《世家贵女》 第一章 托遗 冬日的辰光总是这样,尚未近得黄昏,天色便早早地暗了下来。而等得皎碧匆匆从清风居回来之后,天色更是已经完全看不分明了。 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里面的烛火因为寒风的关系而使劲晃动着,皎碧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要冻僵了。于是脚下的步伐愈发走得飞快,没走几步的路子就看到了随园外同样晃动的烛火。 “怎么这么慢?夫人可等了许久了。”在园子外等皎碧回来的沉檀一看见她的身影便低声问道。不等皎碧回话,她又张望着往皎碧身后看了两眼,却没看到想看见的身影,不由得皱眉,“侯爷呢?” 快步走到沉檀面前,自然而然地把手中的灯笼交给沉檀,皎碧麻溜地把手缩进袖中,感觉稍微暖和点了,这才小声答道:“侯爷说晚些再过来。” “可确定侯爷会来?”眉头依旧紧皱着,沉檀稳稳地提着灯笼,边走边问道。 “都是按夫人的吩咐说的,”顿了顿,皎碧又隔着袖子搓了搓双手,突然又怒道:“先前我去清风居找侯爷的时候,中途还碰见了萧嫣然那个贱人。听说是夫人让我来请侯爷用膳的,那贱人居然还说什么让夫人一个人吃去,侯爷要和她一道用晚膳来着。我呸,她也不想想,我家夫人才是正室,别以为她现在成了平妻,就能爬到夫人头上来!” “轻点儿声。”听得皎碧的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沉檀不由得出声喝住了她,“这儿可不是王府,你也不怕说这话被人听了去。” 没理会沉檀的小心,皎碧依旧是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大声道:“听去了又怎样?那贱人既然敢做,就不怕被别人说!我家夫人辛辛苦苦为侯府付出了这些年,难道就抵不过那贱人肚子里的一块肉?!” “你真是,”一把拉住皎碧的手,沉檀低喝道:“都让你小声说了,夫人还在屋中,你不怕别人听到就算了,难不成还想让夫人听了去?这些日子夫人是什么情绪你也都看得出来,尽跟这儿给夫人添堵!” 顿了顿,沉檀又问道:“那侯爷可说什么了?” “侯爷倒是应下了。”听了沉檀的呵斥,皎碧的声音倒是一下子低了下去,懦懦答道。她可以不在乎自己怎样,却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自家夫人不高兴。 见皎碧惊惶地住了口,沉檀又小声道:“不管怎么说,萧嫣然已经是侯爷的妾室了,而且现在还是平妻,她肚子里又有了裴家的骨肉,你最好不要一口一个贱人说她,免得落入旁人耳中又说夫人的不是。” 收到沉檀警告的眼神,皎碧虽然明白沉檀说的道理,可她心中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想她家夫人嫁入裴府五年有余,虽然不曾有出,却始终主持着府中中馈,将裴府的一众事宜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更不用说还利用自家的势力为姑爷铺平了升官的道路,使得姑爷如今得了这冠军侯的爵位。夫人为姑爷付出了那么多,姑爷却纳了一直以来和王家不对付的萧家的姑娘为妾,现在又因为对方有了身孕而将其升为平妻,这让深爱侯爷的夫人如何接受得了?自从萧嫣然进门之后,夫人的脸色就一直是阴沉着的。好不容易今儿个夫人想着要和侯爷一起吃顿饭,居然还被萧嫣然那贱人这般阻塞,她可真是吃了一肚子气呢。 虽然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沉檀却是能理解皎碧的心情。她和皎碧一样,是府里的家生子,打夫人还是姑娘的时候就在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着了,便是夫人嫁人后也是作为陪嫁进了侯府,自然是心疼夫人,知道夫人的苦处。这次侯爷的做法,可着实是伤透了夫人的心。 想到夫人的处境,沉檀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和皎碧两人沉默着,一路走进园里。 等到了屋外,沉檀把手中的灯笼放下。看着屋内明晃晃的烛火将一道纤瘦的人影打在窗户上,不知道为,皎碧突然觉得有些沉重,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先进去了。” 点了点头,沉檀想了想,又道:“还是我同你一道进去吧。” “嗯。” 二人说定,便由皎碧推开了门,沉檀跟在后头,一道走进了屋内。 许是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人,原本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的王曦妩总算是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走到跟前的两人。明灭的灯火将她的侧脸照得不甚分明,只听得清冷的声音从她鲜艳的唇瓣间溢出,“如何?”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皎碧却知道自家夫人在问些什么,忙小声答道:“侯爷应了,说是晚点过来。” “是吗?”略带嘲讽的语气以及微微勾起的唇角都似乎说明了女子的不屑。 “是,侯爷还说了,如果夫人饿了的话,可以先自己用些东西。”忙不迭地补充了句,皎碧的声音却是越发小声了。 一旁的沉檀同样沉默着,她低着头,目光落在面前一桌子的酒菜上。四碟八盏的菜色是之前夫人让她备下的,只不过现在估摸着是凉了不少。同样准备好的还有桌旁那一坛刚刚开封的“太熹白”,浓郁的酒香缓缓地挥发着,混着屋子里淡淡烛火的味道,有一种说不出来迷离的感觉。 “太熹白”乃是侯爷钟爱之物。侯爷向来并不沉溺于杯中之物,却唯独对这“太熹白”情有独钟,是故每次夫人同侯爷用餐的时候都会让人备上一坛。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太熹白”闻起来,却好似和往日的有那么一些不同。不过就在她使劲嗅了一下之后,却又完全闻不出什么异样来。 心底闪过那么一丝的疑惑,抬头看了眼自家夫人,沉檀却陡然又觉得有些不安。 此时的王曦妩并没有穿着冬季厚实的袍子,只着了偏薄的秋装,大红色糜子暗纹的长裙穿在她身上,不仅不显得艳俗,反而衬得她有种凛然的美感。许是因为上过胭脂的关系,虽则只是薄薄的一层,但也使得她的脸色好看了许多,相较于前几天的脸色来说,不再是苍白得可怕。狭长的眼角边上更是晕染了一层淡金色的脂粉,使得她顾盼起来,更显妖异。 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沉檀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夫人,带着一种诡谲的魅意,让即便是身为女人的她都感到窒息。尤其是夫人那种缥缈迷离的眼神,更为她增添了一分纯真诱惑之感。 可是,这样的夫人,又为何会让她感到心悸呢? 淡淡地收回逼视皎碧的目光,王曦妩的视线又落到了沉檀的身上。 “沉檀,你和皎碧跟了我有多久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沉檀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王曦妩突然会问起这个问题。不过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已,几乎在下一秒,她便不经思索地答道:“回夫人,已经有十五年了。” “都已经有这么长时间了呢。”仿佛是不经意地感叹着,王曦妩的声音也有些飘忽。 没敢接话,因为沉檀不清楚自家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的猜测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王曦妩接下去的话瞬间就把她的心思引了开去。 似乎完全只是随口一问,王曦妩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过久,她挑了挑眉,提起神来道:“一会儿等侯爷来了,你和皎碧也不用在旁伺候了,我有其他事情要交给你们做。” 愈发疑惑,沉檀不解自家夫人的用意,她抬起头看向王曦妩,只见她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来放到桌上。 盒子是木制的,大约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色,也没有上锁。然而从盒子上隐隐散出来的熟悉香味却让沉檀知道,那是由极贵重的小叶紫檀制成的。然而更重要的却是,她身为夫人的贴身侍女,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居然一直不曾见过这个盒子。 仿佛是看出了沉檀的疑惑,王曦妩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出嫁的时候,二哥私下里给我的。现在,我要你和皎碧把它带回去,亲手交还给二哥。”顿了一下,又似乎是有点不放心,王曦妩居然又重复了一遍,“记住,是亲手,你和皎碧一起,把它交到我二哥的手里。” 骇然地看向王曦妩,沉檀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疑。她努力看着夫人,想要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却发现自己的努力只能是徒劳,因为王曦妩的脸上只有大片大片的肃然,旁人根本无法从其中窥探出什么来。 “夫人……”轻唤了一声,沉檀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发不出声音来。 收回落在盒子上眷恋的视线,对着已经有了某种预感的沉檀一笑,王曦妩似乎是想要宽慰她,最终却还是将神情一肃,“好了,快点把东西收起来,记得一旦侯爷过来,你和皎碧就立马出发!听见没有?” 深深看了王曦妩一眼,沉檀又缓缓低下头去,却是伸手将桌上的木盒收了起来。 木盒出乎意料的重,也不知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如果是平常日子,沉檀说不定还会揣测一下里面的东西,然而在这种场合下,她却完全没有心思,反而更觉手中的盒子重逾万斤。 见沉檀将盒子放到怀中仔细收好,就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似的,王曦妩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又挥了挥手,屏退了两人,她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裴屠苏啊裴屠苏,你说我怎么可能就这么原谅你呢?尤其是在我还这么爱你的时候。 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寒芒,与此同时屋中的温度也仿佛冷了几分。 第二章 醉酒 当裴霁来到随园的时候,屋中的蜡烛恰恰烧了一半,而桌上的菜虽然没有完全冷掉,却已经是热过一遍的了。 远远的沉檀就看到一点灯火从远处而来,她眼力不错,至少还能看的清灯光范围内的那两个人影,走在前面提灯的是侯爷的贴身随从长安,于是不言而喻,后面那个人影,自然便是冠军侯裴霁了。 裴霁的脚程很快,几乎是几息的时间便从随园门口走到了屋外。见到守在门外的沉檀,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门外站住,让放下灯笼的长安将他的大氅给脱下,然后才走进由沉檀推开的门内。 屋内应该是燃烧着一些炭火,因此比外边的温度要高上些许,裴霁一进来,便感到一阵躁热的暖意,其中还混有丝丝缕缕太熹白的味道。 视线循着酒香传来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的,裴霁看到了一坛子的太熹白,只是……,他的目光一转,却是落在了桌边的王曦妩身上。 也不知道王曦妩在想些什么,她的脸色微红,神情却是淡然,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没有发现他进来。 眉头微微一蹙,裴霁的脸色有些不好,他泰然走到王曦妩对面的主位上坐下,然后又重重的咳了一声,总算将女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听到裴霁的咳嗽声,王曦妩瞬间回过神来了。其实从男子进来之前,她便知道他来了,她看着沉檀为他推开门,又听到沉檀小声对长安说话的声音,直到看不见门上印着的那个女子纤细的身影,她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她知道,沉檀必然是听从她的吩咐离开了。 至于皎碧,沉檀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王曦妩有这样的信心,因为她明白,沉檀向来是聪慧的女子,不然之前也不可能只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什么东西来,看她那惊骇的神情,分明是已经有所预感了。只是恐怕她预料不到,自己这次会这般决绝而已。 收回心思,对着脸色有些冷漠的男子微微一笑,“侯爷,你来了。” 微微一颔首,看着眼前的女子,裴霁说不出来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有些许的怜悯,更多的却是烦躁,因为各种事情堆杂在一起的烦躁。 也许是因为屋里的炭火太热了罢,这样想着,裴霁也不说话,只是用他那细长而又坚韧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而连着食指的那双手,则是白皙有力,不像寻常武夫那般粗大。 每次看到裴霁的那双手,王曦妩都会觉得神奇,分明是领军数十万的大将,却有这样一双有如琴师的手。哪怕上面有因长年习武而留下的老茧,却丝毫没有破坏这双手的美感。 可是,她的目光骤然一凝,这双手即便是再好又怎样?如今这双手的主人也不再独属于自己,他同样属于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更是有了男人的孩子! 哈哈,孩子!萧嫣然那个女人,入门不过两月,却已经有了裴霁的孩子。而她嫁给他五年,也不曾有过自己的骨肉。 世人以为无出是她的错,可他裴屠苏能不知道吗?是谁每次和她同房之后就让人送来一碗名为补药的避子汤?!避子汤啊!有哪一个女子不想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尤其是她还这么爱他! 她无法想象一个男人到底要多狠心才能够做到这点,尤其是当初他说要呵护她一生一世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眨眼间却娶了另一个女人,更不用说这个女人还那么的像他的青梅竹马。 想到这点,王曦妩突然觉得一阵悲哀,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怒气,这股怒气,让王曦妩几乎想要爆发出来,然而她只是死死地握紧了袖中所藏的拳头。那力道之大,让她刺痛,也瞬间让她清醒了过来。 缓缓地松开手,王曦妩起身从边上取过那坛开封好的太熹白,替对面的男人倒上之后,又仔细给自己也满上。 略微有些发黄的酒水从坛口中倾泻出来,落到准备好的酒盏中,没有丝毫溅出。 “侯爷,这杯酒我敬你,恭喜你得享齐人之福,咳咳…”将手中的酒杯举起,干脆的一饮而尽,分明是嘲讽的话语,但王曦妩的语气却是那么认真。 眉头微微一皱,裴霁的口气不是那么好了,“阿妩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看着女子的被酒呛着,又多说了一句:“你不善饮酒就不要喝了。” “你就让我喝吧侯爷,难得有这样值得高兴的时候,不是吗?”浅浅的笑着,笑容中却满是落寞,王曦妩又拿起坛子把空了的酒杯给满上。“嫣然妹妹有了裴家的子嗣,父亲也不用再担心裴家无后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听她提及这事,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裴霁嘴唇微动了一下,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把面前酒干了,然后又把空酒杯重重的放到桌上。 见状,王曦妩又适时地给他也满上。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呢?看着你和萧嫣然在一起时,我的心就像要空了似的。侯爷,你知道那种看着心爱的人和另一个人执手笑对的感觉吗?” 缓缓地诉说着,安静的房内只有女子清冷的声音,伴随着烛火偶尔噼啪的爆芯声,细听来却有一种怅然凄凉之感。她继续说着,两人杯中的酒也一直没有空过,一杯接着一杯。 “屠苏,”轻声唤着裴霁的字,女子的神情温柔,“你还记得吗?我们成婚那日,你在我爹爹面前承诺过的,你说这辈子会好好呵护我,不会让我受到任何的委屈。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感受吗?”摇了摇头,她又自顾自接着道:“不,不!你肯定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的话,你怎么会这样待我呢?难道是我不好吗?” 说到这儿,王曦妩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她一把抓住裴霁放在桌上的手,凝视着他急道:“你说啊!是我不够好吗?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呢?” 视线落在女子和自己交握的手上,裴霁却是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他的声音也略微有些苦涩,“不是,你很好,你做的也很好。” “那为什么你还要娶萧嫣然呢?就是因为她很像萧碧城吗?” 意外听到那个很久没听到的名字,裴霁的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他的语气也骤然凝重,“这件事和碧城有什么关系?你想到哪里去了?” “既然不是因为萧碧城的缘故,那你又为什么要娶萧嫣然呢?你告诉我原因啊!就算你说你喜欢她我也认了,可是你连原因都不告诉我!”也许是因为不停地在喝酒的关系,又或者是因为酒量不好,王曦妩的语调中已明显有了酒意,她的脸色绯红,说到动情处,她甚至没有了以往一贯的风度,变得固执起来。 摇了摇头,裴霁的目光略微有些迷离,也不直接回答女子的问题,只是轻声叹道:“阿妩,你不懂的。” “我不懂?”喃喃重复着,女子的目光却是凄怨,“我怎么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懂,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说到这儿,王曦妩应该是彻底醉了,也不看裴屠苏,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大颗大颗的溢出,沿着她绝艳的脸庞滑下,滴落到桌面上。很快,桌上铺着的锦缎桌布就被晕湿了一大块。 然后,就在裴霁以为她快要哭出声的时候,她原本抽噎着的身体竟然猛地一顿,然后在男人诧异的眼神中,缓缓地趴倒在桌上。 这女人居然就这样醉了? 裴霁突然有些傻眼,他实在是搞不明白王曦妩到底是在搞什么,说是想和自己一起用晚膳,等自己来了却又只顾着喝酒,最后还把自己给灌醉了。这样的王曦妩,实在不是他认识的王曦妩。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此时的裴霁更加弄不明白此刻自己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了。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醉倒的王曦妩,他居然有了片刻仲怔。 醉酒后的王曦妩看上去出乎意料的迷人,她粉嫩的唇瓣因为沾染了酒水的关系看上去格外水润,吸引着人的目光在上面流连。额前有些散落下来的碎发调皮地遮住了她的眼睛,又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显示她已经睡过去了的事实。 看到这一幕,裴霁突然感到更热了,他的呼吸明显变粗了一点,握着酒盏的指骨也愈发用力。 他一直都知道王曦妩是美丽的,却从不知道她可以美得如此惊心动魄。跃动的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女子半分明暗的容颜紧紧抓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 胡乱地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半响之后,裴霁突然仰首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重重地把酒盏拍在桌上,他倏然起身,走到王曦妩身边,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 温香软玉入怀,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坐怀不乱,更何况怀中的女子本就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便是算不上如胶似漆,却也在这方面琴瑟和谐,此时的他想要做点什么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许是被酒意模糊了理性,又或者是因为怀中的女子实在是太过魅人,大步跨向内屋的男人并没有发现,本该是完全醉了的王曦妩眼角倏地滑落一滴眼泪。她不着痕迹地往男人怀中挤了挤,那滴泪则瞬间渗入裴霁的衣襟,被他的体温一暖,就完全没有痕迹了。 第三章 同归 冰凉的雪籽悉悉索索地落在屋顶上,同样寒冷的北风却吹不散屋内融融的暖意,以及春意。 男人的身体不停地驰骋着,伴随着女子缱绻低回的呻吟,两条赤裸裸的身躯不断在床上撞击着,有大颗的汗水从男人精壮的胸膛上滑落,滴落到女子细致得有如白瓷的肌肤上。如此情景,着实是充斥着让人脸红心跳的魔力。 等床头的蜡烛快要燃烧殆尽的时候,已经折腾了大半夜的裴霁终于到达了顶峰,他使劲冲刺了几下,一下子贯穿了王曦妩,然后缓缓地瘫倒在女子的身上。而相应的,他身下的王曦妩也同样发出了一声致死的闷哼,环在男人背后的双手则是死死抠住他的肩胛骨,用力之深,竟是在裴霁光滑的背上挠出了几道血痕。 “阿妩,不要离开我。” 似乎是无意识的喃喃道,餍足之后的裴霁悄然挪开了身体,好让身下的王曦妩睡得更加舒服一些,他侧躺着身子,一手却是紧紧地搂着王曦妩。又或是消耗了太多体力的关系,在说了这句话之后,他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微不可闻的一句话,落在王曦妩的耳畔,如同落雪般轻悄,却又似惊雷般炸响,使得她的身体骤然一僵,眼中有复杂的神色闪过,一下子变得温柔极了。然而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神情又变得不定起来,各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织,使得她绝美的脸庞看上去竟有些狰狞。 无法辨别这到底是裴霁发自内心深处的眷恋,抑或只是男人在纵情过后常见的花言巧语,但在这种时候,她情愿相信是后者。成婚至今五年的时间,裴霁从未对说出过对她的留恋,此时只怕也是无心罢。 苦涩地笑了笑,王曦妩缓缓地把男人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给挪了开来。她的动作极为轻巧,不是因为怕把男人给吵醒,她知道,此时的裴霁根本不可能轻易醒过来。果然,迷糊中感受到王曦妩的动作,男人也只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了。 掀开被子,又随意的从地上捡起之前被裴霁扯落的外衣,王曦妩就这样赤着脚走到对面的梳妆台前。因为方才被折腾惨了的缘故,她的脚步有些迟缓,但这却并不妨碍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拉开敛妆盒最底下的一层,迟疑了一下,王曦妩才伸手从中取出件用一块绣银纹蓝绸布层层包裹着的东西来。 不知为何,做这件事儿的时候,她的手居然轻微地颤抖着,就连脸色都变得苍白了些。然而等她用双手握住这件物什之后,却瞬间镇定了下来,就像是手中的东西给了她莫大的力量一般。 双手紧握着走回床边,又缓缓地爬上床在裴霁身边盘坐下,王曦妩这才专注地将包裹着东西的那块布慢慢打开。待得布块的最后一角也离开她的手后,里面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赫然是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和一颗白色不知名的药丸! 只见那匕首虽然只有一掌长,但刀刃的一侧却闪着森森的光,在上面甚至能看到跃动的烛火的影子,难过之前要用厚绸布将其层层地包裹起来。 至于那位药丸,用愈发深邃的眼神看了这颗小小的药丸许久,久到让人觉得她似乎要一直这样注视下去,就在此时,王曦妩却是突然将双眼一闭,竟然一把抓住药丸,仰首直接吞了下去! 做完这事,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深深地凝视着身旁的裴霁。男人光滑的胸膛此时正裸露在外,而平稳的起伏则说明他睡得正熟的事实,因为没有整理过的关系,他的头发凌乱着,额前还黏住了几缕碎发,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无法掩饰男人有若天神一般的俊美。 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凶光,王曦妩突然一把握住匕首,用力地朝裴霁心口的位置刺了下去! “噗!” 这是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同时也是鲜血喷溅的声音。 睡梦中遭此大劫的裴霁吃了这么一下,不管他睡得如何沉,也一下子醒了过来。只是他明显还有些晕乎乎的,看着手上和脸上都是血的王曦妩,嘶声问道:“阿妩,发生…发生了什么事?!”一边问着,他一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后不管他如何用力,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而看着漠然坐在自己身边却一动不动的女子,裴霁只好大声喊道:“长安!长安!” 他连喊了好几声,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漆黑的屋外仿佛是一只野兽的巨口,吞噬了所有的光明,以及声音。 长安并不在外面,而且外面也没有别的人。 这样的认知使得他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摸着插在胸口的匕首,他用震惊的眼神看向面无表情的王曦妩。身为习武之人的他自然清楚,这把匕首插的位置有多险,离着心脏的位置就差那么一点点。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不断地流逝。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王曦妩有任何动作,终于回过神来的裴霁突然道:“是你!王曦妩!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原本有些呆滞的王曦妩在听见裴霁的质问后一个激灵,反而变得清醒起来。她微笑着看向无力的男人,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待宰的羔羊,带着倨傲与仇恨。 “你是不是发现自己动不了?”突然弯下腰凑到男人面前,她的呼吸几乎都喷薄在男人的脸上,“没错,是我!是我在酒里下了药,当然,如果只有酒里的药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但你没有注意到今天屋里点的蜡烛的味道也不太一样吗?” 顿了顿,她又接着补充道:“放心吧,长安肯定已经回去休息了,这么大的雪,你既然在我这儿宿下了,他就不用等着了。” 说罢,看着裴霁几度变色的脸,王曦妩居然感受到一阵的快意,她的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我可是费尽了心思才做到这点的呢,要找到两种分开来无害但是合在一起又会形成让人无力的毒药的药材,更关键的是你不熟悉的药材,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啊!但是我还是完成了,而且效果也还不错不是吗?” “就是因为我娶了萧嫣然的缘故吗?”仿佛已经认命,裴霁的语气居然变得轻松了起来,尽管依旧有鲜血不停地从匕首插入的地方流出来,在他身下的床单上氤氲开一朵巨大的血花,但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似的。 “当然不是!”冷哼了一声又直起身来,王曦妩愤然道:“我确实恨萧嫣然,我嫉妒她有了你的孩子!嫉妒她可以和我一起分享你!但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讨厌分享的人,这个世上,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就只能属于我一个人!别人休想得到!” “王曦妩你疯了。”淡淡的说了一句,突然觉得悲哀的裴霁很想转过头去不看眼前的这个女人,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却是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把这张脸铭刻到骨子里去。 “没错,我是疯了!”狭长的眼眸瞪视着裴霁,眼光更是锐利如刀,“可我即便是疯了,那也是被你给逼疯的!” “裴屠苏,你以为你背着我做的一切我都不清楚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娶我是为了什么吗?!还是说你真的觉得我傻呢?”长叹一口气,王曦妩的语气却是意外的轻柔,“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我愿意被你骗,我情愿相信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会娶我的。你在燕云骑里面安插裴家的人,甚至用军费来结交王党的那些人,我的长兄们一直都视而不见,包括我卫家在内,可曾有在这方面说过什么?我嫁给你的时候,父亲交给我平原、琅琊两郡中最为繁华的两座城作为陪嫁,还有母亲名下的十万两黄金,我把这些都交给了你,你扪心自问,我王家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王曦妩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知道你们裴家的打算,也知道你为了裴家所做出的牺牲,所以你做的一切我都可以无所谓,但是你不该,不该对王家真正动了野心!” 心里咯噔了一下,裴霁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震惊。就像王曦妩所说,他一直以为这些事情做的都很隐蔽,却没想到人家都看在眼里,自己的一举一动别人也是清清楚楚。既然这样的话,那么王党的一些安排就必然逃不过世族的眼线,可为何眼下朝廷上却仍是王党一派占了上风?难道是…… 脑中迅速转过好几个念头,突然之间,裴霁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都快死了,却还想着朝廷上的那些争斗。他这一辈子,为了裴家付出了那么多,哪怕是作为一个棋子,他也没有说什么。可是到头来呢?他却是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而且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结发妻子。看着眼前的王曦妩,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是那么陌生。在他的印象中,王曦妩是一个为爱而盲目的人,她没有太多的心思,不像碧城那样,有着极强的主见和个性,如果说碧城是孤傲凌云的云霄花的话,那么王曦妩就像是女萝,需要攀援乔木而生。 可是他错了,眼前的王曦妩,哪里是那种较弱无力的女萝,她分明是鲜红的曼珠沙华!盛开在冥途之畔,带着那样灼烧的色彩,仿佛可以把整个世界都燃烧成灰烬。 有些迷惑,又有些懊丧,枉他裴屠苏自诩有识人之明,却从来不曾看透过身边最近处的这个人。 想到这儿,裴霁苦笑了一下,却是牵动了伤口,顿时一口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没有管他,此时的王曦妩不知道裴霁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是慢慢地趴了下去,把左脸贴在男人的右胸前,缓缓地厮磨着。尽管有鲜血在她脸上胡开,她也没有在意。 “屠苏,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十三岁,你也才十八,正是风华年少的时候啊!”缓缓地诉说着,不知为何,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的王曦妩居然说着说着,就从她的嘴角也溢出血来,而且那血竟然还是黑色的!但是她仿若未觉,脸上也是极为温柔的笑着。 “那天你穿着月白的长衫,还拿着一柄折扇,就站在我们家山后的那片桃树林里。我记得那时正好起风了,一树的桃花落下来,你就跟桃林里的妖精似的,而且还是个男妖精呢~从那之后我便记住你了。”笑了笑,从她口中溢出的黑血更多了。 “后来你竟然上门来提亲了,你不会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咳……有多开心,哪怕父亲同我说了你并不是因为爱我而要娶我,你要娶的,咳……只是我的家世罢了,可我仍坚持要嫁给你,因为在我看来家世……家世本就是我自己的一部分,而且若是能够凭借家世帮上你的话,我也是愿意的。” 温柔的神情陡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落寞和幽怨,“只可惜,后来我知道了你喜欢,咳……你喜欢的是萧碧城。屠苏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一个很吝啬的人,我没有办法忍受我爱的男人,我的夫君,他的心里还放着别的女人,我接受不了。而你竟然还,咳咳……还娶了萧碧城的妹妹,你让我如何忍受得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就烧得只剩下一截的蜡烛现在只剩下一些灯油了,于是上面的火苗开始变得幽暗下来,使得屋内的两人再看不清彼此的容颜。 恍惚间快要昏迷过去的裴霁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王曦妩的话,听他说到两人初见那时,即便是迷糊中,他的唇角也忍不住上翘了一下。而之后听到她所说的自己的感受,则又是一阵无言。 不管如何,他必须得承认,这辈子,他终究是亏欠了她的。 应该是自己不行了吧,为什么阿妩的声音会越来越轻了呢?迟钝地想着,裴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而此时,烛台中的灯油也终于烧完,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感受着男人身体的余温,蜷缩着的王曦妩费力地把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呢喃道:“屠苏,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选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咳咳……如果我从未遇上你,那该有多好啊!这样我就……不用爱得那么辛苦了。”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该有多好……” 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黑暗中,女子最终也缓缓地阖上了眼。 第四章 梦醒 大抵是因为地处偏北的缘故,往年的青州一直都是较早的进入冬季,今年也不例外,过了冬至,位于青州东南的平原郡就开始下起雪来。簌簌的雪花落到屋顶上、路面上,更落到远方连绵的山脉上,大雪在一切可以覆盖的东西上面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使得整座郡城看上去倒是有种素洁的美。 只是这种美,却无法被此时的皎碧所感受到。 此时时辰尚早,天色也有些灰暗,幸好路边有着一盏盏的路灯,否则只怕她还看不清脚下的路呢。 皱着小脸,一手撑着厚厚的油纸伞,一手则是拎着一个漆雕的食盒,冰冷的寒风吹过,挟着片片雪花,刮得她的脸生疼,让她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到斗篷里面去。 冬天去大厨房那边取东西什么的,果然还是最讨厌的呢! 在心底偷偷嘀咕着抱怨天气,皎碧的脚下却是走得飞快,与此同时,也不见她拎着食盒的小手有所晃动。没办法,食盒里面盛的是姑娘每天早上要用的银耳皂米粥,虽然等拿到姑娘那里必然是要重新热一下的,也不着急晚点拿到,然而关键是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她可不想在这么冷的时候还在外面慢慢走。 这样想着,皎碧的步伐愈加快了,几乎是要小跑起来了的样子。不过饶是如此,等她回到随园的时候,她的手都已经有些冻紫了。赶紧地一把放下油纸伞,皎碧掀起厚重门帘儿就进了屋。 相较于屋外的天寒地冻,屋内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也不见里面烧了火盆什么的,整个屋里却充斥着融融的暖意,让冻僵了的皎碧重新恢复了知觉。而她披着的斗篷上所粘上的雪花,也是在瞬间就化作了几滴水,使得整个斗篷都变得湿漉漉的了。 当然,如此的暖意必须要归功于府中那些烧火的下人。自打降雪了之后,府中一些重要的居所都烧起了火墙,空心的墙砖里面传导着热蒸汽,使得屋子里面都是热烘烘的,如同仲春般暖和。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的下人负责打扫府里的积雪,轮流着一日至少七八遍下来,整座府邸里也就看不到有积雪的痕迹了,不然方才皎碧也没有办法走得那么快。 看见皎碧进来,正在收拾衣服的沉檀赶紧的迎了过来,接过皎碧手中的食盒放到一旁的炕上,小声道:“轻点儿声,姑娘昨晚很晚才睡下的,你可不要吵醒了姑娘。” 一边脱着斗篷,皎碧却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怎么又这么晚?” “我也不知道。”皱着眉头接了一句,想起近些日子自家姑娘的情况,沉檀又忧心道:“这几日姑娘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恹恹的,白天都没什么精神,老是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晚上更是睡不好,老做噩梦,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别说,好几次我起夜的时候看见姑娘就那样呆坐在床上,整个人脸色苍白得可怕,差点没把我给吓死!”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皎碧看了床的方向一眼,又回头把手中湿漉漉的斗篷给挂到了专门的木架上。 做完这事儿,她又有点诡秘地凑到沉檀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你说,姑娘会不会是给魇着了?” 闻言顿时拍了皎碧一下,又狠狠地给了她一个白眼,沉檀压低声音喝道:“胡说什么呢?!” 见皎碧吐了吐舌头,一脸调皮的样子,她又无奈道:“我问过苏姑姑了,苏姑姑说姑娘可能是做噩梦了吧。” “可连着好几天都做噩梦就有点奇怪了吧?”有点不信的皎碧又嘟嚷了两句,就在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到原本一脸严肃的沉檀突然绽开笑容来,向着她身后匆匆走去。 “姑娘,您醒了?” 愣了一下,总算是反应过来的皎碧赶紧地也转身走到床边,行礼道:“姑娘。” 看着在床前站立的两人那熟悉却又变得青涩的容颜,即便是过去了三天,王曦妩还是忍不住有些恍惚,只是这恍惚中却还带着一丝连她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惧。 任谁在发现自己重生之后都会有这种的感觉吧? 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而且是和裴霁一起死的,她亲手把匕首插进裴霁的心口,而在这之前,她则是服下了那颗让南烛配制的毒药。然而等她重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她八岁的时候,回到,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她也曾怀疑过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个梦,从她八岁到二十岁的年华,都不过是一个异常漫长的梦。可又有那个梦会如此真实,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梦中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从一开始的一见钟情,到后来的隐忍不发,直至最后的决绝,如此的心路历程,哪里是一个八岁的孩童会在梦中梦见的? 况且她的脸仿佛还能感受到男人体温,她的手上更像是残留着黏糊的鲜血,那晚的所有情景都还历历在目,她要如何才能承认自己十二年的人生不过是只一场梦呢? 想到鲜血,王曦妩便又想到了裴霁,她想起裴霁死前平静的神情,还有那他复杂的眼神。 哪怕是死过一遍的王曦妩都没有办法理解男人那个时候的眼神,而她记得最深的却是男人临死的姿态。 那时的裴霁,鲜血不断地从他的伤口中溢出,流落到床单上便像盛开的曼陀罗花一般,他安静地平躺在花中,尽管赤身裸体,却纯净有如赤子,让她有了想要依偎的念头。 所以她才会把头放在裴霁的胸口上,那是她当时所能想到的最安然的姿势,哪怕是死,她也不怕。 当时的她确实是不怕的,因为她对裴霁的执念已经燃烧了她所有的信念,让她不顾生死,一心只想要解脱。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她又如何能不后怕呢? 佛曰,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重生回来的这三天,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想到自己临死前所做的一切,她不仅杀了裴霁,同时也杀了自己。直到现在她还能感受到那种逐渐沉沦落入黑暗的感觉,那种黑暗,是完全没有光明的黑暗,她只能独自在其中挣扎,任由蚀骨之痛将她包围,而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这种感觉,她永远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可每次闭眼,这种绝望的无力感就会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将她淹没,让她无法安睡。 也难怪沉檀和皎碧觉得她精力不济了,试问一个根本无法安眠的人又怎么会有精神呢? 眼看的自家姑娘突然开始发呆,皎碧赶紧出声道:“可是奴婢吵醒了姑娘?” 被皎碧打断了思绪,又听得她的问话,王曦妩勉强地笑了笑,“不是,你还没进来时我就已经醒了。” 皎碧的脸色顿时一垮,这不就是说自己说的话姑娘都听见了吗? 大燮的世风还是比较开放的,但这却不意味着家里的奴才可以随意议论主子的不是,尤其是在规矩比较严厉的世家大族之中。 白着小脸偷看了一眼王曦妩,只见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皎碧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假装没有看到皎碧的小动作,沉檀却是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一步,走到王曦妩面前,正好挡住了皎碧。“姑娘可是要起床了?” 点了点头,王曦妩的声音略有一丝沙哑,“起吧,也到了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了。”顿了顿,她又涩声道:“好些日子没去给母亲请安了。” “喏。”应了一声,沉檀却并不直接把王曦妩扶起来,而是转身走到隔间唤道:“红绡、青盖。” 听到她的喊声,从隔间又走出两个少女来,一高一矮,便是红绡和青盖了。 “可是姑娘要起床了?”走在前面稍高一点的红绡手里捧着叠好的衣裳,沉稳的样子不输沉檀。跟在她后面的青盖反倒是和皎碧更像一些,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上去就给人比较活泼的感觉。 沉檀、皎碧、红绡和青盖都是王曦妩的贴身丫头,四人平常的关系也都是极好的,看她们熟稔的样子就可以知道。 对着两人点了点头,沉檀一边走着,一边麻利地便把任务分派了下去,“红绡,你替姑娘更衣,记得先把衣服给暖了。青盖,去准备外出的木屐和汤婆子,小心不要烫着手了。皎碧准备替姑娘梳洗,我先去把吃食给热了。” “知道了,沉檀姐你真是啰嗦。”甜甜的笑着,青盖走开的同时也不忘调笑沉檀一句。 四人中沉檀的年龄最大,已经十四岁了,而青盖则是最小的,同样是八岁,甚至比王曦妩还要小上两个月。至于皎碧和红绡,皎碧比沉檀小两岁,也就是十二,红绡则是十岁。因着年纪,沉檀总是一副姐姐的样子,况且她性子也向来沉稳,每次让青盖做事的时候沉檀总不忘叮嘱两句。而青盖这丫头则老喜欢和她开玩笑,说她啰嗦。 看着四个丫头和乐融融又秩序井然的样子,正从床上坐起来的王曦妩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 而好不容易等梳洗完又用过早点之后,披着青盖准备好的银狐大氅,双手揣在装了小汤婆子的套袖中,一副完全过冬的装备,她这才在沉檀和皎碧的扶持下,走出蜗居了几天的屋子。 第五章 请安 哺一出门,王曦妩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尽管红绡已经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但还是抵不过外边这阵阵寒风,以及那被寒风挟着而来的雪粒。 愣了愣,王曦妩却是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她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居然是和那天一样的大雪天气呢,无声地笑了笑,王曦妩的笑容却是惨淡。 站在王曦妩身后的沉檀和皎碧自然看不见她这样黯然的笑容,只是见自家姑娘又突然发起呆来,一旁的沉檀只好小声提醒道:“姑娘,走吧,夫人那边还等着呢。” 闻声收回了目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王曦妩抱紧了手中的汤婆子,这才又走了下去,身后的两人赶紧跟了上去。 沉檀因为年纪大些,身量也高些,自然是负责打伞的,她仔细地撑着伞,一边又提醒道:“姑娘,小心脚下,虽然早些扫过雪了,但不定就又积上了。” “唔。”漫不经心地应着,王曦妩的心思却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前世。 那日,同样也是沉檀和皎碧陪在她的身边。 就如同是经历了一个轮回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唯一改变的就是自己了。 细心的沉檀注意到王曦妩的心不在焉,她的心中重重一沉,却是又有些担心起来。 姑娘的样子看上去真的是很不对劲啊。 可是作为一个婢女,她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是愈发仔细地伸出空着的手,帮王曦妩掖了掖衣角。 身后的皎碧倒是没什么感觉,她只是皱着小脸,自己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跟着。 冬天去上房请安什么的,果然是更加讨厌的呢! 王曦妩所住的随园位于王府的西侧,而王父和王母居住的溯园则是位于王府的东侧,两者之间相隔甚远,以至于王曦妩每次要去请安的话都得费很长时间走过去。因而心疼女儿的王母便不让王曦妩每日都去请安,只让她逢着初一十五才去。 而今日,刚好是十五。 三人缓缓地在府里面走着,尽管是大雪天,而且天色也没有大亮,三人一路上还是遇到了很多忙碌的仆从。这些仆从看见王曦妩,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恭谨地向她行礼。但对于下人们的礼仪,王曦妩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一般,也没有停下脚步,只顾着往前走。 对于王曦妩这样的态度,那些仆从虽然有些惊讶,因为平日里王曦妩还是比较和蔼的,遇上他们还会同他们打声招呼。但他们也没有感到太过惊奇,也没有什么受到侮辱的感觉,毕竟他们只是下人而已。琅琊王氏八百年来世代簪缨,富贵不说天下无双,但其间的底蕴却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像他们这样的仆人,王府中没有五百,也有三百。 一路上,王曦妩几乎是凭着感觉往前走的,她的心思早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好几次差点走岔路。幸好沉檀见机快,把王曦妩给拉了回来,不然真是要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好容易三人到了溯园外边,沉檀沉声道:“姑娘,到了。” “到了呢?”愣愣地反问了一声,王曦妩迷离的眼神总算是落到眼前的景物上。 后边的皎碧闻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但她同时也有些担忧起来。这一路上走的,就连她这个粗心的都能看出姑娘的不对劲了。 看着同样熟悉的园子,还有园子外撑伞等候的人,那熟悉的面孔,让乍然穿越了时光的王曦妩忍不住有些恍惚。她试探着问道:“云喜姑姑?” 那撑伞的中年女人穿了一身利落的素色棉裙,看见王曦妩,顿时便笑了,走过来道:“是我,姑娘总算是来了,夫人都等很久了。可有用过早点?昨儿个睡得还好吗?今儿天气这样冷,姑娘可要多穿点才好。” 一连串的话从顾云喜口中跑了出来,也没有给王曦妩反应的机会,她看见王曦妩苍白的脸色,顿时脸色就是一变,用心疼的口吻道:“姑娘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冻着了?”说完,她又狠狠地瞪了沉檀和皎碧一眼,呵斥道:“你们两个丫头,怎么都不小心一点?!让姑娘穿得这样单薄,冻着姑娘了可怎么办?!你们这样不上心,我可是要跟陈二他们家那口子说道说道!” 被云喜姑姑这样批评,沉檀和皎碧却也不敢顶嘴。云喜姑姑是姑娘母亲的贴身婢女,同时也是溯园里的管事婆子,在整个王府的婢女中都有着很高的威望。至于她口中陈二家的那口子,则是苏姑姑,随园里的管事婆子,平日里负责打点姑娘的衣食住行,同时也是她们俩个的“顶头上司”。 见云喜姑姑这样说,王曦妩当然不能不管,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拉了拉顾云喜的衣角,小声道:“云喜姑姑,阿妩穿得很暖和的呢,不怪沉檀她们啦。” 闻言顾云喜赶紧用自己的大手把王曦妩的小手给包了起来,“既然姑娘这么说,这次就暂且记下。”说完,似乎还是有点不太高兴,顾云喜又瞪了两人一眼,这才又瞬间变换成笑脸对王曦妩道:“姑娘,赶紧跟奴婢一起进去吧,不然又该冻着了。” 勉强笑了笑,王曦妩顺从地跟着中年女人走了进去。只是越靠近里面的那幢屋子,她的心跳就越快。 母亲,她已经有很久没见过母亲了,至少有两年了吧,自从她嫁给裴霁之后,她和家里的联系就变得不那么密切了。当然,这种不密切是她单方面的不密切,家里还是经常同她联系的,母亲就会时常给她写信,但两人并不常见面了而已。 只是想起裴霁,王曦妩的眼神瞬间又落寞起来,其中掺杂着丝丝的惊惧。 没办法,她实在没有办法摆脱那种由死亡带来的恐怖,这种恐怖就如同是野草一般在她心里疯狂地生长,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整个人究竟有多压抑,她甚至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 因为这种感觉,她即便是进了屋中,给母亲请安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 作为一个母亲,尤其是一个极为疼爱孩子的母亲,卫氏在看到王曦妩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看见王曦妩苍白的脸色,以及她听起来就很疲惫的声音,本来还坐在榻上的卫氏瞬间就急了,她一下子从榻上下来,来不及穿好鞋子,光着脚就走到王曦妩面前蹲下,一把拉住她的小手,急切道:“阿妩,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也不等王曦妩回答,卫氏又扭头看向沉檀和皎碧,沉声道:“怎么是你们两个?苏姑姑呢?” “苏姑姑见姑娘这两天精神不太好,今儿个一早就请江医师开药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回答的是沉檀。 “苏莞是怎么办事的?!阿妩精神不好就应该早些跟我说,她居然现在才去取药!难道她平常就是这样照顾姑娘的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卫氏的口气更是充满怒气。 沉檀和皎碧两人更是无法辩驳,只能是把头都埋得低低的。 才把王曦妩披的大氅给挂好的顾云喜回来看见这样的场景,她也是一脸无奈,“夫人,您还是先把鞋子穿了吧,虽然屋里暖和,但不穿鞋子还是不太好的吧?” “阿妩这个样子,我哪里还顾得上穿鞋子?”急急的辩驳着,卫氏在云喜面前还是比较温和的。 “母亲,我真的没事啦,实在是外面的风太大了的关系,您还是先穿上鞋子吧。”尽管整个人有些混沌,但王曦妩还是柔声劝道。 面对女儿的请求,卫氏完全是从善如流,不过她还是先拉着王曦妩走到桌前,让她在凳子上坐好,这才走回榻边,迅速将鞋子穿上。 回到桌边,看着女儿依旧苍白的脸色,还有眼下微青的眼圈,卫氏还是忍不住担忧,对伺候在一旁的顾云喜吩咐道:“云喜,你让白眉到医馆里将所有坐馆的医师都给我喊过来,阿妩的精神确实也不太好点了。” “母亲,”轻轻地喊了一声,王曦妩只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涌动,似乎要挣脱出来一样。看着卫氏年轻了不少的脸庞,以及脸上掩饰不住的焦虑神色,她的眼眶中突然泛起了抹湿意,但却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在这样的亲情下,王曦妩只觉自己仿佛变回了那个会撒娇的自己。 “母亲,我真的没事啦,都说了只是没睡好的关系而已。” 对于女儿的撒娇,卫氏却是难得没有听从,反而是一本正经道:“不行,没睡好也不行!我的阿妩,一定要好好的,这样母亲才能安心啊。” 听卫氏说的理所当然,王曦妩觉得自己的鼻子都有点酸了。 这是她的母亲,永远都为她着想的母亲,她突然想起当初自己出嫁时,母亲给自己的那十万两黄金。那可是整整十万两黄金啊!甚至都能够买下几座小城了,母亲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给了自己,而自己却傻傻地都给了裴霁。 突然很后悔,而且这股悔意来得那么突然,那么汹涌,一下子就让王曦妩控制不住流下泪来。 见她突然落下泪来,卫氏更加慌张了,一把把她搂紧怀里,“阿妩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母亲说啊!” 感受到母亲怀抱的温暖,王曦妩哭得愈发肆意了,这让卫氏愈发不解,只能是将王曦妩搂得更加紧了。 哭了一阵子,王曦妩似是哭累了,竟直接在卫氏怀中睡了过去。 而等卫氏发现怀中的哭声渐弱,终于完全消失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件事。看着脸上尤还挂着泪珠的女儿,她顿时哭笑不得。 小心地把王曦妩抱到床榻上让她睡下,卫氏原本温柔的神情却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阿妩这般伤心。她能感觉到阿妩的哭声中带着太多的情绪,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她又怎么会哭成这样?! 阿妩可是她的宝贝,她从来没见阿妩伤心成这样过,她一定要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中有阴霾闪过,招过已经回来的云喜,卫氏沉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云喜则是同样一脸肃杀的样子,急匆匆走了出去。 做完这些,卫氏才又转身回到床边,在床榻上坐下,看着王曦妩恢复了红润的脸色,她这才缓缓地输出一口气。 只是卫氏没想到,她还是放心的太早,因为才睡了一会儿的王曦妩居然又开始发起烧来。看着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的女儿,她的眉头紧皱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卫氏顿时一下子就傻眼了。 第六章 昏迷 王曦妩这一烧就烧了整整两天。 两天里面,往来于溯园的医师不知来了好几,退烧的药也灌下去好几碗,好容易烧退下去了,但是一直不见王曦妩醒来。而等到第三天,也是各种方法能使的都使了,王曦妩却始终昏迷着。 冷眼斜睨着眼前一排的医师,即便是素来和善的王郗此时脸色也阴沉得可怕。“这都几天了?!为什么阿妩还是醒不过来?!” 面对王府的主人,同时也是整个青州的主宰,王家的御用医师们都只觉得背上开始不停地出虚汗了。他们惶惶地低着头,都不太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怒眼前这个男人。作为整个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王曦妩到底又多受宠爱可想而知,她要是不醒,他们这些家伙都只能给她陪葬! 只是眼前的情形却由不得他们不回话,为首的、同时也是最为年长的白医师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主动上前说道:“回大人,姑娘发烧主要是因为天寒受了凉风。然而在此之前,姑娘定然是心有郁结,有郁气而不得出,加之有心神受惊之象,神思受损,休眠不足,体质虚弱,故而才会高烧不退……” 话未说完就被王郗一下打断,“我问的不是阿妩的病因,而是阿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这个……实在是不好说,须得看姑娘什么时候心气通了,就能醒过来了。” “那阿妩的心气要是一直不通怎么办?!”锐利的视线一下子扫了过去,王郗狭长的眼眸中骤然有杀气呈现。 被这道目光扫到,本就有些哆嗦的白老医师顿时一僵,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却是一下子跪倒在地。而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一群医师也同样跟着跪了下去。 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医师,王郗的眼中闪过厌恶之色,但他的声音依旧是同样低沉,“我不管你们到底用什么办法,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内要是阿妩再醒不过来,你们就准备好自己的脑袋吧!” 说罢,也不管这些医师到底什么反应,把袖子一甩,王郗就直起身来,往王曦妩躺着的里屋走了进去。 见他进来,一直坐在床边看着王曦妩的卫氏扭过头来看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卫氏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都肿得跟核桃似的,而且还是通红的。“医师们还是没有办法吗?” 闻言脚步为之一顿,继而又走到卫氏身边,王郗缓缓地把卫氏揽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然后沉声道:“放心吧,阿妩不会有事的。”仿佛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信心,男人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女儿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 听着男人同样带了一丝疲惫的声音,卫氏也知道他肯定很累。阿妩昏迷的这几天,不仅是她没睡过,就连君擎也同样没合眼过。阿妩是她的宝贝,但整座王府中谁不知道,老爷疼姑娘疼得更多一些,就连两位公子都没有姑娘受宠。这几日来,君擎除了要处理公务之外,还抽出大量的时间陪着阿妩,他自然要比自己来的累。 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卫氏却是强自镇定道:“君擎,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阿妩有我看着呢。” “说什么呢?你都三天没休息了,你才是应该好好休息的人,阿妩就让云喜她们看着吧,你自己休息去。”板着脸驳回了卫氏的话,王郗的话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可是我不放心,阿妩这个样子,你叫我如何放得下心来?”才说了一句,卫氏的眼泪就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所以你就这样不眠不休地守着?”冷哼了一声,王郗的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你要是不好好休息,等阿妩醒了,你也就该病了。若是阿妩醒来,看见自己的母亲生病了,你说她会不会自责呢?” 见卫氏好像还要说什么,他又摸摸了女人的头,劝道:“乖,听话,阿妩这里我看着就行。” 此时一直在旁边忙着给王曦妩换冰枕的云喜也适时插嘴道:“是啊,夫人,姑娘向来都是很孝顺的,她要是醒过来看见您这个样子,一定会心疼的,您还是先去休息会儿吧,就算是眯会儿眼也是好的。” 听身边的人都这么说,又看了眼自己夫君坚持的样子,卫氏终于退让了一步,说实话,三天没有休息,她确实是累极了,到现在都只靠一股信念在支撑着。深深地看了依旧双眼紧闭的女儿一眼,她努力起身,“那我真的去休息了?” “去吧。”王郗微笑道。 “一旦阿妩醒了马上叫我?”还是不放心地追问。 “一旦阿妩醒了,我马上派人来叫你。”郑重地承诺。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卫氏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顾云喜,“云喜,好好照顾姑娘,记得醒了千万通知我。” 等云喜使劲点了点头,一再保证自己会的之后,卫氏终于放心的离开了。只不过她走的时候明显有些脚步不稳,而这时一旁的白眉就赶紧跟上去搀着她走了。 眼下这间屋子阿妩睡着,她自然不会在此休息,而且溯园之中自然还有其他的屋子,她要休息也得找个清静的地方。 目送着卫氏离开,王郗脸上的微笑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转过身,在卫氏坐过的地方坐下,然后伸出修长的右手,缓缓摸上王曦妩的脸颊。 “阿妩……” 外界的慌乱和王曦妩是没有半点关系的,在她昏迷的三天时间里,她虽然隐约能感受到外面发生的一些事情,但却完全没有办法醒过来,这三天她一直不停地在做梦,一个接着一个地做。 最先的一个梦和前些日子所做之梦完全一样,她又梦见了前世自己杀死裴霁时的情景。她用锋锐的匕首插进裴霁的心口时,他的鲜血喷涌出来的样子。梦到自己服下那丸毒药,污血不断从自己口中咳出的样子。她甚至还梦到了萧嫣然,她梦到萧嫣然也死了,她的脖子上有一道致命的伤口,就连肚子上也插了一把剑,她就那样趴在桌面上,死也不能瞑目。 没错,萧嫣然也死了!她没有告诉裴霁的是,早在派皎碧去请他之前,她就已经把南烛派了出去。南烛是隐藏在她身边的暗卫,同时也是王家所有女暗卫中实力最顶尖的一个,对于南烛而言,杀一个萧嫣然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假如如果有人要问她,为何要杀了萧嫣然的话,她一定会嘲笑那个人的。连裴霁她都亲手杀死了,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萧嫣然呢?尤其是萧嫣然的肚子里还怀着裴家的孽种,裴东流那个老匹夫的孙子,裴东流暗中唆使清流一派针对王家的事她可是记着呢,又怎么会让老匹夫好过呢?! 她王曦妩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而别人让她难受的,她也一定会加倍还回去! 之后,等她看着包括自己在内死掉的三人哈哈大笑的时候,她又开始做别的梦了。 这次的梦是梦见了她小的时候,她梦到自己四岁的时候,母亲卫氏抱着她,和二哥一起在花园里玩捉迷藏的情景。依稀记得那时正是孟夏,花园里的梨花开得正好,还有艳红的山踯躅,衬得二哥的小脸也是红彤彤的。她和二哥尽情地玩耍着,不停地在树木间奔跑。母亲则站在一旁,微笑的看着她们,雪白或微粉的梨花落到她发上,使得她看上去是那样美丽。 就在她不自觉地走过去,同梦中的自己一起玩耍时,画面陡然一变,变成了她六岁的时候,因为没有及时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而被先生用戒尺打了手心时的情景。画面中的自己正嘤嘤哭泣着,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一只草绿色的蚱蜢,那蚱蜢乖乖地呆在一只嫩白的小手上,嘴上的两条触须悠悠地晃动着。她愣愣的抬头,却看见大哥一脸微笑的样子,而二哥则是拿着蚱蜢摇头晃脑的同她说了些什么。 即便是在梦中,王曦妩也止不住想要哭。那是她的大哥和二哥啊,一直都宠溺着她的长兄,他们从来都是无条件地偏帮她,甚至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她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没想到还能再相见,即便是在梦中,她也同样感激上苍。 她激动地想要走上前去,梦境又是一转,里面出现了一座山。 王曦妩认识那座山,那是王氏一族最初发源的地方——琅琊山。同时她也记得那是什么时候,那是她十岁生辰那日,当然,这是前世的记忆了。那日清早,父亲就牵着自己上了琅琊山顶,他看着那随着万道金光一起喷薄而出的太阳,然后又看着自己说了一句话。 因为是在梦中的缘故,王曦妩听不清楚父亲说了些什么,而且她也想不起来他到底说了什么。她只是看着晨曦中父亲模糊的脸,感受着从父亲大手传来的温暖,再看了眼那冉冉升起的耀眼太阳,然后默默地流泪了。 外界,王郗原本是轻轻揉捏着王曦妩的小手的,仿佛这样子就能给她力量似的。突然注意到女儿的眼角莫明地滑下泪来,王郗的身体微微一颤,在他狂喜的目光中,王曦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七章 苏醒 王曦妩醒来的消息传出没多久,整个王府便都知道了。 刚刚和衣躺下没多久的卫氏都来不及梳妆,就重新奔回了主屋。同样在王府中的王珣,也就是王曦妩的二哥,也冒着被授课先生惩罚的危险,丢下手中的功课,急匆匆赶往溯园。 至于那些一直吊着胆子的医师们,也终于可以放下胸口的那块石头,长舒一口气了。大人所说“若是姑娘不醒便要他们掉脑袋”之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尽管醒了过来,但因为之前高烧两天的缘故,王曦妩仍旧有些愣愣的,看上去很是迷糊的样子。所以即便当她看见向来疼她的父亲坐在床边,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王郗,看见王曦妩睁开了眼睛,便微微松了口气,用带着些微湿意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替她捋开额前沾着的碎发,轻叹道:“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还未等她说话,男人便又柔声道:“可是饿了?我让云喜姑姑给你煮些吃的来?” 喉咙有些干涩,估计是因为发过烧的关系,所以对于这个提议,王曦妩只能是努力地点点头。算上昏迷的日子,之前的几天她也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现在冷不丁听到父亲的话,顿时便觉得腹中空空,饿极了。 见她同意,王郗微微一笑,转头吩咐顾云喜,“你去让小厨房给姑娘准备一些吃的,记得问一下白医师,姑娘的饮食有什么要注意的,再让他们开一些药方出来。” 云喜闻言转身而去,王郗则是转回头来继续同她说话,“怎么突然就病了呢?可把你母亲给吓得。” 一边说着,见王曦妩似乎是想要坐起来的样子,王父却是轻轻按住了她的肩,又把被角给掖了掖。“别动,你才退烧没多久,还需要捂着,等精神好些了才能出来。” 本想坐起来透透气的王曦妩只好默默躺回去,继续在被窝中装尸体。只不过她一边躺着,一边却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父亲,仿佛要一次性把他看个够似的。 虽然膝下已经有了两儿一女,但王郗也才只有三十六而已,正值壮年。而且他年轻时候本就是大燮有名的美男子,即便现在已为人父,却完全无损他清隽的容颜,反而是有了一种沉渊般的气质。 注意到女儿痴迷的目光,王郗一愣,继而他清俊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好奇问道:“怎么,我家阿妩为何这样看着父亲呢?” 被父亲这样问王曦妩也不羞涩,她大大方方地看着王郗,用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撒娇道:“阿妩看父亲帅啊!父亲最帅了呢!” 闻言一声大笑,用手指轻轻刮了刮王曦妩的鼻子,王郗道:“我家阿妩果然很有眼光啊!” “那是自然!”颇为骄傲的答道,王曦妩此时自然而言流露出一股小女儿的娇态,更符合她八岁女童的身份。说完她又眨巴眨巴着眼睛,对王郗闷声道:“阿妩想父亲了呢,都好久没看见父亲了。” “傻丫头,父亲不是就在你面前吗?再说了就算前些天父亲因为公务忙了些,不还是抽空来看你了吗?”揉了揉她的头,王父笑着柔声道。 王曦妩当然告诉自己的父亲,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久到经过了一个轮回。她只是努力憋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然后继续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王郗。 王郗素来就极为疼爱女儿,尤其刚经历过女儿高烧昏迷不醒一事,更是怜惜极了。此时被女儿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顿时就败下阵来,连声哄道:“好了好了,阿妩乖,这两天父亲哪儿都不去了,就在家陪着阿妩好吗?” “嗯嗯。”努力点了点头,王曦妩这才破涕为笑。 王郗见状也是松了口气。 卫氏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父女俩如此互动的情景,她顿时笑道:“你说你们俩,就不能不这么腻歪吗?” 对着卫氏扬起一个笑容,王曦妩柔柔道:“母亲。”一边说着,她一边再次试图要起来。 没想到卫氏的反应比王郗还要大,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一把按住她,呵斥道:“你身子还没好呢,起来做什么?!” 还没等王曦妩回答,反倒是一旁站了起来的王父道:“阿妩还不是看你来了吗?” 斜着给了男人一个妩媚的白眼,卫氏没好气地笑道:“我是说你吗?看你急的。”见女儿精神也好起来了,她就放心了,也有心思和两人开玩笑了。 被噎了一下,作为一个典型的爱女儿、爱妻子、爱家庭的三好男人,王郗也只能是笑了笑,却识趣的没有再说什么。 不再理会他,卫氏回头专注地看了眼王曦妩,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烧是完全退下来了,这才长出一口气,“还好,总算是醒过来了。” 注意到母亲凌乱的发髻,还有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可即便是这样,卫氏的注意力却仍旧是全部放在了自己身上,王曦妩的心微微一颤,却是骤然疼了一下。 她的父母啊,从来都是这么疼爱她,前世的她怎么会舍得就那样抛下他们去死呢?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的死讯,他们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有厌弃也有后悔,可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她能够重回现在,庆幸所有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也庆幸所有她在乎的也在乎她的人都安然在她身边。 在庆幸的同时,王曦妩也暗自在心底发誓,前世她欠家人的太多,而这世,她一定要好好守护他们,尤其是在之后的朝党之争中,说什么她都不能让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受到任何伤害! 眼中有不易察觉的精光闪过,表面上王曦妩却是伸手牵住了卫氏,然后不依不饶地喊着:“母亲~” “你呀!”右手被王曦妩拉住,卫氏只能是伸出左手的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头。不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卫氏原本笑着的脸突然严肃了起来,她凝视着王曦妩,肃色道:“阿妩,你告诉母亲,前几日你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没精神了呢?” 骤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王曦妩也很是愣了一下,难道她要告诉父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吗?告诉他们自己是从十二年后重生回来的,告诉他们十二年后自己是自杀而死的? 不!当然不能!重生前的一切她必须深埋在心底,即便是父亲母亲也不能告诉!打定这个主意的王曦妩心念电转,也幸而她并真的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是一个有着二十年人生经历,甚至还走过一遭生死的成年人,眨眼间她就想到一个借口。 “母亲,阿妩做恶梦了。”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卫氏,王曦妩的语气好不可怜,“阿妩梦见了曾祖父,曾祖父生病了,一直躺在床上,阿妩看着难过。”一边说着,她的眼泪就真的落下来了。 一见女儿的神情不似作伪,且王曦妩小的时候确实是养在琅琊曾祖父家的,她和她曾祖父的感情也是极深,卫氏虽然还有疑惑,但暂时还是相信了她。 用力握紧王曦妩的手,卫氏笑道:“傻丫头,梦里的事情哪能当真呢?你不知道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吗?再说了,前些日子我还收到琅琊那边的信来着,说你曾祖父的身体好着呢。对了,说到这个,前些日子我收到你三舅母的来信,说是…。。” 然而还没等卫氏说完,她的话就被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 “母亲母亲,听说阿妩醒了?” 闻声,屋内的几人都看向门外,却见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飞奔进来,身上还带着几片落雪,进来时更是带进一阵寒意。 只是少年原本那急匆匆的样子,在看见里屋板着脸的王郗之后,顿时就停了下来,那感觉,就仿佛是吞了个鸡蛋似的。 赶紧不着痕迹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王珣先是对着王郗行了一礼,乖乖地喊道:“父亲。”然后是卫氏,“母亲。” “嗯。”严肃的应了一声,面对次子,王郗可不像面对女儿那样和蔼,反而是像寻常的父亲一般威严。 倒是卫氏对儿女都一般慈爱,她放开握着女儿的手,站起来笑道:“看看你,可有一点做哥哥的样子?”虽则是斥责的话,但言语间却完全没有呵斥的意思。 听见母亲开口,王珣也是笑笑,他探头看了看卫氏的身后,道:“这不是听说妹妹醒了,急着来看吗?” “二哥,我没事啦~”用糯糯的声音说着,王曦妩一边还趁王郗和卫氏不注意,对着王珣眨了眨眼睛。 尽管妹妹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但是看到她调皮的样子,王珣也就重重松了口气。给了妹妹一个极大的笑容,王珣正想说什么,却被王郗给打断了。 “既然看过了,那就回去吧。”顿了顿,王父又状似不经意道:“先生布置的功课可完成了?别忘了晚上我还要考校你呢。” 脸色骤然一垮,原本还挺高兴的王珣一下子就愁眉苦脸起来,无力地应了声是,他只好转身就走。 看见二哥又在父亲面前吃瘪,王曦妩顿时笑弯了眉眼。卫氏也是,一双丹凤眼都笑眯了起来。 假装没有看见母女二人的笑容,王父依旧是板着脸,不过等王珣快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又轻咳了一声,道:“回去换身衣服,记得晚上过来吃饭。” 闻言脚步一停,王珣迅速地转回身,用晶亮亮的眼睛看向母亲。见卫氏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少年顿时眼神愈发明亮,对着王曦妩眨了下眼睛,给了个“你懂的”眼神,少年立时又转身飞奔而去。 看着二哥离开的身影,还有因为二哥突然到来而收拾残局的一干仆从,再看身旁的父母,王曦妩微微一笑,被中的一双手却是紧紧地握了起来。 她一定会守护她的家人,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这份得之不易的幸福! 第八章 夜话 当晚,王家一家四口人就在溯园的主屋中一起用了晚膳,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王曦妩。因为身体还没有大好的缘故,卫氏和王郗都坚持不让她下床吃饭,反而是让云喜姑姑另外单独准备了她的晚饭,让她在床上就着吃了。 除此之外,王曦妩的大哥王衍也缺席了这场家庭聚会,她大哥从十二岁开始,便被白鹿洞书院的苍木山主收为关门弟子,两年间一直都在青崖山修学,只有极少的时候才能回来。 想到大哥,王曦妩突然有些出神。不知道现在大哥怎么样了呢?前世大哥在青崖山修学了整整八年,待他弱冠之后,这才被苍木山主放下山来,之后便一直呆在青州家中,偶尔还会到大燮各州郡去游学。从表面来看,她的大哥似乎是一个典型的求学之士,然而通过前世她从各种渠道收集到的信息所反映出来的,她的大哥却极有可能是世族一派与王党一派对抗中最核心的人物,许多合纵连横的谋略都出自大哥之手。 眼前浮现出大哥王衍的样子,那是前世她出嫁时,大哥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清隽的笑容,他修长的身形恍如青松一般挺直。用白皙的右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大哥的神情温柔得仿佛她还是小时候的她一样,“阿妩,出嫁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大哥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就是就是,如果裴霁这家伙欺负你的话,你就告诉二哥,二哥帮你出气!”接着说话的自然是王珣,尽管在外人面前他永远都是高不可攀的王家公子,但在妹妹的面前,王珣却依旧改不了活泼的样子。说着,他又冷哼了一声,道:“不过我料他裴屠苏也不敢!” 记忆中的场景到此截然而止,鼻端有些酸酸的王曦妩看了看正对她坐着的二哥,此时的王珣正在被父亲考校功课。 也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刚刚还背得很顺溜的王珣顿时一卡,于是马上挨了王父一记严厉的目光。不过幸好他记得熟,重新梳理了一下,又接着背了下去。 如此的场面,让重生后就一直沉浸在不安中的王曦妩觉得倍感温暖。这才是她追求的生活啊! 好容易等王父把所有要问的问题都问完了,而王珣也很是出色地回答了之后,一旁边休息边看着父子俩的卫氏也笑道:“你们呀,真真是。” 真真是什么卫氏没有明说,她笑着又看了眼安份地躺在床上的王曦妩,接着说起之前被次子打断的话题,“前些日子我收到你们三舅母的来信,说是曜哥儿和离离那丫头会在年前过来,顺便给我们带些东西过来。你三舅母又有了身孕,怕照顾不过他们,索性就让曜哥儿和离离丫头在我们这边过年了,等她胎稳了再回去。” 王母口中的曜哥儿和离离丫头,正是她母族卫家的孩子。卫氏乃是云中卫氏的嫡长女,同时也是唯一的嫡女,在她上面还有三个嫡亲的哥哥,而曜哥儿正是她三哥卫韶的儿子,离离是他的女儿。 换句话说,小名曜哥儿大名卫曜的男孩正是王曦妩的表哥,比她大两岁,而卫离离则是她的表妹,比她小了半岁。 努力回想了一下,因为儿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了的关系,王曦妩想了很久才想起这桩事。前世的时候,曜表哥和离离丫头在她家是过了年的,之后又住了小半年的时间才被后来的三舅舅给接了回去。 也许是因为卫氏是卫家唯一的嫡女的缘故,她的三位长兄都非常疼爱她,就像王衍和王珣疼爱王曦妩似的,卫氏和三位嫂嫂的关系也都很好,尤其是三嫂管氏。管氏虽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她家在云中郡也算是颇有名声,而且管氏为人特别爽气,在性子上和卫氏极为合得来,更兼是卫氏儿时的手帕交,两人即便是成了姑嫂之后,也依旧是极为亲热,两家的关系极好,所以管氏才会在这种时候把儿子女儿都打发过来。 对于这件事,王曦妩倒是没什么排斥的,曜表哥待她很好,而且离离因为和她性子相投的关系,两人的关系更好。尽管她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王曦妩了,但对于儿时的手帕交,尤其是像曜表哥、离离这样的关系亲近的家人,她却有抑制不住想要再见他们一面的冲动。 只是她还没有说话,一旁的王珣却是眼睛一亮,他的注意力不是放在管氏有了身孕一事上,反而急道:“曜表弟要来?那三舅舅会来吗?”对于三舅舅卫韶,王珣极为佩服他的一身武力,几次嚷嚷着要跟三舅舅学习功夫,但每次都被卫氏狠狠地拒绝。 果然,瞪了一眼他,卫氏又道:“你三舅舅忙着呢,哪有时间过来?你就给我熄了这份心吧!” 撇了撇嘴角,王珣用果不其然的语气道:“就知道母亲你会这样说。” 反倒是一旁看着的王父开口了,他沉思了一会儿,道:“阿珣,你要真想学武的话,我可以让你学。”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只有通过我的考验,我才会让答应你。否则的话,你就到白鹿洞和你大哥一起修学去吧。” “真的?父亲你可是说真的?” 见王珣激动的样子,王曦妩估计二哥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前面了,根本没有注意到父亲后面的话。 “我可有骗过你?”看了一眼次子,王父不答反问。 “太好了!”激动得忍不住差点要跳了起来,王珣对着妹妹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天知道他想学武多久了,每次见到听母亲还有曜表弟说起三舅舅在军中杀敌的故事,他就觉得热血沸腾,一颗想要习武的心完全抑制不住。但是母亲在这方面却从不松口,说他身为王家世子,肯定会有一大堆人保护他,完全不需要他自己学武。虽然他知道母亲是担心他的安危,害怕他受伤,可是身为男子汉,怎么可以一直被别人保护呢?而且他可是注定要保护阿妩的哟。 而今天,父亲居然答应了!虽然有条件,而且他也能预感到所谓的考验肯定不会很轻松,但至少有了途径,他一定要通过这个考验,然后名正言顺地习武! 王珣是开心了,可卫氏却还是有些担忧,她用顾虑的眼神看向王郗,却见王郗对着她微微点了一下头,顿时想说的话都被她咽了下去。 君擎想做的事情,必然都有着他的理由。而且在孩子们面前,她一般也不会质疑他所作出的决定。 看着喜色溢于言表的王珣,王郗顿时又沉下脸来,“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你父亲说的是,习武这件事,不是一时半刻就会让你学的,眼下你的心思还是要花在学业上,否则的话,就是你父亲同意了,我也不会同意的。”卫氏帮腔道。 “是。”听话地对两人行了礼,但显然王珣激动的情绪一时半刻还压不下去,他眉飞色舞地准备离去,当然走之前没忘了同王曦妩打招呼。 “阿妩,你好生休息,等你身体好了,二哥再带你一起出去玩。” 乖巧地点了点头,王曦妩微笑道:“知道了二哥,你也早点休息。” 看着王珣脚步轻快地走了,卫氏一时也是宠溺地笑道:“这猴崽子,一天就知道个玩。” 王郗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不过从他脸上无奈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对卫氏所说之话的赞同。又看了一眼小儿子的背影,他缓缓地收回视线,对卫氏道:“我们也走吧,让阿妩好好休息。” 卫氏微微一笑,却是对王曦妩道:“阿妩,今晚你便睡在这儿吧,我会让云喜姑姑在这儿陪你。” “那母亲你和父亲睡哪儿呢?” 面对王曦妩的疑问,王郗哈哈一笑,“我和你母亲哪里不能睡?还用得着你担心?” 瞟了王父一点,卫氏也笑道:“我和你父亲就睡在偏房,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让云喜姑姑来喊我们。” 乖乖点了点头,王曦妩羞涩地笑了笑,她也是昏头了,王府这么大,还怕没有地方睡吗? 见王曦妩听话的样子,王郗和卫氏对视了一眼,双双起身离开了主屋。离开之前卫氏对云喜使了个眼色,云喜心领神会,也跟了出去。 在主屋门口站定,卫氏先对王父说道:“君擎,你先走一步,我这边交代云喜几句话,说完就过来。” 目光扫过一脸恭顺的顾云喜,王郗又深深地看了卫氏一眼,点了点头,原本等在门外伺候的陵嶂则是马上给自家大人披上一件大氅。虽然只有没几步路,但屋内屋外的温差还是极大的。 男人修长而又挺拔的背影逐渐的回廊中远去,随着寒风带来的,却是他比寒风更为凛冽的声音。“阿妩园子里的那些个人,是该好好敲打一下了。” 闻言微微一笑,然而卫氏的笑容却没有丝毫温度,让一旁看着她的顾云喜的心都忍不住为之一颤,但她随即就鉴定了自己的立场。作为卫氏的陪嫁,王府里的老人,她可以说是看着姑娘长大的,更何况她一生无子无女,自然把姑娘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此次姑娘生病,不管是什么原因,随园里的管事婆子都没有做到自己应尽的责任,确实是该受些惩罚的。 “老爷的话你也听到了,明日个你就让弥君把随园里所有人都给我叫起来,我倒是要看看,这些人是长了什么胆子,胆敢隐瞒姑娘的事情?!难道是我素日里待她们太和善了不成?!”冷哼了一声,卫氏的眼神冰寒彻骨。这一刻,在她身上竟然有了一股让人震慑的气息。 第九章 清洗 呆在溯园中养病的王曦妩自然不知道她的父母因为她生病一事而动了真火,在卫氏的严令下,随园中所有的仆从通通遭了秧,换人的换人,罚俸的罚俸,就连沉檀、皎碧、红绡、青盖四个也都被狠狠斥责了一顿,罚了三个月的银钱。至于负责统管随园事务的苏姑姑更是直接被卫氏遣送回琅琊王氏祖家,换了她自己贴身的婢女李弥君来服侍王曦妩。 而李弥君到了随园之后,则是把随园中所有的事务都理了一遍,包括人事、财物之类的,全部通通肃清了一遍,并把一些不认真干活的仆从也给清理了出去,这才把随园的现状回禀了卫氏。 看着自己身前满满一屋跪伏着的仆婢,卫氏的脸色深沉,“我不管你们是原来在这里的老人也好,新来的也罢,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你们在这儿,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姑娘,姑娘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立刻向我禀报。尤其是沉檀你们四个都是贴身照顾姑娘的,一定要仔细了,这次看在阿妩的面上暂且只是小惩,以后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能不能留在府里也还是两说!” “喏!”所有人齐声应道。 见得他们诚惶诚恐的样子,卫氏估摸着这番训诫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这才放下手中的茶,起身走了。 一旁的李弥君目送卫氏离开之后,这才接着对屋子里的人说道:“你们也都听到夫人说的了,以后这园子里的事儿就归我管了。你们都且给我记住,凡是涉及姑娘的事儿,都给我仔细再仔细着,若是有半分让姑娘不满意的,那我可是头一个拿你们是问!” 她的神情严肃,语气也是极为正紧,严格来说还有些刻板,让这些在随园中伺候的人心中不免提了起来,觉得以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了。 当然,李弥君本身的性子就是这样,比较严肃,为人也不是特别喜欢说笑,也正是这样的性子,卫氏才派她来总管随园的事务。 “现在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新来的去熟悉一下环境,过几天姑娘回来之前你们可都要给我上手。” “是,弥君姑姑。”又是一阵齐声的回答,接着有些仆役纷纷起身,准备着手自己的工作。 “至于沉檀你们几个,先回去把姑娘的被褥什么的都换一套,免得还有病气留在里面。” “知道了,姑姑。”沉檀四人也是应道。 …… 不提卫氏是如何整治随园的,只说王曦妩,她在溯园呆了两天就呆不下去了,两天里,因为身子没有好透的关系,卫氏都不许她随意走动,还叮嘱云喜姑姑每日给她熬药。那药汁极苦,王曦妩喝了一口之后就不想再喝第二口了。但是每当她不想喝的时候,云喜姑姑就会皱着眉头看着她,然后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啊,良药苦口,白医师说了,你的身体还虚着呢,必须得喝要才能快点好起来。你要是想快些和二公子一起去玩,就乖乖把药喝了吧。” 这样一来王曦妩就只好捏着鼻子,一气儿把药给灌了下去。不过绝对不是因为她想和二哥一起去玩的原因,而是因为她确实想要养好身体,有过二十年人生经历的她自然明白,只有健康的身体才是安稳生活的最大保障。前世她嫁给裴霁,帮他主持裴府中的一干事务,尽管裴府的事情不像王府那么多,而且即便有沉檀她们几个的帮手,但有时她还是会忙不过来,事儿多的时候累得跟什么似的,以至于后来她的身体一直都是虚的,遇到天气变化什么的,就特别容易感染风寒。 重生之后的王曦妩有想过,她必然不可能再嫁给裴霁,也不会再帮他打理那些事务,可身体还是重要的,她既然决定要好好孝顺父母,就自然不可能在这方面让他们再操心。 除此之外,整日无所事事的王曦妩还努力回想了一下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记忆中,王氏一族后来所遭受的打击,包括封地被割以及矿山被占等事件,都和以萧家为首的王党一派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可以说萧家就是完全针对王家而来。至于后来包括谢、祁、卫三家在内的世族都遭受到了不约而同的抵制,更是和萧家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下大燮整个的势力构成。大燮一共是九州三十六郡,而主要掌握这些郡城的却只有五家,也就是所谓的“五著姓”,分别是琅琊王氏、陈留谢氏、广汉祁氏、云中卫氏以及为皇朝赋姓的姜氏。大燮开阳历元年之前,也就是大燮尚未建立之前,前朝大汉也尚未分崩离析的时候,这五家就已经存在了,并且已经有了极大的势力。之后大汉最后一任皇帝殇帝因听信宠妃的谗言,服用了号称是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一命呜呼之后,其身后留下的诸子更是互相倾轧,最终却谁都没有成功,反而是当时掌握了最大军权的姜家平息了这场动乱,太宗姜胤取而代之,改国号为燮,史记太康元年。 而如今是开阳二十三年,如果按太康历来算的话,也就是太康三百八十一年,在这三百多年将近四百年的时间里,其余的四家也一直都是极为强势的,他们的势力可以说是占据了大燮的半壁江山,也因此一直为皇室所忌惮。在近些年里,以及按照她所知的未来的情况,皇室就一直不停地扶持新的有生力量来和世家大族来对抗,其中就有清河萧家以及太原裴家! 没错,这个裴家正是裴霁所在的裴家! 这也是为什么前世她最终选择了和裴霁同归于尽的原因,只因为王家和裴家的这种对立不是人力可以调和的,更多的是立场上的根本性不同,就像世族和皇室之间的矛盾一样,两者同样不可调和,哪怕四百年之前,姜家也只不过是一方诸侯,但现在处于那个位子之上,他必然要试图削弱世族的影响力,尤其是在眼下世族的实力隐隐越来越强的时候。 也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前世的朝堂之上就一直是王党一派和世族一派的较量,而在她重生之前,正是世族一派被打压得厉害的时候。 面对将来的这种趋势,她必然要做些什么来避免悲剧的发生。身为世家女,尤其是作为王氏唯一的嫡女、同样也是卫氏的后代,她自然要肩负起世家女的责任。 至于具体要怎样做,却不是她一时能想得到的,毕竟就她所知,世家对于皇室的打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防范,她的父亲王郗身为青州州牧,手底下却有着不少自己的私兵。而且眼下她这具身子也只有八岁,八岁的孩子若是做出这种和时局有关的大事来,必然会被有心人怀疑的。 所以,左思右想了一番,王曦妩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做,眼下全家人对她都极为疼爱,王郗和卫氏根本就不让她接触一些复杂的事情,即便她已经八岁了,却仍把她当做三岁的孩子一般宠溺。因此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她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天真活泼、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的角色就可以了。至于扩大王家实力的事情,还是交给父亲去做吧。 当然,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整整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来决定自己到底做什么的王曦妩在决定了自己之后一段时间要做的事情后,终于忍不住静极思动,强烈要求搬回随园去住。 面对她的要求,看着女儿与往常无异的脸色,还有她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条件,卫氏这才松口放她回去,但是要求她在把所有的药全部吃完之前不得和王珣一起跑出去玩。 王曦妩自然是无不应允,然后她就在前来接她的沉檀和青盖的扶持下回了随园,同行的还有云喜姑姑。当然,顾云喜的随行是因为卫氏实在放心不下,派她将姑娘送回去的,送到之后还是要回来的。 等王曦妩回到随园之后,似乎是察觉了什么,疑惑地皱了下眉,然后又对着出来迎接她的李弥君唤了声“弥君姑姑”。 面对着王曦妩,李弥君脸上的冷漠总算是褪去了些,但看上去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她向王曦妩行了一礼,然后解释道:“苏莞回琅琊去了,她老家来信,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她回去主持。这些时间的话,就由奴婢负责您的生活起居了。” 这样的解释,自然不是真相,真相是因为苏姑姑办事不力的缘故,直接被卫氏遣送回老家了。但卫氏考虑到女儿的感受,不管如何,苏姑姑都是照顾她的老人了,当然不能直接告诉她真相,所以才让弥君找了个借口。而且这个借口也还是比较站得住脚跟的,因为苏姑姑本来就是琅琊人,家里也还有人在琅琊那边。 深深的看了一眼弥君姑姑,心知肚明的王曦妩当然不会揭穿她,而且她心知母亲是为了她好,所以同样对着李弥君回了一礼,她笑得极甜。 “那么以后就劳烦弥君姑姑了。” 第十章 敲打 把王曦妩送进她的闺阁之后,李弥君就急匆匆离开了。她才来随园不久,各项人事也没有完全落实好,再加上姑娘一回来,各种事情就开始多起来了,她必须亲自盯着些。 看着弥君姑姑离开,一旁的青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大清洗一事,素来比较活泼的她也变得有些拘谨起来,只是叹了口气,小脸儿变得蔫蔫的,却没有说什么。 从内室出来的皎碧正好看见她这样子,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转脸却是对王曦妩行了一礼,眉开眼笑道:“姑娘,您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青盖就该愁死了。” 挑了挑眉,在榻上坐下,王曦妩闻言笑问道:“怎么回事?” “还不是青盖这丫头不老实?弥君姑姑为人严厉,见青盖太过跳脱,便呵斥过她好几次,她可是怕了弥君姑姑了。”却是跟着从内室中出来的红绡答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的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那是姑娘您不知道,眼下随园里那个丫鬟不怕弥君姑姑来着?”听红绡这样说,青盖顿时就急了,瘪着小嘴反驳道。 帮王曦妩脱着鞋子的沉檀此时直起了身子,看了一眼青盖,沉声道:“只要你把自个儿的活干好了,弥君姑姑也不会来挑你的刺儿。毕竟姑姑只是严格而已,并不是没事找事的人。” 闻言一滞,青盖还想说什么,却是被王曦妩打断了,此时她也是严肃了神情,道:“沉檀说的是,只要你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弥君姑姑自然不会说你什么。还有,” 目光扫过身前的四个丫鬟,王曦妩的眼神有些微冷,“我知道这次因为我的关系让你们受了些委屈,可我不会因此而对弥君姑姑心存忌惮或是怎样。弥君姑姑是母亲的人,是母亲从小带在身边的,她为人严格而且极重规矩,有她带着你们我也放心。毕竟这是王府,虽然在随园中你们行事可以随意些,可一旦出了随园,出了王府,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旁人眼中,到时候若是做出什么丢了王府脸面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保住你们,王府中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 看着王曦妩冷冽的眼眸,以及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威势,即便是素来沉稳的沉檀都忍不住心头一跳,低头轻声应道:“喏。” 沉檀和皎碧、红绡以及青盖四人从小就在王府中长大,自然熟知府中的规矩,也清楚的知晓姑娘待她们可谓是极为宽厚的了,不像其他府上那样,下人们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姑娘不仅为人和善好说话,而且处处维护她们,就像这次姑娘出事,夫人顾忌着姑娘,这才没有把她们也给换了。 姑娘对她们的好,她们几个都是记着的,所以此番听说了姑娘高烧之后昏迷不醒的消息后,她和红绡都担心得不得了,青盖这丫头还小,甚至都急哭了。至于皎碧,这个素来畏寒怕冷的家伙,更是一有空就跑到溯园外去打听姑娘的消息。 这次姑娘能够平安回来,她们都是再高兴不过了,哪里还会在意王曦妩对她们的训斥呢? 见四人凛然的样子,王曦妩知道她们应该是都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于是便展颜一笑,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们都是极好的,要不然也不能进得了我这儿,说罢,你们这次都被母亲罚了什么了?” “夫人只是小小的说了我们一番,并没有惩戒我们。”说话的是沉檀。 “明明还罚了三个月的月俸。”小声嘀咕的是青盖,只是她才这么一说,就收到了来自皎碧和红绡的怒视。 还是孩子心性的青盖不明不白受了三位姐姐的白眼,顿时委屈地撇撇嘴,道:“难道你们没有被罚月俸吗?” 这下就连同样直爽的皎碧也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却不去理睬她了。 看见四人还是一如往常的样子,并没有因为这次的事情而受到什么影响,尤其是皎碧和青盖,依旧是这么活泼,王曦妩忍不住笑了,“好吧,既然母亲罚了你们三个月的月俸,那我就补给你们好了,沉檀,一会儿去拿钱你们自己分了便是。” 听她这样说的沉檀却没有答应,反而是正色道:“这次本就是奴婢们失职了,夫人没将我们赶出随园已经是开恩了,哪里能要姑娘的赏呢?” “就是,青盖这丫头,说什么都不经过大脑的,姑娘您别听她瞎说。”一旁的皎碧也补充道。 “好了,我说给你们就是给你们,沉檀去取,先给青盖发下去,省得她心心念念都是她的钱。”摆了摆手,拒绝了沉檀的提议,王曦妩认真的看着她,目光中满是坚决。 心中再次一跳,不知为何,沉檀只觉得姑娘似乎变了一些呢。这种变化并不是身体上的变化,而是气质上的变化,那种气质感觉有点像老爷,又有点像夫人,是一种可以称之为上位者的气质。以前姑娘虽然也和善,但是并不像现在这样,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容抗拒。 脑海中转着这个念头,沉檀的反应却不慢。对着王曦妩施了一礼,她这才走向内室取钱去了。 见沉檀走开,一直没有说话的红绡也默默地看了青盖一眼,然后给了她一个白眼。 青盖莫名其妙又受到鄙视,顿时不解地看了看两人,见两人都不理她,她只能是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王曦妩。 王曦妩顿时失笑。 门外,李弥君听了屋内的对话后,她严肃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个清冷的笑容,一闪即逝。她原本已经走了一半了,突然想起忘记问姑娘午膳想用些什么,这才折回来询问,没想到却听了姑娘的一番话。 姑娘这萝卜加大棒的手段使的,真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啊!仿佛经历过一次大病之后,姑娘一下子就成长起来了,以前的姑娘,可不像现在这么懂事,而且明白人情世故。现在的姑娘,对于规则的把握,可是完全不下于她了哟。 这才是王氏嫡女应有的风范,随和,但有原则。 心里甚感安慰的李弥君又稍微理了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敲了敲门进去了。 回到随园生活的王曦妩并没有因为随园中的变化而感到不适。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都还在,而且比以前更贴心了,除此之外,那些新来的人手也都是经过严格培训的,知道她的喜好,做出的是东西也都很让她满意。尤其是让性子严谨的弥君姑姑主管随园事务之后,她把每件事情都打点得很好,甚至连她喝水只喝八成热的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了,让王曦妩不得不感慨还是母亲身边的人手好用。 之前随园的管事苏姑姑并不是母亲卫氏带出来的人,而是王郗从琅琊带来的老人。王郗本是琅琊王氏的嫡子,却并非嫡长子,在他上面还有个哥哥,王郗排行第二,因此在王氏宗族中被称王二爷。他因为出任青州州牧的缘故,带着一大家子迁居平原郡,随身带来的,还有一大帮仆婢,而苏姑姑正是这些仆婢中之前曾照顾过王曦妩的。卫氏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继续管着随园里的事儿,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她自然是不能留下来了。 对于苏嬷嬷,王曦妩的感情并不怎么深,今生虽然因为她的缘故,苏嬷嬷直接被卫氏赶回了老家,然而她记得,前世苏嬷嬷也因为做事不上心的缘故,被母亲贬去柴房做烧火的女工去了。至于赶回老家和做烧火女工之间到底哪个更不好,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事情了。 所以王曦妩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重生前极难享受到的悠闲生活,每日她的全部活动就是喝茶、看书以及应付老是来她这儿“厮混”的人。 没错!打她回随园之后,卫氏就隔三差五地来这儿看她,也不拘什么应当是子女给父母请安的礼数。至于她她二哥王珣,差点没把随园当自己园子了,几乎是整日溺着她。更过分的是,二哥居然向母亲提议,全家人每晚的晚膳都在随园里用,而母亲居然还同意了! 因为这个原因,随园中伺候的人各个都是如临大敌,做起事来如履薄冰,就连皎碧、青盖她们几个也都是沉稳了起来,这是唯一一点让王曦妩感到欣慰。 才想着怎么劝说母亲不要老是过来的王曦妩还没有想到充分的理由,便听到门外云喜姑姑同弥君姑姑寒暄的声音,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用手托住了自己的额头。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就又看到卫氏的身影。 今儿个卫氏穿了一件千丝青缎掐花对襟的棉裳,下面搭配的是四喜如意云纹锦缎裙,头上只带了一支福字白玉簪,看上去颇为素净的样子。但实际上这些衣饰却都是极为精致的,像那锦缎裙上的云纹就是用蓝银丝一层一层的覆绣上去的,给人一种立体的感觉。而那支白玉簪更是用整块的蓝田玉打造而成,通体莹润,佩戴起来能滋养人。 简言之,卫氏的打扮看上去不显眼,但其实都有内蕴在其中。 进来见王曦妩正躺在榻上看书,卫氏的眉一挑,道:“阿妩,快换身衣裳,随母亲一同还愿去!” 第十一章 还愿 “还愿?”没能够一下子反应过来的王曦妩愣道。 也不坐下,卫氏就站在榻前,从她手中把她正看着的《管略》给抽了出来,目光淡淡扫过手中的书籍,卫氏的神情却不变,状似自然的把书给放到桌上。“之前你病着的时候,我在佛祖面前许了愿的,只要你能醒过来,就在万藏寺那儿捐一座居士林。眼下你既然醒了,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索性就和我一道去罢。” 王曦妩是知道母亲信佛的,而且对于她平常去寺庙的行为也是清楚的,却没想到这次母亲俨然为了她而许了一座居士林,那可是大大让她吃惊了。 在寺院中,寻常供僧客居住下榻的地方叫做厢房或者客房,而居士林同样也是客房,却是只有大型寺院中才有的能供多人居住的上客房。作为日后掌过家的人,王曦妩清楚的知道一座居士林的花费很是不菲。 “母亲……”略略迟疑地看着她,王曦妩在想要不要劝说母亲放弃这个念头,毕竟王家虽然有钱,可也不至于花费在这种事情上面。 卫氏可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见她为难的样子,还以为她不愿意出门,便哄她道:“阿妩,你这些日子都在府里宅着,也不活动活动,你就和母亲一起去吧,权当是去郊游了。” 说完,也不等王曦妩说话,就大手一挥,对着边上的沉檀她们吩咐道:“快,还不替姑娘更衣。” 瞬间便被架起来打扮的王曦妩顿时无语,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拜托,母亲大人,这寒冬腊月的,您是要郊什么游啊? 最终还是细胳膊拧不过大腿的王曦妩在被打扮成一只熊之后被塞上了马车,跟着上来的还有皎碧。至于卫氏,则是最后一个上来的,她在下面叮嘱了云喜姑姑两句,这才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王府里冬日出行用的马车都是特别定制的,后面和左右的车厢都加上了一层厚厚棉布,这样一来可以挡风,二来又能保暖。便是前面的帘子,也是用极厚的缎布缝制的,里面塞了满满的棉花,可以把车内炭火的暖气都给挡在里面。当然,车厢上的两侧没忘记开两扇窗,以便于通风换气。 上了车,皎碧服侍着王曦妩把外边裹着的大氅给脱下,然后又递给她一个暖饼子,这才乖乖的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坐好。 也难怪她如此安静,除了私底下在王曦妩面前她有时会比较放肆之外,在其他人面前,尤其是老爷夫人面前,她还是很守礼的,更别说现在边上还有白眉姑姑正一脸笑眯眯的盯着她呢。 在王府中,同样也有四位管事的姑姑,分别是云喜姑姑、白眉姑姑、弥君姑姑以及黄庭姑姑,其中云喜姑姑和白眉姑姑都是夫人身边的人,弥君姑姑已经是随园的主管了,至于黄庭姑姑,则主要负责二公子的生活起居。每位姑姑性子都不同,其中云喜姑姑最能管事,弥君姑姑极为严厉,黄庭姑姑最好说话,至于白眉姑姑,别看白眉姑姑总是笑眯眯的,但却是四位姑姑中心最黑手段最狠的一位。 作为婢女,哪怕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皎碧也不想落到白眉姑姑手中。落到白眉姑姑手中的下场,想了一下,皎碧觉得还是不要想了,想想都不寒而栗。 王曦妩倒是没这个感觉,她看着笑眯眯的白眉姑姑笑眯眯地从准备好的食盒里面拿出茶壶和茶碗来,又笑眯眯给她倒了茶。茶水呈给她之前还注意了一下温度,确保是八成热的之后才递给王曦妩。 接过茶碗,王曦妩就着喝了一口蜂蜜红枣茶润了润喉,这才对坐在旁边的卫氏道:“母亲,真的要捐一座居士林吗?” 同样在喝茶的卫氏看了一眼女儿,咽下茶水道:“自然,母亲可是许了愿的,当然是要捐的。”顿了顿,想起之前王曦妩看的书,卫氏放下手中的茶,摸着她的头微笑道:“在这平原郡,可有不少像我一样信佛的人呢,万藏寺虽是郡中最大的寺庙,可也容不下太多的香客。母亲这样做,一来是为还愿,二来则是给这些香客行个方便。” 只怕行方便是假,为王家积累口碑才是真吧!而且有了居士林,就能够让更多像母亲这样的官家夫人前往万藏寺,如此一来二去也就更熟了。明白了卫氏的用意,王曦妩也不说破,她微微一笑,低头掩去眼中的精芒,又喝了口茶。 “这可是件造福百姓的好事呢。”笑眯眯的白眉姑姑笑眯眯道。 “母亲,您说世间真的有佛吗?”眨巴着大眼睛,王曦妩佯装不解地问道。 微微一滞,卫氏接过女儿手中的茶放下,又伸手把她揽到怀中,道:“自然是没有的。” “可那您为什么还信佛呢?” 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温婉起来,卫氏缓缓答道:“为了求心安啊。”仿佛是注意到王曦妩不解的笑容,卫氏又摸了摸她的头道:“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不如意的时候?求佛并不是因为真的信佛,只是为了有个念想而已。” 闻言,王曦妩也傻傻的跟着笑,然而她的眼中却是再清明不过。念想,确实是念想,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信佛。除了她最亲的家人之外,这世间她不会再信任何人,更不信这所谓的神佛! 没有看到王曦妩的神情,卫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在那儿出神,等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母女俩谁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而是随意聊了些家长里短的内容。等她们聊累了,一行人的目的地也到了。 万藏寺位于平原郡城郊处,占地面积还算大,寺里面供奉了很多神像,有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儿礼佛。不仅是因为传说中万藏寺的菩萨很灵,而且寺院周围的景色也很是不错,若是遇上春日的话,就会有一大家子的人来此处踏青,所以之前卫氏才会诓她说来郊游。 从马车上出来,看着眼前一派苍茫的景色,王曦妩深深叹了口气。虽然雪是停了,可积雪却不曾化掉,这样的天气,她其实真的很不想出门好吗? 只可惜卫氏是不会听到她的心声的,就算听到了她肯定也会假装没有听见的。下了车的卫氏遣了随行而来的管家陵嵘先去通报,待得寺内的方丈缘觉大师迎出来后,这才笑着对方丈见礼。“缘觉大师,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缘觉大师是个老和尚了,他还了一礼,笑道:“托卫檀越的福,老衲甚好。”顿了顿,老和尚又看了眼卫氏身边的王曦妩,问道:“不知这位女檀越是?” 拉过王曦妩的手,卫氏笑道:“这是我的幼女王曦妩。”说完,转头又对王曦妩道:“阿妩,这是缘觉大师,快来见过大师。” “阿妩见过缘觉大师。”王曦妩从善如流,对着面前的老和尚行礼。 “此次来这儿却是为了还愿来的。”不等缘觉大师开口,卫氏就主动解释了来意,“前些日子阿妩生了一场重病,差点就醒不过来。那时我在佛祖面前许了愿,若是能让阿妩醒来的话,便在此处建一座居士林。所以现在便是同大师商量来了,您看我们要不要入内细谈?” 微微一笑,缘觉大师的目光扫过王曦妩,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之后才笑着邀请几人进入寺内。 等入了寺中,卫氏却是支开了王曦妩,“阿妩,你先在寺里面玩着,母亲和缘觉大师商量些事儿。我让白眉姑姑跟着你,可不要走远了。” 听话的点点头,对于卫氏的提议,王曦妩自然无有不可。看着母亲和方丈走进正殿的身影,边上还跟着陵嵘,王曦妩笑了笑,对身旁的皎碧道:“那我们就在寺里走一走吧。” 皎碧更加没有问题,尽管有笑眯眯的白眉姑姑跟在一边,但能够出来玩她还是很开心的,何况即便是在雪中,万藏寺的景致反而颇为一番不同的韵味。 只见幢幢的宝殿被白雪一盖,掩去了平素的金碧辉煌,显得素净了很多,灰矮的僧舍同样显得清静。不时有佛号声从僧舍中传出,里面应当是僧人在做早课。沿着小径而行,还能看到竹林亦或是菜园这样的地方。 三人就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笑眯眯的白眉姑姑此时充当了导游的角色,她走在前面引路,顺带给王曦妩介绍着。 “万藏寺中最有名的便是白莲舍生池了。这白莲舍生池是专门供郡城中的贵人们放生用的,夏日里就开满了八幢白莲,最是有佛韵不过。每年夏至都会有人慕名而来,只可惜今儿个我们是看不到了。” “听说这舍生池许愿也是很灵的呢!”皎碧也好奇的说道。 王曦妩笑了笑,没有接话。 在白眉姑姑的引导下,三人走到了传说中的白莲舍生池前。池子不大,约莫五六丈宽的样子,池面上结满了薄冰,里面还有残荷的茎秆。在池边正对着王曦妩她们的地方,却有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女跪在雪地上,抽动的肩表现出正在垂泪的样子。边上则是一个年轻僧人,那清秀僧人应当是在同这个少女说话,只听得他说道:“女檀越着相了。佛曰,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女檀越为何如此苦苦执着呢?” “佛言三皈依,皈依佛、归依法、皈依僧。于我而言,既想皈依僧,你又为何不受呢?”少女同样是垂泪道,她用婆娑的泪眼看着僧人,目光中是痴缠眷与恋。 然对于少女的话语,僧人的神情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长叹了口气。弯腰将少女扶起,又替她擦去膝盖上的积雪,年轻的僧人执了个佛礼,却是不管少女如何挽留,径直转身离开了。 在离开的时候,僧人的视线似乎是无意识地扫过三人,在王曦妩身上停留了片刻,却又不着痕迹的挪开了。 而被留下的少女则是一脸痴迷的看着僧人远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再看不见,这才流着泪走了。 第十二章 偶遇 “看上去怎么像是这个姑娘在缠着和尚呢?”莫名其妙地看着之前发生的事情,皎碧不解的问道。 “应该是吧。”淡淡的答道,王曦妩的神情同样淡淡的。 倒是白眉姑姑依旧笑眯眯的,她看着年轻和尚的背影,想了想道:“方才那个和尚好像是万藏寺的高僧莲生大师。” “莲生大师?就是那个传说中出生时便有白莲伴生的莲生大师?传说他精通佛法、舌战八位高僧而不败,而且所书的墨宝更是价值千金,是有名的得道高僧。”一脸诧异的样子,皎碧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刚才的那个和尚真的是莲生大师吗?” 摇了摇头,白眉姑姑也有些迟疑,“以前我偶然见过大师一眼,却是不能肯定。”顿了一下,她又接着道:“可这般年轻的高僧,万藏寺也没有别人了,应该是莲生大师没错的。” “难怪那和尚看上去还挺好看的。”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生性跳脱的皎碧突然又道:“我说那姑娘怎么就缠着他呢?原来是看上人家大师了,可是大师明显看不上她呀。” 想起方才那少女那痴迷的眼神,她哀婉的声音让王曦妩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时候,她不也是如此这般渴求裴霁的爱吗?可到头来呢? 目光迷离的看着池面,王曦妩的声音清冷,“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这世间的人,由生至死,哪个不是向来独行呢?” 愣愣的看向王曦妩,皎碧一时之间弄不明白自家姑娘在说些什么,而且看姑娘的神情,似乎是极为怅惘的样子。 一旁笑眯眯的白眉姑姑也不笑了,她默默的看着王曦妩,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王曦妩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时,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一个带着调侃意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小娃娃倒是精通佛典,这《无量寿经》引用的极妙,我看你的道行可是要比那什劳子的莲生大师高上不止一筹啊!” 三人闻言自是转身回看,只见在她们身后的围墙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支着左脚邪倚在墙上,白色暗金纹龙长袍的下角被他掀起,露出同样是白色暗金纹龙的靴子来。明明是寒冬腊月的,男人却手执一柄墨玉扇充当饰物,形态端的是好不风流。 对于这种来意不明却明显又出身高贵的人,王曦妩向来是秉承着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的原则,她淡然一笑道:“公子说笑了,大燮何人不知莲生大师文采风流,佛法高深,便是建安的达官贵人也都以能聆听大师宣法为荣。我不过是看了几本佛经,哪里能和莲生大师相比?” “是吗?”男人闻言邪邪地一笑,唇角浮上一抹嘲讽的笑意,却是一下子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一直都注意着男人的王曦妩留心到他落地的时候,墙下厚厚的积雪竟然没有陷下去!心头一凛,王曦妩更是一下子提高了警惕。 仿佛是注意到王曦妩眼中的那抹防备,男人的笑容愈发妖娆了。他生来一张极为妖异的脸,尤其是那双狭长的桃花眸,开阖间更是流转着难以言喻的光华,为他整个人增添了无法抗拒的魅惑之感。 男人清楚的知晓,当他笑着的时候,极少有人能够不对他露出痴迷神色的。然而眼前的这个小娃娃,看上去却很是排斥他的样子呢。 说不定是个不错的玩具哟~ 这样想着,男人放下掖在腰间的衣角,又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仿佛是要掸去身上的尘雪一般,尽管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无比自然的做完这些,男人这才怡怡然向着她们走了过去,而他身后走过的地方,同样没有半点痕迹。 踏雪无痕。 王曦妩看着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妖异气息的男人向她走了过来,她整个人都不由的紧张了起来。等到男人在她面前蹲下时,她更是浑身都僵硬了。 “小娃娃你很怕我吗?”也许是因为身量修长的缘故,男人蹲下之后居然还能和王曦妩持平,他直勾勾的看着王曦妩的眼睛,笑得极为灿烂。 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侧身挪到白眉姑姑身旁,王曦妩低眉顺眼道:“不敢。” 被王曦妩的动作惊动,这时才回过神来的白眉姑姑顿时脸上露出的忌惮的神色,她向前走了一步,挡在王曦妩身前,沉声道:“公子请自重,我家姑娘年幼,不懂人情世故,随口一言,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年幼?不懂人情世故?”嘲笑性的重复了一遍白眉姑姑的话,男人缓缓地站起身来,他脸上那妖异的笑容依旧没有褪去,眼中却迅速的闪过一抹不悦。摇了摇头,男人笑道:“是吗?我看她却是再懂这人情世故不过!不然如何说出这人生在世,不过独行之言呢?” “也许姑娘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淡淡的回道,白眉姑姑也愈发紧张了。 府里的那些护卫都还等在寺外,唯一会武的陵嵘更是跟在夫人身边,眼下姑娘身边都没有个得力的人,若是这个妖娆得像个女人的男人想对姑娘做些什么,又该如何是好? 一念至此,白眉姑姑赶紧的对男人福了福身,“我家姑娘尚还有事要先走,就此别过,还请公子见谅。”说完,也不等男人说话,一把拉起王曦妩就走。走过一直痴痴的看着男人的皎碧身边,白眉姑姑也没忘拉她一把。如梦初醒的皎碧虽然没弄明白眼前的阵仗,但是一看自家姑娘都走了,只好是急急地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再偷瞄了男人一眼。 见白眉姑姑如此配合,王曦妩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头也不回的走着,一路上竟还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不停游离在自己身上。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眼看着王曦妩走开,男人的笑容愈发诡秘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轻声说道:“穆野,你听见了吗?那个小娃娃说的是不敢,可不是不怕。” 随着男人的话音刚落,舍生池前突然又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恭敬地立在男人身后,一身黑色的劲衣,看起来倒像是个侍卫之类的。只听他垂首道:“主子您没听错,刚才那小姑娘确实是这样说的。” 眼中诡谲的光芒闪动,男人头也不回,“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难得来大燮,居然能遇到这种有趣的玩具。去,查一下是哪家的,回来告诉本王。” 对于男人的吩咐,名为穆野的男人自然不会有任何违抗,他对着男人抱拳拱手,然后身形一闪,顿时又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白衣男子一脸莫测的看着王曦妩离开的方向。 急匆匆离开的王曦妩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被人盯上了,她被白眉姑姑拉着,一直走到完全看不见舍生池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来。 被神秘男子一打岔,白眉姑姑顿时也忘记了王曦妩之前的反常,她从怀中掏出干净的纯棉手帕来,替王曦妩擦干手心里**的汗水。 虽然天气冷得可以说是滴水成冰,可被那男人这么一吓,居然把她吓出汗来了!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个男人并不可怕,可不知为何,王曦妩就是觉得那个男人很危险。如果非得具体形容的话,那那个男人就像条蛇一样,看上去安静的一动不动,但下一秒他又能择人而噬。 而且王曦妩注意到,男人的眼眸居然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种纯粹的金色,剔透而又深邃,在光线下就像是龙的竖瞳一样。拥有这种颜色眼眸的男人,应该不是大燮人吧。 心里暗想着,王曦妩一边舒一口气,一边也警醒起来。今儿个她确实是忘形了,忘记了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女童而已,哪怕她读的佛经再多,也不可能有这么深刻的人生体会。 安逸的生活果然会让人丧失警惕啊!暗自感慨着,王曦妩的小脸上满是纠结。 看见她这样的表情,重新换上一副笑脸的白眉姑姑便笑道:“我们家姑娘也长大了呢,方才的言行举止已然有了世家大族的风范了呢。” “身为王氏嫡女,在外人面前当然不能失了我王家的风度。像母亲,待人接物都是极为大方的,我也要像母亲那样有气度。”板着一张小脸,王曦妩一本正紧道。 笑眯眯的白眉姑姑顿时笑弯了眉眼,“夫人若是知道姑娘这样想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母亲当然会知道,因为你一定会跟母亲汇报今日发生的事情的。心里面暗道,王曦妩表面上也是羞涩地笑了起来。 她这样说,正是为了通过白眉姑姑之口,把自己的一些变化传递给母亲。毕竟她的真实年龄也有二十岁了,不可能一直都扮演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更何况有时候还会像今天这样露出马脚来,让白眉姑姑都起了疑心。 与其让他们猜测,还不如直接让父亲母亲知道自己的变化,他们只会以为自己是长大了,而不会怀疑到别的什么。 第十三章 命轨 很是夸奖了王曦妩一番的白眉姑姑又笑眯眯地训斥了皎碧一顿,然后三人也不敢在原地久留,抄了一条近路就想往卫氏和缘觉大师商谈的上客房去。 只是没想到,路上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王曦妩愣愣的看着之前才见过的莲生和尚就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他的背挺得笔直,一身单薄的缁衣衬得他的身形很是削瘦,在这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竹林中,看上去竟格外出尘。在他的对面,则坐了另外一个青衣道袍的中年人,两人之间有一张石桌,上面是一副才落了几子的棋局。 见她们行过来,莲生和尚原本专注于棋局的目光微微一动,本是要走三路的白子却落到了四路上。 对面的中年人不知是看出了什么,他愣然了一下,跟着也转过头来。王曦妩这才发现,这个看上去像个道士的中年人竟然有些眼熟。可不管她怎么努力想,都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此人。 那青衣中年人见到王曦妩,也是微微一怔,本就比较严肃的脸看上去更显冷峻,他上下打量着王曦妩,眉头却逐渐皱了起来。 被青衣人这般盯着,王曦妩心中也微感发毛,她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挪开了视线,然后跟着白眉姑姑继续前行。 看着王曦妩远去的背影,青衣中年人突然沉声道:“这个小姑娘的面相好生奇怪。” 并不接他的话头,莲生和尚温声道:“沧溟先生,该你落子了。” 摇摇头,不管莲生和尚,这位沧溟先生依旧自顾自道:“观此女三停,皆为贵到极致的面相,然其命宫间却又有着明显的断裂,隐然有死气也。如此古怪的面相,我倒是第一次见到。”说到此处,他突然执手落下一颗黑子,“莲生大师也是相道中人,不知你如何看方才的这位姑娘呢?” 紧跟着在黑子边落了一颗白字,顿时棋局上就呈现出白字围困黑子的局面,淡然地将被包围的两颗黑子收了,莲生和尚这才抖动了一下眉毛,道:“先生看的是人相,贫僧看的却是天相。” 也不在意自己暂时失了一城,沧溟先生又接着迅速落下一子,却是将剩下的白子都围了起来。“天相又如何?” 看着沧溟先生将三颗白字收起,莲生和尚原本已经伸到灰石棋罐中的手顿了一下,跟着这才又接着动作,然而看得出,他的心思已经不在棋局之上了。只见他不知为何,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尽管那上面只有被雪压弯了腰的青竹,轻声道“荧惑现,镇星隐,帝星将出。” 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皱着眉,沧溟先生接着一字一句道:“风雨欲来,四方乱起。”说完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熟读各种经书的沧溟先生知道,之前那两句话其实是《天衍录》中的一句批谶,说的是对于未来世事的一种的预测。荧惑本近于妖星,主兵乱、死丧、妖孽等,而镇星,《文子?精诚篇》言“四时失政,镇星摇荡”,镇星代表着皇朝的根基。“荧惑现,镇星隐”就意味着在未来几十年内,皇朝会经历大的动乱,甚至有可能改朝换代! 换句话说,在王曦妩的身上,莲生和尚和沧溟先生都看到了未来的预兆,所以两人才会不约而同注意起她来。不过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二人也没有完全把她放在心上,只是暗自留了意而已。 更加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更多的人留意了,王曦妩却觉得今儿个自己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一连遇上两个神秘的人,其中白衣男子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比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还要美丽。另一个青衣中年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的眼神却极为凛冽,仿佛能把她切开来似的。 骤然抖了一下,王曦妩下意识拉紧了身上的斗篷,三人一脚深一脚浅的沿着小路回了正殿前,正巧见到缘觉大师送卫氏出来,他们的身后跟着陵嵘,以及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小和尚。 注意到缘觉大师脸上挂着的笑容,王曦妩就知道两人必然是谈成了。果然,看见王曦妩回来,卫氏微微一笑,“那么这件事情就拜托给大师了。” “卫檀越放心,老衲必不负檀越所托。”缘觉大师双手合十道。 “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同样还了一礼,卫氏牵起了王曦妩的小手。注意到她的手有些凉,卫氏又不动声色的握紧了她,然后一行五个人缓缓地向寺外走去。 没有说话,缘觉大师只是目送着几人离开,在他身后的小和尚此时却是抬头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 “师傅,这位卫檀越就是州牧夫人吗?看上去还挺和善的呢。” 点了点头,缘觉大师一脸慈悲。 “那州牧大人呢?一定也很和蔼吧?”天真的小和尚自然说道。 抬眼看向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卫氏,缘觉大师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王郗的情景。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等至严丽,如妙花鬘;智慧深广,犹如大海;无所染著,譬太虚空。说的就是像王州牧那样的人了吧。”轻声叹道,缘觉大师又转身对小和尚道:“走罢,我们回去。” “可是师父,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呀?”愣了一下,小和尚不解的歪着脑袋跟了上去。 “那是《地藏十轮经》,等你学完《楞严经》就可以学这个了。”老和尚柔声对小和尚说着。 “是吗师父?”依旧歪着个小脑袋,小和尚又问:“可是师父,《楞严经》还要学好久啊!我可不可以先学《地藏十轮经》啊?” “不可以。” “为什么呢?” …… 两人的声音逐渐淡去,消失在宝相庄严的庙宇深处。 等殿前空余袅袅的佛音之时,从一间偏殿的门后却闪出之前的那个白衣男子来。只见他斜倚在殿边的门柱上,目光有些迷离,“原来是琅琊王氏的人啊!”男子的口气是感慨着,然而他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感慨的意味。 “那小娃娃是青州州牧王郗的嫡女,名王曦妩,八岁,她母亲乃是云中卫氏的嫡女,卫氏正是我大离的大敌,主子可要……”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男子穆野跪着向白衣男子禀报着,说到后来,他眼中闪过一道杀意,却是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摇了摇头,男人笑得诡异,“不必,如此有趣的玩具,怎么可以就这样弄死了呢?”语带森森的寒意,他突然收敛了笑容,冷声呵斥道:“你是想要害死本王吗?!青州怎么说都是王郗的地盘,琅琊王氏也不是吃素的!若是现在弄死了这些人,恐怕本王就别想离开青州了,更不用说要从卫氏控制着的燕云出去了!” 被白衣男子这么一骂,穆野果断咽下原本还想劝说的话。他低着头,不去看男人的神情,自然也就看不到男人眼中闪过的各种复杂神色。 同样的,男人也看不到跪在地上的穆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挣扎。 回去的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事情,一路平安的回到府中,把王曦妩送回随园,卫氏这次倒没有久留,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甚至有些匆忙地离开了,带走了笑眯眯的白眉姑姑,又让弥君姑姑给她准备午膳。尽管两人在马车上用了些点心,但点心毕竟不能当饭吃,午饭还是要用的。 等用过午饭,王曦妩就推说困了要午休一下,把沉檀几个丫头都打发了出去,实则她却是在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今儿个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可对于曾经经历过二十年人生的王曦妩来说,她却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重生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前世,她不曾在八岁时得过重病,因此也没有母亲带着她去还愿这一事,更不曾遇见那两个神秘的男人。可如今一切都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假如失去对前世信息的掌控的话,她又要如何应对未来的人生呢? 紧紧的皱起眉头,王曦妩愈发觉得静不下心来,索性起了身,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正在外间做女红的沉檀看见王曦妩出来,愣了愣,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她身边扶住她,“姑娘,不是说要休息一下吗?怎么突然又起来了?” 走到空着的椅子上坐下,王曦妩笑道:“躺了一阵子,发现睡不着,想出来和你们说说话。” “太好了,方才沉檀姐怕吵着姑娘您休息,还不让我们大声说话呢!”在一旁熨衣服的青盖道。 “就你话多。”瞪了一眼青盖,皎碧却是起身给王曦妩倒了盏茶,然后又接着坐到杌子上绣起花来。 怔怔地看了她们一会儿,王曦妩突然轻声道:“沉檀,你说要是一件事情你明知道要发生,可它却偏偏没有发生,而且你也不知道它到底还会不会发生。遇到这种事情,你说该怎么办?” “这应该要看这件事情到底是好是坏了,”仔细想了一下,沉檀答道:“倘若是好的事情,那就努力让它发生就好了。如果是不好的事情,就尽量避免它的发生。我们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管怎么做,主动权都应该在我们手里的才是。” 随着沉檀柔嫩的声音絮絮说着,王曦妩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她怎么这么傻?沉檀说的没错,既然重生了,主动权就掌握在她手中,这世她所要做的事情本就是扭转前世的命运。哪怕现在命运已然有所偏离,她又为何要感到不安呢?而且即便以后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再预测,只要坚持自己的信念,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的! 想到这点,王曦妩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起来,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黄花梨木的什锦窗,看向窗外,窗外此时也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而在随园后的院子里,却有几株红梅正傲雪绽放。 第十四章 挑拨 仿佛是为了验证沉檀的话,翌日便有王曦妩熟悉的事情发生了。 “姑娘,严夫人带着傅姑娘来了,现在正在棠棣阁中,夫人让我问问您要不要过去呢?”说话的是溯园里的大丫鬟墨梅,她穿了一身莲青色的绣花百褶裙,上面套了一件镶毛织锦棉袄,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特别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闻言王曦妩愣了一下,瞬间便想起墨梅口中的这两人是谁。严夫人严婉君正是平原郡太守傅敬豫的夫人,而傅姑娘,不消多说,自然是太守大人的长女,名淳霜,比她大了三岁,两人经常在一块儿玩耍,算是她前世为数不多的好友中的一位。 只是,脸上骤然浮上一抹冷笑,王曦妩的眼神也同时冷凝。枉她把傅淳霜当作闺中密友,却没料到人家一直在背后暗暗算计她。她之前一直觉得傅淳霜性格温和,为人又极为体贴,直到后来傅敬豫和父亲翻脸,傅淳霜和她也随之闹掰,王曦妩这才亲口听她说出她暗地里背着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当真是让那个时候的她眦目欲裂。 前世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学会审视自己身边的人,哪个是真正的朋友,哪个又是包藏祸心想要暗算她、暗算王家的。 如此说起来,她倒是要感谢傅淳霜呢,只可惜这一世,她不会再让她牵着鼻子走了!而且傅淳霜前世算计她的,她同样要报复回来,傅淳霜,你就等着接招吧! “姑娘?”见她突然出神,墨梅小声的提醒了一下。 回过神来的王曦妩微微一笑,看似云淡风轻,“当然了,傅姐姐可是我的好朋友,她来了我怎么可以不去见她呢?” 自家姑娘既然决定要去见客,沉檀几个自然要有所行动,只听得沉檀上前一步说道:“还还劳烦墨梅姐姐稍等一下,我们替姑娘换过衣服。” “不敢,我在外间等候姑娘,姑娘好了喊我一声便是。”福了福,墨梅笑着退出了里屋。 “青盖,替墨梅姐姐上茶。” “知道了沉檀姐。” 任由皎碧和红绡替她换了见客的衣裳,王曦妩又吩咐沉檀和她一道过去。沉檀是四人中最稳重的,对她也最是忠心,带沉檀在身边她比较放心。 花了盏茶的功夫等王曦妩换完衣裳,两人和墨梅一道,往棠棣阁走去。棠棣阁乃是卫氏用来招待女眷的地方,离随园倒是不远。 三人一路走着,王曦妩一边打听着问道:“墨梅你可知道严夫人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好像是要邀请夫人赴宴的吧。” “赴宴?”愣了一下,王曦妩却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景武帝派来的巡查刺史到了青州,以太守傅敬豫为首的一众官僚设宴宴请了刺史一家人,之后刺史夫人又回请了诸位大人的家眷。正是在那次宴席上,她和刺史大人的女儿起了冲突,而冲突的原因,正是傅淳霜在其中挑拨! 想到这里,王曦妩眼中冷光一闪,脸上不动声色,却是和墨梅说起了有的没的。 不一会儿,三人就走到了棠棣阁外,把王曦妩送进里面,墨梅就适时退下了。只见正厅里面此时坐了三个人,坐在上首的除了卫氏,还有一个看上去和卫氏差不多年纪的少妇,正和卫氏不知聊些什么。两人的下首则坐了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专心听着她们说话。 见王曦妩进来,卫氏和那少妇都停止了说话,微笑着看着她,而鹅黄少女更冲她露出了一个极为柔和的笑容。 王曦妩回了她一个笑容,走到少女的对面坐下。 “怎么这么慢?让你严姨和傅姐姐等了这么久?”瞪了王曦妩一眼,卫氏却是笑眯眯说道。 “阿宓你说的是什么?我和淳霜也不过才坐下而已,怎么就等久了呢?”不等王曦妩回话,严氏就笑着打断了卫氏。说着,她又转头对王曦妩关切道:“听说阿妩前些日子病了,现在可是好些了吗?” “让严姨担心了,已经好了。”微微一笑,王曦妩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严氏也是出了口气,接着道:“听说你病了之后,你傅姐姐可是担心你,一直嚷着要来看你,我怕她给你母亲添麻烦,就不让她来。这不,听说你病好了,她死活要过来看你。” 目光转向鹅黄少女,王曦妩露出感动的神情,“傅姐姐,你对我真好。” “说什么傻话呢阿妩?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生病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呢?”傅淳霜此时也佯装生气,不过转眼却又对着她露出笑容来。 少女的笑容看上去极为暖心,如果不是王曦妩清楚的知道她前世究竟做了些什么,也看不出来这笑容下面隐藏得极好的厌恶。 对着傅淳霜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王曦妩没有接话。 傅淳霜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她起身走到王曦妩面前,拉起她的手,对严氏和卫氏笑道:“娘,卫姨,我和阿妩妹妹去隔间说话儿话?” 冷不防被傅淳霜拉住手,王曦妩下意识就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在转念间又控制住了。 “去吧,”严氏自无不可,笑着看了两人一眼,“就知道你藏了一肚子的话要跟阿妩说呢。” 卫氏也笑了笑,对王曦妩道:“好好招呼你傅姐姐,可不许怠慢了。” 卫氏明明是笑着说的话,可不知为何,落在王曦妩耳中,却觉得母亲这话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她抬头看了眼卫氏,却见卫氏同样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她。 愣了一下,王曦妩回了她一个笑容,“知道了母亲,我一定会好好招呼傅姐姐的。”她要是不好好招呼傅淳霜,又要如何回报傅淳霜对她所做的一切呢? 反手握住少女的手,王曦妩对着傅淳霜甜甜一笑,“傅姐姐,我们走吧。” “恩。”傅淳霜并不觉得王曦妩的态度有什么奇怪,两人拉着手走到隔间,又找了两张紧挨着的椅子坐下。跟着进来的沉檀准备了茶水,傅淳霜的贴身丫鬟流月则是侍立在一旁。 “阿妩,你听说了吗?”小啜了一口沉檀沏的茶,里面加了几朵梅花,倒是让傅淳霜颇为回味。 “听说什么?”虽然明知她想说什么,但王曦妩还是配合地反问道。 “前些日子,差不多就你生病那阵子,新来的巡查刺史陆大人一家都到郡中了。” “是吗?”佯作诧异的样子,王曦妩手下却是轻轻将茶盏的盖子阖了阖。 点了点头,傅淳霜接着道:“父亲在天然居设宴为陆大人一家接风洗尘,我和阿薇都去了,见到了陆大人还有他夫人。听父亲说,陆大人是从建安来的,好像还是江夏陆家的人呢。” 傅淳霜口中的阿薇,却是青州上层世家贵女中的另一位,都尉韩峥的女儿韩薇。和傅淳霜明着一套背着一套不同,韩薇虽然有时候和王曦妩不太对付,但她至少光明正大,为人也是直来直往、爱憎分明。前世的时候,韩薇后来也和王曦妩成为了朋友,虽然是那种见面不打招呼,但是彼此都明白对方为人的类型。至于傅淳霜,则是被两人共同鄙夷了。 然而此时,傅淳霜和韩薇还是好友,和她王曦妩的关系也不错,由此可见此人的演技有多好了。 没有注意到王曦妩垂着头的神情,傅淳霜又喝了口茶,用勾人的口气道:“阿妩你可不知道,阿薇差点没和那陆大人的女儿吵起来。” “怎么回事?阿薇怎么就和陆大人女儿吵起来了呢?” 见王曦妩果然如自己所料露出惊讶的神情来,傅淳霜眼中精光一闪,却是皱着眉道:“那陆大人的女儿陆清歌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从建安来的,言语间颇是嫌弃阿薇身上那套云纹连珠对孔雀纹锦衣的样子。阿薇气不过,就和她吵了起来,后来还是刺史夫人阻止了两人呢。” 愣了一下,王曦妩道:“不是陆经纶吗?” “咦,你怎么知道陆大人还有个女儿叫陆经纶的?”这下却是轮到傅淳霜诧异了。 眉头一挑,王曦妩淡笑道:“自然是母亲告诉我的。” “这样啊。”轻易相信了王曦妩的话,主要是这只是件小事,傅淳霜也没有在这上面继续纠缠,她想起出门前母亲对她的嘱咐。 “淳霜,一会儿你见了王曦妩之后,就跟她说韩薇和陆清歌争吵的事情,一定要把韩薇有多委屈的样子告诉她。”拉着她的手,严氏的口气很是严厉。 “为什么呢娘?王曦妩和韩薇又不太对付,告诉她又能怎样?” 摸了摸傅淳霜的头,严氏微微一笑,“王曦妩和韩薇是不对付,可她们好歹都是你一个圈子里面的,而陆家不过是外来的,这个时候,你想想王曦妩会帮谁呢?”顿了一下,严氏的神情又变得郑重起来,“更何况眼下青州已然是王家一家独大,你爹爹虽然是太守,却不得不听命于王郗。而这巡查刺史乃是皇上亲自指派的,手中握有不小的权力,所以绝对不能让陆家倾向于王家。你要尽量让王曦妩和陆家的人生出罅隙来,而你自己则是努力交好她们,如此即便不能完全拉拢陆家,也可以争取到一定的支持。” 明白了缘由的傅淳霜微微一笑,“放心吧娘,就王曦妩,挑拨她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傅淳霜并不知道,此时的王曦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王曦妩了,到底最后是谁落入陷阱还未可知呢。 第十五章 试探 脑海中的景象也只是一闪而过,傅淳霜接着用讨厌的语气道:“阿妩你没出席,所以没看见陆清歌那张狂的样子,竟然还说我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 简单的“我们”两字,不动声色间把王曦妩也给带了进去。眼睛一转,傅淳霜又接着说道:“还有之前你说到的那个陆经纶,阿妩,我还是头一次遇上比你还高傲的人,我同她说话她就只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真真是冷漠极了。”当然,说到“比你还高傲”的时候,傅淳霜笑着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王曦妩也笑了,却不是因为傅淳霜的笑容,而是因为她知道陆经纶是怎样的性子。前世后来被称为“陆家菩提女”的陆经纶若是能对你热络起来,那才叫奇怪呢! 在前世,大燮有三位有名的才女,其中就有陆家陆经纶,陆经纶被一代高僧龙树菩萨赞为“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秽无暇”,并且极具佛性。只可惜前世因为傅淳霜的关系,她和陆经纶的关系并不好,甚至隐隐有些敌对,到不可不说是一种遗憾了。 不过并没有笑得很久,如傅淳霜所愿,王曦妩很快就把笑容一收,不耐道:“我们没见过世面?我倒是想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是我王家没有的?陆清歌一个小小巡查刺史的女儿,还是个庶女,居然敢在我们面前说这等话!” “就是,”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嫉妒,对于王王曦妩,傅淳霜确实很是嫉妒,即便她父亲身为太守,却仍比不过王家权势滔天、富可敌国,而身为王氏唯一嫡女的王曦妩,确实有资格说出那样的话来。 不过她很快就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微笑道:“对了,明儿个刺史夫人会邀请郡中一些大人的女眷前去赏梅,你身子好了,应该也会出席吧?” “应该会吧?”迟疑了一下,王曦妩此时却不肯马上答应了,“需得看我母亲的意愿,不过听母亲说好像明日有什么事来着?” 这话当然是诓人的,王曦妩就是想看看傅淳霜到底是不是还是和前世一样,准备着想要在明日的赏花宴上暗算于她。 果不其然,听王曦妩这样说,傅淳霜马上就显得紧张了起来,急道:“是吗?卫姨可有说是什么事?” 到底还是年轻啊,这么容易就露出马脚了。 眼中笑意一闪,王曦妩却是佯装迷糊道:“忘记了,好像说……说什么来着?”挠了挠头,把手一甩,她又故作潇洒:“没关系的啦,我若是想去的话,母亲应该会同意的吧!” “这倒也是,卫姨向来最疼你了。”用半真半假的语气取笑道,傅淳霜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轻推了王曦妩一下,“那就说好了,明日我们还一道去。” 看了眼傅淳霜,王曦妩仍旧将注意力放回茶盏中漂浮的梅花上,“当然,我倒是要见识见识,这陆家的姑娘又是如何见过世面的!” “阿妩你可别冲动,陆经纶和陆清歌怎么说也是刺史大人的女儿,到时候你要是和她们闹起来可不好。”假意劝道,傅淳霜不着痕迹地把陆经纶放到了前面。 “放心吧霜姐姐,我不会对陆经纶怎么样的。”转过视线认真的看着傅淳霜,王曦妩语气极为郑重。 她是不会对陆经纶怎么样,而是想对傅淳霜怎么样!只要她敢暗算她,她就敢让傅淳霜自讨苦吃! 以为王曦妩是在说反话,因为傅淳霜了解以前的王曦妩,每次她这样说的时候肯定会做些什么,所以傅淳霜继续假意笑道:“那可说好了,别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就落到我头上,合该是我在你面前撺掇着的。” “不会!霜姐姐你还不相信我吗?”瞪大眼睛看着傅淳霜,王曦妩差点没嘟起嘴。 “怎么会?!”拉过王曦妩的小手,傅淳霜笑道:“我身边也没个姊妹,你呀就跟我妹妹似的,我怎么能不信你?” 默默地垂下眼睑,王曦妩任由她拉着手,然后微微一笑。 傅淳霜也在笑,带着某些不明的意味,那笑意根本没有渗进她的眼底。 隔间中王曦妩和傅淳霜彷如亲姐妹般地说着体己话,而正厅中卫氏和严氏也是言笑晏晏。 严氏抿了口茶,又让顾云喜帮她添了些水,看着在碧绿细嫩的君山银针在白瓷茶盏中沉浮,眼中闪过一抹阴沉,却是抬头对卫氏笑道:“阿宓,你和我说实话,你们家老爷是怎么看这位巡查刺史的?是要拉拢,还是……” “我也不知,”稍稍皱起眉头,卫氏的神情也有些迟疑,“也没接触过陆氏一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前些日子阿妩一病,我哪里有心思理会别的事情。”顿了一下,卫氏反问道:“你不是见过那陆夫人了吗?感觉如何?” “上次在天然居也只是见了一面,接触不深,看上去为人挺冷清的,不是太好相处的样子。”摇了摇头,严氏也皱起了眉头,她看着似乎在想些什么的卫氏,接着道:“眼下我们这个圈子中,除了你我,大多都是上不了四品的,若是能拉到这位陆夫人的话,就一定可以顺利碾压南溪雪那伙人了。” 就像朝堂之上存在派系一样,各州郡的官场上也都有自己的派系。眼下的青州,明面上以州牧王家和太守傅家为一派,掌握地方军队的都尉韩峥为另一派,以这三家为首,形成了两派割据的局面,州郡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分别团结在不同的旗帜下,其底下更是暗流汹涌,不可明辨。 和男人的政治相对应的,则是这些官员夫人之间的斗争。州牧夫人卫氏和太守夫人严氏自然而然就抱成一个圈,和都尉夫人南氏相争锋。 当然,从明面上来看,各家夫人之间总的来说都还是很友善的,不至于说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但背地里互相拆台却是肯定的。夸张点的说,女人之间的战争总比男人之间的战争要来得更加杀人不见血。 就像眼下,严氏语调亲切,仿佛是替卫氏着想似的,可她心里想的却不是这回事。至于卫氏,看上去同样对严氏推心置腹,可从她闪动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并没有完全把严氏的话听进去多少。 只听卫氏沉声道:“也是,这样我明日就同你一道过去,看一下那个洛清欢到底是什么样的。至于具体到时候要怎么办,还是等明日过后再说吧!” “这样也好。”点了下头,严氏斜睨了她一眼又笑道:“不过说到赏梅,陆家是新来的不知道,若是要赏梅,哪里能有你家园中的好呢?连别角晚水、扣子玉蝶这等名贵的品种都有!” 王府中专门植花的西园中种植了许多梅花,都是极为稀少名贵的品种,素日里有专门的花匠进行照顾,而且眼下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园中的梅花也开了不少。严氏说这话的意思却是在嘲讽刺史夫人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而且她也未尝没有替洛氏拉仇恨的意思在。 微微一笑,卫氏喝了口茶,“不过是因为我喜欢梅花,才让人费心淘了这些品种而已,也是极难得来的。” 听她虽然这样说,但言语间却颇为得意,严氏又瞪着她笑道:“瞧你这得意劲儿,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都!” 笑着回瞪过去,卫氏却没有再接话。 既然目的达成,严氏也没想着再多呆下去,最后喝了口茶,就把茶盖一盖,站起身来,“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也该回去了。”转身又嘱咐身边的婆子,“去,把姑娘喊出来,告诉她准备回家了。” 那婆子应声而去。 见状,卫氏也起身道:“怎么就不多留会儿?用过午膳再回去也不迟啊。” 摇摇头,严氏笑道:“不了,合着再过一个月就到年关了,有好多事情要打点呢。再说了,离你们家还不是几步路的距离,哪日我要是想吃你们家的东西了,自然就又跑上门来了。” “你呀!”白了严氏一眼,卫氏佯装没好气的样子,还想说些什么,方才被严氏派去喊人的那个婆子就回来了,身后自然跟着王曦妩和傅淳霜两人。 严氏看见女儿出来,而且脸上还带着笑容,心中一定,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了。转过身,招呼着傅淳霜跟着走,两人一道就出了棠棣阁。 在阁子外面停住脚步,严氏笑着对送出来的卫氏道:“既然你答应去了,那我可给那边回话了?” 面对她这个问题,卫氏无奈笑道:“回吧回吧!” “行了!”笑意盈盈的看了眼卫氏,严氏扭头又对傅淳霜道:“我们要走了,同你卫姨和阿妩道别吧。” 傅淳霜闻言,对卫氏行了一礼,柔声道:“卫姨,我们先走了。”然后又对跟在卫氏身后的王曦妩微微一笑,“阿妩,记得我们说好的哟。” “那是自然。”笑着点了点头,王曦妩应道。 两人这才带着丫鬟婆子跟着云喜姑姑转身离开。 看着严氏带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卫氏和王曦妩并没有马上进屋。回头看了眼女儿,卫氏似笑非笑地问道:“阿妩,你和你傅姐姐说什么了?” “傅姐姐说了韩薇被陆家姑娘欺负的事儿,还说那陆家姑娘说我们青州姑娘没见过世面。”想都没想,王曦妩直接就把傅淳霜说的都抖搂给了卫氏。 “哦,是吗?那阿妩打算怎么办呢?”卫氏若有所思的问道。 用天真无辜的眼神看向卫氏,王曦妩摊了摊手,“我不打算怎么办啊!” 微微一笑,卫氏的眼神中却带着探究的深意。 第十六章 天作 第二日清早,王曦妩难得起的很早。红绡服侍她洗漱过,沉檀就捧了一套藕粉色的纹梅织缎襦裙出来,手脚麻利地帮她穿上。皎碧则是帮自家姑娘梳头,梳完后又不忘在她发梢间插上一支羊脂玉的小簪,那簪子的上端是用几颗小珍珠攒成的梅花形状,倒是和她的衣裳相配。 端着釉色茶盏走到王曦妩身前,青盖隔着盏壁试了试水温,觉得可以了这才把茶盏递到王曦妩面前,“姑娘,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也不反对,就着青盖的手轻啜了一口,等察觉里面是加了梅花的蜂蜜红枣茶,王曦妩微微一笑,等将口中的茶水都咽下去了,又让红绡帮忙用手帕擦了一下嘴角,这才笑着看着丫头们道:“今儿个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跟梅花犟上了是吧?” “哪有?”瘪了瘪嘴,还是最活泼的青盖开口,“这青州谁不知道,我们王府中的梅花是品种最多的,而且个顶个都是稀少品种,这刺史夫人的居然邀请夫人和姑娘去赏梅,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斜睨了她一眼,王曦妩微微一笑,却是调侃道:“青盖都会用‘贻笑大方’这个词了呢,真真是长进不少啊!” “她呀,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蒙的!姑娘您可别夸她,一夸她她就乐得找不到北了。”皎碧笑着接过话,她对着镜子看了看王曦妩的妆容,还想给自家姑娘添些首饰上去,却被王曦妩阻止了。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清清爽爽的,简约而不失高贵,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打扮得太过繁复反而不美。 沉檀此时突然微笑着看王曦妩,感叹道:“姑娘真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沉檀姐你别说,还真是。”仔细端详了一下王曦妩的容颜,红绡也赞同道:“近些日子,姑娘好像是愈发美丽了的感觉,而且行事也越来越稳重了,越来越有气度了。” “就是就是,有些时候我看姑娘就像看见了夫人呢!”皎碧也附和着。 唇角微微一勾,王曦妩眼波流转,笑道:“你们几个,嘴巴这么甜,是想我给你们什么赏赐吗?” “哪里,我们说的可是实话,姑娘您真是冤枉我们啊!” 身为王曦妩的贴身婢女,沉檀她们几个自然能察觉到她的变化,尽管这种变化并不明显,但一朝一夕下来却也有了不小的改变。就像花骨朵虽然还未完全绽开,但她们已经能问到花的清香了一样,王曦妩的成长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她们。 就像现在,尽管脸上还有些稚嫩,但王曦妩的眉眼间已然有了一股风韵,袭承自王郗的细长眼线给她带来了凛然的气质,琥珀色的瞳孔眯起来的时候感觉像猫一样,说话的时候虽然显得慵懒无比,但却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换句话说,王曦妩正一步步散发出属于她的光芒。 “就是说啊,姑娘真的变化很大呢!”连一向迟钝的青盖也点头赞同道。 微微垂下眼眸,王曦妩轻声道:“每个人总是要成长的不是吗?” 几人闻言都点了点头,唯有沉檀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一旁沉思起来。 “好了,也都别说我了,一会儿要出门,在这之前我可得吃点东西垫垫。”不动声色地收拾起情绪,王曦妩笑了笑,起身离开了梳妆台走到桌前。 此时餐桌上摆着的正是一碗珍珠小米银耳粥,配着的四碟小菜分别是珊瑚白菜、蜜汁辣黄瓜、酱甘螺以及虾籽冬笋,看上去红的红、白的白,各种色泽搭配起来,合着香气,倒是让她胃口大开。 就着配菜喝下大半碗粥,王曦妩差不多也有了八分饱腹感。于是用茉莉花茶漱了漱口,起身道:“收拾好的话就去母亲那儿吧,沉檀和皎碧同我一道。”起身之前没忘提醒她们,“刚才青盖说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是了,不许在面外说。” “放心吧姑娘,我知道的。”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能和姑娘一道出府,但青盖还是乖乖应下了。 “红绡看好园子。”又叮嘱了红绡一句,红绡同样应允。王曦妩这才由皎碧搀着走出屋子,沉檀则跟在后面拿着东西。 此时等在外边的弥君姑姑见她们出来,对王曦妩行了一礼,道:“姑娘,夫人刚才派人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问您准备好了没?” 对弥君姑姑笑了笑,王曦妩道:“准备好了。” 见状弥君姑姑也不多说,仔细打量了一下王曦妩的穿着,见她一身藕色襦裙,外面还穿了一件嫩粉色的马甲,披着浅白色的大氅,衬得她水嫩的小脸犹如出水芙蓉似的,这才满意点点头,领着几人出发了。 连着几日都是阴天,王曦妩本以为今日会放晴,没想到才出门没多久,居然又开始落起雪来,虽然不大,但是雪籽从立领钻进她的脖子里,凉得她把脖子一缩。 幸而沉檀早就有所准备,根本不用弥君姑姑说什么,就拿出一把伞来给王曦妩撑上。四人迎着雪走到王府门口,就看见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前,一共停了两辆。前面一辆马车的车夫依旧是管家陵嵘,而云喜姑姑则在马车前等着。 见王曦妩出来,云喜姑姑赶紧迎了上来,笑道:“姑娘可有用过早膳?若是没有我让人给准备点吃的?” 摇了摇头,王曦妩笑着按下这位每次见到自己都很担心自己吃不饱穿不暖的管事姑姑,道:“放心吧云喜姑姑,刚刚才吃完的呢。” “那就好。”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似的,云喜姑姑又接着笑眯眯看着她道:“夫人已经在马车里面了,姑娘随奴婢上去吧。” 王曦妩从善如流,任由云喜姑姑将她抱到马车上面。途中,云喜姑姑还不忘说道:“姑娘,奴婢让人准备了水晶桂花糕藏在食盒里呢,一会儿要是馋了,您还可以拿出来吃。” 默了一下,王曦妩觉得自己在云喜姑姑的眼里除了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外,还是一个吃货。 笑眯眯地把王曦妩送进车厢,云喜姑姑这次并没有跟着进来,而是和沉檀、皎碧一道,上了后面那辆仆婢专用的马车。 进了车厢,王曦妩就看到了一身正装的卫氏,比起上次去万藏寺还愿的时候,这次卫氏的穿着明显华丽了许多。一身烟霞色对襟锦瑞襦裙,外面搭了一件水墨色的轻烟半臂,一头乌黑的秀发用金丝香木嵌玉蝉发簪挽起,其间又插了金累丝红宝石的步摇,卫氏的容颜本就极为明艳,如此一打扮,更显倾城之姿,便是王曦妩也不由得看呆了一下。 “想什么呢?突然这样看着母亲?”对于女儿的发愣,卫氏微微一笑,却是拉过王曦妩坐到自己身边。 王曦妩回神刚好抱住卫氏的右臂,甜甜笑道:“母亲真是好看呢!阿妩在想父亲前世是有多大的福,才能在这辈子娶到这么美丽的母亲!” “就你嘴甜!”斜睨了女儿一眼,卫氏又捏了捏她的鼻尖,这才笑道:“你母亲我虽然好看,可你父亲也不差啊!他年轻的时候可是九州都有名的美男子呢,那时还有好事之人把他和谢家的谢澶观一起并称为大燮的双子星,说他文采风流,当时可有许多女子都仰慕他呢!” “所以还是母亲厉害,能在这么多姑娘中独独把父亲拿下!”适时拍了句马屁,王曦妩仰首笑着看着卫氏。 听她这么说,卫氏也不由得露出一个追忆的笑容,想来是想起年轻时候的事了。 事实上,王郗和卫氏两人的婚事也确实算是世家大族中的一桩佳话。身为琅琊王氏嫡次子的王郗不仅出身高贵,而且极为俊美,世人皆赞其“萧萧素素,爽朗清举”。而本名卫宓的卫氏同样出身豪门,而且是掌握了大部分军权的云中卫氏,她自己更是传说中需以倾城为聘的美人。这样两人的结合,听起来更像是天作之合。 当然,在王曦妩看来,父亲和母亲的婚事,本就是天作之合来着。小时候她曾缠着卫氏问过她和父亲是如何在一起的,卫氏拗不过她,就当个故事给她讲了。 她和王郗可以算是一见钟情,两人之前并不认识,只因为一次偶遇而看对了眼,王二公子居然在问了人家姑娘的名字后就直接上门提亲了!而当时的大将军、也就是卫氏的父亲卫骁在看了眼王郗,又看了眼他拿出来的聘礼后,二话不说,直接拍板让女儿嫁了! 当时有许多不明白其中原因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大将军如此轻易就把女儿给嫁出去了,因为卫骁在女儿及笄前就放出过豪言来,凡是求取他家女儿的人至少需得以一座城池作为聘礼。后来在两人婚礼当日,听卫家的人念出王二公子的聘礼,其中竟然包含了一座州郡时,这才恍然大悟。两人的婚事就这样成了! 小时候听母亲说起她和父亲是如何在一起的故事时,王曦妩都觉得这个故事很唯美,直到现在哪怕是经历过一世轮回之后,她依旧这样觉得,并且更加羡慕母亲能够只一次就遇到对的人。父亲待母亲极好,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了,两人依旧是恩爱如昔,而且不像其他男人喜欢纳妾一样,父亲对母亲极为忠贞,她们家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因此王曦妩身边并没有多余的庶姊庶妹。 对比着母亲和父亲的爱情,王曦妩瞬间又想起了自己和裴霁,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这辈子,她一定不能再爱上裴屠苏! 第十七章 赏梅(一) 马车到达陆府的时候,只见这座新建不久的府邸前面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了。 管家陵嵘的驾车技术极为不错,停下来的时候王曦妩都没有感觉到,等她发现车厢的帘子从外面被撩起,冷风从外面倒灌进来时,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 “夫人,姑娘,咱们到了,奴婢扶您下来。”车厢外传来云喜姑姑的声音。 王曦妩先出去,就着云喜姑姑的手,踩着板凳下了马车。才一落地,等候在边上的沉檀和皎碧两人就立马过来扶住了她。 几人等卫氏也同样从马车上下来后,这才有心思打量新任巡查刺史大人的府邸。从外观看上去陆府占地面积颇广,门面也算是恢弘,但却有些陈旧,似乎不是一座新建筑的样子。这让原本还有些期待的皎碧不由得有些失望,只听她小声说道:“还以为这陆府会怎么样呢,没想到也只是看得过去而已。” 王曦妩却轻声叹道:“看来咱们这位陆大人倒是深谙中庸之道呢。” 一怔,皎碧看了眼自家姑娘,只见姑娘正抬头看着前方,目光中却是她没有办法理解的复杂神色。她仔细想了想姑娘的话,顿时了然,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们这边正打量着,那边就有看似管家的人迎了过来,“可是州牧夫人和王姑娘?” “正是。”答话的却是云喜姑姑,她就站在卫氏身边,扶着卫氏的手。 话音刚落,陵嵘就不着痕迹的往前走了两步,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两个捧着大方盒子的小厮。 微微一笑,卫氏看着那几个盒子道:“这是祝贺陆大人和夫人乔迁之喜的。” 那陆府的管家闻言,不动声色地对边上陆府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顿时就有两个小厮极为麻溜上前接过这两个盒子。 笑得愈发明显了,陆府管家道:“夫人真是太过客气了!”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难得州牧夫人赏光,我家夫人正在枕霞阁中等候着,还请州牧夫人跟奴才进去罢,奴才给您引路。”说完便转身向府内走去,走的时候还注意了只前卫氏一个身位。 花花轿子众人抬,这种时候,卫氏自然是捡客气的说,“你家夫人才客气呢,自己事情肯定很忙,还要招待我们这些人,也不嫌麻烦。” “夫人哪里的话?我家夫人新来青州,以后自是要靠诸位夫人照顾,哪里说得上麻烦!” 听他这么说,卫氏也就一笑,并不接着说话了。那管家也识相,见卫氏不再言语,便不和卫氏说什么,只顾引路,引路的同时没忘记给卫氏介绍一下陆府的大体。 一行人跟着这位管家绕过几栋楼阁,这才到了先前说过的那枕霞阁。此时阁中应当已经有了不少人,隔着远远的就能听到隐约的人声。 那管家见机快走了几步,走到阁子外边高声喊道:“州牧夫人到!” 也不知是不是王曦妩的错觉,她只觉里边顿时安静了一下,然后才又恢复正常。而等卫氏牵着王曦妩的小手进去之后,这里边顿时变得更加热闹了。 最先说话的就是昨日才见过的严氏了,只见她坐在右边第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个暖饼子,笑道:“阿宓,怎么现在才来?大家伙儿可都是已经到了会儿了。” “就是,就是,人刺史夫人可是方才才问到过你呢!”严氏边上的张氏此时也笑着帮腔道,她是郡丞顾大人的夫人,在官员女眷中的地位也不低,因此才接着严氏说话。 至于其他的夫人,也都是纷纷开口问候。 王曦妩趁机扫了眼全场,只见此时屋内人乍一眼看上去还挺多的,但实际上包括严氏再内,也只有六位官夫人而已,不过这六位夫人算是品级比较高的,其余的都是各家的姑娘以及丫鬟。至于都尉夫人南氏,似乎是还没有来的样子,王曦妩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面对严氏假意苛责,卫氏并没有在意,反而笑道:“是我来迟,还请刺史夫人恕罪。” “卫姐姐哪里的话?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些?”说话的正是坐在上位的洛氏,只见她穿了一身素青色织锦襦裙,下摆却绣了堆花折枝的纹样,腰间一条墨绿的宫涤紧紧系着,显得她的腰不堪盈尺。头上挽了个凌虚髻,髻上簪了一支镂空雕兰琉璃簪,素净典雅的妆容反而显得她书卷气极浓,看上去竟不像生过孩子的妇人,反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似的。 “之前聚会的时候没能见到卫姐姐,我一直都觉得很遗憾,听说卫姐姐可是咱们大燮有名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符其实!”站起身来,洛氏笑盈盈地拉住卫氏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边上坐下。 “洛妹妹说什么呢?你自己才是个美人呢,还说我!”没有抗拒洛氏的亲近,卫氏也笑着看向边上的夫人们,“你们说是不是?” “正是,阿宓说的有理啊。”又是张氏笑着开口。 “你说你们两个,都当娘的人了,还在小辈面前互相夸奖,也都不害羞吗?”严氏微笑着接过话头,她的话顿时引来在座夫人们的一阵笑声,就连姑娘们也都纷纷掩嘴轻笑。 斜睨了卫氏一眼,洛氏也笑了,不过笑过之后她就把视线投到了王曦妩身上,目光中带着好奇,“这个便是卫姐姐的女儿阿妩了吧?” 对着洛氏行了一礼,王曦妩微笑道:“见过刺史夫人。” “怎么这样客气?”见王曦妩有礼的样子,洛氏也微微一笑,招过她打量了一番又赞道:“这才几岁,都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将来肯定比你母亲还要好看!”说着又问道:“听说前阵子病了,现在可大好了?” 任由洛氏拉着自己的手,王曦妩也笑答道:“谢刺史夫人夸赞,已经好了,劳夫人挂心了。”顿了顿,她脸上又流露出歉疚的神情,“因为阿妩的病,父亲母亲都没能为刺史大人和夫人接风洗尘,实在是阿妩的过错,还请夫人原谅。” 愣了下,洛氏眼中闪过一抹深意,又笑道:“你这孩子!生病这种事情可不是你能预料到的,何错之有?再说了,身为人父人母,担心子女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哪里会介意呢?” 说完看了卫氏一眼,却见卫氏一脸温柔的笑意看着自己女儿,从她神情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唇角一勾,洛氏放开王曦妩的手,对一旁的丫鬟摆手道:“还不给王姑娘搬把椅子过来?” 那丫鬟领命而去,很快就搬了把红木靠椅过来放在卫氏下首,椅面上还包了块绣花棉花坐垫,这样一来坐着的时候就不会凉了。扶着沉檀的手,王曦妩自然在那上面坐了。 见王曦妩坐下,洛氏没有再把话题放在她身上,而是和其他夫人说起她在建安的一些见闻来。在座的各家夫人也都是笑着说起青州的风土人情,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间场面看上去竟是融洽极了。 垂下眼睑,王曦妩微微一笑。在场的哪个不是七窍玲珑?眼下这矜持的,是在彼此试探呢! 不知严氏说到了什么,众人又一阵发笑,卫氏正想说话,便听得方才那管家又是一声通报:“都尉夫人到!”顿时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樱红色的燕纱散花袄裙,外边搭着的是狐皮马甲,那纯白的狐狸毛将女子的脸衬得极为娇艳,配着她头上金凤出云镶红宝石的步摇,更显她容颜极艳。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一个穿月白蝶纹云锦襦裙的少女和一个穿湖青色百褶如意袄裙的女孩。那穿月白蝶纹襦裙的少女看上去身量极高,她头上随意挽了个髻,上面簪的是双珠蝴蝶玉簪,浑身上下没有更多首饰,却同样显得青春逼人。而穿湖青色袄裙的女孩则明显年纪更小一些,扎着两个包包头,肉嘟嘟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却也很是可爱。 眼中微光一闪,王曦妩知道走在前面的妇人正是都尉夫人南氏,至于后面两位,身量高挑的少女是南氏的继女韩薇,而年纪小的女孩则是她的亲生女儿韩蔷。 说起这位都尉夫人,她并不是都尉韩峥的原配,而是韩薇母亲过世后韩峥续弦所取,因此和韩薇的关系并不是很亲近。这点从韩薇冷冽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尽管她此时跟在南氏身后,但却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 看着在场众人都看向自己,南氏微微一笑,朗声道:“怎么今儿个都这么勤快?比我到得都早呢!” “瞧你说的!只许我们到得比你晚不是?!”司农使孙大人的夫人赵氏闻言笑骂道,她是在场夫人中年纪最大的,同是也是个极为和善的人。因此她说这话,南氏也只是笑了下,然后反驳道:“我可是夸赞你们呢!哪里有这等意思了?” 说罢,她又扭头对洛氏道:“不然就请刺史夫人评评理,我可有说这样的话不成?” 洛氏自然知道这些本地的官夫人是在笑闹,当下也就笑着道:“都尉夫人自然没说过这样的话,赵夫人可是冤枉她了。” 在场的一干人闻言都是笑出声来,赵氏也跟着一起笑着,气氛瞬间又变得和乐融融起来。 等南氏唤两个女儿见过洛氏,洛氏同样夸奖了她们一番,然后就提议去花园赏梅了。在座的夫人们自无不可,今儿个来的名头本就是赏梅,当然没有什么异议了,于是纷纷起身就随着一道走,后面则是各家的姑娘一起跟着混起来了。 在起身走出阁子的时候,王曦妩正好和落在后面的韩薇的视线对上,只见这个少女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和其他家的姑娘一道就走了。 王曦妩一个恍惚,不妨被人碰了碰手,她转头一看,却是刚才一直没和她说话的傅淳霜。傅淳霜见她回神,对她微笑了一下,道:“想什么呢?怎么还不走?” 第十八章 赏梅(二) “没什么,只是许久没瞧见韩薇了,还以为她会有所变化呢,没想到还是这个脾气。”随意扯了个借口,王曦妩跟着缓缓走去。 傅淳霜走在她身边,手里和她母亲一样,捧着个暖饼子,一边看了眼周围,一边小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本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再加上这位南夫人待她也不是太好,她没一见到你就和你吵起来已经算好了。” 一直以来王曦妩就和韩薇很不对付,两人彼此看对方都很不顺眼,每次说话的时候没说两句总要吵起来。故此见面时两人一般都不会打招呼,反而是遇到对方出丑的时候总会落井下石地调侃几句。换句话说,两人差不多就成宿敌了。 所以,尽管后世的王曦妩已经和韩薇和解了,然此时她只能是装作翻了个白眼道:“就她这脾气,活该被那陆清歌嘲笑!” 听她提起陆清歌,傅淳霜的眼睛骤然一亮,却没有接着说什么,反而是默默地和王曦妩一道走着。反倒是王曦妩注意到她的沉默,唇角很快勾了一下,她同样没有再说话。 两人跟着前面的人走到花园,陆府的花园虽然比不上王曦妩自己家的,但也算是大了,里面种了不少花木,还摆了不少盆栽。此时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花园中有不少梅花开着,刚一走近便能闻到一股幽冽的清香。 托她母亲的福,王曦妩把这些梅花也给认了个七七八八。别说,其中还真有不少名贵的品种,甚至还有两株是青州见不到的玉露宫粉梅和金钱绿萼梅,很有可能是洛氏从建安带过来的。难怪洛氏敢说要请大家赏梅呢,还真是有些存货在的。 园中还有两座凉亭,在花园的东西两角遥遥相对,隐约能看到亭子朱红色飞起的翼角。 带着大家往东侧的凉亭走去,洛氏回头对着大家笑道:“我让人准备了些吃食,一会儿可以边赏花边吃些东西。就是这些吃的都是建安比较盛行的,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洛妹妹准备的东西,我们怎么能不喜欢呢?”闻言轻笑了一声,卫氏又道:“再说了,我们可都没吃过建安的食物呢,今儿个刚好可以见识见识。” “阿宓说的是,只不过到时候还望刺史夫人不要吝啬,多准备一些才是。”严氏跟着笑道。 微微一笑,洛氏语调轻快,“放心吧,我可是让下人准备了很多,就怕你们一会儿撑着。” 一些人说说笑笑上了凉亭,此时凉亭中已经是准备好了桌椅,那桌椅上都是铺了毛绒绒的垫子的,四周还都生起了火盆,烧得亭子里还是比较暖和的。只是看亭中桌椅的摆设,却是摆了一大一小两张桌子,其间还用一道掀起的棉帘子给隔了开来,其余的物件则都是围着桌子放的。 见这些官夫人一愣,洛氏赶紧道:“这张大桌是我们的。”指了指靠里边的大桌,又道:“姑娘们就让她们座小桌,我们聊我们的,也不拘她们听着,让她们自个儿一起玩儿便是。我已经让人去喊经纶和清歌了,一会儿让她们陪着你们各家的女儿就是。” “也是,都是些小姑娘家家的,在我们边上她们反而觉得不自在呢!”听她这么说,赵氏也适时应道,“到时候让你家女儿和她们认识认识,日好也好有个玩伴”。 其余的几位夫人也都觉得有理,就跟着洛氏一道去大桌就坐了,剩下各家的姑娘留在小桌这边。双方分开之后,就有婢女把棉帘子给放了下来,正好挡住大家的视线。 见自家母亲离开了,此时这些姑娘们也都放松了起来,这些人彼此间本都是熟悉的,也就说说笑笑坐了下来,坐下之后自有陆府的下人替她们呈上各样精致的糕点以及茶水。 从盘子里捡起一颗白溜溜珠子状的物什,最是好吃的孙婉婷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边上有陆府的丫鬟回答:“此为奶白葡萄,是用酸的乳酪裹上葡萄干,乃是建安风行的小甜点。” “那这个呢?”又指了指右手侧一盘糕点问了,那糕点看上去黄澄澄的,还闪着金光。 “这是金丝雀酥,是用酥皮糕点的一种,里面加了燕窝,最是美容养颜不过,诸位姑娘可以尝尝看。”还是那丫鬟回答,而且她见在座的姑娘们对桌上的吃食并不是很熟,于是便又一一给她们介绍了,这才退下去在边上侍候着。 最先开口的孙婉婷不等她介绍完就开始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还不忘赞道:“不愧是建安的小吃,比我们平原的小吃花色要多得多了。” 闻言却是傅淳霜开口笑道:“孙姐姐就这么喜欢吃呢?也不担心更胖些!” 孙婉婷正是司农使孙大人家的女儿,她平素就喜欢吃,单从她圆嘟嘟的脸上就能看出这点来。 在座的都是年纪差不太多的姑娘家,所以闻言也都是会心一笑。在这点上,孙姑娘和她家老子很像,孙大人也是平日里就腆着个肚子,很显富态的样子。 抬头对着大家伙儿一笑,孙婉婷眯着眼道:“胖些也不打紧,只要有的吃就行。” 郡丞顾大人的女儿顾蔚秀嗤笑着接口:“婉婷也没有很胖啊,只是脸稍微圆了点而已啊。”虽然是笑着的,但她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却是极为明显。 顿时主簿韦大人家的姑娘韦凝烟顿时就不乐意了,瞪着顾蔚秀道:“你说谁脸圆呢?!” 韦凝烟生气是有道理的,她的脸生得也有些圆圆的,不过却是天生的圆,还有些肉肉的,顾蔚秀这话说的很有指桑骂槐之嫌。而且在座的十位姑娘中,她、孙婉婷、加上布政使章大人的女儿章涵秋,她们几个和王曦妩、傅淳霜是一个圈子里的。至于顾蔚秀、别驾冯大人的女儿冯真珠、还有长史秦大人的女儿秦微云则是和韩薇一道的。两个圈子中的人平常就是经常拌嘴、互相拆台。至于韩蔷,她年级太小,平日里并不怎么和大家一起玩耍,所以此时感受不到两拨人间汹涌的暗流。 掩嘴笑了一下,却是冯真珠接道:“谁接口说的就是谁!” “你!”顿时愈加生气了,韦凝烟拍了下桌子就想站起来,却被傅淳霜给按住了手。这不是她们寻常玩的地方,而且母亲大人们就在边上,若是吵起来反而不妙。 被傅淳霜这么一示意,韦凝烟再生气也只能按下脾气来,不过她还是努力瞪了一眼冯真珠,恨声道:“脸圆也总比长得矮好!” 这下换冯真珠生气了,因为她确实是几人中最矮的,而且她已经十三岁了,却比十二岁的韦凝烟还要矮,韦凝烟说这话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痛脚。只见她用手指着韦凝烟颤声道:“你这个包子脸!居然敢说我矮?!”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要吃了我吗?”对着冯真珠挤眉弄眼,韦凝烟一下子就得意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边上还有刺史夫人呢,咱们现在吵起来算是怎么回事?”说话的还是傅淳霜,虽然平日里她和王曦妩关系最好,可她和韩薇的关系也不差,这点从两边人听了她的话后都暂时偃旗息鼓了就可以看出来,而且这样看来,她在这帮官家姑娘中的威信还是挺高的。 对于这点,王曦妩并不觉得奇怪,傅淳霜本就不是真心和她们交朋友,在她眼里,她们这些人都只是工具而已,能结交就结交,不能结交就利用,所以她才戴着面具两头逢源。只可惜现在她的真面目没有别揭穿,大家都觉得她为人稳重而且善良,因此在大家伙儿中间人缘还不错。 看着傅淳霜佯作焦急的样子,王曦妩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说。和她一样沉默的还有坐在她对面的韩薇,只见韩薇正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也不见她把心思放在桌面上。倒是她旁边的韩蔷,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们,嘴里还含着一颗奶白葡萄。 “看在刺史夫人的份上,暂时就不和你计较!”虽然没有再吵起来,但冯真珠还是不甘地放了句话。 瞪了她一眼,韦凝烟也是悻悻然的样子。引起这场争执的孙婉婷却依旧努力对付着自己前面的美食,对于周围发生的情况一点都没注意的样子。至于傅淳霜,脸上则是浮上一抹极为温柔的笑容。 “看来我母亲准备的这些建安吃食很符合诸位的胃口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王曦妩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同她们差不多年级的姑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这姑娘穿了一身云绣糜子上袄,下面则是暗花烟云蝴蝶裙,脸上的妆容看上去略有些重,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美人。 拉了拉王曦妩的衣袖,傅淳霜凑到耳边对她亲生说道:“这便是那陆清歌。” 王曦妩微微点了一下头,傅淳霜虽然夸大了些,可这陆清歌确实乖张了一些。一句话能把在场这些人的仇恨都给吸引住,也算是一项极厉害的本事了。 想到这点,王曦妩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可能是她的笑容太过扎眼,瞬间把陆清歌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只听这位陆姑娘用趾高气扬的语气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没见过你?” 第十九章 赏梅(三) 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在场的一时之间都没有人说话,就连一直在吃东西的孙婉婷都停住了嘴,只有陆清歌还站在那里,用高傲的眼神看着王曦妩。 微微一笑,王曦妩的神情中带有一丝玩味,“你又是哪家的姑娘?我之前也没有见过你啊?”用调侃的语气回了一句,她接着道:“更何况你又不是青州人,没见过我很正常啊。” “你!”一下子被给王曦妩噎到,陆清歌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这还是她来青州之后第二次被人这样对待呢!上一次还是那个都尉的女儿韩薇。想到韩薇,她目光正好扫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而那个身影的主人同样是咧着嘴看着自己,明显的就是在嘲笑她,顿时气又不打一处来。 身为正二品的巡查刺史的女儿,即便是庶女,她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受过这种气!这次一而再的被这些青州的乡巴佬给欺负,真真是气死她了! “二姑娘第一次见阿妩,不认识也是正常,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次出来圆场的却是长史秦大人的女儿秦微云,她刚好在两人之间,只见她站起身来,指着王曦妩道:“这位是州牧王大人家的姑娘曦妩,上次的宴会,她是因为生病了所以才没有出现。”然后又转身指着陆清歌道:“这位是新来巡查刺史陆大人家的二姑娘清歌,二姑娘性子爽直,阿妩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听及秦微云的介绍,陆清歌也是怔了一下。她虽然不太清楚官场里面的门门道道,但好歹知道一州之牧家的姑娘同自己的身份相比也差不了许多,更何况来之前就姨娘就叮嘱了她,青州最不能惹的姑娘就是州牧王郗家的姑娘了,她的身份显贵得简直没了边儿去。 陆清歌还记得姨娘同她说起来的时候,说这位王家姑娘的祖父乃是当朝太傅,曾祖父为三朝帝师,外祖父是大将军,外祖母为大长公主,母舅一家尽是将军,而她父亲本就是青州州牧,掌一州生杀之大权!这样的家世,在青州还有人比她更高贵的吗? 难怪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暗自的心底腹诽了几句,不过这时候若真要让陆清歌继续同王曦妩争下去,她还是不敢的。假如这件事让旁人知道了的话,即便姨娘不说她,母亲也一定会好好“教育”她的! 又看了王曦妩一眼,陆清歌最终还是悻悻然坐下了。桌面上本还有两个空位,她随意选了一个,不过却是离王曦妩远远儿的。 见陆清歌这么轻易就“败退”了,傅淳霜眼中闪过一抹不甘,却是突然笑着开口道:“二姑娘来之前可有见过刺史夫人?夫人此时正在隔帘儿的那边呢?” “我当然是见过母亲才过来的!”没好气的回了她一句,陆清歌又小声哼道:“要不是母亲让我过来陪陪你们,谁想和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说话呢?!” 被她顶了一句,本想说些好话的傅淳霜骤然噎住,脸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放在桌底下的帕子却快被她绞碎了。 看她吃瘪的王曦妩不动声色,只是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却是转过头和另一边的孙婉婷说起话来。 应当是忌惮王曦妩,所以陆清歌后面那句话说得挺小声的,只可惜坐在她两边的章涵秋和冯真珠却听得一清二楚,两人的脸色顿时都沉了下去。她们都是青州贵女圈子中数一数二的姑娘,却被说成是没见过世面的,怎么能让她们不生气呢?更何况这陆二姑娘总是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作态,真真是让人讨厌!要不是顾忌她父亲是新来的巡查刺史,官儿比自家爹爹大,而且现在还是在她家府中,她们都忍不住想要同她翻脸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两人还是很生气。章涵秋性格稍微沉稳些,此时也只是暗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而脾气火爆些的冯真珠则已经是侧过身,把陆清歌方才讲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坐在她旁边的顾蔚秀听。 顾蔚秀一听,顿时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看了一眼陆清歌,却见她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人都不待见她,正得意洋洋的看着大家。而其他人,要么是避开了陆清歌的眼光,不和她对视;要么就是在想什么心事,像韩薇这样的,看都没看陆清歌一眼;还有就是像王曦妩那样,同孙婉婷低声说着小话,根本没把这陆二姑娘看在眼里。 想了一下,顾蔚秀一下子就站起身来,沉声道:“不吃了不吃了!”等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后,这才笑道:“光在这儿吃有什么意思啊?既然是赏梅,就自然要到梅前那才叫赏梅啊。我看大家伙儿对这些吃食也没有什么兴趣,还不如一起到园子中去赏梅吧!” 对于她这提议,在座的这些姑娘中没有一个反对的,就连和她不对付的韦凝烟此时也是同样站起来微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在这儿观赏就只能闻见花的香味了,看不太清这梅花的样子。”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直接就招过自己的丫鬟走下了凉亭 “就是!再说头一次来刺史大人府上,我们可想参观一下这花园呢。”章涵秋微笑着,跟着站起身来,带着自家婢女离开了。 此时第一个提议去赏梅的顾蔚秀则是笑着喊了声“凝烟等我”,然后也跟着走了。 原本和孙婉婷小声讨论着那种食物好吃的王曦妩此时终于抬起眼来,看着走了一半的人,微微一笑对孙婉婷道:“孙姐姐我们也去赏梅吧!” 孙婉婷难得和王曦妩正聊到兴头上,当然不会说不好,她一边微笑着和王曦妩一道起身走出凉亭,一边还继续问着:“阿妩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鸽子玻璃糕真有那么好吃?” 笑了笑,王曦妩道:“不仅好吃,还好玩呢!看上去样子真像个鸽子似的,而且吃起来也像冰棱子那般脆爽呢!”说完见孙婉婷一脸神往的样子,就又笑道:“你若是想吃,哪日上我府中来,我让人做给你吃便是。” 她说的这鸽子玻璃糕乃是前世建安流行的糕点,眼下青州是没有的。先前她不愿和傅淳霜说话,便和孙婉婷说起了吃食,没想到这贪吃的姑娘立马就来了兴趣,和她聊起各种吃过的美食来。而王曦妩怎么说都是两世为人,吃过的东西必然比她多,说起来还头头是道,顿时让孙婉婷将她引为知己,连带着两人都亲近了很多。 “那可说好了,等过阵子哪天我想起来了,就到你府上去,你可不能到时候赶我出去。”眼睛闪闪的看着王曦妩,孙婉婷笑道。 “自然是不能的。”王曦妩也微笑,和单纯的人说话就是比较轻松,不需要时不时考虑对方是不是在算计你。 两人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凉亭,走到花园中去,身后跟着各自的婢女。 还没回过神来的傅淳霜看着王曦妩就这样跟孙婉婷走了,又愣了一下,似乎是在诧异为何两人之间突然就这么要好了。不过她也只是疑惑了一下下,王曦妩本就是孩子心性,和谁说得来就和谁好,再加上孙婉婷也是个没脑子的,两人能聊到一块儿去也很正常。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瞬间便好了些,看了陆清歌一眼,她便微笑着走了出去,准备找王曦妩去了。 亭子里于是便只剩下韩薇、韩蔷、秦微云以及陆清歌四个了。捅了捅从一进来就开始出神的韩薇,秦微云小声道:“想什么呢?我看你今儿个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被她这么一弄,韩薇也回过神来了,摇摇头:“没什么。”见周围居然只剩下她们几个人了,又皱着眉道:“她们人呢?” “都出去赏梅去了。”白了她一眼,秦微云道:“还说没什么呢,看你这出神的样子,明显有什么心事。” “都说了没什么!”本来就已经很烦躁的韩薇顿时就提高了声音,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便板着脸道:“我们也去看梅花吧。”说完没等秦微云说话,一个人就起身冲下了凉亭。 看着少女略显单薄的背影,秦微云脸上不禁浮现一抹忧色,跟着她走了出去,走出去前还没忘记提醒韩蔷的婢女照顾好她们家二姑娘。 眼看着一眨眼的时间,亭子中的人是走的走、跑的跑,转眼间就只剩下个小娃娃,陆清歌顿时被气得,脸色都发青了。什么叫“凝烟等我”?欺负她刚才没听见两人吵架是吗?!这些乡巴佬们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演戏,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用力在桌面上拍了一下,陆清歌恨恨地盯着那些人的身影。还是在身后丫鬟小声的提醒下一下子站了起来,道:“走!我们也去赏梅!我倒是要看看这些乡下人见过多少梅花!”说完便又怒气冲冲加趾高气扬地走了。 第二十章 争执 一行人出了凉亭,倒也没有完全分散开来,多是两三个要好的在一道走着。陆府的宅邸虽是新置的,可花园中的花木估摸着是上一任主人留下来的,看上去布置得极有格局,这儿一丛那儿一簇的,倒也称得上是一步一景。几个半大的姑娘在树木间走着,若不是衣饰的颜色亮丽些,还真有可能找不着人。 傅淳霜好容易带着流月找到王曦妩,只见她正和孙婉婷站在一株墨梅前,不知说些什么话。她笑着走上去道:“说什么话呢?这么开心的样子,都不知道等等我。” 转头对她莞尔一笑,王曦妩指着枝头一朵开得正好的墨梅道:“我同孙姐姐说笑呢,孙姐姐说打算用这墨梅做梅花糕来着,我说等她做出来我就去吃。” 笑着看了同样笑得腼腆的孙婉婷,傅淳霜道:“孙姐姐果然是爱吃,连这香气扑鼻的梅花都想着吃到肚子里去。” 闻言笑了两声,孙婉婷也没有反驳她的话。她并不是很喜欢傅淳霜,虽然傅淳霜年纪比自己还小,可她为人处事却太过精明,看起来对谁都很好的样子,尤其是对王曦妩,那种好总让她觉得很虚,不像是真心的。所以即便是一个圈子里的,她也尽量避免和傅淳霜打交道。 没有察觉到孙婉婷的冷淡,傅淳霜此时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王曦妩身上,只听她笑道:“这下你也见识了吧?这陆二姑娘到底有多张狂。” “可不是,那模样,感觉自己就像刺史大人的嫡女似的!不过是个庶女,作出这副高人一等的样子是要给谁看?!”说话的却是韦凝烟,她先前出来走到附近,听得此处有人说话,就凑了过来,正好听见傅淳霜在数落陆清歌,便不由得接口道。 跟着一起过来的章涵秋此时脸色倒是好看多了,只听她说道:“我听说这位陆二姑娘并不是刺史夫人亲生的,而是府中的姨娘所生,虽然寄养在陆夫人名下,但平常并不怎么受宠,不过因着她姨娘是服侍过陆老太太的,所以颇受陆老太太的喜爱,在陆府里也算是有一定地位的。”顿了下,她微微皱了下眉,接着道:“不过那怎么说也是在建安的时候了,眼下是在青州,居然还如此肆意妄为,真真是……” “她要是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惹出祸事的。”见到人多起来的孙婉婷淡淡的说了句。 听孙婉婷如此评价陆清歌,王曦妩也是愣了一下,因为她想起后来这位陆二姑娘确实是出事了,具体是什么原因她一下子记不清了,前世她也只是偶然的机会从家里婆子口中听见的消息,说是陆家二姑娘被刺史大人遣送到别庄去了,而且说是几年内都不让她回来。从此陆清歌就没有再出现在她的人生中过,也难怪昨日傅淳霜一提起陆大人的女儿,她立马就想到的是陆经纶而不是陆清歌,感情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是不愿意同她来往的。”瘪着嘴接口道,韦凝烟淡淡的扫了一眼眼前的梅树,又道:“不过这刺史夫人也是,居然只让一个庶女来招待我们,难道我们就这么不重要吗?” 她这话说的颇为大声,唬得章涵秋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一边四顾张望着,“小点儿声!你想害死我们吗?!这儿不可不是你家,随你怎么说话都可以!周围都是人家的人呢,这话要是落到刺史夫人耳中你想过后果吗?!再说了,刺史夫人行事是你可以随便说的吗?!” 一把拽下章涵秋的手,韦凝烟撇了撇嘴,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不是生气吗?!”被章涵秋这么一说她也清醒过来,还是有些后怕的看了圈四周,确认没有人后才舒了口气。 “你呀!”横了她一眼,章涵秋没好气地道,脸色还有些苍白。 一时间也没人说话了,大家都有些漫不经心,唯独王曦妩依旧微微笑着,她随手用指尖压了一下梅枝,只见那条枝桠就跟着弯了下来,些许的雪花从那上面滑下来落到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随意放开那梅枝,扭头对傅淳霜笑了一下,“傅姐姐,我们走吧,不是说要赏梅吗?”说完就撇下众人独自朝着梅林中走去。 愣了一下,傅淳霜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跟上去道:“好啊,我们赏梅去。” 看着两人带着丫鬟远去的背影,孙婉婷的眉头微微一皱。 注意到她的神情,章涵秋以为她是担心之前事情,于是便安慰她:“没事的,这么远,应该听不到的。” 摇了摇头,孙婉婷也没有解释自己到底是担心什么。不过经过章涵秋这么一打岔,她也就把心思放到脑后去了,毕竟她和王曦妩也不是特别熟,即便是想要提醒她的话也没有什么资格。 “我怎么觉得你今儿个有些不对劲呢?”这边傅淳霜一边和王曦妩走着,一边皱着眉头看着她道。 “有吗?傅姐姐你觉得我哪儿不对劲了?”微微一笑,王曦妩歪着头看了她一眼。 细细打量了她一下,傅淳霜迟疑道:“说不出是哪里变了,但总觉得你好像成熟了些的样子。”而且那种成熟,就像是一夜之间成熟了一样,让她觉得隐隐有些陌生。 “真的吗?”眼睛一亮,王曦妩的笑容顿时就灿烂了起来,“傅姐姐也这样觉得吗?这些日子母亲有教我学规矩呢!看来我进步很大呢!” 装作没好气的一笑,傅淳霜的那颗心却是安下了,“才说你长大了呢,一下子就又变回孩子了!” 注意到她舒气的动作,王曦妩的眼神愈发深邃了,不过脸上的笑容被她很好的藏了起来,“那可不行,我可是要努力长大的人哟。” “你呀,真是人小鬼大。”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傅淳霜无奈道。 “哪有,傅姐姐明明没有比我大几岁的说!” ……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着,不时会停下来看一会儿梅花。当到这时王曦妩也会给她介绍这些梅花的品种和特点,而傅淳霜则会夸奖她见识广,两人看上去倒挺开心的。 正当傅淳霜想要问她怎么会认识这么多梅花的时候,突然从她们前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隐隐还夹杂着哭声,她顿时皱了下眉头,道:“前边儿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我们过去看看吧傅姐姐?”一把拉住了傅淳霜,王曦妩兴致勃勃的看着她。 朝前面张望了一下,隐约觉得隔着两棵树发生争执的人似乎是陆二姑娘和韩薇等人,傅淳霜顿时心中一喜,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扭头对王曦妩道:“去看看可以,不过一会儿可不许惹什么麻烦。” “放心吧傅姐姐!”迫不及待的答道,王曦妩也不看傅淳霜,只顾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因为发生争执的地方只离她们两棵树而已,所以转过两个圈也就到了。此处正好是园中的一块空地,而这块空地上此时正站着一脸铁青的韩薇和同样脸色发青的冯真珠,永远趾高气扬的陆二姑娘站在对面,中间捂着脸哭泣的则是冯真珠的贴身丫鬟胭脂,场中的氛围很是紧张。 一看这场面就知道是双方发生了争执,只是不知道起因是什么了。 轻轻拉了拉秦微云的衣角,秦微云回头见是傅淳霜和王曦妩,便压低了声音对两人说道:“这陆二姑娘好没道理,一来就讽刺我们,说我们都没见过这些名贵的梅花。真珠就说阿妩你家的梅花才叫多呢,那陆二姑娘不信,胭脂就出来辩驳了一下,没想到她就叫人打了胭脂,胭脂都被打哭了。”说罢,她回头看了眼韩薇,叹道:“阿薇看不过去,就让陆二姑娘道歉,陆二姑娘自然不肯,两人就这样僵持上了。” “这陆清歌着实过分,阿妩你家梅花本就多,冯真珠说的是实话,她居然这般不给你面子!”佯作愤愤然的样子,傅淳霜也是压低了声音道。 “明明是个新来的,居然敢欺负我们?!”不明白其中条条道道的顾蔚秀也冷声道,她看这个陆二小姐极不顺眼,此时巴不得落井下石呢。 唇角一翘,王曦妩却根本没有理会两人,她的视线落在前方几人的身上,目光饶有兴致。 她当然明白傅淳霜说这话的用意,不过是想她做这个出头鸟和陆清歌对峙起来而已,如此便可以搞僵自己和陆府之间的关系。而前世,她还真傻乎乎的被傅淳霜撺掇着,跑出去和陆清歌吵了起来,以至于后来陆经纶经过,她还骂了陆经纶几句,这下才是真正和陆府闹僵的开始。 然而这世,她可不会这么傻了,傅淳霜想拉她下水?门都没有!她现在只想做个看客,看看韩薇打算如何解决这桩事,毕竟这位陆二小姐看上去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第二十一章 经纶 就在王曦妩出神的一瞬间,场上的局面又有了变化。只听得韩薇一声冷哼,“你到底道不道歉?!” 陆二姑娘翻了个白眼,“我道歉?你是在开玩笑吧?”说完她也冷哼一声,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了眼韩薇,“想我堂堂陆家二姑娘,你居然让我给一个下人道歉?!” 目光转向哭红了眼睛的胭脂,陆二姑娘是不得理也不饶人,“再说了,我和你们家姑娘说话,有你一个奴婢插嘴的份吗?!” “下人怎么了?!胭脂说得又没错,王府中的梅花确实比你们家梅花多得多,你凭什么打她?!”见她这幅样子,冯真珠更加是气坏了。胭脂是她的人,胭脂被打就是她的脸面受损,这个陆清歌一而再再而三的仗势欺人,她实在是忍不了了! 一把拦下冯真珠,韩薇的表情冷凝,陆清歌再没有道理她还是陆家二姑娘,胭脂插嘴就是不敬上,挨打也没有办法。可对方几次三番和她们这些人作对,尤其是她还记得上次宴会时陆清歌说她的话,顿时又让她心头火气。 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底的火气,韩薇寒声道:“谁让你给胭脂道歉了?我是让你给我们道歉?!你一再看不起我们青州姑娘,对我们极尽嘲讽之能事,难道不觉得该给我们道歉吗?” “就是,就算你是从建安来的那又怎样?建安的有些东西还不是我们青州供上去的!便是王氏一族富甲天下,我也没见王曦妩像你这样炫耀呢!”努力在一旁给韩薇助威,冯真珠没忘又把王曦妩给拉了出来。不过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打击了一下陆清歌而已,不像傅淳霜一样有着更深的目的。 听见冯真珠这样说,傅淳霜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叫了一声好,等注意到陆二姑娘的眼神落到王曦妩身上时,她心中的得意之情更是差点就要溢于言表了。 “冯真珠你真是我的及时雨啊!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傅淳霜笑眯眯的在心底夸赞了她几句。 当然,如果被王曦妩知道傅淳霜所想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赞同这句话的,在她心里,冯真珠差点没被她划到和傅淳霜一个阵营里面去,这话说的,妥妥的是替她吸引仇恨的节奏嘛! 果然,陆二姑娘的视线一下子就扫过来了,尤其是在注意到王曦妩唇角那抹若隐若现的笑意后,她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本来可以脱口而出的话也一下子就噎在喉里。 有心想要反驳韩薇,但看着王曦妩,还有其余那些青州的乡巴佬都愤愤地看着自己,陆清歌一时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是说她们没见过世面嘛,明明她说话的时候都是很委婉的说,没想到这些人反应居然这么大,还要自己道歉。不过道歉?说什么她都不会答应的! “想的怎么样陆清歌?你是要准备向我们道歉了吗?”见陆二姑娘一脸憋着的样子,韩薇此时又跟着冷笑问道。 “开玩笑!我会向你们道歉?你就做梦吧!”被韩薇这么一激,陆清歌顿时又炸了。 双眼一眯,韩薇冷声道:“不道歉?你是想让我们去告诉刺史夫人吗?还是说非得到刺史夫人面前去评评理去?看你母亲是会说我们一通呢?还是责罚你一顿呢?” “你!”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陆清歌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不用想她也知道母亲一定会责罚她而不会对这些人怎么样的,毕竟母亲向来都是偏心长姐的,自己在她面前根本没有一点地位。想起嫡母洛氏冷淡的神情,陆二姑娘瞬间就蔫了,可真要让她道歉,她还是拉不下这个面子的的。 陆清歌自是不肯开口道歉,而韩薇和冯真珠又想着要出口气,双方谁都不肯服软,于是场面便又僵持了起来。而傅淳霜则是几次戳了一下王曦妩,想要示意她出头,但王曦妩竟是一次都没理她。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陆清歌,你在干什么呢?怎么出来这么久不回去?母亲让我来喊你。” 众人闻声皆尽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乳白色云纱高腰襦裙、披着纯白镶毛边大氅的少女正站在她们身后淡淡的看着她们。这少女浑身上下并没有任何饰物,就连一头秀发也只是用一根发带简单系起,露出她修长白皙的玉颈,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通透的气息,尤其是她那澄澈的明眸扫过来的时候,更是让人生出一眼就被看穿的感觉来。 垂下眼眸微微一笑,王曦妩知道,这便是那位传说中的“陆家菩提女”陆经纶了。也不知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偏偏说出这般的话来,倒是真给陆清歌找了个好台阶下。 “长姐。”小声唤道,陆二姑娘此时也是低下了头。陆府阖府上下,她最怕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比她大了两岁的长姐陆经纶。不像她只有老太太待她好些,陆经纶在陆府小一辈中的地位都是极为尊崇的,老爷和老太太都宠着她,她又是母亲亲生的,自然在其他姐妹面前高了一筹。除此之外,她怕陆经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长姐的目光太过通透,每次被长姐盯着看的时候,她都会莫名其妙感到心虚,就像现在一样。 淡淡点了点头,陆经纶看了她一眼,又道:“知道了还不回去?母亲在归云亭等着呢。” 忙不迭地应了,陆二姑娘赶紧带着自己的婢女走了,甚至没敢再看韩薇她们一眼。 莫名其妙出现个人,还把陆清歌给放走了,这实在是让韩薇很不甘心。眼看着能出口气了,突然半途被人给搅了,真是气死她了。 不过她韩薇可不是像冯真珠那样完全没脑的,自然能从陆清歌的口中推断出这个少女的身份来。作为正牌的刺史大人家的姑娘,而且是嫡长女,更没有和她们发生过什么冲突,她当然没有办法说什么。只是要韩薇就这么咽下这口气还是有些困难的,因此她依旧是黑着个脸站在原地,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反倒是陆经纶开口了,只听她淡然道:“诸位姑娘出来赏梅也久了,母亲在归云亭添置了茶水,请各位过去喝口水,稍事休息。”说完,竟是不顾在场这些姑娘的反应如何,带着身后的丫头就径直走了。那冷淡出尘的背影,让冯真珠等人好是一阵发愣,都怔怔的看着这位陆大姑娘,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回过神来。 “就这么走了?也不等等我们?”用手指着陆经纶远去的方向,冯真珠张大了嘴巴,傻傻地问道。 其他人都没有回她的话,反而是一个个收拾了自己,带着婢女准备回亭子去了。反正她们出来本就是为了避开陆清歌,也不是真正要赏梅,此时既然有人治住了她,她们自然乐得在暖和的地方坐着休息。 “我们走吧。”低声对身后的秦微云说了一句,韩薇也准备回去。不过临走前她却特意看了眼站在梅树下的王曦妩,脸上冷漠的神情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等大家伙儿都走得差不多了,近点的也只能看到个人影,一直没走的傅淳霜这才皱着眉看向同样没走的王曦妩,“阿妩你方才为什么不理我?” “我还想问傅姐姐你呢,你那时候戳我干什么?”用无辜的眼神看了眼傅淳霜,王曦妩的语气很是天真,“难得看见韩薇这般生气的样子,我当然要好好看了,结果傅姐姐你还使劲戳我,扰得我都不能认真看了。” 看着王曦妩认真的样子,傅淳霜差点没被她的话给噎到。感情她昨天对王曦妩说的那番话都是白说了,她那么用力形容韩薇的惨境以及陆二姑娘的张狂,没想到她居然还想着看韩薇的笑话。是说她没心没肺好呢?还是说她根本就没个脑子呢? 瞪了眼一脸无奈的王曦妩,傅淳霜心里一气,也不管王曦妩走不走,自己一个人就先行离开了,一旁的流月只能是对王曦妩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然后赶紧跟着自家小姐走了。 “小姐,傅姑娘都走了,我们还不走吗?”从刚才开始一直就没说话的沉檀此时才缓缓开口道。 微微一笑,王曦妩伸手摸过身旁的花枝,上头正好有几朵墨绿色的花苞还未开放,“走,当然要走,不走的话可看不到好戏了。” 一时无法理解自家姑娘的话,沉檀愣愣的看了眼王曦妩,却见她的视线落在那几个花苞上,神情迷离得让她分辨不出。这样的姑娘,让她感觉很是陌生。 似乎是注意到沉檀的视线,王曦妩适时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走罢。” “喏。”闻言福了福身,正当沉檀低头的刹那,她却听见“喀吱”一声,随后目光所能触及的地面上竟落下一条细小的梅枝来,上面还带着三四个墨绿色的花骨朵,赫然是姑娘方才看的那枝。 心底一颤,脸上却什么异样都没有表现出来,沉檀抬头看了眼已然转身走开的姑娘,也赶紧的跟了上去。 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从后面的花木中又转身走出人来,却是两个极为英俊的少年。其中一个穿月白祥云纹绣暗金直襟长袍、腰间挂了一块白玉螭龙佩的少年径直走到那根被王曦妩折断的梅枝前,俯身将其从地上拾起,然后转身看着另一个少年笑道:“看起来果真是一出好戏啊!你说是不是,阿霁?” 被称呼为阿霁的玄衣少年闻言不置可否,他只是站在王曦妩之前站过的地方,看着梅树上新出的那处伤口怔怔的出神。而他头顶恰好有几枝垂落的梅条,上面正绽开着好几朵墨绿色的梅花,少年的眉眼正好被梅花所挡住,一时间竟显得他的面容格外冷清。 第二十二章 煮茶 带着沉檀走回归云亭,此时亭中的棉布帘子已经被拉起,其间的桌子不知何时被置换成一张宽大的四方矮几,边上是一张相对较小的茶几,矮几下面铺着极厚又毛绒绒的软垫子,包括韩薇那些刚回来的人在内此时都坐在那软垫子上,甚至连孙婉婷、章涵秋她们几个也都安静地落座在各自母亲的身旁了。 看见王曦妩回来,卫氏笑着睨了她一眼,对她招手道:“怎么才回来?大家都回来了,偏生又是你最后?” 缓缓走到卫氏身旁跪坐下,王曦妩伸手拉住她的手,轻声笑道:“刺史大人家的花园也略大些,里面花木更是多,我绕了好大一圈才回来的,差点就找不到路了。” 反握住女儿的小手,将她略微有些凉意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面,卫氏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 卫氏的旁边原是严氏,而傅淳霜自是同严氏坐在一道的,此时王曦妩往卫氏身边这么一坐,就相当于坐在了傅淳霜身边。 看了眼还兀自郁闷着的傅淳霜,王曦妩凑到她身旁问道,“傅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都不等等我?难道你生阿妩的气了吗?” 因为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的缘故,所以坐在她们附近的几人闻声都将视线转了过来,尤其是一旁的卫氏和坐在主位上的洛氏,两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们。 傅淳霜的脸色顿时一僵,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她随即露出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温柔的笑容道:“怎么会呢?我不过是在外面呆着久了觉得冷而已,想要快些回来暖暖罢了。”顿了顿,她的脸上又流露出关切之意,“反倒是你,在花园里站了这么久,都不觉得冷吗?” “傅姐姐果真没有生我的气吗?”用忐忑不安的眼神看着傅淳霜,王曦妩此时的神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她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欺负她了似的!傅淳霜差点都要咆哮出来了,不过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强自按捺下怒气,微笑着道:“怎么会呢?你又没做什么,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 “可是我看傅姐姐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啊?真的没有生阿妩的气吗?”看着傅淳霜快要气急败坏了的样子,王曦妩再接再厉道。 “都说了没生气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这下顾淳霜连语调都有些不由自主的拔高了。 “好了阿妩,你傅姐姐肯定不会生你的气的。”眼看女儿就快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了,一旁的严氏赶紧出来圆场。且她说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目光却一直不停地在王曦妩身上打量,其中的狐疑尽管一闪而过,但却被一直仰头看着她的王曦妩正好捕捉到。 “就是阿妩,更何况你傅姐姐平日里待你就像嫡亲的妹妹一样,处处维护着你,她哪里会生你的气呢?”一把拦过王曦妩的肩将她搂到怀里,卫氏的语气更是轻柔,她转眼又看向正阴沉着脸的傅淳霜,笑眯眯的问道:“是不是呀淳霜?” 明明心里在大声的反驳,可偏偏她还必须说是,于是傅淳霜的这个笑容比挤出来的还要难看,“卫姨说的没错。”一边说着,一边她也同样用狐疑的眼光偷偷打量着王曦妩,之前那种陌生的感觉又出来了,总觉得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王曦妩冲着她甜甜的笑了一下。 回了她一个勉强的笑容,傅淳霜皱着眉头收回了视线。看王曦妩的眼神,分明还是那么天真,完全就是不知世事的烂漫。应该还是小孩子心性吧,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可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呢? 满头雾水的傅淳霜当然不知道,王曦妩是故意这样说的,目的除了想恶心一下傅淳霜之外,更是想让某些有心人看见一些情况。傅淳霜到底只是个少女,没有经历过大的算计,眼下她所使的招数也只是小伎俩而已,不像那些身处高位之上的人,哪个不是从各种阴谋诡计中走过来的,从一件小事情上就能看出许多问题来,所谓见微知著是也。 至于她想让哪些人看见?比方说,眼下正用浅笑着看着自己的刺史夫人,以及,她身旁坐着的那个清冷少女。至于洛氏身侧的另一位姑娘,王曦妩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去看陆二姑娘以自讨苦吃的。 对着洛氏微微一笑,王曦妩脸上的神情一派天真。 面对她的笑容,洛氏也同样微笑了一下,却是没有再看她了。 收回视线,洛氏的注意力回到了之前准备的事情上,只听她轻声咳嗽了一下,然后笑道:“今日延请大家,我也没有准备什么好吃的,真是怠慢诸位姐姐了。” “刺史夫人哪里的话,你能请我们过来,我们就已经很高兴了。再说了,你之前都已经准备了那些吃食,哪里有怠慢一说!”却是长史夫人朱氏笑着开口了。 微微一笑,洛氏接道:“朱夫人真是客气。虽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大家的,就让经纶给大家伙儿煮煮茶。”说完看了陆经纶一眼,她又微笑道:“前些日子我机缘巧合得了几两青凤髓,今儿个就饶给大家罢。” “可是那传说中‘一两值千金’的青凤髓?”顿时便有懂茶的郡丞夫人张氏问道。 洛氏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 张氏便又叹道:“不过这青凤髓的产量可是极少,听说每年上贡宫中的也只有一两斤,你居然能得到三两,那已是极厉害的了。” “也只是偶然罢了。”洛氏的神情清淡得仿佛张氏赞叹的完全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而已。 其余的官夫人也都纷纷表示惊叹,唯有卫氏和南氏两人端坐着没有开口。南氏是因为在揣测这位刺史夫人喊自己女儿出来煮茶的用意,而卫氏,完全是因为她对这青凤髓根本就看不上眼的缘故。 在众人小声的议论声中,陆经纶起身走到一旁的茶几边跪坐下,她的背脊并没有挺得很直,看上去却给人一种凌然之感。 待陆经纶坐下,自有一旁侍候的婢女端着准备好的茶具摆到她面前,待一切煮茶的用具都准备好之后,就见陆经纶伸出双臂让另外两位婢女将其宽袖挽上,然后用放了皂豆的水净了手,等这些洁净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之后,她这才开始动手煮茶。 此时茶几上已是放了一个炭炉,里面正燃烧着幽幽的炭火,上面烘烤着一只不大的紫砂茶壶。边上则是黑檀木的茶盘,盘上放了一套同样材质的茶杯以及茶壶,两侧则是准备好的茶罐和一些置茶器。陆经纶先用茶则取了一些茶叶到茶碟里边,然后茶擂将其中太过长条的茶叶碾断,这才将处理好的茶叶放置到茶壶中。 也不见她接着如何,壶中的茶叶就开始逐渐被暖的壶壁烘烤出香味来。又过了一会儿,等香味愈发浓郁了,少女这才拿起茶盘上的那只茶壶,将准备好的水往烤着的茶壶中冲了进去,这下子茶香却是一下子被压了下去。 陆经纶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以右手而为,左手则是拈住右手的袍袖,露出她洁白的皓腕来。而当她微微垂首的时候,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垂在她的眼前,使得少女的动作有着说不出的美感。 “刺史夫人,你可是生养了一个好女儿啊。”主簿夫人韦氏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对照着看了眼陆经纶,顿时忍不住出声赞道,只是这语气中免不了有些酸溜溜的。 “就是,我家真珠也是,根本就安静不下来,要是她能有大姑娘半分沉稳,我也就知足了。”感慨着叹道,别驾夫人曹氏却是真心实意。 微微一笑,对于这些夫人夸赞自己的女儿,洛氏还是免不了有些得意的。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便是这一儿一女了,儿子和女儿都十分的出色,让她在夫家很是挣了面子。不过洛氏还是比较矜持的,只是谦虚道:“哪里,我还想着我们家经纶能再活泼些呢。她沉稳是沉稳,可就是太安静了,都不爱说话。”说完还真的稍稍皱了皱眉。 听她这么说,众人也都看出来了,这陆家大姑娘确实不怎么爱说话。看她从开始煮茶道现在,都还没有说过一个字呢。 此时茶壶中的茶水也差不多要煮开了,不过不等它沸腾起来,陆经纶就用细布过了茶壶柄将其中的茶水倾倒在茶盘上,等壶里的水全部倒完,这才又把茶壶放回炭炉上,加了水继续煮。 如此又等茶水重新沸腾,水面上开始出现沫饽时,陆经纶以茶匙勺出这些茶花,放置于茶盂中,待得茶汤三沸,又将沫饽浇入,经此反复,茶叶的清香也完全被烹煮了出来。 素手执着壶柄,以韩信点兵的手法分完茶,陆经纶这才安静地坐下,淡然道:“请诸位品茗。” 第二十三章 挖坑 茶汤碧绿,茶香四溢。 这青凤髓的茶香本就极为浓郁,不然也不会得了“凤髓”二字,而青之一字,则恰恰和茶汤的颜色相应,陆经纶煮出来的这壶茶,倒也真没有辜负这茶的美誉。加之她不知用何种水煮的茶,煮出来的茶汤中竟还有股淡淡的梅花香味,在厚重的茶味中显得格外清远。 “果真不愧是刺史大人家的姑娘,这煮茶的功夫真真是了不得!”细细品了一口的张氏赞道,接着她又放下茶碗,仔细打量了一下陆经纶,笑道:“长得如此出挑,还如此风雅,想来刺史大人家在建安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吧?” “一家有女百家求,说的便是向陆大姑娘这样的了吧?”赵氏同样夸赞道。 说到女儿,洛氏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满意之色,笑道:“你们可别浑说,我家经纶还小,差两年才及笄呢。” 陆经纶今年才十三,确实是差两年才及笄。然而在大燮,虽然有明文规定女子只有等十五及笄之后才能成亲,但早两年给自家姑娘定下亲事只待及笄之后便嫁过去的可不在少数,且后种情况更加普遍。 “十三也不算小,可以早作准备了。”接话的却是南氏,只听她笑眯眯地说道,然而看她神情却是有些走神的样子。 一直默不作声观察着场中所有人的王曦妩注意到当南氏说出这话的时候,坐在她身边的韩薇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虽然韩薇今儿个一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可那种变化却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的,尤其是她眼中的厌恶之色分明又更重了几分。 这说明什么?难道南氏要着手韩薇的亲事了? 想到这点,王曦妩暗暗的琢磨起来。傅淳霜显然不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她爹傅敬豫也不是一个好人,一心想要同父亲抗衡,表面上和父亲私教甚笃,却在私底下想要拉拢韩峥。至于韩峥,就前世的情况来看,此人并非是王党中人,而是属于中立分子,而且还比较有决断,因此存在着被父亲拉拢的可能。这点从前世傅敬豫事发后,韩峥毫不犹豫倒向世族一派就能看出来。 所以说,假如她能和韩薇成为朋友的话,说不定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韩峥的决定。因为就她所知,对于这个发妻所生的嫡长女,韩峥还是比较爱护的,更何况韩薇还有个嫡亲的哥哥韩湛,同样是在韩峥面前能说得上话的。 至于如何成为朋友,就她和韩薇目前的情况来看,成为朋友的第一步还是从改善关系开始吧!不过眼下南氏想要做的事情倒还真是给她提供了个切入口,明显看得出韩薇对南氏的安排很是厌恶的样子。 应该好好想想前世韩薇到底嫁给了谁,嗯,或许让皎碧她们先去打探一下也可以?心念急转着,脑中闪过各种念头,不过也只一会儿,王曦妩就把这些想法都搁到脑后去了,暂时还是先对付了傅淳霜,然后再管韩薇的事吧。 想到这,她微微笑了一下,正想找个由头能开口的时候,便听到朱氏的感慨,“不过话说回来,陆大姑娘的茶艺是真的不错,也不知是跟哪位名师学的?” “却是和阮居士所学。”洛氏微笑着答道。 张氏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可是号称‘茶中仙子’的阮嫙阮居士?” “正是。”对于自己女儿能拜茶仙为师学习茶艺,洛氏稍稍也有些自豪。 听她肯定,众人皆忍不住看向端正跪坐着的陆经纶,见她依旧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不由得交口赞道:“难怪陆大姑娘的茶艺这么好,原来是同阮居士学的呀!” “茶仙教出来的弟子果然也不一般,难怪我喝这茶的感觉就是和我喝其他茶的感觉不一样。” …… 且不说这些称赞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显然从洛氏真挚了几分的笑容上来看她是很满意的。不过洛氏高兴了,在场的姑娘家可都不大高兴了,她们在青州本也是被称赞惯了的主儿,此时眼见得自家母亲都去称赞旁人去了,而且还是一个在她们眼里不太友善的对象,这让她们的心里如何能平,个个都感觉酸溜溜的。尤其是冯真珠和韦凝烟这两位,王曦妩瞅着她们的脸色都快黑起来了呢! 至于傅淳霜,王曦妩同样注意到她放在矮几下的手已经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帕子。 心中微微一动,脸上却露出甜美的笑容来,她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在亭中响起,“大家为什么都夸赞陆姐姐煮的茶好喝呢?我觉得傅姐姐煮的茶叶很好喝呀!” 可能是她说的话太过突兀,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八岁的小姑娘。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她的容颜还显得有些稚嫩,可配合着她甜甜的笑容,却让人一眼看了就很喜欢。 原本笑得很灿烂的洛氏眼神一闪,却是笑着问道:“真的吗阿妩?你傅姐姐也会茶艺啊?” 点了点头,王曦妩认真道:“当然了,以前傅姐姐还给我煮过的呢!我觉得傅姐姐煮的就很好喝啊!是不是啊傅姐姐?”说完还用力推了推身旁的傅淳霜。 这下大家的视线就都落到傅淳霜身上去了,带着疑惑,也带着嘲弄。 当然以傅淳霜现在的水准是看不出这些来的,她只是有些发蒙而已。她完全没想到王曦妩一下子就把自己给推了出去,推到了众人面前。 此时的傅淳霜心中各种滋味杂陈,刚才听着众人对陆经纶的称赞,她心中隐隐是嫉妒的,所以王曦妩这样说的时候,她反而有些高兴。然而她也知道,这里毕竟是刺史大人府上,上头坐着的是刺史夫人,她若是此时想要出头的话,很有可能在刺史夫人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样的结果可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心中即便有些躁动,可傅淳霜还是较好的维持了脸上的笑容,看着王曦妩柔声道:“我哪里会茶艺啊?不过是随便泡杯水而已,阿妩你也太夸张了。” “就是,淳霜根本就不会什么茶艺,泡出来的水哪里能和大姑娘精粹的茶艺相比呢!”严氏可比傅淳霜要看得更明白,所以也急着出声道。茶艺是包括一整套礼仪在内的艺术,其中蕴含着道,在大燮颇受上层世族的推崇,而严氏这样说,显然是要把傅淳霜所会的定性在泡茶上而非茶艺。 “谁说的?傅姐姐可是在我们面前都表演过茶艺的!还说她的茶艺也是在名师的教导下学的呢!”还没等王曦妩开口,一直忿忿不平的冯真珠就挑衅着说道。 “就是就是!”坐在她旁边的韦凝烟也跟着帮腔。 两人这信誓旦旦的样子,差点没把严氏给气死!她才否认了女儿的茶艺,尽管这茶艺就是她让傅淳霜去学的,没想到这两个小蹄子立马就把她的话给拆穿了!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而且还是一下子来了两下! “严姐姐这么谦虚干嘛?既然淳霜也会茶艺,何不让她出来也给大家煮上一壶,也好让大家都欣赏一下呢?”柔声说道,洛氏脸上的笑意不减。 看着这样的洛氏,严氏脸上的笑容愈发难看了,“淳霜哪里能比得上大姑娘呢?还是不要让她上去丢脸了。” “怎么会呢?表演茶艺而已,哪里有什么丢脸的?”扭头看着傅淳霜,卫氏的眼神温柔得仿佛再看自家姑娘,“再说了,我估摸着咱们青州的姑娘肯定也想和陆大姑娘比一比,是不是?”爽朗一笑,她含着笑意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姑娘家,最终落到一旁严氏身上。 “可指不定就是。”赵氏也笑着接口。 听大家都这么说,严氏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洛氏给打断了,“好了,你就不要再推脱了,在这样可就是看不起我了。”说完,洛氏还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 眼看连洛氏都这样说了,严氏实在是没法再坚持下去,只能是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怒气,佯笑着扭头对傅淳霜道:“既然刺史夫人都这么说了,淳霜你便为诸位夫人煮一壶罢。” 洛氏这才化嗔为喜。 从王曦妩开口就有着不好预感的傅淳霜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要上去表演一番,顿时有种被坑了的感觉。可眼下大家都看着她,连她娘都改口了,她想不上去也不成。 暗暗咬了咬牙,脸上带着标准大家闺秀的笑容,傅淳霜缓缓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了茶几。 可怜背对着王曦妩的傅淳霜看不到王曦妩此时的表情,若是被她看到,又不知她心中会作何感想。此时的王曦妩正咪咪笑着看着傅淳霜,脸上的神情满是愉悦,似乎是为自己亲近的姐姐能出头而感到高兴的样子。 没错,王曦妩确实是很高兴,只是她这高兴和她展现出来的完全相反,她高兴的完全是严氏吃瘪。天知道冯真珠跳出来说话的时候,她听了有多开心吗?那一刻她差点就忘了之前冯真珠不停在陆清歌面前给她拉仇恨的事情了。 冯真珠你果然是及时雨啊! 暗自感慨着,王曦妩笑眯眯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冯真珠,越看她越顺眼,浑然没有在意冯真珠察觉她的视线后狠狠瞪着自己的样子。 只要心情愉快,这点小事她都可以不介意的啦! 第二十四章 裴霁 只可惜王曦妩的这种愉快并没有持续多久,那边傅淳霜才坐下,就听得下面有人来报洛氏,说是大公子和裴公子过来了,问洛氏要如何安排。 看了一眼周围在座的官家夫人,洛氏想了下,还是笑道:“让他们上来便是,难得诸位夫人都在,也可以认识一下。” 那婆子闻言去了,不一会儿跟着她就上来两人,皆是身形颀长的少年。其中一人着一身月白祥云纹绣暗金直襟长袍,一头乌发用纯金小冠挽起,清俊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让人一看就极容易就对他生出好感来。至于另外一位少年,则是一身玄色暗金纹竹宽袖厚缎外衣,白色绣金边的腰封上用宫绦悬挂着一块双面镂空盘龙岫玉佩,那玉佩上的龙雕得极为精妙,龙口中还含了一颗珠。玄衣少年头上则是冠了白玉小冠,这抹莹润的玉色倒是稍微缓和了一下他冷峻的神情。 如此两位出色的少年站在一道,便恍如是日月争辉,让在座的各家姑娘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月白少年看见坐在正首的洛氏,顿时露出一抹微笑来,上前一步朗声道:“母亲,原来您在这儿赏花喝茶呢,倒是让儿子好找。” “你呀!”看见儿子,洛氏的笑容同样满是宠溺,“之前我让下人找你的时候,你和阿霁都不在自己屋子里,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现在反而说我好找,可真是会倒打一耙的。” 虽是用呵斥的语气,可那满眼的笑意如何掩饰得住,所以月白少年满不在乎的笑道:“这不是和阿霁一起出去逛了下吗?难得阿霁来一趟青州,做主人的总得招呼一下不是?”说完又轻轻捅了下身旁的玄衣少年,对着他挤眉弄眼道:“对不对阿霁?” 垂首肃目,玄衣少年却是对洛氏拱手道:“出门之前忘记告知夫人一声,是阿霁的不是,还望夫人恕罪。” 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洛氏看着面前的玄衣少年笑道:“什么恕罪不恕罪的,难道我便是这么小气的人吗?”顿了顿又接着道:“阿轩说的是,你长居太原,难得过来青州,就应该好好见识一下。走之前让他多带你出去几趟,怎么说也要好好赏光不是。” 拱了拱手,玄衣少年也不说话算是应了。 对于少年的沉默洛氏也不在意,她知道这个孩子的性格颇为内敛,和经纶一样不太爱说话,待她的态度虽彬彬有礼,但总给人几分疏离之感,可能家中唯一和他较好的就是阿轩了。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孩子,怎么就想到要跟着他们到青州来了呢? 洛氏还记得他们准备出发的那天,自家儿子把阿霁带过来,说他想跟着他们家前去青州时,她那种诧异的感觉。不过虽然诧异,洛氏还是同意了,毕竟阿霁可是她儿子的至交好友,怎么说她都要给儿子面子。 于是就这样,玄衣少年随着新上任的青州巡查刺史一家一起到了青州。只可惜洛氏还不知道少年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并没有告诉家里人,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离家出走。若是洛氏知晓,指不定就不愿意带他一道来了,当然这样并不是说阿霁就不能来青州,而是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青州了。 没有细想,见到儿子的洛氏满心都挂在儿子身上,于是便笑着准备把儿子和儿子的好友介绍给青州的这些人,“这是我儿子陆琅轩,今年也是十三,和经纶却是同胞。旁边这位则是阿轩的好友裴霁,阿霁的父亲裴东流裴大人正是当朝卫尉,此次随我们来青州却是来玩的。” 在座的哪个不知道这卫尉乃是正宗的九卿之一,而且统管的是宫中警卫。这玄衣少年竟是如此实权人物的儿子,倒让她们很是吃惊,于是便交口称赞起二人来,就连在座的一些姑娘也都忍不住多看了两人几眼。而冯真珠和韦凝烟更加过分,两人完全不顾彼此之间经常吵架的事实,居然凑到一起交头接耳说起小话来。 “陆大人家的公子好帅啊,而且他的笑容一看就让人觉得很温暖的样子。” “裴大人的公子也很不错,只是这气度,也略显冷清了些。” “哪有?裴公子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男人呢!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一看过来,我感觉我都要醉了!” “呸!你这妮子,又发春了吧?!不过这裴公子确实也很吸引人呢!” …… 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夹杂在各家夫人的赞许声中倒是听不太清,可她们的眼神却很容易就被陆琅轩和裴霁所感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裴霁冷峻的脸上略略皱了下眉,而陆琅轩,则是笑得愈发灿烂了,甚至还趁人不注意,冲着冯真珠和韦凝烟眨了下眼睛,顿时让在场的注意着他的姑娘脸都羞红了。 然而这些姑娘中并不包括王曦妩。 此时的王曦妩根本没有注意旁人在做些什么,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么一个身影,也听不到旁人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从她注意到玄衣少年腰间悬挂着的那块双面镂空盘龙岫玉佩时,她整个人完全就懵了。 眼前的玄衣少年,分明就是日后的裴霁年轻了好几岁的样子,纵使模样缩小了不少,那双眼眸却依旧漆黑得彷如深渊,刀削般的轮廓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裴霁! 裴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在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和裴霁相遇的,在此之前两人根本就没有见过面,可为什么在她八岁的时候,裴霁会出现在这里呢?! 命运仿佛跟她开了个大玩笑,让她完全措手不及。 并没有注意王曦妩惨白的脸色,洛氏听那些官夫人说了几句之后便又开始给两人介绍,第一个介绍的就是坐在她旁边的卫氏,以及王曦妩。 “这位王夫人乃是州牧王大人的夫人,旁边是王大人家的姑娘。”微微笑着,洛氏伸着手给他们介绍。 陆琅轩自然是恭敬地向洛氏行了一礼,拱手笑道:“见过王夫人。” 卫氏微微一笑,“陆公子不必客气。” 目光转向王曦妩,陆琅轩却是一怔,随即便道:“王姑娘脸色怎么这般不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的?” 卫氏闻言一看,自家女儿不知为何脸色变得煞白,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恍惚的样子,顿时心里一急,拉起女儿的手道:“阿妩你怎么了?”等注意到她的手都是冰凉的之后,卫氏愈发焦急了,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是觉得身体不舒服了?难道是还没有大好?” “要不我让人去请医师过来?”见这场面的洛氏也关切问道。 被母亲温暖的手遮住了视线,王曦妩这才回过神来,她虽然不知母亲说了些什么,可一见卫氏那焦急的眼神,就知道她被自己吓着了,于是咧了咧嘴算是笑道:“母亲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而已。” 虽然不怎么相信,可卫氏还是放开了摸着王曦妩额头的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没事吗?那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可能是因为外边儿有些冷吧。”随口扯了个理由敷衍卫氏,王曦妩此时仍努力试图平复激动的内心,她低着头,完全不敢抬眼去看站在面前的裴霁。 “阿妩果真没事?真的不用让人去请医师吗?”作为主人,洛氏此时自然要拿出主人的范儿来,自然是接着追问道。 摇了摇头,反是卫氏开口了,她笑了笑,脸上是安然的样子,“不用了,她呀,不说定是刚才在你园子里逛累了,这才看上去精神不振的吧。” 跟着点了点头,王曦妩懦懦地把自己塞进卫氏坏里,轻声道:“母亲,阿妩累了呢。” 卫氏自然是搂紧了她,笑道:“你这丫头。” 闻言在场的诸人都失笑,王家姑娘果然还是那么孩子气呢,在刺史夫人面前也没有个禁忌。不过她有王卫两家护着,自然是极娇贵的,也不怕那洛氏会怎样。 果然,见王曦妩这副样子,洛氏也只是笑笑,“卫姐姐,你们家阿妩还真黏你呢。”语气中不无羡慕。 微微一笑,卫氏并没有接口,反而是在王曦妩背上轻轻拍打了起来。 洛氏见状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接着给陆琅轩和裴霁介绍起其他人来。每介绍一家,两人都会恭敬地向她们行礼,而那家的姑娘也会羞答答地回看两人几眼。如此一圈下来,等介绍到南氏和韩薇的时候却是最后一家。 指着南氏洛氏笑道:“这位则是韩都尉的夫人,还有他家的姑娘。” 同样施了一礼,陆琅轩的脸上依旧挂着迷人的笑容,“韩姑娘看上去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韩薇却并不理他。 南氏见状赶紧笑道:“能来刺史大人府上做客,哪会不高兴呢?你说是吧阿薇?”说完趁人不注意瞪了韩薇一眼,韩薇这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有意思!眼中闪过一丝趣味,陆琅轩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来。 第二十五章 宴后 等和在座的客人都见过面之后,洛氏笑着就招过陆琅轩和裴霁两人坐下,“你们两个却是有福,傅大人家的姑娘正准备给我们表演茶艺呢,你们正好可以欣赏一下。” “是吗?”微微一笑,陆琅轩闻言却是看向傅淳霜,在注意到少女脸上那一抹绯红之后,笑得愈发温柔了,“那可真是要好好欣赏的。” 被少年明朗的笑容晃住了眼,傅淳霜本就微红的脸瞬间更红了,微微冲陆琅轩点了下头算作施礼,又不着痕迹地扫过端坐在他身旁的裴霁,这才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自己的表演。 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些感激王曦妩,若不是她那句“无心之言”,她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在两位公子面前展示茶艺。 不论傅淳霜心中是怎么想的,王曦妩已经丝毫没有心思去关注她了。之前因为完全没有准备的关系,她这才会被裴霁的突然出现而搅乱了心神,可在卫氏的怀中休息了片刻,她也已经缓过神来了。 不管是现在也好,将来也罢,她和裴霁总归是会见面的,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躲着不见他。更何况她还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守护好家人,而裴家正是和世家一派相对立的,不知这个时候裴霁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满脑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王曦妩当然不会相信洛氏之前所说的“来玩”一说,也不全然就相信裴霁和陆琅轩是好友,相反,她一直不停地回想着前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试图能够找出蛛丝马迹来。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来证明裴霁出现在青州是为了某件秘密的事情,甚至在她的记忆中,这个时节点上的裴霁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青州! 这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这也是因为她重生的关系而导致的呢? 满心不解的王曦妩当然不能再找个人去问,所以她只能是皱着眉头使劲思索着对策。眼下的情况虽然有些奇怪,和她记忆中的对不上号,但显然这时的裴霁并不认识她,这点从少年一直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就可以看出来,所以说她根本不用害怕什么。 可尽管是这样想的,为何她的心底总还有那么一丝隐隐的痛呢?尤其是看着年轻时英气勃发的裴霁,她还是忍不住会想起临死前看到他的容颜,那么平静那么安然,就像现在的他那样。 缓缓地垂下眼,王曦妩的神情同样平静。 不得不说,傅淳霜在茶艺上还是有一手的,虽然不像陆经纶那样写意,但却多了一种娴静的味道,泡出来的茶水也还不错,倒是让在场的夫人们都夸奖了几句。尤其是洛氏,也同样微笑着赞扬了她,说她蕙质兰心,很是不错。 如此夸赞自是让傅淳霜得意了一阵,又偷瞄了几眼玄衣少年,见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到自己身上时,她脸上娇羞的神色更重了。 佯装害羞地垂下头的傅淳霜并没有注意到,玄衣少年很快就把视线扫了过去,根本没有片刻的停留,反倒是冯真珠和韦凝烟两人看着她的目光愈发不善了。 既然花也赏了,茶也喝了,那么这场赏花宴也算是圆满结束了。各家夫人纷纷带着自家姑娘向洛氏道别,此时的洛氏也不挽留,微笑着说了“下次再来”这样的话语后也就放人走了,态度既不太冷也不太热,恰好正是刺史夫人的做派。唯有卫氏最后同她道别的时候,洛氏笑眯眯地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卫姐姐怎么这么客气,居然还送了大礼过来?你这不是寒碜我吗?” “哪有?上次你和陆大人来的时候没能给你们接风,我和夫君已经是过意不去了,这次既然来你府上,正好借这个机会弥补一下。”说着卫氏也笑了一下,“再说了,不过是些小玩意,哪里称得上是大礼?洛妹妹你且放心接着就是。” 洛氏闻言笑了一声道:“既然这样,那下次我去拜访卫姐姐和王大人的时候可也是要带着礼去了!” 佯作生气的瞪了她一眼,卫氏道:“那是自然,只要你敢送,我可是都敢收。”说完却是两人一同笑了。 “好了,不和你多说了,出来都好一会儿了,也该走了。”最后还是卫氏笑着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了王曦妩的手。 “那卫姐姐以后可要常来。”弯下身摸了摸王曦妩的头,洛氏又笑咪咪看着她道:“阿妩以后也要常来哦!” “嗯。”乖巧的点了点头,王曦妩强迫自己把视线紧盯在洛氏身上,不去看她身旁的那个人影。 “真乖。”又夸了她一句,洛氏这才直起身不再挽留她们。 卫氏见状一笑,同样不再说什么,牵着王曦妩的手,跟着之前引她们进来的管家出去了,云喜姑姑、沉檀和皎碧都安静地跟在后面。 看着王曦妩她们走后,一下子就空荡下来的归云亭,洛氏脸上维持了半日的笑容也缓缓卸了下来。 见状陆琅轩也适时道:“母亲今儿个也累了吧,要不然您去歇息会儿?” 摇了摇头,洛氏慈爱地看着儿子,微笑道:“我不累,反倒是你和阿霁,玩了一早上了,现在没事就下去休息吧。” 目光微闪,陆琅轩从善如流,“是有些累了,那母亲我和阿霁就先回去了?” 笑了笑,洛氏挥手道:“去吧去吧。” 于是陆琅轩和裴霁行了一礼也就离开了,看着两人离去,洛氏扭头对还在身旁的陆清歌道:“你也下去吧。” 点了点头,陆二姑娘此时可没有半分跋扈的神情,“知道了母亲。”说完同样是施了一礼,带着婢女离开了。 等身边人只剩下陆经纶一个,洛氏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疲色来。演了大半日的戏,还真是够费心神的。 注意到母亲的疲惫,陆经纶默默地扶住她,两人又走回原位上坐下。 “看母亲的样子,难道已经决定要偏向王家那边了吗?”淡淡的问道,陆经纶看上去很是自然的样子。 虽然她的问题却不是寻常姑娘家同母亲的闺阁私话,而是涉及到朝党中的势力分立,但是看洛氏没什么意外的反应,似乎是两人平常就经常讨论的样子。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洛氏摇头,“哪能这么快就决定呢?我们才来青州不久,连情况都没有摸清,说什么站队呢?”叹了口气,她又接着道:“你也看见了,这一个个看上去都亲热得像姐妹似的,可有哪个是能当真的呢?” “不过之前听说卫夫人和严夫人关系很好的样子,王曦妩和傅淳霜也要好得很,可今天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 微微皱了皱眉,陆经纶想起两次注意到王曦妩时的情形,第一次是在花园里,她去找陆清歌的时候,王曦妩就站在梅树下看着她们争吵,笑容玩味。那种笑容,绝对不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儿应该有的笑容。 至于第二次,则是在自己烹茶的时候,对方那赞许的眼神。陆经纶敢确定,当时王曦妩的眼神绝对是以一个长辈看待后辈的目光来看待她的,因为那种感觉和师傅看她时的感觉完全一样!可这样的目光,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女孩的身上呢?感觉真是古怪极了。 虽然想不明白,同时又对王曦妩产生了好奇,但陆经纶还是仔细分析着:“王曦妩在席面上说的那句话,看似是姑娘间闹别扭了,可却传达出她和傅淳霜之间隐有矛盾一事,而且之后推傅淳霜出来也很好的证明了这点,似乎王曦妩并不是很喜欢傅淳霜的样子。” 点了点头,洛氏也赞同道:“你说得没错,如此看来似乎王家和傅家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紧密。”顿了顿,她又接着勾了勾唇角笑道:“之前也不知听谁说王家姑娘从小被宠着,似乎没什么心眼的样子,可今天看来分明是浑说,她的心眼可多着呢。”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洛氏脸上浮起一抹迟疑,“不过她后来有些反常,看上去真的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闻言陆经纶也有些疑惑,想了想当时的情景,她实在是找不出有什么能影响到王曦妩的,除非是…… 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出脑海,陆经纶自己都觉得不能相信,阿轩和裴霁都是第一次到青州,如何能把王家姑娘给吓到呢? 没有注意到女儿的神情,洛氏想了想,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吧,毕竟你父亲也不急着做选择。” 点了点头,陆经纶也比较认同母亲的这个想法。父亲说过,眼下朝廷中已然是王党和世家分别把持,而很快这种势力的分化就会全面扩散开来,即便是在地方也同样会受到波及。青州现在的情况已经很好地证明了父亲的观点,明面上以州牧、太守的联手和都尉、郡丞相对抗,可从今天发生的情况来看,实际上似乎还有些猫腻呢。 这样想着,陆经纶清冷的脸上不禁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来。 这边洛氏和自家女儿正说着话,那边陆琅轩和裴霁也正同样边走边聊着。 不在众人面前时,陆琅轩的神情就不羁多了。当然,说得好听点叫不羁,说不好听就是吊儿郎当,完全没有世家公子的范儿。只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之前捡到的被王曦妩折断的梅枝,冲裴霁嬉皮笑脸道:“怎么样?青州这些姑娘中有没有你看上的?”说完也不等裴霁回答,眼中精光一闪,就自顾自答到:“我看那个韩家姑娘长得就还不错!还有那个王家姑娘,虽然小了点,但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以后长大了也差不到哪里去,你说对吧?” 沉默地走着的裴霁依旧没做声,只是在听到他后面的话的时候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王家姑娘,阿妩! 第二十六章 说破 终于结束了在陆府的赏花宴,虽然只有大半天的行程,可王曦妩还是因为裴霁的突然出现而显得有些兴致不高,回家的一路上都有些沉默。 看着明显安静了许多的女儿,卫氏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阿妩这些天的变化她都是看在眼中的,虽然她不知道在自己女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可对于这种成长,她的感觉却是矛盾的。一方面她怎么希望阿妩可以永远简单快乐地生活,可身为琅琊王氏的唯一嫡女,阿妩的身上承载着太多,总要一天她要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而到那个时候就需要她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所以总的来说,看着日渐散发出光彩的女儿,卫氏当真是欣喜却又担心。 而这种担心在看到女儿今日的反常之后,顿时变得更重了。忧心忡忡的看着王曦妩,卫氏不由得问道:“阿妩,可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呢?”说完也不待她回答,又自顾自接着道:“一会儿回府之后还是让白医师来帮你看一下吧,要不然我还是不放心。” 闻言忍不住一笑,王曦妩这次倒是真的放下了心中所想,主动把自己的小手放到卫氏手中,“母亲,都说了没事啦,你看我,脸色这么好的说,哪里有不舒服呢?” “真的没事?”还是不太相信,卫氏又追问道。 对着卫氏露出一个极甜的笑容,王曦妩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握住卫氏的手摇晃起来,“真的没事啦。” “那我就暂时相信你了?”见女儿这样撒娇,卫氏也总算笑了一下。 赶紧使劲点了点头,又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卫氏,王曦妩的脸上只差没写“相信我吧!”四个字了。 看见她如此卖萌,卫氏终于舒展开皱着的眉头,没好气白了她一眼,不过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不过似乎又想起什么,卫氏又道:“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你曜表哥和离离表妹已经到乐安了,估摸着再过两天就可以到了。” “真的吗?”乍一听闻这个消息的王曦妩也忍不住有些惊喜,“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我原本以为至少还要过个好几天的他们才能到呢。” “你三舅母写信之前他们就已经出发了,等我们收到信的时候也差不多走到半路了,所以这个时间算起来的话还不是特别快呢。”卫氏咪咪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对于三哥的几个儿女,她也是极为疼爱的,而且曜哥儿和离离来了还能给阿珣和阿妩作伴,是再好不过的。 王曦妩闻言羞涩地笑了下,她倒是忘记这茬子了。 “到时候你又可以和离离玩了。”见女儿害羞,卫氏又打趣她,“还有你曜表哥,以前去你三舅舅家的时候,你最喜欢缠着他玩了,这下你曜表哥过来我们家,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被卫氏这么取笑,王曦妩顿时就不依了,赶紧分辨道:“哪有?人家什么时候喜欢缠着曜表哥玩了呀?” 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卫氏答道:“你四岁的时候去你三舅舅家住的时候,一直跟在曜哥儿身后,就像个小尾巴似的。别人逗你玩你都不理他们,但只要曜哥儿和你说话就一定管用。你说这还不叫喜欢缠着他吗?” 听卫氏这样说,王曦妩的汗都要流下来了。母亲大人啊,四岁时候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还记得住,而且为什么她完全想不起来这码子事。可是见卫氏信誓旦旦的样子,她又不由得怀疑起自己小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做过这样子的事情。 想了片刻的王曦妩最后黑着脸得出一个不好的结论:以她小时候被宠溺着的个性,说不准还真有可能做过这些事情! 仿佛没有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卫氏再接再厉笑道:“这下你曜表哥和离离表妹都来了,你高兴吗?” 高兴?虽然她确实挺高兴的,可听卫氏用这样的语气说,她怎么就高兴的起来呢?于是瘪着嘴又晃了一下卫氏的手,继续撒娇道:“母亲您就别说笑了。”想了想,就补充道:“到时候也不许在旁人面前说。” 闻言顿时失笑,卫氏看着她道:“怎么?我们家阿妩还害羞了呢!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曜表哥和丽丽表妹都不是旁人,难道在他们面前我也不能说吗?” “母亲!不管啦!反正到时候就是不许说啦!”说不过卫氏,王曦妩干脆就耍起赖来,也不管什么,一个劲地晃着卫氏的手,语气颇是赖皮。 见她整个人都灵活了起来,不像刚回来时那样沉默,卫氏暗暗舒了口气,却是笑着用另一只没被折腾的手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你呀,在我面前就像个猴儿一样!一点都没有安静的样子。” 心中一暖,王曦妩仰首对着卫氏甜甜笑着,两手转而帮母亲拿捏起肩膀来,“那当然了,难道在母亲您面前还要端着装着不成?” 看着女儿甜美的笑容,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卫氏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哪里还会说她什么,况且本来她说这话的意思就只是调笑她而已。所以脸上绽开宠溺的笑容,卫氏笑着道了声“你呀”,然后便没有再说出什么,专心享受着女儿的讨好。 母女二人就这样在浓浓的温馨中回到了王府,而等王曦妩和卫氏分别回到随园后,她脸上的笑容这才缓缓隐去。 带着沉檀和皎碧走进内室,王曦妩随意走到榻上坐下。得知自家姑娘回来的红绡早就准备好了润喉的茶,等王曦妩一坐下就给她呈了上去,而青盖则是给她换了一身居家的长衫。 接过茶水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在陆府喝了那些水,她现在实在是喝不下了。 在外几乎没怎么说话的皎碧这才开口小心问道:“姑娘,今儿个您怎么和傅姑娘不那么要好了呢?” 瞥了眼一脸疑惑的皎碧,又看了看闻言都把耳朵竖了起来的红绡和青盖,王曦妩挑眉一笑,“你从哪里看出我和傅姑娘不要好的?” “在席上的时候,姑娘只和孙姑娘说话,都没有理睬傅姑娘。”飞快地说了自己的理由,皎碧又皱着眉道:“以往姑娘都只顾着同傅姑娘的说的,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的场面,而且我感觉姑娘好像是故意晾着傅姑娘似的。” 说完这话看了王曦妩一眼,却见她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还以为姑娘生气了,皎碧顿时急道:“是姑娘让我说的,姑娘可不能说我。” “我哪里就说你了?”闻言翻了个白眼,没有理睬皎碧,王曦妩反而是深深看了眼沉檀,问道:“沉檀你觉得呢?” 被自家姑娘问到,沉檀想了下,点头道:“确实有这种感觉,姑娘似乎是想要疏远傅姑娘的样子,但又似乎没有这个意思。”不过眼尖地捕捉到王曦妩脸上的笑意,沉檀顿时也微微一笑,反问道:“姑娘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那你又看出什么了?”王曦妩不答反问。 脸色瞬间一肃,沉檀认真道:“傅姑娘不怀好意!” 沉檀的语气斩钉截铁。以往姑娘和傅淳霜交好时,她便觉得傅淳霜的某些话都隐隐有着挑唆的意味,可那时姑娘很信任傅淳霜,她一个丫鬟也不能直截了当地说什么。而从今天姑娘的表现,竟似是对傅淳霜有了防备,这让她极为高兴。真是谢天谢地,自家姑娘终于长心眼了!虽然以前单纯的姑娘也很好,可现在的姑娘却更让她放心。 “等等!傅姑娘怎么就不怀好意了?”一开始还没有完全领会王曦妩意思的皎碧顿时就懵了,她虽然是感觉有点不对,怎么突然就变成傅姑娘不怀好意了呢? 这下就连红绡和青盖都有些疑惑了,不由得一起看向王曦妩。 微微一笑,满意地看了眼沉檀,四个丫头里面,也只有沉檀最为敏感了,至少皎碧还没有反应过来。 “在陆府花园中的时候傅姑娘就一直挑唆姑娘,想让姑娘出头,这样难道还不叫不怀好意吗?”看了皎碧一眼,却是沉檀替王曦妩答道。 “这怎么就叫不怀好意了呢?傅姑娘说得也没错啊,陆清歌确实太过张狂了呀!”皎碧依旧不解地追问道。 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沉檀还是耐心解释道:“你也知道那是陆府?陆清歌再不济也是陆家二姑娘,要是我们家姑娘强出头和陆二姑娘起了冲突,怎么说光夫人和刺史夫人的面子上就过不去,而且姑娘还会给旁人留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坏印象。你说傅姑娘是不是心怀不轨?” 怔怔的点了点头,皎碧恍然大悟道:“难怪姑娘不理会傅姑娘呢。” “所以说,”沉檀总结道:“以后傅姑娘来的话,你们可都要上点心,不要让她占了姑娘的便宜去。”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这话当着王曦妩的面说有点越俎代庖的嫌疑,不过转眼看见姑娘脸上赞许的笑容,沉檀心中一安,脸上的笑容也真切起来。 其余的三人本就比较听从沉檀的话,而且见姑娘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于是便暗暗记下心来。尤其是皎碧,听了沉檀的剖析之后,顿时对傅淳霜的印象就坏了起来。 这个傅淳霜,竟然对姑娘打着这样的心思,看她以后怎么对付她! 见几个人都点了点头,王曦妩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以后她若是要对付傅淳霜,身旁的这几个人总归是要让她们知道的,所以她才借沉檀之口把傅淳霜的险恶用心给说了出来,如此一来,皎碧她们几个也会有些准备。 至于现在,她自然没想着要立马对付傅淳霜,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想了想,王曦妩突然伸手招过皎碧,把她叫到耳边叮嘱了几句。而皎碧虽然有点奇怪,可见到姑娘脸上严肃的神情,却还是领命去了。 第二十七章 再遇 如果问平原郡城中最有名的巷子是哪条?那些土生土长的平原人一定会告诉你是笙箫巷。作为西市中最大的巷子,有不少大的店面就坐落在这条巷子中,其中不乏像天然居、藏银楼、知味观这样闻名大燮的百年老店,甚至整个青州最有名的烟花之地——红袖坊同样坐落在此。因此每日在笙箫巷中进出的客人不一定是最多的,但却一定是非富即贵的。 此时陆琅轩正坐在知味观二楼,穿着一身象牙白色宝荷长衫,侧身倚在身旁的墙壁上。他所坐的位置正好靠窗,只扭头便能看到整条笙箫巷中的景象。 “没想到青州也有像建安那般繁华之地,我还以为离开建安之后就找不到玩的地方了呢。”随口赞叹了一句,分明才十三岁的少年口吻油滑得仿佛成人一般。 坐在他对面的裴霁却是认真地品尝着桌上的菜,根本就没有搭理他。和陆琅轩相识也有许多年,这家伙的本性如何他也算是看透了,表面上看上去温文儒雅、彬彬有礼,实际上却极为玩世不恭、离经叛道。 你能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偷偷摸摸溜进欢场里面去“大开眼界”了一番,还把那里搅得天翻地覆的吗?反正裴霁是想不到的,但陆琅轩这家伙就是做到了! 对于有这样一位损友,裴霁有些时候真的是感觉很无奈,所以能不理会这家伙的时候他都懒得理会这家伙。 可能是习惯了裴霁的冷淡,陆琅轩也没放在心上,依旧在那儿一个人咋呼道:“哪天等你走后,我一定要去传说中的红袖坊走上一遭,听闻那里的头牌暮云姑娘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且还是个清倌,卖艺不卖身,多少达官贵人争睹都见不着……” 听他一个人喃喃自语的内容,裴霁的脸色不由一黑。这家伙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什么叫等我走后你要去红袖坊走一遭?好像我拦着你了似的。而且这才来了青州几天?这家伙居然就把这里面的门道给摸得一清二楚,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些了吧?! 实在不想听陆琅轩这些混账话,裴霁索性就抛开了不去听他,转而认真吃起菜来。两个人之前点的四个菜都还没怎么吃,既然那家伙不吃,那他就自己一个人吃好了,毕竟这四个菜色都是知味观的招牌菜,味道果真是还不错的。 只可惜还没等他安安静静吃上两口,就又听见了陆琅轩的声音,“咦,那不是王家姑娘和她的婢女吗?” 闻言神情微微一动,裴霁瞬间抬起头来看向陆琅轩,见他正倚在窗口往下看,于是也不着痕迹地放下手中竹筷,跟着往外看去。 知味观的斜对面就是藏银楼,藏银楼作为青州最大同时也是大燮最大的银楼,尽管里面所卖首饰要较一般的银楼来得贵些,可其款式以及工艺都要比其他银楼要精致上不知几分,因此在上层世家贵族的女眷中有着极高的美誉,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也以能戴上藏银楼的首饰为荣。而笙箫巷的这家藏银楼,正是夷陵藏银楼总店开在青州的分店,同时也是仅有的三家分店之一。 此时的藏银楼前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三个年岁不一的少女,边上则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管事姑姑。而那三个少女中站在中间的,不是前几日在陆府花园中见过的王曦妩又是哪个? 也不知几人在等些什么站在楼前也不进去,而王曦妩身旁的婢女似乎是对她说了些什么,惹得她频频侧首。 青州的雪从昨天就已经完全停了,至少从眼前的景象来看,近期是不会再下雪了。而且从早上开始就有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天上,虽然带不了几丝暖意,但日光洒落下来,还是让人感觉舒爽的。 可能是因为距离稍稍有些远的关系,阳光下王曦妩的身形看上去略显朦胧,柔和的光芒在她身上浅浅地披上一层,她精致的侧脸在光泽中显得完美无瑕,微微勾起的唇角则为她增添了一分清浅的味道。 阿妩。 目光陡然变得幽深起来,裴霁的眉头也缓缓皱起。等看得藏银楼中出来一位管事将王曦妩几人迎了进去后,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随带着身上的椅子也发出声音来,这才把陆琅轩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怎么?”楞然的看着突然离开的裴霁,陆琅轩有些不解,好好的不是在吃饭吗?怎么才吃一半就走了呢?不过眼看着裴霁都已经快要走下楼梯了,他瞬间又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也顾不得找零就跟了上去,一边走着一边还喊道:“阿霁等等我!你要去干什么呀?!” 并没有因为陆琅轩的呼喊而减慢自己的脚步,裴霁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藏银楼的门外,然而等走到这里,他却突然停下来了。 后边一直追得很急的陆琅轩好容易赶上他,见他一副踟蹰的模样,眼珠一转,却是凑到他耳边说道:“怎么?难道你还真的看上这个小丫头不成?” 裴霁依旧不语,看似通透实则深邃的目光打量着藏银楼古朴的门面。原木色的大门就这样静静的开着,也不见两旁有接客的仆役,里头则是用黄花梨木架隔成的柜子,粗一看这藏银楼中竟像是藏了一个天地,安宁而又闲适。 到底是谢氏的生意,这藏银楼一看就与一般的银楼不同,错非是门铺上的牌匾写着店名,单外观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家银楼,反而像极了风雅的场所。 见他不说话,陆琅轩脸上的讶然愈发明显了,特意凑到裴霁面前挡住他的视线,一双流光的桃花眼也盯住了好友的眼睛,“阿霁,你当真了?” 缓缓垂下眼不与陆琅轩对视,裴霁却是侧身一步从他身边走过,径直走进了藏银楼。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这世间的事真真假假,又有哪个能分得清楚? 果真藏银楼和一般的银楼是不同的,即便是他进去之后也不见得有人来招呼他,反而连方才才进来的王曦妩也一道不见了。 “诶?怎么没有人来招待一下?”闻言依旧是爽朗的声音,跟着进来的陆琅轩此时已然变回一副翩然公子哥的模样,不停地四下打量着。 这下还真有人出来了,不过却是一位看上去极为柔媚的妇人,穿着一身赭红色的云霓广陵合欢长裙,头上插了根水磨紫金步摇,从宽袖间露出的皓腕上一对缠枝兔萝银镯若隐若现。这妇人从柜格的后方转出,两人这才发现楼中的布置居然是别有洞天,木柜的展板上呈列着不同的首饰,而一方方的木架则是巧妙地将店里的空间给隔了开来。 那妇人见到裴霁二人,顿时眼睛一亮,却是柔声笑道:“原是两位小公子,小公子可是需要什么首饰?店里有眼下青州流行的款式,也有建安那边流行的。倘若两位小公子想要定制首饰的话,小店也可以帮两位打造的。” 朗声笑了一下,视线却是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旁的裴霁,见他依旧无心说话的意思,陆琅轩只好自己开口道:“却是,正合着要过年了,想买几件首饰送给妹妹,不知掌柜的可有什么好的推荐的?” 柔媚妇人闻言掩嘴笑道:“可不敢承小公子一句掌柜的,奴家不过是店中管事而已,夫家姓芮,常来的客人给面子,称奴家一声芮管事。”介绍完自己,这芮管事又问道:“小公子的妹妹想来和小公子差不多大吧,不知姑娘平素里喜欢何种款式的?” “她就是因为不太爱戴首饰,所以我才想着要送她几件,不然好好的姑娘家,可是浪费青春韶华了。”陆琅轩装作认真地答道。 “如此说来,令妹可能会喜欢素净点的首饰。”这芮管事也是认真,闻言仔细想了想,又说道:“店中正巧有一款菩提木的首饰,看上去虽比较素,但工艺却是一顶一的,小公子要不要瞧一瞧?” 原说这话只是找个理由罢了,没想到这芮管事还真的找到一套,想起自家妹妹平日里的妆扮,陆琅轩也是兴起,眼睛一亮便道:“自然,先看看合不合适,若是合适我就买下。” 又是掩嘴一笑,芮管事却没有急着离开去娶,反而是轻唤了一声“珠儿”,立时便有一个青衣的小丫鬟出来,同样是从那格架后转出来的。 陆琅轩看着笑道:“原来藏银楼的人平素里都是藏起来不接客的吗?” 他这话说的粗一听似乎是好奇,细品来却有些不客气。不过芮管事虽然是一介女流,但能做到藏银楼管事一职的,又岂能是普通的女流之辈。也不见她脸色有任何变化,依旧是言笑晏晏,先吩咐了珠儿去把那套菩提木的首饰取出来,然后又转头对陆琅轩道:“做生意哪有不接待客人的道理?不过是因为来了个老主顾,我让她们接待去了的关系。” “不知是哪位大主顾,需要所有人手都去接待她呢?”尽管心知肚明,可陆琅轩还是追问道。他瞥了一眼出神的裴霁,心道小爷的付出可都是为了你啊! 心中一律疑惑闪过,但是看着眼前眼神单纯又充满好奇的少年,芮管事还是详细告诉了他:“是州牧大人家的姑娘,来我们店买些首饰。王姑娘经常在店中消费,是本店的老主顾了。” 她正说着这话,那边格栏后却响起一阵人声,几人闻声看去,却见有一群人正从里边出来。其中一个穿着素白色掐花丝锦襦裙的姑娘被围在众人中,她眼眸微微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听到这边的响动,王曦妩有些诧异地抬起眼来,却不料落到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第二十八章 机锋 王曦妩一眼就看到了裴霁。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身玄衣的穿戴和昨日并没有任何不同,但却给她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尤其是他幽深的眼神,琥珀色的瞳孔里面仿佛有暗光在涌动,让她差点完全沉溺在其中。 然而只是一个恍神,王曦妩眨眼就从这种沉迷中挣脱了出来,迅速收敛了眼神,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从裴霁身前走过。 “这不是王姑娘吗?怎么这么巧?王姑娘也来藏银楼买首饰吗?”偏生不识相的陆琅轩突然扬声喊道。 王曦妩差点就可以从他们面前过去了,却被他这么一喊,只好停下脚步回转身道:“陆公子,裴公子。”只是虽然同他们客气地打了招呼,她的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容,然而她的声音却极为清冷,目光也微微下移,“确实挺巧的。”巧得都让人怀疑了。 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疏离,陆琅轩脸上的笑容依旧明朗,就连说话的内容都娴熟无比,“王姑娘选好了吗?可有看上的首饰?” “已经买好了,藏银楼的首饰向来是极好的。”淡淡回应着,王曦妩的回答不咸不淡。 目光一闪,陆琅轩刚想接话,还没开口就被一旁的芮管事给打断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一下,小公子您要的首饰上来了,是不是先看一下?” 陆琅轩闻言看去,只见之前那个青衣小丫鬟已经回来了,她手中捧着一个铺了白色棉绒布块的黄花梨托盘,上面呈放着包括发梳、木钗、簪子以及步摇在内的一整套首饰。 见陆琅轩的视线落在上面,芮管事也笑盈盈地指着托盘上的首饰一一介绍道:“这三款发梳其中的一款是寻常梳发用的,另外两款则是用来装饰,看上去虽然小,但装点在鬓角两侧正好。钗子主体是银的,但镂空的地方镶了菩提木像,看上去极为素雅。簪子则整体都为菩提木,上面雕的祥云纹和菩提的意境相契合,用来挽发最是灵秀。至于这步摇,同样是银步摇,下面的珠体也是用菩提木雕琢而成的,不像一般的金步摇那般俗气,适合令妹那样的个性,小公子您看如何?” “王姑娘你看呢?”被芮管事问到的陆琅轩并不急着回答,反而是将问题抛给了王曦妩。 突然被这个问题砸到,王曦妩也有些楞然,怎么就问她了呢?明明她只是个路人而已啊。但被陆琅轩灼灼的目光看着,王曦妩也就随口敷衍了两句,“看上去这套首饰应当是用同一棵菩提树所产木料制成,而且还应当都是靠近根部的部分,所以纹理都差不多。除此之外,产这木料的菩提树应该上了百年了,纹理比较深。总的来说算是比较不错的一套首饰,以陆姑娘的性格应该会喜欢的。” “王姑娘的眼力真是不错,这套首饰用的确实是同块木料,而且这块木料也确实是从一颗一百四十年的菩提树上取下来的。”闻言芮管事先是一愣,似乎是诧异王曦妩的眼力,不过很快回过神来的她就努力夸赞了一番王曦妩,同时话中的内容也隐隐提高了这套首饰的价值。 陆琅轩也是爽快,他本来就觉得这套菩提木饰不错,听了王曦妩的评价后二话不说就拍板决定,“好,那就买了!只是不知这套首饰一共多少钱?” 芮管事立即笑眯眯答道:“菩提木也不算是太名贵的木材,不过上了年头的菩提木还是要略贵些的,抹去纯银料和手工钱不算,也就算您八十八两罢。”听她这话说的,仿佛这套首饰有多便宜似的,其实完全相反,若是寻常人家姑娘用的首饰,整套合起来都不见得有它零头那么贵,由此可见藏银楼所卖首饰究竟是有多贵了。 不过在场的也都不是缺钱的主儿,陆琅轩闻言一笑,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丢给芮管事道:“好,麻烦芮管事给我包起来就是,多余的钱算是赏钱。” 闻言笑着收下钱袋,芮管事招呼过珠儿让她把这套首饰给整理好,自己却依旧在原地笑眯眯站着。 见状,以为事了的王曦妩微微输了口气,对着陆琅轩行了一礼,道:“既然陆公子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先走了。”说完转身准备要走,没想到却被意料之外的人再次叫住。 “王姑娘请留步。” 少年的声音同样清寒,在不自觉中还带有一丝低沉的意味,使得他的语调听起来格外悦耳。只是这声音落在王曦妩耳中,却让她的脸色不由得变换了一下。 脚下已经迈开的步伐硬生生又收了回来,转回身,王曦妩看见裴霁平静的脸色。 “不知裴公子还有什么事?”语调平平稳稳,让人听不出真实的意味来。 幽深的目光直视着她,裴霁的神情同她一样平静,“在下也想请王姑娘帮忙挑一件首饰。” 装作诧异地挑了挑眉,王曦妩脸上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裴公子也要买首饰吗?” 裴霁点了点头却不说话,一时之间藏银楼中安静得有些奇怪。皎碧和红绡两人站在王曦妩身旁偷偷打量着两个出色的少年,弥君姑姑微微皱着眉头,芮管事一脸笑意,唯有陆琅轩一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两人,转动的眼眸显示出他不知在想什么。 浅浅笑了一下,王曦妩出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宁静,“既然如此,裴公子为何不请芮管事帮忙呢?她才是这方面的行家呀。” “你的眼光好。”用简短的语句陈述了自己的理由,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也只有裴霁自己一个人清楚。 王曦妩闻言楞然,抬眼再看玄衣少年,见对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心中顿时微微动了一下,却是撇开眼去,口中同时轻声道:“不知裴公子想买何种首饰?” 眉头稍稍皱了一下,裴霁的神情也不知为何有些恍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只听他用淡然的语气道:“簪子吧。” “不知裴公子买簪子是要送给何人?”王曦妩继续问道。 “这和我买簪子有关系吗?”好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裴霁不解地问道。 “自然是有关系的。”闻言笑了笑,王曦妩此时的语调甚是平静,笑容却意外明媚,“簪子寓意着头等大事,送给家里人和送给心上人的意义可完全不同,不知裴公子是要送给两者中的谁呢?” 微微怔了一下,裴霁不假思索答道:“我没有心上人。”话中的意思不言而明。 依旧是浅浅地笑着,王曦妩的眼神却逐渐变得难以捉摸起来,“既然如此,若是送给长辈的话,红宝石或者红玛瑙纹乌木的发簪就不错。倘若是要送家中姊妹的话,那么琉璃藏银或者桃木雕银的簪子都可以。”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的芮管事,她又接着说道:“当然,具体要送什么还是需要裴公子自己决定,对方的喜好比较重要,至于这点的话,想来芮管事一定会有更好的意见的。对吧,芮管事?” 被问到的芮管事自然是笑着点头,同时又谦虚道:“更好的意见可说不上,只是能给裴公子一些参考而已。” “既然如此,裴公子的事情也解决了,我应该可以走了吧?”用看似商量实则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说完王曦妩就侧过身又对身旁的弥君姑姑笑道:“出来也有些时间了,再不回去母亲该担心了。” “姑娘说的是。”弥君姑姑心领神会,同时对芮管事冷声道:“那几样首饰等制好后就送到王府吧,其间就劳芮管事费心了。” “李姑姑客气了,谈何费心?这本就是我们管事的应当做的。”芮管事忙谦虚了一下,又接着笑道:“放心吧,等首饰打完后,一准马上给姑娘送过去。” 点了点头,弥君姑姑就不再说话,反而是向王曦妩示意了下。王曦妩自然也是微微颔首,她便率先走在王曦妩前面。 “陆公子、裴公子,告辞。”笑着向陆琅轩和裴霁道了别,王曦妩毫不留恋地走出了藏银楼,身后跟着皎碧和红绡,而剩下的三人则默默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一时之间也没有人说话,还是芮管事最先回过神来,扭头笑着问裴霁道:“裴公子可还要看一下簪子?” 闻言收回深长的目光,裴霁不置可否,也不言语,反而是陆琅轩替他答道:“既然来了藏银楼,自然是要买些东西回去的了,还请芮管事帮他指点一下吧。” 微微一笑,芮管事扭动着腰肢便转身走向木架,边走边道:“那两位小公子还请这边来看吧。” 陆琅轩见状自然是跟了上去,在走过裴霁身前见他还杵在原地,于是便拉了他一把,裴霁这才默默地跟了上去,走之前他又深深看了眼藏银楼外。 此时的藏银楼外正好有一架马车驶过,却已然不见了少女的身影。 第二十九章 背后 “你说是那个陆公子主动喊住王家姑娘的吗?” 带着三分清冷三分慵懒以及四分磁性的声音在静室中响起,配合着室内兽首鎏金香炉中静静燃烧着的苏合香,竟有着说不出迷离的意味。 室内有两人,其中一个穿着赭红色合欢长裙的妇人正是藏银楼的芮管事。此时的芮管事正站在一方矮几前,低着头的样子很是拘谨。而在矮几的后面则是坐了一个男子,那男子着一身素青暗纹织锦深衣,外面浅浅罩了一层灰纱,一头乌泽的发随意用一根细长紫竹束起,闪着乌光的发尾垂落到腰间,略显宽大的腰身则显示出主人削瘦的身形。男子就安然地坐在一个蒲团之上,背对着芮管事,分明他就在这间静室之中,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游离在尘俗之外。 这是一个极有气质的男子,以至于芮管事都不敢抬头看他,仿佛看一眼便会亵渎了男子似的。 听见男子的问话,芮管事微微一凛,却是飞快地把自己的心思收了回来,然而答道:“没错,当时王姑娘正要出去的时候,是陆公子先喊住的她。”说着她又把当时的场面一字不漏说给青衣男子听,言语简洁客观,并没有添加任何自己的主观判断。 等芮管事说完之后,青衣男子并没有马上发话,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当他沉思的时候,室内安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闻的到。 芮管事不自觉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依旧是低着头,她能够听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已经开始出汗了,甚至连藏在袖中的手也缓缓握了起来,这才听到男子迷人的声音,“这一年你做的还算不错,明年这家店依旧还是由你管着吧。” 男子的话语明显不是和之前同一个话题,但此时的芮管事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听见男子发话的她如释重负,而等听清男子说了什么之后,她的脸上顿时露出无法掩饰的喜色来。 “多谢七爷,多谢七爷。”忙不迭地向青衣男子道着谢,芮管事语气同样激动。 仿佛没有察觉到芮管事的失态,男子的语调依旧平静,“好好干吧,如果今年还做得好的话,我可以考虑把你调回夷陵去。” “多谢七爷,多谢七爷!奴婢一定会好好干的!”本就已经够激动的芮管事这下完全是大喜过望,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成调了。她本是夷陵藏银楼总店一名普通的店伙计,却因为得了七爷的赏识而被晋升,调到了青州分店来。但晋升虽好,可她的家庭毕竟还在夷陵,包括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跟着他爹在夷陵生活,倘若能调回夷陵去的话,她就可以不用再受这种相思之苦。而且她也能想象得到,有了青州分店的两年经历,即便是调回总店,她也不可能再是一个普通的伙计了。所以青衣男子的这句话对她来说,无异是对她最大的激励。 对于芮管事心中所想完全一清二楚,所以青衣男子对于她的表态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挥了挥手,依旧是背对着她道:“好了,你下去吧,记得把这些账簿也都带下去。” “七爷是还要在这儿呆一会吗?”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只不过话一出口芮管事就知道自己逾矩了,刚才还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就连一向都很好的口才在这个时候都失去了作用,“七爷,奴婢不是故意的……” “无妨,下去吧。”虽然看不到妇人的脸色,但却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那种慌乱,青衣男子同样没有说什么,背对着芮管事的唇角以苦涩的弧度微微勾了勾,口吻却清淡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像是一下子从地狱到了天堂,如蒙大赦的芮管事不敢再多说什么,走到矮几前把一摞的账簿小心地抱了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七爷,奴婢告退。” “记得注意一下这位陆公子和裴公子,不用刻意去打听什么,如果他们过来的时候留意点就可以了。” 在芮管事快要退出静室的时候,突然又传来男子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完全放松的芮管事瞬间又一个激灵,却是很快回答:“喏。” 直到阖上门,再也看不见静室里的那个男子时,芮管事这才狠狠地舒出一口气来,而等她抱着账簿走下楼梯时被从窗口吹进来的凉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 停下脚步,芮管事的脸上满是懊丧的神情,刚才她真是高兴得昏了头了,居然想要探听七爷的事情。虽然七爷本身的脾气很和善,可架不住他身份尊贵啊!一想到七爷的身份,芮管事顿时又觉得不安起来,现在七爷是没说什么,可万一要是日后想起来,那她到时候还能好好过日子吗?还能被调回夷陵去吗?…… 坐在静室中的青衣男子自然不知道芮管事的患得患失,他依旧安静地坐在蒲团上,此刻没人看到的脸上正挂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极浅极浅,就仿佛楼外逐渐融化的积雪一般,在他清浅的眉眼间氤氲开来,伴随着飘渺的香气,在静室中盛开成一世繁华。 哪怕是经过一路也不能让陆琅轩停下他说话的欲望,眼见得陆府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他不知道是第几次凑到裴霁面前,佯装哀怨的样子问道:“阿霁,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裴霁不发一言,只不过脸色却隐隐有些发黑。 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泫然欲泣,陆琅轩还作出一副怨妇状的拉住裴霁的衣角“哭诉”道:“我实在是太伤心了阿霁!你居然瞒着我就偷偷看上了王家姑娘!你这样要将我置于何地?!” 即便是裴霁涵养再好,被陆琅轩一再这样戏弄,顿时也忍不住有些火起,可在扭头见见到这家伙一双晶晶亮的桃花眼里面满是掩饰不住的好奇时,一下子就没有了同他计较的心情。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他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似乎是从半个月前开始,近半个月的时间他一直反复做着一个同样的梦。在梦里他能看自己赤裸裸地躺在一张床榻上,一个容颜倾城的女子坐在自己身边,她的面容平静,手中却握着一把匕首,而且这把匕首的刃还插在自己胸腔的位置。鲜血不断从自己的胸口涌出来,流淌到床下的被褥上,在上面晕染开大片的血花。 裴霁记不太清其他的东西,或者说梦境中本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虽然那个女子的神情一直都很从容,但他却能感受到一种压抑着的悲哀。这种悲哀让他觉得自己的心隐隐作痛,他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每当他生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就会从梦境中醒来,然后便是心脏抑制不住的剧痛,那种痛简直要让他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倘若只是偶然也就算了,可一连半个月的时间都做着相同的梦,即便是他再迟钝也该有所怀疑了,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足够敏感的人。 所以他搭上了陆琅轩,和他一起来了青州,原因就是从梦中得到的线索,在重复做了三天梦之后,他第一次知道梦中那个女子的名字——阿妩,或者叫,王曦妩。 他费了很大的心思打听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青州州牧王郗的女儿,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同时也是云中卫氏的后代,如此显赫身份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这一切到底是偶然还是真的发生过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不得而知,即使是在见到王曦妩本人之后,萦绕在裴霁胸中的困惑不仅没有解除,反而更多了。虽然现在的王曦妩只有八岁,但凭着仅有的几次接触,他能察觉到小姑娘对他的排斥,那种排斥是发自心底的,即便她隐藏得再好,他都能察觉出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素未蒙面的孩子会对自己产生戒备的心理,可正是这种戒备让他更加怀疑梦境的真实性,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不管内心有多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可裴霁还是保持了足够的耐心,因为他清楚地明白,在不管是通向何种方向的道路上,往往只有有耐心的人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所以他不急。 这边的陆琅轩并没有注意到裴霁的出神,反而是继续一个人演着,“想当初我们一起去秦楼的时候,说好了以后要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就一定要让对方知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当初的誓言,你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了!” 喋喋不休的陆琅轩突然注意到裴霁阴沉了一下的脸色,从和他相处的坦然变成了一种见到陌生人的冷漠,顿时便愣了一下,扭过头这才发现自家门口竟然站了一群人,其中为首的那个男子长得和裴霁略有些相像。 愣愣的回头看了眼裴霁,陆琅轩看着他上前一步,冲着那个男子喊道:“大哥。” 第三十章 客至 王曦妩是隔了一天才知道裴霁走了的消息的,当皎碧急匆匆跑过来告诉她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裴霁难道不是来青州执行什么秘密任务的吗?怎么突然就离开了呢?还是说他已经完成目的了? 一连串的问题从王曦妩脑海中闪过,最终化为一个无解的谜。想了想,她突然皱眉道:“你说他是被一个男人带走的?” “没错,听白家嫂子说,那男人好像是裴公子的长兄,裴公子似乎是偷跑出来的,他家中人找了他好些日子,后来才知道他到了青州,所以裴公子的大哥就过来找他了。”有板有眼地说着打听出来的消息,皎碧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打量着自家姑娘的反应。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姑娘对一个男子这般上心的样子,那日从陆府回来之后姑娘就吩咐她打听裴公子的消息了,之后在藏银楼偶遇,姑娘也同样嘱咐她多注意点裴公子。虽然心中好奇姑娘的用意,不过对于姑娘的吩咐她还是会一丝不苟地去执行的。 王曦妩并没有注意到皎碧的视线,她的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皎碧口中裴公子的大哥她是知道的,裴霁只是裴东流的庶子,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嫡长的大哥裴宗,对于这个大哥,裴霁向来还是比较尊重的,哪怕这种尊重只是表面现象,所以裴家派裴宗来找他是可以理解的。可王曦妩无法理解的却是裴霁居然是偷跑出来?他不是来进行什么秘密任务的吗?还是说其中有什么更深的阴谋? 各种念头不断交织着,王曦妩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从中找到任何线索,且这时的她注意到皎碧好奇的神情,不由得收起心思笑骂道:“看我作甚?” “姑娘好像对裴公子的事情很上心呢!”咪咪笑着,皎碧突然想起裴公子的模样,顿时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胡说什么?!我哪里有对裴公子上心了?!”斥骂了皎碧一句,王曦妩分明是笑着的,可那笑意却半分都不曾抵达眼底。 “姑娘您就别害羞了,裴公子真的很英俊呢!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和咱们家二公子相比肩的男子呢!”依旧微微笑着,皎碧的笑容愈发促狭了。 明知皎碧是想偏了的王曦妩难得没有出声纠正她,既然找不到好的理由来掩饰她对裴霁的关注,还不如就让她们这样认为。不过,原本还比较明显的笑容瞬间一敛,王曦妩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记得我让你打听裴公子的事情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就连红绡和青盖也不要告诉!” 被自家姑娘严厉语气吓到的皎碧明显愣了一下,她敏锐地察觉到姑娘的话中漏掉了沉檀的名字,不知道姑娘是有意还是无意。但皎碧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看了眼目光锐利的姑娘,她微微垂下头,小声而又坚定地道:“喏。” 唇角扬起一抹弧度,见皎碧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王曦妩也稍微放下点心,她不是不信任红绡和青盖,而是担心她们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去,毕竟前世这两人并没有和她一起到最后,相较于她们,王曦妩更愿意相信沉檀和皎碧。而且皎碧只是活泼了点,却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像方才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话中的含意。 交代完保密的王曦妩一时也不再和皎碧说话,反而是静静地思索起事情来,她在仔细回忆前世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以期从其中找到一些线索。而皎碧见她安静的样子,也就识趣地退了下去,留下王曦妩一个人。 只是在王曦妩想到所有可能的情况之前,她就被一阵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眉头微皱,放下手中用来佯装的书卷,却是扬声喊道:“进来。” 推门而进的正是如今随园的管事弥君姑姑,她的神情似乎是永远冷清,即便是见到王曦妩还是同样淡漠的语气,“姑娘,表公子和表姑娘到了。” “真的?!”眼睛一亮,王曦妩的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喜,“曜表哥和离离表妹都到了?” “差不多一盏茶时间前到的,夫人让您过去溯园呢。” 点了点头,王曦妩顿时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她身上还穿着单薄的中衣,鬓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却是洋溢起真诚的笑意。 见状,弥君姑姑自是把沉檀等四个丫头喊了进来,让她们服侍王曦妩穿衣打扮。几个丫头也知道姑娘焦急的心情,于是迅速而又利落地替她梳洗打扮好,也没有多加修饰几人直接就出门了。表公子和离离姑娘不算是外人,姑娘在他们面前向来比较随意。 走到溯园之外的时候,王曦妩就察觉到今日的溯园果真比较热闹,园子外多了些走动的仆婢,那些仆婢见到她都纷纷向她行礼,王曦妩大多也都一一回了。 等走进园中,正好见白眉姑姑端着一盆子水出来并把它交到门外伺候的丫鬟手中。看见王曦妩,本就笑眯眯的白眉姑姑笑得愈发和蔼,走上前来引着王曦妩道:“表姑娘才说起姑娘呢,姑娘就来了。” “是吗?离离说我什么来着?可有说我什么坏话?”随口笑着问道,当然王曦妩不过是在打趣。 两人说着走进了主屋,此时卫氏正坐在榻上,听见女儿的声音,却是笑道:“白眉你同阿妩说些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姑娘担心表姑娘说她坏话呢!”白眉姑姑笑眯眯地向卫氏回了,目光却是依旧笑眯眯地看向坐在卫氏边上的一个小女孩儿。那女孩儿看上去比王曦妩要小点,穿着一身粉红色刺绣穿花襦裙,挽着两个小髻,脸蛋和身形都还没张开,但肉嘟嘟的却极为可爱。她依偎在卫氏身旁,羞涩地笑着。看见王曦妩进来,小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柔声喊道:“表姐!”不过等听清楚白眉姑姑的话后,她的嘴巴却又撅了起来,“表姐,人家怎么会说你的坏话呢?”话虽然这样说着,可她的眼中却闪过一抹狡黠。 卫氏闻言失笑,就连王曦妩也微微笑着,走到她面前拉住了她的手,笑道:“离离,我这不是开玩笑呢?你当然不可能说我坏话呀!” 能让卫氏这般亲热对待,而且就连王曦妩也是真心实意笑着的姑娘,自然就是卫氏的侄女、王曦妩的表妹卫离离了。 笑着任由王曦妩握着她同样肉嘟嘟的小手,卫离离脸上顿时流露出笑容来,“我当然知道表姐是在开玩笑的啦!离离可是很聪明的好吗?哥哥你说对吗?” 她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屋内另外一人说的,那人王曦妩从进来就看见了,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静静坐在卫氏下首的座椅上。他穿着一身金白色长衫,下摆用金线绣了层叠的蟹爪菊花,腰间是同色系的腰封,上面系了金色的宫绦。少年的发用冠簪束了起来,露出他轮廓分明的脸来,上面一双漆黑的眼眸极为通透,仿佛透过他的眼便能看到内心。 听见卫离离的问话,少年微微一笑,点头道:“没错,离离本来就很聪明。” 翻了一个白眼,本想板着脸的王曦妩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同样笑出声的还有卫氏,摸了摸卫离离的头,卫氏笑道:“知道你聪明!” 和卫离离笑闹了一阵,王曦妩这才收住笑意,对着坐着的少年行了一礼,然后浅笑着道:“曜表哥,好久不见了呢。” 卫曜,也就是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回道:“是很久没见了,阿妩。” “差不多都有大半年了!”卫离离在一旁插嘴,糯声糯气地控诉着王曦妩的罪行,“表姐我都想死你了,你来青州之后就很少回云中了,明明说好了要一起玩的!” 王曦妩闻言脸色略微有些变红,小时候她和卫离离极要好,两人也经常一道玩耍,后来随父亲来了青州,她们就没有办法经常在一起了。只是离离这小丫头显然还记得两人之间的约定。 “这不是平原和云中太远了吗?”小声辩驳着,王曦妩一边试图转移小姑娘的注意力,“再说你不是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吗?这些日子我们也可以好好玩啊!你有什么想玩的地方,表姐一定会带你去的。” “真的吗?”眨着大眼睛,卫离离用惊喜的语气问道。 笑着点了点头,对于现在的王曦妩来说,卫离离就像是儿时的自己一般,值得呵护。 兴奋地欢呼了一声,卫离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扭头问卫氏:“姑母,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你们难得来青州,到时候就让阿珣和阿妩带着你们出去玩。”卫氏微笑着答道。 “太好了,谢谢姑母!”卫离离本就长得讨人疼爱,当她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愈发娇柔了,让人忍不住心里都是柔软的。谢过卫氏之后,她又回头对卫曜道:“到时候哥哥也要和我们一道哦!” “那是自然。”点了点头,卫曜的笑容和煦,只是趁王曦妩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少女,瞬间又挪了开去。 第三十一章 西市 西市。 鼎沸的人声充斥着耳膜,来往络绎不绝的人流不断在街巷中流动,黑压压的看上去好不热闹。往来的客商和小贩不断叫卖着自己的货物,以招徕过往的行人。此时已是腊月十八,各家需要备置年货的也都需要早早准备起来了,以至于西市的客流量竟比往日还要多了三成。 王曦妩同样也混迹在这拥挤的人群中,只是她身旁还多了卫曜以及卫离离两人。 卫离离拉着她的手,一边好奇地看着这繁华的场面,一边问她:“表姐,你们这儿一直都这么热闹的吗?” 摇了摇头,此时王曦妩的神情也有些惊诧,平日里她极少会像这样亲自来集市中逛,因此也没有见过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对于卫离离的好奇她也是能理解的。“应该不是吧?平常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的人,可能是因为快要过年了的关系罢。” “表姐表姐,你看那人的眼睛竟然是绿色的耶!”完全没有把王曦妩话放在心上,或者说之前只是随口一问,卫离离很是小孩子心性地指着边上一处卖烟斗的小贩惊奇喊道,看上去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了。 闻言望去,王曦妩看到她指的那个人,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身颇有异域风情的打扮,身形和面容看上去都不像是大燮人,反而像是从大食来的商人。一双碧绿的眼眸在阳光下微微反光,就好像是两块极品绿宝石似的,映衬着男子左侧耳垂上一颗黑曜石的耳钉,更为他增添了一分异域风采。 许是卫离离的呼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男子很是友好地对她笑了一下,只是配合着他冷峻的面容,怎么看怎么别扭。 被抓了个现行的卫离离马上把手收了起来,然后扭过头去不敢看他,小手还紧紧抓着王曦妩。反倒是王曦妩对着男子礼节性地回了一笑,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带着小丫头走了。 只是在走过这个摊前时,王曦妩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她倏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男子的侧脸,他正摆弄着摊位上其他的货物,上面除了色泽亮丽的烟斗之外,好像还整齐的码着各种香料以及烟草。 这样的场面在西市中再正常不过了,可为什么她会觉得奇怪呢? 很是不解地回过头,同时按下心中的疑惑,王曦妩自嘲地笑了笑,却是牵着卫离离继续走着。 好不容易脱离了方才那个摊位的卫离离这才又偷偷回过头去看了一样身后的情况,然后拍着自己的胸膛道:“刚才那个绿眼睛真的有点吓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和蔼耶!” “就是就是,也吓了我一跳呢!”跟在后面的青盖插嘴道。 笑了笑,一旁身形俊朗的卫曜看着两人道:“那人应该是大食人或者胡人,大食人一般都是蓝色或者绿色的眼睛,长相轮廓较为粗犷,不像我们一般长得比较细腻。” “真的还有人是蓝色的眼睛吗?”瞬间被哥哥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卫离离好奇地问道。不止是她,包括青盖小丫头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卫曜,只有沉檀显得不那么在意。 点了点头,却是王曦妩接过了话头,“当然了,除了蓝色绿色,这些番邦人还有其他颜色的眼睛呢,像金色、灰色、紫色等等,这些颜色都是有的。” “表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微微一笑,王曦妩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头,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看上去格外温暖,“因为我在书上看见过呀!” “表姐骗人!”瘪了瘪小嘴,卫离离的神情满是不信,“为什么我就没有在书上看见过?” “这只能说明你看的书不多呀。”继续逗弄着小丫头,王曦妩眼中是满满的笑意。 一下子就没了气焰,在王曦妩这里吃瘪的卫离离只好把视线转向自己哥哥,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卫曜撒娇道:“哥哥,你看表姐欺负我!” “阿妩哪里欺负你了?”并没有在意妹妹故意装可怜,卫曜温和一笑,目光却是落在王曦妩身上,“分明是你自己看的书不多才是。” 小嘴撅得愈发高了,大眼滴溜溜地转动了一圈,打量着身旁自家哥哥和表姐,见哥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表姐看,卫离离顿时吃醋道:“哥哥果然还是偏心表姐,表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因为足够清脆的关系,在场的几个人都能听到。青盖的眼睛顿时一亮,也好奇地看向了卫曜,只见此时的少年居然微红着脸,用略带忐忑的目光看着王曦妩。反倒是王曦妩,脸上只红了一红,并没有多说什么。 “离离你瞎说什么?”小声呵斥了一下妹妹,卫曜又柔声对王曦妩道:“阿妩你别听离离胡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神,其中不带任何杂质,王曦妩也是笑着摇了摇头道:“离离说的没错啊,难道曜表哥你不偏心阿妩了吗?” 她的语气自然,笑容又那样纯粹,让少年原本有些忐忑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虽然小时候阿妩和他极为要好,还经常粘着他,可毕竟两人分开也有些时间了,他之前还害怕阿妩会和他变得疏远,没想到她还是那么古灵精怪,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心绪变得极为宁静,虽然少年说不出这是为什么,可脸上明朗的笑容却是无法掩饰的。他用力摇了摇头道:“当然不会,我会像以前一样保护阿妩的。” 闻言心中一暖,经历过前世的凄凉,这辈子还有这些在意自己的人,就连王曦妩都不由得有些感动。对着少年扬起一个笑容,她柔声道:“曜表哥你真好。” 不知为何脸上一红,看着王曦妩沐浴在阳光中身影,卫曜竟然觉得有些晃眼,明明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就连心跳都不由自主快了一些。 “哥哥那我呢?!” 不甘心被表姐比下去的卫离离顿时拉住卫曜的衣袖使劲晃了晃,这才把少年给晃醒过来,“啊?怎么了?” 见状嗤笑了一声,青盖听见自己笑出声来,赶紧用手掩住了嘴巴。而卫离离却是把整张嘴都给鼓起来了瞪着卫曜:“我说我呢?!哥哥满脑子都是表姐了,那离离怎么办呢?!” 闹了个大红脸的卫曜赶紧安抚吃醋了的小丫头,“哥哥当然会保护你的啦!离离是哥哥最重要的人呢!” 总算心满意足的卫离离这才放过哥哥,然后拉着王曦妩继续往前走。至于边上的沉檀和青盖都微笑地看着她们,就连一向冷清的弥君姑姑此时也是眼角含笑。看到姑娘开心,她也就欣慰了。 几人说说笑笑一路逛着,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卫离离一个人在说,这个小姑娘在云中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逛过集市,因此见到什么都觉得是新鲜的。有时候看见有趣的东西就巴着王曦妩要买,王曦妩自然不会反对,反正都是些小玩意,也不是什么贵的东西,倒是卫曜几次想要阻止,都被王曦妩拦了下来。 “阿妩,你怎么随着离离乱来呢?这些东西我来付账就可以了。”皱着眉头,卫曜瞪了一眼冲着他做鬼脸的卫离离,然后认真对王曦妩道。 “哪有?不过是些小东西,离离要是喜欢就买给她好了。再说了,曜表哥你们也不常来青州玩,今天说好了我做东的,表哥你是想同我抢吗?” 被王曦妩佯作生气地看了一眼,卫曜顿时又没办法了,扭过头正好看见卫离离得意地朝他笑着,于是少年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浑然不在意卫曜毫无威慑力的威胁,卫离离现在可是气焰高涨。有阿妩表姐在她才不怕哥哥咧,从小哥哥就对表姐最好,表姐说什么哥哥都愿意听的,现在还是这样,所以有表姐护着她,她就可以随便玩啦! 注意到兄妹两之间无声的交流,王曦妩微微失笑,曜表哥和离离之间的互动瞬间让她想起了二哥和她自己。二哥也是这么疼爱自己呢,只可惜今天二哥都没有陪她一起来逛西市。 想到这点,王曦妩突然想起,这些天都没怎么见着二哥的人影,二哥似乎是很忙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难道是之前和父亲提过的学武一事吗? 暗暗揣测着的王曦妩有些出神,冷不防被卫离离拉了拉衣袖,“表姐,我们到这家店去看看吧!” 闻言回过神来的王曦妩顺着卫离离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一家看上去颇为雅致的店面,上面挂着的牌匾上写着“之砚斋”三字,听起来似乎是一间书店的样子。 点了点头,对于卫离离的提议王曦妩自无不可,于是一行人就进了店面。 不出王曦妩所料,这之砚斋果真是一家书店,不过却又不是单纯的书店,里面还有笔墨纸砚之类的用具卖,柜台上摆着的样品也都颇为精致古朴。来了兴致的卫离离嚷着要给哥哥买一套文房四宝,这次卫曜也没反对,带着她就让掌柜的帮忙挑选去了。而王曦妩却是对店中的书籍更感兴趣,于是便带着沉檀走向放书籍的架子。 店里的书籍颇多,用好几列木架陈列着,但有不少却是古籍,看上去有些破旧了,闻起来甚至有些霉味,以至于在书籍区的顾客少之又少,除了几个看起来似乎是读书人样子的人,基本上就看不到别人了。 王曦妩随意挑了一排架子看起来,没多久还真找到几本她感兴趣的书籍,便都让沉檀帮她拿了,而自己则是接着浏览。 转过一排木架,视线无意中扫过一本深青色封面的书籍,王曦妩眼睛一亮,手便伸了上去,不料此时有另一只手从边上伸了过来,差不多和她同时放在这本书上。 第三十二章 六合 突然插入的这只手让王曦妩一愣。 对方似乎也愣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还会有人和自己一道看上同一本书,于是才堪堪触及书角的手便顿在了那里。 在抬头看向来人之前,王曦妩首先注意到的是对方的那只手,白皙得略有些通透的手背上能看到浅青色的经脉,细长的手指宛若白葱,从袖口露出的手腕同样纤细得彷如一折就能折断。 这双手的主人应该是一个美丽而又宁静的姑娘吧! 如此念头在王曦妩脑中一闪而过,而待她抬眼入目所见来者,居然让她有些意外。 陆经纶! 居然是陆家姑娘,眼底闪过一抹异色,王曦妩实在有些诧异,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轻声招呼道:“陆姐姐,又见面了呢。” 陆经纶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王曦妩,她的视线扫过王曦妩已经扣住书籍的手,却是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下来,回应道:“是见面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王姑娘而已。” 听着少女清冷的声音,王曦妩的唇角勾了勾,眼眸中却满是趣味,“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陆姐姐你呀。” 许是察觉到王曦妩语气中的调侃,陆经纶的眉头皱了下,却很快放了开来,目光转到那本古籍上,冷声问道:“王姑娘也喜欢看这种杂书吗?” 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陆经纶说的是什么,王曦妩淡然一笑,把那本古籍从架子上抽了出来,指着书封问道:“陆姐姐是说这本《六合注疏》吗?” 微微点了下头,陆经纶没有说话。 王曦妩也不在意少女的冷淡,依旧微笑着看着她道:“我是喜欢看这种讲风土人情之类的书籍呢。” “王姑娘这等年纪就能看懂这些书,真是了不得啊!”视线移到王曦妩身后的沉檀身上,见沉檀怀中已经抱了好几本书籍,其中甚至包括《山海轶闻》、《首楞严经》、《磻溪集》、《六韬》这些寻常人都不会看的书,陆经纶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却用同样清冷的声音道。 面对少女的试探,王曦妩面不改色,“不是啊,我只喜欢看奇闻异事,其他的书都是买给二哥的呢。”停顿了下,她又接着用特别天真的笑容对着陆经纶道:“再说了,要是看不懂的话,我可以让别人念给我挺啊,听别人讲故事可比自己看书要来得有趣多了。你说是吗陆姐姐?” 闻言一愣,旋即脸上却是浮上一抹淡淡的笑容,使得少女一瞬间极为惊艳。点了点头,陆经纶深深地望着王曦妩道:“你说的没错。” 微微垂下眼睑,避开对方探寻的视线,王曦妩不再言语,而陆经纶也是抱着自己怀中的几本书没有说话,一时间四周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正在这时,从书架的另一侧传来卫离离的声音,“表姐,你在哪里?”话音才落,小丫头的身影就从书架后面转了过来,看见王曦妩,顿时绽开一个笑容,上前拉了拉她的小臂,笑道:“表姐你看好了没有,我和哥哥都买完了。” 随手把手里的《六合注疏》递给沉檀,王曦妩拉起卫离离的小手,对着陆经纶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陆姐姐,我先走了,你慢慢看。” 轻轻点了点头算作示意,陆经纶并没有说什么,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王曦妩离开的背影,眼中有深深的疑惑闪过。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摇了摇头,自顾自重新翻看起陈列在书架上的书籍来。 这边卫离离拉着王曦妩的手,一边好奇地看着沉檀手中抱着的一叠书问道:“表姐,这些书都是你要看的吗?” “当然了,不看的书买来干什么呢?”和说给陆经纶的话完全不同,在卫离离面前王曦妩很是爽快就承认这些书是买来自己看的。既然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那就努力提升自己以期在将来能够有更大的作为,至少现在的王曦妩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才会在重生后努力进行阅读,不管那些书是不是真的能用上。 “哇!表姐好厉害!”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毫不犹豫表现出自己的赞叹。对于卫离离这个小丫头来说,表姐能看这么多的书简直是厉害极了,尤其是见到沉檀手上的那些书看上去都很深奥的样子。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卫离离又自己点了点头道:“难怪表姐知道这么多,原来是真的看过很多书啊!” 微微一笑,对于卫离离这样的理解王曦妩当然不会否认,她也不会告诉她自己之前所说在书上看见番邦人眼睛颜色多样的理由只是一个借口,实际上是她后来在建安的集市中见过这些异域的商人。 “所以你要也多读书啊。” “嗯,放心吧表姐,我一定会多看书的!”用力点了点头,卫离离很认真地保证着,她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对了表姐,姑父有说过什么时候让你进学吗?” 关于这个问题王曦妩还真的愣了一下,似乎父亲并没有和她谈起过这个问题,母亲也没有说过。在大燮,一般情况下,男孩子六岁就可以进学了,这种进学一般都是到郡城的学堂中去学习知识,当然家境好的则往往是聘请西席教导后辈,像王珣这样的,就是在家中有专门的先生教导他。至于女孩则很少进学,换句话说是不注重女子学识方面的教育,大燮虽然没有提倡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对女孩子的重视终究是不及男孩的。 当然这种情况当然不包括像王曦妩、卫离离这样的世家贵女在内,一般世家的女子都是从小学起的各种规矩,适当情况下还要学些经史子集之类的,不过学习这些知识往往要等年纪稍微大些时候。像王曦妩,她记得前世似乎是她十岁的时候,母亲才找了贺兰先生教她学这些东西。而这辈子,还真没有听母亲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不过我来之前听母亲说好像明年就打算给我找位女先生教学了。”撅着小嘴,卫离离明显有些闷闷不乐。 王曦妩不解道:“学习知识是件好事啊,干嘛这么不高兴的样子?” “可是这样人家就没有时间玩了嘛。”卫离离依旧撅着嘴。 王曦妩闻言脸色一正,却是停下脚步严肃地劝诫道:“离离,你也不小了,不要老是想着玩,也该学点东西了。”离离虽然也有八岁了,可心理依旧像个孩子,也难怪三舅母要让离离学习。“你是卫家的姑娘,将来要承担起卫家一部分的责任来,你父亲和母亲护不了你一辈子,你要学着自己长大。” 怔怔地看着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的表姐,卫离离不由得有些发愣,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认真的表姐,给她的感觉就像母亲一样。下意识的觉得有些奇怪,可是看着表姐深邃的眼眸,她却愣愣地点点头,口中应道:“我知道了表姐。” 释然一笑,王曦妩这才拉着她重新走起来,边上的沉檀见状也露出了笑容。 三人走到柜台处,等在那里的卫曜看见她们笑道:“还以为离离没找到你呢。” “怎么会?!”已经回过神的卫离离听见哥哥这样的话,顿时反驳道,“哥哥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是吗?我哪里小看你了?”微笑着,目光移向卫离离,卫曜笑道。 “明明就有!”这下卫离离就像是炸毛了的狮子,差点没跳起来挠自家哥哥,却被卫曜一下子按住了动作。 王曦妩笑着看着卫离离气嘟嘟的样子,一边让沉檀把她拿着的书都去结了,至于卫曜之前就在卫离离的强烈要求下买了一方龙尾砚,等沉檀结了所有的账目之后,几人才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家店铺。 没有了卫离离这个闹腾的小丫头,之砚斋顿时变得清静了不少。片刻后从书籍区缓缓走出来的陆经纶手中也抱了不少古籍,她同样走到柜台前准备把这些书都给买了。 就在店里的伙计用油纸帮她把书包好之时,突然从旁传来稍显低沉的声音,其中的几个字词瞬间被她的耳朵所捕捉到。 “掌柜的,您家的《六合注疏》怎么找不到了?” 心中一动,陆经纶顿时抬眼看向来人。出乎她的意料,在她边上的居然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个清秀的僧人,穿着一身灰色缁衣,眉眼间看起来温润却又萧索。另外一个则是一位穿青衣的中年人,冷峻的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焦急神情。 说话的正是年轻僧人,不像身旁那个青衣中年人那么焦急,僧人淡泊平静的脸上有着温和的笑意,他看着坐在柜台里边的掌柜温和地问道:“前些日子贫僧还在您家看见过这本书,本想着今日来买的,没想到找不着了,是已经卖出去了吗?” 掌柜的应当是认识这僧人,看见他马上就站了起来向僧人行礼:“莲生大师。”等直起身脸上则挂上了歉疚的神情,“可不巧,这本书刚刚才卖出去的,大师您正好晚来一步。” “原是这样。”听见这个答案莲生和尚依旧不愠不怒,反倒是那个青衣中年人顿时就皱起眉来,冲着僧人呵斥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没有人会买那本书的吗?” 抬眉缓缓看了青衣中年人一眼,莲生和尚解释道:“那本书本就放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而且很旧了,很少会有人注意到的。” 没有理睬莲生和尚,青衣中年人急着问道,“掌柜的,知道这本书被谁买走了吗?” 掌柜的摇了摇头,“还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买走的。” 一直在旁听着的陆经纶心念急转,看着青衣中年人焦躁的样子,却是突然开口道:“两位说的可是《六合注疏》?” 第三十三章 裁衣 轻灵得仿若解冻的溪水重新开始流动的声音突然落到青衣中年人的耳中,让他不由得为之一怔。迅速转眼看向说话之人,却见一个极为灵秀的姑娘正看着他们,姑娘的怀中还抱着一叠包好的书籍,看上去似乎是这家店的顾客。 “怎么?你知道这本书的下落?”眼中闪过一抹狐疑的神色,青衣中年人却是开口问道。 点了点头,陆经纶并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没错,我知道是谁买走了这本书。” 没有接话,青衣中年人只是皱着眉头看她,目光中满是审视的意味。 淡然一笑,陆经纶却并不畏惧这种审视,她直视着中年人轻声道:“买走这本书的是州牧王大人家的姑娘,我看着她拿走这本书的。” 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尽管得到了答案,可青衣中年人的语气依旧不善,“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您可以选择不信,主动权在您手中。”陆经纶面色不变,对于中年人的质询她微微垂下眼眸,又道:“或者您可以简单打听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等中年人继续问下去,她便对两人行了一礼,冷声道:“告辞了两位。”说完,直接抱着已经买下的书籍转身而去。 冷眼看着陆经纶离开,青衣中年人脸上逐渐浮上疑惑的神情,半晌后他扭头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莲生和尚,“你怎么看?” 平静的脸上根本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中年人口中所说之事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莲生和尚无悲亦无喜,“看上去不像说谎的样子。” 紧皱着眉头,虽然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弄清楚,可青衣中年人也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看了眼莲生和尚,抛下一句话后,他就冷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最好那件东西没有落到旁人手中,否则的话……” 看着青衣中年人大步走开的背影,留在店中的莲生和尚此时的神情说不出的淡漠,在原地伫立了片刻,他最后还是缓缓跟着出了店铺,而店中徒留下他同样淡漠的余声。 “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 回到家中的王曦妩并不知晓在她离开之砚斋后发生的这档子事,对她而言,除了每日打扰她的人从二哥王珣换成了表妹卫离离,她的生活和往常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闲暇时看看书,无聊时陪离离聊聊天,又或者叫上曜表哥一道去城中有名的地方观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当然,随着年关逐渐逼近,她的生活也逐渐变得忙碌起来,虽然府中的事情都是有母亲主持着,可还有一些事情是需要她的配合的,比方说,做新衣。 说实话王曦妩其实不太喜欢做衣服这种繁琐的事情,几次想要免了做新衣这件事儿,可按卫氏的话来说,身为王家姑娘怎么可以在过年的时候不备置一些新的衣裳呢?再说她正是长身量的时候,过去的衣服怕是短了,自然要随时准备置换新衣,于是她就只能不情不愿地配合那些裁缝她们给她测量身高衣长之类的。 就像现在,王曦妩伸着双臂任由那裁缝师傅摆弄着,负责测量的赵娘子一手托着她的胳膊,一手拉着量尺,说道:“请姑娘把手伸直咯。” 轻叹了口气,王曦妩还是努力抬高了双臂。 测量完她的臂长,让一旁辅助的婆子记下数字之后,赵娘子笑眯眯看着王曦妩道:“姑娘又长高了呢!” “真的吗?难怪我觉得姑娘好像是高了些的样子。”说话的是皎碧,她站在一旁看着王曦妩,时不时地给赵娘子打打下手。 点了点头,红绡也跟着插话,“姑娘最近身量是长了不少,以前几件上衣的下摆都有些短了呢。”她是负责给姑娘穿衣的,所以对姑娘衣裳的长短情况了解地很清楚。 “正好过了年,我给姑娘多做些春装,姑娘看是喜欢什么颜色呢?是像以前一样要素净些颜色的,还是多做些艳色的?”赵娘子是整个青州手艺最好的裁缝娘子,王曦妩的衣裳大部分都是请她做的,所以她比较清楚王曦妩的喜好,因而这般问道。 迟疑了一下,还没等王曦妩想好,边上的皎碧又插话了,“姑娘,要不让还是让赵娘子做些艳色的衣裳吧,您不要老是穿那些白啊、水粉一类的颜色,看上去都穿老了!” “怎么说话呢你?!”正好端着茶水进来的沉檀一来就听见皎碧的这句话,顿时横了她一眼,转眼又对王曦妩笑道:“姑娘是可以穿些色泽亮丽些的,过了年开春正好就能穿上了。” “就是,”赵娘子也在这个时候帮腔,“我看姑娘的肤色白皙,正好可以配些深色的或者明亮的,比方说芙蓉色,还有樱红色,都很衬姑娘的肤色呢!” 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王曦妩顿时就败下阵来,“好吧,颜色什么的反正就劳烦赵娘子随便帮挑我做着吧,至于其他的一些要求你也是知道的。” 闻言露出笑容来,赵娘子一边蹲着身帮她测量着腰围,一边应道:“放心吧姑娘,我的手艺您还不清楚吗?”说着,她又抬头看了眼王曦妩,笑道:“姑娘长得这样好看,就是应该穿些好看的衣裳嘛!” 边上的红绡一边帮王曦妩扯着衣角,一边抬头端详着她笑道:“赵娘子说的没错,咱们家姑娘是愈发好看了!” “诶,我也这样觉得耶!而且感觉最近姑娘越来越有气度了呢!”皎碧也跟着帮腔。 一旁的沉檀微微一笑,温和地看着王曦妩道:“姑娘以前是小呢,现在长开了当然好看了!” 对于赵娘子还有自家丫鬟的奉承,王曦妩只是轻笑一声道:“总之就麻烦赵娘子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这有什么麻烦的?!”应承着,赵娘子手头的动作倒是没有慢下来,仔细帮她丈量起腿长来。 “对了姑娘,”突然想到一件事的皎碧这时开口道:“之前您让我打听的关于韩姑娘的事情,现在有些眉目了。” “哦?”纤眉一挑,王曦妩立刻接口问道:“都打听到了些什么?”言语间也不在乎还有赵娘子在场,赵娘子为人素来谨慎,且又是常年给王府中人做衣裳的,知道听到的话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说,所以王曦妩和皎碧她们说话也不用顾忌着她。 皎碧答道:“玔儿她哥哥的表婶子不是在韩府做婆子的吗?昨儿个我听玔儿说好像是韩夫人要给韩姑娘定亲了,所以韩姑娘的心情不是太好。” 闻言王曦妩也有些诧异,不过经皎碧这么一提醒,她还真想起一些事来,好像前世的时候韩薇是同哪家的公子定亲了,可最后似乎是没有成。具体过程她是想不起来了,只隐隐约约有些印象。 “准备许给哪家公子知道吗?” “好像是应家的表公子。”皱了皱眉,皎碧想了想才道。 “应家的表公子?我只知道应家是乐安郡首屈一指的商贾大户,他们家也算是官商,是贩卖粮食起家的,家中是有几口男丁,不过应该都成亲了吧,这表公子又是何许人也?”摇了摇头,王曦妩还真是不知道了。 皎碧也是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玔儿说的,具体是什么情况奴婢也不太清楚。” 出乎意料的是赵娘子突然插话了:“这个我倒是知道些,应家是有一位表公子,是应老爷填房戴氏的侄子,姓戴名兆伦,今年应该也有十七了吧。戴兆伦家中人丁稀落,他父亲早年从军的时候战死了,母亲也因为疾病死了,现在上头还有一个姐姐。这戴氏对侄子倒是很好,让他在应家住着,吃喝也都是一律用应家的,反而是戴兆伦本身不行,也不好好学,平日里就和些浪荡子的混在一块儿,在我们那儿名声不好,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愿同他结亲呢!” 闻言王曦妩恍然,“差点忘了赵娘子是乐安人呢。” 赵娘子笑了笑,又道:“就是不知道这个应家表公子是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应家表公子,如果是的话,那这位韩姑娘也真是亏大发了。” 点了点头,王曦妩却不说话。赵娘子说的没错,如果真的是这个戴兆伦的话,也难怪韩薇那日这么不高兴,任谁知道自己要定亲的对象是这么一个败家玩意的话,都不可能高兴的起来。只是南氏这么做,也不怕韩峥说什么吗?毕竟韩薇是他的嫡女。 脑海中不断闪过各个念头,尽管知道最后韩薇不是和这个戴兆伦在一起的,可王曦妩还是有些好奇她最后是怎么做才避开了这桩亲事的。如果能够在这件事情上帮韩薇一把的话,是不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同韩薇的关系呢? 努力想着其中的关系,王曦妩一时之间就又走神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赵娘子已经替她量好了尺寸,正收拾完东西准备要走。 一边把记录了数据的本子收好,赵娘子一边对王曦妩道:“七件衣服的话,差不多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做出来,到时候做完了的话我就给姑娘送过来。” “不急,你可以慢慢来,反正我也不急着穿。”王曦妩回道。 赵娘子可不敢就这样应承下,笑了笑道:“至于新年要穿的衣服的话,现在还有一些绣活还没完工,过两天就能好,等二十八我一准给姑娘送过来。” 微笑着点了点头,王曦妩对沉檀道:“替我带赵娘子去离离那儿,母亲说了也要替离离做些衣裳。” “喏,”向王曦妩行了一礼,沉檀又转身对赵娘子道:“赵娘子这边请吧。” “劳烦沉檀姑娘了。” “不客气。” 看着沉檀把赵娘子引出去后,王曦妩脸上的笑容也缓缓的收敛了起来,恢复成一脸慵懒的样子,她又躺回榻上拿起前不久在之砚斋买的书看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大哥 青盖小跑进来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发出了很大声响,惹得正在给王曦妩梳头的皎碧很是不满地回头瞪了她一眼,“怎么回事?这样毛毛躁躁的?” 似乎是因为跑太快的关系,青盖的脸上还泛着红潮,说话更是气喘吁吁的,“姑娘,大,大公子……” “大公子怎么了?”心中一跳,王曦妩急着转头问道,却没防着把刚梳好的发髻又给弄散了。 “大公子回来了!”好不容易喘着气把一句话给说完整了,青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王曦妩差点没跳起来,脸上瞬间绽开明媚的笑容。打她重生之后还没有见到过大哥,有时候她也会想大哥,不知他过得怎么样?可是瘦了还是胖了?吃住不知还习惯吗?……这样的问题时不时会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出现在脑海里,可见她是真的很想念大哥。所以前两天母亲告诉她大哥会在这几天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让青盖关注着,刚才小丫头跑进来的时候她就有所预感,可只有自己亲口确认之后她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 “自然是真的,奴婢亲眼看见大公子带着奴婢哥哥进府的呢!”青盖和沉檀一样都是家生子,她哥哥潼关却是王衍的贴身小厮,是跟着王衍在青崖山的。 听她这么说,王曦妩那颗才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心中全然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大哥!终于可以见到大哥了!一想到这点,她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赶紧的收拾收拾,我要去见大哥!”用激动的口气说着,王曦妩自顾自要站起来了,唬得皎碧赶紧按住了她,“我的姑娘诶,这头发还没梳好呢,您想跑哪儿去呢?” “不是梳完了吗?怎么还没梳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些动作对发型的破坏,王曦妩还有些愣愣的。 闻言皎碧翻了个白眼,把她正面扭向菱花铜镜,“您自个儿看看吧。” 看见镜中的自己果然还是披头散发的,王曦妩一愣,瞬间明白了情况,于是略带歉意地对着皎碧笑了笑,惹得她又是一个白眼,手下却是利索地收拾起王曦妩的头发来。 很快,在屋里四个丫头全力配合下,王曦妩就收拾妥当,连沉檀准备好的早点都没有用,只喝了口水润润喉,点了沉檀和青盖就匆匆出门了。 方才青盖跑来告知消息的时候,王曦妩才起床不久,而后她们也没有花太多时间,因此此时的天色还是黑的,只半边天有些灰蒙蒙的样子,却是没有完全亮起来。府中小径两侧长短不一的青石灯柱中还燃烧着幽幽的烛火,这朵朵明黄的色泽在破晓中看上去好不温馨。 然此时的王曦妩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灯火,她只是仔细地看着地面,小脸缩在镶狐狸毛绣花大氅中,一边还问着青盖:“青盖,大哥真的没有瘦吗?” “姑娘,您这话已经是问了第三遍了,都跟您说了没看清,您还非得问。”青盖无奈道。 闻言讪讪,脸上也有些微红,王曦妩却是轻声辩解道:“这不是很久没看见大哥了嘛。” “好了姑娘,一会儿就能见到大公子了,您可以到时候一起看个够,现在就别问青盖了,我估计这丫头眼睛都放到潼关身上去了,哪里会注意大公子瘦了没有。”笑着帮王曦妩解围,沉檀还不忘调侃了青盖几句。 “沉檀姐!”被说中了心事的青盖顿时恼羞成怒,转头向王曦妩抱怨道:“姑娘你看沉檀姐!” 轻笑了一声,被冷风一吹的王曦妩也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虽然心中还隐隐有着激动,可却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无措了。不过她依旧没有接青盖的话,而是极为专注地走路。 见自家姑娘不说话了,沉檀和青盖也没有再说些什么。青盖的一门心思是已经飞到了自己哥哥身上,而沉檀则是安静地看着王曦妩,温柔的眼神中同样有着浅浅的喜色。 难得姑娘又这样高兴的时候,她当然也跟着高兴。 三人急急忙忙走向溯园,半路上王曦妩差点走错了道,准备走到大哥的沧园去了,还是青盖一把拉住了她,告诉她大公子先去了溯园,王曦妩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地往溯园赶去。 也是,大哥回来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先去父亲母亲那儿请安,怎么可能先回自己园子呢? 好不容易赶到溯园,本应该比较宁静的溯园此时竟是一片亮堂,明晃晃的灯笼高挂在园外,里面走动的仆婢并不多,但王曦妩却看到了青盖的哥哥潼关站在屋外。 心中顿时一定,大哥果真是回来了。 心跳得愈发快了,进了园子上了台阶,王曦妩的脚步稍稍在潼关面前停留了一下。 潼关是个看上去腼腆憨厚的少年,比王衍大上一岁,现在也才十五,以前在王府中的时候也经常见到。他看到王曦妩身后的青盖,顿时眼睛一亮,却是先向王曦妩行礼道:“姑娘。” “潼关哥,”回了他一个微笑,王曦妩侧头对青盖道:“青盖你留在外面吧,沉檀和我进去就行。”说完也不等青盖反应过来,直接就带着沉檀进去了。而被留下来的青盖则是一脸雀跃地凑到潼关面前,直接抱住他的手臂道:“哥哥!” 面对唯一的妹妹,潼关此时也不像在旁人面前那么木讷,反而也有些激动起来,毕竟他也很久没有见到妹妹了,兄妹俩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于是拉着妹妹走到走廊中篇暗的角落,两人低声说起来话。 这边的王曦妩全然不在意青盖和潼关的行为,她现在整个心都放在许久未见的大哥身上,径直进了主屋之后,没有片刻停留,她就拐进了内室。一边才见到她的云喜姑姑顿时愣了一下,嘴里“姑娘”二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就不见了她的人影。 “姑娘!”一边喊着一边跟着进了内室,顾云喜突然又顿下了脚步。 只见王曦妩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一个少年的面前紧紧抱住了对方,她的脸埋在少年怀中,没人能看得清她的表情。而那个被抱住的少年脸上则是一脸无奈的样子,但任谁都看得出其中蕴含的却是宠溺的意味。 少年修长的手放在王曦妩头顶,缓缓摩挲着她的秀发,轻盈的唇角不可自制地挂上了恍如初春般和煦的笑意,“阿妩。” 没有回话。 少年也不在意,浅浅一笑,加大了点声音,可即便这样他的声音依旧清淡,“阿妩。” 依旧把脸闷在少年怀里,双臂的力道愈发紧了,王曦妩的声音也闷闷的,“大哥。” 见她这个样子,少年顿时哭笑不得,以前阿妩虽然黏他,却也不像现在这样黏得紧啊。 “好了阿妩,快放开你大哥吧,他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你这样他都没法休息了。”终于看不下去的卫氏开口了,她和王郗坐在椅子上,眼角含笑地看着这一双儿女。 母亲大人发话了,王曦妩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松开紧箍着少年的双臂,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站在少年面前,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她的大哥,王衍。 此时的王衍和她记忆中的王衍还是有些差异的,单个子一项就不像前世那么高,此时的少年大约比她高上半个身量,王曦妩站着的时候正好在他的腰间。少年穿着一身浅蓝色水墨绣竹的长衫,腰间挂了一支金丝紫竹的横笛,一头乌发用白玉小簪挽起,只剩几缕散发垂在耳边,看上去浑然就是一位出世的翩翩美少年,只是身上的气息略微清冷了些。 许是因为连日赶路的关系,王衍脸上还有这掩饰不住的疲惫神色,这让刚才一进来就直扑大哥的王曦妩有些不好意思,她飞快地收回目光,糯糯地喊了声:“大哥。” “你呀!”笑着呵斥了她一下,卫氏温柔的目光也是放在王衍身上。也有大半年没见到长子了,卫氏此时的心情也是难耐激动的。反倒是端坐在上首的王父要镇定许多,从他平静的表情和幽深的眼眸中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半年没见,我们家阿妩又长高了呢。”微笑着摸着王曦妩的头,王衍依旧是耐心十足。 “那是!”露出得意的神色,在自家哥哥面前,王曦妩也不需要戒备什么,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小孩一样撒娇着:“不过可不是半年,明明都有大半年了!阿妩都有大半年时间没看见大哥了!” “是是是,是大哥的不是。”无奈安慰着幼妹,王衍却依旧微笑着。 皱了皱脸,王曦妩不依不饶,“大哥说话不算话,明明说话半年就回来一次的!” “这不是山里有些事情吗?”对于幼妹的胡搅蛮缠王衍也只能摊了摊手,只是还没等他接着说话,又有一道人影冲进内室,打断了他的话头。 “大哥!” 第三十五章 著述 “你就不能好好地走路吗?”看着毫无形象冲进来的次子,王郗的眉头微微皱起,严肃地呵斥道。 第二次被父亲逮个正着的王珣顿时脸色又垮了下来,只好在距离王衍几步的地方停下脚步,然后恭恭敬敬地朝王郗、卫氏还有王衍行礼道:“父亲,母亲,大哥。” 卫氏微微一笑,却是对王郗道:“好了,你也别说他了。”扭头又对着次子和女儿道:“还没来得及让人去叫你们呢,你们就都过来了,消息还挺灵通的嘛!” 有卫氏发话了,瞬间又恢复了活泼的王珣很自然地答道:“母亲您前两天不是说了大哥近几日会回来嘛,我让临川一直帮我看着呢!” 听到二哥答案的王曦妩狡黠一笑,原来这样做的人不止她一个呢!当然她也能想象到,以二哥和大哥之间的感情,二哥不留心大哥的事情才怪了。 “你呀!”浅浅地笑了下,卫氏眼中的暖意愈发明显了,不过她很快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长子身上,“阿衍,这么早到的,你一定还没吃过饭吧?我让白眉先帮你整饬点吃的?” 想了想,王衍浅笑着应道:“也好,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 听他这么一说,也不需要卫氏提醒,在一旁侍候着的白眉姑姑二话不说就下去了。 见她急匆匆离开,王曦妩赶紧喊道:“白眉姑姑,记得准备碗粥,要稀一点的,这样才不伤胃。”说完等她回头才看见其余的家人都好奇地看着她,顿时不由问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这次却是王衍答话了,他原本放在王曦妩头上的手挪了下来便成揉她脸的样子,弯下腰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直视着王曦妩,唇角边尽是清澈而又满足的笑容,“我们家阿妩都会关心大哥了呢。” 面对大哥这样的目光,心理已然成熟的王曦妩还是觉得有些害羞,她别捏地撇开头去,白皙的小脸显得微红。 看到这一幕的王珣却忍不住有些吃醋,尽管对象是自己的大哥,他冷哼了一声,没想到招来王郗一道横眼,顿时便又讪讪地撇开头去。不过片刻之后他又微笑着转回头来看向自家大哥,脸上的笑容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经过这样的插曲后,屋内的氛围顿时变得轻松起来,当然之前更是浓浓的温馨感。王衍轻轻牵着幼妹走到桌边,王郗、卫氏还有王珣几人都同样跟着坐了过来,效率极高的白眉姑姑很快让下面人把早膳给呈了上来,考虑到今早人较多,早膳的内容也比较丰富。当然王曦妩之前点名要的粥也同样准备了,不过却是用冰花雪莲熬制的珍珠白米粥,闻起来还有雪莲花的清香。 特意先让婢女给王衍盛了一碗,不过卫氏没有忘记给王郗也准备了一碗,等把所有人都照顾到了,她这才想起什么,扭头对墨梅道:“墨梅,你去栾碧阁看一下表公子起了没有,如果起了的话叫他过来一道用些早点吧。” “喏。”应了一声,墨梅又问道:“那表姑娘呢?” “离离那丫头不会这么早起的,还是晚些再告诉她吧。”卫氏笑着挥了挥手,“去吧。” 墨梅领命而去,王衍则是微皱着眉问道:“眼下快要过年了,曜表弟和离离丫头怎么会在我们家里?” “你三舅母又怀孕了。”给他夹了一筷子酱甜乳瓜,卫氏替他解惑道:“才一个月不到,你三舅舅怕照顾不到曜哥儿和离离,索性就把他们送过来让他们在这儿过年,等你三舅母胎稳了再接他们回去。” 点了点头,王衍也就释然,三位舅舅之间关系极好,可并不意味着所有的舅母之间都像母亲和三舅母一样要好,曜表弟和离离反而同他们家关系最为亲近。 “你在的这些日子,阿珣的学业就交给你了,顺带着把曜哥儿也捎上吧,免得他在青州的这些时候拉下了学业。”想了想,卫氏对王衍道。 闻言王衍拿着筷子的手却是一顿,苦笑了一下道:“这次却是在家中呆不了多久。” 一直沉浸在长子回来了的喜悦中的卫氏不由得一愣,“怎么回事?”不仅是她,就连王郗、王珣都诧异地看向他,唯有王曦妩心底隐隐知道些什么。 果然,把筷子轻轻地往青瓷筷枕上一放,王衍的视线扫过在座的所有人,“老师准备明年开始编纂一套著述,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也得帮忙,因此要早些回去。” 脸色有些不好,沉默了一下,卫氏还是小声问道:“那什么时候要回去?” “初七吧。”踌躇了一下,王衍还是给出了答案,只是看他的神情也有些不舍。不管如何,谈论离别总是一件伤感的事情,尤其是哺一回来就谈及这件事情。 原本还有些兴奋的王珣顿时也兴奋不起来了,他看了看一脸苦笑的大哥,又看着满是失落之色的母亲,以及看上去有些出神的妹妹,不由得脱口问道:“那叫别人帮忙不就行了吗?” 叹了口气,王衍摇了摇头,“我是老师的亲传弟子,这种事情自然是责无旁贷的。” 在大燮,一般书院的先生都会收一些弟子,但这些弟子中也分为记名弟子和亲传弟子,记名弟子仅仅只需要先生传授些寻常的知识,而亲传弟子则是真正继承老师一生所学的,因此在和先生的关系上往往有着亲疏之分。像王衍就是青崖山白鹿洞书院苍木山主的亲传弟子,在他上面还有三位师兄,可他作为苍木山主的关门弟子,却是比师兄们还要更受老师看重,这次著述的编纂任务是老师点了名要他去的,所以他根本没有办法推脱。 “先生具体有说这套著述的内容吗?”一直默不作声的王郗突然开口了,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状似不经意间问到。 “先生的意思是要考察散落在九州各地的轶闻,然后将其编纂成书,预计准备工作就要很久,除了要搜寻那些古籍之外,还要到各地实地考察过。”将大致的情况说了出来,王衍的语气清淡,目光也直视着父亲。 “是吗?”眉头微微一皱,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王郗眼中骤然闪过一道亮光,却是看了长子一眼,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眼有什么含义,唯有王衍似乎明白了什么,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父子俩就这样默契地完成了一段无声的交流。 这边的王曦妩还在出神,关于大哥说的著书一事她只知道个大概,具体情况并不是很清楚,但似乎这套后来被命名为《九州经著考》的丛书一直到前世她死为止都还没完成,属于结合了史料、地理、人文以及各项杂谈的大部头,而他的大哥正是这部书后来的主要负责人。 也是有了这个原因,大哥后来才会到那么多郡城中游学考察,从而不断联合世家一派分散在各地的力量。这样说来,难道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是她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心中顿时泛起波澜,狐疑地看了一眼大哥,却见少年脸上唯余清澈的笑容,浑然看不出有什么破绽。至于父亲,幽深的眼眸此时专注在饭菜上,更加让她看不出什么了。 好吧,在心底暗叹了口气,王曦妩不得不承认,即便是重生过后,在某些方面她依旧不是父亲和大哥的对手。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或许是前世遗留下的阴影,使得她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会往深处想。 这样不好,暗暗摇了摇头,同时又在心底告诫自己,王曦妩终于把注意力转回桌面上。只见被驳回意见的二哥正闷着头喝粥,而卫氏脸上的神情也显得有些落寞,显然是不想长子就这样走了,一时间桌上的氛围显得有些压抑。 幸好这种压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之前被卫氏派出去的墨梅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身白衣的卫曜。进了内室的卫曜看见王衍,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爽朗的笑容来,他先是同王郗和卫氏请了安,然后又向王衍行礼道:“衍表哥。” “阿曜。”浅笑着回了他一句,王衍此时的笑容也显得比较真实。 “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尽管来的路上已经从墨梅口中知道了些情况,可卫曜还是笑着问道。 “才到没多久。”笑了笑,王衍招呼他道:“先坐下吃些东西吧,事情一会儿再说。” 听他这么说卫曜自然不会反对,正好王曦妩身旁空了个位置,他就直接坐在了她旁边。坐下的时候还对王曦妩打了个招呼,“阿妩。” 王曦妩柔柔一笑,“曜表哥。” 卫曜这才转头看向王珣,“珣表哥起得也很早呀。” 面对表弟,王珣就显得斯文起来,他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笑了一下,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的卫曜也没有在意王珣的冷淡,反而是又看了眼低头吃饭的王曦妩,见她没有看自己,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失落。 第三十六章 亲情 许是卫曜的到场而冲淡了这因为还未到来的离别而带来的伤感,卫氏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王家人在自己人面前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王曦妩仗着年纪小,时而问大哥几个关于他在青崖山的问题,王衍也会细细回答。而每当他细说自己半年来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卫氏和王珣都会认真听着,不时还追问一番。就这样一家子算是比较愉快地用完了整顿早点。 从小丫鬟手中接过龙珠茉莉漱了漱口,把漱口水吐到一旁的盆中,又用锦帕擦了擦嘴角,王衍认真地把帕子放回漆雕木托盘中,这才开口道:“父亲母亲,我还带了些礼物回来,看要不要先拿进来?” 赶紧的摆了摆手,卫氏道:“礼物什么的,什么时候看不行?偏得这个时候。你呀,还是先给我去休息吧,赶了一夜的路,肯定是累了。” 点了点头,王郗没有说话,不过却算是同意了卫氏的说法。 王曦妩也附和道:“母亲说的是,大哥你还是先休息吧,不然累坏了身体可不好。” 目光轻扫过所有人,王衍见状也不坚持,从广陵一路赶回来,他都没怎么休息过,此时也确实挺累的。于是他微微一笑起身道:“那我便下去休息了,等晚些再过来给父亲母亲请安。”说完又低头看向王曦妩道:“阿妩,你的礼物也是,晚点大哥让人送到你园子里去。” “不急,大哥。”乖巧地答道,王曦妩脸上是同样乖觉的笑容。 “去吧。”面带慈爱地看着长子,卫氏笑道。 “我送大哥!”争抢着起来的王珣道,也不等父母发话,说完就跟着王衍走了出去。 看着长子和次子颇为相似的背影,卫氏眼中是满满的幸福,她笑着又看了眼正安静喝汤的王曦妩道:“今儿个可不许去打扰你大哥了,让他好好休息,听到没有阿妩?” 放下手里的白瓷汤碗,王曦妩甜甜笑道:“知道了,母亲。” 注意到她面前汤碗已经空了,却是王郗开口道:“可还要再添一碗?” 摇了摇头,王曦妩赶紧拒绝了父亲的提议,“不用了父亲,阿妩已经吃饱了。”她先是用了一碗雪莲粥,又喝了同样分量的牛乳,现在很是撑着呢。说完,她又问道:“父亲今日是休沐吗?” 点了点头,王郗道:“这些天也没什么重要的公务,该处理的都处理也都处理好了,索性就休息几天。” 闻言王曦妩的眼睛一亮,“也就是说这些天父亲都有空咯?” “怎么?阿妩你已经安排好了什么活动需要父亲陪不成?”微微一笑,王郗不答反问。 羞赧地一笑,王曦妩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想到父亲能在家我就很高兴,再加上大哥也回来了,这样我们一家人就都齐了。” “你呀!”用食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卫氏笑着问道:“净说些有的没的,园子里可都打扫完了?” 大燮过年的习俗,腊月二十三的时候家家户户要进行扫尘,即便像王府这样的人家都不例外。像王曦妩居住的随园,从二十就开始打扫起来了,只是因为园子略大且弥君姑姑要求较严的关系,足足六日,直到前日才算是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放心吧母亲,都已经打扫过了。” “那就好。”卫氏想了想,又对着卫曜补充道:“合着马上就年三十了,你和阿曜也不要到处玩去了,都给我呆在家里,免得到时候出什么事儿都找不到你们。” “知道了母亲。” “放心吧姑母。”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道,王曦妩和卫曜说完后才意识到这点,顿时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而卫曜更是不知为何有些脸红,竟是先王曦妩一步撇开眼去。 眼中闪过一抹光芒,王郗看着坐在身旁的女儿和侄子,突然出声道:“阿妩你今天起得也挺早的,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也回去休息一下吧。” “你父亲说的是,我们这边也没什么事儿要你做的,你就回去休息吧,等午膳的时候再过来也不迟。”卫氏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似的,笑眯眯地补充道。 父母亲这样说,王曦妩自然是从善如流,她同样用龙珠茉莉漱了漱口,然后又擦干净嘴巴,这才起身同王郗和卫氏道了别,“父亲,母亲,女儿先下去了。” “去吧。”这次是王父开口,他微笑着看着女儿,眼中尽是清浅的笑意。 见王曦妩要走,卫曜也赶紧跟着起身,“姑父姑母,那我也下去了。” “嗯。”点了点头,卫氏笑着挥手。 两人便一道离开了。 这时的王郗才收敛了眼中的笑意,看着卫氏若有所思道:“阿曜看上去似乎很在意阿妩的样子啊。” 妩媚地白了他一眼,没了儿女在跟前,卫氏看上去更像是一位绝美的少妇,“你瞎想什么呢?!曜哥儿这才多大,他能知道什么呀?!”对于自己夫君那种不可理喻地爱女情怀,卫氏每次想起来都想笑。身为一州之牧,同时又是琅琊王氏的二爷,君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很有方寸,唯有在碰到涉及阿妩的事情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格外敏感,好像旁人要同他抢女儿似的。“再说了,你们家姑娘才多大呀?!能有谁打她主意呢?” 被爱妻这么一说,王郗也觉得自己有些过敏。可他一想起卫曜那小子看阿妩的眼神,怎么都觉得不对。 心神一动,王郗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接下去的日子中注意侄子的举动,提防他对自己女儿下手。 反而是卫氏的心思没有放在这上面,在她看来,自己女儿和侄子都还很小,小孩子之间的感情好些算什么。再说了,阿妩从小就跟曜哥儿要好,她和三哥卫韶一家交好,即便将来两人真在一起了,那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柔柔地倚进王郗怀里,卫氏道:“君擎,你有没有觉得阿妩这些日子有些奇怪?” 目光一闪,王郗反手搂住她,“怎么说?” “总觉得阿妩似乎长大了的样子,行事沉稳了不少,心里也会藏事了。”卫氏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想起女儿这些日子的变化,她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那日在陆府的时候,她居然把傅淳霜那丫头给推出来了,倒是让严婉君黑了脸。谁不知道洛清欢让女儿表演茶艺的意思,傅淳霜这么一出头,就是跟洛清欢过不去了。而且我听说傅淳霜之前还挑唆过阿妩,让阿妩对付洛清欢的庶女,只可惜阿妩一直没理睬她。” “哦?是吗?”眼中闪过难以捉摸的光芒,王郗的脸色不变。“看来傅敬豫还是不死心呢,想从阿妩身上下手来破坏我和新来的巡查刺史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他就可以趁机而上了。” 闻言卫氏冷笑一声,“严婉君以为我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殊不知她想干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她在我面前演戏不要紧,最该死的是她居然还敢让自己女儿对阿妩下手!要不是因为阿妩这孩子太过单纯,轻易就让傅淳霜骗了去,我早就容不下她们了!”顿了下,收敛了眸中的冷光,她又接着道:“不过现在看起来阿妩似乎开窍了,知道分辨身旁的人了,而且在人情世故上变得通透起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这是好事,你担心什么?”对于女儿在心智上的成长,王郗还是比较欣慰的。 卫氏一双秀眉微微蹙起,“我只担心她慧极必伤。”叹了口气,她又道:“姑娘家的,还是普通些好,她有这样的出身,根本就不需要她太过操心什么事情,我们还有她两个哥哥都会护着她,我只想阿妩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也不想她想这么多。” 对于卫氏的心态,王郗多少能理解一些,如果能够一辈子无忧无虑,他又怎会愿意阿妩去沾染世俗的尘埃呢?然而他终究是男人,在某些方面的看法还是和卫氏不同,所以他只是轻抚着卫氏的肩头,柔声安慰道:“成长总归是一件不可逆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去阻挡,你且安心看着就是,凡事都有我呢。” 点了点头,卫氏没有再说什么,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安然的神色,就这样安静地依偎在王郗怀中。而察觉到她不着痕迹的靠近,王郗缓缓的垂下眼眸,环着她的双臂愈发用力了。 外边走在路上的王曦妩和卫曜则是依旧一道走着,身后跟着沉檀和含风。含风是卫曜的贴身侍童,是跟着他从云中过来的,至于青盖,早就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估摸着是和她哥哥在一道。考虑到她和潼关许久不见,王曦妩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走了半路,卫曜都一直没说话,王曦妩觉得有些奇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只见他脸上略有些落寞,不由得小声问道:“曜表哥,你怎么了?” 突然被问到的卫曜愣了一下,却道:“没什么。” 只是看他这明显口不对心的样子,王曦妩皱了皱眉,“表哥你可不要骗我,到底怎么了?” 看着她坚持的神情,卫曜实在是瞒不过她,尤其是被她透彻的眼眸一望,少年瞬间就没了想要隐瞒的心思,便能答道:“只是有些想家了而已,不知道母亲现在可好。” 原来表哥是被自己先前那番话给勾起了心思,这才放下心来的王曦妩微微一笑,“放心吧表哥,有三舅舅照顾着她,舅母肯定没事的,说不定等你回去之后就有弟弟了呢!” “阿妩你就这么肯定是弟弟?”卫曜到底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被王曦妩这样一说,注意力果真转到这上面去了。 狡黠地一笑,王曦妩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放心吧,一定是弟弟!”她当然知道会是个弟弟,而且还知道舅母是什么时候生的呢。 如此一来,卫曜也开心了起来,略有些兴致勃勃地和她讨论起要是有了弟弟该如何照顾之类的话题,两人就这样一路走回了园子。 在把王曦妩送到随园外的时候,卫曜看着她才转过身的背影,突然轻声道:“阿妩,谢谢你!” 诧异地回头看了眼,只见少年脸上微红,神情却是格外认真。微微一笑,她没说话,却是转身继续往里走着,徒留少年在原地仲怔的身影。 第三十七章 筹谋 回到随园的王曦妩没多久就收到了大哥遣人送过来的礼物,礼物不多,只有三样,放在她面前一字呈列开来,分别是一轴颇显陈旧的画卷、一盆青松以及一对碧玉手镯。 让青盖把画卷打开悬挂起来,只见上面寥寥几笔只用水墨画了一弯新月和一间茅屋,左上则题了一首七律:尘网休重织是非,冥心何不合玄微。庄周梦里多迷旨,惠子鱼中少见机。拶路古松和冻折,盘空枯叶带霜飞。一言可达知音者,还得从吾此路归。其诗蕴含禅机和玄理,而题诗的字迹则笔力遒劲,浑然有风。 “这幅《子月山居图》为东山居士晚年遗作,是公子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的。公子知道姑娘喜欢东山居士的墨宝,特意让人买了下来。”却是潼关指着这幅字画说道。 说起这东山居士,可又是另一番故事。这东山居士本名谢安,出身陈留谢氏且为嫡系,在二十岁前他声名不显,却在二十入仕后一连干了包括平息水患、军制改革在内的好些大事,及三十四便官至太常为九卿之首,本还有很大的可能再进一步,却没想到他却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突然辞官入道,拜入道家青羊宫成为一名普通的道士。可即便是这样,依旧不能掩饰谢安的风采,等他到不惑之年的时候,便成为了青羊宫的观主,而这青羊宫本就是执道家之牛耳者,换句话说,谢安便成了道家泰斗,为诸多信众所尊崇。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值得王曦妩这般欣赏他,最关键的还是谢安这个人本身的神秘性,在他五十岁那年,他突然从青羊宫混元殿中失踪,从此不见踪影。有人说他是羽化飞仙了,也有人说他是到别的地方隐居去了,各种说法是众说纷纭,可即便如此,依旧没人能找到他的下落,世间流传的也只有他早期的墨宝,至于后期的字画一经出现,都会引起极大的争议。 世人虽然不知谢安的下落,可王曦妩却是知道的,而且知道的清清楚楚,因此对于面前这幅字画的真实性她还是很放心的,毕竟以大哥的眼力,若是假的肯定逃不过他的法眼。 微笑着让沉檀收起这幅子月山居图,王曦妩又把目光转向那盆青松。 “这盆鱼鳞青松是公子自己培育的,用的是青崖山上的种子,只是让姑娘看看的。”认真地介绍着,潼关又接着着重介绍剩下的玉镯,“这对玉镯用的是整块的蓝田帝皇籽料玉,公子担心姑娘身体,所以特意请他二师兄带来的,戴上可以养身。” “大哥真是有心了。”感慨着让皎碧把这对玉镯拿了过来,王曦妩当即试戴了一下,稍微有些紧,却正好能够戴上,且这对镯子的成色果真极好,戴在她手上显得手腕格外白皙,褪下来对着光线则还能看到里面有一丝丝金色的丝线在里面。 小心地把玉镯放到锦盒中,王曦妩对潼关笑道:“回去帮我谢谢大哥。” 点了点头,潼关却是不大会言语,也没说什么客气话,直接到:“东西已经给姑娘送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笑着点了点头,王曦妩道:“青盖,送你哥哥出去。” 青盖笑应道:“喏。” 两人相协一道出去了,沉檀出声问道:“姑娘,这《子月山居图》要怎么办?是挂起来还是收着?” 想了想,王曦妩道:“还是挂在小书房里吧。”随园里本身就有一间属于她的书房,她的许多书都是放在那里的,包括家里人给她收集的一些字画,也都一并收在书房里。 “喏。”应了一声沉檀也下去了,剩下皎碧和红绡就负责把鱼鳞青松抬到花架上放好,换下了之前摆在那上面的玉紫蝶兰。 王曦妩也不管她们在做什么,她只顾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前些日子从之砚斋买回来的书她才看了一本,正是兵家经典《六韬》,至于那本《六合经注》则是被她放在了书房中,翻都没有翻开过。 而此时翻开的书籍上,正是《六韬》中《阴符》一篇。 可能是因为大哥回来了的关系,王曦妩只觉府中热闹了许多,走动的仆婢愈发多了,各人有各人专司的事务。像红绡就已经准备起她过年时要穿的衣服,赵娘子早就把过年的衣裳给送了过来,红绡要做的就是搭配出好看又合王曦妩心意的衣饰来。皎碧和青盖则是坐在外间努力缝着荷包,准备用在大年夜打赏园子里的下人,至于沉檀,她同样在准备打赏的银钱,虽然不多,每人只有十两,可总归是个过年的心意。 王曦妩有着自己的小金库,王郗和卫氏时不时地就会给她些零钱,这些零钱通常情况下她都会存起来让沉檀管着,至于钱匣子的钥匙则是自己手里握着,因此也不怕沉檀会监守自盗什么的。更何况沉檀本不是这种人,让沉檀负责打赏,王曦妩也很放心。 “沉檀,我大约还有多少银两?”一直在看书的王曦妩突然问道。 “还有将近两万两吧。”略略想了想的沉檀答道,“姑娘需要准确点的数字吗?” 摇了摇头,王曦妩却没有答话,心里却盘算了开来。她手里的现银不少,但更多的却是一些金石玉器,若是换成银两的话会更多,应该能够在朱雀大街上盘下一家店面来。 “等过完年,沉檀你帮我去打听一下朱雀大街上有没有人是要出售店面的。记住不要声张,私下去做。”沉吟了一下,王曦妩突然开口。 闻言愣了一下,沉檀不解地抬头看她,“姑娘是想要买店面吗?” 王曦妩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想法,我想在朱雀大街上开一间酒馆。” “姑娘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依旧有些好奇,沉檀小声问道。 “平日里花的都是家里的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羞赧地笑了笑,王曦妩随意找了个理由,“若是有间酒馆的话也算是个进项。” 没想到沉檀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借口,“可姑娘名下不是已经有了两家香料铺子,两家成衣坊,还有一家银楼和三家食馆了吗?这些个铺子的收成都在姑娘手里呢。”而且这些铺子都是青州或者兖州一些极好地段的铺子,每年的分成都极多,姑娘完全不用担心没钱这个问题。 深深地看了眼沉檀,王曦妩脸上并没有被拆穿的尴尬。此时的沉檀虽然只有十四,可已经有了日后的稳重,即便是听见王曦妩的“突发奇想”也没有大声嚷嚷,反而是压低了声音,由此可见其沉稳。 “既然这样,我也不瞒你,家里的产业虽然多,可都不在我手里。”用同样低沉的声音说着,王曦妩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沉檀,你应该知道王家的处境,作为带头和王党一派相争斗的,琅琊王氏绝对不是你想象中这么安全,这背后蕴含着的风暴到底有多大谁都不知道,而这风暴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也没有人知道。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能是做好万全的准备,而在所有的准备中情报的工作是最为重要的,只有掌握了充分的信息,才能够在接下去的事情中占据先手。所以沉檀,我需要这样的信息来源,而酒馆这种鱼龙混杂又特别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是我最好的选择。” 定定地看着她,王曦妩的语气真挚,“沉檀,我需要你的帮忙!” “姑娘……”此时的沉檀也怔住了,她愣愣地看着王曦妩,神情却有些为难,“姑娘,您是不是想多了?” 摇了摇头,王曦妩斩钉截铁道:“绝对不是我想多,事实会证明这一切绝非我危言耸听!”为了打消她的顾虑,王曦妩又补充道:“这点从灵武帝向各州派遣巡查刺史就可以看得出来,姜家已经开始准备对世家下手了。” 似乎是被她这番自信的模样所折服,沉檀一下子沉默了下去。她不是不知道世家和王党之间的矛盾,关于这点,很早的时候她就从教养姑姑那里学到了,她诧异的只是有些姑娘的言行而已。姑娘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露出这方面的担忧过,她也不知道姑娘对时局看得这般清楚,甚至有这样强烈的危机感。此时的姑娘,让她有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可是看着姑娘眼中那浓浓的信赖,才到嘴边劝阻的话语又不由自主地被沉檀咽了下去,点了点头,沉檀突然微笑道:“好吧姑娘,不过酒馆的话您可不能亲自出面。” 听见沉檀的话,王曦妩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对着沉檀绽开一个笑容,“放心吧,这个我省的。” “到时候奴婢先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店面,姑娘您最好找个信得过的人帮您看着。” “太好了,不过这人手的话还是得合计一下……” 两人商量了一番,最终把初期要做的一些事情都考虑了下,等红绡进来的时候这才住口不谈这件事儿。 看着和往常没有大多变化的沉檀,王曦妩微微笑了。 检查时发现一处bug,涉及后面的大纲,需要稍作修改,不便之处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第三十八章 除夕(一) 买卖店铺的事情一时之间肯定拿不下来,王曦妩也不着急,她本想着等过完年后再着手这件事儿的,因此和沉檀谈完之后也就安下心来等着过年了。 大年三十这一天,王曦妩起得极早,也没有人喊她,差不多平旦的时候就自然醒过来了。在外间守夜的红绡被内室的动静所惊醒,急忙走进来,“姑娘,怎么就起来了?” 扭头对她笑了笑,只穿了一身中衣的王曦妩道:“睡不着,干脆就起了。” 跟着进来的皎碧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润喉,“姑娘可是因为要过年的关系,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吧?” 双手捧着茶盏喝了大半盏温水下去,等感觉好了点,王曦妩这才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这边的红绡帮她取出衣裳来问道:“姑娘看今儿个穿这套如何?”说着把手里的衣裳给抖落开来。 王曦妩闻言看去,只见那是一件羽蓝色广陵合欢上衣,配上一条散花水雾烟云曳地裙,正式前天赵娘子送过来的新衣,于是笑道:“今儿个就把新衣给穿了,那我明儿穿什么?” “明儿个的衣裳奴婢也都已经准备好了,姑娘您就可劲儿穿吧。”笑了笑,红绡却不管自家姑娘的调侃,走到她跟前准备服侍她穿衣。 才把上衣穿到一半,披着斗篷的沉檀就回来了,她手里还拎着一只食盒,看见王曦妩正在穿衣,不由得一愣:“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姑娘兴奋地睡不着呢!”一旁的皎碧帮着答话。 “姑娘今儿个是准备呆在溯园了吗?”脱下斗篷的沉檀走了回来,一边把食盒里的早点取了出来。 王曦妩点了点头,“应该不回来了,到时候送我到溯园后你们就都回来吧,该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管我了。”往年每逢除夕之日,她都是和父母兄长一道过的。 皎碧和红绡闻言不由得一喜,她们几个丫头都是府里的家生子,都有父母家人在府里,就像青盖那样,红绡还有个姐姐同样在府中,姑娘这话的意思却是让她们也和家人团聚呢! “多谢姑娘!”齐齐福了一福谢过,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笑容,唯有沉檀依旧很平静。她同样是王府的家生子,但父母却不在青州,而是在琅琊宗家,因此也没有可以团聚的对象。 “至于沉檀的话,还是和我一道好了。”考虑到沉檀的情况,王曦妩又补充道。 “喏。”沉檀应声道。 把屋里几个丫头都安排好后,王曦妩暂时也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她处理的,于是在红绡的服饰下穿好衣服,让皎碧帮着洗漱梳妆完,又吃了沉檀准备的早点,她就直接往溯园去了。 等王曦妩到溯园的时候,王郗和卫氏正好用完早点,两人坐在桌边说话。看见她进来,卫氏脸上首先露出笑容,“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向父亲母亲请了安,王曦妩这才坐到卫氏旁边笑道:“可能是因为想到要过年了,就睡不着觉了。” 闻言卫氏也笑了,“以前过年怎么没见你这么兴奋的?” “母亲~”拉着卫氏的手撒娇地喊道,王曦妩当然不会告诉母亲,起得早的是因为很久没有和家人一道过年的了缘故,虽然有过二十次过年的经历,可唯有这次她感触最深,这种最亲的人都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好了,一会儿等你大哥和二哥过来了,你们就一道玩去吧。”任由女儿摇着自己的手,卫氏笑眯眯道。 “嗯,我想和父亲一道下棋。”王曦妩想了想,却是对着王郗道。她的棋艺是父亲教的,虽然不是很精通,只勉勉强强能下几手,但她却很喜欢这种和父亲互动的感觉。 王郗当然不会拒绝爱女的要求,笑了笑便骤然起身道:“好,趁着你大哥和二哥都还来,咱们先到书房去下几盘?” 还没等王曦妩回话,卫氏笑着开口了,“去书房干嘛,这儿不就有棋,在这儿下不成?”说着指了指放在屋内架子上一角的棋盘。 王曦妩乐得不用挪动,倒不是她懒得走几步路,实在是大冬天外套脱上脱下很麻烦,屋子里既然有棋那是再好不过。不过她也知道父亲和母亲就时常的屋里下棋,所以才会备着棋盘等用具。 让白眉姑姑把松木棋盘搬到榻上,王曦妩就和父亲一道准备下棋。至于卫氏则是让云喜姑姑派人把桌子收拾了,坐到王郗边上看起来。 两人这样下棋,属于玩乐性质更多,没下几手,黑子就已经被屠了一大片,看着仅剩的几颗黑子,王曦妩不由得瘪着嘴道:“父亲都不会让着人家一点,不好玩。” 随手落下一子,王郗看了女儿一眼,却道:“下棋本身就是智慧的体现,哪里有让来让去的,分明是你的棋艺退步了。” 哼了一声,王曦妩不甘,眼睛一转,却是对卫氏道:“母亲,父亲又欺负人家!” 卫氏闻言失笑,“明明是你自己棋艺不精,还要赖你父亲,没见过像你这么耍赖的。” 正说到一半,就听得王珣的声音突然插进来,“阿妩怎么耍赖了?” 闻言赶紧扭头,却见进来的不止王珣一人,还有王衍,两人一道从屋外走了进来,先是给王郗和卫氏见了礼,王珣这才又问了一遍:“阿妩是下棋时耍赖了吗?” “可不是吗?阿妩她下不过你父亲,就说你父亲不让着她。”卫氏笑着看着自己两个儿子道。 走到王曦妩身边坐下,王衍的视线却是落到棋盘上,只听他用依旧清淡的声音道:“我帮你看一下。”一边说着一边就捻起一颗黑子落在天元上。 微微一笑,王郗紧跟着落下一子,“这步走得不错。” 两人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交起手来,王曦妩顺理成章地挪到一边开始观战,而王珣却不是特别喜欢围棋,于是就在边上闲坐着,反倒是卫氏见他这个样子,就和他闲聊起来。 “阿珣,秣陵先生最近都教你什么了?” “十三经已经全都教完了,《周易参同契》也已经学了一大半了。”王珣随意答道。 卫氏道:“唔,我和你父亲准备给你请位新的先生,先告诉你一声,你也好有个准备。” 愣了一下,王珣不解,他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要换掉秣陵先生呢?可是出了什么事?” 摇了摇头,卫氏笑道:“不是,是秣陵先生主动请辞,他说他能教你的你都学得差不多了,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所以……” 听见母亲这样的解释,王珣一时不由得有些惆怅,他六岁时便开始和秣陵先生学习了,到现在将近五年的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颇为不错,名义上是师生,但更多情况下却更像是朋友。因此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他也隐隐有些难过。 见次子低头垂眼的样子,卫氏哪里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于是笑了一下又道:“放心吧,虽然秣陵先生是不能教你了,可你父亲准备在四象学馆中给他安排个讲师的位子,到时候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去学馆问他。” 原本还有些失望的王珣这下总算是感觉好了一些,四象学馆是平原郡中官方开办的学府,离王府也不是太远,秣陵先生要是能在学府中落脚的话,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安下心来接受了这个消息的王珣于是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事上,他突然问道:“那关于新的先生,母亲可有人选了?” 被问到的卫氏微微一笑,眼眸扫过坐在边上认真下棋的长子,却道:“有想法,但暂时还没有同人家联系过。” “到底是谁啊母亲?”王珣追问道。 “你大哥老师苍木山主的师弟,沧溟先生,你知道吗?”卫氏也没有吊儿子的胃口,直接就把和夫君商量的人选给说了出来。 这下不仅王珣愣住了,就连一旁的王衍也愣了一下。 “沧溟师叔什么时候到青州的?”发问的是王衍,他两根纤长的手指中捏着一颗莹润的黑子,却是一直没有落下去。 “大概一个月前吧,现在住在万藏寺中,你母亲上次去的时候听缘觉大师说的。”王郗淡淡答道。 一个月前、万藏寺、沧溟先生、师弟,一连捕捉到好几个关键词的王曦妩顿时也愣住了,眼前突然浮现起在万藏寺中偶然间遇见的那个青衣中年人的模样,她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当时就觉得那个人眼熟,就是不知在哪儿见过,现在回想起来,她前世的时候有一次机会在青崖山上见到过这位沧溟先生,只是时间太过短暂,而且两人根本没有交谈,所以她想不起来。 不过除了前世的那次机会听说过这位沧溟先生的名号之外,她还真不知道这个沧溟先生到底有什么厉害的,看上去不仅大哥很敬重这位师叔,就连父亲应该也对他比较满意的。如果不满意的话,父亲不会随便让一个人来教导二哥的,就像之前教导二哥的秣陵先生,那也是大燮中有名的学者,一般情况下不会收人当学生的。 缓缓地落下一子,回过神来的王衍轻声道:“若是能请到沧溟师叔来教阿珣的话是再好不过,只是这位师叔性格冷僻,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教导阿珣。” “尽量吧,若是沧溟先生能答应的话是再好不过,若是不答应我们也可以请雅乐先生。”卫氏接口道。 王曦妩这次倒是知道母亲口中的雅乐先生是谁,同样是大燮顶尖的先生,比现在的秣陵先生还厉害一点,最关键的是,他正是前世二哥后来的先生!只不过现在可能是因为她的原因而出现了一系列变化,突然出现的沧溟先生成了两人首选目标。 就是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到底会是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王曦妩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二哥,却见少年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乐意就这样换了一个老师。 ———————————————————————————————————————— (检查的时候发现了一处bug,涉及后面大纲,需要稍作修改。) 第三十九章 除夕(二) 说不出什么原因不太乐意让沧溟先生做自己的教习先生的王珣没能成功劝阻自己的父母,而且他也知道,一旦父亲做了决定的事情就没有办法再更改,所以少年也只能是默默地把所有的不愿埋在心底,暂时接受了已经教导自己五年的秣陵先生将来离开而他的位子将会被另一个人所替代的事实。 当然,除了王珣之外,也没有人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就连王曦妩也同样清楚地明白,自家的二哥确实需要一位学识更加渊博的先生来教导他。世家大族的惯例如此,不是吗? 于是一家子在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后又开始了新的话题,同样是些家长里短的话题,但却涉及到某些世家的隐私,比方说新来的巡查刺史和江夏陆家的关系,又比方说清河萧家的姑娘又在建安出了一次风头等等,这些从不会在寻常百姓家被提及的人物都出现在卫氏口中,那熟稔的样子仿佛她对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而且当她用仿佛不经意的语气提起的时候,王曦妩却隐隐能察觉到母亲那种不经意下隐藏的一切尽在把握的气势。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意识到,恐自己的母亲,卫家嫡出的姑娘,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只是,转眼间王曦妩就淡淡地垂下眼,收敛了自己目光中的惊诧。不管母亲如何,重要的是她永远是自己的母亲,而非自己的敌人。 没有人看到她唇畔勾起的弧度,只有一直留意着她的沉檀才注意到自家姑娘的这抹笑容,却瞬间又被晃花了眼。 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白天就在一家人的相处间溜走了,其间再加上卫曜和卫离离两人,尤其是卫离离的到来瞬间让溯园的气氛变得更加热闹起来,她本身就是个活泼的姑娘,加上卫氏和王曦妩对她的宠溺,几个人甚至还陪她玩了好几局的跳棋。 等到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也都是热热闹闹的,桌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菜肴,只摆放了些过年应当有的,鱼啊肉啊,以及,饺子。 “这饺子是我亲手包的,里面有几个是有特殊馅儿的,阿妩你尝一个。”笑着从装饰了锦鲤的盘子中夹起一个圆滚滚的饺子放到王曦妩碗中,卫氏笑眯眯地对着她开口。一边说着,她一边又继续夹着饺子放进卫离离的碗里,“离离也来一个。” 从善如流地夹起碗中的饺子,王曦妩轻轻咬了一口,不得不说,这饺子的味道果真不错,一口咬下去连里面的汤汁也都流出来了。而伴随着汤汁流出来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嘎嘣”声。 脸上的笑容闪现,不仅仅是卫氏,就连王郗此时也舒缓了脸色,微笑地看着女儿把咬到的东西吐了出来。那是一块铜钱大小的玉币,散发着莹润的光彩,从王曦妩的贝齿中吐出来落到瓷盘中时,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太好了,我们家阿妩明年一定会教好运的!”说话的是王珣,少年眼睛闪闪地看着妹妹,脸上洋溢着笑容。 “嘎嘣。”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显然卫离离也吃到了这种特殊的饺子。她笑眯眯地把玉币吐出来,然后娇声道:“离离明年也会像表姐一样交好运!” “没错没错。”眼睛都笑弯了,卫氏摸了摸坐在身边的小侄女的头,笑道。然后等她收回自己的手后,卫氏又把那些她做了特殊记号的饺子一一分到在座诸人的碗里,“你们也都尝一个看看。” 于是连同王郗在内的所有人都吃到了她制作的玉币饺子,一时间“嘎嘣”的声音不绝于耳。 等所有人都吃到了特殊饺子之后,卫氏这才给自己夹了一个,然后她也笑眯眯地吐出一块玉币来。 众人这才接着正常吃起饭来。 一边吃着,卫离离突然说道:“姑母,上元节的时候我能和表姐一起去看花灯吗?” 愣了一下,卫氏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当然可以,不过到时候多带些人去,上元节的时候街上人一定很多,你们两个小姑娘家的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到时候让珣表哥和我们一起去吧!”高兴地提议着,卫离离的大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她想看花灯很久了,但在云中的时候母亲都不让她去看,说什么怕危险之类的,现在难得来了青州,有珣表哥和阿妩表姐在,姑母应该会答应的。 笑着斜睨了眼次子,卫氏的眼中满是宠溺,“如果阿珣愿意的话就随便你们。” 这下卫离离的炮头顿时转向王珣了,只见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盯着王珣,嘴里不断吐出甜甜的话来,“珣表哥最好了,到时候就和离离一道去看花灯嘛!”眼睛一转看见坐在对面的王曦妩,她又撒娇道:“反正表姐也是要去的,珣表哥就一起嘛~好不好?” 王珣虽然对于看花灯这种凑热闹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况且对于卫离离的撒娇他也没有半分心软,可一提及阿妩,瞬间心念急转的少年顿时就投降了,“好吧,不过现在可说好了到时候不能让我做这做那的!” “太好了珣表哥!珣表哥最好了!”眉开眼笑的卫离离顿时高声欢呼,这样上元节出去看花灯一事就八九不离十了。又转头看向自家哥哥,卫离离道:“哥哥到时候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哟。” 笑着点了点头,卫曜不忍心扫了妹妹的兴,更何况他其实也有点想去呢。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偷偷瞄了一眼阿妩,少年的目光一下子游离了起来。 无奈地笑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在场之人无不有苦笑的,唯独王曦妩一人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是在明黄的灯火下,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她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就连一双纤长的眉也同样紧紧皱了起来。 被卫氏的话突然点醒,王曦妩一下子想起前世发生的一桩事来。前世的上元节,也就是十五日之后,会在朱雀大街上发生一起严重的暴力冲突事件,一群不知道是哪方势力的黑衣人在大街上肆意砍杀,最终造成了大规模的混乱。事情的起因王曦妩并不是特别清楚,但结果她却记得分明,当时直接被那些暴徒砍杀的平民百姓就有三十多人,而因为混乱、走水所导致的伤亡则达到了两百多人。这样的一个数字让当时的灵武帝为之大怒,责令父亲王郗要么找出凶手,要么就对此事负全部责任。 当然最后的结果王郗还是成功解决了这桩事件,可却也因此而受到了一定的处罚,傅敬豫便趁机收拢了一些人,在后来的叛变中给父亲造成了一定掣肘。 想到这点,王曦妩的秀眉皱得愈发紧了。 “怎么了阿妩,难道你不想去看花灯吗?”注意到她的沉默的王郗突然开口问道。 摇了摇头,王曦妩脸上却露出笑来,“怎么会,难得又到了上元节,当然是要去看的啦。”要是不去的话,万一到时候又发生了那种事情,她要怎么才能帮得上父亲呢? 脑中心念急转,打定主意要多带些人去的王曦妩又道:“不过母亲说的是,到时候人多混杂的,还是要多带些人去。”前世就是因为只带了没几个侍卫,等出了事的时候那些侍卫又只顾着保护自己这些人,所以才没有足够的人手来维护现场的秩序,要是这才她带上足够多的人的话,应该可以控制场面了吧。 得到女儿赞同的卫氏笑道:“这点你就放心吧,到时候你父亲自然会派人保护你们的。” 许是因为接到妻子的示意,王郗此时也显得严肃了些,他点了点头,补充道:“到时候让陵嶂和你们一道去吧。” 闻言心中一喜,父亲口中的陵嶂正是他的贴身侍卫,不仅武力高深,而且手底下还掌握着王家所属的暗卫,可以说是定海神针似的人物。到时候有他出马,王曦妩也可以放下些心了。 暂时按下心中担忧不提,其他人也没有察觉到她的焦虑,一群人在卫离离的咋呼下还是比较愉快地用完了年夜饭。等用过年夜饭之后,身为一家之主的王郗就在饭桌上和两个儿子以及侄子一道聊起男人之间的话题来,当然是正经的话题。而卫氏则是拉着王曦妩和卫离离坐在榻上,三人一边小声谈论着明天到底穿什么衣服好这样的内容,一边却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守岁。 尽管王曦妩对这样的谈话实在是没有太大兴趣,并且在心底腹诽着“女人之间的话题总逃不过衣饰和妆容”,可她还是依旧浅笑盈盈地和两人互动着,甚至还给卫氏提出了好几个穿衣打扮的建议,这些建议都是日后建安流行的风格,却是让卫氏听得眼睛都亮了。 看着卫氏满脸笑意,卫离离依旧咋咋呼呼,而父亲和哥哥们也都极为融洽的感觉,王曦妩心中不可自制涌上一阵满足。 感谢上苍,她还有这样的机会来享受家庭的温暖。 心底变得愈发柔软的王曦妩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挚,与此同时她的一双水眸中却有了愈发坚定的光芒。 第四十章 除夕(三) 原本打算直接守岁的王曦妩最终还是没有熬过睡意,在子时来到之前就睡着了。她早上实在是起得太早,再加上本身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因此在卫离离睡着之后她很快就也跟着睡了过去。 看着沉睡中女儿娇柔的侧脸,卫氏眼神中闪过一抹怜惜,她小心地把盖在女儿身上的被子整理了一下,然后又端详了王曦妩片刻,她这才起身走到外间。 外间现在也只有王郗和王衍两人端坐着了,也不知他们在聊些什么,都是用极低的声音,若不是走近了根本就听不清。而王珣和卫曜则都已经歪倒在椅背上,看起来也都是似睡非睡的样子。至于屋子里的仆婢,除了云喜姑姑和白眉姑姑之外,其他的都撤下去了,因此一时间屋内还是比较安静的。 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卫氏脸上也有了轻微的倦色。余光瞟到她的王郗轻声问道:“怎么样?都睡着了?” 点了点头,卫氏也压低了声音,“早上起得那么早,能不累吗?” 微微一笑,王郗也就没说什么。至于王衍则是因为母亲的到来,也适时停下了和父亲的交谈。 卫氏的目光扫过倚靠在椅背上的两人,刚有些倦意的脸上突然又浮上笑容,“这两个混小子,就这样睡着了吗?” “他们可能也累了吧。”清浅的话从王衍口中说出,同样清冷的眉眼在灯火下看上去甚至有些不那么真实。 看着这样的长子,卫氏心中长叹了口气,却走到王郗旁边坐下,又笑着扭头问顾云喜,“云喜,现在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三更了。”看了眼烛火长度的顾云喜估摸着答道。 “外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卫氏接着问道。 “放心吧夫人,都已经准备好了的。”顾云喜依旧恭谨地答道。“祭祀的用品都已经妥当了,剩下的人也都让他们回去休息了,不会有人过来打扰的。” “那就好。”闻言卫氏点了点头,她用托住额头的手揉了揉额边的穴道,以此缓解隐隐的头痛。过年怎么说都是件大事,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太多,就像一会儿的祭祖,各个细节都要考虑到,哪怕有云喜和白眉她们帮衬着,可她还是觉得疲倦。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意识到什么的王郗宽慰道,他温柔的看着卫氏,向来冷峻的眉眼此时也意外柔和了下来。 “说不上辛苦,本就是我该做的事儿。”摇了摇头,卫氏的眼中也尽是一汪春水,她趁长子不注意回望了王郗一眼,语气却瞬间变得轻快起来。 把母亲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尽数收在眼里,王衍微微一笑,唇角也忍不住勾起一道弧度。倒不是说他担心父亲会怎么样,而是常年在外,无法得知家中情况,他心中总会有所忧心。这是身为人子都可能会有的担忧。而此时看到父亲和母亲依旧恩爱如昔,他心中的担忧也就放下了。 “夫人,要不要奴婢给您沏盏茶,您也好提提神?”一旁的白眉姑姑见状笑眯眯问道。 “也好。”点了点头,卫氏想到还有段时间要熬,于是便同意了白眉的提议。 一家子仅剩下还醒着的三口人就这样一边喝着茶一边压低了声音说着话,已经睡着了的王珣和卫曜则是在卫氏的要求下让下人给抱到了卧室中。 等卫氏的茶水差不多喝完两盏的时候,守在外间的黄庭姑姑终于进来了,对着王郗几人行了一礼,只听得她道:“老爷,夫人,时辰到了。” 缓缓的舒出一口气,王郗率先从座椅上站起来,“我和阿衍先出去,你去叫醒阿珣他们。” 卫氏也知道时候到了,于是笑着点了点头,走进内室。 王曦妩被叫醒的时候,她睡得正熟。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被抱到一个怀抱中,然后是一阵披衣的动静,动作极其轻柔,以至于她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片刻之后,窝在这个温暖怀抱中的王曦妩陡然感觉到一阵寒风吹过,她这才眯了眯眼,想起自己还在守岁呢。 “云喜姑姑,时间到了吗?”迷迷糊糊地睁眼,入目却是顾云喜的面容,王曦妩迷迷糊糊问道。 云喜姑姑笑答:“姑娘诶,是该到祭祖的时候了。”一边说着,她抱着王曦妩走到卫氏边上。 这下子王曦妩却是完全清醒过来了,她四顾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只见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到了溯园的庭地中,园子中央摆了一张贡桌,上面则是拜访着祭祀用品。自己的父亲已经把香都已经点上了,就站在桌前,他的身边则是大哥、二哥以及曜表哥,只不过二哥和曜表哥看上去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在云喜姑姑的怀里挣扎了一下,王曦妩小声道:“姑姑放我下来吧,我自己站着就行。” 听她这么说,云喜姑姑自然从善如流,笑眯眯地把她放到卫氏边上,而抱着卫离离出来的白眉姑姑见状则把离离丫头也一同放了下来。 离离小丫头显然还没睡醒,只见她揉着迷蒙的双眼,不解地嘟囔道:“怎么回事?人家都还没睡够呢!” 这下是卫氏摸了摸她的头,小声笑道:“现在是要祭祖呢,等一会儿完了姑母就让你去睡觉啊。” 明白了情况的卫离离顿时不说话了,眨巴着双眼看着自家哥哥,小脸上却仍是迷糊的。 在场的人也都是经历过祭祖的,因此都知道该怎么来。等王郗把燃着的三炷香插到香炉里之后,他又领着大家跪在准备好的跪垫上,卫氏跪在他旁边,他这才开始念道:“惟太康三百八十二年,暨开阳二十四年,主祭裔孙郗,配祭裔孙衍、珣、曦妩谨告于王氏历代列祖列宗之灵前曰:琅琊苍苍,淮水泱泱。忆我宗族,源远流长。姬王御龙,始于春秋。稽其后裔,兰桂腾芳。延至汉室,国运其昌。肱股臣众,倚重刘康……” 一连串的祷词从他口中念出,和着飘摇直上的烟气一道,在这个安静的除夕夜中听起来显得格外清晰。王曦妩听着父亲的念叨,默默地低着头,边上的王衍和王珣此时也都安静地跪着,就连卫曜和卫离离也同样跪在一旁。 大燮世家的规矩历来如此,旧年与新年交接的时候正是每家每户祭祖的时候,一来感激祖宗余荫,二来则祝祷来年和运,家中不管老少都需得参与进来。 好不容易等王郗念完了一连串的祷词,本来都有些睡意朦胧的大家也都清醒得差不多了,周围几户人家都开始放起烟花来,“嘭啪!”的声音震天响,惹得离离小丫头跳起来跑到卫曜边上,直拉着他的衣角道:“哥哥,我也要放烟花!人家也要放烟花嘛!” 面对妹妹的要求,卫曜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王郗。 对着卫曜微微一点头,此时的王郗到也好说话,只听他清声道:“园子外面有烟火,你们可以去外面放,千万注意安全。”说完也站起身来。 卫氏也笑着接口:“阿珣和阿曜一道去吧,照顾好你妹妹。”这话的意思就是让王曦妩和他们也一块儿了。 高兴地跑到王曦妩身边牵起她的手掌,卫离离率先就跑了出去,王曦妩猝不及防,也只能跟着出去。见状,王珣和卫曜也赶紧地跟了上去,王珣一边大步走着,一边还大声喊着:“阿妩等等我!” “曜表哥你快些啦!”卫离离却喊道。 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个精力过剩的表妹,王珣实在是说不出会有什么好感,只是不讨厌而已。 还是我们家阿妩好!在心底暗暗想着的王二哥完全陷入了妹控的困境中,不可自拔。 四个半大孩子跑到园外,只见不知何时在离园子几丈的地方已经放了好些烟花,还有两个仆从候在边上,见他们出来,其中一个机灵点的汉子凑上来道:“二公子可是要放烟花?” 倨傲地点了点头,王二哥在旁人面前总是很清高的样子。但他即便这样却仍敌不过丽丽丫头软糯的童音,“这位大哥,能麻烦你帮我们点一下火吗?” 分明看上去已经三十好几的汉子被卫离离这样一喊,顿时觉得心都软了,忙不迭地点头道:“没问题,表小姐您就看我的吧!”一边说着,他一边就跑到最大的那个烟火前小心地点燃了信子,点完后不忘大喊:“公子,还有姑娘,您都退开点去,小心别溅着了!” 王曦妩几人当然不用他多说,早就在他点火的时候远远地退了开去,尤其是卫离离这个丫头,嚷得最欢的是她,跑得最远的还是她,只见她躲在卫曜背后,两手紧捂着耳朵,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在头顶绽开的烟花。 没有注意到卫离离的小动作,此时的王曦妩也同样仰头看着漆黑的穹空,那一朵朵璀璨盛开的烟花化作银丝坠落而下,就仿佛是盛开在开阳二十三年最后一场烟雨。 第四十一章 上元(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若是用前朝诗人稼轩先生的诗句来形容此时朱雀大街上的光景,那一定是再合适不过了。入目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又不像集市那样拥挤,仿若溪水一般轻快地流动。而街上的两侧则是用细绳悬挂起一盏盏的花灯,各种形状各种图案,将整条朱雀大街都点燃成一片灯火的海洋。 从马车上下来的离离小丫头看到这种热闹的景象,兴奋地一路直跑,要不是弥君姑姑在后边注意着她,差点就找不到她人了,以至于弥君姑姑赶紧打发了离离的丫鬟微雨紧紧盯着她,免得她到时候走丢了。 扶着皎碧的手跟着从马车上下来,王曦妩的视线也不由得为这亮堂的灯火而晃了一下,她伸手挡在眼前以遮住光线,掌心在她素净的小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突然有些恍惚,重生后的第一个年就这样过去了呢。 除夕那晚和二哥他们一道放完烟火之后她就被卫氏勒令着去休息了,第二天也起来的很晚。因为不是在琅琊老家,在平原也没有什么亲戚,所以不用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出去走亲访友,索性一大家子就都呆在府里休息,包括王郗和卫氏在内的几人昨晚都基本没怎么睡,一大早的就又起来放了爆竹,于是一整个白天就在休息中过去了。晚上则是一家人吃吃晚饭,卫氏很是整饬了一些新品菜式让大家品尝,博得了在场诸人的一致称赞。 大年初一过得极为平淡且安然,不过等到年初二的时候就一下子忙碌起来了,平原郡的各个官僚都开始带着自家家眷过来上门拜访,王曦妩身为嫡女,自然是要和卫氏一道帮着接待那些女眷,于是一连到年初五,她就一直在这种应酬中度过去了。好不容易初六休息了一天,初七那日大哥王衍却又要离开了。 大哥离开前的那晚,王曦妩知道他和父亲在翰墨居里聊了很久。据沉檀的禀报说那晚翰墨居的灯火就一直没有熄灭过,而一大清早她送别大哥的时候也能从大哥脸上看出淡淡的倦色。当时她和父亲母亲还有二哥站在大门前,母亲脸上满是舍不得的神情,却强忍着没有落泪,父亲则是沉默地看着大哥,同样没有说些什么。向来在家人面前跳脱的二哥此时也一反平常的活跃变得隐忍,浅浅的离愁取代过年的欢乐笼罩着大家。 当大哥最终带着潼关离开的时候,母亲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这一去又要一年不能回来,就连她都觉得忍不住会思念大哥,更何况身为慈母的卫氏呢? “阿妩,要是想大哥了的话就给我写信吧,写信还是比较方便的。至于阿珣,你一定要照顾好阿妩,要是阿妩受了什么委屈,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的。”想起大哥临走前对她说的话,他的语气极为温柔,而对二哥的话却冷冷清清,王曦妩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暖流,以至于让她有些晃神。 “阿妩,想什么呢?怎么不走?” 二哥王珣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王曦妩一个回头,就看见他和卫曜一道从他们所坐的马车那边走了过来。 笑着摇了摇头,王曦妩道:“没什么,等你们呢。”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笑着对王曦妩道,王珣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妹妹面前。 倒是卫曜走到她面前,先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微笑着问她:“离离那丫头是不是又跑了?” 点了点头,王曦妩脸上尽是温婉的笑意,指着前方人群中一个朱红色的娇小人影道:“在前面呢,有微雨看着她,弥君姑姑也在,曜表哥你不用担心她啦。”一边说着,她一边和卫曜相协走着,两人的周围是同样熙攘的人群,以至于他们走的时候只能黏得很近。 鼻端萦绕着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味道,混杂在纷杂的灯火气息中,说不出的好闻,卫曜知道那是从身旁的少女身上传来的。他扭头能看到少女在灯火中明灭的侧脸,精致得彷如最上等的瓷器一般。 不知为何,少年的脸顿时一红,只好飞快地转过头去,佯装出一派镇定自若的样子来。 “我不担心离离。”少年的声音极轻,也不知道他是说给谁听。 有些疑惑地扭过头,在明暗的灯火下王曦妩并没有注意到卫曜的反常,只是奇怪他的语调怎么一下子低了下去。 被她这样注视着,卫曜的脸愈发红了,就在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跑回来的卫离离拯救了他。 “哥哥,前面有猜灯谜的,我们过去猜灯谜吧!”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卫离离一把抱住卫曜的手,拖着他想要往前走。 忙不迭答应了妹妹,卫曜也没有说什么,兄妹俩就径直往前走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王曦妩脸上的笑意也缓缓地隐没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她突然转过身对站在身后距她不过几步远的陵嶂道:“我们的安全就交给嶂叔了,还请嶂叔照顾好曜表哥和离离他们。” 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陵嶂却没有说什么。而等王曦妩转回身后,他冷峻的目光却迅速地扫过四周,等从周围拥挤的人群中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这才暗暗点了点头,重新把注意力转回王曦妩和王珣身上。 “阿妩,站在那里干嘛?还不过来!”等了许久都没见妹妹过来的王珣顿时冲着她招手道。 又回头看了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陵嶂,王曦妩应了声“来了”,这才跟着走了过去,身旁的沉檀和皎碧也都赶紧跟着。 看着走到身旁的王曦妩,王珣微皱着眉头问道:“阿妩,我怎么觉得你看上去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呢?” “怎么可能?”心中一惊,没想到二哥这么敏感的王曦妩赶紧出声打消他的疑虑,“二哥是你想多了。” “真的吗?”仍旧是有些狐疑地问道。 “当然了!”信誓旦旦地看着王珣,王曦妩的语气完全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而为了快些转移二哥的注意力,她又主动拉起少年的手道:“走吧二哥,我们也去看一下灯谜。” 在妹妹面前完全没有抵抗力的王二哥顿时就眉开眼笑起来,“走吧!”说完主动反握住王曦妩的手,牵着她往前走着。 两人沿着路面一直向前,在遇到精致好看的花灯的时候也会停下来品评一番,而在一家卖宫灯的摊位前,王曦妩还给卫离离买了一盏兔子形状的花灯,估摸着小丫头会喜欢。 走了一阵子终于又见到卫曜和卫离离的身影,只见他们正站在一堆人群外围,那些人俱都朝一个方向围着,从里面吵嚷的人声中可以听出,这是一处热闹的点儿。 不停地四处张望着的卫离离正好瞧见他们过来,于是便高兴地喊道:“珣表哥,表姐!这儿!” 闻言王曦妩颇为欣然地靠了过去,一边让皎碧把手里提着的兔子宫灯给了卫离离,一边笑道:“给你买的,喜不喜欢?” 惊喜地接过宫灯,卫离离果然很开心地喊道:“表姐你真好!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兔子宫灯的?!” 微微一笑,王曦妩不答反问:“你们在这儿干嘛?” “猜灯谜啊!”卫离离理所当然地答道,只是是视线却仍黏在手中的宫灯上。 这个答案王曦妩也能猜到,不过她还是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听说里面是在进行比试,只有猜中十个灯谜的人才有机会猜最后一个灯谜,而猜出最后一个灯谜的人则可以获得场内最好看的那盏花灯。”却是卫曜同他们解释了。经过卫离离之前一打岔,这下他再看见王曦妩也感觉自然多了。 “猜灯谜有什么好玩的?再说这里的花灯还能有好看的吗?”对这种活动向来没什么兴趣的王珣道。 给了混不吝的王二哥一个白眼,又对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卫离离笑了一下,王曦妩道:“离离要是想猜的话那我们就去试一下吧。” “太好了!”得到许可的卫离离差点没跳起来,虽然年纪小,但她也知道,在场的这些人中也只有阿妩表姐的话最管用了。 收到个白眼的王珣只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却没有再说任何反对的话。 既然自家姑娘决定要看这里的灯谜会,一边的弥君姑姑和黄庭姑姑自然打发小厮们上前开路。而在家中丫头的护持下,王曦妩几人总算是从人群的外围挤到了里面,其间离离小丫头还不时喊着:“注意我的兔子灯!” 好不容易到了最里面,借着通明的灯火,王曦妩也算是能看清里面的场景。此处正巧是一个台子,台上四方都悬挂着一盏盏的花灯,花灯上则是粘贴着各色的纸条,上面写着灯谜。不时有人从花灯上摘下这些纸条来,然后到台下两侧登记处去和主办的人确认答案。 第四十二章 上元(二) “听说这次的奖品是陶师所做,端的是好不精致。”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在哪里?” “那不是吗?就在台上最中间那儿……” …… 站在周围涌动拥挤的人群中,王曦妩还能听到耳畔传来他人的对话。愣了一下,陶师?那不是青州一等一的手艺匠人吗?他做的宫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还被当成灯谜会的奖励呢? 好奇地顺着边上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王曦妩这才注意到在台上的正中央,还有一盏看上去和其余花灯不太一样的宫灯。这盏宫灯被低低地悬挂在台中央,灯身是用朱漆雕木搭建的九宫八卦形状,明白色的灯火从琉璃材质制成的灯壁中透出来,映衬着上面烧纸而成的人物画像,更显得这盏宫灯精致无比。 似乎是看到新一拨的人群涌进来,这场灯谜会的主人突然出现在台上,只见他是一个墨绿绸缎长衫的中年人,看上去颇显富态,尤其是他唇角的两撇小胡子,更是让他平添了几分奸商的气息。 “各位乡亲父老们!想来大家也都认识程某人吧?!”上台的胖子开口居然是这么一句,顿时让王曦妩有些诧异,不过更让她奇怪的是周围这些百姓的反应。 “这平原郡还有谁不认识程老爷的?!难道他不想吃饭了吗?!” “对,没错!附近这方圆百里的,谁不知道程老爷您的大名呀?!” ……这些男子一个个的附和着,却是让那些不怎么清楚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像卫曜带着的侍童含风就拉住边上一个看上去书生样的人问道:“这位小哥,请问这位程老爷又是谁啊?怎么大家都认识他的样子。” 那书生诧异地看了含风一眼,“你们不是平原人吧?连程老爷都不认识。”一边说着,他又看了看台上的胖子解释道:“这程老爷乃是我们平原的富商,家里是做粮食生意的,我们这里的人有三四成都是在他们家程记粮铺买的米,你说我们能不知道程老爷吗?” “原来是这样啊,多谢小哥解惑,我们确实不是本地人。”笑着向那书生道了谢,含风又把视线转向了自家主子,而卫曜也适时地对他点了下头,示意做的不错。 那书生似乎是突然来了兴致,竟然和含风接着攀谈起来。他显然是相信了含风不是本地人,话中的内容大多是关于郡城中的一些人文轶事,甚至还有关于州牧大人一家子的轶闻,却根本没想过他口中说到的王大人家的二公子和姑娘就在自己眼前。 冷耳旁听着那书生侃侃而谈,王曦妩却把注意力转回了台上那个胖子。听书生这么一提醒,她总算是知道那胖子是何许人也了。程光明,名光明,却极少有人喊他这个名字,郡城中知道他的百姓都喊他一声程老爷,而那些其余的富人则多是喊他一声程胖子。看上去像是奸商的样子,实际上也是个奸商,平原郡中最大的私人粮商,也是有名的富人,虽然比不上世家的底蕴,可也算是在平民百姓中有些声望。 只是她却不知这程胖子竟有心思来办这元宵灯会,真是有趣极了。 眼中闪过一抹兴味,王曦妩依旧听着程胖子朗声道:“难道有元宵灯会,我程某人也来凑个热闹。这盏九宫八卦琉璃灯是我一次偶然的机会从陶贤陶大师处得到的,与其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索性拿出来做个彩头。哪位才子能猜出这台上的灯谜十个以上的就可以到我这儿猜最后的一个灯谜,只要能猜出这个灯谜,那么这盏宫灯就归其所有!大家说怎么样?” 话音未落,下面就有人大声应和。 “好!程老爷果然豪爽!” “程老爷还真是客气!” “还真是陶师的作品,那我一定要参加!” …… 听着周围这些人的应和,程胖子脸上也是不由得露出笑容来,只听他喝道:“既然如此,那么程某人就坐等诸位来我这儿拿走这大奖了!” 被他这么一说,这些看热闹的人也都是群情激动。 “好!我先来试试!”这位显然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大步就直接走了上去。 “在下对李姑娘心仪良久,若是能拿了这九宫八卦琉璃灯去,李姑娘一定会高兴的,且让小生一试。”这位则是想要以宫灯博取心仪的姑娘欢心的。 “张公子,若是你能得到这最终的大奖,奴家说不定可以考虑和你共进一餐哟~” “放心吧四娘,就交给我了!”这位胸膛拍得震天响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已经把宫灯收入囊中了一般。 一时间群情激动,不少年轻男子都纷纷上台去答题,把台上挤了个水泄不通。看着这样的场面,原本还想要上台去试试的卫曜顿时露出一抹苦笑来,“看样子我们是没机会了。” 一直跃跃欲试的卫离离也同样瘪了瘪嘴。 “未必。”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曦妩突然开口了,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却满是幽暗的光芒,“九宫八卦琉璃灯只有一盏,可人却有这么多,程光明肯定想得到,所以我敢肯定,要不是这些台上的灯谜极难,要不然就是最后的那题极难,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宫灯不会在一开始就被人夺得。”顿了顿,她又接着补充道:“你们且看着吧,不一会儿这些台上的人就该下来不少了。” 被王曦妩这种淡然的语气震住,就连极为了解她的王珣也有些发愣,不知道自家妹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反倒是一直默不作声在后面立着的陵嶂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骤然而逝。大家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她,却是没有出声反驳什么。 果不其然,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后,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从台上走了下来,一边还悻悻道:“这谜面未免也太古怪了吧,根本就想不出来啊!” 还有人抱怨的:“这程胖子分明是在为难人嘛,哪有把题目出得这么难的?!” 各种各样的话都有,以至于离离丫头转过头用崇拜的眼光看着王曦妩,“表姐你好厉害啊!这都猜得到!” 微微一笑却不答话,这不是她厉害,而是简单想想都能想得到。虽然她不知道这程胖子到底想干什么,却也知道以他奸商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容易让人把陶师的作品给带走的。 也没有在意王曦妩的回话,卫离离转眼就把视线转向了卫曜,她一把拉住卫曜的手,然后用力摇晃着,“哥哥哥哥,你也去试一下嘛,离离也想要那盏灯,看上去真的很好看呐。”见卫曜没有即刻答应,小丫头眼珠一转,又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反正在这儿也没人知道你是谁啊,而且到时候你就算不送给我,也可以送给表姐嘛。” 闻言心神为之一动,卫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站在一旁的王曦妩,却见她的注意力已经重新放回到台上,落到那盏九宫八卦琉璃灯上。 装作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又把手从妹妹手中挣脱出来,卫曜轻声道:“那我去试一下,不过要是失败了,你可不能怪我。” 卫离离顿时笑逐颜开,“放心吧哥哥,我一定不会嘲笑你的!” 少年的脸顿时一垮,这话说的,好像他注定要失败似的。 不过随即他就调整了一下心态,摸了摸卫离离的头,又转过身对王曦妩道:“阿妩,你喜欢那盏灯吗?”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时之间王曦妩还没有反应过来卫曜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少年突然上前一步,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就在少年走出去的一刹那,人群中那种嘈杂的声音竟然小了点。许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甚至还有些用团扇掩面的姑娘家互相凑到一块儿说起话来。 皎碧耳尖,就能听到边上两个不认识的姑娘的对话,都是压低了声音的。 一个道:“这是谁家的公子?看上去好生英俊啊!” 另一个接口:“他的气息感觉好明朗啊!要是我未来夫君能有这位公子十分之一的话,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你这小妮子,春心萌动了吧?!” “说什么呢?难道你不心动吗?” ……然后便是一阵笑闹,听得皎碧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表公子是很俊朗不错,可那也不是你们这些人能肖想的!没看表公子一心只有我们家姑娘吗? 想到姑娘,皎碧又咪咪笑着看向王曦妩,只见她此时正默默地看着卫曜,平静的神情上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走了两步,卫曜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等我回来。”这话显然是对王曦妩说的,因为他的目光直盯盯地看着她。说完之后没有再停留,少年潇洒地转回身走上了台。 一直留心着妹妹的王珣听了卫曜这话后,反而是脸色变得不定起来,就在他也想要出去上台的时候,却听见另外一道清越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倒要来试试,看看到底有没有你们说的这么难!”男声遽然一顿,接着又道:“放心吧经纶,你就看着哥哥我如何把那九宫八卦琉璃灯给你带回来吧!” 第四十三章 上元(三) 心神为之一动,王曦妩的视线霍然转向自己右侧的不远处,等她看清那儿站着的人后,目光也不由得闪烁起来。 那白衣折扇的少年和一身青莲纱裙的少女,不是陆琅轩和陆经纶又是哪个?此时的陆琅轩同样跨出了人群,又挂着一脸旭然的笑容走上台,手中的折扇颠来倒去,显示出少年勃勃的兴致。至于陆经纶,少女恬淡地站立在人群中,身旁是护持着她的家仆,而从她清冷的神情中根本看不出她对于陆琅轩方才那番话有什么反应。 似乎是注意到王曦妩的目光,一直看着台上的陆经纶突然将视线转了过来,王曦妩猝不及防正好撞上她的视线。 一愣,王曦妩却没有急着将目光转开去,反而是对着她微笑着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那边的陆经纶也同样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她,微微扯了下唇角,算是回礼,却先她一步把脸转了回去。 很明显,此时的两人都没有要交谈的欲望,或者说,这个时候王曦妩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陆经纶身上,只是暗暗留了点心。现在的她全盘心思都放在一会儿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不发生的案子上,眼下已是戌时一刻,算是看花灯的人最多的时候,若是那件事会发生,应该也快要发生了吧。 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没人知道王曦妩心中有说不出的焦虑。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上的卫曜和陆琅轩,一边却留神着周围的情况。 也许是因为一下子出来两位极为出彩的少年的关系,周围的看客都显得比较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姑娘家一个个都看上去颇为激动,私底下让自家丫鬟去打听两人的消息。托她们的福,王曦妩也多少能知道些两人的进度。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卫离离这丫头不停让微雨探听着台上的情况,而微雨跑得也勤快,一会儿就跑回来,“姑娘,公子已经猜出三个灯谜了!” “姑娘姑娘,公子已经到第五题了!” “姑娘,第六题有些难,公子暂时还没有猜出来。” “太好了姑娘,公子过了第六题了!” …… 如是消息不断从微雨口中传来,到最后离离小丫头实在是压抑不住,拉着王曦妩就想往台上走,却被王曦妩给制止了。 “我们还是呆在台下等曜表哥下来比较好。” 小丫头不解,“表姐为什么呀?!反正也没有人拦着,我们上去看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 王曦妩当然不能告诉她是因为她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发生袭击事件,要是发生的话台上的人就会是很明显的目标,虽然她记得前世最开始发生混乱的并不是此处,可任何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都会很危险,只有呆在陵嶂他们形成的保护圈中才比较安全。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搪塞小丫头,于是只能在这个时候发挥表姐的权威,强硬道:“反正咱们就呆在这儿,你别想着跑上去。” 眼见得卫离离的小嘴都高高地撅起来了,王曦妩只好软了语气,“现在人这么多又挤来挤去的,万一要是不小心伤着了怎么办?我要怎么向曜表哥和舅母交代?而且如果真出了事,你想你姑母以后还会让你出来玩吗?” “好吧表姐。”在听到王曦妩的解释尤其是最后一点之后,卫离离也只能是妥协了,不过小丫头显然还不怎么甘心,漆黑的眼珠一转,拉住了王曦妩的手道:“不过一会儿表姐要多给我买几盏像小兔子这样的灯!” 王曦妩笑道:“放心吧,没问题,你想要几盏就几盏。” 安抚完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后,王曦妩暂时也舒了口气,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台上,也不知道曜表哥答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下来?曜表哥在台上多呆一刻,她就多担心半分。 正在这个时候,王曦妩正好看到卫曜转身朝台下的方向走来,他手中拿着一摞各色的彩纸,看样子似乎是答完了十道题目。这样的情况不由得让台下的观众一阵热议,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俊朗不凡的少年还有这般才情,居然能猜得出十道灯谜。 “太好了!我就知道哥哥可以的!”台下的卫离离注意到这点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欢呼。 就连王曦妩也有些发愣,她还真没想到曜表哥居然真的能猜中十道题目,本以为七八道就是他的极限了呢。 也许是因为王曦妩她们所站的地方本身就是在最前面的,走过来的卫曜正好看到了王曦妩。尽管少女站在人群中,但她特殊的气势却区别于其他人,仿若一朵墨莲一般,开于世俗之中,却开败于尘俗之外,让他一眼就在拥挤的人海中看见了她。 对着少女微微一笑,卫曜此时看上去颇为意气风发,他卓然和身形和温和的笑容顿时让不少姑娘家都红了脸。而紧接着,一阵更为喧闹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两位公子都好厉害啊!旁人都答不出的就他们能答出来,真是太厉害了!” “不知道这两位公子都是哪家的公子,不仅长得俊,还这么聪明,简直是不让别人活了!” “就是就是,不过为什么之前都没人见过这两位公子呢?” …… 两位?瞳孔遽然一缩,正准备下台的卫曜突然转头,却发现先前在他之后上来的那个少年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手中同样拿着一叠纸,看上去竟然也是完成了十道题的样子。 卫曜不知道这个白衣少年到底是何许人也,不过在骤然看到一名竞争者之后他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但他毕竟是卫曜,即便如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愈发认真地径直走了下去,留下白衣少年一人在台上耍帅。 王曦妩看着卫曜从台上下来的那刻,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些,至于台上的陆琅轩如何,她根本没有在意。紧紧地盯着卫曜,她的心思完全放到了少年身上。 只见台下两侧分别摆放着两张长桌,桌上面各放着一个纸糊的箱子,而这次灯谜会的主人程光明程胖子就站在右侧的长桌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周围的人。而等卫曜和陆琅轩相继来到他面前的时候,胖子微微一笑,两撇小胡子还抖动了一下,看上去好不滑稽。 “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人能猜对十道我精心设计的灯谜,两位公子真是大才!”伸出大拇指夸奖了一番两人,程光明的眼神闪烁着,脸上却是看上去有些谄媚的笑容。 “程老板太客气了!不过是些简单的问题,实在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笑了笑,却是后来居上的陆琅轩先开口了,他一边说着“不值一提”,但那昂首挺胸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一副“来夸奖我啊!”的意思。 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卫曜却没有多说,直接把手中猜中的灯谜递给一旁的小厮,冷声道:“可以给我看那最后的一道题了吗?” “当然可以了。”忙不迭地应着,可程明光手上却没有什么动作,上下打量了一眼两人,他突然又笑道:“不过我这只有一道题目,而两位公子都获得了答最后一道题的资格,二位看是怎么办呢?” 斜斜地看了眼卫曜,陆琅轩的神情颇为玩味,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却没有开口。 卫曜也同样看了眼陆琅轩,等在对方眼中看到浓重的挑衅的意味时,他的眉头顿时皱得愈发紧了。 收回视线,冷眼斜睨着不知是何居心的程胖子,卫曜不客气地开口道:“你是主办的人,这种情况当然需要你来解决。” 嘿嘿奸笑了两声,程光明眼珠一转,却道:“要不然两位公子一道看一下这个题目,谁先猜出来这最后的大奖就是谁的,如何?” 没有立即回话,卫曜只是又看了眼陆琅轩,只见这个少年此时眉飞色舞地凑到程光明面前,“当然没问题!程老板够意思的啊!”那样子,看上起简直是要同胖子称兄道弟了一般。 “这位公子你觉得呢?”对着陆琅轩笑了下,程光明又问卫曜。 眼中闪过一抹莫明的光亮,卫曜也跟着点了点头。 程胖子顿时笑逐颜开,挥手叫过自家管家,那管家恭敬地给在场的两人分别递上一张条子。 “两位的题目都是一样的,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谁先猜出来谁就赢了。若是过了时间两位都没有猜出来,那么就只能遗憾地说抱歉了。”程胖子笑眯眯道。 此时卫曜和陆琅轩两人反而都静下来了,从管家手里接过纸条,同时打开看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这纸条中的内容却让两人同时都愣住了。 这边的王曦妩几人都不清楚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从卫曜和陆琅轩都沉默不语的样子来看,想来这最后一题不会简单到哪里去。至于卫离离,小丫头早就紧紧地拉着王曦妩的手,看上去很是为哥哥紧张的样子,尤其是在有了竞争对手的情况下,她很担心哥哥能不能把最后的大奖给拿下来。 一时间场中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到了台下那两位出色少年的身上,似乎是想看看到底最终会是谁胜出,还是两人都失败。 就在这时,一道呼啸的鸣镝声突然响起,然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程胖子旁边的那个管家胸前竟然被一支利箭射中!那利箭来势极凶,竟然透胸而过,那管家直接就倒了下去,而从他胸中溅出的鲜血则是溅到周围那些靠得较近的人身上,顿时又把那些人给吓住了。 “啊!杀人了!” “杀人了!快跑啊!” 凄厉的尖叫从场中不少姑娘家口中喊出,目睹了这一幕的人想到的都是掉头就跑,场面在瞬间就变得混乱不堪起来。 第四十四章 上元(四) 之前那一声鸣镝仿佛是拉开了残杀的序幕,就在不少人目睹了管家被当场击杀而逃命的同时,又有接连好几声不同的惨叫从周围响起。然后是愈发凄厉的喊声,甚至还有不少妇人姑娘家的哭声夹杂在里面,每个人都竞相奔走,却是往不同的方向逃走,朱雀大街在瞬间陷入了混乱, 时间拉回到半盏茶的功夫前,也就是管家被射杀的那一刻。就在鸣镝声响起的同时,王曦妩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了,她一下子拉紧了卫离离的小手,瞬间把她护到怀中。而做完这一步之后她马上回头,找到跟在身后的陵嶂,厉声喊道:“嶂叔,快救表公子!” 不用她多说什么,武将出身又掌管着王家明卫的陵嶂是在场之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过他并没有一开始就去救卫曜,而是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同时又把挥起的手往下一压,周围顿时刷刷有一群黑压压的人出现在王曦妩她们周围。这些人全部一身黑色劲衫,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明六十五,你带你的人保护好公子和姑娘,撤到马车那边去!明三十八,你跟我去救表公子!”利落地把当前紧要的两件事情安排完,陵嶂毫不拖泥带水就动身往台下掠去,跟着他的是则是一个矮个头的男子,显然应该就是他口中的明三十八了。 有陵嶂出手,王曦妩暂时也松了口气,而且卫曜离她们并不远,只是一时之间被混乱的人群冲散了而已。 她还好,因为有前世的经历,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有着心理准备,而像卫离离、皎碧这样的丫头则想都没有想过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吓得差点都要哭出来了,尤其是卫离离,眼见得哥哥消失在人群中,一时间只能是用通红的眼睛看着王曦妩,懂事的小丫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乱叫,否则的话会打扰到这些一看就是保护她们的人。 至于同样身处保护圈的王珣,此时的少年也没有了之前忿忿的神态,反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看了眼这些突然出现的家中的明卫,用极为冷厉的声音道:“我不管嶂叔让你们干什么,你们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姑娘!如果姑娘受了丁点伤害,到时候你们就看着办吧!”说完,他又迅速用冰寒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王家的仆婢,“凡是王家的人都听着,一会儿一个个的都不许慌乱,会有人保护你们,都不许给我乱了阵脚,明白没有?!” 他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因此说起来很长的内容其实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而那些明卫们也都是极为迅速地包拢了他们这些人,其中一个明卫则是凑到王曦妩跟前,说了声“姑娘请忍耐些”就把卫离离从她怀中抱走,而她本身则是被另外几个明卫围住,不仅是她,包括皎碧、沉檀在内的王家的这些人都被明卫们团团围住,在前方几个极为魁梧的明卫的开路下,一群人沿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人群太拥挤也太过混乱的关系,即便有着这些明卫的护持,王曦妩她们几个还是没冲散了开来,她的身边仅剩下沉檀以及几个不认识的穿黑衣的明卫了。似乎是注意到她焦急的眼光,其中领头的一个明卫突然道:“请姑娘放心,他们会保护好公子的!” 跟着跑的沉檀也急着道:“姑娘放心吧,等咱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也就好了。” 提着裙角的手紧紧攥住,王曦妩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手心**的汗,她看了眼周围混乱不堪的人群,其中还有不少人因为推搡而摔倒在地的,像她前面正好有一个看上去比她小不少的男孩子就因为被冲撞的关系而跌倒的,而且他的额头还有一大块的血迹。 脚步略一停顿,王曦妩迅速地冲上去,一把将这个男孩拉了起来,然后又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把男孩推给了先前说话的那个明卫。 “照顾好他!” 那明卫明显愣了下,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然后一把把那男孩夹到肋下,跟着又小跑了起来。 好不容易从汹涌的人潮中跑到原先停放马车的地方,那是街口的一棵槐树下,同时又是一个角落,正好在是在阴暗处,因此没有旁人,只有一些分不清方向的人从路口跑过。在发生混乱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想到要跑到阴暗处的,大部分人都会往有光的地方跑,无关其他,只是一种本能而已。 跑到街口的王曦妩看到卫离离已经在那儿了,她身边还有微雨和含风,弥君姑姑正安抚着看着她们,旁边则是围了一圈的明卫。 骤然间又总算是见到了王曦妩的卫离离这下子实在是忍不住了,一下子大哭了起来,她踉踉跄跄地冲着她跑了过来,被赶紧迎上去的王曦妩一下子接住。 “离离不哭,乖,没事了啊~”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卫离离的背,王曦妩语气也极为温柔。别说是卫离离这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孩子了,就连她都心有余悸,方才从人群中跑出来的时候,尽管有明卫们护持着,可她仍能感受到那冲撞的力量,好几次她都差点要摔倒。 死死抱着王曦妩,卫离离一边哭着,一边用婆娑的泪眼看着她,哽咽道:“哥哥,哥哥还没有回来!” 心不由得一沉,不仅是卫曜,就连王珣也没有回来,他们到底安不安全?皎碧呢?这个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一连串的问题在王曦妩脑中闪过,压得她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而让她愈发不安的,则是那些从他们面前跑过的人口中所喊的话。 “快跑啊,有人杀人啊!” “走水了!走水了!大家赶快跑啊!” 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王曦妩一下子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只见远处好几幢屋子已经被花灯的灯火引燃,熊熊的火焰混着散了一地的花灯,把漆黑的夜色都烧红了。 怎么办?二哥和曜表哥都还在里面?! 经历过前世一切的王曦妩在此刻展现出了她的决断,扭头对护着她来的几个明卫,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喝道:“赶快去找二公子和表公子!这里我来看着!” “可是姑娘,大人的意思是要保护好女眷!” “二公子和表公子难道不重要吗?!他们才是王家和卫家的根本!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担着吗?!”丝毫不顾忌地骂道,王曦妩此时也是急上心头了。 领头的明卫被她这种气势摄住,顿时凛然,他迅速回头对身边的几个伙伴使了个眼色。而那些明卫也不愧是平时共同行动的同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间就有一半的明卫消失在她来时的方向。而剩下包括那领头明卫在内的几人则是团团将王曦妩几人围住,以防止那些突然冲出来的人,至于那个受了伤的男孩也被放到了树下让他休息。 眼中闪过一抹焦躁,就在王曦妩想让这些剩下的明卫也一起出动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阿妩,你们没事吧?!” 王珣的声音瞬间吸引了王曦妩的注意力,她欣喜地抬头,正好看见二哥带着皎碧跑了过来,身旁则是大概五六人的明卫,两群人瞬间混合到了一起。 也顾不上卫离离了,王曦妩仓促几步跑到王珣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家二哥,见他除了狼狈些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她那颗吊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虽然这样,可她还是不由自主问道:“二哥你没事吧?” 艰难地笑了笑,王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没事。”然后仔细看了眼她,目光又扫过在场的人,“你们都没事吧。” 摇了摇头,王曦妩轻声道:“没事。” 似乎是注意到什么,王珣的目光骤然一凝,只听他嘶声问道:“阿曜还没回来吗?” “哥哥,哥哥还没有回来!”卫离离哭着答道。 眉头紧皱着,王珣的视线再次扫过在场的明卫,也顾不得稍作休息,他又冷声道:“再派些人出去找表公子!一定要把表公子带回来!” “不用了!表公子回来了!”话音未落,从一开始就消失的陵嶂终于出现了,他一手搭在卫曜肩上,却是仅凭这样就拖着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 “哥哥!”还没等卫曜回过神来,一直哭着的卫离离什么都没看清就一下子扑了上去,她死死地抱住少年,更加嚎啕大哭起来。 “离离不哭啊!哥哥没事!”小声安慰着小丫头,卫曜此时的脸色看上去也有点苍白,他的脸上甚至还沾着几道血迹,衣服上是同样斑驳的血痕。 “哥哥你流血了!”闻到浓郁血腥味的卫离离突然抬头看他,等见到他这般骇人的样子时,不由得出声大喊。 “没事,这不是我的血!”不仅是对卫离离解释,同时也是对王曦妩解释,少年锐利的目光落到王曦妩身上,其中尽是满满的担忧。 不说卫曜是如何安慰卫离离的,这边陵嶂把卫曜带回来后,那些被派出去的明卫也都回来了。王曦妩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通讯的,但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陵嶂面前,她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大人,明字十三营全员在此,公子和姑娘全部安全!”之前被王曦妩指派着带上男孩的领头明卫在陵嶂面前禀报道。 点了点头,陵嶂又严肃地安排道:“所有人分成两路,分别负责护送公子和姑娘回府!一定注意安全!” “喏!”一众明卫齐齐应是。 “慢!”就在弥君姑姑准备扶着卫离离上马车的时候,王珣和卫曜也准备走向自己的马车之时,王曦妩却突然出声喊住了他们。 第四十五章 惊驾 “姑娘?”疑惑地问了一声,陵嶂严肃的外表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满。眼下场面这么混乱,多呆一会儿就多一分的危险,姑娘在这个时候喊停可不那么明智。 虽然不知道陵嶂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从他皱起的眉头中王曦妩也能感觉到对方的不悦,不过她没有理会这种不悦,而是直视着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大管家,泰然自若道:“不需要所有人都护送我们回去,留下必要的人手,其他明卫分一部分去救人,一部分维持现场的秩序,尽量控制火势!另外再派一个人去通知戍卫军,让他们派更多的人过来帮忙!” 没想到王曦妩说出的会是这样一番话,不仅是陵嶂愣了一下,就连一旁的王珣和卫曜也都愣住了。这还是他们熟悉的阿妩吗? 此时的王曦妩看上去是那样镇定,她的小手紧握着,粲然的目光却直视着明卫首领,身上那种如侍沉渊的气度让人不由得为之心折。 虽然心中大为颤动,可陵嶂却还是依旧板着脸肃声道:“可是姑娘,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您和公子!其他人并不在我们要保护的范围内……” 只可惜还没等他说完就又被王曦妩打断了,“听我的!父亲是一州之牧,而我王家同样是这青州的世家,要是不能照顾好治下的平民百姓又怎么对得起身为世家子的责任呢?!况且,”停顿了下,王曦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她的语气极为严厉,“若是任由事态继续扩散的话,到时候出了大事的话责任可都是要由父亲来承担了!” 心中一动,尽管在场中人还是不太同意王曦妩的提议,却不得不认同她说的对。深深地看了眼这个从小就是被老爷和夫人溺爱着长大的姑娘,陵嶂的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满意之色,不过并没有流露出来。 “明六十五带暗七十一、明七十三、明七十五一起护送公子和姑娘们回去,明三十七带剩下的人去救人,明三十八去通知戍卫军!”依旧是极为利索地分派好了任务,陵嶂的目光落到了之前被王曦妩所救的那个男孩身上,他的阅历极为丰富,不需要说什么就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不过略一踟蹰,他就又道:“至于这个孩子,明八十负责把他医治好后送回去。” 底下的明卫全部齐声应是,而此次陵嶂却仍负责护送他们回去,不管王曦妩怎么说,他们这些王家的明卫终究还是以王家人的安危为重的。 经过王曦妩这么一打岔,在场其余的人也都稍微从那种紧张的氛围中缓过神来,就像王珣,王二哥用打量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眼自家妹妹,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好奇来。至于卫曜,他同样看着王曦妩,只不过却是有些沮丧和懊恼。 没有再多说什么,大家都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准备回府。而卫离离这丫头却是在这时候直嚷着要和卫曜坐一辆车,估计是因为刚刚才体会过那种担心的感觉,死活不肯和卫曜分开。王曦妩拿她没办法,只能松口随她去了。于是最后就变成了王珣、卫曜以及卫离离一辆车,王曦妩独自坐另一辆车,剩下的包括沉檀、皎碧在内的一众丫鬟仆从则是和弥君姑姑一道走着回去,而陵嶂带着余下的四名明卫在四周护持着。 哺一上车,王曦妩就陡然觉得有些不对,车厢中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刚一开始王曦妩还以为是自己从卫曜身上沾染过来的,可瞬间她及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和卫曜接触过,又怎么会沾染上血腥味呢? 这样的念头快得只是一闪而逝,正当王曦妩隐约觉得有丝不安,想要把关上的车厢门重新打开的时候,从她身后突然袭来一阵逼人的寒意,然后是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腰间传来。 “不要动!更不要出声!” 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挟持了的王曦妩第一时间就举起了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以安抚背后这个目的不明的歹徒,然后她就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人逼近了。 “识相的,我就放过你!要是你敢乱喊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歹徒就凑在王曦妩耳边轻声说道,语调听起来像是极亲昵的恋人间的呢喃,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王曦妩顿觉毛骨悚然。尤其是对方身上那股浓浓的血腥味,更是让她的脸色为之一变。 强自镇定着,王曦妩深吸了口气,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前世的她在众多明卫的护持下,离开朱雀大街后很快就安全到家了,根本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她到底不是一个单纯的九岁的孩子,从这歹徒简单的几句话中,很快她就分析出一些消息。 首先,这个男人的目标应该不是她,对方有可能是为了逃避某些人而躲藏在马车里,她只是遭了池鱼之殃而已。 其次,他应该受了很重的伤,这点从他话中掩饰不住的虚弱可以听出来。 第三点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男人目前掌握着她的生死,她要是敢出声的话,对方真有可能直接下死手,此时她腰间处那格外明显的刺痛感也很好地证明了这点。 想明白这几点的王曦妩愈发小心翼翼了,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始试着压低声音同对方交谈:“我保证,我不会乱喊,能不能麻烦你先把刀拿开?” “嗤”,明显的一声嗤笑,对方却根本没有接王曦妩的话头,反而是饶有兴致地道:“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嘛!” 听他这话显然有缓和的意思,王曦妩还来不及露出一抹喜色,却又瞬间被打了回去,“不过我还是相信自己,相信手里的这把刀!”说完男人一个用力,直接划开了王曦妩腰上层层的衣物,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来! “啊!” 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还没等王曦妩反应过来,她的嘴顿时被一只细长的大手死死捂住,“你这是找死吗?!”男人轻声的厉喝在耳边响起,她整个人瞬间被揽进一个怀抱中。 赶紧摇了摇头,王曦妩眼中也闪过一抹慌乱,刚才那声惊呼真不是她故意的,但很有可能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果不其然,马车外紧跟着就响起弥君姑姑的声音,“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心说话!”反手用刀背顶住王曦妩,男人低沉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一股热气扑到她耳后,顿时让她的脸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潮。 紧接着,男人把捂住王曦妩小嘴的手拿了开来,王曦妩下意识咽了下唾沫,这才佯装镇定地开口道:“没事,只是不小心颠了一下而已,你们不用担心。” 听她这样说,外边的人顿时也就没声音了。这时王曦妩才又摊了摊手,安静地等待对方的下一步举措。 果然,只听得对方冷哼了一声,“算你识相。”这次却没有再捂住她的嘴。 就在王曦妩暗暗舒了口气的时候,不及防那只扣在她胸前的手骤然勒住了她的下颚,另一只原本握着刀的手则是迅速抽下环到她面前,一颗圆溜溜的不明物体就被塞进她的口中。然后对方的手一抬一送,不明物体在王曦妩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被她咽下去了。 同样又是在刹那间发生的事情,终于回过神来的王曦妩骤然脸色大变,不过幸好她还记得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大声惊呼,反而是依旧压低声音问道:“你喂我吃了什么?!”只是她的语气中却有着明显的惊怒,显然这下子是动了真怒。 与此同时王曦妩还迅速地转过身,想要同这歹徒对面分辨,却没有到入目的人影却是让她完全愣住了。 “是你?!” “是我。”浅浅的笑声在车厢里轻响起,除去了方才那种冷冽的感觉,多了几份调侃的意味,“小娃娃,我们又见面了。” 一腔的怒火在见到“歹徒”真容的瞬间就熄了下去,王曦妩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诧,脱口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而等目光触及到对方身上满身的血痕时,尤其是腰间那处狰狞的伤口上还插了半根断了的箭矢,她的瞳孔骤然一缩,一连串的事情在脑海中飞快地串了起来,“是你!” 这个“是你”的意思显然和第一个“是你”不同,而对方显然也理解了王曦妩的意思,只听他邪邪地笑道:“小娃娃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聪明嘛!”略一停顿,语气骤然一转,变得极为森寒,“只是聪明的人往往活不了太久!” 在瞬间已经猜到部分真相的王曦妩已经冷静了下来,听男子这样说也不在意,只不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同样森冷,“活不了太久的人应当是你才是!你这伤口要是再不处理,恐怕马上就会失血过多而死了!” 闻言脸色为之一变,男子捂着伤口的手压得愈发紧了,然而他在定定地看了眼王曦妩后,却又咧开嘴笑了。“王姑娘,没有明白自己处境的人是你吧?我要是死了,你以为你还能活得下去吗?” 这下子轮到王曦妩的脸色变了,她突然想起男子之前强迫自己咽下去的东西,深深地凝视着对方,她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微微一笑,男子的眼神复杂,“救我!也是自救!” 第四十六章 自残 淡然地看着眼前即便是满身血污依旧不能掩饰其天生贵气的男子,王曦妩此时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没错,这个跑到她马车上挟持了她,还给她喂下不明效用的毒药的男子,正是之前她在万藏寺白莲舍生池边见到过的那个男子。王曦妩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但她却清楚,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恐怕之前发生在朱雀大街上的那起动乱和袭杀就是针对他而来,甚至连突然出来摆台的程胖子都有可能是这个陷阱中的一环,这点从眼前已知的一些线索完全可以推断出来,尤其是王曦妩注意到,给了男子致命一击的那支箭矢和当时射杀管家的那支鸣镝箭完全一样,这让她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略微迟疑了一下,王曦妩突然出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从一开始被王曦妩认出之后的男子就换了个姿势,他依靠在车厢壁上,一手用衣襟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一手则是勉强撑着底板,笑了笑,他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微微一勾,“小娃娃,知道得太多可不太好哟~” 心神一凛,王曦妩也知自己失言。确实,这种时候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尤其是想到对方给自己喂下的毒药,以及他亦正亦邪的作风,王曦妩顿时觉得自己还是少说为妙。不过想了想,她还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你不可能呆在马车上不下去,而且……”而且那些人也有可能追上来。想起在逃跑的过程中偶然间瞥见的那些在人群中腾跃来腾跃去的高手,王曦妩的心头不由得笼上一片阴影,那些人显然是在寻找眼前这个男子的下落,若是让他们知道他在这儿,那岂不是会给王家带来一定的麻烦? 想到这点,王曦妩的脸色一时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只听那男子“呵呵”干笑了两声,只不过听起来有点有气无力,“放心吧,那些人暂时是不会找上来的,短时间内你还是安全的。” 尽管对方这样说了,可王曦妩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暂时?也就是说若是时间一长那些人还是有可能找上来的,这对于王家而言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皱着眉头问道,此时的王曦妩很清楚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摆脱这样的困境,“而且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也不止一下?” “到时候你帮我找些伤药来,我自己能治,顺便给我找个安全的地方。”丢给她这么一句,男子也不说话了,也可能确实是因为伤势太重的关系。王曦妩不明白他的伤有多重,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扣住王曦妩的时候已经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了。 想到那个叛徒,男子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的光芒,倏尔又消失不见。 “伤药的话我可以想办法给你找到,可这安全的地方你最好自己去找了,我不过是个小孩子,哪里找得到这种地方。”王曦妩皱眉道。 沉默了一下,也许是觉得她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男子不耐道:“那暂时就这样,你负责帮我找到伤药,地方的事情我自己来。”说完看了王曦妩一眼,他又扯着唇角嘲讽道:“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小孩子吗?” 闻言没有说话,王曦妩也不再关注他,她现在心里极为纠结,一方面想让陵嶂把这个家伙给制服了,一方面却又顾忌到之前的那颗药丸,实在是让她坐立不安。尤其是随着时间逐渐过去,距离王府也越来越近,王曦妩更加焦急了,转念间突然想到什么,她一下子扭头拿过那把之前男子用来顶着她的短刀,然后拉起自己的裙摆,竟然对准自己的左小腿狠狠地来了一下子!顿时腿上的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骤然间见到王曦妩自残的动作,那男子也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用愈加复杂的眼光看了她一眼,男子没有再说什么。 “一会儿到了之后你就在之前藏的地方藏好,等人少后再想办法出来,我想以你的能力制服一两个车夫还是可以的吧?”强忍着痛楚对男子说道,王曦妩一边用视线示意他车座下的夹层。 通常情况喜爱车厢里面的座位都是中空的,一来可以放下东西,二来则是为了减轻马车的重量,而王曦妩可以肯定,之前她没上马车之前,对方一定是躲在那里面的,所以她才没有在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他。 点了点头,此时的男子难得有一番严肃的表情。 王曦妩也没理他,一时间车厢内陷入了沉默。 果然过不了多久就听到从车厢外传来皎碧的声音,“姑娘,到家了。” 深吸了一口气,又用警告的目光看了眼男子,而对方则是不消她多说,一下子就滚到车座下躲藏了起来。等基本上见不到他的身影后,王曦妩这才咬着牙把车厢内任何能看得出异常的痕迹给清理了一下,不过因为是在晚上,车厢中隐隐约约根本看不太清,她只能是大致上整理一番。 等王曦妩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这才苍白着一张脸站了起来,而此时马车也挺稳了,外面的弥君姑姑正拉开了车门等她,而前面王珣他们那辆车也是早到了。 忍着极大的痛楚站了起来,王曦妩还要强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此时的她不得不庆幸这一切都是在晚上发生的,不然就该被她们看出自己的不对来。 在弥君姑姑的搀扶下王曦妩好不容易下了马车,也没有在原地多作停留,一行人匆匆地就赶回各自的园子,经历过这么一场动乱的他们都需要好好地安一下神,剩下的陵嶂则是带着暗卫回禀王郗去了。 等回到随园的王曦妩这才舒了口气,不过腿上的伤口却让她的脸色依旧惨白。迎出来的青盖本有心询问一下姑娘今晚玩得如何,却在看见随行的沉檀和皎碧、尤其是弥君姑姑一脸严肃的样子时顿时不敢吭声了。 倒是细心的红绡一下子发现了王曦妩那被鲜血浸透的裙摆,又注意到她额头上隐现的喊住,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姑娘你受伤了?!” 剩下的沉檀和皎碧顿时一惊,齐齐看向王曦妩,而弥君姑姑反应更快些,她一下子就蹲下身,拉起王曦妩的裙子,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她左小腿侧边那道伤口。待仔细查看了一下之后,略懂些医术的李弥君这才舒了口气道:“幸好伤口不深,没有伤到胫骨,否则的话就严重了。” “姑娘怎么就受伤了?”一旁的皎碧泪眼汪汪地问道,就连沉檀看上去也有些难过。 苦笑了一下,王曦妩说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理由,“之前在逃跑的时候,没留神不小心划到的吧。” “姑娘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们?”这下连沉檀都看不下去了,问道。 “这不是当时情况情急吗?我怕告诉你们不好。”王曦妩依旧苦笑着道。 “好了,别问姑娘了,还不扶姑娘坐下先?!”站起身来的弥君姑姑却是打断了她们的话,径直吩咐起来,“红绡赶到医馆去请医师,青盖去溯园告知老爷夫人!” 闻言沉檀和皎碧赶紧地扶着王曦妩到榻上坐下,至于红绡和青盖两人则是都快快地跑出去了,此时的她们也不顾忌什么规矩,一路上还冲撞了一些人。 不过还没等青盖跑到溯园,就看见自家老爷和夫人正朝着这边赶过来,身旁则是不常见面的陵大管家和云喜姑姑。 云喜姑姑一看见她就呵斥她道:“这么风风火火的是干什么去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吓得青盖一下子就跪了下去,“老爷夫人不好了!姑娘受伤了!” 脸色瞬间大变,上前一步的王郗低头逼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妩怎么会受伤的?!” 而一旁的卫氏也是急着追问,“什么?!阿妩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去请医师了没有?” 两人差不多同时问完,却也不等青盖回话,直接就绕过她赶向了随园,而跪在原地的青盖则是在愣了下后,又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一行人匆匆赶到随园,卫氏一进门就直接跑到榻边,“阿妩你没事吧?怎么就受伤了呢?” 抬头看向一脸焦急之色的卫氏,王曦妩勉强笑了笑,“我没事,母亲。” 注意到王曦妩腿上伤口的卫氏一把搂住了她,泪眼婆娑道:“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你们出去看着什劳子的花灯!要是你们真出了什么事,我和你父亲该如何是好?!” “母亲,我真的没事,您不要伤心啦,只是一点小伤口而已,没什么大碍的。”对于母亲的激动,王曦妩也只能是强自笑着安慰她。 “这些家伙实在该死!要是让我抓到他们的话,一定要严惩不贷!”皱着眉头走过来的王郗此时也是一脸阴沉,显然经过陵嶂的禀报,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对于治下会发生这样的暴力事件,尤其是还牵涉到自己儿女的时候,王郗显得很是震怒,不过在疼爱的女儿面前,他显然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 “医师呢?有派人去叫医师吗?”扭过头的卫氏问道。 “已经派人去请了。”弥君姑姑赶紧回答。 “那怎么还不来?” “陵嶂,你过去请!他们要是不快点过来的话就可以永远不用来了!”沉声对跟在身旁的陵嶂道,王郗此时一脸寒色。 第四十七章 疗伤 因为王曦妩受伤一事而匆匆赶来的白老医师实在是有点想哭,这才过了多久,这位大人宠溺到极点的姑娘竟然又出事了,以至于他要在这大晚上的还跑过来,实在是有够折腾人的。不过在看到大人身旁那浑身都散发着寒意的陵大管家之时,他还是很识相地什么都没有说,极为麻溜地替王曦妩处理好伤口又留下几瓶伤药后,就乖乖地退了下去,免得一脸阴沉的大人再次发飙。 当然,这位可怜的白老医师临走前没忘了说明日再来给姑娘换药之类的话,倒也免了卫氏再吩咐他。 看着王曦妩用层层纱布裹起来的伤口,卫氏明显松了口气,只听她叹道:“幸好没有伤到筋骨,不然的话你将来都不能正常走路了。” 她这话说的和之前李弥君说的差不多,却多了母亲独有的那种心疼,让王曦妩心中忍不住一阵歉疚。要不是为了掩饰那个神秘男子带来的血迹以及为了得到伤药,她也没有必要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过下手之前她也有数,只挑了无关紧要的地方落刀,所以伤口才不是很重,严格意义上来说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轻伤。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郗和卫氏才能放下心来。不过显然也只是在王曦妩这儿放心了,另外还有儿子和侄子侄女要去关心过呢。 于是两人也没有在随园停留多久,只再三嘱咐了王曦妩要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多想后就离开了。 看着父母相携离开的背影,王曦妩此时确实感到疲倦了,让几个丫鬟伺候着换了衣裳又擦洗了下身子后,就把她们都给打发下去了。 默默地躺在床上,王曦妩回想了今晚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尽管之前她已经预想到会发生这些事,却也没料到还有之后的那个尾巴。想起发生在车厢内的事情时,就算是心态稳如王曦妩,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免不了有些后怕,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那个笑起来极为妖娆的男子实际上再狠心不过,否则也不会在一开始就用刀划伤她来警告自己。 对于那个男子,王曦妩说不出来自己对他的感官到底是好是恶,从一开始见到他,她就觉得这个人很危险,果不其然后来对方的举动都很清楚地说明了这点,包括那颗喂下去的药,之前趁着白老医师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她还婉转地问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事,得到的结果却是除了腿上的伤并没有什么问题。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推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那根本就是一个幌子,是对方为了更好地控制她的,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不知名毒药的药性实在是太诡秘,连白老医师这种医术精湛的医师都查不出来。 衡量了一下这两种可能性,相较于她相信是前一种,王曦妩更担心却是后一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是涉及到自己生命安全的事情,哪怕是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想到这点,王曦妩突然又有些担心起来,也不知道那个神秘男子怎么样了,为了得到那些伤药她不惜伤害了自己,若是对方不出现的话那她腿上的伤岂不是白受了? 正想着,安静的内室中突然响起轻微的响动声,落在王曦妩耳中却让她不由得一惊,飞快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又因为腿上包裹着的伤口而影响了速度。 因为之前沉檀她们出去的时候把灯熄了的关系,所以室内的情形只能看个影影绰绰,不过王曦妩很快就捕捉到自家的窗突然从外面被推了起来,然后借着十五的月华,她能看见一道人影从那窗里横翻了进来。 “嘭”,沉闷的落地声在室内响起。 “谁?”压低了声音轻喝一声,王曦妩拖着腿缓缓地向窗边走去。 “嘶……”先是一口倒吸冷气的声音,然后才是同样喑哑的声音,“小娃娃,不用担心,是我。” 听得出对方语气中还有调笑的意味,王曦妩暂时也就舒了口气,看样子暂时还死不了。不过当她勉力走到那人面前的时候,却见他正无力的靠着墙,腰间捂着的伤口处正大片大片地流出血来。 一下子惊慌了起来,王曦妩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又流血了?!” “没什么,”男子笑了一下,只不过看上去那笑容有点吓人,“不过是进来之前把箭杆给拔了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王曦妩这才注意到原本插在他腰间的那半根箭矢不见了,难怪血又流出来了。赶紧地转过身,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到床头取过两瓶伤药以及一些清理伤口用的东西,王曦妩又缓缓地在他面前蹲下,“别动,给你上药。” 笑着看了一眼她,男子此刻的眼神极为复杂,但王曦妩并没有注意到,而是很认真地拨开男子放在腰间的手,用剪子把他已经渗透了血迹的衣裳给剪开,然后她就看见了已经变得模糊的血肉。 有些不忍直视,可王曦妩还是强迫自己看着对方的伤口,她先用纱布把伤口流出来的血给堵上,然后用沾了酒精的棉花把周围的污血都给擦掉,又处理了残留在肉中的箭羽,等差不多了的时候,这才打开伤药瓶子,把里面的白色粉末给倒在伤口上。在这个过冲中,即使王曦妩很小心的控制了自己的力道,但那种剧痛却还是让男子死死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细细地将伤药洒了一圈,又等得血逐渐止住之后,她这才用撩起男人的衣襟,准备用纱布将其伤口给裹起来。 只不过眼前所见到的景象却又让王曦妩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强自按下狂跳的心脏,她镇定道:“我需要给你包扎伤口,你把腰挺起来些。” 一直注视着王曦妩的男子自然捕捉到了她脸上的这抹不自然,却没有多说什么,配合地挺起了看上去纤瘦实际上却有着腹肌的腰,让王曦妩替他包扎着伤口。只是小姑娘柔嫩的指尖偶尔触及到他灼热的肌肤,还有她馥郁的气息喷薄到他面前时,都给他带来了异样冰凉而又躁动的触感,让他不由得为之一阵颤栗。 费力地帮男子把伤口都包裹了起来,王曦妩突然也一阵脱力。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做这样的事情还是挺费力的,看了眼样子极为惬意的男人,她道:“好了,短时间内不要剧烈运动,否则伤口裂开的话处理起来更加麻烦。” 用金色的眼眸凝视着她,男子一半的面容被如水的月华照得极为清晰,另一半则是隐没在黑暗中,使得此时的他看上去带有格外魅人的味道,就如同是传说中的鲛人一般妖魅。 “你真是让我越来越好奇了呐。” 清淡的语气从男人口中溢出,荡漾的眼波又是那般妖娆,让即便是见惯了美男子的王曦妩也不由得为之心神一晃,却旋即反应了过来,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好奇的?!” “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小娃娃呐。”捕捉到她的窘色的男子笑得愈发惑人,只不过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王曦妩愈发不安,“身为王家的嫡女,一直都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在遇到歹徒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保而不是喊侍卫,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这有什么有趣的?身为世家中人,遇到危险的第一要义不就是保命吗?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呢?”又冷哼了一声,王曦妩强自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她虽然有些奇怪男子竟然知晓自己的身份,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之前男子喂她吃下去的那颗药丸。 “我已经做到了你要求的,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吗?” 用有如柔水般的目光直视着她,男子所做的动作却是让王曦妩心里一凉,只听他笑道:“你觉得呢?” 感到自己受到欺骗的王曦妩胸口顿时起伏了起来,不过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控制住胸中的火气,愤声道:“你还想怎样?” 邪邪地一笑,用打量的目光扫过这件内室,男子用无赖的口气道:“这里可是王家姑娘的闺房,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躲在这里。更何况外面还要你王家的卫士把守,如此一个安全的地方,你说我还要专门去找休养生息的地方吗?”停顿了一下,他的口气瞬间转为阴寒,“所以在这段时间内,我绝对不会把解药给你的!想来你也让人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了,是不是发现根本就查不出什么来啊?” 心神大震,王曦妩脱口而出就道:“你怎么知道?!” “嘿嘿”冷笑了两声,男子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认真道:“放心吧,等我伤好了离开时,自然会把解药留给你,至于现在,你还是不要多想了。” 怒视着这个翻脸就不认人的男子,王曦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她知道,既然对方这样说,恐怕之前她所猜想的第二种可能会是真的。自己的小命都被捏在了对方手里,她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而就在她出神的一瞬间,原本靠在墙上的男子突然把脸凑到了她面前,“真是个有趣的小娃娃呢!怎么办?我都不忍心放手了。” 冷不防男子骤然凑得这么近,近得王曦妩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味,尤其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暧昧,王曦妩的脸瞬间就红了。 第四十八章 翰墨 开阳二十四年,元宵。 月华如水一般静静地流淌在室内,男子妖魅的面容在光暗交错中恍如精怪,而那双金色的眼眸则在这个夜晚不断地将王曦妩缠绕,使她整晚都仿佛沉溺在那一个古怪的梦境中。在梦境中,有撩人的男子、牵扯的暧昧,更多却是飞溅的血肉以及熊熊燃烧的火光,那种要沉沦又挣扎不得的感觉让她即便是在梦中都睡不安稳,以至于她在翌日清晨惊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大汗。 有些恍惚的视线扫过整间屋子,床头不知何时点上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明明灭灭,映照得整间内室都空荡荡的。她的床榻边则是趴了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沉檀的样子,许是睡得太沉,沉檀甚至没有察觉到王曦妩的醒来。 呆坐了片刻,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混沌的脑海也开始清醒,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王曦妩脑海中闪过,想到什么的她骤然一惊,燕寒空呢?! 目光再次飞快地扫过整间屋子,内室本就不大,除了她睡觉的床榻、梳妆台、藤木躺椅以及一个摆放常穿衣物的柜子之外,也就没什么东西了,而此时内室中除了她和沉檀之外,根本就看不到其余的人影。昨晚打开的窗子也是严严实实的合着,就连她特意摆在床头的两瓶伤药和剪子纱布之类的东西也都还在,似乎根本不曾动过的样子。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 狐疑地想着,可转眼间她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可能!她清楚的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甚至连男子腰间上隐约露出的纹身都记得一清二楚,那是一朵血红色燃烧的火焰,绽放开犹如莲花般的形状,纹身不大,大约只有她的巴掌大小,却极为精致、栩栩如生。 倘若是梦境的话她不可能梦到这些和她的生活浑然不相干的东西,甚至梦到这样妖魅的一个男子在调戏自己。她还记得当时男子说了那番话后她转身就逃的情境,然后听到男子清寒磁性的声音。 “记住我的名字,燕寒空。” 或许是以为一个孩子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男子并没有对王曦妩隐瞒自己的名字,可他却不知,王曦妩恰恰是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的人。 燕寒空,燕寒空,虽然不是真名,但和真名也差不多了。 想到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王曦妩在瞬间就把昨晚发生在朱雀大街上的那桩暴力袭杀案件其中的关键给想通了,可想通了之后她却又不由得疑惑起来,前世的父亲又在这场事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想不通的王曦妩决定暂时不去想了,顺其自然在这个时候是最好的。她伸了个懒腰,然后在准备掀起被角的时候却把沉檀给惊醒了。 揉了揉睡眼的沉檀赶紧的起来扶住她,“姑娘,您昨儿才伤了脚,现在还是不要下来了。”而等她察觉入手处竟是一片***而姑娘的额头也都隐有汗水的时候,不由得惊道:“怎么出了这些冷汗?姑娘可是又做恶梦了?!” 经历过前段时间她因做噩梦而高烧昏迷的情形后,随园中的诸人都特别担心姑娘又做噩梦,尤其是沉檀她们几个贴身伺候的,以至于注意到这点的沉檀顿时脸色大变。 “我没事。”摇了摇头,王曦妩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问道:“沉檀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大概是四更天的时候吧。”想了想沉檀答道:“我怕姑娘晚上起夜,所以就进来了。” “那你进来的时候有觉得什么不对的吗?”佯作自然的样子问道。 听她这样问,沉檀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却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不正常的啊。” 暗自舒了口气,看来那些东西都是燕寒空收拾的吧!他也真是让人佩服,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力气做这些事情,之前王曦妩都很担心他是怎么进来的呢。 不过想到燕寒空,王曦妩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他这样神出鬼没的,还拖着一个伤残的身子,现在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且不说这边的王曦妩在担心燕寒空的下落,翰墨居中的王郗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个引起整场打乱的神秘男子。 “你说那些人是为了追杀一个人?而且还不是我大燮的人?”皱着眉头问道,王郗坐在书桌后边,手指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 “没错大人。”说话的正是陵嶂,他就站在王郗面前,神情肃然地向自家主子汇报已经查出来的情况。“根据木字营在现场擒获的那些人来看,虽然都是些死士,在被抓之后一律都服毒自尽了,但根据他们身上的纹身以及缴获的兵器来看,都是离国鹰扬卫的人。” 老辣如王郗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鹰扬卫不是归属离国三皇子管辖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大燮?居然还混到了青州?!”大惊之后旋即是大怒,“燕云那边是在做什么?!就这样让一帮死士混到我们这边来了?!” “大人息怒,属下查过了,这些离国人都是以经商的名义从扬州那边进入了,并不是从燕云直接过来的。” 听他这么一解释,王郗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不过他的思绪瞬间转到了更加更重的方面,“知道他们是要追杀什么人吗?” 陵嶂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调查出来。” “其实不用调查也可以知道个大概。”冷哼了一声,只听得王郗缓缓分析道:“眼下离国那边正是混乱的时候,燕太玄就这样死了,连储君都没有立,他底下的那几个皇子能安心呆着吗?排除异己、诛杀竞争者才是他们要做的事情吧!而既然昨晚之事中出现了鹰扬卫,那么就说明有某位重要的人物而且是继承皇位可能性较大的人物到了我们这边,所以只要查一下哪位皇子或者说是王爷不在离国,就可以知道引起这次案件的人到底是谁了。” “大人英明。”对王郗拱了拱手,陵嶂却又问道:“不过大人,除了那些被当场格杀的逆贼之外,还有些人逃跑了,是不是需要去追查一下呢?” “当然!”王郗的神情冷酷,“当然要追查下去,这些人没能完成任务,保不准他们又挑起一次事件来。只有把他们都清理干净了,我才不用担心。” “是!”又是拱手,陵嶂肃声道。 “对了,”话题一转,眉头也皱了起来,王郗突然抬眼问他道:“你昨晚说阿妩让你派人去救人,还要你们维持现场秩序?” 点了点头,陵嶂的神情却放松了些,“正是,昨晚正是在姑娘的坚持下,奴才才派暗字营的人去做这些事的。而且姑娘还让我们通知了戍卫军的人,所以后来我们才能那么快控制事态的发展的。” 眼见得自家大人露出思索的样子来,陵嶂又补充道:“还有刚出事的时候,最开始也是姑娘先反应过来,让我们去救表公子的。不过当时的公子反应也很快,喝令我们让我们保护好姑娘们。” “这小子……”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王郗敲打桌面的手指却是停了下来,“倒是阿妩,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正是因为姑娘的坚持,暗字营的人还真救下不少重要的人,像秦大人家的姑娘还有孙大人家的姑娘都在里面,甚至还包括刺史大人家的公子姑娘。”突然想起什么的陵嶂又道。这个消息是不久前他才得到的,当下属报给他的时候他还真大吃了一惊,熟知这官场规则的陵嶂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才会暗暗佩服自家姑娘当时的决断。 “哦?”王郗也有些意外,他当然知道女儿的用意,不过原本以为只是随意撒网而已,却没想到还真捞到了几条大鱼,这倒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来,王郗道:“没想到阿妩还真给我做了件好事。” “不止,”陵嶂突然又开口道:“恐怕这次就连韩都尉都要承大人您的情,要不是咱们派人去通知他的话,那么这次的事件就要算是他的失职了。” “没错。”王郗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韩峥身为都尉,自然要负责郡城的治安,昨晚那事要真是闹大的话,他恐怕还真的承受一些责任。 “所以我才说阿妩长大了。”叹了口气,王郗的脸上却浮上淡淡的笑容。 “姑娘确实是长大了。”一旁的陵嶂也赞叹道,“当时奴才也差点没被姑娘给震住,姑娘严肃起来的时候,还挺像大人您的呢。” 闻言笑容愈发明显了,对于下属赞扬爱女的话,王郗向来都是极为爱听的,尤其是像陵嶂这样严肃的人,难得从他口中听到说旁人的好话来。不过片刻之后他骤然又将笑意一收,神情严肃地看着陵嶂道:“不过这次的事情也说明了我对阿妩安全方面的疏忽,等过段时间你就派几个人到她身边吧。平常也不用掩去身形,让她知道也无妨,我想阿妩应该知道该怎么用你们这些暗卫的吧。” 意味深长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王郗的目光幽深。而陵嶂也是束手站在一侧,翰墨居中顿时再无人声。 第四十九章 相处 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正月十六的那个凌晨发生在翰墨居中的谈话,但青州凡是在上层混的人都知道青州官场的水有些混了,而那晚朱雀大街上发生的事情正是一颗在这个水池中激起涟漪的小石子,一时之间传的沸沸扬扬。 呆在随园中养伤的王曦妩自然不知道外界的声音,她原本还有心要了解一下父亲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可被燕寒空的事情一打扰,顿时就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听这些事情了。 燕寒空是在隔了一天的晚上回来的,当时她已经更衣躺下,准备在床上看会儿书的时候,他突然又从之前的那扇窗户中跳进来了。这次比上次要好点,不像上次根本就走不动瘫坐在地的样子,但还是同样只呆在窗边。可让她吃惊的是,之前好不容易给这家伙包扎好的伤口竟然又裂开了,渗出来一大片血迹,在白色的衣衫上特别显眼。 那夜无话,细细地对对方止了血,第二天王曦妩又发现没了这个人的踪影,直到又过了一天他才再度出现。如此反复,直到距离发生根源事件的那晚过去整整六天,也就是正月二十一的晚上,燕寒空又出现了,还是从老地方跳窗进来,走到床榻边,同样纯白却换了款式的白衣上照旧渗出隐隐的血迹来。 无可奈何地只好赶紧又给他重新止了血,然后又仔细包扎了一下,王曦妩觉得自己在包扎这方面的熟练度急剧上升着。 没好气地瞪了眼他,她的语气无奈,“你到底又跑去干什么了?怎么好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岂知燕寒空却没有回答她,反而是挑着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她,“阿妩,我有没有说过你越来越像老人了的感觉?” 王曦妩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顿时给了他个白眼。不知为何,经历过那晚森寒的对话之后,燕寒空在面对她的时候都一副嬉笑的样子,也没有个正形,仿佛那晚那个带着一身杀气的男人不是他一样。而王曦妩则是懒得在这方面同他计较,经过几夜思索的她也想开了,既然他要演,她陪着就是。 于是两人间的关系似乎就在瞬间变得熟稔了起来,只是他们彼此却都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假象而已。 见王曦妩不说话的燕寒空顿觉没趣,于是笑着挥了挥手,然后故作坦然道:“只不过是去杀了个人而已。” 虽然他这话说得轻巧,看上去好像只是个玩笑而已,但站在他边上的王曦妩却注意到他那双迷人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怒气,还有那一瞬间他骤然僵硬的脸。 看来这个人对燕寒空而言很重要啊! 心中闪过这样的觉悟,可王曦妩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认真地收拾起换下的纱布,等把它团成一团后道:“一会走的时候把这个带走。” 燕寒空随手接过她手里的纱布团一扔,“走?我为什么要走?” 这下轮到王曦妩愣住了,“你为什么不走?” “之前不是说好在你这儿住一段时间的吗?”男人理所当然的答道。 听他这个答案的王曦妩差点没傻眼,什么时候他们就说好了,分明就是他一人强迫要求的好吗?而且她这儿到底是个女儿家的闺房,哪里真能让一个大男人的住在里面,更何况还有沉檀她们几个在着,这不是赶着露馅吗? 于是毫不留情一口回绝道:“不行,你绝对不能留在这儿!” 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燕寒空故作委屈,“为什么不行?难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流落街头?” “不行就是不行!”面对一个大男人这样耍赖的,王曦妩也无语,但她还是很坚定地坚持不让他得逞。 一下子凑到王曦妩面前,故作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燕寒空道:“怎么阿妩?难道你是怕我占你的便宜吗?” 两人本就是坐在床上的,只不过燕寒空要比王曦妩高出不知多少,所以王曦妩一直是抬着头和他说话的。于是当燕寒空突然低头凑到她面前时,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要把王曦妩整个人都压迫住似的,让她瞬间就觉得僵硬了起来。 又来了这家伙!自从那晚这样逗弄过她加上后来又和她熟了之后,也不知燕寒空存了什么心思,有事没事就喜欢逗弄她。可即便是这样,王曦妩还是觉得很尴尬,虽然她身体上还是个八岁、噢不,过了年就是九岁了,尽管她还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可真实的心理年龄好歹也有二十多了,面对这样妖魅男人的调戏,她还是会忍不住害羞的好吗? 心中这般腹诽着,可王曦妩脸上却没流露出任何东西来,只是淡淡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燕寒空道:“戏弄一个小姑娘很有意思是吗?” “不不不,”连连摇头,燕寒空邪邪笑道:“戏弄小姑娘是没有意思,可戏弄你很有趣啊!” 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对于这种言语上的交锋,王曦妩完全不是“久经沙场”的燕寒空的对手。于是她只能站起来摆脱对方的围困,走过去捡起被丢掉的纱布团。 “不管怎样,反正你要负责把这些东西都处理掉。”为免他的伤口不时需要换药,连带着脸王曦妩自己小腿上的那处伤口也迟迟好不了,若是再拖下去,保不准每日愁眉苦脸的白老医师也要起疑心了。 斜睨了一眼她手中沾染了血迹的纱布,燕寒空脸色不虞,但最终还是在王曦妩的逼视下缓缓点了点头,却依旧抱怨着:“这种东西竟然还要让本王…本公子来处理,简直是太掉份了!” 耳尖的王曦妩听到燕寒空口中含糊过去的那词,却装着没听到的样子,仔细地把纱布没有沾血的一面放到床尾的柜子上,然后又认真扭头对燕寒空道:“我要休息了,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显而易见这就是送客了,同时也反应出王曦妩并没有把燕寒空之前说的话当真。 不过男人却没有那么好打发,直接就往王曦妩的床上一倒,“都说好了不走的,你让我去哪里呀?” 这个动作差点没让王曦妩真生气,她是真担心被家里人知道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说不出什么原因,只是仅凭着燕寒空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危险感,以及她所猜测到的对方的身份,她就不想让家里人沾染上这个麻烦。所以即便是肚子里还有被对方喂下的那颗毒药,她在这些天都没有提起来过,因为她知道,燕寒空是那种你越想要做什么他偏不让你得逞的人。 对于这种人,王曦妩实在是太熟悉了,就跟前世她养的一只金丝玉面狸似的,野性未泯之前一定要顺着摸它的毛,不能反着摸,不然它非得挠你一下不可。 而燕寒空,不正是这样性子吗? 若是被燕寒空知道王曦妩准备把自己当猫养的话,他一定会气得直接翻脸的,可他不知道,所以此时的他只是静静地躺在王曦妩床上,舒展着他称得上是精壮的身体,然后用那双桃花眼一下一下地挑拨着少女。 站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整整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后发现对方依旧完全没有退意时,王曦妩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去理会这个家伙了。她伸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外衣,然后走到屋里放着的藤木躺椅上躺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王曦妩很庆幸自己因为喜欢躺着看书的缘故而让弥君姑姑给弄了把躺椅,让她不用凄惨到在床榻被占了的情况下没有地方可以休息。而且这把藤木躺椅还不是特别软,考虑到小姑娘的身体正在发育,不适合躺在太软的面上,因此选用的是坚韧的南阳紫藤,上面还铺了雪熊皮做成的垫子,因此睡在上面还是可以的。 一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边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把这尊大神给请走的时候,王曦妩突然听到沉默了许久的燕寒空开口了,“喂,还是你去睡床吧!” 又缓缓地睁开眼,只见这厮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歪了歪头却没有说话,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燕寒空,王曦妩仿佛在说“你有这么好心?” 这眼神顿时就让燕寒空有些恼怒,看着这个严格来说还是个小娃娃的少女,她娇小的身体蜷缩在宽大的躺椅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露出来的一双脚丫上那如同贝壳般莹润的脚趾,瞬间就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 所幸很快燕寒空就反应过来了,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声,不过这个时候对于少女的挑衅他也就不在意了,皱着眉不悦道:“说让你睡床你就去睡,看着我干什么?” 暗自翻了个白眼,明明这里是她的地盘好不好?怎么搞得一副他最大的样子?!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又重新抱着外衣站了起来,在走向床榻的时候王曦妩突然又回头问道:“那你睡哪里呢?” 只不过不需要燕寒空回答,等见到已经躺在躺椅上的人时,她顿时又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啊,她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一个无赖呢? 饶是如此,王曦妩还是嘱咐道:“不可以让别人看到你知不知道?还有一定记得要处理你自己的东西。” 男子不耐地挥了挥手,“阿妩你真是啰嗦。” “……” 第五十章 朋友 觉得自己完全是遭到无妄之灾的王曦妩近日在燕寒空的折腾下实在是有够提心吊胆的,这厮说了要在随园住下还真是做得到,至少每天晚上王曦妩都能看见他,基本上都是躺在躺椅上翻看着自己放在室内的书籍,一边配上沉檀特意准备的小点心,看上去好不惬意,却是让她这个正儿八经的主人都暗自眼红。而他吃掉的那些小点心则是让沉檀以为她这些天食欲大增,还一个劲儿的筹划着给她多做点呢。 幸好这家伙白天的时候不会出现,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掩饰他的存在。不过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安。 这些日子,托燕寒空的福,她腿上的伤也逐渐好了,却仍没有出去走动,基本上就窝在了随园中,只有卫离离时不时的来看看她,就连二哥王珣和表哥卫曜也不怎么出现,听母亲的话似乎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卫氏还是时不时就来看她一下,也经常给她带些消遣的玩意儿来,至于父亲,平原郡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身为一州之牧的他哪里闲得下来,这些天都忙得脱不开身了。 尽管不太能接触到外界的消息,可透过母亲言里言外的意思,她还是能察觉出这股逐渐正在酝酿中的风暴。听母亲说,这几天城门都是关闭了,非要紧事不得出入,而且每天都有大批的衙役和专门的戍卫军在搜寻着什么。她估计是在寻找那些策划了元宵节那晚事件的人,而且这些人还和燕寒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他这些日子白天出去恐怕也同样是为了这个目的。 王曦妩不傻,她当然知道父亲手下的那些人是在找谁,也隐约知道燕寒空到底要做什么,可她却不能说,因为她深知燕寒空的身份以及他所能带来的能量,更不用说自己的小命还捏在对方手中了,光是这点,就够她焦急了的。 可焦急归焦急,表面上她是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的。这不,此时的她正闲闲地躺在榻上,一边倚着靠枕看书,一边则品尝着沉檀新做的点心。 特意试了试温度才把一个小碗到她面前,沉檀笑道:“姑娘您试试,这糖蒸酥酪是奴婢新学的,您常常合不合胃口?” 放下书同时接过碗和勺子,轻轻勺起一勺送入口中。别说,这糖蒸酥酪味道还真不错,幼滑的鲜奶几乎是入口就化,伴随着浓郁的玫瑰花瓣一道滑入腹中,回味起来则是玫瑰香气和奶味交杂,微甜的口味倒还挺合她的胃口。 “不错,味道挺好的。”给了沉檀一句肯定的话语之后,王曦妩又接连吃了好几口,堪堪把小碗中的酥酪解决地差不多,这才把剩了点碗底的碗还给沉檀。 见状,沉檀也笑了,“姑娘喜欢就好。”顿了顿,她又接着道:“这糖蒸酥酪做起来还算是简单,姑娘要是喜欢的话,厨房里还有呢,要不要奴婢再给您盛一碗?” 闻言摇了摇头,王曦妩道:“不用了,再来就吃不下了,还是算了吧。”说完她捡起放在一旁的书籍就准备接着看,而沉檀则是收拾了一下碗筷,也准备下去。 正在这时,“笃笃”门突然被敲响了。 也没有在意,估摸着许是皎碧她们过来了也说不定,王曦妩头也不抬就喊了声“进来”。 “姑娘,”入耳的却是弥君姑姑的声音,“孙姑娘来看您了,现在正在园子外面,您看要不要请她进来?”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弥君姑姑口中的孙姑娘正是司农使孙大人家的闺女孙婉婷后,王曦妩也不由得一喜,“赶紧请孙姐姐进来吧。” “喏。”弥君姑姑领命去了,很快就将一位脸圆嘟嘟的姑娘引了进来。 “孙姐姐。”王曦妩一边喊道,一边就要下榻来迎,却被孙婉婷给拦住了。 “听说你脚受了伤,我过来看看你,你下来干什么?若是牵动了伤势,岂不是我的罪过?”笑着走到榻边,孙婉婷止住了她道。 “可这样显得我没有礼数啊!”同样也微笑着,对于孙婉婷这个姑娘,王曦妩还是比较喜欢的。上次过年的时候,孙婉婷就和她父母一道来过,当时还有她的弟弟也一起来了,她当时负责和卫氏一道接待的她们。那次两人之间聊得不算交心,但还是挺愉快的,看得出来孙婉婷其实是个很纯粹的姑娘,因此两人的关系倒是近了不少。 “礼数这个东西哪有身体重要!”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孙婉婷认真道。 “是是是,孙姐姐说的没错。”低眉顺眼地应和着,说完王两人却都忍不住笑了,王曦妩扭过头,对一旁的皎碧道:“皎碧,还不给孙姐姐倒茶。” “喏。” 皎碧正要下去倒茶,却没防着被孙婉婷拦住了,只见她摆了摆手道:“不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不爱喝茶,倒了也喝不了几口,反而是浪费。”眼珠一转,目光落到还没来得及退下去的沉檀身上,确切的说是沉檀手中端着的托盘上,“你要是真有心,就告诉我之前吃了什么东西?闻起来这么香。”一句话就把吃货本性暴露无遗的孙婉婷笑着道。 王曦妩顿时笑道:“孙姐姐还是老样子!依旧是这么喜欢吃食。”顿了顿又道:“方才吃的是沉檀做的糖蒸酥酪,孙姐姐要是喜欢,我让沉檀给你端碗上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口中虽然这样说着,但孙婉婷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却说明她的意思。 笑了一下,王曦妩扭头对沉檀道:“沉檀,还不赶紧给孙姐姐去盛一碗来?” 沉檀领命去了,顺带着把王曦妩之前吃完的给端了下去,而孙婉婷则是自然的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等王曦妩开口,就见孙婉婷一脸严肃地对她道:“阿妩,这次还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说不定我就危险了。” “这话怎么说?”有些不解地问道。 “元宵节那晚我也在朱雀大街上,亲眼目睹了一群黑衣人在那里肆意掠杀,要不是你们家的侍卫,恐怕我……恐怕我也危险了。”想起那晚的情景,孙婉婷一向红润的脸也不免变得有些苍白,眼中满是后怕。当时她虽然和家里人在一道,却因为混乱的人群而和他们冲散了,要不是后来出现的那些黑衣侍卫救了她一命,她恐怕也就死在那里了。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后来虽然得救,但她还是花了好几天才克服那种见到死人的恐惧,直到现在才上门道谢来。 注意到孙婉婷的失落,王曦妩不由得安慰她道:“孙姐姐,这不是没事吗?别想这件事了。”她能想到这次事件对一个少女的冲击,当时的情景她虽然不怕,却仍是有几分厌恶的。 勉强笑了笑,孙婉婷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这才又道:“所以这次我来就是向你道谢的,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闻言顿时笑了,王曦妩道:“孙姐姐谢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救的你。” 出于某些原因的顾虑,王曦妩最后在向王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请他不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只让外界人知道那些救人的暗卫是王家侍卫便可,而王郗也欣然同意。王曦妩所不知道的是,她的想法正好和王郗不谋而合,即便她不这么要求,王郗还是会这么做的。而当王曦妩对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王郗的眼神还亮了亮,最终化为一抹欣慰之色。 摇了摇头,孙婉婷认真道:“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就是,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尽量帮你。” “孙姐姐你这是什么话?!”这些王曦妩也是严肃起来了,“你说这话难道是看不起我王曦妩还是怎样?王家是王家,我是我,家中的侍卫救的你你就应当向救你的人道谢,何必还要牵扯上我?” 见这番话说得孙婉婷面有不豫,她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再说了,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用得着说这样的话吗?”说完她还挪过去握住了孙婉婷的手。 看着叠放在自己手上的小手,孙婉婷神色几番变化,最终还是化为一笑:“你说的是,朋友之间确实不用说这样的话,那我以后可不和你客气了,你也不要和我客气。” 展颜一笑,王曦妩道:“放心吧孙姐姐,我怎么会和你客气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惯蹬鼻子上脸了。” 听她这样说,孙婉婷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少女此时正看着她憨憨地笑着,笑容中则是掩饰不住的真诚,同她在别的姑娘脸上看见的完全不一样。心里一动,她的笑容顿时也变得愈发真挚起来。 “好了孙姐姐,不同你逗笑了,沉檀回来了,你赶紧尝尝这糖蒸酥酪吧。”笑着放开孙婉婷的手,王曦妩又对她眨了眨眼睛,“恐怕孙姐姐已经等不及了吧?” “你这丫头!”瞪了她一眼,孙婉婷却还真是迫不及待地看着沉檀走过来了。 第五十一章 幕后 黑巷是西市中一条普通而又特殊的巷子,若是说它普通是因为平常白日里的时候这里都看不到有什么人,只有青石砖面的巷道里有各色的垃圾,极少会有人走进这里。而说它特殊则是因为每旦缝三的夜晚,这条巷子中就会有各色各样的人出现,买卖一些不能在明面上交易的东西。 简言之,黑巷就是西市中黑市所在地。 今儿个正好是正月二十三,是黑巷开市的日子,但因为是白天,巷子中本不应该有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巷子顶端处却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穿一身象牙白摩金劲装的男子正用一把长剑指着另一个瘫坐在地的男子,散发着寒光的剑尖正好顶在深蓝劲装男子的喉咙上,而深蓝劲装男子的腿上则赫然有一道深刻的伤口还在流血,显然是之前被白衣男子所伤。 “赫尔达,难道你还不肯说出穆野的下落吗?”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白衣男子的语气极为冰寒,而他的目光中则仿佛有着无穷的怒火在燃烧。 努力摇了摇头,被叫做赫尔达的男子却不敢和白衣男子对视,他低着头,脸上满是灰败之色。 心头一阵火气,白衣男子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语气也是愈发阴森,“现在鹰扬卫应该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吧?如果本王没有推断错的话,燕五应该只能派出你们一队的人来。现在赫尔木和完达都已经被本王杀了,其余的人也都死在之前的那场袭杀中,你觉得还有人会来救你吗?” 依旧没有说话,但是从劲装男子不断变化的脸色中可以看出他的心神绝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而白衣男子显然深知这点,一直在威逼劲装男子的他突然换了利诱的口吻微笑道:“你也知道既然燕五这次的计划失败了,那我就有了防备,等本王回到大离之后召集旧部,到时候就轮到你们付出代价了!但假如你告诉我穆野的下落的话,说不定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劲装男子愈发挣扎起来的脸色,他又缓缓说道:“想想你家里的妻子和幼子吧,他们要是等不到你回去该有多伤心啊~” 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中最深处的东西,劲装男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狠狠地问道:“你确定只要我告诉你穆野的下落你就会放过我?” 脸色一肃,白衣男子不悦道:“难道本王还会骗你不成?!” 眼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劲装男子咬牙道:“好!我告诉你穆野的下落,但是你要保证我家里人的安全!” 邪邪一笑,白衣男子道:“当然,我保证。” “穆野就在西市的水精…额!” 就在劲装男子即将说出的一刻,一支不知从哪儿射来的箭一下子就射到了他的眉心,力道之大,直接将他钉在背后的砖墙上。而白衣男子则是因为提前感受到袭来的劲风而躲开了,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很愤怒,眼看着这几日来一直追寻的真相已经近在眼前,却被这一支突如其来的箭给破坏了,这如何让他不冒怒火呢? 一下子回头看向巷口,白衣男子知道那支暗箭就是从后面射来的,而等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巷口竟然出现了一队官差的时候,他一下子就腾身上了墙沿,竟然是折身就逃。 在准备逃走之前,白衣男子竟还没忘在劲装男子喉上隔了一剑,却是瞬间把还没咽气的劲装男子给杀了! 眼见得白衣男子就要逃走,好不容易摸到这里的王斌等人却是一下子急了,大喊一声“追”,却是带着余下的人马一起向前掠去。等到墙角处,领队的王斌还是在劲装男子的尸体前停了下来,等他蹲下身在男子候口处摸了一把,确认眼前这人确实是死掉了之后,他的眼中才闪过一抹精光。 若是王曦妩在此,她说不定会认出眼前这个死掉的男子正是那日她和卫离离在西市中见到的那个摆摊的男子! 站起身来,王斌对着身后的同伴吩咐道:“你们先去追跑掉的那家伙,李余留下来和我处理尸体。” 一帮大汉顿时分散了开来,其中追向白衣男子的官差中有一个明显是轻功极为高明的,在一众人中飞快地脱颖而出,很快就把后面的人给拉下很大一段距离,尤其是在白衣男子迅速地拐过好几个弯后,除了那个一开始就紧紧跟住他的小个子官差,其他的官差却是找不到两人的踪影了。 而那个小个子的官差则是一路紧追着白衣男子,等出了西市又绕过好几幢民居之后,差点就能追上白衣男子的官差在看见男子进了一座府邸之后,顿时就止步不前了。 眼中闪过一抹深思的神色,矮个男子却是闪了个身,又折回去了。而当他才到半路的时候,正好遇上后面赶上来的那些人。 “怎么样?追到了吗?”其中一个男子急切地问道。 摇了摇头,矮个男子答道:“没有,被他跑了。” 握拳挥了挥,先前问话的那个男子却是恨恨道:“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居然就这么丢了!回去指不定又要被大人骂上一通了!” “别说了,还是先回去吧!老王那儿还有具尸体呢,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没错,还是先回去吧。” ……一行人说着,转身就往西市跑去,只有那矮个的男子落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人,那些证据还是没有找到吗?”依旧是翰墨居,王郗依旧是坐在书桌后面,只不过对话的人却是换了一个。看上去有些胖乎乎的司农使孙大人孙同云站在他面前不停地踱来踱去,就连额头上都隐隐有了些汗珠。 冷冷地看了一眼他,王郗的神情看上去则要冷静多了,“慌什么?我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派人过去查看了,但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如果那些证据不是被傅敬豫的人提前得到的话,那么就说明它一定还在某些地方藏着。”顿了一下,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一抹精光闪过,“程光明这个人,既然敢吞下那些皇粮,又留了后手的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我估计那些账簿不是在他极为亲近的人手中,就是被他藏到了别的地方。一时半刻的,即便我们找不到,傅敬豫的人也别想找到!” 被他这么一说,孙同云勉强镇定了下来,也不踱步了,用有些可怜的眼神看着王郗,道:“王大人,皇粮被盗卖一事确实是下官的失职,要是这件事被捅漏出来,下官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也就难保了呀!还请大人一定要救救下官啊!”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没有注意,又怎么会让程光明搭上傅敬豫这条线的?”冷哼了一声,此时的王郗也有些不悦,孙同云是他一系的人,而且也算是他的心腹了,知道他和傅敬豫之间的较量。这次出了事情表面上是孙同云的事情,若是真被哪些有心人经过加工一番后捅出来,不止是孙同云,说不定还会牵累到他。不过到底现在情况还没有恶化到那一步,还有的可以追查,而且鉴于对程光明这个人的认知,他相信那些证据不会轻易落到傅敬豫手上,所以才有眼下这坦然的心态。 “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保住你的,而且趁现在还没有人发现这件事,你赶紧的抽调一批御用的粮食先补上去,剩下的我来给你想办法。至于证据的话,我会让人尽力去找的。” 闻言如释重负,孙同云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喜色来,他赶紧地对王郗拱了拱手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好了,”挥了挥手,王郗的神情冷淡,“怎么说你也是我们世家一派的人,我怎么可能让傅敬豫那家伙就这样把你扳倒。” “不过大人,这次就这么简单放过傅敬豫了吗?毕竟允许程光明倒买皇粮的可是他呀?”恢复了冷静的孙同云问道。 “怎么可能?”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王郗道:“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可能留有把柄的事,又怎么能简单放过。只要我们先他一步找到他和程光明勾结的证据,加上之前我们查出来的他的一些事,就可以一次性把他扳倒了。” “是是是。”低着头又抹了一把冷汗,孙同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大人手中掌握的东西,所以对于扳倒傅敬豫一说,他还是愿意相信的。至少这样一来,程光明的事情就牵扯不到他头上了。 想到一事的孙同云突然又抬头道:“对了大人,之前发生在朱雀大街上的那个案子有头绪了吗?找到那些离国人是怎么进来的了吗?” “放心吧,我们这些人里肯定有被离国买通的人,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了。” 很明显,王郗所说话中的“我们”指的就是平原郡官场上的那些人,只不过他没有说出口的却是,根据他所掌握的证据来看,这件事情却是和傅敬豫同样脱不了干系。 傅敬豫啊,你最好不要让我先找到那些账簿,否则的话到时候倒下的就是你了! 心底默念着,王郗冷峻的脸上却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第五十二章 惊见 “孙姐姐,我送你出去吧。”和孙婉婷聊了一阵子后,眼见得她提出要告辞了,王曦妩也便笑着说道。 “不用。”孙婉婷的语气是真心不客气,“你脚还伤着呢,下来做什么?呆着就是。我自己会走。又不是第一次来你一家了,更何况以后说不定还会再来的说。” 笑了笑,王曦妩没有再坚持,不过她还是对皎碧道:“既然这样,那皎碧替我送孙姐姐。” “知道了姑娘。”皎碧笑着应了,这下孙婉婷也没有推辞。不过就在她站起身来准备要走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停下脚步扭头道:“阿妩,别嫌我这个做姐姐的话多,虽然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千万注意傅淳霜这个人。”说完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着半坐在榻上的少女。 缓缓地垂下眼睑敛去其中莫明的光芒,唇畔却扬起一抹单纯的笑容,“放心吧孙姐姐,我有数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尤其是看到少女那隐有自信的笑容,孙婉婷心中一定,跟着也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来,“既然这样,我也不多说了,走了,下次有好吃的话记得叫我。” “这个是自然的。”笑着一口答应下来,对于孙婉婷这个看的透彻的姑娘,王曦妩自然是愿意同她交往的。更何况经历过前世的她同样清楚,孙婉婷的老子孙大人可是自家父亲手下的心腹,如此一来,她自然是要笼络孙婉婷的。 像她们这样的世家子女,很少有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交朋友的,朋友更多的代表着各自身后的圈子,以及通过她们所能到的利益。所以像孙婉婷这样既合她心意,又是同一个利益圈子里的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朋友人选了。 得到王曦妩的应承,孙婉婷这下笑得愈发高兴了,也没有再多说话,跟着皎碧就走了,而这个时候王曦妩的笑容也才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之前和孙婉婷的一番谈话中她倒是得到了不少外界的消息。眼下整个平原郡都颁布了戒严令,除了是因公出入郡城的,其他私人的行商或探亲都无法进出郡城,所有的城门都是关闭的,这样一来,也难怪燕寒空一时半会儿还离开不了。除此之外,衙署还派出了不少差役继续追查着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而且力度还很大,一时间连普通百姓都是人心惶惶,不知道官府又是准备做些什么也幸好官府还记得贴出告示说明情况,这才把城里的人心给安抚下去。 “姑娘,这个孙姑娘看上去倒是可以交往的。”趁着周围都没人,沉檀却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刚才的情形她也是都看着的,孙姑娘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她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来点,因此才想着要提醒自家姑娘一下,哪怕姑娘心中有数,但她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姑娘。 “孙婉婷确实是不错。”不咸不淡地点评了一句,此时的王曦妩却是思索起孙婉婷走之前说的那句话。突然莫名其妙的点了这个一句,她到底是知道些什么呢?还是只是纯粹提醒她而已呢? 王曦妩这话说的听起来很是老成,只不过沉檀也没有觉得奇怪。这些日子姑娘成熟得可不是一点半点的,而是心智上巨大的飞跃,说不定等再过段时间,姑娘就不用她来提醒了。 笑了笑,既然没有什么担心的了,沉檀也就收拾收拾孙婉婷刚刚吃完的碗勺,端着个托盘又下去了。 她下去没多久,王曦妩就听到一个调侃的声音,“阿妩,我有没有说过你皱眉的样子很像个小老太婆?” 之前还沉浸在各种猜想中的王曦妩差点没被吓一跳,虽然不用想也知道会这个样子同她说话的除了燕寒空那厮就没有别人了,不过她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却见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又从内室晃悠了出来,看上去闲闲的样子。 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王曦妩道:“神出鬼没的样子很好玩吗?” 笑着点了点头,燕寒空走到孙婉婷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扫过她手边的书籍,然后笑道:“是很好玩呀。” 没想到这厮居然就这样承认了,而且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则是再一次刷新了王曦妩对他下限的估计。暗自腹诽了一下,这厮的脸皮简直是厚的没有边了。 见她没有说话,燕寒空也没有在意,依旧笑着拿起那本被放在榻上的书,看了眼书名,挑眉道:“六合注疏?” 王曦妩点了点头没做声。 “你喜欢看这种风土人情类的书?”又诧异地问道,燕寒空倒不是奇怪她喜欢看书这件事,这些日子在王曦妩的闺房中躲着的时候,他已经发现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却意外喜欢看书,而且她看的书类型也极为广泛,从佛经到兵法,各种类型的书都有,倒是风土人情类的书比较少。 “圣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然我是一个女子,做不到行万里路,但看看这些有关风土人情的书还是可以的吧?”淡淡地回了句,不过说的却是王曦妩内心的真话。 笑了笑,燕寒空倒是不置可否,随意地把手中的书一抛,他又转换起话题来,“方才那个姑娘,她家老子也是在这平原郡里的当官吧?” 闻言王曦妩却是诧异地挑了挑眉,不答反问道:“你之前在?” 笑了笑,燕寒空道:“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没想到你们这些小娃娃谈论的却是什劳子的家国大事,不愧是世家子弟啊!” 说的自己好像不是世家子似的!心里暗暗腹诽着,王曦妩表面上则是不动声色,视线飞快地扫过白衣男子,却又落在他下襟上那几滴一看就是溅上去的血迹上。 似乎是注意到王曦妩的视线,燕寒空邪邪笑了一下,“怎么?担心了?” 胸中忧虑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掩盖了下去,又给了他一个白眼,王曦妩没好气道:“我是担心你死了,那我也得跟着你去了!” “放心吧,在没有实现我的宏图伟业之前,我怎么会死呢?”话虽然听起来极为霸气,可配合着燕寒空这厮挤眉弄眼的样子,却是怎么看怎么不着调,惹得王曦妩给了他第三个白眼。 天可怜见,自从遇到燕寒空之后,她觉得她的人生观就一直在不断刷新,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从一开始的危险霸气到现在这种死皮赖脸的样子呢?那些梨园的戏子恐怕都没有他这么精湛的演技吧? 挺拔的鼻梁突然用力嗅了嗅,燕寒空的话题骤然一转,“你之前吃什么了?闻起来这么香?” 被他这样的神转折给唬到,王曦妩也是愣了下,这才怔怔答道:“糖蒸酥酪。” “这名字听起来也不错,给我来个一大碗的先。”大手一挥,燕寒空就像个老爷似的吩咐道,“今天还没怎么吃东西呢,倒是有些饿了。” 王曦妩闻言差点没被气着,虽然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已经知道燕寒空这厮喜欢吃甜食的毛病,却没想到这家伙鼻子这么灵,仅凭着屋内留下来的香气就能猜出她之前吃过东西,而且还这样大大咧咧地吩咐她。难道他不知道这里是她的地盘吗? 仿佛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斜睨了一眼她,燕寒空淡淡道:“怎么?不可以吗?” 不咸不淡的语气瞬间就让王曦妩想起了自己处境,面上装着泰然自若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这种被压迫的人生她到底还要忍受多久啊?!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一下,我让沉檀给你端上来。” 见状燕寒空微微一笑,却是说不出的得意,极为妖娆地起身,然后他就一摇一晃地晃回内室去了。 好不容易见不到他身影的王曦妩这才深吸了口气,扬声把外面的沉檀给喊了进来,而等她告诉沉檀她还想吃糖蒸酥酪而且要多一点的时候,沉檀明显显愣了一下,却还是听命去了。幸好这糖蒸酥酪不难做,之前的原料也都还备着,只需要再稍微加工一下就可以了,所以很快她就把大碗的糖蒸酥酪给端了上来。 等要的东西端上来后,王曦妩又找了个理由把沉檀给打发下去了,还没等她开口,里间的燕寒空就自己闻到了香味,又晃悠悠地出来了。 “我说你的这个丫头手艺还挺不错的,至少赶得上御厨的水准了,要不然到时候让她跟我走吧。”一边悠然自得地尝着甜品,燕寒空一边还没忘挖角。 “想都别想。”一口就拒绝了他,王曦妩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这厮竟然还会蹬鼻子上脸了!她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他居然还想从她底下挖人?想都别想!更何况他想挖的还是沉檀! 旁人说不定还有那么几分可能,可沉檀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放手的。前世就是沉檀和皎碧陪她走到了最后,两人之间的感情那是不用说的,她对沉檀可以说是推心置腹,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让燕寒空这厮把沉檀当厨娘给挖走呢? “我这不是随口那么一说吗?”吃了个闭门羹的燕寒空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却是从王曦妩脸上看出了她的决心,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眉头吃起糖蒸酥酪来。 王曦妩这才收敛了自己横眉怒目的样子。 而正在两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伴随着的是沉檀的声音,“姑娘……” 第五十三章 水精 王曦妩愣住了。 沉檀愣住了。 燕寒空也愣了一下,不过他最快反应过来,却是头也没抬地继续吃着碗里的甜食。 一把甩下手中的书,王曦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榻然后跑到沉檀身边把门关上,整个过程快得一点都看不出她受过伤腿上还裹着绷带的样子。 等她做完这些事的时候沉檀才反应过来,只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变幻莫定,就连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滞涩,“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苦笑了一下,缓缓走到沉檀身边的王曦妩看着她认真答道:“如你所见。” “这……”闻言沉檀却是张大了嘴巴,依旧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自家姑娘的闺阁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看上去比姑娘要大上很多,但是他至少还是个男人啊!而且是长得这样妖娆的一个男人。 尽管没能看见这个男人的正脸,可方才男人侧脸时的惊鸿一瞥就已经足够惊艳她的了,那完美无瑕的侧脸以及通身的贵气足以彰显出这个男人不简单的身份,尤其是那金色的眸子,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的味道,让即便是见惯了像自家公子那样俊美男子的沉檀也不由得晃神。 不过随着这份惊艳而来的却是她心中的警铃大作,如此一个神秘的男子就这样出现在自家姑娘的闺阁中,而且看上去姑娘还和其很熟稔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接触了,这怎么能让沉檀不大吃一惊呢?不过她本身就是个聪慧的姑娘,在看到这个场面的同时也将这些天姑娘反常的一面都串联了起来。难怪这些天姑娘的食量大增,把好些她做的小甜点都吃的一干二净,也难怪姑娘最近总是特别容易受惊的样子,要是她的屋里藏了这么一个男人的话,她也一定会提心吊胆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沉檀的脸色却是缓缓地变得严肃起来,“姑娘,您怎么可以这么随意就让一个男人呆在您的闺阁中呢?怎么说都是您的闺誉要紧啊!有什么事情的话您即便不告诉老爷,也可以告诉夫人啊……” 王曦妩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可看着燕寒空开始变得不善的脸色,她还没开口说话,沉檀那边确实自己停住了。 因为燕寒空冰寒的眼光一下子扫过沉檀,让她顿时入坠冰窖,接下去的话也都瞬间忘了个精光。 空气中一下子弥漫起剑拔弩张的氛围来。 沉檀是个聪明的姑娘,聪明的姑娘当然懂得看人的脸色,尤其是在看见自家姑娘愈发难看的脸色后,又被这个神秘男子这样冰冷的目光扫过,沉檀一下子就明白自己可能是捅到了马蜂窝上。而且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似乎是要择人而噬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吓了一跳。 “沉檀好了!住嘴!”忍住心中焦躁的王曦妩一下子站到沉檀面前呵斥道。虽然是呵斥她,可实际上王曦妩却是在保护她,因为她眼下的身位正好是卡在了沉檀和燕寒空中间,挡住了燕寒空看向她的视线。 燕寒空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危险,要是沉檀说破了这件事的话,她也没有办法保证他不会对沉檀下手。况且这些天她一个人隐瞒着燕寒空的事情其实也挺累的,要是有沉檀做帮手的话恐怕能轻松一点,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沉檀知道这件事情。 脑中迅速地转过解决的办法,王曦妩的口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跟我来。”看了眼沉檀,她却是转身进了内室。 沉檀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变幻不定,看了眼又自顾自低下头去的燕寒空,最终还是跟着王曦妩进去了。不过她到底是发自心底的关心王曦妩的人,于是一进去就压低了声音急切问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王曦妩本就决定告诉她实情的,于是也没有多做隐瞒地就把那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了,除了那些极为隐秘的情节以及燕寒空调戏她的桥段隐去了不说,就连她被喂药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而等她说完之后,一向镇定的沉檀此时也不由得有些脸色发白,她本以为这个男人只是因为欺骗了姑娘才得以混到随园中的,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更让她吃惊的却是这个神秘男子的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之下竟然连姑娘这个的孩子都下得了手,也难怪刚才看到那个男子的冰冷的眼神时,她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现在的她明白了,这种感觉就叫做杀气,只有那种真正视人命如芥草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寒战,沉檀小声问道:“那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真的不用告诉老爷吗?” “不,”摇了摇头,王曦妩却是再次拒绝了这个提议,之前她也想到过要告诉父亲,可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一来是燕寒空这个人的性子实在是太难捉摸了,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还是不要激怒他为好。二来这段时间父亲已经够忙的了,我不想再因为我的事情让父亲操心,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按兵不动。”缓缓地诉说着,王曦妩又给下了这么一个结论,只是她的眼神看起来却有些复杂。 此刻满心焦虑的沉檀倒是没有注意到这点,听王曦妩这么一分析她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姑娘也拿不准那颗药丸到底是不是毒药,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要是把神秘男子给逼急了,受伤的还是自家姑娘,所以这段时间还是像姑娘说的那样,暂且忍让着他吧。 说实在话,沉檀虽然聪慧,但她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姑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王曦妩唬唬也就过去了。若是换了像卫氏那样经验充足的,自然能听得出她话中的问题,除了第一点可能是真的顾虑之外,第二点更是安慰像沉檀这样没经历的。不过王曦妩这样说,还是考虑到燕寒空真正的身份,要是捅穿了的话,到时候连她自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一个问题,更不用说沉檀这样的了。 毕竟既然是让王家同后世的离国皇帝来对抗,怎么看都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暂时性的安抚了沉檀,王曦妩又佯装自然地笑了笑,“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说不定他过两天就走了呢?放自然点,没事的。” “可他真会过两天就走吗?”一脸幽怨地看着王曦妩,沉檀看上去此时的心情也是上上下下的。 “呃,”瞬间被憋住的王曦妩脸色变换,最终却憋出一句来,“谁知道呢?” 而此时的沉檀却微微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的王曦妩顿时明白自己被打趣了,瞪了沉檀一眼,她心中却是一暖,沉檀这丫头,这是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呢。 虽然收到的是自家姑娘的瞪视,可沉檀心中却通透的很,对着沉檀福了福,她又严肃道:“那奴婢就先下去了,姑娘您自己小心。”顿了顿,又道:“至于弥君姑姑她们,奴婢会尽量挡着她们的。” 微微一笑,王曦妩知道自己成功了,要的就是沉檀的这句话。有了沉檀的通风报信,她也就可以放松一点了。之前她不是没想过告诉沉檀,只是没有一个好机会而已,今天趁着被撞破,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缓缓地跟着沉檀一起走到外室,眼见得沉檀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走过燕寒空身边,王曦妩还是发现这妮子的动作有些僵硬,即便是关门时也是那样,看来是对燕寒空这厮忌惮地很呢。 “你对她说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王曦妩,燕寒空目不斜视,却是躺在榻上看起书来,至于之前那一大碗的糖蒸酥酪早就已经进了他的肚子。 王曦妩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手中的书却是道家的典籍《十二锦缎》。 “你哪里来的这本书?”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王曦妩反倒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果然,只听得这厮随意答道:“你隔壁房间不是好大一堆书吗?” 闻言脸色瞬间就黑了,这辈子重生后她对书籍什么的极为爱护,隔壁正好是她藏书的地方,这家伙竟然默不作声就在那里拿了本书出来,还这样卷起来看,实在是让已经成为书虫的王曦妩看的眼睛冒火。不过在看见燕寒空横横扫过来的视线后,顿时她又蔫了,悻悻地看了眼这家伙,她勉强转移了话题,却是回答起之前的那个问题来。 “没什么,就是把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告诉她了而已。” “哦,是吗?”眉毛一挑,燕寒空用暧昧的语气问道:“那我调戏你的事情你告诉她了吗?” “……”差点又没被噎死的王曦妩顿时觉得自己弱爆了,同时她又在心底暗自下了决心,以后千万不能和燕寒空这厮搭话了,怎么说都是她自取其辱的样子。 这边的燕寒空则是在调侃了她一句之后又专心想起自己的事情来,水精?到底是什么呢? 想到劲装男子死前眼中的那抹不甘,燕寒空的眼神也由不得为之一黯,不过他很快就收起了这抹怜悯,状似自然地问道:“西市中有哪间铺子是叫水精的吗?” 愣了一下,“水精?”王曦妩想了想道:“难道是水精阁?” 第五十四章 沐浴 尽管最终没能从燕寒空口中套出关于水精阁的秘密,这厮在问了一句之后就绝口不提,但王曦妩还是能从他隐有怒火的眼神中猜到一些什么。 或许他要找的人就在水精阁中吧!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找谁了。 心中千转百回,表面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来,王曦妩笑了笑,重新拿回自己正在看的那本《六合注疏》,然后找了个远离他的位子坐下,准备不理睬这厮了。 这下反倒是燕寒空主动开口了,“你就这么放心刚才那个丫头?” 愣了一下,王曦妩问道:“你都听到了?” 点了点头,燕寒空的视线却没有离开那本《十二锦缎》,含糊应道:“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吧?听到了就是听到了,没听到就是没听到,不过以燕寒空的踏雪无痕的功夫来看,他多半是都听到了,所以才会有这一问。不过骤然想到一事的王曦妩却是大怒道:“既然你能听到我们说话,那刚才沉檀进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躲开呢?你敢说你没听到吗?” 被问到点子上的燕寒空顿时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挑了挑眉道:“哦?是吗?可能是她进来太快了,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呢。”他才不会告诉王曦妩,自己是故意被那个丫头发现的,目的是想要试一试她的承受力到底有多少,没想到这小丫头倒是挺能忍的啊! 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对于燕寒空的这番说辞,王曦妩连一个句读都不信!他是骗鬼呢!能做到踏雪无痕的人即便不是大宗师也是一代宗师,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想到这点,王曦妩突然脸色一变。这时的她想起了燕寒空的武功高强,可既然是这样,那些人之前又是怎么伤到他的呢? 想了想,她还是小声问道:“之前你是怎么受伤的呢?” 虽然她这话说有未免有点不清不楚,可燕寒空却清楚她在问些什么,似乎是戳到了他心中的那根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本不想告诉旁人这桩事情的他却在看见王曦妩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后,不知为何心神一动,却是缓缓地开口道:“一时没注意中了叛徒的招,不然你以为就凭他们那些人能伤到我?” 这话说的听起来倒是忒霸气,不过王曦妩表面上还是翻了个白眼,心中却是明白了事情背后的隐情。难怪以燕寒空之能也会受伤,估摸着那个叛徒也就是这两天他一直在找的人了吧。 王曦妩不知道自己还真猜对了,燕寒空这些日子正是在寻找穆野的下落,那个跟了他三年之久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叛自己的人!那个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下属!要不是他之前因为对方露出的蛛丝马迹而暗暗留了心,这次说不定他还真要埋骨在这异乡了! 即便是现在腰间的那处伤口已经结痂,却还是极大地降低了他的行动力。错非如此,他在就已经找到那个叛徒,亲手将其斩杀了! 想到这点,燕寒空就觉得一股戾气充斥着胸中,连带着连他的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一双金色的眼眸看上去甚至隐隐有些发红。 这下子王曦妩也不说话了,看着似乎是要失控的燕寒空,她的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担忧,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过了好一阵子,燕寒空才逐渐平静下来,看了眼埋首在书籍中的少女,他脸上跟着露出复杂的神色,只可惜埋头避祸的王曦妩并没有看见。 “对了,到时候让那个丫头给我准备一套白衣,我要沐浴。”安静的屋里突然响起他磁性低沉的声音。 王曦妩抬头一看,却见一双长在女人脸上就是妩媚的桃花眼正对着她使劲眨,怎么看怎么妖魅。 “这都几天没洗澡了,实在是受不了了。”燕寒空的语气倒是货真价实的厌恶。 在书本后对着没人看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王曦妩现在已经学乖了,绝对不和燕寒空这厮正面起冲突,于是只能采用这样的小手段了。 “冬天里几天不洗澡有什么奇怪的?”冷哼了一声,只不过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心口不一。她其实也有一定程度上的洁癖,即便是冬天也是隔个两三天就要洗个澡的,只不过这些天实在是因为腿上的伤不能下水,而且边上还有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在一边,她怎么都不能放心洗澡。眼下被他这么一说,她都觉得身上有点痒痒的了。 “是吗?没看出来你这么不爱干净啊,还是姑娘家家的呢!”斜睨了她一眼,燕寒空调侃着,“反正我是受不了,一天不洗就感觉不舒服。” “……”书本后的王曦妩差点泪流满面,“那你这些天都是怎么换衣服的?”这几天她看见燕寒空这厮的时候他似乎都是一身白衣,却每次都是不同的款式,她好奇这个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西市那么多成衣铺,随便拿一套不就成了吗?”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燕寒空的语气再自然不过,“谁让我身材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呢?” “……”王曦妩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做梁上君子还这么骄傲的男人,即便是王二哥恐怕都没有他脸皮厚。而对于那些遭了毒手的成衣铺,王曦妩也只能暗暗地祝福他们了。 “沐浴的话,隔壁间里就有汤池,到时候我吩咐他们烧一下热水就可以,至于衣服,我也会让沉檀去准备的……等等,你不会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吧?”狐疑地看着他,对于燕寒空一开始没躲起来的事情,她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想。 撇了撇嘴,燕寒空才不会承认他就是这个用意呢! 虽然没得到他亲口承认,可王曦妩已经断定这厮就是为了沐浴而主动暴露的自己。意识到这点的少女顿时为沉檀觉得委屈,只是为了洗个澡换套衣服她就受到了这样的惊吓,真是太可怜了! 摇了摇头,对于燕寒空决定下来的事情她还是不会反对的,虽然反对也没用,总比这家伙突然闯到汤池中去吓到别人来得好。于是怡怡然起身,王曦妩走到门口,正好看见不安地呆在门外的沉檀,瞅了一圈见还是没有其他人后,她便安然地把这件事情给吩咐了下去。倒是沉檀脸色又变换了几番,不知道她想到了些什么,却最终还是下去了。 等到晚上,随园中点起了幢幢的灯火,王曦妩领着有些不安的沉檀和什么都不知道的皎碧两人,沿着走廊走到隔了主屋一段路的浴室外。 王府中每个园子里都有专门的浴室供各园的主人沐浴之用,浴室的奠基打得极高,主要下面就是空心的地砖用来烧火之用,这样子浴池中的水不用再用木桶提了倒进去,只许用特别设计的管道引流便可,却是省去了王府下人的许多工作量。 三人一道进了浴室,许是因为王曦妩早早吩咐下来的关系,浴室中早就点起了明亮的烛火,正对门是两扇绘了山水的大屏风,屏风后则是一个极大的汤池,里面腾腾的热气不断翻滚着,让人看不清对面的景象。 把沐浴用的浴巾和换洗用的中衣都挂在两侧屏风后的衣架上,沉檀趁着皎碧没注意,把之前准备好的压在王曦妩衣物下的一套白色男衫给藏了起来。 这边的王曦妩则是趁着皎碧给她解散发髻的时候,突然出声道:“皎碧,你去帮我把那套银纹绣百蝶群花袄裙拿过来,我想要明天穿。” 愣了一下的皎碧问道:“那套衣服姑娘不是打算二月二的时候再穿吗?怎么现在想着要穿了?再说现在您不是还洗澡吗?等您洗完了奴婢再帮您去拿不成吗?” “不要!”嘟起嘴来的王曦妩不得不佯装出一副小孩子心性来,“我就是想要现在穿!再说了,洗澡的话有沉檀伺候我呢,你去就成。” 眼见得自家姑娘认定了,皎碧也没有办法,只要道:“那奴婢帮您脱完衣裳再走吧。” 这话可把王曦妩吓了一跳,赶紧的制止了她,“不用了!我自己会来!你还是先去吧。”一边说着,她一边就推皎碧走。 沉檀作证,她可不是来洗澡的,外面还有个燕寒空虎视眈眈呢,她怎么敢脱衣服呢? “好好好,奴婢知道了,姑娘您自己来吧,我先下去了。”忙不迭说着,皎碧这丫头却是真离开了。 好不容易把皎碧给支开,王曦妩这时候也不解头发了,反而是走到浴池对面的窗边,一下子把窗子给支棱起来,然后冷声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身白衣的燕寒空就出现在她眼前,快得根本就让人看不清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自己洗,我和沉檀先出去了。”不咸不淡的丢下这么一句话,领着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的沉檀,王曦妩转身就想离开。 只是还没等她走几步,燕寒空的声音却是在幽眇的雾气中响了起来,“你要是走了,外面那些人会怎么想?我还能不能继续沐浴了?” 王曦妩的脚步骤然一顿,白皙的脸上也乍然染上一抹绯红。 第五十五章 浴事 心里的思绪百转千折,有羞涩又有恼怒的,愣在原地的王曦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而沉檀的脸色则瞬间沉了下来,一双秀眉也微微蹙起,分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噎在口中。 反倒是燕寒空看上去极为镇定,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这番话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淡然地站在原地,却是在等王曦妩的回复。 一时之间也没有人说话,浴室内安静得能听到水汽涌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就好像是春蚕蚕食桑叶的声音一样。 脸上的羞恼之色逐渐化为平静,片刻后陡然抬头的王曦妩却吩咐沉檀道:“既然这样,沉檀你先出去,在外面守着。” “可是姑娘……”没想到自家姑娘最终做出这样决定的沉檀顿时一惊,脱口就要阻止她。和一个陌生男子在同一个浴室之中,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了,即便大燮的世风再开放,也是世人所不能容忍的。 只可惜她话才出口,就被王曦妩一下子打断了,“没什么可是的!让你出去你就出去!我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即便是燕公子想做什么也是万万不能的。燕公子你说是不是?”后一句话她却是扭头对着燕寒空道的。 站在王曦妩不远处的燕寒空在看见她一双明亮得有些灼人的眼睛后,先是一愣,然后才颇是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说是,自然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汽的关系,男人低沉性感的声音显得格外惑人,落到心头就跟猫爪挠过似的,反倒使得沉檀愈发不放心了。不过在见到自家姑娘严肃的神情时,她最终还是乖乖咽下那些想说的话,沉默着行了一礼下去了。 只不过走之前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燕寒空一眼朗声道:“奴婢就守在门外,姑娘要是有什么事直接喊一声便是,奴婢一定会第一时间进来的!” 如燕寒空者自然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若是按照他平常的性子,指不定早将这碍事的丫头都弄不见了,不过这时也不知为何,即便沉檀用这种威胁的语气同他说话,他也依旧只是邪邪笑着,并没有接话。反倒是等看着沉檀走出门后,笑着走到浴池边道:“你这个丫头倒是挺衷心的。” 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此时的王曦妩自然是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的。虽然多多少少知道燕寒空的性格,可对于这厮几次三番戏弄自己一事,说不生气当然是假的,于是也不说话,又瞪了他一眼之后,她就径自往靠门的那两扇屏风处走去。 “你去哪里?”金色的眸子一黯,燕寒空出声问道。 “放心,我不会走的!但也不能站在这儿!”王曦妩想也没想的就脱口而出:“难道我还留在这边看你洗澡不成?!” 闻言轻笑了一声,燕寒空的声音低沉:“阿妩,你要是想看的话,直说就行,我也不会拦着你的。” 走到一半的王曦妩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脸色也瞬间阴沉得跟什么似的。看看,这都叫什么呀?!赤果果的调戏好吗?!她明明是个九岁的孩子,这个禽兽哟! 脚步骤然一快,王曦妩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转到屏风后,并且还背过身面朝着房门,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没见到燕寒空那双深邃眼眸的王曦妩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情在骤然间转换了过来。此时的王曦妩正捂着自己的脸,方才一时不察,回头瞪燕寒空的时候,没想到正好瞧见男人脱上衣的样子,尽管腹间还缠着绑带,可胸膛上那两块精壮的胸肌却是怎么都遮不住的,甚至在隐约的水汽中反而显得更加有男人味。 一边脸红着,王曦妩一边在心底暗自唾弃着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裸体,她和裴霁婚后那几年,虽不是日日欢好,可裴霁的身体他也是见过的,怎么这会儿只见燕寒空露了个上身就受不了了呢? 实在是太没用了! 只不过想到裴霁,王曦妩免不了又想起那晚裴霁赤裸着身子躺在血泊中的样子,一时间她脸上的红晕也缓缓退去,就连躁动的心也逐渐安稳了下来。 平静下来后的王曦妩又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也不知燕寒空这厮要洗多久,万一要是皎碧回来了又该怎么办?也不知沉檀是怎么搞到他要穿的衣服的呢? 一连串的问题从她脑海中闪过,只不过因为环境不对,她都来不及深思,这些问题就都晃过去了。耳畔只能听到从背后传来的戏水声,听起来哗啦啦的。 又不是孩子了,洗个澡还要玩水!最关键的还是让她这个几天没洗澡的人看着! 王曦妩暗自腹诽着,之前好不容易白回来的脸居然渐渐地又红了起来。这实在不能怪她,怪只怪燕寒空洗澡时的声音太诱人。她根本就不想听见这些声音,可那水花四溅的声音却主动往她耳朵里钻,让她不由自主的幻想起男人沐浴时的样子。 啊呸!她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燕寒空这厮有什么好肖想的! 使劲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多想,王曦妩正想让他小点声的时候没料到燕寒空开口了,“你们家胰子呢?” 愣了一下的王曦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燕寒空又问了第二遍时这才慌道:“就在池子边上啊。” “我怎么看不见?”燕寒空扬声道。 皱了一下眉,王曦妩答道:“是吗?你再看看,我平素里都是习惯放在池子边上的。” “真没看见。”燕寒空又道,“要不然你出来帮忙找一下?” 听他这么一说,王曦妩顿时就觉得头大如斗,她千方百计躲着燕寒空,谁料燕寒空这厮竟还想着赶她上前,果然是无良的禽兽啊! “要不然你再找一下?”王曦妩试探着道,“再说了,男女终归有别,我出来不太方便吧?” 见不到燕寒空的神情,但能听到他的话,只听他用似是冷峭的声音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还是怎的?这种小事我有必要骗你吗?再说了,我都不介意被你看见,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还介意什么?” “……” “即便你想要假装一下矜持,可我都已经这样说了,你也就不用再拿捏着了,想看就直接出来看吧。” “……” 即便是已经见识过燕寒空的毒舌和厚脸皮的王曦妩也忍不住想要呕血,天可怜见!赶紧的让这家伙走吧!回去平定叛乱当他的皇帝就好,何必留在这里虐她呢?难道她重生一世就是为了受这家伙的摧残的吗? 她还没有好好孝顺父母兄长,也没有遍览这壮丽的江山,她还不想英年早逝呢!上天啊,赶紧派人收了这个妖孽吧! 心中狂呼着,王曦妩表面上却是再镇定不过,她到底是知晓燕寒空性子的人,自然知道这厮既然开口了就必然要做到,所以即便她不是自己走出去,这厮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她出去的。与其到最后被逼着出去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去好,至少面子上还挂得住点儿。 想通这点的王曦妩顿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挺胸地就转出屏风后了,那昂首挺胸的模样竟颇有一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意味。 不过幸好,出去后的场景没不是王曦妩想象中那样不堪,她确实看见燕寒空泡在汤池中,只是那水上面还浮着大半池子的花瓣,倒是将男人的身体很好的掩饰了起来。即便是裸露在外的上身,也有着茫茫水汽的遮掩,只能大致上看到个轮廓。 而汤池一旁的岸上则还放着半篮筐还未用的花瓣。 王曦妩也只是出来时扫视了一眼,并没有怎么看,现在的她一边低着头找胰皂,一边却是轻声问道:“你的伤,这样泡着不要紧吗?” “放心吧,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过两天都可以不用绑着绷带了。”懒懒地回答着,燕寒空的视线却是紧紧盯着少女。也许是屋里的水汽有点重,把少女的衣衫也浅浅的浸湿了,她之前就是因为借口沐浴的缘故只穿了一身偏薄的中衣,现在那衣衫正好贴住了她的身躯,显出少女娇弱的形体来。尤其是她不自觉弯腰蹲身的样子,即便是还没有长开,却依然有了几分魅惑人的风情。 这样看得过眼又聪慧通透的玩具,要是真放手了还有点舍不得呢! 邪邪地勾了勾唇角,男人一双嫣红的舌头却是舔过自己的薄唇。 背对着燕寒空的王曦妩自然是没有看见男人这般邪魅的动作,她好不容易在汤池侧边的衣架子后找到那只胰皂盒子,却是没有急着转过身,反而是小声道:“我找到胰皂了,要给你放哪儿?” “你拿过来就是。”男人随意答道。 咬了咬牙,王曦妩红着脸道:“那你可不许乱来。” “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男人信誓旦旦道。 得了他的许诺,尽管王曦妩还不是很放心,但也只好低着头往他那边走去,几步路就只管着拿余光看着脚下的路,也不敢正眼打量前面。 因为地面是湿的关系,王曦妩只能缓缓挪动着,好不容易就要走到燕寒空面前了,脚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顿时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倒的时候,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然后一道有力的胳膊瞬间就把她的腰给环住了。 第五十六章 入水 一时间愣住的王曦妩不可避免地对上一双幽黯的金色眸子,下意识的低下头,入目却是沾着水珠的精壮胸膛,那上面尚还有水不断从男子的黑发上滴落,又沿着分明的腹肌流下去,看上去显得诱人极了。 然后再往下,再往下就是…… 王曦妩仿佛听到自己脑中那根弦崩断的声音,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微启的樱唇中发出一声惊呼:“啊!”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燕寒空的另一只手就捂住了她的嘴,而与此同时门外响起沉檀焦急的喊声:“姑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被某些东西吓到的王曦妩眼中不由得浮上一抹水花,她还没用力挣扎,男人捂住她嘴的手一沾即收,却是腾出地来让她呼吸。赶紧的趁机站稳了身子,又忙不迭地别过头去,王曦妩同时应道:“没事,只是差点滑了一跤。” “姑娘真的没有摔着吗?”担心的沉檀追问道。 “无妨,真的没有摔着。”王曦妩应道。 门外的沉檀这才不出声了,而毫不同意稳住神的王曦妩这时才真的放下心来。刚才叫出声的一瞬间,她还真的怕沉檀会闯进来,若是被她看见自己和燕寒空方才的样子,那可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所幸沉檀是个识大体的,没有这样冒失。 仍有些心惊胆颤的王曦妩有心想要斥责燕寒空一番,却想起他到底是为了扶住自己才站起身来的,若是说了这厮肯定要说自己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于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怜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王家姑娘哪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赤裸的男子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尤其是他还环着自己的腰,自己不用闻都有一股浓浓的男人味直往自己鼻端里凑。如此香艳的场景,即便是王曦妩有过不少阅历,也少不得要晕了。 不是她王曦妩定力不足,实在是燕寒空这厮太妖孽。 晕着头的王曦妩晕乎乎地想着,一边却扭扭捏捏地问道:“我都已经站稳了,你还不放手吗?” “哦。”淡淡应了声,然后王曦妩就感觉那条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被抽走了,然后是“扑腾”水花四溅的声音,她这才舒了口气扭回头来。 没想到回头第一眼看到的却还是燕寒空似笑非笑的面容,他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两手撑着汤池边沿半伏着身,后背同样解释的脊背则是依旧裸露在外。而再往下,透过水面上晃荡的花瓣,却能看到白花花的…… 一下子又闹了个面红耳赤的王曦妩这下子可不敢再正面看他了,迅速转过身去,同时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样了?”懒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想王曦妩都能想到对方那得意的样子,“明明是你看了我的身子,我都没有害羞,你倒是害羞上了。” 姑娘家的,平白看了男子的身子,能不害羞吗?在心底答道,王曦妩却没有说出声,反而是一跺脚,准备立马就走。 “怎么阿妩,你看了我的身子后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吗?难道说你不想对我负责?” 哀怨的话语声接着传来,落到王曦妩耳中差点没让她再次滑到。 负责?她怎么就要对他负责了呢?她只听说过这世上的男子看了女子身体、坏了她清白要负责的,就没听说过看了眼男子的身体要负责的,顶多让人知道了说这个姑娘闺誉不嘉而已,怎么就要负责了呢? 更何况她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而已,能负什么责任啊?! 一连串吐槽的话在她心中奔腾而过,王曦妩脚下不慢,很快就跑回了屏风后面。等完全看不到后面的影子了,她这才又摸了摸滚烫的脸,长长舒了口气。 趴在浴池边上的燕寒空则是看着落荒而逃的王曦妩,一向散漫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笑意。小娃娃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正襟了些,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孩子,他反倒是比较喜欢看她这般害羞的样子,那羞涩的脸庞,眼波流转间自由另一番风情,让他不由得起了某些异样的心思。 不过现在既然看不见小娃娃了,索性他也就把身子沉了下去,全部浸没在水中。传言中王家富可敌国果然是有道理的,单这间浴室,恐怕就得花上至少二十万两的银子,这还是往少了估计,若是再加上那池底铺着的玉块,还有那用来出水的龙头玉雕中衔着的那颗夜明珠,恐怕这个数字还得再翻上几番。 不过这样奢华的东西全部用在王曦妩这个小娃娃身上,看起来王郗很疼这个女儿的传言也是真的喽? 不说此时的燕寒空到底在想些什么,这边的王曦妩此时却依旧是有些出神。她发誓,除了裴霁之外,她真的没有见过第二个男子的裸体,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了,实在是太,太让她震惊了。尤其是燕寒空那绝不逊色于日后裴霁的身材,除了腰上的那处狰狞伤口,其余的肌肉都如同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一般,若非是亲眼见到,她还没有办法想先男人看上去单薄的躯体下竟然隐藏着这般流线型的身材。 嗯,看上去倒是秀色可餐的样子。 脑中不着调地突然闪过这个形容词,王曦妩却是又飞快地鄙视了自己一下。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于是暗自羞恼的王曦妩根本就没有听到外边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是沉檀的声音提醒了她。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沉檀明显是刻意提高了的声音。 “这有什么快的?不过是从主屋到这里,也没多远的路啊。”皎碧奇怪的声音。 “是吗?你确定是姑娘要的那套衣裳?我怎么记得那套银纹绣百蝶群花袄裙是送去浣衣园洗去了呢?”沉檀接着阻拦。 “是送去洗了没错,不过浣衣园的黄嬷嬷正巧给送过来了,倒省的我多跑这一趟。对了沉檀姐,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在里面伺候姑娘吗?” 明显沉檀滞了一下,不过王曦妩还是听她飞快地接道:“姑娘不像让我在里头伺候,打发我出来了。” “哦”,皎碧应了一声,也没起疑心,又道:“那我把衣裳给姑娘送进去。”说完举手就要推门,唬得沉檀一把拉住了她,“别进去!” “怎么了沉檀姐?” 便是沉檀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阻拦她,只能是支吾着道:“姑娘说不想让人打扰,你还是先别进去了……” 话未说完就被皎碧打断,只听她笑道:“没事,我只是把衣服给姑娘拿进去,马上就可以出来,打扰不了姑娘。”说完,一手直接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拦住她的沉檀顿时脸色一白,却是愣了一下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进门的同时,两人都听到一声沉闷的落水声。 这边的皎碧没有介意,绕过屏风就直接走到侧边的衣架前,把拿来的那套衣裳小心地放到木板子上。“姑娘,衣裳给您拿来了,正好黄嬷嬷把您前几日洗的衣裳都给熨完了,否则您还得等几日才能穿上呢。”一边说着,她一边笑盈盈地回头看自家姑娘。 此时的沉檀也刚好走了上来,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预料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倒是让她舒了口气。 只见自家姑娘正靠在汤池的龙头的侧边,除了头露在外面,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都浸在了热水中,而水面上则浮着满满一池的花瓣,有这些日子开得正好的梅花,也有之前晒干的牡丹之类的,林林总总将整个池面都盖住了,根本看不清水下的情形。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四周,除了依旧涌动的雾气之外,并没有看到男人的踪影。 难道他已经走了?疑惑地想着,沉檀却没有出声。 倒是看了眼已经空了的篮筐的皎碧笑道:“姑娘还真是爱玩,这么多的花瓣竟然一次性都用了,如此一下就得重新晒了。” “无妨,园子里的花多了去了,哪天日头好了,你们摘了再晒就是。”王曦妩笑道。 “姑娘可是说真的?”闻言皎碧一喜。 “自然。”点了点头,王曦妩依旧微笑着。 只是沉檀看着自家姑娘,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姑娘的脸色看上去红得有些不正常,而且周围也没有看到姑娘脱下的衣服,再加上姑娘听起来有些隐忍的语气……这样一想,沉檀的脸色顿时一变,拉了皎碧一下,“好了,我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姑娘沐浴了。” “没错,你们先出去,一会儿好了我再喊你们。”王曦妩也点头道,同时暗自给了沉檀一个赞许的眼神。 皎碧自来是个单纯的,也没多想,根针沉檀就出去了。而等王曦妩听到门阖实的声音后,这才一下子直起身来,带起“哗啦”的一声水响。却见她身上正是之前所穿的中衣,此时完全被水浸透了,里面隐现小肚兜的形状,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水葱色的绣案。 又是“噗”的一声,汤池那端突然冒出燕寒空的头来。 “阿妩,没想到你反应还是很快的嘛。”一双桃花眼微眯着,燕寒空笑着看着她道。 瞪了他一眼,王曦妩没好气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怎么就是我害的了呢?”佯装诧异的样子,燕寒空道:“分明是你家丫鬟不识事,也不晓得拦着。”说着他不知怎么游的,竟和王曦妩又凑近了点。 “你干什么?”眉眼立时挑起来了,王曦妩警惕地往后靠了靠,只可惜她后面就是池壁,因此避无可避。眼看着燕寒空就要游到她跟前了,王曦妩慌得想要站起来,可一想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却只能僵在原地不动。 第五十七章 露踪 “梆梆梆……” 守夜人的梆子正好敲过三更,静谧的平原郡中杳无人声。深沉的夜穹中一弯极细的弦月,倒是边上的星辰显得比较多。 此时的朱雀大街早就陷入了沉眠,连带着周边的一些巷子也都安静极了,除了阁楼府邸前那些个的灯笼微微摇晃着,看不见还有行人的影踪。 然而在安和巷,也就是王府座落的巷子中,却有两道黑子的人影静静潜伏在墙角下。而从那两人的身形来看,其中一个分明就是王府的大管家陵嶂,而另一个则是白日里追着燕寒空过来的矮个男人,两人此时正压低了声音,悄然对话着。 “你确定那人白日里是进了王府吗?”抬头看了眼比他要高上不少的围墙,陵嶂问道。 矮个男子轻声答道:“属下清清楚楚看着他翻进王府的,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出来。” “按你这样说来,也就是说对方很有可能现在还在王府里面?”陵嶂沉吟了一下,却没等矮个男子答话,反问道:“你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没有,那人反应很快,我和那些人刚追到黑巷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只是看他似乎在逼问什么的样子,没有一下子就逃。不过大人,”顿了一下,矮个男子忽然皱起了眉道:“属下觉得王斌似乎有些问题,当时那箭他不应该射出去的,否则的话我们可以从那个大燮人口中套出对方的身份了。” 眼中精光一闪,陵嶂冷笑了一声道:“王斌确实有问题,这家伙恐怕是知道些什么,否则的话傅敬豫也不会派他去。不过他以为当场灭口就能阻止我们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吗?真是天真!” “大人的意思是?”疑惑地看了陵嶂一眼,矮个男子语气中满是揣测的意味。 淡淡看了他一眼,陵嶂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轻声道:“虽然那些大离人大部分都死得差不多了,可我们也从那些抓到的人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能证明姓傅的和那些人有关系。”想到什么,他又横了矮个男子一眼,“这件事情你知道就好,先不要告诉你手下的那些家伙,免得他们一个个太兴奋了,露了口风就不好。” 矮个男子顿时一凛,“属下明白!” 对他颇为放心,陵嶂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接下去,他眼睛一转,本想换个话题,却在听见墙内隐约传来的动静后脸色一变,以口型对着矮个男子喝道:“噤声!”然后一下子按住他的肩,两人骤然缩到了墙角的阴影中。 几乎是在他们潜伏好的瞬间,从王府的围墙内“唰”的一下飞出一个白色人影,白色人影在轻飘飘落地的同时又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确定四周没有人之后这才“唰”地飘走。 “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看看。”迅速扭头对矮个男子嘱咐了一句,陵嶂也跟着“唰”地一下掠了过去,他紧紧地吊在白色人影后,却又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以确保不被前面的人发现。而矮个男子则是听话的一动不动,继续潜伏在原地。 安和巷在瞬间又恢复了寂静。 同样的,王府随园之内此时也极为寂静,除了值守的下人还勉强醒着之外,大部分的下人也都睡了,即便是那些醒着的,也都是上下眼皮之间直打架的那种。唯有沉檀,此时却还极为清明,此时的她正半跪在床榻上给王曦妩擦头发。 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的王曦妩实在是架不住袭来的睡意,就快要半坐着睡着的时候冷不防听到沉檀的话,“姑娘,那个人出去了。” “嗯。”垂着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实际上王曦妩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往心里放。 也没有注意到自家姑娘的状态,沉檀一手捋着王曦妩还有些湿意的头发,一手则换了块干的布轻柔地擦着,她的眉头紧皱着,“姑娘,让他呆在这里真的没事吗?” “放心吧,没事的。”王曦妩懒散应着。 “可是姑娘,”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对劲的沉檀忧心道:“奴婢还是担心您的身体,那颗药真的没事吗?” 闭着眼睛勾了勾唇角,王曦妩都没睁眼,“谁知道呢?有可能是他唬人的,也有可能是真的。” 见她这般漫不经心的样子,沉檀却急了,“那要不然再请白老医师给您看一下?白老医师的医术向来是顶尖的,说不定他这次就能瞧出来了呢?” 摇了摇头,王曦妩终于睁开了眼,和沉檀说了会话的她总算没有了睡意,此刻眼神看上去竟还有些明亮,“不好,倘若直接召白医师过来容易打草惊蛇,燕寒空这人疑心很重,我若是这样做,反而是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 “可是那该怎么办呢?”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就停了下来,沉檀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忧色。 “放心吧。”王曦妩宽慰她道:“他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也呆不了太长时间,等他走了,我也就没事了。” 沉檀显然有些不信,担心地问道:“姑娘您怎么知道的?” 闻言一滞,王曦妩心说“我总不能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他的身份是注定不会在大燮久留的吧”,于是道:“反正你相信我就是,顶多过了正月,燕寒空也该走了。”据她所知,最晚二月中旬的时候,离国就会开始大乱,而那个时候的燕寒空应当也是在离国的,所以再加上回去的时间,她可以推断出过不了多久燕寒空就会回去了。 尽管不知道自家姑娘为何这般底气十足的,但听她这么一说,沉檀总归是感觉好受些,她默默地把剩下的一缕发梢都给绞干,然后这才对王曦妩道:“好了姑娘,头发差不多干了,您再稍坐一会儿,等完全干了再睡下吧,要不然会头疼。” 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王曦妩也没有再说什么。好不容易能够洗个澡,却还被狠狠地调戏了一番,以至于到现在才能睡下,对于这种人生,她实在是已经没有话说了。 之前因为被皎碧那么一弄,害的她只好也跟着跳进汤池中,虽然是穿着衣服,可那身中衣却都湿透了,也因此还被燕寒空笑着说要对她负责。听见他话的王曦妩当时脸色就又黑了,燕寒空那厮一看就是取笑她来着,所以她根本就没给他好脸色看,直接瞪着他想把他给瞪走,没想到这厮脸皮厚到怡怡然起身然后穿衣,浑然不顾她这一个小姑娘就在面前,吓得她只能又扭过头去,直到他从窗口离开才算完。 这一晚上的,她也算是经历了一番波折,那晃眼的男色,实在是太让人心惊肉跳的了。要是再来几次,恐怕她就该折寿了。 对着空处翻了个白眼,王曦妩把下身的被子往上一拉,倚着软枕就把眼闭上了。 而沉檀则是收拾着几块湿了的布,然后又把床头的烛火给弄暗了点,这才起身下去了。临走的时候,她突然回头皱着眉对王曦妩道:“姑娘,今晚我给您守夜吧。” “嗯。”随意应了一声,王曦妩依旧闭着眼。夜色已经深了,若是再不睡,明日她就该起不来了。 静静的随园也逐渐陷入了安眠之中,随着下弦月一点一点缓缓地在夜空中移动,它也逐渐明亮起来。等到将近四更天的时候,一直沉寂的王府外围才突然又有了动静。一道白色的人影从不远处其他屋宅的房顶掠过来,然后又轻飘飘地从王府围墙上翻了进去。 片刻之后,跟着的陵嶂才又出现。 这时一直守着的矮个男子瞬间从墙角阴影处闪了出来,对着陵嶂行礼道:“大人。” 安然落地的陵嶂此时倒是敢光明正大地站在围墙外面了,他抬头看着白色人影跃进去的地方,目光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看样子,这个人还真的是在王府中落脚了呢,只是还不知道在哪里而已。 “大人,为何您没有直接拿下他呢?”跟着站出来的矮个男子不解地问道。 摇了摇头,陵嶂道:“这个人似乎是在找什么人,看上去那个人应该很重要的样子,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人的话,那我们就可以占据先机,所以暂时我还不打算打草惊蛇。” “大人英明。”矮个男子奉承了他一句,然后又抬头看了眼围墙,他也跟着皱眉道:“这贼子难道真的在府中落脚了吗?这样一来我们到不好直接去搜捕了。” “无妨。”眼中精光一闪,陵嶂沉吟道:“你继续给我盯着这儿,一旦他出府,你就给我盯牢了,看看这家伙到底是在找谁,顺便让人打听一下西市水精阁的情况,一旦有什么消息马上回禀我,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至于府中的情况,自然有我来安排,我就不信有我在,这大离来的家伙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听陵嶂这样狠声说道,矮个男子自然没有话说,不过他垂下的脸上却显示出对自己上峰的信任,显然陵嶂的话并非是自吹自擂,而是他们这些下属都有目共睹的。 定下计后,两人也就没有在原地多留,几乎是同时一个闪身,他们瞬间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淡淡的月华照着王府外的街道了。 第五十八章 病发 一连又是五日过去,五日里王府中可以说是风平浪静,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被外界的风声所打扰,府里的人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就连之前一直提心吊胆的沉檀都在过了几天后稍稍放松了些。 当然,这或许也跟燕寒空几乎不呆在府里有关系,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倒是越来越少出现在随园了,偶尔回来一次也是深更半夜的,有时候王曦妩睡得正熟,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回来。 这样平淡的生活让沉檀不自觉安心了一些,可就在她准备松口气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这日晚上,王曦妩从溯园用完晚膳回来,由皎碧她们一道服侍着洗漱完后,就挥手屏退了其余的丫头,只留下沉檀一个人守着,自己则是半躺在床上看着书。谁料这书还没看几页,她就觉得自己的肚子抽痛起来。 那种痛完全是突然袭来,一点征兆都没有,让王曦妩的脸色瞬间变白。小腹的地方狠狠抽搐着,钻心的疼痛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肚子里狠狠搅动着一样,以至于她根本就拿不住手里的书,一下子就蜷缩了起来。 注意到这点的沉檀瞬间就慌了,她赶紧扔下手里正在绣的帕子,两步跑到床边,“姑娘您怎么了?” “痛……”紧咬着下唇的王曦妩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是从唇瓣中溢出这么一个字来,她的双手捂着小腹,身子却缩得愈发紧了。 “怎么突然就痛了呢?可是吃坏了东西肚子疼?要不然奴婢请弥君姑姑进来?” 轻轻拍着她的背的沉檀焦急问道,下意识就要张口喊弥君姑姑,却被王曦妩一下子给止住了。王曦妩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她的胳膊,嘶声道:“不要!不要喊她们进来!”一边说着,她一边还费力地摇着头。 “这怎么行?!您疼得这么厉害,肯定是吃坏肚子了,奴婢让她们把医师请过来给您看一下吧!”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说着沉檀就要掰开她的手站起身来。 “不要!”再次制止了她的王曦妩死死拉着手腕,用力之大让沉檀都吃痛,她死死盯着一脸焦急之色的沉檀,然后咬牙道:“我不是……吃坏了肚子,估计是……那颗药发作……发作了。” 虽然疼得差点无法思考了,可王曦妩还是能分辨出自己小腹中那种绞痛的感觉并非是吃坏肚子的疼,而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来钻去的感觉。 脸色再次一变,沉檀原本要起的身势顿时一沉,慌张地看着她道:“那该怎么办姑娘?” 好不容易挤出那句话的王曦妩此时早就没力气了,哪里还知道该怎么办,随着小腹中疼痛的不断加强,她甚至开始在床上不断翻滚着,那巨大的动静把身上的被子都给滚到了地上。 喊人的主意被自家姑娘给否决了,而自己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帮上姑娘,沉檀整个人都焦虑了起来,尤其是看着姑娘惨白着脸色,额头上是滚落的汗水,至于唇瓣更是已经被姑娘给咬出血来了,于是她愈发慌张了。可一时之间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是不停地轻拍着王曦妩的背,似乎是想要舒缓一下姑娘的疼痛。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安然坐着,因为王曦妩几乎是一下一下的在床榻上翻滚着,因为剧痛的关系她的力道变得极大,让沉檀根本不能好好安抚她。 焦急地从床上站起来,沉檀看着自家姑娘不断踱步着,她想到那个给姑娘喂下药的男人,可这个时候对方却根本不在王府之中,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沉檀从来没有如此这般憎恶过一个人,可这时她却深深地恨上了那么妖魅的男人!但在恨的同时,沉檀也察觉到心底的那种无力感,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即便是想起对方的样子,不知为何她都有些心里发虚。 憎恨的情绪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迫切的担忧,她看了眼因为实在是太痛而晕过去了的王曦妩,眼中闪过一抹坚决的光芒,却是在费力地把王曦妩软掉的身子平放好又盖上被子之后,坚定地转身出了内室。 不管了,即便事后会被姑娘骂她也认了,她还是准备去找一下白老医师。在她心中,姑娘的性命永远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个男人,还是等姑娘先度过这一劫后再考虑吧! 匆匆离开的沉檀一脸霜寒之色,她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因此没有看见就在她离开的同时,内室的窗子突然间又被掀了起来。 燕寒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原本总是防备着他的婢女居然不见了,静静的内室中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王曦妩的呼吸极为微弱,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中又有些隐隐发青。 面色骤然一变,凑到床榻上的燕寒空一下子扒拉开王曦妩的衣襟,把她身上中衣的衣领给一把拉了下来,然后就看见她左侧脖根处竟然有两条明显的青色丝线,那两条青线正坚定而又缓慢的向上蔓延着,很快就蔓延到了她的下颔。 脸色再变,燕寒空瞬间伸出两指飞快地在她胸前以及小腹处连点了几下,这才止住了青线向上爬的趋势。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瓶子来,从其中一个红色瓶子中道出一粒青色药丸,然后捏住王曦妩的下巴给她塞了进去,等药丸进了她口中之后,男人又从床头拿起刚好放在那的水给她灌了进去,那药丸也就顺势被送下去了。 注意到少女紧咬的唇瓣,以及唇瓣上的血迹,燕寒空心中一动,却是随意用指腹轻轻地把那血丝抹掉了。 做完这些的燕寒空这才舒了口气,一屁股在床榻上坐了下来。好家伙,这些天忙着追寻叛徒的下落,差点就忘记还有这茬子事了,要不是他回来得早,说不定小娃娃还真没救了。 神情复杂的打量着昏迷了的王曦妩,燕寒空此时的脸色说不出的严肃。 之前给王曦妩喂下的那颗药确实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毒药,而是蛊。此蛊名“双青蛊”,是用两条双生的金丝鞘翅炼成的,正常情况下都是蛰伏着的,唯有遇上酒的时候才会醒过来。小娃娃这次发作,恐怕是因为沾了酒的缘故吧。 叹了口气的燕寒空又查看了一下王曦妩的脖颈,只见那两条青线已经完全退下去了,她修长又白皙的脖子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在灯火下泛着莹莹的光泽。 总算是放下心来的男人这时才有心思想起自己的事儿来,然而想到刚才发生的情况,他的眉头就不由得一皱。 看样子不止他一个人在盯着那个叛徒呢!居然还有另外一方的势力在追寻他,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让穆野落到对方手中,对他而言都是一件不怎么愉快的事情。 除此之外,恐怕那些人的视线也已经转到自己身上了吧?! 冷哼一声,刚伸手拿起那本被王曦妩丢落的书的燕寒空耳朵一动,顿时又把这本书随手一放,然后身子一个闪烁,就直接到了床后面。 而等他在床榻后藏好又站了片刻之后,才听到屋门被打开的声音。 已经是不知第几次被突然叫起来的白老医师心中实在是无奈,可脸上却依旧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跟着沉檀进了屋子,一边问道:“姑娘是突然就一下子肚子疼起来的吗?之前晚膳的时候又用了些什么?” 一脸焦急之色的沉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搪塞道:“白医师您一会自个儿看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说着,匆匆就进了内室,沉檀走得快,先到了床榻前,就看见自家姑娘安然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她的幻觉,沉檀只觉姑娘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都有些红润了。 而这时白老医师也上来了,身后跟着他的助手,同样也是医馆的学徒,只不过却是个女的。那个女助手先走到床头把医箱放下,然后从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来准备着。 “姑娘,姑娘,”沉檀轻喊了王曦妩一声,“我请白医师给您看一下吧。” 也没等王曦妩醒来,她就对白老医师道:“麻烦白医师您先给姑娘看一下吧,姑娘方才都晕过去了。” 点了点头,百老医师也没有推辞,示意助手把王曦妩的手腕放平,然后又在上面铺上帕子,这才在沉檀搬过来的凳子上坐下,“我先给姑娘把个脉吧。” 沉檀自然没有意见,而昏睡着的王曦妩同样不可能有任何反对的话,于是白老医师就静静地给搭了会儿脉。片刻之后他才站起身来道:“姑娘没事,只是睡着了而已。”说完他还有些奇怪地看了沉檀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问“明明姑娘没事只是睡着了,而你非要说她是晕厥过去了呢?” 闻言一滞,沉檀诧异问道:“姑娘真的没事吗?” 把脸色一沉,白老医师道:“沉檀姑娘难道是在怀疑老夫的医术吗?” “不敢。”连声应道的沉檀又看了眼自家姑娘,听白老医师这样信誓旦旦说着,倒是让她怀疑起自己来。难道之前是她出幻觉了? 不对! 目光骤然一凝,她的视线正好捕捉到床头那本放好的书。她分明记得自己走之前那本书是摊开来的,此时却整齐的放在姑娘枕边,而且之前姑娘那痛苦的样子不似作假,就连下唇都咬出血来了,虽然现在唇瓣上是没有血迹,可那咬过的印痕却还在呢。 这样说来,除非是那个男人回来过了。 想到这点的沉檀顿时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只要姑娘没事就好,只可怜白老医师又跑了一趟。 第五十九章 日常 把可怜的白老医师和他的助手送走,沉檀走回主屋的路上却正好的回廊中看见弥君姑姑。只见李弥君披了一件厚厚的外衣,站在明暗交错的回廊中看着她,若不是她眼尖注意到,还真有可能错漏过去,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反倒是弥君姑姑比较镇定,她看着沉檀,沉声问道:“可是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这么大晚上的又请白医师过来。”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犀利的感觉,沉檀心中一跳,却是强自镇定道:“方才姑娘吃完饭时,觉得肚子有些疼,便让我去请了白老医师。” “那姑娘没事吧?”冷冷地追问着,李弥君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摇了摇头,还扯出一抹笑意,沉檀道:“没事,等我请来白老医师后,姑娘的肚子早就不疼了。” 微微点了点头,弥君姑姑也没有多说,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下次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儿记得叫我,不要一个人就想当然去做了。” 沉檀知道这是弥君姑姑在斥责自己自作主张了,尽管心中有重要的理由可以辩解,可她还是默默垂下头,应了一声。 “好了,进去伺候姑娘吧。”淡淡说了声,弥君姑姑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隐入走廊深处,沉檀一时失神,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赶紧的转回主屋。 小声的推开门回到内室,果不其然,入目就是一个男人躺在躺椅上安静休息的样子,看燕寒空的样子,似乎是惬意极了。可沉檀眼中却不由闪过一抹异色,她快步走到床榻前看了眼王曦妩,等见自家姑娘仍旧是安然熟睡的样子,看不出有任何的异状,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搬了把杌子在床边坐下,被惊吓过一次后的沉檀根本睡不着,索性就看着自家姑娘做起女红来,一边做着,一边还没忘记提防着不远处那个危险的男人。 虽然闭着眼睛,可以燕寒空敏锐的五感,却依然能感受到那个叫沉檀的婢女对他的警惕,以及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厌恶。心中冷笑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男人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理会一个小丫头的情绪,他心神一定,却是又再次回想起这几日连着发生的事情起来。 征召令已经发出去了,就是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能过来。虽然说他也不急,与其早早归去花大力气收拾那些家伙,他更愿意让燕五和其他的家伙火拼得久一些,这样自己反而可以少花点力气。可毕竟眼下不是在自己的地盘,大燮怎么说都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尤其是这青州,作为王郗治下的地盘,他怎么会相信那个男人会像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想起这个隐然幕后的人影,再联系上今晚发生的事情,燕寒空有理由相信,距离图穷匕见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谁能更胜一筹而已。 下意识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那几封信件,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尽管想着要提防那个男人,可沉檀最后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等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天色竟然已经大亮了,吓得她赶紧看了一眼王曦妩,却见床上空荡荡的,一床的被子掀开来放着,根本不见姑娘的人影。又扭头看了眼边上,躺椅上同样没有燕寒空的踪影。 赶紧的随手收拾了昨晚跌落在床榻下的绣架和针线,也顾不得整理仪容,沉檀小跑着走出内室,刚想喊一声“姑娘”,却又在外间看见了王曦妩的身影。 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缓缓走到桌边,先向姑娘请了个安,然后她才急道:“姑娘醒了怎么不叫我?奴婢也好伺候您呀。” 正在用早点的王曦妩闻言停下手中的筷子,笑了笑道:“看你睡得挺熟的,索性就不叫你,让你多睡会儿。” “沉檀姐你昨儿干什么去了?睡得这样熟,连姑娘醒了都没有察觉。”一旁站着的青盖小丫头顿时笑着说话了,一边还对沉檀挤眉弄眼的。以往她给姑娘守夜的时候也总是姑娘醒了她还没醒,为着这事沉檀姐说过她好几次,难得沉檀姐自己也犯了这样的错误,她当然要趁着机会好好挤兑她一下。 瞪了小丫头一眼,沉檀根本就没接青盖的话,旁人不知她对姑娘的担心,所以才在没见着姑娘时那样慌张的。皱了皱眉,沉檀刚想开口,就见自家姑娘抬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我昨儿个也睡得挺沉,什么梦都没做,一觉醒来觉得身子骨还舒畅了几分呢。” 沉檀当然知道姑娘这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于是嘴里的话也就咽了下去。笑了笑,又对着王曦妩福了福身道:“那姑娘先用着,奴婢先下去梳洗一下。” 笑着点了一下头,王曦妩没有多说什么,继续低头吃起早点来。青盖小丫头见状,自知没有了机会,只能是瘪了瘪嘴,然后又笑着看着自家姑娘了。 一个早晨在晃眼间就过去了,王曦妩用完早点之后没什么事儿做,本想回内室睡个回笼觉或者看会儿书的,可没想到精神头十足根本就静不下来,于是索性就让丫头们打点一下,准备出门找卫离离玩去。 离离小丫头十五那日虽然受了点惊吓,可她神经比较粗,过了这么几天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前两日还来她这儿找她玩过,看样子是在府里呆的无聊了,又想跑出府玩去了。偏巧王曦妩这几日也是静极思动,干脆找离离说会儿话来打发时间。 带着皎碧和青盖往卫离离住的素问阁走去,没想到路过栾碧阁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丫头,此时她正好和卫曜一道站在栾碧阁的外边,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见状,王曦妩也便直接向两人走去。 站在边上的微雨看见王曦妩,急忙向她行礼道:“表姑娘。” 而她这么一声也是打断了正在说话的两人,卫曜和卫离离都跟着回过头来。 “阿妩,你怎么出来了?腿上的伤可是好了?”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卫曜看上去颇有些担心的样子。 倒是卫离离一脸喜色,看着走近的王曦妩就扑了过来,“表姐你是来找哥哥玩的吗?” 笑着点了点头,王曦妩先是接住了扑过来的卫离离,道:“我是去找你说话儿话,正好看到你在这里,这不就过来了吗?”然后又扭头对卫曜浅浅一笑道:“放心吧曜表哥,我的腿早就好了,连白老医师都说让我多走动走动呢。” “那就好。”听她这样说,原本一脸担忧的少年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少女微笑起来。 “你和表哥两人说些什么呢?”一边和卫离离走着,王曦妩一边问道。 “还不是哥哥,这些天都不怎么见他人影,想找个人一起出去玩都找不到。”卫离离瘪着小嘴答道。 “哦?”好奇地看了眼卫曜,王曦妩问道:“曜表哥这些天在忙些什么呢?” 闻言却是一愣,卫曜想了想,这才组织了一下措辞隐晦道:“姑父不是给珣表哥布置了一项关于学武的考验吗?我在在珣表哥帮忙呢。” “嗯?”被他这么一说,王曦妩还真有些好奇了,曜表哥也不说具体他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只这样提及了一下,看样子父亲给二哥的这项考验恐怕还真有些难度。 “倒底是什么考验啊哥哥?”一旁的卫离离倒是替王曦妩问出了她心中想问的。 只可惜少年只是腼腆地笑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我答应珣表哥了,不能告诉别人的。” 一听这话的卫离离顿时气道:“难道在哥哥眼里我们是外人吗?” 纯属于无心之言的卫曜一下子被噎住,只能是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一边还用求助的眼光看着王曦妩。 “好了离离,曜表哥这不是随口这么一说吗?”收到求助的王曦妩当然要出来打圆场,安抚这个小丫头。 听了王曦妩的话,卫离离看上去还有些气呼呼的,“看在表姐替你说话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了,不过作为补偿,哥哥你记得要带我出去玩。”说完又着重强调了一遍,“之前你就说好了要带我出去玩的。” 看着小丫头此时狡黠的笑容,卫曜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小丫头坑了,他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不过得看我什么时候有空,等空下来我就陪你出去。” “又是有空,那哥哥你要是一直都没空怎么办?”原本得意的卫离离顿时就又不高兴了,一张小嘴撅得老高,瞪着自家哥哥问道。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一摊手,少年也佯装无奈道,只可惜他眼中那抹笑意却是无法抹去的。 “哥哥你!”卫离离气急,顿时要跑上前去同他理论一番,却还是被王曦妩拉住了。 “好了离离,等二月二的时候正好我会个另外几家的姑娘一道去踏青,到时候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真的吗?”听闻这个消息的卫离离顿时喜上眉梢,尤其是等得到王曦妩的确定后又乐得眉开眼笑,在和表姐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出发后,这小丫头还没忘得意的看了眼卫曜,脸上满是炫耀的样子,惹得卫曜和王曦妩都不由得失笑。 这妮子,果然是大家的开心果啊。 第六十章 请见 若是按照常理来说,三十的晚上应当是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可开阳历二十四年的正月三十晚上却有些反常。尽管同样没有月亮,可星辰却是格外多,密密麻麻的星辰遍布着苍穹,用寻常百姓的话来说就好像是芝麻篓子倒翻了一样,而且其中还有几颗星辰格外耀眼,冷冷的散发着略为妖异的光芒,惹得燕寒空从水精阁出门的时候还多看了几眼。 同样反常的还有随园的气氛。 等燕寒空回到王府后,尚未进入随园,他就觉得今晚的园子有种格外肃穆的气氛,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黑暗中,让原本直接想从窗户进屋子的他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出来吧。”冷冷的对着墙角的黑暗处说道,燕寒空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啪啪”,清脆的拍手声从黑暗中响起,而跟着拍手声一同出来的,却是陵嶂挺拔壮实的身影,“燕公子果然还武力精深,我都已经收敛了全身的气息,没想到还是被燕公子给识破了。”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燕寒空还是用一贯不羁的口吻道:“你的气机确实收敛得不错,但是那扇窗户出卖了你。”若是正常情况下,他出去的时候王曦妩是绝对不会把窗子落下的,所以他才会在发现这点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哦?”诧异的看了眼被自己落锁的窗子,陵嶂瞬间了然,“原来如此,没想到居然是我这个小举动暴露了我自己。” 眉头微微一皱,燕寒空不耐道:“难道你过来就是和我探讨武学上的问题的吗?” 陵嶂失笑,“自然不是,我家大人知道公子在此客居也有一阵子了,所以想请公子到翰墨居一叙。” 眼中微光闪动,燕寒空片刻没有做声,就在陵嶂以为对方准备要逃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洒然一笑道:“既然如此,带路便是。” 一时间被男人妖娆的笑容震慑了心神,就连陵嶂都有片刻的失神。不过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瞬间就强自把心中的那份惊艳给压抑下去,深深看了这个妖魅得有些诡异的男人一眼,他身形一动,一下子就掠出了随园。 后面的燕寒空眼神一闪,也瞬间跟了上去。 两个武功高强的男人的脚程自然快,几乎就是片刻的功夫,两人就到了王府偏南面的一处园子外。快步走到园子里的主屋前,陵嶂先是慢下动作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后才轻轻敲了敲门。 “大人,燕公子已经请到了。” “是吗?”屋里传来一个清冷又略带磁性的声音,“请燕公子进来吧。” “喏。”一个应声,陵嶂将门推开,然后示意燕寒空进去,而他自己则是侧身立在门外,看样子却是不进去了。 冷眼看着对方做出来的这一切,燕寒空自然知道对方的用意,不就是想给自己心理压迫感吗?不过他也不怵,看了一眼陵嶂之后便坦荡荡进了屋子。 许是因为事先就准备好的缘故,屋子里亮堂堂的,一排的烛火点着,将整间书屋都给照得分明。 进入屋子的第一眼,燕寒空看到的就是一个坐在书桌后的男人,倒不是说这个男人如何俊美如何抢眼,而是他本身就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能够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而且细细体会,这种气质又好像是圣人所谓的浩然之气,凛然自恃。 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燕寒空瞬间便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琅琊王氏的二爷,青州州牧王郗王君擎,果然比传言中要更出色许多。 在燕寒空打量王郗的同时,王郗也同样打量着燕寒空。自从听到陵嶂禀报说有一个离国男人潜入阿妩的园子后,他心里就不怎么踏实,再结合阿妩之前的一番表现,他完全有理由推断出这个男人和阿妩之间肯定有过接触,而且说不定这种接触还不浅。加上那个被抓住的离国卧底的口供,他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很不简单,不像世人传言的那般浮夸。 放任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在女儿身边,王郗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全,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这么一请。 只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却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危险多了,从外表上来看已经够让人惊艳了的,可识人无数的他还是能一眼看出隐藏在男子妖魅的外表下那暴戾的本质。 这个男人,就像一条毒蛇一样危险。 认识到这点的王郗并没有急着开口,反而是笑着看着他。 “王州牧就这么待客的吗?”冷冷地站在距离王郗三步的地方,燕寒空语带嘲弄,“请了客人来却不说话。” 微微一笑,王郗并不在意,反而是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月服王开玩笑了,这翰墨居虽然不过三寸之地,却还是有地方可以落座的。”说完用手遥指离他不远处的黄花梨椅,示意请他坐下。 没想到会在这儿被喊破身份的燕寒空脸色骤然一变,犀利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一下子落到对面那个男人的身上,“你知道我的身份?!” 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威胁的口吻。 王郗倒是面色不变,依旧微微笑道:“大离的几个皇子中,最出名的除了五皇子燕溯白之外,就剩下你这位早早封王又退出皇位之争的九皇子月服王了。而五皇子既然好好地在离国境内,他一心想要杀掉的人,那就只能是你——月服王,燕东君了。” “啪啪啪”,泰然自若地拍起了手,燕寒空,不,应该叫燕东君随意走到黄花梨椅前坐下,然后看着王郗道:“不愧是妖星王君擎,这么快就把本王的底细都摸清了,看来穆野那个叛徒是落在王州牧手中了吧?” 对于这种事情王郗当然是坦然承认,“不错,而且从穆卫口中,我也得到了不少关于月服王的消息,包括燕溯白安排的对付你的一系列手段。” “是吗?”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机,燕东君的声音也是冰冷,“没想到这个叛徒还知道这些东西,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了。” “月服王要是真的不知道五皇子要对付你的话,恐怕现在就没有咱们两人的这场对话了。”唇角微扬的王郗道,他轻笑了两声,不等燕东君回话,又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既然请月服王过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的,我也不瞒着,这次请月服王过来,却是要同你做一桩生意的。” 原本因为被拆穿秘密的燕东君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冷静了下来,一边背靠着椅子,一边用食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本王倒是很好奇,王州牧有什么生意可以和我做的?” 微微一笑,王郗道:“我知道穆野这个人对月服王你很重要,否则的话你也不会连续在水精阁外潜伏了五日,”顿了一下,他看了眼对面男子的反应,见他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僵后,这才又接着开口道:“我可以把这个人交给你,甚至给你开具公文放你出城,连带着连上元节那场动乱也给你平息了……” 说了一连串好处的王郗却在这里停住了,他微笑地看着燕东君,却是反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悠然地喝起茶来。 恢复了正常神色的燕东君看着他这般作态,目光一闪,直接问道:“什么条件?” 像他这种人,当然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王郗既然敢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那么他付出的至少得是同样多,或者,也有可能是更多。 “这就要看月服王能拿出些什么了。”悠悠地丢下这么一句,王郗这是在逼燕东君拿出自己的底牌来了。 显然,燕东君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沉吟了片刻,却是不答反问道:“州牧大人和傅太守之间的关系恐怕不像表面上那么和睦吧?” “月服王为什么这样说?”王郗微笑道。 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来,随手一用力甩到王郗的书桌上,燕东君淡然道:“这叠书信是本王从水精阁的密室中搜出来的,应该对王州牧有用。” 也不伸手去拿,王郗只是用眼神淡淡扫过抛过来的那叠书信,只见这些散落的信封上面,有个别反过来的,背面还赫然有着撕裂的火漆印,而那个印章,正好是太守官衙的火漆。 注意到他的视线的燕东君邪邪一笑,“怎样?拿这些密信换你这些条件如何?” 回过神来的王郗对上燕东君的目光,他坦然一笑,点头道:“换穆野一人的话,自然是够了的。”言下之意就是再加上另外两个条件的话就不够了。 “你还想怎样?”骤然有些怒气的燕东君皱着眉问道,看他那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再战个三百回合的样子。 微微一笑的王郗并不把他如此态度放在眼中,反而是笑着安慰他道:“月服王无需动怒,只是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小女的闺阁之中,这对小女的闺誉来说并不是太好,还请王爷能够高抬贵手,放小女一马。” 脸上暴怒的神情骤然息偃了下去,燕东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莫测起来,他冷冷地看着对面这个男人,尽管人到中年,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能够让人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不自觉地对其产生好感。 直视着燕东君冷冽的目光,王郗并没有半分退缩。 书房内的氛围骤然紧绷起来,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机在屋内涌动,燕东君的背脊都已经直立了起来,反倒是王郗坐得愈发闲适了。 片刻之后,燕东君居然展颜一笑,而随着他这一笑,室内紧张的氛围也一下子解冻。他闲闲地敲了敲指尖,然后笑道:“放心吧,只要能出了青州,我才不会继续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呢。” 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王郗也跟着微笑道:“如此便好。” 第六十一章 两话 燕东君见到穆野时候,穆野已经被摧残得有些不成人样了,一眼就能看出他受到了严刑拷打,而看着这个曾经的属下、现在的叛徒,男人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却最终没有说话,一把抓住他的肩,然后带着他走了。 王郗依旧坐在书桌后面看着他走,而等这个男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后时,陵嶂却从屋外闪了进来。 “大人,就这样让他走了吗?” 王郗脸上的笑容早已经不见,目光却仍直视着燕东君离开的方向,“否则的话还能怎样?难道还要留下他不成?” “可他毕竟是离国的皇子,若是能把他留下,那么……” 摇了摇头,王郗打断了他,“不,燕东君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你们留不下他。”停顿了一下,他又看了眼陵嶂,平静道:“更何况我们为什么要留下他?” 陵嶂不解,“大人的意思是?” 脸上露出蕴含着深意的笑容,王郗道:“留下燕东君有百害而无一利,他若是回到离国,以他的手段,最终必然能登上那个位置,如此一来便可掣肘姜家,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绝好的外部助力。而且这个人,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他隐藏得很深。” 闻言一惊,陵嶂断没想到自家大人对这个男子的评价居然这么高,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静静地站在原地出神。 “好了,暂时先不用管他,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收,取而代之的是凌冽的寒意,把桌面上燕东君丢下的那些信件取几份丢给陵嶂,王郗冷声道:“你看一下这些信,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关于傅敬豫通敌的线索,如果有的话,一定要把里面的人证和物证都给我找到了,这次,我倒是要看看,傅敬豫他还想怎么翻身?!” 沉默了一下,陵嶂识趣地没有出声。而王郗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对了,之前我跟你说的给阿妩派暗卫的这件事,明天就给我落实下去吧。阿妩身边要是没个保护她的人,我实在是不放心。”后面一句话却像是自言自语,而且在提及女儿的时候,他的语气也不自觉的温柔了几分。 “喏。”肃声领命,陵嶂把那些信件都妥善收好之后,他突然又扭头问王郗道:“大人,那那个穆野呢?要不要到时候解决了他?” 唇角一勾,王郗的回答意味深长,“放心吧,不需要我们去解决,以燕东君的性格,又怎么可能放过背叛过他的人呢?” 神情为之一凛,陵嶂在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大人之后,然后就不说话退下了。只留下王郗一个人静坐在书房里,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了。 时间回溯到燕东君和王郗两人谈话的时候,在万藏寺的僧舍中,同样也发生了一场对话,只不过对话的人换成了沧溟先生和莲生和尚而已。 今晚的两人并没有下棋,反而是品起茗来,莲生和尚负责煮茶。若是王曦妩在此,就会觉得他的动作相较于陆经纶而言,多了几分厚重与写实,更像是大巧若拙、返璞归真。 只可惜王曦妩并不在此,所以她注定看不到如此精深的茶道,也注定听不到接下去那番在很大程度上对她的整个人生都产生了巨大影响的对话。 从开着的窗边走回来,拿起莲生和尚倒出的茶水,也不坐下,站着就抿了一口,细品了一会儿,沧溟先生才突然开口道:“你看今晚的星象了吗?” “看了。” “荧惑比上次看见的要更亮了,而且星辰乱布,看样子真的是要乱起了。”眉头紧皱着,沧溟先生语气低沉。 挑了挑眉,莲生和尚嘲讽道:“这不正好是你期待的吗?天下大乱,你们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对于他这种挑衅的态度,沧溟先生冷笑一声,“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这种人一样。” 默默地垂下眼,莲生和尚不置可否。 见状沧溟先生也适时地扯开话题去,只听他问道:“确定《六合注疏》的下落了吗?” 手里煮茶的动作没有停下来,莲生和尚道:“已经证实是落在王家姑娘的手中。” 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光芒,一时间沧溟先生却没有说话。等了半晌的莲生和尚缓缓抬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前天王府的管家来过,说是想请我给他们家二公子做西席。” 眉头一挑,莲生和尚诧异道:“你答应了?” “还没有,我只说要考虑一下。”摇了摇头,沧溟先生直视着他道:“这是最好的潜入王府的办法。前些日子我在王府外打探了一下,发现府邸的守卫比我想象中还要森严,很难从暗地里潜进去。” 说这话的沧溟先生当然不会知道,王府的守卫会变得如此森严的原因完全是因为燕东君的关系。一般情况下的王府虽然有守卫,但绝不会像这段时间这般严格,沧溟先生纯粹是遭了池鱼之殃。 暗暗点了点头,莲生和尚接着他的话头道:“不过一旦你成为王二公子的先生的话,那么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王府,而且还能够趁机摸一下王氏的底细。如此实在是一举两得之事,你不应该拒绝。” 眼中精光一闪,沧溟先生沉声道:“琅琊王氏,若是用得好的话,完全可以成为我们的助臂,可若是一个不得当,那恐怕就是引狼入室了。更何况,那个男人可不简单,那可是被称作妖星的人呐~” 默默点了下头,低头沏茶的莲生和尚眼中同样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妖星,在星相学中被视为不详的征兆,可在他们这一脉用于对人的称呼时,则是赞其大智若妖。很显然,王君擎就是这样一个人。 叹了口气,沧溟先生把茶杯中剩下的茶水都一饮而尽,等咽下那齿颊留香的茶水后,这才缓缓道:“算了,还是争取先拿到《六合注疏》。至于王氏,还是等接触后再作打算吧,毕竟我们剩余的力量已经不是很多了,能保存一点就是一点。” 似乎是察觉到男人话语中的怠倦之意,莲生和尚的手骤然一顿,却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从那他有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中根本看不出来他之前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沧溟先生,其实不知不觉中也老了呢。 在心底暗叹了一声,莲生和尚愈发沉默了。 王曦妩并不知道今晚发生的这两段足以改变她今后命运轨迹的对话,此时的她正安然睡在自己的床榻上,根本对外界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应。而且因为陵嶂的手段,今晚她睡得格外沉,一夜无梦,醒来时便直接就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迷迷蒙蒙地醒过来,王曦妩还眯了一会儿眼睛,等完全清醒后她才睁开眼,然后一睁眼就看见皎碧微笑的脸。 “姑娘您醒了?” “嗯。”点了点头,任由皎碧把自己扶起来,王曦妩笑着问道:“怎么是你守在这儿?沉檀呢?” 笑眯眯地帮她把靠枕塞到背后,皎碧答道:“时辰不早了,沉檀姐早起了,她给您拿早点去了,所以换我守着。” “是吗?都什么时候了?”眉头微微一皱,王曦妩问道。 “已经是食时三刻了。”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听到皎碧回答的王曦妩有些诧异地自语道,她随即看了眼屋内的摆设,却根本没有发现某些人存在过的痕迹。不知为何,心底遽然间涌上的那股失落却是让她一时间都仲怔了起来。 燕寒空,昨晚是没有回来过吗? “姑娘可是要起来了?”偏生不怎么会看人脸色的皎碧此时又打断了她的思绪,把刚倒好的温水递到她手里,然后问道。 就着喝了口水润了润喉,王曦妩点头,强自把心中那古怪的情绪给压了下去,“起吧,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再不起就该用午饭了。” 由皎碧和后来进来的红绡一道服侍着梳洗完,正好沉檀回来,看见正在梳妆的王曦妩,便笑道:“姑娘正好起来,刚好我把早点带回来了。” “对啊对啊,”抢着说话的仍旧是青盖,小丫头抢着从沉檀手中接过食盒,然后放到桌子上面,又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它,“姑娘,今儿的早点是百合莲子薏仁粥呢!还有珊瑚白菜、蜜汁辣黄瓜、红梅珠香和宫爆野兔,唔,看上去都很好吃的样子。”一连串地把菜名报了出来,青盖的一双大眼睛已经完全盯在早点上了。 “你这个贪吃的丫头!”笑着嗔骂了她两句,沉檀却是走到王曦妩后面,然后笑道:“姑娘,刚才我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陵嶂大人,陵嶂大人说请您一会儿用过早点之后到老爷的书房去一趟。” 眉头一挑,王曦妩诧异问道:“是吗?父亲特意让嶂叔来带话?知道是什么事吗?” 摇了摇头,“这奴婢真不知道,陵嶂大人只说了老爷请姑娘过去。” 微微一颔首,王曦妩应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一会儿用过早点之后你就和我一道过去吧。” “喏。” 第六十二章 南烛 在走到翰墨居之前,王曦妩一直在猜想父亲喊自己过去的原因,只是她在见到书房中出现的那个人时,她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想全都是错误的。 南烛! 竟然会是南烛! 那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普通短衫站立在嶂叔身后,神情看上去有些木讷,实际目光中却隐含着灵动与智慧的女子,不是她熟悉的南烛又是哪个?尽管现在的南烛看上去比她记忆中的南烛要年轻了不少,可她确确实实就是南烛不错! 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自制的激动,此时的王曦妩却忍不住有些恍惚。 南烛,真的是久违了呢。 想起前世,前世的南烛就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很多情况下一些涉及到情报的事情或者是危险的事情,她都会交给南烛去做,可以说南烛就是她手上最尖锐的一把利剑,同时又是她身后最厚实的盾,南烛一直默默地跟随在她身边,却极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即便是前世,她也是在行了及笄礼之后,父亲才把南烛交给她的,没想到这世竟然这么早就能见到南烛了,倒也是让她小小的诧异了一下。 不过这种诧异同见到南烛的惊喜相比,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因为没有人知道,两世为人,她最信任的人,除了家人之外不会超过一手之数,而南烛正是其中一个! 当然,尽管心中再激动,可王曦妩还是掩饰地比较好,她在目光浅浅的扫过南烛之后,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王郗身上。 “父亲,今日不用去府衙吗?” 看着走近的女儿,王郗的脸上不自觉浮上浅浅的笑意,“晚点再过去,先把这件事给你交代了,我晚些再走。” “是吗?父亲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阿妩吗?”撒着娇,王曦妩一边走到王父身前,然后伸手抱住了王父的胳膊。 “你呀!”笑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王郗又正色道:“我打算派个人给你。” 说着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站在陵嶂身后的南烛,而南烛见状也适时站出来,对着王曦妩行了一礼,“姑娘。” 微微一颔首,王郗接着道:“这是南烛,之前一直跟着你嶂叔学习功夫的,我看你身边都没有个得力的人,南烛的话正好出师,就让她跟在你身边吧。”顿了顿,他又看了眼王曦妩皱眉道:“就像上元节那次,万一要是陵嶂没有过去的话,指不定你就受伤了,南烛在你身边,我也好放心一点。” 他说这话恐怕也有怕女儿不接受的意思在内,可王曦妩既然是知道南烛的本事的,而且对南烛极为信任,再加上她确实需要人手来帮她做一些暗地里的事情,这三个原因加在一起,就导致王曦妩想都没想,就笑着一口答应下来,“好呀!” “你都不怕沉檀那几个小丫头吃醋?”有些好奇地问道,王郗的眼中却含着笑意。他知道自家闺女和那几个贴身伺候她的丫头之间的感情,所以对于女儿一下子就答应了的情况有些诧异。 “怕什么?”嘟了嘟嘴,王曦妩佯作不在意的样子,“我知道父亲是关心人家啦~再说了沉檀她们也不是这样的人,有南烛和她们在一起的话,说不定还能和她们玩得很好呢。” 嘴上这样说着,可王曦妩心底还是知道,父亲是不可能让南烛露出到明面上的,顶多是让她在暗地里保护着她,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因为南烛不仅是嶂叔的徒弟,同时也是王家暗卫中的一员。 在王家,至少是她父亲王郗所在的这一支,手底下掌握的武力,包括侍卫和死士之类的,统分为明暗二字。其中明字营下属的都是王家明面上的势力,主要构成的就是那些侍卫以及护院之类的,而暗字营则更多是王家埋在各个领域的暗子,包括死士以及谍报等,都是不为人知的一些人,而且这些暗子通常情况下不会暴露,一旦暴露,就会由暗转明,成为明字营的人。而王家的威慑力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由这些暗卫来维持的,因为没有人知道王家到底有多少暗卫,也没有人知道这些暗卫到底是谁,甚至于严格来说,除了王家嫡系之外,没有人知道王家还拥有这样一股力量。就连王曦妩,也是在她嫁给裴霁之后,才隐隐约约接触到这股暗卫的力量的,之前她都不知道南烛就是一名暗子。 所以这样的南烛,是绝对不可能被直接摆在她的身边的。 果然,就见王郗微微一笑,道:“好了,南烛的话我是给你用的,可她不是给你做丫鬟的。” 闻言王曦妩故作诧异地问道:“不是做丫鬟,那是干什么呢?” “我是让南烛去保护你的,一般情况下她不会出现,只有当你需要她的时候她才会出现。”说到这里的王郗也端正了脸色,他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眼王曦妩,接着问道:“阿妩明白我的意思吗?” 意思就是尽量不能让旁人发现南烛的存在,而当她有需要的时候则可以召唤出南烛来,南烛会继续成为她手中的利刃,同样又是链接她和王父之间的纽带。 眼神同样微闪,王曦妩却是笑了:“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放心吧父亲,我相信南烛姐姐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听她这样说,王郗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一直没有说话的南烛却是突然抬头看了王曦妩一眼,目光中闪过探究的痕迹。 看来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姑娘,似乎要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上不少的样子。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瞬间又转瞬而逝,木讷的南烛转眼又沉默地低下头去。 解决了女儿安全问题的王郗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于是又心满意足地和王曦妩腻歪了一会儿才带着陵嶂上府衙去了,而王曦妩则是带着一直守在门外的沉檀回了随园。 在回去的路上,看上自家姑娘脸上那洋溢的神采,沉檀不由得好奇问道:“姑娘,老爷找您可是有什么好事?看您笑得这样开心。” 摇了摇头,却根本没有掩饰脸上的笑意的王曦妩随口就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很开心而已,你看今儿个的天气真不错。” 关于南烛的事情,她是不能和沉檀说的。 虽然不太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这么开心的原因,可沉檀还是跟着笑了,“今儿个天气是挺好的,看样子明儿个应该也会不错,这样姑娘就能出去踏青了。” 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青州地处偏北,虽然春耕的日子要稍微晚一些,可这种节日照样是要进行祭典的。寻常的百姓都会祭祀龙神祈雨并祈求一年的农耕顺利,而像王曦妩这些世家大族的,虽然不用安排这样的祭祀,却也往往会选择在这个日子出去踏青郊游。而王曦妩就是和孙婉婷她们约好了,明天一道去郊外踏青的。 笑着点了点头,王曦妩接口道:“希望这几天的天气都好一些吧。” “可不是。”笑眯眯地接过话头,沉檀一边跟着她一边道:“姑娘的生辰也快了,就希望那天的天色能好点吧!” 愣了一下,王曦妩道:“你不说我差点都忘记了,我的生辰居然快到了都。”她的生辰正好是惊蛰的日子,而今年惊蛰则正好是在二月初六,也就是说过个五日的就是她生辰了。 “也不知道夫人打算怎么安排姑娘您的生辰,往年可都是请了各家姑娘一道热热闹闹的……”说到这点的沉檀开始絮叨起来,细数着哪家姑娘是该请的,哪家姑娘请过来又不太好,浑然没注意到自家姑娘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这上面。 对于王曦妩而言,前世经历了那么多,一个小小的生辰在她看来根本就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生辰年年都有,除了她十岁那年的生辰是回琅琊祖家过的之外,每年的形式也都差不多,因此也都怠倦了,以至于要不是沉檀提醒,她差点就忘记了自己的生辰。 现在的她满心都是想着该怎么把南烛给派上用场的事儿,毕竟眼下她其实还有有事要做的,比方说之前和沉檀谈起过的关于开酒馆一事,之前就是因为手下没有足以出面的人的缘故而搁置了下来,现在有了南烛,就意味着她能够调动一部分王家暗卫的力量了,如此一来,开酒馆的事情就可以提上议程了。 想到这点,王曦妩又开始仔细思考起开酒馆要注意的事情来,以至于她根本就没听沉檀到底说了些什么,而等两人回到随园后,有些出神的她也是在榻上躺了片刻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放在靠枕边上的一个黑色小瓶子。 诧异的拿起那个黑色小瓶,而瓶底倏地飘下一张粘着上面的小纸条,好奇地拿起纸条一看,之间上面简单地写了两个字,“解药”。 大约是因为纸张太小的关系,上面的字写得并不是很大,反而可以说是蝇头小楷,可一笔一捺间却有着格外诡异的布局,看上去一眼就有一种霸气之感。 于是脸色微微一变,王曦妩这才想起,燕寒空那厮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 第六十三章 踏青(一)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许是因为出了正月天气就有所回暖的缘故,平原郡城的郊外此时看上去竟是一派娇嫩的春意。随意点缀在山野间的树木开始抽芽,而像桃梨一类的花木同样在枝头生长出花苞来,陇间多的是赶着黄牛耕地的农夫,而陇上则是不少穿着各色新衣在春日出游的娇女。 王曦妩带着卫离离一行人也同样在这群出游的人里面。 大清早王曦妩就被沉檀给叫了起来,说是表姑娘过来问准备好了没有,可怜她昨晚本就睡得迟,当时还睡眼迷蒙的,硬生生被卫离离那丫头给吵醒,以至于过了好久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等她好不容易梳洗完毕又用完早点,则是卫氏过来同她交代一番事情,左右不过是要她出去玩的时候小心、要照顾好表妹之类的,却说了足足有大半盏茶的功夫,于是等她出门的时候就已经不早了,等到了地头——郊外的鹿鸣山后,日头更是已经高高挂起了。 行走在田垄间的王曦妩今日穿了一身浅粉色绣蝶短襟上杉配上乳白百褶长裙,看上去倒是和这春意相互照应着,而卫离离同样是一身鹅黄色的半臂襦裙,更显初春般娇嫩。两人走在前头,身后则是被勒令一道同行保护妹妹的王珣以及卫曜。 “表姐你看那处花儿,开得真好看!”如同出笼的小鸟一般的卫离离指着不远处田头上几树金色的花喊道。 王曦妩闻言望去,却见是几株垂丝海棠在枝头上开得正好,于是点头笑道:“确实,倒没想到这野外的竟然还有变异的金娥垂丝,倒是挺稀奇的。” 跟着点点头,卫离离的笑容简直是掩饰不住,在府里宅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出来玩了,别提她有多兴奋了。 后边跟着的王珣听见自家妹子的话,也跟着笑道:“阿妩你要是喜欢,到时候我让人也给你弄几株来便成。” “不用啦二哥,这垂丝海棠也就是要在野外看才好看,搬进府里就不一定好看了。”回头拒绝了二哥的好意,王曦妩笑笑,然后就接着跟着前面引路的二管家陵嵘继续走着。她和孙婉婷她们约好的是在鹿鸣山腰的半山亭碰头的,现在还在山脚下,可得走一段路呢。 一行人于是没再大声说话,偶尔间交头接耳的说上两句,也只有离离丫头不停吱吱喳喳的。沿着山间的小道上了山,好不容易爬到山腰处的半山亭,便看见孙婉婷和另外几家的姑娘也都差不多到了。不过几家人都不是呆在亭子中,而是在凉亭附近一处空旷处铺了棉布随意坐了,一群人说说笑笑的,看上去好不惬意。而不远处则是一群少年,正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一起说着什么,其中更是有人站立着,相较于女宾这边倒是肆意飞扬多了。 韦主簿家的姑娘韦凝烟最先看见王曦妩等人,站起来便对着王曦妩招手道:“阿妩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到了好久了!” 听到她的话,在座的姑娘家也都纷纷转过头来,其中傅淳霜看到她,更是直接起身走了过来。 “来之前也不知会我一声,我还以为你今儿个不能来了呢。”一边说着,傅淳霜一边走到她面前,也不等王曦妩回话,又作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来,“听说你上元节的时候被贼人伤着了?怎么样?现在可好了?” 连着三个问题过来,却是挺上心的样子,只不过王曦妩自然知道傅淳霜不是真心,于是也就浅浅笑了一下,“没事,不过是小伤而已。” 这边的傅淳霜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敷衍,反而是在同王珣见了礼之后,就把注意力放到她身后的卫离离身上去,好奇道:“这是谁家姑娘?以前倒是没见过呢。” 微微一笑,王曦妩道:“这是我表妹卫离离,这些日子都住在我家,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正好带她出来玩一下。”一边说着,她也顺势引荐了两人,“离离,这是太守大人家的姑娘,傅淳霜,唤她傅姐姐便是。” 卫离离见状乖巧地喊了声“傅姐姐”,而傅淳霜也同样是眼神一闪,笑着喊了一声“离离妹妹”。 两人打过招呼之后,傅淳霜便招呼王曦妩和卫离离一道坐过去,而此时的王曦妩却是看了一眼自家二哥。注意到自家妹子眼神的王珣微微一笑,“我和阿曜到那边去,”指了指在不远处一群肆意调笑的少年,王二哥又道:“要是有事就遣人过来喊我。” 同样微笑着点了点头,王曦妩这才带着卫离离和几个丫头,和傅淳霜一道走了过去。 把王曦妩带到,傅淳霜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下,她原本还想招呼王曦妩坐到自己身边的,没想到沉檀和皎碧两人却已经选了个空阔的位置给王曦妩和卫离离两人铺了毯子,不在她身边,却是正好同孙婉婷连着,另外一边则是布政使章大人家的姑娘章涵秋。 “姑娘,这儿位置大,要不然您和表姑娘坐这儿吧?”没等王曦妩开口,皎碧就利落地在边上开口道。 点了点头,又隐蔽地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王曦妩从善如流,带着离离丫头顺势坐下了。而她边上的孙婉婷则是对着她一笑,等她坐下后才轻声问道:“腿伤没事了吧?” 她这话显然是发自内心的,和傅淳霜那种流于表面的感觉不同,于是王曦妩对着她笑了一下,摇头道:“没事。” 同样王曦妩这话也是发自真心的,所以听到这话的孙婉婷也才是释然一笑,两人一时间看上去竟是显得格外默契。 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的傅淳霜脸色微微一僵,藏在袖口中的手用力捏了起来,不过眨眼间她脸上又浮上温婉的笑容,样子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扭过头把卫离离介绍给在座的,一些人也都是笑着夸奖了小丫头一番,毕竟卫离离是里头岁数最小的,其他家的姑娘虽也有带庶妹之类过来的,这个时候也都纷纷介绍了一番。等在座的都认识了,虽然实际上也没几个不认识的,王曦妩这才笑笑不说话了。 之前得了自家姑娘赞许的皎碧见状,更是麻利地从带来的食盒中把准备好的小点都取了出来,摆放到中间铺着的那块白色餐布上。 “这是我让家里厨子做的点心,你们也都尝尝。”微微一笑,王曦妩对着在座的众人道。 最先看见她的韦凝烟笑道:“就知道你们家厨子好,做出来的点心一定也不错,快拿过来我尝尝。” “韦妹妹怎么比孙姐姐还贪嘴呢?竟是迫不及待地样子了。”掩着嘴的傅淳霜笑道,目光却不断闪烁着。 “这话说得好像合该我就特别贪吃的样子。”嘴里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孙婉婷手脚却不慢,她的贴身丫鬟鹊喜几乎是眨眼就从皎碧拿出来的盘子中夹了好几块糕点过来给她。 见她这个样子,在场的众人都笑了。就连王曦妩也是在用过几块其他家姑娘带来的小点后,这才开口问道:“韩薇她们呢?是不来了还是还没来呢?”虽说她们这个圈子和韩薇那些人不太对付,可往年二月二的时候却还总是一道出来踏青的,今年到现在还不见韩薇的影子,难道是不来了不成? 心里这样想着,果然就听到傅淳霜笑着开口道:“阿薇今年是有什么事出不来了,蔚秀和真珠过年的时候回建安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至于秦姐姐的话,似乎是受了点风寒,也没法出来了。” 向来直白的韦凝烟闻言翻了个白眼,“她们不来正好,赶上一群人都不来的,免得来了还扫了我们的兴致!” 一群人中也就只有这姑娘如此直白了,孙婉婷瞪了她一眼,傅淳霜颇含深意地笑着,其余各家庶出的姑娘以及那些父亲官位不及她们的姑娘则都是默然不语,而唯有王曦妩并不在意,依旧是浅浅笑着,看上去浑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哪怕这话题本就是她开口问的。 “不过倒是听说陆姑娘和陆公子会来,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儿了?”接着又开口的傅淳霜道,不知过她言语间那股自然的态势,却是让人感觉她和刺史家姑娘很熟的样子。 “傅姐姐什么时候和陆姐姐这样要好了?”眼中嘲讽的意味一闪而过,王曦妩却笑着接口道。 脸色骤然一僵,傅淳霜勉强笑了笑:“是吗?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傅妹妹听说的消息倒也不少。”还没等王曦妩开口,一旁的孙婉婷就接着道,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听起来倒是有股明显的嘲讽意味。 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愈发难看了,只听得傅淳霜沉着脸道:“孙姐姐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赞叹傅妹妹消息灵通而已。”淡淡回了她一句,孙婉婷却是没有再接口,而是认真吃起王曦妩带来的东西。 第六十四章 踏青(二) 被孙婉婷说了这么一句的傅淳霜顿时吃瘪,但是在众人面前她也不好发作,于是只能是继续维持着矜持的笑容,却不再和孙婉婷说话。 看着这么一幕的王曦妩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帮傅淳霜解围,反而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着和卫离离低声说话。 卫离离本身就是聪慧的,看见这样的场面也同样是天真地笑着,私底下却是压低了声音问道:“表姐,这个傅姐姐是不是和大家不对付呀?” 脸上同样挂着灿烂的笑容,王曦妩眼神不变,“嗯,所以你小心这个人。” “之前我看她起身来接表姐你,还以为你和她很亲近呢。”瘪了瘪小嘴,卫离离跟着道。 “亲近?”王曦妩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亲近是没错,只可惜胸膛下面藏着的却是一颗不安分的心呢。” “是吗?”可爱地歪了歪头,卫离离眼中却是闪过一抹狡黠,“那我可是要离这个什劳子的傅姐姐远点了。” “你知道就好。”看了眼小丫头,王曦妩倒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调侃,于是也微微笑了。她就知道离离丫头只是看上去单纯而已,世家出身的姑娘,哪一个有真的傻的,当然,个别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人还是有的,比方说,现在从不远处走过来的陆清歌陆二姑娘。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既然陆清歌出现了,那么陆经纶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果然,站在陆清歌后面的那个白衣少女,不是陆经纶又是哪个?至于她边上那个身材颀长又风流不羁的少年,不正是陆琅轩吗? 眼含笑意地看着陆经纶一行走过来,也许是因为心存忌惮的关系,等走到她们跟前时,陆清歌倒是识相地落后到陆经纶后面了。而傅淳霜则是在看见陆经纶的时候,又赶紧的站起来笑道:“陆姑娘过来了。”一边说着,眼神还瞟过她身后的陆琅轩,对着他微微一笑。 稍稍点了点头,陆经纶却依旧是一脸清冷,她的目光落到王曦妩身上后停顿了片刻,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傅淳霜,“傅姑娘不介意我们坐在这儿吧?” “当然不介意。”傅淳霜笑着答道,接着又吩咐流月把她边上的位置腾出来些,“陆姑娘可以坐这里,要是不嫌弃的话。” 看了眼周围大部分看着自己的青州姑娘,陆经纶不动声色坐下了,而陆清歌此时倒也乖巧,跟着在陆经纶边上坐下。 至于陆琅轩,则是看了这个场面后,笑着挑了挑眉道:“你们在这边玩着,我过去那边了。” 陆经纶不动声色,也没接话,陆琅轩也耸耸肩,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只是走之前却对着王曦妩笑了一下,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于是在座的姑娘注意到这幕的都纷纷暗暗点了下头,至于她们心底是怎么想的,那就没人知道了。 同样也注意到这点的王曦妩顿时有些无语,那种“你知道我知道”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呀?话说我和你小子压根就不熟好吗?! 翻了个白眼,王曦妩也就没有在意了,倒是场面在陆经纶来到之后开始变得热闹起来,由傅淳霜带着,一群人开始说起近期平原郡中发生的事情,于是又有人说到上元节那晚的事情。 “听说当时行凶的是离国的贼子,那伙人当场杀了好多人的。”一个王曦妩看着眼熟却说不上名字来的姑娘拍着胸口说道,看样子也不是个重要的。 “就是,幸好当时我没去,想起来都后怕呢。”另外一个姑娘接口道。 “听说当时有好多人都在朱雀大街上,还有程光明程胖子,听说一箭就被射死了呢!” “那晚我正好就在那儿,幸好后来被人救了,否则的话……”这个说话的姑娘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看样子也是受了惊吓的。 听这些人说起,陆经纶的目光瞬间又转到王曦妩身上。当时她和王曦妩一样在现场,却是在事情发生后被受惊的人群骤然冲散了,而当时她身边除了一个贴身的丫头也没有旁人护着,眼看着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的,后来还是被几个黑衣人救了。直到最后她才知道这些黑衣人是王府的侍卫,因此那晚的事情,她算是承了王家的情了。 关于那晚的事情,在王郗的勒令下,关于王曦妩所做决定一事并没有被透入出去,因此外界的人只道是王郗的命令,却不知道王曦妩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因此此时的陆经纶看着王曦妩,却也只是因为她是王家人而已。 一群人谈论了一阵子,兴趣过去了也就不再聊这个话题了,反而是私底下关系好的开始各自聊起各自的话题来。像傅淳霜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和陆经纶寒暄起来,然后陆经纶的反应一直都淡淡的,倒是陆清歌板着一张脸,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要怎么插嘴。 这边的王曦妩和孙婉婷坐在一道,正好就聊些随意的话题,倒是和旁人不怎么接触,而卫离离则是颇有兴致地听着,她对这些平原郡中的八卦还是挺感兴趣的。 说了一阵子,大家也都渐觉无趣了,像韦凝烟这种性子活泼的便坐不住了,提议说要玩些游戏,而其他的姑娘也都纷纷附议。 “眼下春光正好,不若我们来玩射覆吧,若是猜不对之人便罚作诗一首如何?”出声提议的傅淳霜,不过她这提议倒是得到不少人的附和,于是便最终定下来玩射覆。而傅淳霜显然是有备而来,吩咐下去便有婢女拿了一个青瓷瓦罐上来。 王曦妩本就不太愿意和这些人玩耍,而且她对射覆什么的也没什么兴趣,于是便在她们准备开始的时候站起身来,“你们玩吧,我去那边走走。”说着她指了指山腰另一处的桃林,此时春光正好,桃花看上去也开得极为灿烂。 “表姐,我和你一起去吧?”一旁的卫离离顿时开口。 笑着摇了摇头,王曦妩道:“不用,你和这些姐姐好好玩游戏便成,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问孙姐姐,我让皎碧留下来陪你,。”顿了一下,她又道:“再说了,我只是去逛一下,马上就回来了。” 乖巧地点了一下头,卫离离也就不说话了,跟和表姐一起去逛相比,她还是更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 见状王曦妩也不停留,看了沉檀一眼然后转身就走,而沉檀则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等穿过半山亭又走了一阵子,回头看不见那群人之后,王曦妩这才放慢了脚步。 “姑娘怎么不和孙姑娘她们一道玩呢?”沉檀开口问道。 浅浅一笑,王曦妩放眼打量着山腰之下的桃林,之间满山的桃花看上去好不耀眼,浅粉与深粉之色层层渲染开来,竟是要迷了人眼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句诗到真是描绘出了春日的盎然呀!”感慨了一句,王曦妩根本没有回答沉檀的问题,反而是欣赏起美景来。 愣了一下的沉檀才反应过来,跟着笑了下,“姑娘说的是,如此这般的春光,还是不要辜负了。” 微微一笑,王曦妩不再说话,带着沉檀沿着山间的小路就往桃林中走去了。 另一边,属于平原郡贵族公子们的圈子中,此时却是围绕着卫曜和陆琅轩谈话。 陆琅轩作为新来的巡查刺史家的公子,同时又是江夏陆氏的后人,自然有人巴结奉承着他,而面对这些刻意交好的,陆大公子虽算不上来者不拒,可他那种自然而然的风流态度确实让不少人对他有着好感。 就像别驾冯大人家的公子冯彦就挺欣赏他这种做派的,“陆公子文采风流,真是我辈楷模。” “冯公子过奖。”笑着将这种明显显就是马屁的奉承话接了下来,陆琅轩笑得还挺灿烂,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旁人诧异的眼神。目光微微一闪,视线就落到了王珣和卫曜身上,“王二公子难道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个公子吗?”说着用下巴示意了卫曜一下。 跟着边上也有人起哄,只是语气略有些调侃,“是啊,这么俊俏的小哥,王二哥也不介绍一下吗?” 在旁人面前都显得比较冷酷的王二哥顿时脸色就拉下来了,说话的这人叫秦白修,秦白修正是长史秦大人的嫡子,也就是秦微云的亲哥哥,向来和他不大对付,因此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倒也不奇怪。 “这是我表弟,卫家的公子卫曜,你待怎么着?!”冷冷斜睨了一眼秦白修,王珣道。 “原来是卫公子,那晚上卫公子倒是出得风头呀!”意外接过话头的却是陆琅轩,只见他笑眯眯地用手托着头,却是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直直看着卫曜。 听到这话就不怎么舒服的卫曜看了他一眼,神情虽然平静,但说的话却同样带刺,“陆公子才出彩呢,一出场众人的目光可都落到你身上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陆琅轩看上去针对他的样子,但他身为云中卫氏的公子,哪里会怕江夏陆家的人呢?!何况他也是有傲骨的人好吗?!哪能容忍对方这样挑衅! “呵呵。”语意不明地笑了两声,出人意料的是陆琅轩竟然没再接话,反而是漫不经心撇开了目光去,似乎之前针对卫曜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而周围的人则同样在看了这样的场面后,纷纷识相地转移开话题扯起别的来。开玩笑,云中卫氏可是堪比皇室的庞然大物,出身如此高贵的两个世家子之间的争锋,他们掺杂进去不是找死吗? 第六十五章 桃夭 倘若说王府西园中的花木更多是一种齐整格局之美的话,那么这鹿鸣山上的山野桃花则是多带了几分自然散漫之意,左一株右一棵的桃树随意栽培着,而漫山遍野的桃花看上去则更像是深浅不一的云霞,极容易就叫人迷了眼睛去。 王曦妩带着沉檀在这桃林中逛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一开始本就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随兴所至到哪儿便是哪儿,于是过了片刻,在第三遍看见一棵熟悉的桃树之后,她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一件傻事——她有可能是迷路了!而在注意到那棵桃树上不怎么明显的一个印记后,她整个人就愈发紧张起来了。 跟着她的沉檀也发现了这件事,不过却没有注意到那个印记,她自家姑娘有些难看的脸色后只以为姑娘是在担心找不到路,于是便笑了笑道:“姑娘放心,左右走不出这山去,更何况府里也有侍卫在山上,要是不见了我们自然会来寻。” 摇了摇头,王曦妩无奈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沉檀只以为自家姑娘是不好意思了,于是便又笑道:“要不然奴婢先去找一下路看看,姑娘您先在这儿等会儿?” “也好。”点了点头,王曦妩从善如流,此时她的目的本就是支开沉檀,于是几乎是在沉檀开口的同时她就一口答应下来。 微微一笑后又对她行了一礼,沉檀转身便寻路去了,而此时的王曦妩这才把脸上的笑容一收,沉声道:“你可以出来了。” “啪啪啪。”又是三声清脆的拍掌声,就在王曦妩不远处响起,她脸色变幻了一下,却是扭头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燕寒空那厮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一棵距她不远处的桃树下,奇怪的是之前她和沉檀竟然都未看见。 “我就知道阿妩你能发现我留下的讯息。”微微笑着,燕寒空背靠着桃树看着她。今日他依旧一身月白长衫,只是看上去要比往日他穿的都要来得庄严富贵些,上面还用金线绣了层叠的龙纹,倒是和王曦妩第一次见到他时打扮得差不多。他就依靠在桃树下,头顶上的盛开的粉色桃花,衬着他那妖魅的容颜,竟是有着说不出的妖异之美。 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但也只是眨眼睛的事情,王曦妩很快就收拾好了这份惊艳,皱了皱眉问道:“有什么事吗?” 自从昨日在自己房中发现那个写了解药的黑子瓶子之后,她就有了一种觉悟,显然燕寒空这厮找到了要找的人或物,是要准备离开了。再加上前两天他都没有出现,更是让她坚定了这种想法——燕寒空终于要离开了,而且极有可能是一去不回。 说不出当时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受,说不舍,她巴不得这么一个危险人物能早早离开;可若说舍得,心底却不知为何还有一分担心,担心他的安全,以及他将要遇到的事情。尽管她知道燕寒空最终能登上那个九五之位,可夺嫡之路永远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那上面处处是杀机,一不留神就有可能陨落。 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前世大名鼎鼎的月服王,后来的昊天帝,燕寒空,不,燕东君,燕寒空名东君,字寒空,这样传说中的人物竟然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她有些复杂的想法还是不奇怪的。 燕东君显然并不能完全理解少女复杂纠结的心思,可这并不代表他看不出王曦妩对他的戒备,眼神微微一黯,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妖娆了。 “你知道了?” 这话抽出来说自然是有些没头没脑,可放在两人都是聪明人的情境下,王曦妩自然知道他在问些什么,于是也没做声,点了点头,只不过一边点头的同时她还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 “你在担心那个跟在你身边的小丫头?”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的燕东君问道,不等她回答后又接着道:“放心吧,我让人把她制住了。” 闻言王曦妩的脸色一变,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燕东君挥了挥手,“不会伤害她的,只是让她暂时睡一会而已。”话未说完声音转低,“不过你父亲还真是挺疼爱你,小丫头的身手不错。” 这才舒了一口气的王曦妩顿时放下心来,既然燕东君说了不会伤害南烛,自然会做到这点,所以她暂时也不用担心自己和燕东君的会面会被父亲知道了。 随手在地上撑了一下站起身来,燕东君又施施然拍了拍手中沾染的泥土,这才缓缓走到王曦妩面前,“解药也已经给你了,想来你也应该服下了,这个解药是一次性的,以后你也不用担心会出现上次那种事情了。” 点了点头,王曦妩还是没做声,她的头微垂着,看不出来脸上是什么表情。 见她这个样子,燕东君的目光微闪,却是自嘲道:“我一会儿就要走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依旧没有做声,不过此时王曦妩却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燕东君一愣,骤然笑开:“怎么?阿妩你舍不得我吗?” “月服王想太多了。”少女的语气淡然,神情更是平静,仿佛眼前男人那张妖娆的容颜根本不存在似的。 这下子倒是真的一愣,瞬间又回过神来的燕东君笑容愈发明显了,只是同时眼神却愈发深沉,“没想到阿妩你竟然也知道本王呢?!你们王家人倒真是厉害!只是不知是王郗告诉你的呢?还是你自己猜出来的呢?!” “月服王如此大名鼎鼎,即便是闺中女子也是知道的,再加上你还姓燕。”王曦妩不冷不热答道。 “原来阿妩你早在本王自报家门的时候就知道了呀!真枉亏我还一直以为你不知道呢!”燕东君邪笑道。 言尽于此,也没有什么话好说,至少王曦妩就开始把目光转向别的地方,开始思考起男人的来意。而燕东君则是见状把笑容一收,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少女来。 许是因为天气转暖的关系,少女身上的衣衫并不是太厚,立领的滚边衣襟上露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格外娇柔,盈盈而立的身形在一树桃花的映衬下更是散发着一种春天般的气息。少女微微垂着头,而她头顶的那头青丝则是被巧妙地挽了一个髻盘在脑后,衬着少女的脸盘显得她的脸更为娇小。 心头一动,之前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迅速滑入藏在袖中的手里,燕东君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然后把手里的东西给插到了少女的发髻中。 这番动作自然惊动了王曦妩,她诧异地抬头,却看见燕东君已经退后一步,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心神一动,她抬手摸向刚才感觉到奇怪的地方,却冷不防在自己的脑后摸到一支温热的发钗。 还没等王曦妩把发钗拔下来,就听燕寒空阻止了她,“不要摘下来!” 只不过他的话晚了一步,王曦妩已经把发钗摘了下来细细打量着。只见手中的是一支不知道用什么材质打造的发钗,通体泛着七彩的光芒,约莫有两指长,钗的顶端镶嵌了一颗八边形的七彩宝石,以她的眼力,竟然也无法分辨这颗宝石的品种,只是这宝石却极为夺目,让人看了一眼之后就沉迷在里面,无法移开视线。 好不容易收回自己的目光,王曦妩却还是直直地看着男人,期待对方给她一个解释。就像以前她曾经和裴霁说过的,发钗这种东西,不是可以随便送的,而对于女子来说,也不是可以随便收下的。 “过几天不是你生辰吗?”淡淡的开口,只不过就连燕东君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的眼神在这一刻竟然有些飘忽,“再说这些天你为了照顾我,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头,这支钗子就算是付给你的酬劳。” 闻言翻了个白眼,什么叫“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头”?王曦妩觉得自己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好吗?包括自己刺在自己腿上的那刀,还有后来的小腹剧痛,都是燕东君这厮带来的,竟然还妄想用一只钗子来打发她! 不对,原本被燕东君带走了思绪的王曦妩骤然回神,她狐疑地看了眼男人,问道:“你怎么知道过几天是我生辰的?” “要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很容易吗?”燕东君坦然反问道。 “也是。”点了点头,王曦妩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不过你为什么要送我发钗?” 被噎了一下的燕东君眼神一转,“只不过在水精阁看见了,觉得还不错,正好就拿来给你了而已。” 有些狐疑的看了对方一眼,虽然觉得这句话不怎么可信,但燕东君所说的却还是比较符合这厮的性子,于是王曦妩也就只能暂时压下心里的怀疑,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番说辞。 于是话到这里又变无声,王曦妩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发钗,而燕东君则是默默地看着她,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主子,有人来了。” 就在王曦妩终于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传来这么一句,让以为周围没人的她骤然一惊,于是原本已经到了喉咙中的话又咽了下去。 燕东君也是在听到这话的同时脸色变得难看了些,不耐应道:“知道了。”然后他又深深地同有些错愕的少女对视了一眼,居然身形一闪,整个人瞬间消失不见了,而此时王曦妩才隐约听到沉檀的声音,“姑娘,找到出去的路了!” 第六十六章 踏青(三) 站在树梢之上的南司辰眼看着少女带着自家婢女走远的背影,又看了眼脸色平静的燕东君,不解地问道:“主子,为何要把皇妃传下来的‘七彩天璋’送给这个小姑娘?‘七彩天璋’可是皇妃生前唯一留下来的遗物啊!” “这个你不用管!”冷冷地看了眼自己的属下,燕东君的语气很是不耐,只不过想到他毕竟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人,于是又稍微缓和了一下口吻,“日后让潜伏在平云郡的那些暗子给本王注意王家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到王曦妩,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记得向我禀报。” “喏。”南司辰认真应道,只不过心底却暗暗地记住了自家主子口中的这个名字,看样子主子是对这个小姑娘上心了呢!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有哪里出彩的,竟然能让他这百般挑剔的主子对她上了心,尤其是小姑娘看上去还挺小。 难道主子就好这一口? 默默地想着,一时间南司辰也有些出神,冷不防又听到燕寒空冰冷的声音,“路上的行程可都安排好了?”他这才骤然回过神来,凛然答道:“已经都准备好了,人手什么的也都安排好了,一切都只待主子回去便行!” “那就好。”暗暗点了点头,燕寒空的眼神也变得极为幽黯,“燕五竟然敢策反我手下的人,还敢安排鹰扬卫的人袭击我,这份仇,本王一定要亲手报了。” 被他语气中那明显的杀意所激,南司辰闻言也是浑身一个激灵,却是一下子警觉起来,看样子主子这次真的是怒了。不过想到主子在燮国受了重伤,他一双蔚蓝的眼眸也顿时眯了起来,燕五殿下,这次恐怕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哼! 跟着沉檀缓缓走着的王曦妩此时仍旧有些仲怔,藏在袖中的手还紧紧握着燕东君送给她的发钗。 这次恐怕这个男人是真的要离开了。 在心底感慨着,比之前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还有错综复杂的情绪一道涌了上来,让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她走神走得太厉害,以至于连沉檀都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 “啊?”愣了一下的王曦妩回神,看了眼一脸担忧之色的沉檀,勉强笑道:“没事。” “可是和燕寒空燕公子有关?”王曦妩虽没说什么,但沉檀还是隐约能察觉到,姑娘此时的兴致不怎么高,而这不怎么高的原因恐怕和那个男人有关,毕竟那个男人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 愣愣地看了她一下,王曦妩突然点了点头,叹道:“放心吧,他已经走了,恐怕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一愣,沉檀追问道:“那解药呢?” “我已经服下了。” 得到意料之中答案的沉檀心底松了口气,却是在看见王曦妩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时骤然又警觉起来,面上却是笑道:“难道这不是件好事吗? 点了点头却没有笑意,王曦妩回答得漫不经心,“是好事。”只是对这苍生黎民而言,却并不是好事。 想起前世流传的关于昊天帝燕东君的传言,尤其是他对于战争的热爱,王曦妩不禁皱起眉头,回想起后世发生的那几次战役来。 一旁的沉檀见自家姑娘没说话,反而是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在想燕东君,毕竟那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要妖魅,姑娘舍不得也是很有可能。只是想到对方的危险性,她还是皱着眉提醒道:“姑娘,既然燕公子已经离开了的话,您还是不要再想了。” 虽然沉檀说得很委婉,可王曦妩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潜台词,顿时便觉得哭笑不得。天可怜见,她虽然是有些说不清自己对燕东君的感官,可却清楚地明白关于燕东君,她的忌惮永远是多于好感的,所以沉檀的这番担心,委实是想多了。 轻笑了两声,王曦妩道:“我没想这个,是你想多了,我现在想的是如何盘下酒馆的事情。之前让你打听的事儿都有消息了吗?” 被扯回正题的沉檀答道:“之前朱雀大街上的店铺因为上元节那一事有不少被烧掉的,因此一时间倒还真有不少要卖掉店面的,其中就有专营酒馆的云水阁,姑娘您看?” 沉吟了一下,王曦妩道:“你先找个可靠的和那边接触一下,看看他要的价格,要是合适的话就直接先盘下来吧。” “那这酿酒的?” “打听一下云水阁进货的渠道,如果可以,继续保持着,若是不行的话,我再想办法便是。” 酒馆酒馆,最重要的自然是酒,因为这酿酒的酒坊自然成了酒馆最要紧的命脉,可不巧,王曦妩正好知道后世一些名酒的方子,以及几个鼎鼎大名的酿酒师傅,若是能把方子写出来给那些酿酒师,指不定她还能拉好几个人过来也未可知。 想到这点,王曦妩的唇角微微一勾,她倒是要感谢裴屠苏,若不是他喜酒,她也不会那样费尽心思去收集酒方,打听这种消息。 看来这世间诸事,皆是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喏。”原本还想说话的沉檀在见到自家姑娘脸上的那分笑意时,顿时也就不说话了,不知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她总觉得姑娘很有把握似的。 接着两人又随口聊了些有的没的,所幸沉檀是个识路的,引着王曦妩最终走出了这片桃林。 在离开的时候王曦妩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那云蒸霞蔚的花海,却缓缓地垂下了眼眸。 回到众人所座的地方,射覆的游戏已经结束了,不过看在场的这些姑娘的样子,似乎还是玩得挺开心的样子。 见她回来,先是傅淳霜出声招呼她:“阿妩,你可是晚来一步,没听到陆姑娘做的诗。” “是吗?”甜甜笑着,王曦妩的眉毛一挑,“不知陆姐姐做了什么诗呢?”一边说着,她一边坐回卫离离身边,而等她坐下,另一边的孙婉婷就把手里的一张宣纸递给了她。 “喏,陆姑娘的诗。” 漫不经心地接过孙婉婷手中的宣纸,只见上面写的一首七言绝句:“诗家清景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鹿鸣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诗句虽算不上有多妍丽,可胜在契合眼下的场景,反而是那手力透纸背、颇显风骨的瘦金小楷更引人赞叹。 于是王曦妩也跟着赞道:“陆姐姐素有才名,果然是见面更胜闻名,端的是写的一手好字。” “王姑娘客气了。”闻言陆经纶清冷答道,“白姑娘的才情同样不错。” 她口中的白姑娘正是之前王曦妩看着眼熟却想不起名字来的那个姑娘,现在被她这么一提醒,王曦妩才想起这个闺名白青蝉的姑娘也算是她父亲麾下的一员部属,难过她觉得眼熟。而这时孙婉婷又适时递过另一张宣纸给她,显然就是这位白姑娘的大作了。 王曦妩也不客气,接过就看了一眼,和陆经纶的诗作相比起来确实不差,差的就是那手字了,于是她笑了笑,也同样夸赞了白青蝉几句。 白青蝉就有些腼腆,面对王曦妩的夸赞显得很是害羞,她老子的官职并不是很高,和在场的这些贵女们比起来算是出身低的了,因此有陆经纶和王曦妩这样抬举她,她显得不是很适应。 不过幸好两人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陆经纶虽然为人冷清,可她到底是自持身份并且高傲的,能这样夸奖白青蝉已然是不错。至于王曦妩,她虽然不是看不起白青蝉,可也没想着要和对方深交,于是说过一句便又收口,暗地里盘算起关于酒楼的事情来。 在场身份最高贵的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于是剩下的也都纷纷私底下说开了,傅淳霜这次倒是没有再去和陆经纶攀谈,反而是和坐在她另一边的一个姑娘说起话来,当然,这主要是陆大姑娘的表情实在是太冷淡了,以至于让想和她说话的人都打了退堂鼓。只有王曦妩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边听着卫离离同她诉说她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表姐,你不知道那个陆二姑娘真是神奇,又不是她一个人没猜中,偏生她还一副很厉害的样子,眼睛都是朝天看的,而且作出的诗又不怎么样。要不是她,陆大姑娘也不用出来解围做了首诗。” 卫离离这话虽然说得不是很清楚,可王曦妩大致上却也明白了个大概,显然是这位陆二姑娘又犯了什么毛病惹得大家厌弃了,要不然也不会出现现在这样大家都凑在一起说话,就陆清歌一个人气呼呼地坐在那里没人搭理的场景。 对于这样神奇的陆二姑娘,王曦妩也只能是道一声确实神奇了,她微微一笑,继续和卫离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边上的孙婉婷则是时不时插几句。离离丫头本就是开朗的性子,刚才王曦妩不在的时候,她就和孙婉婷聊得不错,于是几番话下来,两人俨然已经是相交多年的旧友了一般。 第六十七章 投壶 三人算是聊得投机,于是一时间也没注意到什么,直到场中突然变得嘈杂起来,后知后觉的王曦妩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扭头一看。 之前边上的那群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王珣和陆琅轩,卫曜走在王珣旁边,而其余的人则都跟在后面。一群人加在一块儿至少有十来个,看上去还挺浩浩荡荡的。 王曦妩不知道他们过来是想干什么,于是就停止了说话,而其他的姑娘可不管那么多,一个个纷纷评价起那群少年来,这个说:“陆公子长得好帅呀,他看我一眼我就要昏过去了!”,那个道:“我看王公子更有味道一些,你看他那冷酷的眼神,他看我的时候我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还有人更加直白的:“屁,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看卫公子,身材如此健硕,而且长得也很阳刚,一看就是个强力的男人,只有这样的真男人才配得上我嘛!” 以上对话均为王曦妩自己一个人的脑补,虽然如此,可真实情况也差不了多少,这些官家姑娘不可能这么开放,却也一个个低头垂首窃窃私语,脸上娇羞的神情显而易见。除了王曦妩、陆经纶这样冷清的,即便是傅淳霜看上去都有些躁动,她的眼神尤其是在扫过陆琅轩的时候,更是显得娇媚可人。倒是孙婉婷的表现让王曦妩略微吃惊,这位向来被旁人说胖的姑娘却是头都没抬,继续吃着面前的点心,也不知是真的被点心吸引住了呢,还是有着更深的戒备呢。 眼波流转中王曦妩微微一笑,却是把这个想法瞬间抛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起事态的发展来。 王珣刚走到王曦妩边上,还没等他说话,跟着一起走过来的陆琅轩便开口了,“在座的诸位都是我们平原郡的淑媛,难得有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要不然我们正好一道共赏春光如何?” 他本就生的一副好皮相,眼下说话的时候脸上更是挂着明朗的笑容,让人一眼就对他生出好感来,于是不少被他视线扫到的姑娘都纷纷低下头做害羞状,一时却没人应他的话。 见状,还是冯彦跟着帮腔,“陆公子说的不错,我们那边闲坐着也没什么事,干脆大家一道玩,反而有趣一点。” “冯二哥你这次的提议倒是不错,难得看你有这么靠谱的时候。”倒是韦凝烟一下子兴奋起来,她出声调侃着冯彦,只不过那不住往陆琅轩身上瞟的眼神怎么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冯二哥说的确实有理,要不然我们一起也可以。”弱弱地挂着一脸微笑的傅淳霜道。 等她们两个说开了,其余家的少年则是纷纷跟着劝说,说人多更加热闹之类的话,那意思显然是再明显不过了,于是一番话下来这些姑娘家的也就顺水推舟,两群人顿时坐到了一起,只不过还是分开来坐的。 大燮之间男女大防虽不严谨,可出阁之前女子不与男子同席的规矩还是在的。 于是两群人就相当于面对面地聊开了,话里话外都是些隐私八卦之类的,虽然仅仅是浮于表面的流言,可从这些人的态度中多多少少也能看出,那些人是真正有心计的,那些人则又是个二愣子。 然即便是如此,王曦妩也不是很明白,这些男的到底是过来干嘛的。她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二哥,却见王二哥正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她的目光反而是被一直注视着她的卫曜接收到。对着她笑了一下,卫曜的眼神分明也很无奈。 七扯八扯地扯了一阵子,对面那群家伙的终于吵嚷起来,说是要玩游戏,于是姑娘这边便有人说要玩刚才玩过的射覆,顿时冯二公子就不乐意了,冯彦向来是他们那个圈子里最能玩得来的,所以他才会在见到陆琅轩的时候产生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主要是两人的本质其实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冯二公子流于表面,而陆大公子则是藏得很好而已。 “射覆有什么意思?!都是你们这些姑娘家家玩的,要玩就玩些有趣的,你看我们比骑术如何?” 闻言不仅是王曦妩翻了个白眼,就连离离小丫头都是无语,私底下吐槽道:“这家伙是来逗我们玩的吗?这山野间的,如何骑马来着?” 果然还没等她说话,就有人反驳了他,“比骑术得到郊野去,在这山上的,怎么比呀?” 于是一行人吵吵嚷嚷说了一通,最终定下来比试投壶。王曦妩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出来玩还会带上投壶的用具,只不过在看见秦修白让下人拿出这些东西之后,众人也就没话说了。 投壶的规则不用细说,少年那边很快就分成了两队,王二公子对这种事情向来是不感兴趣的,所以只是抱着双臂随意站在一旁,而卫曜则是被撺掇着上场了,他的比试对手俨然就是陆琅轩陆大公子。 作为分量最重的两个人,当然这个分量指的是身份而不是体重,卫曜和陆琅轩自然被安排到最后出场,而之前先投的则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人物。青铜投壶被摆放在距离席中三矢之远,约莫是两尺的距离,而用来投的箭矢则是用铁棘木制成,因此还是有一定分量的,投起来并不是很容易,一圈下来也只有五人投中,这还是包括卫曜和陆琅轩在内。 陆琅轩投壶的时候还是比较引人注目的,毕竟是翩翩少年,尤其是当他唇角还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时,让不少姑娘都红了脸颊,心跳不止。至于卫曜倒还好,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同样吸引了一些人,只是没有陆琅轩那么耀眼而已。 然而王曦妩却还是细心地从自家表哥那举重若轻地表现中看出他隐藏的实力。 果然,又是两轮下来,合着三轮都投进的就只有陆琅轩、卫曜加上一个秦修白了,于是剩下的少年都嚷嚷着要加试,看看谁最厉害。 只要不是上了年纪的男人永远都有争胜之心,尤其是卫曜和陆琅轩这种不知为何就结下梁子的两人,他们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的,而秦修白此时也只能是赶鸭子上架,虽然他还是比较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斤两的,之前三轮都能投进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于是投壶便被重新摆放到距离三人约莫五尺远的地方,而此时三人也都不坐着了,而是轮流站起来投。先出手的是秦修白,这次每人给了三支箭矢,秦修白险险的竟然还给他投进一支,其余两支则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不过即便是这样,周围的观众也都还是给了他一定的掌声,至少王曦妩就拍了拍手,人家表演得这么卖力,她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不是吗? 第二个上场的则是陆琅轩,之前陆大公子本打算时要压轴上场的,却被在旁看好戏的王二哥给挤兑上去了。 陆琅轩上去的时候,不仅是王曦妩有些惊异,就连卫曜都眼神一闪,因为陆大公子在拿到那三支矢的时候气势就骤然一换,变得严肃起来,怎么看都和他那张风流不羁的桃花脸违和。而这种气势在他俯腰瞄准了投壶投射出去之前更是达到了顶峰,使得见识过自家暗卫气势的王曦妩都有些凛然,好家伙,这位该不会也是练过的吧?! “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是箭矢破空的声音,然后是“叮”的一声,一支铁棘木箭矢就以抛物线的形状进了投壶,然后又是接着“叮叮”两声,清脆得就如同铃铛一般,提醒着众人,陆琅轩连着三支都投进了。 等陆大公子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肤浅放荡的笑容时,这些观众才醒悟过来,然后是热烈的掌声以及呼声。 “陆公子不错呀!这么容易就投进了,果然是深藏不露呀!” “不愧是刺史大人的儿子,陆公子还真是有两手!” “陆公子好帅呀,他的姿势也好迷人的说,就是不知道那个卫公子能不能做到了。” …… 最后这句显然某些个怀春的姑娘说的,只不过落到了王曦妩耳中,她笑了笑,却没有把这句话往心里放。曜表哥的身手她虽然不是很清楚,可好歹也还是有底的,同三舅舅学了这些年的武,陆琅轩虽然也不错,可还是比不上曜表哥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在看见陆琅轩如此这般炫耀了一番后,卫曜也只不过是勾了勾唇角,他从容地走到陆琅轩方才站过的地方,又从小厮手中接过三支箭矢,然后看也不看,随手就直接将三支箭矢投了出去。做完这些少年转身就走,也不待看结果,而直到他转身已经走了两步的时候,众人这才看到那三支箭矢以连珠箭的形式相继落到投壶中,发出和陆琅轩不同的沉闷响声来。 “这个……”还是冯彦先惊呼出声,“连珠箭!你是练家子!” “连珠箭,竟然是连珠箭!”秦修白同样吃惊,他也看得出来卫曜这三下使得都是甩箭的手法,而甩箭则是箭术里面相当难练的,更不用说是连珠箭了。 听他们说出这些,在场的少年凡是对箭术有些了解的也都震惊极了,唯有先前出了一把风头的陆琅轩脸色看上去有些不虞,只不过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他眼中却爆出一抹精光。 连珠箭! 卫曜! 第六十八章 邀请 单凭着这一手,卫曜顿时在这群少男少女间获得了不少喝彩之声,只是他面对那些官家公子姑娘的搭讪却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来,反而是淡淡地板着一张脸回到王曦妩身旁,等王曦妩同样暗地里给了他一个大拇指之后,少年绷紧了的唇角才扬起一抹弧度来。 射覆也射了,投壶也投了,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游戏了,于是一群人就坐到一块儿用了点点心,等稍稍填了点肚子,又品评了谁家的点心比较好吃,王曦妩这才和众人一道,沿着山路一起观赏风景去了。 到底是出来踏青的,不去踩踏踩踏又怎么算得上踏青呢? 所以场面最后就变成了一大群少年少女混在一道齐刷刷地在山间压山路,只不过碍于男女有别,还是男子在前女子在后。 饶是如此,也有不少姑娘偷偷打量着前面的少年公子,然后私底下说说笑笑的。 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看了桃林也看了山涧,鹿鸣山的山景还是很不错的,不然他们这些世家子也不会选择这么个地儿,因此及走的时候,卫离离还有些不舍地拖拉着脚步,“表姐,我们真的不能再玩一会儿吗?” “你呀,这都已经日跌了,再不回去等到家就该天黑了。”不等王曦妩回话的卫曜就直接开口道,一边说着还一边瞪了小丫头一眼。 收到白眼的卫离离顿时瘪了瘪嘴。 这边的王曦妩也没有理睬她,她拉着傅淳霜的手,笑眯眯道:“傅姐姐,四日后是我的生辰,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同样温柔地笑着的傅淳霜任由她摇着自己的手,“那是自然,阿妩你的生辰我当然是要来的,到时候一定给你送上一份你喜欢的寿礼。” “这可是你说的傅姐姐?” “那当然,要是不喜欢你给我退回来便是。” “傅姐姐真好。”对着傅淳霜一副极为亲昵的样子,说完后王曦妩却是轻轻放开了对方的手,这才转向孙婉婷,认真道:“孙姐姐到时候也要来啊。” 微微一笑,孙婉婷点头道:“嗯。” 跟着同样邀请了素日里亲近的伙伴,王曦妩又缓缓走到之前一直都比较沉默的陆经纶面前,“陆姐姐,四日后是我生辰,你会来吗?” 定定地看着一脸诚挚的王曦妩,陆经纶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点了头,“王姑娘相邀,我怎么能不来呢?” 眼睛微微眯起,王曦妩凝神端详了她一会儿,却是同样在片刻之后绽开如花的笑颜来,“那就好,届时妹妹就恭候姐姐大驾光临了。” 说完她也不拖沓,径直转身走回自家人身旁,“走吧,我们回去。” “喏。”一帮子仆婢纷纷行礼,早就不耐且冷着一张脸的王珣终于松了脸下来,“早说该走了,什么踏青?恁是乏味。” 没料到小声嘟嚷也被自家妹妹听见了,可怜的王二哥登时得了一个白眼,唬得他赶紧对王曦妩谄媚地笑了一下,直到幼妹撇开头去这才又舒了口气。 一行人又是浩浩汤汤坐马车回了王府,回到府上的王曦妩果然又被卫氏好生发问了一般,在仔细交代了自己这一日的行程,当然是掩去了和燕东君有关的事件,王曦妩又把自己邀请了包括陆经纶几人前来赴宴的事情说给卫氏听了。 对于女儿亲自邀请人来参加生辰宴会一事,卫氏也浑然没绝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反而是笑眯眯夸奖了她一番,赞她想的周到,连陆家姊妹也邀请到了。 闻言在肚子里暗暗腹诽了一番,王曦妩表示这种事情完全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嘛。 不过卫氏仍旧是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既然你邀请了她们,那么母亲正好可以给你大操大办一番。” “母亲,阿妩不想大操大办呢,只不过是九岁的生辰而已,不值当的。”拉着卫氏另一只手的王曦妩撒娇道。 大燮有习俗,庆生向来是“做足不做零”,通常情况下都是十足岁的时候做生的,当然大户人家就没有这种习俗,有些重视儿女的,几乎都是年年办。 闻言卫氏笑道:“诶,哪里的话,生辰的话当然是要越热闹越好呀,难道阿妩你不想要热闹些?” 认真摇了摇头,王曦妩继续撒娇,“不想,阿妩只想和朋友一起好好玩玩就行了,不要大宴宾客啦,又不是像祖父那样,祖父的寿辰才需要热闹呢。” “好吧好吧,”实在拿女儿没办法的卫氏只好妥协,“就听你的,只邀请你那些朋友行了吧?” 这才对卫氏露出一个甜甜笑容的王曦妩道,“母亲最好了,到时候全凭母亲安排就行。” “你呀!”轻轻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卫氏也无奈地笑了。 “对了母亲,到时候还要麻烦您给韩府也下一个帖子吧,我想把韩薇也叫过来。”突然想到这点的王曦妩道。 “哦?”听她这话的卫氏明显愣了一下,不过她马上又笑着问道:“你怎么想到要请韩薇过来的?” 王曦妩当然知道自己之前和韩薇的关系不大好,可既然想要和韩家改善关系了,怎么说她都得有所行动呀!所以接着自己生辰的机会,说不定她还能和韩薇有些接触呢! 心里笑着,脸上却作出一副不怎么甘愿的样子来,“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圈子里的,都喊了陆经纶她们,我也不好意思不叫她呀。” “是吗?”颇有深意地笑着,但所幸卫氏也没在这上面深究,同王曦妩又商量了一下那日要请的人后,她就直接把女儿赶走了。 于是出了溯园的王曦妩只好回自己的闺房,而等回到闺房后她同样遭遇了八卦宝宝青盖的连番骚扰,幸好有皎碧帮忙答话,否则她都得把喉咙给说干了。 就像现在这样,青盖小丫头还不停地追问:“真的吗皎碧姐?表公子真的连投连中吗?” 已经被问了三遍的皎碧顿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都跟你说了你还问!你要是再问的话我就不和你说了!” 瘪着嘴的青盖顿时息声,不过片刻之后小丫头又弱弱地凑到沉檀面前,小声问道:“沉檀姐,皎碧姐说的果然是真的?那二公子呢?二公子有没有上场?还有那位陆公子,陆公子又是什么情况?” 这下皎碧差点没跳起来直接打她了,就连沉檀和红绡都憋不住笑脸,捂着嘴笑开了,更不用说躺在美人榻上歇息的王曦妩,她笑着斜睨了一眼屋里聊得开心的丫鬟,眼波流转中却是想起之后准备要做的事情来。 燕东君走了,毒也解了,如此一来就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会受到威胁了。细细捋起来,自己近期要做的事情就剩下筹办酒馆、和陆经纶相交、同韩薇搞好关系,以及最后的防备傅淳霜在背后生事。 这样想来,事情还真的不少,而且还都不是能在明面上来办的,想想都有些头疼呢! 不过不管如何,至少她已经知道了先机,那么就一定要把握住了,否则岂不是对不起上苍的这番安排,让她在浴火后重走这人世一遭。 轻轻地笑了,光顾着闹腾的几个丫头并没有注意到自家主子脸上那一抹如同薄絮般的浅笑。 晚上安寝之后,又是轮到沉檀守夜,坐在床前的杌子上,沉檀低头绣着花,踌躇了好久才突然开口问道:“姑娘,如果以后发生了之前那样子的事情的话,您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奴婢,否则的话您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婢子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愣了一下的王曦妩缓缓抬头,入目见是沉檀满脸的担忧,于是便知道她说的是燕东君一事。心底骤然流过一弯暖流,对着她浅浅笑了一下,王曦妩道:“放心吧,我这不是没事吗?” 只是没想到沉檀颇为固执,没得到想要的保证的她顿时连花都不绣了,把针线往布上一插,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家姑娘,“不行,姑娘您得向我保证。” 没在意沉檀急起来直接就自称“我”了,王曦妩笑笑,从善如流:“好,我保证,下次真要有这事的话,一定第一个让你知道,让你帮我想办法好不好?” 沉檀这才笑开,“这可是姑娘自个儿说的,不是奴婢逼着您说的。” “放心,是我自己说的,不是你逼我说的。”嘴上这样说的,王曦妩心里却道:“不就是你逼我说的吗?” 沉檀不知道自家姑娘心中所想,不过即便知道恐怕这丫头肯定也不会在意,听见王曦妩这样说后,她这才满意地舒了口气,接着拿起针线做起活来。 看着灯火下沉檀那明明灭灭的脸庞,王曦妩一声暗叹,上辈子她算是亏欠了这个丫头的,还有皎碧,两人都是陪着她在裴府中度过了那些年月,期间受的苦她虽然不清楚,可肯定也不好过。这辈子,除了家人之外,她还要回报的人中恐怕还得添上这两丫头的名字吧。 如此想着,王曦妩原本放在书上的心思也逐渐分散了开来,而随着烛火逐渐黯淡下去,她又缓缓地睡着了。 第六十九章 生辰 惊蛰,二月节。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这是《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对于惊蛰的解释,而王曦妩的生辰恰恰便在惊蛰这一日。 这一日天气颇为晴爽,也没有像往年那样下个蒙蒙细雨的来给她添堵,于是之前她邀请的陆经纶、孙婉婷诸人也都纷纷到来。而且孙婉婷还是最先到的,让之前一直以为会是傅淳霜最先到的王曦妩有些吃惊,不过吃惊过后她愈发对孙大人家的这位姑娘看重起来。 既然孙婉婷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王曦妩自然也会真心待她。圣人有言:“君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虽然她和孙婉婷之间还不到这种程度,可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坐在雕花暖榻上,看着对面坐在椅子上静静喝茶的陆经纶,王曦妩笑道:“家里人手艺不好,比不得陆姐姐泡出来的好茶,还请陆姐姐将就一下。” 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陆经纶平静道:“王姑娘客气了。”顿了一下,她又垂下眸子去,“如果连青城蝉翼都算不得好茶的话,那天下岂不是没有好茶了?‘ 微微一笑,王曦妩并没有反驳。至于陆经纶能尝出来她让人给泡的茶叶正是青城蝉翼,她也不觉得奇怪,对于一个茶道高手而言,品茗是最基本的功夫。 倒是同样喝着茶的孙婉婷放下茶盏后笑道:“陆姑娘果然厉害,像我根本就品不出来,阿妩你拿这样的珍品出来招待我,实在是牛嚼牡丹了。” “哪有?好东西本就要拿出来大家一起用才好,否则的话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王曦妩应道。 三人接着又不咸不淡扯了几句,实际上也多是王曦妩和孙婉婷在说,坐在王曦妩边上的卫离离时不时插几句嘴。只有陆经纶坐在那里,也不怎么说话。 知晓她性子的王曦妩也不在意,和孙婉婷又聊了两句,就听到小丫头雪茶来报,说是韩姑娘和傅姑娘一道到了。 王曦妩自然喊请,于是她就看见好几日不见的韩薇跟着傅淳霜带着丫鬟一起走了进来。 傅淳霜看上去还是老样子,似乎是为了避免和她撞衫,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不怎么常穿的蓝色衣裳,并不是特别打眼。而韩薇就明显要穿得亮丽多了,一条浅粉色的襦裙衬得她肤色看上去格外娇嫩,只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却不是很好,就连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 王曦妩虽然不知道她在烦心什么,可大致上也能猜到一些,除了那桩不靠谱的亲事之外,让任何人来参加一个不喜欢的人的生辰,她的心情恐怕也好不起来。 不过即便是这样,王曦妩也只是笑笑,然后同她们打了招呼。 边上的孙婉婷也是笑着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一块儿来了?” 傅淳霜自然而然走到下座的空位上坐下,一边笑道:“正好在门前和阿薇碰上了,索性就一道进来了。” 冷冷地“嗯”了一声,韩薇也算是答过这个问题了。 傅淳霜接着问:“你们之前可是说的热闹,都说些什么呢?” 这次是王曦妩开口回答:“你说我和孙姐姐能聊些什么?” 傅淳霜闻言失笑:“恐怕尽是聊些吃食了吧?” 这下连卫离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大家伙儿都知道孙姐姐的本性了。” 被调侃的孙婉婷笑了一下,却没有开口,其余人也都是见好就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扯下去。 接下来便是傅淳霜和韩薇让侍女送上生辰礼物,王曦妩都一一收下了。而后等章涵秋、秦微云两人到了之后,她又把客人请到了水阁中。 “今儿个是我生辰,难得你们过来为我庆生,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们的,一会儿就在阁子中用点膳,我母亲特意请了个戏班子演戏,到时候你们要是喜欢看什么随意点便是。”笑着对在座的诸人道,王曦妩一边又吩咐了沉檀她们上菜。 以傅淳霜为代表的姑娘们自然都是笑着调侃了她两句,一群人等上菜后也就开始安静吃饭。 午间的这餐饭并没有王家其他人的参与,主要是王曦妩以及她邀请来的客人,小姑娘家家的食量都不大,所以她们很快就吃完了。用完餐后王曦妩就让人把东西撤了下去,然后又派人喊了戏班子过来。 看戏也算是各家姑娘们闲暇时的一种玩乐了,通过看戏她们能够打发无聊的时间,同时又能了解时下流行的文化,虽然后面这点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至少是没人反对王曦妩提出来看戏这个提案的。 当然,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不给寿星公面子。 一群人在呈上来的戏单子上面勾选了一出《鱼服记》和《天青鉴》,然后隔着台阶看着台上热热闹闹演完了两个故事。 《鱼服记》讲的就是当朝天子当初白龙鱼服出访时的故事,而《天青鉴》则是演绎了一名世家贵女同寒门庶子之间的爱情故事。两个故事都颇有趣味,尤其是后一个,更是让这些不常接触外界故事的姑娘们感兴趣。 就像卫离离,小丫头在看戏的时候还一边问:“表姐,你说这个故事是真的吗?世家女真的有下嫁给寒门子的吗?” 怎么没有?在心底暗讽了一声,前世的她不就是世家女下嫁吗?可最后的结果又哪里是戏里那般的团圆美满呢?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王曦妩似笑非笑,“戏文虽然来源于生活,可却单单只是一出戏而已,当不得真。” 坐在边上的孙婉婷听见,也跟着接口:“你表姐说的没错,这世间本就是看门第来论婚嫁,哪怕两个人再怎么互相喜欢,若是门第差大了,日后的生活也不会幸福的。” 闻言王曦妩暗赞,瞧瞧,这才是看得清楚的。孙婉婷这人,果然是比外表表现出来的要通透的多。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离离小丫头没有再说话。 及至两场戏演完,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一整天都沉默着的陆经纶首先提出告辞,王曦妩也没拦着她,反而是让沉檀把人给送出去了。 接着傅淳霜也说家中有事要先走,王曦妩同样笑着让皎碧送人。 等傅淳霜走后,章涵秋、秦微云和孙婉婷都纷纷告辞,王曦妩也一一让人送了。只不过秦微云在走的时候还问了一下韩薇走不走,没想到韩薇却是摇了摇头,“你先走吧,我晚点再回去。” 看着水阁中走的最后只剩下韩薇和她,就连卫离离也被她打发走了,王曦妩这才泰然抬眼看韩薇,“韩姐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实际上韩薇还真没有什么话要和王曦妩说的,只不过今天的王曦妩给她的感觉很奇怪,本来接到她生辰的帖子就已经够奇怪了,她从来不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好到这种程度,更加上一天下来,王曦妩竟然没有想法设法地挤兑她,这下更让她疑心了。 和平相处怎么看都不是王曦妩的风格好吗? 于是她才选择留下来,想看看对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没想到王曦妩竟然先开口了,还问自己有什么话要说。 暗暗地翻了个白眼,韩薇道:“我可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王曦妩笑,“那可巧,韩姐姐没话对我说,我正好有话要对韩姐姐说。” 冷笑了一声,韩薇道:“是吗?” 王曦妩依旧笑,“听说韩姐姐要定亲了呢,对象可是应家的表公子?” 脸色瞬间一边,目光锐利地看着王曦妩,韩薇怒道:“你什么意思?!是想嘲笑我吗?!” “可不敢,”云淡风轻地笑着,王曦妩不急不缓地用指腹摩挲着手里的骨瓷茶盏,“只不过听说这位表公子不是良配,还请韩姐姐慎重考虑了。” 眉头已然紧皱着,韩薇看上去还是很生气,“你打听我的事情?!” “不是我刻意打听的,只不过是偶然间听见了,想着正好提醒韩姐姐一下而已。”正了颜色,王曦妩也收敛了笑意,认真看着她道:“应家表公子不仅寄人篱下,而且为人风评极差,如此之人,岂能配得上韩姐姐?!” 或许是从未看见过如此认真的王曦妩,韩薇闻言后竟然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她才迟疑着开口,“可你也知道我和那女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她一心一意想要把我嫁出去,而且爹爹也不管,我没有办法……” “不,你有!”摇了摇头,王曦妩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还有个大哥吗?你可以让你大哥去说。你是韩薇,你值得更好的人,或者直白的说,你的价值远远不止这些,哪怕是嫁一位世子,也比现在这个人要好。” 直视着王曦妩的目光,韩薇失神了很久,虽然面色几番变化,可半晌后她还是恢复了正常。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王曦妩笑道:“韩姐姐能想明白就好。” 深深看了她一眼,韩薇转身就走:“要是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韩姐姐请自便。” 走了两步的韩薇突然又回过头,凝视着她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王曦妩笑得愈发灿烂,“韩姐姐客气了。” 第七十章 惊喜 让人送走韩薇之后,王曦妩一个人水阁中静坐了很久。 眼下和韩薇和解的第一步已经踏出,只不过效果到底怎样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如果韩峥够聪明的话,就应当知道一个嫁给贵族的女儿远比嫁给寒门弟子的女儿所能得到的助力要多得多。 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王曦妩又想起自家父亲来,近些日子父亲仍旧是不怎么出现在家中,每日回来了都是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不过今儿个她生辰,父亲说好了会早些回来给她庆生的。 这样想着,王曦妩又挥手把门外候着的沉檀她们叫了进来,“走罢,回随园换件衣裳,一会儿你们都和我一起到上房去。” 沉檀几人自然没什么可以说的,跟着回了随园,又给自家姑娘换了套舒适的宽衣,然后陪着她一起到了溯园。 还没看到溯园的门墙,一行人正好碰着一道过来的王珣和卫曜。 王二哥看见自家幼妹,顿时就笑得跟桃花似的,“怎么样阿妩?你那些朋友都走了?” “嗯。”王曦妩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二哥最近在干什么呀?老是不见你和曜表哥的踪影。” 闻言王珣扭头看了眼身旁的卫曜,见少年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紧张,顿时神秘地笑了:“暂时不告诉你,不过说不定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是吗?”用好奇的目光看了眼明显有些拘谨的卫曜,王曦妩又道:“曜表哥也不告诉阿妩吗?” 赶紧摇了摇头,卫曜笑着却不说话。 “你曜表哥是想给你个惊喜呢!”斜睨了一眼少年,王二哥撇嘴道。 顿时觉得被拆穿了的少年顿时脸红了,面对王曦妩凝视着他的目光都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噗嗤”,轻笑出声,王曦妩又看了眼羞涩的少年,柔声道:“那我就等着曜表哥给我的惊喜了。” 卫曜闻言赶紧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趁着王曦妩不注意回头看她一眼,却没想到少女正好同样看着他。被抓个正着的卫曜顿时脸更红了,他迅速转移视线,努力装出一副泰然的样子来。 觉得自家表哥趣味盎然的王曦妩在看够了少年窘迫的样子后终于良心发现放过了他,又重新和王二哥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起来,而一直注意听他们说话的卫曜在确定两人没有再注意他的时候才长长舒了口气,表情也变得正常起来。 后面跟着的几个丫头在目睹了这一情况后,都暗暗失笑。 青盖好奇道:“表公子在旁人面前都很有气势,可一到我们姑娘面前怎么就这么害羞了呢?” 轻轻推搡了她一下的皎碧小声道:“你怎么这么笨?这都看不出来?” 没想到小丫头依旧懵懵懂懂:“看出什么?” “你呀!”给了她一个白眼的皎碧无语,却还是给她解惑道:“表公子喜欢我们家姑娘呀!” “表公子喜欢我们家姑娘?!” 吃惊地把皎碧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青盖差点没惊呼出声,被皎碧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嘴巴,“要死,你嚷嚷什么呢?是想让姑娘也知道吗?!” “哦!人家错了,”赶紧识相地点点头,青盖眨巴着眼睛道:“不过表公子竟然会喜欢姑娘诶,真是……” “真是什么?”皎碧翻了个白眼,“姑娘和表公子青梅竹马,两家又是姻亲关系,表公子会喜欢姑娘有什么奇怪的?” “说的是耶。”傻傻地点头,听她这么一说青盖也觉得很有道理。 “好了你们两个,背后说主子的八卦,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吗?!”在前面的沉檀听她们越说越大声,顿时回头小声呵斥道。 “我们这不是替姑娘开心嘛。”皎碧弱弱地辩解。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高兴什么?”沉檀不听,继续板着脸训斥。 眼看着皎碧和青盖都有些委屈了,红绡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今日姑娘生辰,大家都别弄得不高兴了。”跟着又对青盖道:“你呀,话最多!也不想想这些话能在这儿说吗?要是被姑娘或者公子们听见了,你不被拉下去才怪呢!” 青盖本是四人中最小的,沉檀和皎碧都比她大,所以红绡也只能拿最小的青盖开刀,不过她话说的好听,所以小丫头即便是被说了也只是吐吐舌头,同沉檀道了歉,跟着也不说话了。 王曦妩可不知道自己的丫头如此关心她的八卦,她和二哥、表哥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溯园。 溯园中另一个大丫头清平正巧走出来看见他们,顿时便迎了上来,“二公子、表公子、姑娘可来了,夫人方才还打发奴婢去请您呢。” “让母亲久等了。”笑着应道,王曦妩也没在意自己抢了二哥的话。王二哥除了在自家妹子面前时极好说话的,在旁人面前都比较冷傲。 清平笑了笑,没有接话。 “父亲呢?父亲可回来了?”王曦妩接着问。 清平笑答:“老爷也回来了,早早的就等着姑娘您过来呢!” 一边说着,三人也就进了屋,清平轻悄悄退了下去,而王曦妩则一眼就看见坐在榻上看着棋盘沉思的王郗。 “父亲。”笑着出声喊道,王曦妩一边走了过去。 闻言王郗抬头,见到俏生生的女儿就站在自己面前,顿时脸上就露出一抹笑容,“来了?” “嗯。”点点头,王曦妩在王父面前向来都表现得极为乖巧。 跟在后面的王二哥和卫曜也跟着向王郗行礼,只不过在面对儿子和侄子时,王父就没有那么好的态度了,淡淡“嗯”了一声就算是应了。 闻声牵着卫离离从里屋走出来的卫氏见状笑道:“阿妩今儿可玩得开心?” 撇了撇嘴,王曦妩道:“能有什么开心的?每年的生辰不都是这样过吗?”顿了顿,她瞅了眼王父,却又甜甜笑开,“我还是喜欢和父亲母亲一道呢!一家人吃个饭就好了呀!” 听她这样说,不仅是王父和卫氏笑开,就连王二哥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松开卫氏手的卫离离走上来扒住王曦妩,“那我呢?离离呢表姐?” 摸了摸小丫头的头,王曦妩失笑,“难道我和你不是一家人吗?” 这才绽开笑容的卫离离认真点头,“表姐说的是,你说是吧哥哥?” 突然间被点名的卫曜愣了一下,跟着同样认真地点头,只不过他似乎是想到什么的样子,明显有些出神。 一大家子趁着这种温馨的氛围说了一会儿话,卫氏就喊大家上桌吃饭了。 晚餐的数量同样不是很多,但胜在精致,卫氏这次同样亲手下厨给她煮了一碗面,王曦妩很给面子地都吃完了。接下去则是用饭,吃完饭漱完口,王郗和卫氏说了几句勉励她的话,王二哥则趁机说了好大一通,无非就是表明自己的拳拳爱妹之心,跟着卫曜和卫离离也都同样送上祝福,如此她的生辰晚宴也就过完了。 虽然简单,可一餐饭的时间王曦妩都是微微笑着的,而且可以看出她的笑容完全发自内心。能重新和家里人坐在一起用饭,而且还能真切地感受大家人对她的关爱,这样的生活,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用完饭后一大家子都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其间王父提起让王珣拜师沧溟先生的事情,而且告诉他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就定在二月十八这个日子。王二哥听后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向父亲提起学武的事情。 “父亲,既然我已经通过了您的考验,那么总该让我学武了吧?” 沉吟了一下,又认真看了他一眼的王郗道:“放心吧,答应了你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反悔,到时候我让陵嶂教你,这下你满意了吧?” 王珣闻言大喜:“真的让嶂叔教我?” “难道还有假不成?”瞥了他一眼,王父看上去明显有些不虞。 喜出望外的王二哥根本就没注意父亲的脸色,不过即便是他注意到了也不会往心里放,现在的他已经满脑子都是自己日后学武的场面了。 看着明显忘形了的次子,王郗皱了皱眉,又忍不住给他泼了把冷水:“不过到时候陵嶂教你多少,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那自然!”忙不迭点头的王珣完全没有意见。 “到时候你可给我悠着点,不要伤着自己了。”一旁坐着的卫氏跟着提点。 王珣自然是都一一应下了。 最后眼看着时间不早,王郗打发他们回去,四人向他们行了礼后也就告退了。 四人中卫离离住的地方最近,于是一群人先把小丫头送到了,这才又慢悠悠晃回自己的住处。 满足了自己一直以来心愿的王二哥一路上怎么看怎么春风得意,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刻意,这次他居然没说要送王曦妩会随园,反而是郑重其事地把她交托给了卫曜,“表弟,阿妩的话就麻烦你送他回去了。” “放心吧表哥,我一定会把阿妩安全送到的。” 听着这话的王曦妩顿时没翻个白眼,不过是回房而已,说得好像她是要去哪里一样。 “对了,你准备的惊喜也该拿出来了吧?”心情正好的王珣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句,顿时让卫曜又红了脸,只不过在夜色中看不太清而已。 第七十一章 礼物 被抖搂出老底的卫曜无语。 “哈哈哈~”笑着离去的王珣很快就摆了摆手消失不见了,徒留下卫曜和王曦妩两个人,身后跟着的一群丫头此时也都离得远远的。 第二次听到二哥提起“惊喜”的王曦妩这次还真的有些好奇,不由得出声问道:“曜表哥真的有什么惊喜要给我吗?” 这次终于不藏着掖着了,卫曜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打算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不过不在这里,我放在栾碧阁里了。” “是吗?”笑了笑的王曦妩道:“听起来好像很神秘的样子呢!曜表哥要送我什么呢?”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迟疑了一下,卫曜还是没有直接说出来,想了想,他又道:“不然你先回随园,礼物的话一会儿我给你送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我和表哥一起过去就好了呀,反正栾碧阁也不是太远。”王曦妩笑道。 看了她一眼,卫曜道:“也好。” 两人于是就往卫曜住的栾碧阁走去,就像王曦妩之前说的,栾碧阁确实不是太远,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夜色深了,我也不请你进去坐了,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出来。”对着王曦妩说了这么一句,卫曜也没等她回话,就匆匆推门进了屋,剩下后面的王曦妩连个“好”字都没出口,就见不到他人影了。 无奈地笑了一下,王曦妩也就闲闲地在坐在走廊边上等起来。 后面的沉檀则是小声提醒道:“姑娘小心栏杆凉。” 回眸笑了下,王曦妩道:“没事,还好,不觉得凉。” 沉檀可不放心,“那也不行,这个时节最是容易冻着,一不留神就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王曦妩嗔道:“你们家姑娘我哪有这么娇弱了?”话未说完,眼见沉檀还有继续说教的趋势,她顿时就投降了,“好了好了,我起来就是了。”站起来的王曦妩又看了眼这个凡事都再小心不过的丫头,笑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笑着点了点头,沉檀道:“只要姑娘不怪罪奴婢就好。” 话音未落,就听见卫曜的脚步声逐渐走近,两人顿时也不说话了,王曦妩跟着回头,没想到入目的景象却是让她怔住了。 一盏精致又小巧的宫灯静静地被托在卫曜手里,约莫七寸长的灯身一共有六面灯壁,灯骨用海南黄花梨搭成,外面的灯壁则是剔透的琉璃烧成,琉璃呈浅紫色,里面还特意混杂着大小不一的气泡,看上去很是如梦似幻的感觉。 脸带惊讶并上笑意,王曦妩指着这盏宫灯问道:“这个就是表哥说的惊喜吗?” 摇了摇头,卫曜微微一笑,“可不止。” 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的王曦妩眼看着卫曜不知在宫灯的哪里弄了一下,然后整盏灯竟然就如同花开一样打了开来,那六面琉璃灯壁缓缓绽开,露出灯身里面的东西,却原来是一个用细竹篾搭起来的半圆小灯罩,竹篾上蒙着软烟罗纱,里面则是一闪一闪碧绿的幽光。 “萤火虫!” 被吓了一跳的王曦妩回头一看,原来是青盖小丫头诧异之下喊出了声,不过她也没有在意,用疑惑的眼光看向卫曜,然后得到了少年的肯定。 “是萤火虫,”卫曜的声音显得意外温柔,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定定地看着夜色下明显带了惊喜之色的少女,柔声道:“上次说好要给你拿下那盏宫灯的,没想到出了那档子事……但我想着正好你生辰,所以就自己做了一盏,你看喜不喜欢?” 这下王曦妩更加吃惊了,“这是表哥自己做的?” 点了点头,卫曜笑道:“前些日子闲着没事做的。” “难怪之前都没怎么见到表哥呢,原来是忙着做这个了……”突然意识到什么的王曦妩一下子停住口,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卫曜,却没料到一下子就对上了少年的视线。 只见夜色下的少年背光而立,屋里昏黄的烛光打在他背上,显得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单薄,不似白日里那般峥嵘。少年的面容在夜色中也显得有些模糊,虽则如此,却仍能看见他温柔的眉眼,再加上幽幽的萤火倒映在他漆黑深邃的眸中,让王曦妩不由得一阵恍惚。 什么时候曜表哥也变了一番模样呢?看上去都有些不认识了的样子。 并没有意识到王曦妩走神的卫曜把宫灯捧到她面前,“阿妩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倏然回神的王曦妩按捺下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从卫曜手中接过宫灯,她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当然了,”低头看了眼那些攀附在纱罩上的萤火虫,王曦妩笑容明艳,“曜表哥的这个礼物我真的很喜欢呢!” 心中就像是一块石头落地,卫曜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喜欢就好。” “只不过以后表哥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被王曦妩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给吓了一跳,卫曜的心陡然又提了起来,“怎么?” 看着他柔柔地笑着,王曦妩的语气同样轻柔:“手工木匠这样的活可不是表哥能干的,若是被母亲知道了她一定会说我的。” 闻言卫曜傻笑,“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这些零件都是请人做的,我不过是把它装起来了而已。”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实际情况怎样,也只有少年一个人心里清楚。他不会告诉表妹实际上除了六块琉璃灯壁是他请人烧制的之外,其余的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就连灯架子,也都是他买了木料之后,自己一刀一划雕刻出来的,为此还浪费了好几根极品黄花梨木。 看着少女似乎还有话要说,他顿时又补充道:“放心吧,以后我不会了,再说了,只要不让姑母知道不就行了吗?” 跟着笑了笑,王曦妩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接口。 送完了礼物,又把宫灯的机关同她说了一下,也就没什么事了。卫曜原打算送她回去,却被王曦妩拒绝了,拒绝的原话是这样的:“时辰也不早了,表哥还是早些休息吧,我还有四个人跟着,哪里要劳动表哥大驾呢?” 或许是看出了王曦妩的态度,卫曜也便没有坚持,他又看了一眼她,笑道:“那好吧,你也早些休息,至于要是觉得这些萤火虫放在内室太亮的话,就把它们放了吧,以后用时只要把灯罩拿了,在里面点上灯就可以。” “知道了表哥。”王曦妩笑,“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放心吧表哥,”随口应着,已经走了几步的王曦妩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对了,差点忘了谢过表哥了,谢谢你的礼物。” 微微摇了摇头,卫曜的目光灼灼:“只要你喜欢就好。” 一时语塞的王曦妩不知为何脸红了一下,赶紧的回过头不再停留离开了,只剩下少年一人站立在原地望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进屋。 一路上捧着宫灯也没有交给沉檀她们,直到回到随园进了屋子,王曦妩才让沉檀拿着宫灯放到内室去。而趁着这个机会,小丫头青盖则是偷偷地跟上去摸了几把。 “做什么呢?”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沉檀小声呵斥道。 笑嘻嘻地青盖依旧看着宫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真的好好看呢!沉檀姐你觉得呢?” “自然是好看的。”向来实诚的沉檀也很直白,她笑着把宫灯又转动了一下方向,直到看上去和下面的灯架子搭了,这才放下手来。 “为了姑娘的生辰,表公子似乎是费了不少心思呢。”跟着进来的皎碧也走到两人边上看着灯道,“至少这些萤火虫就挺难抓的不是吗?” “也不知道这个时节哪里来的萤火虫?”笑眯眯的红绡接口。 “你们跟着进来干吗?都不用服侍姑娘了吗?”眼看着连红绡走进来了,沉檀顿时就把眉皱起来了。 “放心吧,这可是姑娘准许我们来看的。”翻了个白眼的皎碧道。 红绡也跟着笑道:“没错,姑娘还说了,这些萤火虫的话让明儿一早再去放呢。” “可我还是觉得里面是萤火虫好看些。”青盖闻言说道。 “萤火虫可养不活啊。”红绡认真道,“不过即便到时候里面点灯,应该也很好看吧。” “你要是好奇的话你可以试一下呀。”唯恐天下不乱的皎碧挑唆道。 “……”红绡不说话。 见状的沉檀笑了笑,没有再理会三人,转身就出去服侍王曦妩梳洗了。 等晚上的王曦妩躺在床头时,她就能看见床脚的灯架上那点点闪烁的幽幽绿光,那绿光在黑暗中显得尤为迷离,让王曦妩一下子想起了刚才卫曜的眸子,那时表哥的眼神好像也是这样迷离的吧。 她不是察觉不出卫曜可能对她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心思,可这种心思在她看来还是显得太稚嫩了。这辈子的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她唯一要想的,就是如何在日后的乱世到来前,挣得一份安保的基业,以确保自己和家人的安稳。 闭着眼睛勾起一抹笑容,没有再看这盏别出心裁的宫灯,王曦妩在满腹思虑中缓缓睡去。 第七十二章 拜师 闺阁中的日子相当安逸,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很快就到了二月十八。 这日因为二哥要正式向沧溟先生行拜师礼的缘故,为了以示郑重,连王曦妩都被卫氏叮嘱了要出席,所以这日一大早,她早早的就起了床梳洗,用完早点后带着沉檀和皎碧往溯园走去。 等她到溯园的时候,王珣已经在那儿了。 身为主角的王二哥正被王郗叮嘱一会儿拜师时要注意的事情,而卫氏则是在检查六礼束修。大约是因为担心次子的性子太过跳脱,一会儿会出什么事情,所以此时的王父颇为严厉,一边提点着他一边又用眼神示意。 所幸王二哥在大事上还是稳得住的,所以也不见他不耐,依旧垂首认真听着。毕竟在大燮,如是这般师生间的关系还是很重要的,通常情况下仅次于父子关系,尤其是这个时候拜师的,往往要较启蒙先生更为严肃。 把父亲说的话都一一记下了,王珣道:“父亲放心,儿子有数了。” 点了点头,王郗这才“嗯”了一声,想了想他又道:“记得要有世家的气度。”要是太拘谨完全按照礼数来了,免不了会有些小家子气,这其中的度,他还是有些担心小儿子会把握不好。 “儿子省的。”对于父亲言下之意,王二哥还是明白了,所以对着王父行了一礼,他泰然应道,看上去倒也风度翩翩。 满意的点了点头,王郗终于露出一抹微笑。 等这边的卫氏把所有的礼都检查了一遍之后,时辰也差不多了,王郗率先起身,“走吧,沧溟先生应当已经在风波小筑中了。” 以王珣为首,卫氏和王曦妩也赶紧跟上,后面则是云喜姑姑带着六个托着盘的婢女仅仅跟着。 风波小筑是王府中偏北的一处楼阁,以往情况下都是用来招待贵客入住的,不过却一直都是空着的。眼下王珣要拜沧溟先生为师,而沧溟先生之前又是寄居万藏寺中,所以王郗干脆就邀请他住到王府中,而风波小筑也终于在空置了许久之后有人入住了。 从东边溯园到风波小筑的距离不算太长,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等到小筑外间,让特意调拨过来的仆人进去通报了,王郗却带着他们等在门外。 片刻之后,进去通报的仆人就出来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跟着出来的并不是沧溟先生,而是得道高僧莲生和尚。 莲生和尚照旧是一身缁衣,清秀的眉眼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极淡极淡。见到王郗的他首先行了一礼,“王檀越。” 王郗自然回礼,“莲生大师有礼了。” 剩下的卫氏诸人自然跟着见礼。 莲生和尚三言两语就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的原因,“我与沧溟先生是为挚友,受他之邀,引令公子进门。” 王郗肃然,“麻烦大师了。” “无妨,”淡淡一摆手,莲生和尚却是邀请王珣道:“王公子,请。”说罢,他先侧身进了门去。 见状的王珣立即跟上。 等到了屋里,便有一身长袍穿戴的沧溟先生带着另外一个青年男子年迎了出来。 面对沧溟先生和那青年男子,莲生和尚长揖,于是沧溟先生和青年男子同样长揖。 莲生和尚再揖,沧溟先生和青年男子也再揖。 如此两次作揖乃是遵从古礼,因一则殆,三则烦,故而要二揖。 接下来就是莲生和尚引着王珣走到中堂,中堂之上已经挂了一副画像,只是不知道画的是谁,画下的高几上则是摆着一个香炉,炉中插了三支香。 莲生和尚站在东面,沧溟先生和青年男子站在西面,按照王父事先交代的,也不用旁人提醒,王珣就在画像前的跪垫上跪下,然后端端正正拜了四拜。 这同样是遵循古礼,四者为加隆也。 等拜完先师像后,接下去才是严格意义上的拜师。让王珣起身,又把沧溟先生请到主位上坐下,青年男子自然而然侍立在旁,莲生和尚自己则是退到东侧赞礼的位置上。 面对沧溟先生,王珣此时行的是三拜九叩的大礼,而之前一直在旁的王郗则同时对着沧溟先生长长作了一揖,表示自此将自己的儿子交给老师管教。 如此一套程序下来,拜师礼也就结束了,期间并没有人话说,室内安静得有一种端庄肃穆的氛围。 接下去还有送束脩未做,所以王珣依旧跪着,不过之前跟着过来的六个美貌婢女则是在卫氏的吩咐下,托着盘子走了上前。 来之前这六个盘子都是用红布盖起来的,因此王曦妩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此刻红布被掀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却是让她大吃一惊。 首先第一个托盘上是三株芹菜,不过那芹菜却是用金色翡翠雕琢出来的,上面的经络都是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第二个托盘上为一小碗的和田玉珠,看上去滚圆滚圆,算作莲子。 第三样是一盘红彤彤圆滚滚的珊瑚玉珠,取自南海深处的南海红珊瑚自是要比其他珊瑚来得耀眼,乃是红豆。 接下去一个盘子中的东西更让人吃惊,竟然是三颗半个拳头大小的红枣,只不过这红枣同样也不是红枣,而是用红宝石雕琢出来的红枣。 第五样则是用陈檀木做的桂圆枝桠,顶端用十几颗东珠充当桂圆。 相较于前五样,剩下的最后一礼则是显得简朴多了,乃是真真切切十条肉脯,只不过在肉条串联的绳上,还用一枚玉币打了个结。 如是六样,便是完整的六礼了。其中芹菜寓意业精于勤,是希望师长勤奋教育;莲子辛苦,则是希望师长苦心培养;红豆代表鸿运高照,是对老师的祝福;枣子乃是希望学生早日高中,桂圆为老师的教育功德圆满,最后剩下的十条肉脯,则是真正的弟子心意,而且还意味着学生要供养老师的衣食住行。 相比于普通人家的六礼来,卫氏准备的这六礼也可以说是费尽心思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送出的礼既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了,因此卫氏都是同王郗商量了,才准备的这些束脩。只不过很显然,有些人被这般大气的出手给震住了,就像沧溟先生身旁那个青年男子,王曦妩明显见他张了张嘴。 倒是沧溟先生本人和莲生和尚好些,莲生和尚是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至于沧溟先生,他只是饶有深意地看了眼跪在面前的王珣,然后便泰然自若地吩咐青年男子收下。 见状王郗微微一笑,卫氏也是同样欣慰地笑了。 这下是真正礼成,等王珣从跪垫上起来,沧溟先生先是解释,“方才你拜的乃是门中先师南淮子,我之一派为南淮十学之一,日后你要谨记。” 王珣自然应声:“弟子谨记。” 点了点头,沧溟先生这才介绍那个青年男子,“这是我门下三弟子白昼,也是你三师兄,日后你的基础学业,会由他来给你传授。” 赶紧地向青年男子行了一礼,王珣恭声道:“三师兄。” 青年男子白昼回礼。 沧溟先生接着道:“你既入我门下,就要知道在你之上我还有四个弟子,除了白昼跟着我之外,其余三人都在外游学,日后有机会你会见到。” “喏。” “你名珣,又未及冠,便赐小字子居,如何?” 王珣躬身,“敢不祗承。” 师生间的一番对话到此结束,显然接下去也不是教学的好时候,所以在和沧溟先生又聊了几句后,王郗便带着儿女回去了。 等他们离去之后,风波小筑中又陷入了静默。 打发弟子白昼把六礼收好,又吩咐他去别阁做功课,等确定没有旁人了,沧溟先生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听他叹气的莲生和尚眉毛一挑,“你叹什么气?” 没看他,沧溟先生道:“琅琊王氏之富,此六礼可见一斑。” “那不正好?”跟着走到椅子上坐下的莲生和尚道:“如此富有的王氏,若是能为你所用,岂不是一大助臂?” 这话两人之前也谈起过,那时还是沧溟先生主动提起的,然而现在不知为何,听莲生和尚这样说的他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难!”缓缓吐出一个字,沧溟先生看上去若有所思。 “难?” “王郗若是有这么简单的话就好了!”冷笑了一声,沧溟先生接着道:“别看他出手如此豪爽,背后蕴含的意思可是多了去了。” “是吗?”莲生和尚微微一笑。 冷眼看了他一眼,沧溟先生道:“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 闻言但笑不语,对于王郗的用意,他确实是能猜到些什么。不愧是被称为妖星的男人,如此一手,倒是叫人不好下手呀。 见他这个样子,沧溟先生只能是扯开话题,“总之这段时间我就住在这儿了,要是有了诸夏的消息,你一定要马上来找我!当然我要是有事了,也会让白昼去找你的。” 点了点头,莲生和尚垂眸的样子就像是无悲无喜的菩萨一般。 第七十三章 买卖 毕竟是平原郡中最具生机活力的街巷之一,经过两个月的休养生息,在上元节一事中遭受了一番打击的朱雀大街也逐渐恢复过元气来,好几栋被烧毁的楼阁店面重建的重建,便是没有重建的也都寻了别的方式修补了一番,因此看上去倒是别有一番风致。 一辆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马车此时就停在朱雀大街上一家店面前,藏青色的车帘被掀起,里面首先出来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小厮。 只见那小厮出来后又转身去扶跟着出来的人,却是一个颇为面嫩的少年。少年一身白色长衫,看上去极为普通,然其一双灵秀的眉眼和好看的面庞却极容易让人怀疑他的性别。 就像赶车的马夫,在这少年下来之后就偷看了他好几眼,却是被那个青衣小厮给挡住了视线。 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把车马钱给付了,然后又不耐地打发了这个眼睛不怎么老实的马车夫走,等看不见车马的踪影了,这小厮才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姑娘,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少年没有马上应声,反而是细长的眉眼轻扫了他一下,“沉檀,都说了在外不要叫我姑娘,要叫我公子,难道你想让大家都知道王家的姑娘偷跑出来做生意吗?” 不消说,少年这话一出来,顿时就表露了自己的身份,王家嫡女王曦妩,只不过今日她却是别出心裁女扮男装出来的。 被自家姑娘的视线轻轻一扫,沉檀顿时就不说话了。不过她不是皎碧那丫头,最是喜欢这种刺激的事情,哪怕现在不说话,可她的眉头还是皱着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的担心。 “别老是皱着眉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笑着斜睨了沉檀一眼,王曦妩作势把手里用来伪装的扇子打开,又安慰了她两句,这才抬眼看向眼前的楼阁。 显然眼前这家店面也是在上元节时遭了不幸的,尽管铺面什么的都已经补起来了,可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到檐角下那不甚明显的熏黑,至于店铺应有的牌匾,更是完全找不见了。最重要的是店门紧闭着,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秀眉微微一挑,王曦妩压低了声音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云水阁?” “就是云水阁不错的。”沉檀认真点了点头。 “哦~”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声响,用扇子遮挡在额际抬头看了一眼灿烂的骄阳,王曦妩微微一笑,然后又将扇子收下一甩,“走了,进去吧。”说完便率先推门而入。 身后的沉檀一愣,却是收敛了眼中的忧色,赶紧跟了上去。 走进店铺,没有意外地看到空荡荡的店面,里面也不见个客人,甚至连店小二都看不见,只有一个拿着笤帚的灰衣人影背对着她们。 听到进门的声音,那灰衣人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抱歉客官,小店今儿个不开门,几位还是到别家店去吧。” 只不过他的话才说出口,就下意识地又顿住了,因为来人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客人,只是两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少年而已。 苦笑了一下,这灰衣人又开口道:“两位小哥,酒馆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来的地方,赶紧去别处玩吧。”说完竟也不管她们,又转过身去低头扫起地来。 唇角一勾,王曦妩也没有生气,反而是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这位大叔好生有趣,连着两句话都是把我们往别处赶的,有大叔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因为王曦妩刻意放粗了嗓子的关系,她的声音听起来到不怎么像女孩子了,反而有点像变声期的少年,所以那灰衣人也没有听出什么来,只觉得这两位小公子看上去颇为面嫩。他转过身来看着王曦妩,脸色有些不虞。 “这位小哥开玩笑了,我都说了今儿个不做生意,你们还是不要在这儿玩了。”叹了口气,应当是这家店面主人的灰衣人劝道。 “酒馆的营生不做了,那买卖店铺的生意还做吗?” “当然不……等等,买卖店铺?”一开始没有在意的男人等听清楚王曦妩到底说了什么之后顿时激动起来,不过激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他就用狐疑地眼神看着王曦妩,显然是在怀疑她口中生意的真实性。 面对这男人质疑的眼光,王曦妩微笑,“放心,本公子还没有闲到特意来找你开玩笑。”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气质,即便她穿了一身比较普通的衣衫,可落在灰衣老板的眼中,却仍是掩不住那种出身世家的高贵,尤其是当男人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少年手中轻摇的扇子时,那一方小小的扇坠却是让他的眼神骤然一凝。 端正了脸色的灰衣男人看上去倒是有些不像方才那么落魄了,他把手中的笤帚往桌边一靠,然后伸手请拉开一把凳子请王曦妩坐,这才认真道:“小公子是认真的?” 王曦妩坦然地面对他的直视,微笑,“自然。” 又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的灰衣男人良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自顾自拉开王曦妩边上的一把凳子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卡在陌生人和熟人之间的距离上。 “哎,看来小公子是知道我要把这家店面转手的事情了。”灰衣男人叹道。 王曦妩闻言点头,“自然,否则本公子也不会找上门来。”语调一转,她又问道:“只是我有些好奇,楚掌柜为何要将店面卖掉呢?如果仅仅是因为之前被烧了的话,那显然是不值的。” 她确实是有些好奇,云水阁虽然不像笙箫巷中那些店面一样赚钱,可好歹也是一间不错的铺子,又落在朱雀大街上,一年下来应该有不少进项的,可这楚掌柜竟是急着要把它卖掉,显然是有其他的原因的。 果然,只听男人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 “要是楚掌柜觉得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说了。”王曦妩自然也是适时开口。 摇了摇头,男人倒也没有真的一下子抖搂出来,反而是转开了话题,“既然小公子有意要买这个店面,不知道这个价位?” 秀眉一挑,王曦妩看向男人,“价位的话好商量,就是不知楚掌柜心里的价位是?” 灰衣男人看了眼她,却是有些迟疑地伸出一根手指。 尽管知道对方这一举动有着试探的意味在内,可王曦妩还是有些生气,只见她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楚掌柜这是欺负我不懂行情吗?”说完也不等男人说话,径直冲他比了三个手指。 脸色一变,灰衣男人也知道自己这下是遇到行家了,收起眼中那抹隐藏得很好的轻视,男人苦笑道:“看来小公子也是高人啊,楚某人之前失礼了,实在是小公子年龄不大,鄙人唯恐……” 唯恐什么男人没有说出来,可配合着他脸上那自嘲的笑容,只要是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他怕什么,因此王曦妩也没有在意,笑了笑,却是把手给收回来了。 “高人称不上,只不过是家中有人行商,正好学了两手罢了。”把手里的扇子换了只手,王曦妩又正色道:“所以关于价位的话,楚掌柜还是给个实话吧,若是价钱合理的话,本公子也不会要你低了去的。” 见她也是认真的样子,男人也不好意思再藏着掖着了,拇指和食指分开朝下,“您看这个价格成不?” 摇了摇头,王曦妩这次是伸出了四指。 见状男人摇头摇得更快,“这可不行,这个价格可是连块地皮都盘不下呢!小公子实在是太狠了!” 微微一笑,王曦妩道:“做生意本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哪里有什么狠不狠的呢?” 咬了咬牙,男人把两指的方向稍稍变动了一下,“这下是万万不能少了!” 继续摇头,王曦妩坚持原来的价格不变。 两人顿时就在这个价格上僵持不动了。 半晌后王曦妩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灰衣男人却终于坚持不住了,把手里的价格又减了一点,“就这样吧,实在是不能再少了!” 仍旧是摇头,摊在桌面上的手指却多了一根出来,王曦妩轻声笑道:“这是我的底线,不能再多。” “你!”男人顿时有些生气,横眉怒目地瞪了王曦妩许久,却见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浑身的气势顿时一收,就连原本挺直的背脊也一下子垮了下来,“好吧好吧,算你赢了,就这个价吧。” 闻言也微微一笑,王曦妩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这个价楚掌柜也不算亏。” 苦笑了一声,男人道:“哪里不亏?我可是亏大了!要不是家里急需用钱,我也不会把这个铺子让出去。” “是吗?”王曦妩淡淡一笑,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接口,反而是让沉檀把之前准备好的契约文书和银票都掏了出来,“转让的文书和银钱都在这儿了,楚掌柜只要签了这份文书,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真名为楚云的男人颇有深意地一笑,“看来小公子来之前已经是打定主意要把我这间铺子拿下了呢!” “那是自然,要不是打听过情况,本公子也不会这样直接上门来呀。”闻言王曦妩微微一笑,细长的眉眼跟着眯了起来。 第七十四章 热闹 签完契约文书,看着文书上通红的手印,王曦妩微微一笑,让沉檀给收好,然后又笑着看向一脸不舍的楚云。 对上她视线的男人也是苦笑,“以后这家铺子就是小公子的咯。”言语中很是带着唏嘘,毕竟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好几年的店面转手就买给了别人,这种感觉怎么说都是让人感慨的。 毕竟两人之间也只是普通关系,所以王曦妩这个时候也不会刻意去安慰还是怎的,她淡淡一笑,却是不说话。 不过刚卖出店铺的楚掌柜显然没有体会到这点,或者说他现在只是单纯想抒发一下复杂的心情,所以只听他叹了一口气,道:“这家店面我已经开了十多年了,没想到竟有一天会把它卖出去,实在是没想到啊~” 听他这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之前一直都没说话的沉檀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如此,楚掌柜为何还要卖呢?” “小公子还是不要这样称呼楚某,我已经不是老板了。”摆了摆手苦涩一笑,或许是因为两人年纪小的关系,男人原本的一些防备也在交易完成后逐渐卸了下去,“两位应该知道楚某人最近急着用钱一事。” 王曦妩点了点头,错非如此她也没有就这样拿下这间店面的把握。 “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要买我这间店铺,只不过一来是他们出的价实在太低了,二来也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惹麻烦。”长叹一口气,男人终于把原因说了出来。 “麻烦?”耳尖的沉檀留意到这个词,她顿时就皱起眉来。之前她打听的时候可没听说云水阁有什么麻烦的,若是现在有了麻烦,那可就是她的失误了。 苦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开了话头,男人索性也就大倒苦水起来,“实在也是运道不好,我家大儿子原本已经定下亲了,对方要的彩礼虽然高了些,但是以楚某的家底,还是能承受得起的。谁知道就在准备婚事的前天晚上,我那大儿子却出事了,那晚他和一些同窗出去吃饭,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管大人家的公子,惊了他家的马,结果管公子从那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管家的家仆就把我大儿子扭去牢里了,现在都还没出来呢,更别提成亲了!” “所以你要这些钱是用来打点的?”听完其中缘由的王曦妩皱着眉头问道。 点了点头,男人虽然是苦笑着,可眉间显而易见染上了忧愁。 “就这么点小事,值得把人送进大牢里吗?!”一旁的沉檀也是忿忿不平道。 闻言男人长叹了声,又苦涩地笑道:“小事?凡是同世家子弟扯上关系的,哪里会是小事哟!更何况那管公子也说了,要是我们家不拿出钱去赔罪的话,就让我家闺女去赔。” “实在是欺人太甚!” 和沉檀的打抱不平不同,此时的王曦妩却是皱了皱眉,“管公子?哪家的公子?” 楚云之前便有所推测,觉得这位小公子虽然只带了一个随从,但从对方的做派中却可看出他应当是非富即贵,尤其是现在听他这口吻,似乎管公子并不在他眼中似的,于是心念一转,便试探着说道:“小公子难道不知道管平均管大人吗?” 管平均?费了好大脑子都想不到到底是谁的王曦妩看了一眼沉檀,沉檀便低声提醒她道:“是韩都尉手下的校尉管大人。” 这才恍然大悟的王曦妩顿时放下心来,既然不是厉害的人物,那她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接着来找她的麻烦,确切地说,是来她的铺子里找麻烦。 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楚云见她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却没有什么表示,顿时用那种迫切的眼光看着她。 注意到这点的王曦妩微微一哂,她又怎么会不明白男人的这点小心思,无非是希望她能够出手帮他解决了这桩事情,可一来两人不熟,二来她也不想平白插手这件事情,所以面对楚云殷切的眼神,她淡淡一笑,却是扯开了话题,“银两也都交给楚掌柜了,我们也是钱货两清了,不过我也知道您一定是还有许多扫尾的工作要做,所以再给您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派人来接收店面如何?” 心里的那些小算盘落了空,男人眼中的神采顿时黯淡了不少,不过听得王曦妩这样说,他也只能是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小公子宽厚,到时候您来接便是,实则我这店面也没得多少东西了。” 闻言起身,王曦妩道:“既然如此,那小子便先告退了。” 楚云跟着起身拱手:“慢走不送。” 回了一礼,王曦妩微微一笑,带着沉檀转身就走,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店门的时候,冷不防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一边喊着“爹爹”,一边就直接撞到王曦妩身上了。 那人的力气还不小,顿时把王曦妩撞了一个趔趄,身后的沉檀脸色一变,却是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自家姑娘。 “姑……公子您没事吧?” 稳住身形的王曦妩摆摆手,“无妨。” 说着,她的目光跟着看向那个差点把自己撞倒的人影。却原来是个年纪比她还要小的男孩儿,那男孩儿可不像王曦妩,他这么一撞后正好一屁股坐到地上,此时正努力爬起来呢。 等看清男孩的样貌之后,王曦妩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呢? 这边的楚云楚掌柜可比沉檀还要惊慌,眼见得自己儿子撞了这位看上去非富即贵的公子,心里那可是急得紧,赶紧的小跑过来,一把把儿子扶了起来,一边又不住地同王曦妩道歉:“实在是抱歉小公子,小儿一时跑得快了没注意,冲撞了您,请您看在他年幼的份上不要同他计较。” 摆了摆手,王曦妩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小孩子天性如此,不必苛责。” 边上的沉檀闻言腹诽:“您自个儿的年纪可也没多大。” 见她认真的样子,楚掌柜也就放下心来,他一边又对王曦妩行了一礼,一边却是小声呵斥起自己儿子来:“怎么跑到店里来了?你娘呢?” 那小男孩估计是被撞疼了,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泪眼汪汪地小声道:“爹爹,娘说那些人又到家里来了,娘让我来喊你,家里不好了……” 话未说完,楚掌柜的脸色就大变,也顾不得和王曦妩说话,赶紧地一把抱起男孩跑了出去,连店铺都不管了。 被撇下的王曦妩和沉檀顿时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沉檀才出声问道:“姑娘,眼下该怎么办呢?” 想了想,王曦妩道:“我们也过去看一下吧。” 现在不过去看是不行的了,方才她想了一下,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那个男孩,正是上元节她从朱雀大街中撤离出来的时候随手救起的孩子,难怪她觉得眼熟。 意外发现的这点倒是让王曦妩心中盘旋起另一个念头,不过要实现这个想法,首先得把楚掌柜的麻烦给解决了,所以她当机立断,让沉檀把店门阖上,然后两人就往楚掌柜家走去。 所幸楚掌柜家也不远,和朱雀大街只隔了两条巷子,在沉檀问了几个街坊百姓后很容易就摸到了他家,只不过此时楚家房子前已经是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王曦妩走近了还能听到不少人窃窃私语的,“这当官的,都是天杀的呀!人家不过是无意间冲撞了一下他,就非得把人家往死路上逼啊!” “就是说,那姓管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上了人家的闺女竟然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听了几句的王曦妩顿时觉得有些糊涂,她在沉檀的保护下努力往人群的前方移,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方,就见一群如狼似虎的汉子围着楚家家门,各个手里还拿着棍子,看上去好不凶恶,而刚才跑过来的楚掌柜则是站在这群人面前,脸上满是羞愤的神色。 “都说好了给我一些时间筹钱的,现在期限还没到,你们怎么好意思上门呢?!”护着小儿子的楚掌柜怒吼道。 “怎么不好意思?你筹得出这些钱吗?本公子既然放话了,你以为你那间破酒馆还有人敢接手吗?”为首的一个男子嘲讽道,“公子我好心,才让你筹不到钱用闺女来抵,你别不识抬举!” 之前那男人没说话时王曦妩还没注意他,等他开了口,顿时就吸引了王曦妩的注意力。看来这穿着花哨又一脸流里流气的男子应该就是那所谓的管公子,即便不是管公子也应该是管家的人。 心里暗想着,果然就听楚掌柜接着怒道:“谁说我筹不到的?姓管的!”从怀里抽出几张银票,看着这几张还没捂热的银票,楚掌柜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却还是用力把银票甩了过去,“钱在这里,你要是再缠着我家妮子不放,我就去郡衙告你们!别以为你们身为贵族就可以仗势欺人了!” 正好被银票糊了一脸的男子显然脸色不是很好看,尤其是在听到围观群众的低语后,一张本就难看的脸顿时显得愈发狰狞了。 犹未解气的楚掌柜接着喝道:“还有,你最好尽快放了我儿子,否则的话就等着公堂见吧!” 看着银票落到地上,任由身边的小厮飞快地把这些钱捡起来呈到自己面前,管家公子心痛地看了眼,却又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站得笔直的男人,“他妈的,是哪个家伙不给老子面子?竟然敢接济这家伙的!” 他这话明显就是撒气来着,只不过他那阴鹜的眼神却让周围围观的百姓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显然唯恐被牵连了。 唯有这时,王曦妩却坦然一笑,上前一步道:“是我!” 第七十五章 解决 之前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的男子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人站出来说话,顿时一双眼睛就跟喷火似的,不过等他回头一看,看到的却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于是便恶声恶气道:“小娃娃捣什么乱?一边去!” 冷笑一声,王曦妩刻意放粗了嗓子,“捣乱?我看捣乱的是你才是!勒索人家老实人,竟然还想强抢民女,你简直是不把律法放在眼中!” “律法?”闻言阴鹜男子愣了一下,紧跟着却是大笑出声:“哈哈哈……律法?老子的话就是律法!小娃娃不要多管闲事!否则的话你家里人也要遭殃!”后一句却是他阴笑着说出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围观的群众顿时便又有低声骂的。 “姓管的真不是个东西,连个小娃娃都不放过……” “也是这小娃娃太冲动,这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他怎么就敢站出去说呢?这下说不好可要吃点苦头了。” 也有些有眼见力的,在注意到王曦妩通身的气质后暗暗摇了摇头,“那也不一定,没看见这小娃娃这么镇定的样子吗?说不定人家也是有来头的呢!” 听到的人也有跟着点头的,但更多的却是面露忧色,又不着痕迹地往外退了退。身为普通百姓,他们欣赏这个敢于同贵族呛声的少年,却又担心自己被牵连到,这就是普通人的无奈。 这时的王曦妩可没有注意周围人的议论,紧盯着阴鹜男子,她的脸色看上去也有些难看,冷哼了一声,只听她道:“韩峥都不敢在我面前说这话,你算老几,竟让能让我家里人遭殃?!” “哈哈哈~”并没有意识到王曦妩口中的韩峥是谁,阴鹜男子笑着开口,“我算老几?老子是管家二公子,你说我算老几?!” 看着对方洋洋得意、一副“天最大老子第二”的样子,王曦妩终于确认眼前这位管家二公子显然是个没脑子的货,不然也不会连这种敏感度都没有。所以她一直皱着的眉头缓缓松了开来,唇角也逐渐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眼见得王曦妩不出声,阴鹜男子以为她是怕了,于是笑得愈发猖狂,“怕了吧小娃娃?!现在给你个机会,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不要打扰本公子迎娶娇娘,否则的话,小心你这一身细皮嫩肉!” “是吗?我看你才是哪儿来的滚回哪去!”冷冷一笑,王曦妩心中的不耐却又多了几分,她面色坚定,脚步更是一动不动,显然是不会就这样退却。 见她这样,阴鹜男子的脸色也跟着又阴沉了下来,只听他断喝道:“我看你是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吗?来啊,给我打!” 得了自家主子的命令,之前那些跟在男子旁边的恶仆也都纷纷发出恶笑,一个个提着棍子就要打过来。 “姓管的,你要是敢动我家公子一根汗毛,你们管家就死定了!” 还没等王曦妩说话,护主心切的沉檀就先喊了出来。对于在这种关头下她竟然还记得没有泄露自己的身份,王曦妩暗自点了一下头。 也许是沉檀表现得实在太有把握,眼见得这个跳出来的小厮也是一副胸有成竹、信誓旦旦的样子,那些恶仆倒是迟疑了。先后停住脚步,狐疑地看了眼前的一主一仆几眼,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自家主子。 “公子,您看这奴才是不是在诓我们呢?”为首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仆从率先问道。 此时的管家二公子也感觉有些不妙,主要是眼前的这两人实在是太不对劲了,不仅没有一般小娃娃在遇到这种事情时慌张的样子,反而一副吃定了自己的模样,怎么看都让他有些发虚。 见他们出现了迟疑,王曦妩懒得再和他们僵持下去,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朝对方丢过去后她就不置一词,双手抱胸冷冷看着对方。 那管家二公子眼看王曦妩丢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过来,却也不待去接,反而是他旁边那尖嘴猴腮的仆从见机把东西接住,然后呈给了自家主子。 接过仆从手里的东西一看,只见这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通体用黄金浇筑而成,其上的一面只刻了四个大字——琅琊王氏。 瞄了一眼令牌的管家二公子神情先是漫不经心,等看清上面几个字的时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骤然一变,额头上瞬间有冷汗蹭蹭蹭下来了。 苍白着脸色看向王曦妩,男子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惶恐,此时心中有了顾忌的他突然想起对方口中曾经提到过的名字,于是愈发肯定自己招惹了一个不能招惹的存在。 “公子,这是什么玩意儿?莫不是这两个奴才骗您不成?” 隐隐有了不妙预感的男人心情一时之间已是不好,结果他边上尖嘴猴腮的仆从还要凑上来,一口一个奴才奴才的,眼见得那两个少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顿时抡起手,直接给了心腹一个巴掌。 “蠢才!你在胡说些什么!” 说完,不等自己的心腹反应过来,就捧着手里的东西快走向王曦妩,“先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公子,还请王公子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吧!” 这下不仅是那尖嘴猴腮的仆从愣了,就连周围的百姓也都一个个发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这管家二公子不仅打了自己的心腹,还对这两个少年弯腰道歉,一副讨好的样子,顿时便让他们猜测起这两个少年的身份来。 王曦妩可没有心思去思量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她厌恶地看着之前一脸阴鹜的男子现在一脸谄媚地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用眼神示意沉檀把令牌收起来,然后冷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也没有大量,这件事情你说怎么办吧?”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可男子却知道对方的意思,虽然心中极其不舍才到手的银票,还要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可被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王公子眼神一扫过,他顿时就觉得背后冷风飕飕的,赶紧摆出讨好的笑容,“既然是王公子插手了,那么这件事情自然就算了。” 闻言王曦妩一哂,“不要赔偿了?” “不要了。”一边摇着头,一边偷偷回头瞪了眼心腹,那心腹在被甩了一巴掌后显然明悟了,赶紧地把之前几张银票捧到楚掌柜面前。楚掌柜则是在看了眼王曦妩,见对方没什么意见后,这才颤抖着手把钱给收了。 “也不要人家姑娘了?” 咬牙,“不敢不敢。” “真的不来找这家人麻烦了?” “怎么会呢?”笑得一脸抽搐的男人使劲握住了自己的拳头,要是早知道楚云这个家伙竟然搭上了王家的线,他又怎么会来找这家人的麻烦呢? 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收,冷哼了一声,王曦妩喝道:“那还不滚!” “滚,滚,小的马上就滚!”如蒙大赦的男人忙不迭点头,弯着腰退后了好几步,等离王曦妩足够远了,这才直起身瞪了眼身后的一干仆从,然会灰溜溜地跑了。 眼见得自家主子都跑了,那些提着棍子的仆从相互看了眼,然后也赶紧跑了。 废话,连自家主子都惹不起的人,他们这些奴才能惹得起吗? 没料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的众人顿时一阵轩然,纷纷开始交嘴讨论起来,大抵都是骂那管家公子,夸赞王曦妩的,还有一些和楚家关系好的,此时也都敢走上来慰问。 之前一直躲在门内的楚掌柜的夫人和女儿此时也都赶紧地出来了,一个抱起躲在楚云身后的男孩,另一个则是泪眼朦胧地抱住了男人的手臂。 “爹~” “没事了丫头。”摸了摸闺女的头,楚掌柜的一脸温柔,他知道女儿也是被吓到了。 “楚掌柜,孩子都没什么事吧?” “你家二丫怎么样?没被吓到吧?” “嫂子呢?没事吧?这些天杀的!幸好有人收拾!” 面对热情的街坊匆匆应付了几句,楚掌柜小心拨开女儿的胳膊,然后正步走到王曦妩面前,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位才是应该感谢的正主。 深深看了王曦妩一眼,片刻之后,男人对着她弯下腰去,又把银票双手呈递,“此番多谢王公子出手相助,公子大恩,楚某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必不敢辞!” 眉眼一弯,王曦妩的眼中渗出笑意来,脸上却不显露分毫,手里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她柔声道:“楚掌柜请起,当不得如此大礼。” 谁知楚云却不受,依旧弯着腰,看那架势却是非得要王曦妩把银票收下不可,“公子要是不收下这些钱,楚某是不会起来的。” 王曦妩故作皱眉状:“难道楚掌柜是要反悔吗?” 抬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等见到少女清灼的目光,男人一愣,却是苦笑了一声,起身把手里的银票轻轻收起。 “既然如此,还请小公子入内一坐,也好让楚某人表达一下谢意。” 闻言王曦妩微微一笑,“敢不从命。” 第七十六章 安排 从楚家回来的时候沉檀还有些担心,她看了眼一脸平淡的姑娘,然后小声问道:“姑娘,您就这么相信那位楚掌柜的?还答应让他日后接着在酒馆里干?” 走在她前面的王曦妩眉一挑,笑道:“不然呢?我哪里去找人手来帮我打理酒馆?云水阁本就是他的产业,能让一个熟悉的人来打理,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虽然这样说,可沉檀心中还有顾虑,她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王曦妩淡淡看了眼,“楚云这个人还是比较记恩的,我一来救了他小儿子,二来又帮他解决了这么一桩大麻烦,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沉檀一想,想起之前在楚家的席间,包括楚掌柜内人朱氏在内那一大家子感激涕零的样子,心下也安定了些。 王曦妩接着道:“再说了,他既然知道我是王家人,那么心里便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顿了下,她的眼光一闪,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若他真心替我做事,那么我必不会亏待了他,可若他只是迫于王家的威势,那我也不会让他做的长久,到时候选个人换了便是。” 听了自家姑娘一番话的沉檀顿时明白了她的打算,于是心里的那些担忧尽去,姑娘果然还是想得周到的。 想了想,沉檀又问:“那那个楚家大儿子的事呢?” “放心吧,到时候让嵘叔帮我去办一下就成,直接找个人把楚何提出来,我倒是想看看那些郡衙的人敢不敢扣住他。”唇角一勾,王曦妩随口答道。 对她而言,这些事情都只是小事而已,眼下她心情不错,解决了酒馆需要人手这个问题后,她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因为解决了楚掌柜家一事,楚掌柜的对她很是感激,请她入屋小坐了会儿,她趁机表明了自己王家人的身份,同时又装作不经意的提起之前救过男孩的事情,果然连带着朱氏几人都对她感激得不行,她就又顺势提出请楚云继续担任云水阁主事一事。 王曦妩还记得当时楚云听到她说这话的样子,那是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对于她这个要求,男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同时还想把之前交易的银两退给她。只可惜王曦妩坚决不受,只说算是她买下水云阁钱,再加上楚何娶媳妇还需要用钱,楚云也就没推辞,只是那种感激的眼神就再也掩饰不住了。 见状王曦妩干脆把自己的目的也跟他说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也幸好楚云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当场就把这件事情应承了下来,还叮嘱家里人不能把这件事情外传。 对于这样双赢的结果,王曦妩还是满意的,有楚云在,日后她也不需要怎么打理生意上的事情,而具体要收集消息一事也不需要她专门派人,楚家一家人都已经决定在云水阁工作了。 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王曦妩直到回到府里后都是笑着的。两人从府后的侧门溜进来,等在那里接应的皎碧看见两人,赶紧把两人迎到最近空着的屋子里换了衣裳。 “怎样?姑娘的事情可都办完了?”一边手脚麻利地伺候王曦妩换衣服,皎碧一边问道,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却完全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放心吧,都已经办完了。”躲在另一边换衣裳的沉檀帮着答道。 皎碧于是瘪嘴:“沉檀姐也是,平常姑娘都夸你沉稳,你竟然和姑娘一道女扮男装出去。”这话里话外的酸味可是明显。 王曦妩失笑:“不就是没带你出去吗?就这样埋怨沉檀?” 沉檀跟着接口:“要带你去了,以你的性子,指不定一句话就把姑娘的身份给漏出去了呢!” 被沉檀噎到的皎碧顿时无话可说,朝着她那个方向翻了个白眼,又认认真真帮王曦妩换起衣服来。 王曦妩见状,却是笑了,“好了,以后也带你一起去,但你可要管好你的嘴。” “真的?” “自然,而且留你下来不是为了接应我们吗?否则换成别人的话我也不放心呀!” 眼睛一亮,皎碧瞬间抬头看向自家姑娘,见她满眼都是暖暖的笑意,然后原本有些堵着的心里瞬间就舒畅了。 其实她并不是因为王曦妩没带她出去玩的关系而心存芥蒂了,虽然也有一点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更多的却是因为姑娘和沉檀越来越亲近,不管做什么都带着沉檀,这让她心里多少有点不好受。 可听姑娘这样说,她顿时就有了一种自己被重视的感觉,之前对沉檀的那些小芥蒂也都瞬间抛了开去。 三人不再说话,忙而不乱地换好衣裳,又把换下来的男装装在之前准备好的篮中,然后就出屋子准备回随园了。 只不过在路上,又碰到意外之中的人。 白昼手里正巧抱着一叠书走过来,看见王曦妩的他也有些发愣,想了想才记起眼前的少女应当是在小师弟入门那日见过的,似乎是王氏的嫡女,小师弟的妹妹。 果然,对方看见他也是停下脚步向他行了一礼:“白昼先生。” 白昼赶紧回礼:“不敢当不敢当。” 王曦妩笑:“白昼先生是哥哥的师兄,自然当得我一句先生。” 白昼继续摆手:“哪里哪里。” 见他这样,王曦妩也不同他继续争辩,笑问道:“先生怎么自个儿抱着这些书呢?” 笑了笑,白昼把怀里抱着的书抬了些,道:“老师准备给小师弟讲书,我便帮着来拿一趟。” “先生如何不使小厮?可是嫌弃我府中小厮毛手毛脚不成?”弯着眼睛,王曦妩也开起了玩笑。 闻言白昼脸色一正:“怎么会?王姑娘开玩笑了,贵府之人都很和善,而且手脚也都很轻巧,只是我素来做惯了这些,而且老师要的书也只有我熟悉,所以就不用劳烦他们了。”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男子怀里的那叠书,王曦妩身高不够,所以只能看到其中几本书籍侧封上的几个字,微微一笑,她道:“先生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有什么事情的话还是吩咐下人去做好了。” “王姑娘客气了。”白昼浅笑着谢过主家的好意。 两人就此也没有多说,毕竟主客有别且又是陌生男女的,对着男子笑了笑,福过身后王曦妩就带着两个丫头走了。只留下抱着书的白昼一人,他深深地看了眼少女走远的背影,片刻之后才又默默走向风波小筑。 见到白昼只是一个插曲,不仅王曦妩没有放在心上,就连向来心细的沉檀也没有在意。毕竟沧溟先生和他的弟子住在王府也已经好好几天了,即便碰不到也偶尔能听到他们的消息,像青盖这八卦的丫头有时候就会打听来说给她们听,只不过听来的也都只有对方很严谨、很少有什么事情之类的小道消息,换句话说,沧溟先生的入住对王曦妩的生活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当然,要说影响还是有一点的,至少二哥王珣就因为需要听课的关系,减少了来找她玩的频率。 对于这样的变化,王曦妩是乐于接受的,二哥少来,她也有多出来的时间来处理自己的事情,所以对于沧溟先生,她还是比较感激的。 然而王曦妩没想到的是,很快她的生活就要和这个总是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产生交集了。 晚上的晚饭又是在溯园吃的,王郗今晚有事要晚点回来,一大家子吃完饭,卫氏没有直接让他们走,反而把卫曜和卫离离都留了下来。 “我同你姑父商量过了,阿曜你在青州的这些日子,索性和你表哥一道向沧溟先生学习吧,你看如何?”笑眯眯地问卫曜,卫氏的语调温柔。 没有想到会有这个提议的卫曜显然愣了一下,他认真想了想,刚想开口问几个问题,就听卫氏又补充道:“放心吧,只是你在青州的这些日子让你学习而已,不然把学业落下了我也不好同你母亲交代,等你爹来接你回去时,自然就不用跟着沧溟先生学了。” “如此就劳烦姑母了。”思索了一下的卫曜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姑母是为他好,他自然要接受,而且不继续学业的话,他总也得找些事做。 “你这孩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跟姑母这么客气干嘛?”笑着嗔怪了他一句,卫氏接下去就把目光转向了王曦妩。 “阿妩你也是,以后沧溟先生开课的时候,你也过去听一下吧。” 笑眯眯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的卫氏差点没把王曦妩给吓到,“诶?为什么我也要去听沧溟先生的课呢?” “本来就该给你找个先生教了,正好家里有沧溟先生这样的大儒在,索性就让你和你二哥一道学就是了。”仿佛没有看到王曦妩满脸的诧异,卫氏依旧笑得很和蔼,只不过从她那笃定的语气中,王曦妩还是能听出这件事情的必然性。 看样子母亲已经和父亲商量好了,否则的话也不会直接告诉她这件事的。 “那沧溟先生能同意吗?”想了想的王曦妩问道,毕竟原本只是请他教导二哥的,突然又要多教几个人,也不知沧溟先生有什么想法。 “放心吧,已经和沧溟先生谈好了,到时候你只要跟着你二哥去就好了。” 一番话下来,最终的结果就是王曦妩和她二哥王珣一道接受沧溟先生的教导,卫曜则是在短期内旁听。不过虽然也是在沧溟门下学习,但她却不是像王珣那样直接成为沧溟先生的亲传弟子,所以不用行拜师礼。 好吧,对于王曦妩而言,这就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在卫氏同王曦妩几个说起让他们到沧溟先生那儿去学习的同时,白昼也正和他的老师说着这个问题。 “老师,带一个小师弟也算了,您为何还要带上另外几个呢?”站在书桌边上磨墨的白昼皱着眉头问道。 此时的沧溟先生正在写字,三尺的宣纸摊开在桌面,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风雨欲”力透纸背,给人一种沉重压抑的感觉,而沧溟先生的面色也同样严肃。 听见弟子的问题,沧溟先生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把最后一个“来”字重重写下,等四个字跃然纸上他这才缓缓把笔搁到笔架上。 “风雨欲来,时不我待啊。” “风雨欲来,时不我待?”不明白自家老师为什么会这么回答的白昼疑惑,但隐隐能感知到老师话中深意的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继续静静地侍立在一旁。 第七十七章 学堂 第二日,王曦妩早早地被沉檀叫醒的时候,才想起她今日要和二哥一道去沧溟先生处学习。 于是任由丫头们给她梳洗装扮好,然后又用了早点,她就带着皎碧一道出发前往风波小筑了。 在小筑外接待的小厮看见王曦妩过来,赶紧向她行了礼,“姑娘可是来了,二公子和表公子都已经在里面了。” 点了点头,王曦妩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就走了进去。 王珣和卫曜此时跪正坐在书几后,看样子是在背书,听见王曦妩进来的动静都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朝她笑了笑,又继续回过头去认真念。 唯有端坐在前席的沧溟先生不抬头,道:“来了?” 王曦妩行礼:“学生来晚了。” “无妨,今日是你头次上学,日后记得早些来就是。”淡淡吩咐着,沧溟先生神情淡漠,然后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既然你父亲将你交托给我,那我自然是要尽心教你的。你父亲大致上告诉了我你之前所学的内容,这儿有几张卷子,你先拿去做了,我好看看你都掌握了些什么,日后也好教你。” 王曦妩自然是应承下来,她走到外一张空着的书几后坐下,而坐在另一边的白昼则是起身走到她面前,将早就准备好的卷子递给她。 王曦妩接过卷子,对他微微一笑,“劳烦白昼师兄了。” 白昼眉头微敛:“王姑娘客气,一会儿你做完了卷子,喊我一声便是,我帮你批阅。” 点了点头,王曦妩也没有诧异,阅卷这种事情自然是不用劳动沧溟先生的,有事弟子服其劳说的便是这个了。 白昼无话,默默退了回去,王曦妩则是同样收敛了心神看起手里的卷子来。卷子上的题量还挺多,粗一看就有好几页,一看就知道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了,不过所幸她早就有所准备,也没有觉得麻烦,等皎碧把磨研好,又把笔晕开,然后就接过笔认真做起题来。 只不过慢慢地做下去,王曦妩就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眼前的这份卷子题量实在是太过庞杂,一点都不像是给一个刚进学的孩子做的,开头关于填写《千字文》的段落之类的还勉强算是启蒙的内容,可后面诸如“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知之有八征”这些个题面,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一个姑娘家应该掌握的内容,甚至超出了寻常男子学习的范围。 沧溟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出错了卷子?还是说他在试探些什么? 眼神晦涩不明,王曦妩下笔答题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她在思考这个沧溟先生的用意,同时也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该如实将自己所掌握的表现出来。 眼看着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渲染开来,王曦妩心一横,最终还是决定表现得稍微突出一点。一来是因为父亲母亲对这个人的信任,既然他们让自己跟着沧溟先生学,自然是比较信任对方的;二来则是出于她自己的考虑,沧溟先生身为大儒,而且是苍木先生的师弟,自然是有几把刷子的,而她只有表现出自己的聪颖,才有可能得到对方更多的传授。 心意已定,王曦妩自然也不再藏拙,把能写的题都答了出来,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稍微留了几分心思,有些个极为偏僻或者本不该她这个年纪知道的题就有意无意略过了。 饶是如此,等她把整个卷子都答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手腕更是酸的不行了。抬头一看,边上的王珣同样伏在书几上写着什么,而卫曜则是不知何时被沧溟先生叫了上去,似乎也是在考校他一些东西。 放下手里的笔后揉了揉手腕,王曦妩起身,拿着卷子绕过王二哥走到白昼面前,“白昼师兄,我答完了,劳烦师兄帮我批阅一下吧。” 原本正在看书的白昼被打扰,顿时眉头微微一皱,不过抬头一看是王曦妩,顿时又笑了一下,接过卷子道:“王姑娘这么快就完成了?” 王曦妩腼腆地笑道:“有好些题都没做出来,所以快了些。” 闻言不疑有他,白昼把卷子放下,然后又客气道:“无妨,老师出的卷子本就有些难度,做不出来是常事。老师估摸着暂时不会喊你,王姑娘可以先休息会儿,要看书或者是走一走都无妨的。”说完对着王曦妩笑了一下,他就低下头去开始判她的卷子。 见状,王曦妩自然不会呆在原地打扰他,默默地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她就随手从书几上摆放的几本书中抽出一本看了起来。 边上的王珣此时也是完成了沧溟先生布置的功课,只见他甩了甩手,把完成的功课端正地放好,然后又看了眼上首的老师,见他没有注意自己,这才凑到王曦妩身边小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老师很严肃?” 王曦妩被他这样偷偷摸摸的举动给逗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然后也跟着凑过头去和他交头接耳道:“是挺严肃的,二哥你这样就不怕先生看见了骂你?” “才不怕呢!再说了先生眼下正考着阿曜呢,哪里会注意我们的小动作。”嘴角一撇,王二哥话里话外端的是豪气。只不过他话音未落,上首的沧溟先生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淡淡看了眼两人,最终落到王珣身上,“子居,你的功课完成了?” 闻言顿时噤声,赶紧把身子端坐回自己的位置,王珣恭声应道:“回老师的话,已经完成了。” “既然完成了,就交上来吧。”沧溟先生的语气依旧冷淡。 “喏。”被逮了个正着的王二哥只能是乖觉地起身把作业呈递上去。 沧溟先生看也不看,用眼神示意他放在讲桌上,王珣自然照做,然后沧溟先生随手挥了挥打发了他,“好了,下去吧。”等王二哥转身的时候,他突然补充道:“准你休息一下。” 可怜的王二哥顿时一喜,一直注意着他的王曦妩见他眼睛都亮了一下,等他走下来之后,果然又凑到自己面前,“真是的,老师怎么就看到我同你说话了呢?” 王曦妩闻言失笑,又想起是在学堂里面,顿时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王珣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自己被老师抓住还要被妹妹嘲笑,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不过转眼他就又压低了声音和妹妹抱怨起这些天的闷气来:“阿妩你不知道,二哥这些日子过得好苦啊!每天都有一堆的功课要完成,若是没完成的话就会受到加倍的惩罚,再加上老师总是冷着脸,三师兄也老是看着我,都没有机会出去玩了……” 吧啦吧啦的说了一大通,王二哥一边说着,一边还要小心提防着不要被旁人听去了,连在一旁的皎碧都觉得自家公子挤眉弄眼的样子甚是可爱,王曦妩更是盈盈笑着,一双细长的眉眼中柔意满溢。 她如何不知晓二哥的心意,虽然嘴上是抱怨沧溟先生的严厉,可实际上却是认真学了的,否则以他的性子,哪里能端坐在这里呢? 想到这点的王曦妩有点欣慰,却又忍不住有些心疼。她的兄长,包括看上去总是不着调的二哥在内,哪一个不是在努力学习着成长,他们想要承担起肩上的担子,却又试图把她遮蔽在羽翼之下,他们对她如此包容、如此宠溺,她怎么感受不到? 心脏在一瞬间变得滚烫,听着王二哥说话的王曦妩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明显了。 台上的沧溟先生依旧认真地和卫曜探讨着什么,大部分时候都是卫曜在说,沧溟先生只是静静听着。而台下另一边的白昼则是认真批改着王曦妩方才填的卷子,只不过他越改越是惊心,尤其是在看到好几道连他都觉得有些难度的题目被王曦妩答出来之后,他的神色就变得不定起来。 眼神闪烁着看向王曦妩,却见少女和小师弟凑在一起。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悄悄话,少女脸上全是笑意。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少女突然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下,让本就有些惊疑的他顿时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 回以少女一笑,白昼坦然地转回头,想起少女方才腼腆的神情,还有她说那句话时谦虚的语气,他的唇角不由得一勾。这样还叫好些题目没做出来,未免也太谦虚了吧! 看来这位王姑娘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呢!有趣,真是有趣! 复而又低下头去接着批阅卷子的白昼没有注意到,王曦妩在看到他那抹笑容时眼中闪过的精光。 鱼饵已经撒下了,就看鱼儿什么时候上钩了。 沧溟先生应该能看出自己透露的信息吧? 如此想着的王曦妩笑了,不过很快她就被王珣推搡了一下,“和你说话呢,怎么走神了?刚才和你说的事儿你觉得怎么样?” 回过神来的王曦妩不急不忙,“二哥你说什么?” 顿时觉得自己一堆话白说了的王二哥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说陆琅轩那小子过来的事,你要不要一起帮我接待一下?” “陆琅轩?”王曦妩的眉头一皱,“二哥你什么时候和他好上了?” “什么叫好上了呀?!”对于妹妹的用词表示不满的王珣解释道:“也不知道那小子安的什么心,前些日子居然送来了拜帖,说是要带着妹妹上门来,到时候要不然你帮我招待一下?” 对于这件事,王珣也是有着疑惑的,毕竟他和陆琅轩又不熟,对方看上去又像是有什么想法似的,这不得不让他产生了一丝防备。只不过他之所以把这件事情告诉妹妹,实在是因为自己不好招待女眷的关系,否则以王二哥的妹控情结,他哪里舍得让王曦妩去做这种事情。 王曦妩虽然猜不到王二哥其实是不愿让她沾事的,可她却能猜到他的用意,所以也跟着笑了一下,“放心吧二哥,陆家姊妹若是来的话,自然交给我来招待便是了。” 王珣闻言点了一下头,兄妹俩的眼神却是同时变得幽黯起来。 第七十八章 午后 很快,白昼就把王曦妩的卷子给批完了,他拿着卷子起身走到沧溟先生身前,低声同老师说了两句。 闻言沧溟先生也停下同卫曜的交谈,用诧异的眼神看了眼埋首看书的王曦妩,轻落片刻后便收回了视线。 对着白昼点了下头,沧溟先生脸色平淡:“放着吧。” 白昼自是将卷子放在台上,沧溟先生又对卫曜道:“好了,今日就学到这里吧,明日和子居一道来,我会考校你今日的功课。”说罢一顿,他的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子居和阿妩,你们今日也到这里罢。” 卫曜拱手行礼,然后躬身退了下去,王珣和王曦妩则同样是起身向沧溟先生行礼,然后等他挥了挥手后,又让皎碧帮着整理了纸张文具,三人这才一道离开了风波小筑。 等看不到三人的身影,沧溟先生伸手取过放在台上的卷子翻看了起来。 边上侍立着的白昼看了眼老师,轻声开口道:“王家的这位姑娘学得颇为驳杂,许多不是她这个年龄应当学的东西,她似乎都学了,连《六韬》、《素书》中的问题都能答得出来,而且答的有理有据,若不是我看着她写,差点以为这是她让人捉刀代写的呢。” 认真审阅了前两页的沧溟先生面色凝重,不动声色地将弟子的评价听在耳中,片刻后才摇头道:“不止,王曦妩这个女娃可比你想象中还要聪慧。” “是吗?”白昼不解。 沧溟先生的语气决然:“她藏拙了。” “哦?弟子为何没看出来?” 微微一笑,笑容中却颇有深意,沧溟先生不答反问:“连你都看不出来她藏拙了,这说明什么?” 白昼一怔,然后恍然,只不过他的眼神也跟着变得幽深起来,“那她为何要藏拙?” 沧溟先生笑,“只怕她是怕自己太过锋芒毕露,引来旁人不必要的注视吧。” “原来如此。”白昼点头。 见状,沧溟先生也是将笑容一收,他的视线跟着落在卷子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单从卷面上这手笔锋犀利的字来看,这王家姑娘就不可小觑,再加上她通过卷子透露出来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 跟着又想起这些天对王珣的印象,沧溟先生的眼神一黯。 不愧是王郗的一双儿女,还真都不简单,看样子他倒是有的可以教了,就是不知自己的这身本领他们能学去几成了。 而且若是和王曦妩熟了,那《六合注疏》一事…… 一旁的白昼可不知道自家老师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教导新入门的小师弟了,他想起老师对少女的评价,顿时有了几分好奇,同时也有几分警惕。 没想到这么小年纪的孩子,就有着这份心思,琅琊王氏果真不是易于的。 这边的王曦妩虽然不知道沧溟先生和弟子白昼的对话,但她能预料到沧溟先生看到那份卷子时的反应。 淡淡笑了下,如此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她就把心思收了起来,转头看向身旁的王珣,“二哥,下午你要去做什么呢?” 王二哥立马精神一振,“当然是去跟嶂叔学武啦。”这些天他都是上午跟着沧溟先生学习,下午则是跟着陵嶂学武,晚上还要完成沧溟先生布置的功课,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呢。 王曦妩有些好笑,没有理睬他,又接着问卫曜,“曜表哥呢?下午有事吗?” 卫曜摇头,“我没什么事情。” “那正好,前些日子母亲饶了我一些今年的雨前新茶,表哥要不要来尝一尝?”王曦妩微笑道。 “好啊。”忙不迭地点头,倏然又意识到自己应得太快了,卫曜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微红,掩饰道:“反正我下午也没什么事,正好见识一下阿妩你的手艺。” 边上正好把卫曜羞涩神情收入眼中的王二哥顿时不满了,“那我呢?阿妩你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 给了他一个白眼,王曦妩道:“谁让你自己没空的呢?” “我不管,就是不许你单独煮茶给阿曜喝!”王珣不管不顾,一脸嫉妒加吃醋的样子。 顿时觉得无语的王曦妩没好气道:“哪有二哥你这样的?谁说我是单独煮茶给曜表哥了,还有离离呢!再说了,你要是想喝的话,哪日等你空了,我都可以煮给你啊。” “真的?”觉得自己在妹妹心中还是最重要的王二哥瞬间被抚慰了,于是也不闹了,大手一挥道:“那好吧,下午你就先试着煮给阿曜吃吧,下次再煮给我。” 余下的王曦妩和卫曜都无奈,两人相视一眼,却都是苦笑了一下。 两人都没注意到的是,他们对视的场面尽数落在王珣眼中,而见到这一幕的王珣则是微微皱了皱眉,却又很快恢复了一脸灿烂笑容。 下午无事,王曦妩按照之前说的,邀请了卫曜和卫离离过来随园,煮茶给他们喝。 听说自家姑娘要煮茶后,几个丫头都觉得很惊讶,因为她们家姑娘分明没有学过如何煮茶。而等她们看到王曦妩那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煮茶手法时,顿时一个个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以“凤展翅”的手法将三沸过后的茶水点入茶碗中,王曦妩缓缓将红泥茶壶放到炭炉上,然后笑道:“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最先忍不住的卫离离端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杯,直接喝了一口进去,结果憋红了小脸,张着嘴巴直喊烫。 一旁的沉檀赶紧给她到了一杯凉茶让她喝了,小丫头这才好了。 王曦妩见状白了她一眼,“谁让你这么心急的?这下烫着了吧。” 卫离离吐了吐舌头,“这不是闻起来香嘛~” 见她还狡辩,王曦妩顿时瞪了她一眼:“一点都没有世家贵女的风范!看看曜表哥是如何品茶的。” 被训斥了一句的卫离离不敢说话,赶紧地把视线转到自家哥哥身上。只见卫曜将茶碗放在鼻端下轻嗅片刻,然后又抿了一口清澈的茶汤,片刻后开口道:“茶水略苦,三息后又回以一丝甘甜,其味如雪,闻起来又有兰麝之气,不可捉摸。”顿了顿,他似乎是沉思了下,骤然间眼神一亮,“难道是阳羡雪芽?” 王曦妩微笑赞道:“表哥果然厉害,竟然被你尝出来了。” 闻言的卫离离也很好奇:“哥哥你是怎么尝出来的呀?” 卫曜微微一笑,“我不过是猜的,没想到猜中了而已。” 得到这个答案的卫离离不依,“怎么可能一猜就中,哥哥你一定有秘诀是不是?” 卫曜失笑,“我哪里来什么秘诀。” 卫离离继续不依不挠,差点就跳到卫曜身上去逼问他了。 边上的沉檀、微雨几人此时也忍不住笑起来,最是活泼不过的青盖更是大声道:“表公子小心了,表姑娘可要挠你了。” 一众人顿时又笑,即便是向来严肃的弥君姑姑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卫离离的丫头微雨趁着几人玩闹的时候赞叹道:“没想到表姑娘煮茶的手艺这样高呢!” 皎碧也骄傲的感叹:“那是,姑娘的手艺可比什么陆姑娘、傅姑娘的手艺好多了!听说那位陆姑娘的茶艺还是跟阮居士学的呢,都没我家姑娘表演得好看!” 闻言的沉檀微微皱眉,她不说话,倒是卫曜虚眼看向王曦妩道:“阿妩的茶艺果然不错,只是不知你何时学了这茶道的?” 少年的话本是无心,却让之前没想到的人俱都愣了一下,尤其是像皎碧几个伺候王曦妩的都纷纷一愣,青盖小丫头嘴巴最快,脱口而出就问道:“是啊!姑娘没学过茶道,如何这般厉害的?” 闻言沉檀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弥君姑姑也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王曦妩。 王曦妩脸色不变,微微一笑,随口解释道:“我虽然没学过,可好歹也看了那么多遍旁人是如何煮茶的,自然也就学着了呀。” “果真?”卫曜继续问道。 “自然。”王曦妩眉眼微垂,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的茶艺是如何练出来的。那是前世她嫁给裴霁之后,因为他喜好茶道,所以才费尽心思拜了名师去学的,如今她重活一世,上辈子不少后来学的东西倒还记着。 卫离离天性单纯,对于王曦妩的解释深信不疑,顿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家表姐,“哇,表姐果然好厉害,还能自学成才呢!” “你呀!”伸手过去捏了一下卫离离的小鼻子,王曦妩嗔她:“平常就喜欢玩,也不学些什么东西,日后要怎么办呢?” “谁说人家没有在学东西的?”被她捏住鼻尖的卫离离瞪眼,小脸气鼓鼓的样子,“再说了,有哥哥护着离离,离离才不怕呢!哥哥你说是不是?”说完又拿眼睛去瞅卫曜。 卫曜自然是笑,少年的笑容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那样透彻,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更是无比温柔。 王曦妩心下同样温暖,眼前的离离丫头还是这么淘,根本看不出日后她因为姜昱之死而一脸哀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姜昱? 陡然一怔,因为想到这个名字,王曦妩那久未掀开的记忆骤然间翻涌了起来。 是呐,姜昱,眼下已经是开阳二十四年了,很快那桩事就要发生了,而等那件事发生之后,恐怕这天下就要开始乱了吧! 想到这点,王曦妩原本还觉得惬意的心顿时紧缩了起来,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攫住了她,让她本该透彻的眼眸也逐染上一抹阴翳。 第七十九章 讲课 或许是因为王曦妩出神得太过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因此卫曜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阿妩,想什么呢?” 被唤醒的王曦妩愣了一下,对着他回了一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而已。” 她没说是什么事情,在场的人也都不会追问,唯有卫曜依旧看着王曦妩,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担忧,却是欲言又止。阿妩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好,让他以为她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那些想要安慰她的话却又在看见她那坚定的目光后全然咽入肚中。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甜甜地喊他“曜表哥”的小娃娃长大了呢?变成了如今这个笑起来有如暖阳、沉浸下去却又恍如一口古井的少女了呢? 不说卫曜心中是何种复杂的情思,他边上的卫离离可是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家哥哥和表姐的不对劲,早就觉得闲得无聊的她把杯子里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就蹦起来道:“好了表姐,你和哥哥先聊着,我去外面走一走,天色这么好的,要是不出去玩可是辜负了这么好的一番天气。” 今日的天气确实不错,入了春,到处都是一副花开的景致,再加上日头暖暖地照着,算的上是天高气爽了,无怪小丫头静极思动了。 王曦妩也没拦着,笑着让她去了,只不过又吩咐了沉檀跟着微雨照顾好表姑娘。 等屋里剩下的丫头也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后,王曦妩把茶壶中一直煮着的茶给倒了,又换了一壶新水煮上,这才状似不经意地道:“表哥觉得沧溟先生如何?” 卫曜明显愣了一下,问道:“沧溟先生学识渊博,比我家中的先生还要厉害几分的样子。”顿了顿,他又用疑惑的眼神看王曦妩,“阿妩你问这个干嘛?”好端端的突然提起沧溟先生来,或者说凭着他的感觉,似乎阿妩请他喝茶的用意就在于此,让他忍不住有些狐疑。 王曦妩笑了笑,“早间在风波小筑的时候,我听表哥一直在和沧溟先生说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沧溟先生问了我之前所学。”卫曜如实答。 王曦妩眉头一挑,“仅此而已?” 卫曜坦然,“仅此而已。” 闻言王曦妩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定。 卫曜见她这样,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想了想却又道:“先生问得比较详实,还问了我一些对于时事的看法,也不算完全是考校书上的内容。” 眼神骤然一亮,王曦妩抬眼看他。 卫曜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抿了抿嘴,道:“阿妩你的意思是?” 对他点了点头,王曦妩也跟着皱眉道:“之前我隐约听到你们说到什么‘卫氏之功’之类的词,总觉得有些不对,或许是我多想了,沧溟先生不是刻意的。”停顿了会儿,她又认真道:“总之关于宗族里的事,表哥还是少同旁人讲罢。” 眼神闪烁着,卫曜定定看着她,片刻之后才点头道:“放心吧,我有数了。” 被阿妩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回想起早上沧溟先生问他的那些问题,其中有几个问题倒似是隐含着刺探情况的意味。如此来看,这沧溟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见得少年也跟着沉思起来,王曦妩赶紧又笑了笑,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沧溟先生只是单纯的想要考校一下表哥的水平而已。” 摇了摇头,被勾起了心思的卫曜认真道:“不管如何,有备无患总是好的,阿妩你的提醒我记下了。” 听他这么说的王曦妩自然是笑,转手又给少年添了一盏新茶,只不过在低头倒茶的瞬间掩去了她眸中复杂的神色。 或许真的是她多心了,可就像表哥说的,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算是放下一桩心事的王曦妩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于是就和卫曜两个人继续喝茶聊天。 差不多三盏茶的时间后卫离离回来了,小丫头一回来就热闹了不少,三个人一道说了会儿话,等见卫离离有了倦色,王曦妩也就不留他们,让他们走了。 卫曜于是和卫离离一道离了随园。 在送卫离离回屋的路上,小丫头扒拉着哥哥的胳膊,然后一脸笑眯眯地问他:“哥哥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够意思?还给你留出时间来和表姐独处呢!” 听了这话的卫曜哭笑不得,又见妹妹得意洋洋的样子,顿时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头,道:“年纪不大,心眼却这么多!我和你表姐的事,还需要你操心吗?” 被拍疼了的卫离离赶紧放开扒着卫曜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撅着嘴道:“人家这不是关心你吗?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喜欢表姐吗?” 闻言卫曜仲怔了片刻,片刻后他突然又拍了下卫离离的头,笑道:“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些什么?” 第二次被打头的卫离离不干了,径自跑了开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冲他做鬼脸,“哥哥你自己心里清楚!” 被落在后面的卫曜看着妹妹跑远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喜欢吗? 原来他喜欢阿妩吗? 愣了片刻的少年突然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在微红的夕阳下显得那样美好。 第二日照旧是早起去风波小筑学习,王曦妩这天来得较早,王珣和卫曜都到了,两人坐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背书,而沧溟先生和白昼都还没出来,所以屋里的氛围还是颇为轻松的。 带着皎碧坐到自己昨儿坐过的位置上,王曦妩先和两人打了招呼。 或许是因为一大早就看见妹妹的关系,王珣脸上的神采显而易见,他回了王曦妩一个笑,然后眯着眼打量了她一番后道:“我们家阿妩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长大了一定是天下第一美人!。” 今日王曦妩穿了一袭云水岚色的素色织锦长裙,腰间用象牙白宫绦束起,显得她的腰身不堪盈握,一头乌发用木簪挽起,虽然简单,却别有一种雅致之美,配着她盈盈的笑容,更显有一种温婉之美。 听自家二哥如此这般夸赞,王曦妩微微有些脸红,嗔道:“二哥,你说什么呢!” 觉得自家妹妹合该就是美人的王二哥吃了王曦妩这么一白眼,也不恼怒,依旧笑嘻嘻的,他用胳膊肘子轻撞坐在旁边的卫曜,然后挑着眉问:“阿曜你说是不是?” 把两人的互动都看在眼里的卫曜自然是含笑点头,“珣表哥说的不错。”只是不知为何,少年的脸竟似有一点点红。 “曜表哥你也跟着二哥瞎说。”轻轻瞪了一眼卫曜,王曦妩嗔道。 闻言的少年但笑不语,一双眼眸越来越亮。 王珣还待说些什么,这边却有小厮通传沧溟先生出来了,三人顿时噤声,起身纷纷向他行礼。 沧溟先生“嗯”了一声,然后走到讲桌后坐了,他先是扫了一眼三人,然后道:“子居把昨日的功课交了,阿妩一会儿白昼去会教你今日要学的东西,至于卫公子,晚点我给子居讲课的时候你听着便是了。” 包括白昼在内的四人自是应了,王珣上交功课不提,白昼则是拿着两本书走到王曦妩面前,然后跪坐在她对面,把其中一本书递给她,剩下一本则是自己翻开了,道:“老师吩咐了,王姑娘今日先学《尚书》如何?” 王曦妩微笑,“先生有命,焉敢不从,不过我倒是有一点说的。” 白昼道:“王姑娘但说无妨。” “白昼师兄直接喊我阿妩就是,师兄是二哥的师兄,自然也是我的长辈,无需如此客气的。”对着男子甜甜笑了一下,王曦妩用有些调皮的语气道。 白昼愣了一下,他的眼神有些温暖,心中却又想起昨日老师的评价,顿时笑了笑,“也好,是我拘礼了,阿妩你说的是。” 王曦妩复还一笑。 收束了一下心神,白昼让王曦妩把书翻到要讲的章节,然后开始讲道:“今日我们先讲虞夏书这一节。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这句话的意思是……” 王曦妩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学过尚书,虽然不能把整本书倒背如流,但简单的释义还是做得到的。可即便如此,她仍是认真听着,不同的人对同一段文字有着不同理解,她想看看别人是怎么解读尚书的。 果然,能被沧溟先生收作弟子,白昼显然是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的,他在简单讲解了这段话的意思后,然后就开始给王曦妩引申自己的看法。 “所谓君子,《易?屯》言:‘云雷屯,君子以经纶。’经谓经纬,纶谓纲纶,言君子法此屯象有为之时,以经纶天下,约束於物。因此除了文中所言君子自身的修养之外,更重要的便是胸怀家国天下,尤其是身为世家后嗣,更是要将眼光放得宽一些。” 听得这似有深意的话,王曦妩一愣,复而点了一下头。 白昼满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接着往下讲了。 第八十章 靠拢 半日的功课就如此过去,白昼给王曦妩讲了半节的虞夏书,然后就让她自己研习。 等沧溟先生给王珣和卫曜讲完课,三人照旧一道回了屋,路上王二哥又提醒她下午会有陆家兄妹上门,让她到时候接待一下,王曦妩应了。 及至下午日跌时分,果然有陆府的人上门,彼时王曦妩正在午睡,弥君姑姑进来向她通报,说是陆大姑娘和陆二姑娘都来了。 王曦妩想了想,让她先把人请到随园的客厅,又吩咐沉檀她们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裳,等梳妆完后才慢悠悠地去了客厅。 还未走到客厅,王曦妩就听见陆清歌高扬的声音,“长姐,你说这王曦妩也是,客人上门了也不知道接待一下,就这样把我们晾着,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然后是陆经纶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住嘴!这里是让你乱说话的地方吗?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下次就一个人呆在府里吧!” 即便看不见客厅里的情景,王曦妩却可以想象的到此刻陆清歌的表情,被陆经纶训斥了一句之后,陆二姑娘果然不说话了。 唇角勾了勾,王曦妩不动声色地往客厅走去。 在客厅外伺候的小丫头雪茶和墨泉看见她来,赶紧地向她行礼,“姑娘。” 王曦妩回了她们一笑。 等她走近了,雪茶撅着小嘴凑到她面前小声道:“姑娘,这陆家二姑娘好生不讲理……” 用眼神安抚了一下两个小丫头,王曦妩没有说话,带着皎碧径直进了屋。她身后的沉檀则是慢了一步,瞪了一眼雪茶,然后这才跟着进屋。 屋里的两人听见丫头们的声音,都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陆姐姐恕罪,妹妹方才小睡了一会儿,怠慢姐姐了。”进门王曦妩微笑着温声道。 这话说的,很明显王曦妩是听见了陆清歌方才那没脑子的话,眼神微闪,陆经纶难得的唇角扬了下,“王妹妹客气了,是我们冒昧,打扰了妹妹的午休。”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清冷的眼神飞快扫过陆清歌。 陆清歌见状“呵呵”了两声,却是什么都没说。 王曦妩也没有理会这个神奇的陆二姑娘,她的注意力反而落在陆经纶身上更多。才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不见,她的身份竟然就变成“王妹妹”了?王曦妩还记得上次她生辰的时候,陆经纶还是按照礼节喊她“王姑娘”的呢! 看来这大半个月中,青州的官场上显然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呢。 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王曦妩走到座椅上坐下,然后又请两人坐,两人坐下不提。皎碧见状给王曦妩上了茶,至于陆经纶她们则早有茶水在桌。 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喉,待把茶盏放下,王曦妩才笑道:“陆姐姐今儿倒是有空来我这儿坐坐。” 令人诧异的是陆经纶依旧是笑着的,尽管笑容极浅极浅,和平日里肃着一张脸的情况截然相反,她微微笑着道:“来青州也有一段时间了,都没有正式上门拜访过,正好家兄要来找王公子,我便索性央着家兄一道来了。” “哦,是吗?”王曦妩挑眉,“不知道令兄有何事要找我哥哥?” 陆经纶抿茶,“这个我却是不知道,想来男子之间应当有他们的事情。” “那倒也是。”王曦妩微笑。 一时沉默。 一旁的陆清歌陆二姑娘眼见这位传说中身份高贵的王姑娘和自己长姐有说有笑,却是连眼神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完全无视了自己,顿时脸色就有些难看。不过碍于长姐那时不时扫过自己的清寒目光,她还是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却仍恶形恶状地大口喝茶。 仿佛不曾看到陆清歌那恶狠狠的眼神,王曦妩的态度极为自然,她看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陆经纶,然后笑了笑接着道:“这世间男子的活动总比我们女子的要多些,陆姐姐若是觉得一个人无聊的话,可以多来我这儿玩玩,虽然也没什么好玩的,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热闹,即便是说说话也是好的。” “妹妹说的是。”陆经纶点头,然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道:“不知道妹妹听说了没有,关于上元节的那个案子,最近有了新的进展呢。” “是吗?”这下王曦妩的惊讶倒是真的,“最近我都呆在府中,也没有注意这件事情,不知道发展得如何了,还请姐姐告诉我一下吧。” 陆经纶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道:“听说这桩案子还是由平原郡中的粮商程光明引起的,那程光明本是经营皇粮的,谁知道他竟然勾结了郡衙中人,将皇粮进行倒卖,私底下赚了不少钱。” 眉头一皱,王曦妩问道:“可那案子不是离国逆贼做下的吗?和程光明有什么关系呢?” “还不是程光明胆大包天,不仅敢把皇粮倒卖给离国的逆贼,还敢以次充好,用陈年的粮食掺杂在皇粮里面,结果被发现了不说,那些离国人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所以才会在上元节袭杀他,引发了这么大的骚动。”说到这里的陆经纶神情也冷淡的许多,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厌恶。 “原来如此。”装作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王曦妩眼中却闪过深深的疑惑。 真相绝对不会是这样!那些离国人分明是冲着燕东君来的,程光明只不过是一个靶子而已,但是为什么陆经纶会这样说呢?难道是这里面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还是说程光明只是被推出来背黑锅的呢? 隐约觉得不对劲的王曦妩沉默了一会儿,那边的陆经纶眼神一闪,接着道:“听说那程光明在郡衙里有人,所以州牧大人下了决心要彻查郡衙的人,恐怕这段时间有些人又要人心惶惶了吧。” “是吗?”眼中骤然爆出一抹亮光,王曦妩终于知道陆经纶今日上门的原因了。 看样子陆家是准备要和王家走到一条船上了,所以陆经纶才会突然间转变了对她的态度,甚至连陆琅轩也和二哥走得近了。换言之,这样也就意味着——父亲要准备对傅敬豫动手了?! 突然想到这点的王曦妩有些吃惊,前世父亲虽然也有准备对付傅家,可那也是在后来傅敬豫准备对王家动手之后才反击的,为何这世如此之快!竟然足足快了两年! 王曦妩不知道,因为燕东君的关系,王郗才会如此快准备对平原郡的王党一脉动手的。正是燕东君提供的那些信件让他找到了程光明藏起来的那些账簿,而这些账簿里面则是明明白白记录了他是如何和傅敬豫勾搭上的,又是如何对傅敬豫行贿的,甚至那些信件本身就可以作为傅敬豫勾结离国人的证据。有着这些证据,王郗就有足够的理由向傅党动手,而陆家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自然而言就会向王家靠近了。 尽管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王曦妩总归是把握住了其中的关键,而既然想明白了,对于陆经纶这种主动示好的行为她自然是坦然接受了。笑了笑,王曦妩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管旁人是如何人心惶惶的,只要我们两家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行了。” 陆经纶既然被赞为“陆家菩提女”,如何能不明白王曦妩笑容中的深意,她随之也微笑了一下。向来不怎么笑的她这么一笑,衬着她清冷的容颜,竟似天光乍破,如曦如雾,让一直看着她们的陆清歌也狠狠一愣。 从小到大的,她还没见过长姐这样笑的呢。 “王妹妹说的是。”陆经纶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唯有还在状况外的陆清歌根本没明白两人话语中的机锋,眼见长姐和王曦妩一下子变得关系融洽起来,她心中的感受别提有多古怪了。 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两人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反而是随口聊了些别的东西。王曦妩知道陆经纶在佛学上的造诣不错,所以随口挑了几个这方面的话题同她聊着,而陆经纶也没有想到王家姑娘竟然同样知晓不少佛理,诧异之下却也认真了起来。 一来二去的,两人聊得颇为投机,之前本就没有话说的陆清歌此时更是插不上话,只能一个人默默坐在边上喝茶,等到陆琅轩派人来找、陆经纶准备告辞时,她已经喝了整整半壶水了。 眼见陆经纶要走,王曦妩也没有留客,起身把两人送到门口,她笑道:“可是和陆姐姐说好了,日后要是有空的话就多来走动走动。” “放心吧阿妩,”轻轻点了点头,陆经纶的神情真挚了许多,或许是因为两人聊了不少的缘故,她和王曦妩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竟是直接唤她的闺名了,“有空我会来的,不过你也是,要是想到了的话也可以来我府上走走。” 笑着应了,王曦妩看着沉檀送她们出去,待到不见她们的背影,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才逐渐消失。 陆家啊,虽然暂时是靠拢过来了,可日后会怎么样,现在谁都说不好呢。 第八十一章 起风 晚上一家子聚在溯园吃饭,许久没见的王郗今日竟也出现了,前些日子他都是很晚回来又很早出门,以至于王曦妩也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 饭桌上的王郗一如既往关心爱女,看见王曦妩用完一碗饭,便温声问道:“阿妩可吃饱了?要不要让人再给盛一点?” 仔细地把手里的碗筷放下,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王曦妩这才回他柔柔一笑,回道:“我吃饱了。”顿了顿她又道:“父亲才是要多用点,最近您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我看您都瘦了。” 王郗闻言一笑,“是吗?我真的瘦了?” “父亲~”用软糯的语调唤着王郗,王曦妩不依,连眉头也微微皱起。“您一定要注意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公事再忙,也没有您的身体重要。”虽然从外表上看父亲依旧丰神俊朗,可她却能察觉到他眼底下那深掩的疲惫,想来这段时间他都没有休息好罢。 听爱女这么一说的王郗顿觉欣慰,他的眼神柔和,看着王曦妩道:“我们家阿妩都知道心疼父亲了呢,父亲真是太高兴了。” 边上的卫氏也是跟着点头道:“阿妩说的是,你看你最近都没好好休息。”这话却是对王郗说的。 被妻女一起说了几句的王郗也不恼,他笑了笑道:“好了,不是前段时间事儿多嘛。” “就你一个人事儿多。”卫氏娇嗔了他一眼。 “放心吧,现在事情都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马上我就有时间可以陪你们了。” 王郗笑笑,一边看着儿子女儿,一边却是又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瞥过卫氏,惹得卫氏平白红了一下脸,也幸亏是烛火下看不太清。饶是这样,卫氏依旧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眼球,轻声道:“哪个要你陪了?” 另一边的王珣和王曦妩看着父亲母亲之间的互动,都忍不住偷笑。卫离离小丫头年纪虽小,可也看的出来姑父姑母之间的感情极好,顿时笑得像朵花似的。唯有卫曜眼中闪过一抹莫明的神采,他偷偷看了眼王曦妩,却见此时的少女身上洋溢着浅浅温和的气息,顿时让他的眼眸为之一黯。 桌上的氛围极好,王曦妩于是便趁机问道:“说到这个,父亲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呢?阿妩都好长时间没看见您了。” 王郗以前倒是不怎么和女儿说这些公事,可不知为何,在看见眼前女儿那再温婉不过的笑容时,他的心竟然莫明一颤,瞬间就想起之前卫氏以及陵嶂同他说的话来。目光微闪,他笑着开口道:“还不是忙着上元节的那个案子。” “那个案子怎么样?可是已经解决了?父亲可追查到背后之人了?”王曦妩并没有注意到父亲心思的变化,眨巴着眼睛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她虽然从陆经纶口中听说了一些消息,可那消息毕竟是陆家传出来的,事实究竟如何,可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定下来。 王郗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线索和证据都已经有了,但真的要揪出主事之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也就是说父亲已经知道策划这件事的人是谁了是吗?”发问的是王珣,对于上元节的那件事情,他其实也是极为关注的,旁的不说,阿妩就因为那场混乱而伤了小腿,让他少不得恼怒那背后主事之人。 可怜王二哥并不知道自家妹妹腿上的伤就是她自己划的,反而平白将责任推到旁人头上。 这次的王郗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看了卫氏一眼,卫氏见状笑道:“好了,小孩子家家的,这种事情交给你们父亲就是了,还用得着你们操心吗?”如此倒是把话头给糊弄过去了。 只不过两人可没有这么好糊弄,王珣的目光一闪,因为父亲的不肯直说让他明白了背后定然有着更深的内幕,因此倒是对这件事上了心。而王曦妩则是在看到父亲那闪烁不定的目光时就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想。 果然,父亲已经对傅敬豫起了疑心,可却也没到要直接对他动手的程度,毕竟傅敬豫在平原郡也经营了这些年,一时之间还不能扳得倒他。至于陆经纶所说的要彻查郡衙之人,恐怕只是父亲的先手准备,多少拔出一些傅敬豫的爪牙,让他伤筋动骨也好。 两人没有说话,卫氏也以为他们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并不放在心上,于是便换了个话题,开始询问起他们的功课来。问了几句,王郗便接过主导权,算是考校几人的功课了。 足足小半个时辰,王父才算是放过王珣和卫曜,两人不仅被考问了功课,还被连着追问了好几个有关于朝堂的问题,让王二哥答得口干舌燥,尤其是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他又不敢不认真。倒是卫曜表现极好,答得不仅条理分明,而且也颇有自己的见解,让王郗暗自点头。 至于王曦妩,她早就在回答了卫氏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后,被卫离离小丫头拖到一旁说话去了,卫氏也不拦着她们俩,反而在让下人收拾了桌椅后和她们凑到一块儿说起话来。 “好了,这次就到这儿吧,下次我再考你别的。”看了眼次子,王郗的语调严厉,“看看阿曜,他答得都比你好。” 被点名表扬的卫曜微微一笑,王珣则是垮了嘴角,让关注着这边的三人不由得笑了。 让王曦妩几个小的回去休息,卫氏把四人送到门口后走了回来,此时的王郗已经是在软榻上躺着了。屋子里伺候的人应该是被他打发走了,也没有旁人,卫氏见状便走到榻边坐下,然后依偎进他的怀里,笑着轻声道:“你呀,就不能对儿子好点,珣儿怎么说都是你儿子,你不要老是对他这么严格嘛。” 一双手早早环在妻子腰上,王郗闻言眉头一挑,却道:“慈母多败儿,阿珣这么不着调就是被你惯的。” 卫氏反手就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嗔道:“我身边就阿珣这么一个儿子,不惯他我惯谁去?!” 王郗也不恼,反而是把头凑到卫氏耳旁笑道:“好好好,可我也没说不让你惯不是?” 卫氏被他的吐气呵得脸红,本就明媚的脸庞此时更是娇艳动人,她身体软在王郗怀中,嘴里却还不依不饶,“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珣也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不着调,真叫他做事了他也不是挺认真的?” 王郗闻言哼了一声,“要不是如此,你以为我会轻易饶过他?” 难得见他小孩子心性,卫氏也是失笑,“你呀!还说阿珣了,自己还不是跟他一样?” 佳人在怀又是笑靥如花,王郗心中一动,原本放在卫氏腰前的两手顿时就收到两侧,竟是挠起她的痒痒来。卫氏怕痒,被他这么一挠,顿时就笑得花枝乱颤,赶紧使劲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逃到软榻的另一端。王郗见状还要又追了过去,却被卫氏死活推开了。 夫妻俩在软榻上笑闹了一阵,没有外人在此,两人也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直到卫氏笑得动不了,王郗这才停下手来,仔细端详着被压在自己身下的妻子。 和阿宓成婚也有十多年了,连他们的长子都已经十五了,可阿宓却依旧如此美丽,时光的流逝不仅没有带走她的美貌,反而让她时而端庄时而妩媚的气质愈发明显起来。他现在还能想起初见阿宓时的情景,彼时她的容貌和现在并没有半分区别,更不用提她现在愈发丰腴却又凹凸有致的身子了,简直是让他爱不释手。 或许是王郗的目光太过炙热,卫氏原本就因为玩闹而变得微红的脸庞愈发红润了,她目光闪躲地看了眼男人,又有些羞涩地推搡了身上人一下,“看什么呢?” 在妻子白皙柔嫩的脖颈印下一吻,王郗涩声道:“看你啊。” 卫氏浑身一颤,赶紧推开了他,娇嗔道:“不正经。” 被推开的王郗翻了个身躺在榻上,把双臂垫在头下,“哪里不正经了?夫妻间说些情话又怎么了?” “你呀!一会儿再跟你算账!”卫氏不管他,白了他一眼,却是又柔柔地侧躺到他边上,“君擎,你说那姓傅的知道你手里有他叛国的证据吗?” 说这话的卫氏此时眉头微蹙,没了方才的笑容,想来是有些担心的。对于自己夫君做的事情,她当然是知道的,更何况成婚这么久了,王郗基本上不在这种事情上瞒着她,反而是经常同她商议,所以这次关于傅敬豫的事情,卫氏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摇了摇头,王郗道:“放心吧,他不会知道的,这次我派出去的都是暗卫,并没有调用明面上的力量。傅敬豫这个狐狸,他怎么也想不到程光明竟然会把那些他和燕溯白手底下的人通信的信件都保存下来吧?”眼中精光一闪,王郗的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 把身子往王郗那边靠了靠,卫氏的目光同样幽冷,“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直接……” 她并没有说出来直接怎样,但王郗却很明白妻子的意思,摇了摇头,他道:“不行,暂时还不能动傅敬豫。” 卫氏不解,“为何?” 王郗答道:“前日我收到大哥从建安传来的消息,说是姜氏似乎是要准备大幅度削减世家的封地和屯田。” “什么?”卫氏闻言顿时有些吃惊,不过她在惊讶过片刻后又深深皱起眉头,“看样子王室是真的忍不住了,不过这个主意倒也真是狠毒,不知是谁出的?” “还能是谁?”王郗冷嘲道:“不是萧家那个老匹夫提出来的,当然姜潮肯定是乐得听到这个提议的。”他口中的萧家老匹夫却正是当朝左相萧昀墨,不仅本身是王党一脉的中坚人物,他的女儿更是当朝皇帝的后妃之一。至于姜潮,则是当今灵武帝的名讳。 若是让旁人听到王郗这样直呼皇帝名讳的可是了不得,可王郗却敢这样说,想来私底下也是叫惯了的,而且由此可见世家和王党之间的矛盾已经凸显到何种地步了。 果然,听王郗这样说的卫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她的眉头依旧皱着,脸上的忧色更重,“如果真的是要削减封地屯田的话,那对于我们而言,还真的算是一种打击。” 大燮实行屯田制度,世家大族掌有大量的田地,以及依附在这些田地上的军民百姓。若是屯田的数量被削减,不仅世家的收入来源会减少,而且会丧失大量的劳动力人口,在眼下这种人口是生产力又是军事实力的时代下,这对于世家而言才是最严重的打击。所以说王室的这招不可谓不狠,简直就是砍在世家的要害上。 王郗却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见卫氏用不解的眼光看他,他又接着解释道:“放心吧,即便是要削减屯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姜潮想得简单,真的要推行下来可没那么容易,不说我们王谢卫这几家,便是其他那么世家,也不会放任自身的实力被削弱的。” 卫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王郗又道:“总之这桩事你不用担心,朝堂上反正也还没有正式提出这项措施,大哥告诉我只是私底下有点风声而已,再说即便到时候真有人提出来了,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落实下去的,姜氏真以为我们这些年是吃干饭的不成?”说完这句,他的目光为之一寒,却是没有再接着往下说了。 卫氏“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底下却是盘算起来,这个消息是一定要告诉娘家的,怎么样也该让卫家有点准备。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王郗伸出一只手拦过她的肩膀,柔声道:“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告知大舅哥了,他们应该也有所准备的。” 顿时被夫君的体贴所感动,卫氏突然也伸手环住他的腰,“君擎,你待我真好。” “傻瓜,你是我的妻,我不待你好谁待你好?”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此时的王郗柔情似水,只不过才说了这么一句,他的手又不老实起来,在卫氏的身上开始移动,一边又凑到她耳边轻咬了一下,“阿宓你要是觉得感动的话,不如想想怎么奖励我吧。” 卫氏的身子瞬间就颤栗了一下,不过这次她却没有挣扎,反而是眼波如水,扭头将樱唇送了上去。 而屋外的云喜姑姑等人原本是想要进去伺候老爷夫人的,却在听见屋内的动静后纷纷停下了脚步。 向来是卫氏跟前得意大丫鬟的墨梅也猜到了屋内的情形,于是便轻声笑道:“老爷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和她关系较好的紫鸢接口:“就是就是,别人家的老爷夫人可没有像我家老爷夫人这般感情好的,你看老爷,待夫人那简直是掏心窝子的好。” 墨梅也跟着感叹:“所以说这是福气,老爷和夫人感情好,府上也就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然像韩都尉他们家似的,那南氏最近也是有的闹的呢!” “是吗?最近韩府又怎么闹了,墨梅你说给我听听。”紫鸢好奇问道。 “你们两个,私底下的说些什么呢?!”墨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退回来的云喜姑姑听见了,她呵斥了两人一声,然后又吩咐道:“没的别老是嚼嘴皮子,老爷和夫人一会儿定然是要沐浴的,你们两个先去准备一下换洗的衣服。” 被抓了个正着的墨梅和紫鸢只好吐了吐舌头,然后应了声“喏”。 两人正要走,云喜姑姑却又喊住了她们,“等等,晚上可能会起风,一会儿记得拿稍微厚点的衣服。”一边说着,她一边抬头看了看屋檐下正摇晃不定的灯笼,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 看样子是要起风了。 这边的王曦妩在离开溯园回了自己屋之后,也是洗漱完早早就躺在床上看着书,一旁则是沉檀和红绡留在屋里做女红。 “姑娘,您看那个陆姑娘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一下子就仿佛和您很亲近了很多的样子呢?”一边绣着荷包的沉檀一边问道。 “沉檀姐,那个陆姑娘怎么了?”不太明白情况的红绡问道。 沉檀于是就把陆经纶对待王曦妩的态度转变了一事简单说了,这下红绡也觉得有些奇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大姑娘这样子,说不定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摇了摇头,王曦妩道:“不好的心思陆经纶倒是没有,不过这并不代表陆经纶没什么心思。” “姑娘您的意思是?”没能一下子理解意思的红绡问道。 “陆经纶肯前来,就已经表明了一种意思。”王曦妩淡然道:“她是在释放亲近的意思,至于这种亲近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就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了。” “那倒也是。”闻言的沉檀和红绡都点了点头。 见她们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王曦妩也就没有往下说,虽然她其实是知道陆家的善意来自何方的,但同样就像她之前想的,这种善意究竟到何种程度、又能够维持多久,就不是她能猜到的了。 正想着,屋里的烛火突然一阵抖动,竟是屋外的风吹进来了。 赶紧放下手里才绣了一半的荷包,沉檀起身窗边看了眼微开的窗子,道:“姑娘,起风了,奴婢把窗子去关上吧。” 王曦妩点了点头,目光却仍停留在被风吹动的书页上。 起风了呢。 第八十二章 密谋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当朝名士谢安曾在年轻时做过一篇关于帝都建安的五言诗《名都赋》,开篇第一句便是如此描写建安的,建安的风气之开放由此可见一斑。即便十多年过去,大燮律颁布实施,建安依旧是那个繁华的建安,不曾改了骨子里的风流去。 欢场,建安中最为有名的烟花之地。这里有几多名妓,她们不仅姿妍貌美,而且通晓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无数王孙公子为了她们在此一掷千金,流连不返。 而苏越,正是欢场中的头牌,同时也是闻名建安的名妓。 传说中她不仅容貌倾城、恍如谪仙,更是书画双绝,一身的琴艺为当世大家,曾被大儒江流赞为“技近乎道”。也正是因为如此,苏越的身价极高,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在欢场有固定的登台之外,极少有人能在寻常日子见她一面。曾有杨家公子于初三之日,以千两黄金请她弹奏一曲,她都没有露面。 而此时,这位传说中寻常日子不见客的名妓却正静坐在欢场的香闺之中,她的对面则是两个长相极为英俊的男子正在密谈。 若是让建安中有点见识的人见到这一幕的话,他们一定能分辨得出这两位男子的身份,坐在左首的玄衣男子正是当朝三皇子姜煦,他容貌俊美,身量修长,端坐着也是凤表龙姿,极为不凡。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萧家大公子萧衡,萧衡同样是帝都有名的美男子,他着一身白衣,外面披了件灰色素纱,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身温润的气质就散发了出来,使得他即便是在天潢贵胄面前也丝毫不见逊色。 素手执壶替两人满上桌前的酒盏,苏越并不说话,她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等她把杯中的酒满上后,还未收手,姜煦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的怀里一带,“苏娘子还是这般风姿依旧啊!” 突然遭此一击的苏越脸色不变,反而继续依偎在他怀中,她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垂眸轻声道:“三殿下说笑了,您大半个月没来了,奴都憔悴了不少呢。” 闻言姜煦大笑,却是放开了她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他这个样子,萧衡的眉头微皱,却什么都没有说。而苏越低垂的眼中却闪过极深的厌恶,但她面上依旧是浅笑。 她清楚地知道,哪怕自己有着只有初一十五才见客的规矩,但在这种权贵面前,所有的规矩都是用来打破的,要生存,就要更好地适应这种弱肉强食的规则,所以哪怕她再厌恶这位以风流闻名的三皇子,她依旧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忍。 “殿下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萧衡率先开口了。 姜煦脸上的笑容更浓,“当然是有好事才叫表哥过来的。” “好事?”萧衡的眉头一挑,“殿下是说?” 姜煦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没错,就是之前和表哥商量好的那件事。” 萧衡的目光微闪,也不喊殿下了,直接就问:“你们已经动手了?” 姜煦深笑,“没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消息一会儿就会传来了。” 萧衡闻言深思了片刻后皱眉问道:“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摇了摇头,姜煦的语气很是果决,“放心吧表哥,这件事情我们计划了那么久,人手也都是费尽心思挑选的,柔贵妃要是还不倒的话,那才是奇怪了。” “那另外一桩事替罪的人选呢?都准备好了吗?”萧衡的目光也冷了下来。 冷哼一声,姜煦沉声道:“当然,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那个小贱种,就看他到时候怎么分辨了!” 萧衡没有做声,姜煦的眼神却变得阴鹜,他身上那种阴寒的气息让靠在他怀中的苏越都一阵发寒。 只听姜煦阴沉道:“小贱种不是平日里不是有柔贵妃护着他吗?这次要是柔贵妃倒台了,我看他要怎么自保!”说完,他手里握着的酒盏却是一下子被他捏碎了。 “三殿下!”苏越惊呼出声,下意识就从他怀里起开,又从袖中掏出帕子来替他擦去手上的鲜血。 姜煦没有说话,任由苏越动作着,他的目光无意识落在女子低垂的螓首上,将她脸上的焦虑都看在眼中,顿时微微一哂。 萧衡并没有因为他的失态而有色变,他细长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空了的酒盏,然后才垂眼道:“你也不用想太多,我有预感这次的计划一定会成功,毕竟陛下已经厌恶了那些世家了不是吗?柔贵妃哪怕再得宠,既然她是谢家的人,陛下哪里还能容得下她呢?” 这边的姜煦闻言又是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而低头帮他处理伤口的苏越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但她心里却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 在建安生活了这些年,她如何不知这二人口中的柔贵妃和小贱种是谁。柔贵妃出身陈留谢氏,身份高贵不说,当朝帝后早逝,后位空悬,柔贵妃便是后宫中位分最高之人。而这小贱种,说的则是当朝的七皇子姜昱,这姜昱虽然身为皇子,却不像一般的皇子一样身份显贵,他的母亲只是宫中一浣衣宫女,因此不受皇帝待见,即便后来他被寄养在柔贵妃名下,他依旧是几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 虽然皇子之间的相互倾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她却不知为何姜煦会把箭头对准根本没什么威胁的七皇子,更是没有办法想象这位三皇子竟然会有如此胆量去设计当朝贵妃!难道他就不怕万一失败了要承担的后果吗? 心底各种思绪百转千回,然而强大的心理却让她把这些惊骇控制得很好,半丝都没有流露出来。 手脚麻利地把姜煦手上的伤口给包扎好,苏越长出一口气,然后冲着手主人道:“好了三殿下,奴只能暂时帮您止血,您看要不要请个医师过来看一下?” 姜煦挥了挥手,也没有在意她的讨好,“不用,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哪里用得着大动干戈?” 苏越蛾眉轻蹙,“那三殿下您可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姜煦顿时笑了,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挑起她的下巴,轻佻道:“苏娘子果然很可心呢!放心吧,本殿当然知道这点。” 不着痕迹地把身子往后一错,避开下巴上的那根食指,苏越不说话,只是轻笑。 另一边的萧衡却是在视线扫过姜煦被包扎起来的手后,目光骤然一凝,然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道:“苏娘子包扎的手艺还挺像模像样的嘛,难道是学过的不成?” 被他那幽深的眸光盯住,苏越心里一惊,面上却是自然而然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萧公子果然厉害,这都被公子发现了,不过却是奴以前学琴的时候,经常因为划破手的关系,所以才学了这包扎之道的,却没想到今日正好能在三殿下身上用上了。” “是吗?”对于她的回答,萧衡不置可否,唇角微微一勾,却是没有再继续下去了。 见他的视线移开去了,苏越心里一松,赶紧又扭头对姜煦道:“三殿下和萧公子稍坐,奴先让人来把这些碎片清理了。” 姜煦点头,道:“去吧。”他并没有把两人之间的互动放在心上,此时的他全部心思都已经落在预谋的那件事上了,也不知道现在进行得如何了?他和母妃筹谋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晚这一击,可千万不能失败啊! 很快苏越就叫来一个婢女把桌面上的残局给收拾了,等收拾好她又重新换上一个酒杯,替姜煦给斟满了,然后又自觉起身走到琴架后坐下,抬手就拨动几下琴弦试音。 “不知两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对于苏越如此这般上道,姜三殿下显然是颇为满意的,“无妨,苏娘子随便来一曲便是。” 他的话音未落,那边的萧衡却发话了:“《广陵止息》罢,不知苏娘子能否弹奏得来?” 他的脸上还有温和的笑容,可苏越分明从其中看出了嘲讽的意味,淡然一笑,十指岔开,一曲《广陵止息》就这样响起在厢房之中。 苏越果真不愧是琴艺大家,她神情从容,撩弦轻重有度。开指悲戚,及至正声部分又是慷慨激昂,有如千军万马来袭,姜煦和萧衡只能看见她的指尖在琴弦上急速弹拨,却看不清她到底落指在哪根弦上。 萧衡早就已经停下饮酒,他闭上眼睛认真听着琴曲,与此同时右手又在膝盖处轻拍,竟是在应和广陵散的拍子。反倒是姜煦,依旧不疾不徐地喝着小酒,脸上紧张的神情颇重。 等到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未绝,半盏茶的时间后,萧衡这才缓缓睁开眼,直视着苏越赞道:“苏娘子果真好琴艺!” 苏越微笑,“萧公子谬赞了。”她的目光扫过心思迷离的姜煦,又道:“三殿下,可还需要奴再抚一曲?” 被点到名的姜煦骤然回神,“啊?” 苏越笑着重复:“需要奴再抚一曲吗?” 姜煦点头,“如此甚好。” 苏越微微一笑,起手就又是一曲,却是较为清越和雅的《良宵引》。 有着中正平和的曲子作为背景乐曲,姜煦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了下来,他看着萧衡笑道:“过些日子就是阿阮的生辰了,你这个做大哥的可有什么准备没有?” 他口中的阿阮正是萧衡的嫡亲妹妹萧碧城。萧衡出身清河萧家,萧家乃是近些年的新贵,萧衡的父亲萧昀墨正是当朝左相,他本身更是领了个东宫典参的职事,算起来也是年少有为了。 除此之外,萧家同样也算是王室的外戚,萧昀墨的妹妹,也就是萧衡的姑母正是三皇子姜煦的母妃萧淑妃,所以这两人之间还是表兄弟的关系。 萧淑妃素来亲近外家,连带着姜煦和萧家之间的关系也不错,而萧衡更是他的得力助臂,他有什么事情都比较喜欢请教这个表哥。就像此次构陷柔贵妃和七皇子一事,萧衡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听姜煦提到自己的妹妹,萧衡的表情也柔和了些,“阿阮的生辰我自然是上心的,这个就不牢你费心了。” 姜煦撇了撇嘴角,想起这位容貌绝美的表妹,他的眼神不由得黯了一下,却道:“好吧,你我就不管了,等到那日我会给阿阮送生辰礼过来的。” 萧衡并没有注意到姜煦的不自然,他随口道:“随你便是。” “不过我听说阿阮好像和裴家的那小子走得很近,这是真的吗?”姜煦问道。 “你从哪儿听说的?”萧衡闻言眉头一皱,“还有不要老是喊人家那小子那小子的,阿霁又不是没有名字。” 姜煦挑眉,“还不是上次我来你府里的时候,听白鹭那个丫头说的。”说完看了眼萧衡,又不屑道:“裴霁不过是个庶子,表哥你怎么喜欢和这种人来往呢?” 听他这么说的萧衡脸色微微有些变化,白鹭是阿阮身边的贴身丫头,她要是这么说的话,说不定这件事还是真的。 不过饶是如此,他仍是端正了脸色道:“裴霁这个人,虽然是庶子,但却是有着真本事的。这种人要是交往得当的话,将来就能为我们所用,有什么不可以来往的?”说罢他顿了顿,又劝道:“殿下,想必淑妃娘娘也同您讲过,不要以嫡庶来论人,您怎么老是记不住呢?” 闻言的姜煦讪讪,却是低声嘀咕:“反正我就是不喜欢裴家那小子!” 听到这话的萧衡顿时横眉,他还想说些什么,谁知厢房的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 “主子!” 姜煦的眼睛骤然一亮,扬声喊道:“进!”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侍卫样的男人,先向姜煦和萧衡两人行了一礼,然后急道:“主子,宫里有消息传来了!” “怎么样?!”姜煦急问。 侍卫答:“太子重伤,皇上在柔贵妃宫里发现了厌胜之物,现在正大发雷霆,要惩治柔贵妃呢!” “那小贱种呢?”姜煦追问。 “已经派人把消息漏给七皇子了,七皇子应该会马上赶往庆熹宫的。” “好好好!”连喊三声“好”的姜煦大喜,连萧衡也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抹喜色,唯有仍在抚琴的苏越不动声色,但她心里有多震惊就不用提了。 得到好消息的姜煦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心思,他一下子起身,笑道:“表哥我先回宫了!”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对那个小贱种落井下石了。 萧衡当然知道他的心思,点了点头嘱咐道:“小心一点。” 姜煦大笑,“放心吧!先有太子遇刺,后有巫蛊之术,我倒是要看看柔贵妃如何才能不倒!”说罢他便拂袖而去,前来报信的那个侍卫则是迅速向萧衡行了一礼,也跟着走了。 被留下的萧衡神情莫测,他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倒像是在沉思的样子。苏越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能看得出对方那隐有的激动。 她心下一时也是紧张,平常虽然三皇子也经常在她这儿聊些正事,却没想到这次竟然会陷入如此大的风波之中。若是三皇子的事真成了,她说不定还有一线生还的希望,若是不成,她必然是要死的,不肖柔贵妃的人找上门来,三皇子的人一定会先把她灭口的! 这样想着,苏越的心忍不住就乱了,心一乱,手里的章法也乱了,竟是弹错了一个调子。 瞬间反应过来的她脸色一白,抬头正好对上萧衡幽深的目光。 “苏娘子都听到了?” 萧衡微笑,那这笑容落到苏越眼中却如同毒蛇一般,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她不回话,萧衡也不介意,缓缓起身,依旧用那深长的目光看着她,话里话外却全是警告之意,“苏娘子也是剔透的,应当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那些不该说的话最好还是烂在肚子里,否则的话,下场如何苏娘子自己清楚!” 仿佛是被萧衡的话给吓到,苏越的脸色更白了,垂着头用欲泫欲泣的语气道:“奴省得,还请萧公子放心。” “最好是真的省的。”萧衡冷声。 苏越赶紧点头,却不敢抬头看他。 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萧衡这才转身离开,在他坐过的位置上,则是留下了滚圆的珠子,竟是一颗夜明珠。 因为客人离去而进屋来的小丫鬟芊芊看到桌上如此大的一颗夜明珠时,顿时吃了一惊,道:“娘子,萧公子果真好生大方!” “哼!”冷笑着从琴架后起身的苏越此时哪里还有方才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清冷的眉眼间满是肃杀之意,看也没看丫鬟捧在手中那颗足以换成几千两银子的夜明珠,走到内室道:“好了,帮我收起来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下,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芊芊自然应是,一边又爱不释手地看了好几眼夜明珠,然后这才不依不舍地把它缩进苏越的珠宝盒里,然后又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 寂静的香闺中,只有苏越一人端坐在床榻之上,袅袅地龙涎香弥漫在屋内。 半晌后,阁子里突然一阵响动,一个人影从窗子中跃了进来。 苏越看到那男子,赶紧从床上下来,只见她单膝跪地,对那人请安道:“主子。” 第八十三章 宫变 六月的天永远都是这样说变就变,分明刚才还是云蒸霞蔚的景致,眨眼间却是褪去所有云霞,换了阴天。也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狂风,裹挟着层层乌云将建安半边天都遮去了,天色一时之间变得阴暗起来。 欢场,苏越的香闺中。 或许是因为没点灯的关系,屋里显得有些昏暗,看不分明其中的情景,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只能看出是个男子影像的人倚坐在座椅之上,而另一个明显纤弱的女子人影则是单膝跪地。 不消多说,这个单膝跪地的女子明显就是苏越了,而那个坐着的男子则应当是她口中的主子。 “你是说,姜煦联合萧家刺杀太子,并嫁祸给姜昱和柔贵妃?”男子的声音低沉,在屋外呼啸的大风中显得有些晦涩。 “正是。”苏越谨慎地回答,“而且从姜煦的表现来看,十有八九这件事会成。” 男子闻言沉默了一阵,然后又用嘲讽的语气道:“看样子姜潮这条老狗已经是等不及要对那些个世家发难了,否则的话,姜煦这条小狗也不会有这样的把握。” 他的话说的极难听,尤其是语调间那掩饰不住的刻薄意味,甚至比王郗对王室的态度还要恶劣,然而低着头的苏越却根本没什么表示,明显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没有说话,继续低着头听着。 冷冷一笑,男子接着道:“不过这两人也真够大胆的,这种事情竟然敢在这种地方说。” 这句话中的两人指的自然是姜煦和萧衡,苏越明白这点,她微微一嘲,道:“萧家公子手段可是不错,胁之以武,诱之以利,双管齐下,一般人自然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男子皱眉,“萧家人的手段都很不错。”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他们很有可能会派人来监视你,你要小心。” 苏越点头,“放心吧主子,婢子有数的。”饶是主子不说,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些权贵的手段,可是要比寻常人想象中要来得狠辣。 思忖着,她又问:“那关于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做什么吗主子?” 果断否决了她的提议,男子的声音冷酷,“不用!”停顿了下,原本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不知怎的挪了开去,起身走到窗边,他看着窗外因为突如其来的狂风而变得萧瑟的景象,“就让他们狗咬狗去,我们只需看着便是,等他们内耗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大业……” 说着男子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以至于苏越没能听清他后面的话,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她眼中爆出耀眼的火光。她抬头深深看了眼面前男子挺拔的背影,脸上眷恋的神情极为明显,却在片刻后复而垂眸掩去了。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夹杂着从云端带来的豆大雨滴,一瞬间暴雨倾盆。 看着被风吹得直摇晃的窗棂,男子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接住一颗正好砸落下来的雨滴。 “变天了呐……” 开阳二十四年夏至。 瓢泼的大雨落到庆熹宫朱红的殿檐上,又从那飞起的翼角上倾泻下来,把宫殿前的白玉台阶全部冲刷了一遍。 一群宫人战战兢兢地跪在殿门外,根本连头都不敢抬,此时的他们甚至希望自己没长耳朵,这样的话他们就不用去听那从殿内传来的咆哮声,以及那压抑到快要窒息的氛围了。 此时的庆熹宫内同样跪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容颜绝美、气质清丽的华服女子,女子虽然跪着,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给人一种坚贞的感觉。而女子旁边跪的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清秀少年,少年着一身浅蓝长袍,虽然不怎么打眼,但却让人觉得他很干净,然而少年的头发散乱着,给他平添了几分狼狈。 “嘭!” 看着华服女子那隐忍的眼神,灵武帝姜潮只觉自己的额头控制不住地狂跳,他握紧了方才摔了杯盏的手,愤声道:“柔贵妃,你的罪证都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差点被茶杯碎片砸到的柔贵妃脸色不变,她直视着坐在上首的男人,眼神哀戚,“陛下也都已经说是妾的‘罪证’了,想来是已经认定这两件事都是妾所为,妾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放肆!”灵武帝大怒,“谢氏你是在指责朕吗?” “妾不敢。”柔贵妃淡然道。 灵武帝边上的萧淑妃开口了,她面容平静地看着跪在地的柔贵妃,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掩饰得很好得意,语调却是温柔极了,“柔贵妃姐姐好生牙尖嘴利,陛下宽宏大量让姐姐陈情,姐姐却这样指责陛下。” 柔贵妃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此时的她竟然还能微笑着道:“比不上萧淑妃颠倒黑白的本事,萧淑妃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呐。” “你!”萧淑妃脸色一变,却是骤然间又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看向灵武帝,“陛下~” 被萧淑妃那委屈的眼神一扫,对比着柔贵妃那清冷的目光,灵武帝心中的怒气更加旺盛了,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子,斥道:“谢氏你太过分了!”顿了顿,他想起这些年因为世家的压制而受的气,眼神愈发阴沉,“朕之前却是不知谢氏女子竟是这般能言善辩,看来谢贤把你们都教导得很好呀!” 谢贤乃是柔贵妃谢氏的父亲,当朝九卿之首,灵武帝这样说,未尝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内心,由此可见他对世家的隐愤和不满。 柔贵妃本就是个极为剔透的人,在灵武帝身边这么些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枕边人对自己娘家的忌惮呢?只不过饶是如此,她的心底依旧是一阵抽痛。 她为这个男人付出了这么多,哪怕她不爱他,但感情总还是有的,可他却为了自己的野望,眼睁睁看着旁人把自己推入深渊,末了甚至还要补上一脚。姜潮难道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萧淑妃陷害她的吗? 不!他知道!但他却放任萧淑妃和姜煦母子俩联合起来陷害自己!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是陛下暗中示意萧家做这些事的?! 一瞬间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柔贵妃遽然一惊,她诧异地抬头看向灵武帝,试图从男人脸上找出自己想要的证据,却发现男人虽然表情狰狞,可他的眼神却是极为清明,清明得让她心中顿时蒙上一层阴翳。 背脊挺得愈发直了,柔贵妃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她看着这个自己相处了十多年却从来没有看清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父亲向来教导我们为人要正直,君子风清萧肃,坦荡自然。这两件事,我说了不是我做的,也不是阿昱做的,旁人怎么想,那就于我无关了。” 嗤笑了一声,萧淑妃道:“柔贵妃姐姐真是有趣,你说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做的了吗?除了有证据之外,还有宫人们的证词呢,这个你又要怎么解释?” “解释?我为什么要解释?”柔贵妃故作诧异道,“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外如是,我又何必要解释。” “柔贵妃姐姐……” 萧淑妃原本还想接着说,却被灵武帝打断了,“够了!”他冷冷地看了眼萧淑妃,顿时让她不情不愿地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灵武帝接着又把视线转向不曾退让半步的柔贵妃,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阵子,然后才道:“谢氏,不管你如何狡辩,证据在此,太子也在那里躺着,至今昏迷不醒,朕要是就这样饶过你,难以服众。朕问你,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浑身一震,半晌后柔贵妃默默俯下身子,“妾,无话可说。” “父皇!柔母妃是冤枉的!”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七皇子姜昱终于在这个时候喊出声来了,他就是跪在柔贵妃身边的清秀少年,此时的姜昱用哀求的神情看着灵武帝,目光中还带了一丝期冀。 “七弟!别忘了是你连累了柔贵妃娘娘!要不是你派人行刺大皇兄,大皇兄会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吗?!”站在萧淑妃旁边的姜煦闻言冷声呵斥道。 “三皇兄!你知道明明不是我的!我是被陷害的!”姜昱激动地争辩道。 姜煦脸色愈发沉痛,“七弟,做了错事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敢于承认,你的意思是大皇兄故意让人伤了自己,然后又故意来诬陷你咯?” 他刻意把故意两字咬得极重,让殿内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三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昱嘶声想要辩解。 姜煦却不让,他抢先打断姜昱的话,然后冷声道:“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你承认是你派人刺杀大皇兄的咯?”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是我?我……” “好了!你们两个也够了!”本就心情不好的灵武帝在听到他们的争执后脸色愈发不善了,他冷冷地看了眼被姜煦逼问得很是狼狈姜昱,“你个孽障!竟然做出这种刺杀兄长的事来!要你何用!” “父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皇,此刻姜昱心里的震惊已经无法言说了。 “够了!不要叫我父皇!”灵武帝怒道,他狠狠地瞪了眼姜昱,然后又看向跪伏着的柔贵妃。对于这个女人,他总归还是有一点愧疚的,然而这点愧疚在想到自己的日后的计划时,却又被他狠心抹去。 成大事者断不能因为感情这种小事坏了日后的大业! 目光扫视过殿内神情各异的众人,灵武帝最终缓缓地沉声道:“七皇子失德,妄图刺杀太子,罪不可恕,从今日起幽禁于重阳宫,不得外出一步!” 年纪不大的七皇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在灵武帝的决断一出之后,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了,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得跟一张纸似的,让人看了好生怜惜。 “陛下不可!”还没等萧淑妃等人出声,一直跪伏着的柔贵妃陡然直起身来,语带凄然,“七皇子殿下年纪还小,再加上他身子弱,重阳宫那般清冷之地他如何受得了?!您这样简直就是直接要了七皇子殿下的命啊!” “放肆!柔贵妃,你竟然敢指责陛下!还妄图更改陛下的旨意!你好大的胆子!”萧淑妃眼神阴鹜地指着柔贵妃斥道。 灵武帝的脸色也不是太好,作为一个皇帝却被妃子顶撞,他的心情能好得了吗?只不过在看到柔贵妃那哀婉的神情时,他的心还是不由得一软,脸色依旧阴沉地看着七皇子道:“既然柔贵妃为你求情,那就不让你幽禁重阳宫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刺杀太子可不是简单的事,就罚你驻守江陵,非得召不得回朝!” 江陵位于扬州,地处偏南,气候湿度皆为适宜,倒是比较适合养身子。听到此的柔贵妃身子一软,她伏下头去道:“谢陛下!” 而萧淑妃和三皇子一见,脸色同时一变,却是由萧淑妃出声喊道:“陛下!”她好不容易布下这么完美的陷阱,若是让姜昱这个小贱种逃出去了,那岂不是浪费她一番心血。 “好了!就这样吧!”灵武帝摆手,并没有听她的,这次他的目光落到了柔贵妃身上,“至于萧氏,念在你这些年管理后宫不易的份上,朕不杀你,撤你贵妃封号,贬至冷宫,你看如何?” 柔贵妃身子伏得更低,“妾无意见,谢陛下隆恩!” 见她这个样子,灵武帝也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脸色颓然地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一眼殿中所有人,然后拂袖走了。 除了内侍总管黄杨带着几个宫人留下来等着办事之外,其他的内侍则是跟着皇帝走了。 等皇帝的仪仗消失之后,从方才开始脸上笑容就没消失过的萧淑妃此时笑容更加明显了,衬得她那张明艳的容颜愈发风情万种。只见她缓缓走到柔贵妃面前,然后蹲下身,“谢姐姐,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哟,妹妹我都心疼了呢!” 慢慢直起身,柔贵妃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不悲不喜,“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见萧淑妃不解的样子,柔贵妃微微一笑,“放心吧,萧素淑,以后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你什么意思?!” 本名萧素淑的萧淑妃脸色一变,然而不管她怎么瞪着她,柔贵妃都紧紧地闭着眼,压根就不睬她了。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的萧淑妃黑着脸站了起来,不过片刻之后她脸上又露出笑容,“也罢,谢姐姐不愿说也罢了,日后妹妹我去冷宫看你的时候说不定你就说了呢?”撂下这么一句话,她挥袖就走。 这边的姜煦则是心情甚好地看着失神的七皇子姜昱,他眼中闪过得意的神采,却是在又扫了一遍庆熹宫宫人之后和萧淑妃一道走了。 偌大的庆熹宫顿时就只剩下没几个人,黄杨总管看着缓缓转身把七皇子扶起的柔贵妃在搀着七皇子坐在椅子上后,朝自己走来。 “黄总管,能不能再给我们母子俩一些时间?我就只说几句话,只要几句话的时间就好。” 柔贵妃的语调十分温软,黄杨不由自主地就点了点头。对于这位向来行事公正的柔贵妃,不只是他,宫中大部分的宫人都是对柔贵妃抱有好感的,只可惜了柔贵妃出身陈留谢氏,否则的话,陛下也不会这般啊! “柔贵妃请便,只不过还请您抓紧时间。” “多谢黄总管,我一定会抓紧的。”柔柔地行了一礼,柔贵妃转身走向七皇子,黄杨见状也带着剩下的宫人出了殿,他甚至把殿门都给阖上了,给母子俩创造独处的环境。 七皇子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眼神涣散,脸色更是苍白,柔贵妃看着这样的他,又是心急又是心疼,顾不得维持平素温和的形象,竟然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姜昱脸上。 “阿昱!” 如梦初醒的姜昱抬头,眼神中还带着震惊,“柔母妃!怎么会这样?!” “阿昱,听柔母妃说!”在少年面前的柔贵妃神情有些激动,“母妃的时间不多了,以后的日子都只有你一个人过了,所以你一定要坚强!柔母妃知道阿昱你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今天的事情只是太突然了而已,你只要回去想一想就能想明白。” “可是母妃……” “没有可是!听我说!”姜昱想说些什么,却被柔贵妃一下子打断,“总算陛下还有点心,没有坚持要你留在宫里,要是你留在宫中的话,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你虽然是被贬江陵,但并不是没有机会,听母妃的,在江陵好好过,先把身体养好了,然后带着这个去找谢家的人,有他们帮助你,陛下和萧家不能拿你怎么样的。”说着,柔贵妃从怀里掏出一块贴身的玉佩来塞到姜昱手里,“千万记得把这块玉佩收好了,记住没有?” 姜昱心里震惊,他眼中含泪,却仍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记住了母妃,可是母妃您……” “不用担心我,”摸了摸他的头,柔贵妃微笑道:“陛下暂时还不会要了我的命去。” “可是母妃…。。” “没有可是,还有阿昱,记得出去之前,尽量想办法把一个叫柳河的内侍带上,不要问为什么,到时候他会告诉你一切。”想起什么的柔贵妃接着叮嘱。 点了点头,姜昱虽然不解,但却把她的话都认真记下了。柔母妃照顾他这些年,她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中,母妃是不会害他的。 “母妃,没有您阿昱要怎么办呢?”突然扑到柔贵妃怀中,姜昱把脸紧紧埋在她怀里,声音也有点哽咽。 “傻孩子,”只说了一句的柔贵妃也忍不住流泪了。这些年她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孩子,阿昱在她身边养大,和她自己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因此眼见得这个孩子遭难,她也摸着姜昱的头哭道:“以后母妃不在你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听到没有?” “嗯……”已经泣不成声姜昱应道,他还想说些什么,殿外的黄杨却喊起来了:“柔贵妃,时间到了,您看您收拾好了没有?” 最后不舍地看了眼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少年,柔贵妃微微一笑,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母妃走了,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紧紧攥住柔贵妃的手,姜昱泪流成河。 最后还是黄杨带人进来请走了柔贵妃,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少年姜昱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渴望力量。 倘若他手中拥有力量的话,是不是他就可以保护那些他想要保护的人了呢? 看着庆熹宫外瓢泼的大雨,少年紧紧握起了拳头。 第八十四章 微澜 后宫里的秘密,除了那些极为隐蔽的,又或者是存了心要隐瞒的,根本就算不上秘密,尤其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几乎是半个时辰不到,整个建安的上层就知道皇帝陛下的后宫变天了。自从帝后逝世后就一直掌管后宫大权的柔贵妃用巫蛊之术诅咒陛下,被陛下夺敕妃位并打入冷宫,而由柔贵妃教导的七皇子殿下则是因为派人刺杀太子未遂一事,直接被陛下贬斥至江陵,并且陛下还下了死令,七皇子非得召不得回朝。 如此重大的两件事,不仅在后宫引起了巨大的震荡,就连前朝也因此起了莫大的波澜。柔贵妃的父亲谢大人连夜入宫,却因为陛下拒见而在大雨中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与此同时和萧相有关的王党一派则是及时上书,言及谢家的恶行,要求严惩谢家。 然而对于两方的角力,灵武帝却没有出面,他不仅拒绝接见谢贤,连萧相的左膀右臂严尚书都没有接见,让那些原本心里有着隐约猜想的人一时间都纷纷摸不准皇帝陛下的心思。 萧嫣然一点都不关心灵武帝是怎么想的,她只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很开心而已。身为萧家姑娘,萧家一家本就和谢家不对付,谢家出了事,她当然是开心的情绪居多。另外柔贵妃倒台,萧淑妃就可以说是后宫中最得意的人了,而她的姑母正是萧淑妃。 所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不顾外面还下着大雨,她第一时间就跑到嫡姐萧碧城的闺房中,同她说了这个消息。 “二姐二姐,你听说了吗?柔贵妃因为巫蛊之术的关系而被打入冷宫了!姜昱也被贬江陵!” 萧碧城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她的眉眼微抬,扫了一眼萧嫣然道:“阿然看看你,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一点都不稳重。” 被嫡姐说了两句的萧嫣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雨水打到的裙角,然后还是颇为激动地道:“是我失态了,不过人家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来告诉二姐你了呢!” 闻言萧碧城的婢女白鹭插嘴道:“姑娘早就知道了,四姑娘您可是知道晚了。” “是吗?”萧嫣然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瞄了一眼萧碧城,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顿时讪讪道:“是我忘了,二姐向来通透,得到消息自然也是比我快的。” 对于她带有酸意的自嘲,萧碧城不置可否,她眉头一挑,道:“便是柔贵妃倒台,又和你有什么关系?看你急成什么样子?” 萧嫣然的脸色愈发难看,却仍犟着头道:“可是柔贵妃倒台了,日后宫里不就是姑母说了算了吗?我激动一点又有什么错的?” “错!”瞪了她一眼,萧碧城的眼神微闪,“宫里可不是一个后妃说了算的,说了算的是陛下!”顿了顿,她又问道:“你真以为但凭姑母和我们萧家的力量就能扳倒柔贵妃吗?” “难道不是吗?”萧嫣然不解。 “哼,”冷哼一声,萧碧城的笑容嘲讽:“如果不是陛下想要动一动谢家的话,你以为柔贵妃有这么容易倒下?” “二姐你的意思是?”萧嫣然不是蠢笨的人,尤其她好歹也算是听母亲说起过王室和世家之间恩怨的,因此听嫡姐这么一说,她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不由得脸色就有些凝重。 “你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萧碧城淡然道,又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这些消息,你也不要到处给我乱说,若是让人知道你说漏嘴了,看父亲饶得了你!” 脸色一白,萧嫣然忙点头。她本来是想和嫡姐分享自己的喜悦的,却没料到这后面还牵扯着如此深的东西,顿时就不敢妄言了,想了想,她便扯开了话题。 “二姐,过两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母亲可说了要怎么准备吗?” 照旧还是白鹭接口,只见她笑眯眯地道:“夫人的意思是要准备给姑娘大操大办一下呢,毕竟等明年姑娘就该及笄了,眼下正是时候给姑娘选个姑爷了呢!” “白鹭!”萧碧城瞪了她一眼,“多嘴!” 虽然被姑娘呵斥了,白鹭的脸色却不变,她笑着对萧碧城道:“姑娘害羞了呢!” 一旁的萧嫣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踟蹰,却还是很快就恢复了笑容,佯作好奇地问道:“母亲可有人选了?” 这次的白鹭却没有答话,而萧碧城则是看了她一眼后便垂下眸去,轻声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父亲母亲定夺了。” 点了点头,萧嫣然笑道:“我还以为二姐会看上裴公子呢,毕竟二姐你对裴公子的欣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呢!” 萧碧城闻言脸色不变,语气却冷然了许多,“阿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的不是吗?”毕竟在大燮,男女之间的交往若是过度了的话,也是惹人口舌的。 萧嫣然脸色一变,“怎么会呢?”她摆了摆手,讪然道:“二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这种话也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应该讲的!”萧碧城皱着眉冷声呵斥道。 讷讷地点了点头,萧嫣然这下不说话了,只不过她心里却极为不悦,低垂的眼眸中有着复杂情绪闪过。 萧碧城见状,缓缓松开眉头,然后挥了一下手道:“好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闻言起身,萧嫣然勉强笑道:“也好,那我就先走了,二姐你早点休息。” 萧碧城点头,萧嫣然也就带着丫头走了。 等到两人离开之后,之前一直表现得很活跃的白鹭这才皱着眉头道:“姑娘,您为什么要告诫四姑娘呢?让她在老爷或者老太太面前丢脸岂不是更好?” “说什么呢?!”走回软榻上坐下的萧碧城闻言横了她一眼,“阿然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怎么说都比其他三个要来得亲近,我能眼看着她丢脸吗?” “那是不能。”白鹭接了一句,一边蹲下身帮萧碧城捏起腿来,“不过我看四姑娘好像对姑娘的亲事很上心的样子,而且还老是说起裴公子来,您看她是不是喜欢裴公子呢?” “她?”萧碧城嗤笑了一声,她的容颜本就极美,便是如此笑起来也依旧无损她的美貌,“她以为她的那些小心思我会看不出来吗?裴公子这般风清俊朗之人,她若是喜欢我也不觉得奇怪啊。” 白鹭闻言点头,尽管她只是见过裴公子几次,但也觉得他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便是和自家大公子相比也丝毫不逊色呢!否则的话裴公子也无法得到姑娘的倾心。像她们家姑娘这般高傲的人,能看上裴公子,自然也就说明了裴公子的出色。 “不过姑娘,裴公子只是一个庶子,您说夫人会考虑他吗?”突然想到这点的白鹭担忧地问道。 萧碧城的笑容顿时一敛,默默垂下眸去,“我的婚事如何,到底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要看父亲母亲如何打算了,若是他们属意旁人,我也没有办法。” 听到这话的白鹭默然,她当然知道姑娘心中的无奈,可那也没有办法,裴公子虽好,但出身确实是太低了,配不上她们家姑娘。 “好了,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萧碧城神情萧瑟地道。 “喏。”轻声应了声,白鹭复而默默垂下头去,接着给萧嫣然捏腿,也因此她并没有看到自家姑娘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 屋里的烛火摇晃,倒映着两人的影子。而屋外则逐渐雨歇,萧嫣然的贴身婢女红棠一手提灯一手撑伞,默默地跟她走着。 走了一段路,红棠终于忍不住了,她开口问道:“姑娘,若是夫人看上了裴公子,要将二姑娘许给裴公子的话该怎么办呀?” 萧府中可不止二姑娘萧碧城一人对裴公子有好感,不仅她们家姑娘喜欢裴公子,便是另外两房的姑娘也有好几个看到裴公子都会脸红的呢!只不过她是他们家姑娘的婢女,自然心中是要向着四姑娘的。 想起嫡姐方才那严厉的样子,萧嫣然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不甘,嘴上却冷声道:“二姐说的对,婚姻大事自然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裴公子既然没遣人上门来说项,自然是对二姐没意思了。而且二姐身为嫡女,自然不可能低嫁了,说不定父亲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了呢!” 闻言的红棠没有说话,心中却道:“可夫人向来疼爱二姑娘,若是二姑娘执意的话,说不定这门亲事还真有可能成,况且大公子不是挺看重裴公子的吗?说不定他也会帮忙呢?”只不过看着姑娘阴沉的脸色,她的这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萧嫣然并没有注意到红棠的脸色,此时的她明显已经出神了。想起那个虽然总是不苟言笑,却依旧俊美得不似人间之人的少年,她的心顿时就怦然跳动着,就连脸上也不由得染上一抹浅红。 真是个极为出色的少年呐~ 裴霁可不知道自己莫明就被好几个姑娘给看上了,此时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方才大哥说的话上。 “大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皱着眉头的裴霁道。 裴宗,也就是裴霁的大哥看了眼他,道:“是父亲让我告诉你的。” “哦。” 淡然应了一声的裴霁就没有其他反应了,这让一直有所期待的裴宗不由得有些失望,“你难道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裴霁不解,清俊的眉眼间有淡淡的嘲讽,“我为什么要有想法?就算是柔贵妃倒台,也轮不到我裴家什么事啊!要急也应该让萧家的人着急去,他们不是还有个萧淑妃在宫里吗?” “是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裴宗的脸上满是不信。然而面对他的目光,裴霁却没有丝毫变色,他同样直视着他,最后还是裴宗主动挪开了视线,他耸了耸肩道:“好吧,不管怎样,这件事情我可是告诉你了,若是父亲问起来的话可别说我没告诉你。” 裴霁认真点头,“放心吧,我知道这件事了。”顿了一下,他转头看了眼屋外,又回头道:“夜深了,大哥没什么事的话也请回吧。” “也好,”看着他那张虽然板着但还是莫明好看的脸,觉得没什么意思的裴宗从善如流,“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大哥走好。”裴霁低眉顺眼。 “对了!差点忘了,”已经转身走了几步的裴宗突然停住脚步,他回身又道:“萧公子让我带口信给你,让你记得过两天去萧府一趟,说是萧姑娘生辰到了。”如此说着,裴宗眼中却是有着掩饰不住的嫉妒。 建安谁人不知萧公子之名?萧衡俨然就是他们年青一代中的领军人物,这样的人却折节和裴霁这个庶子交好,更不用说有着倾城艳名的萧家姑娘萧碧城也看好他了。裴霁何德何能,竟然能得这两人的青眼?就连自己那个素来眼光极高的父亲,也颇为疼爱他这个姨娘生的庶子,这让裴宗实在是看裴霁不顺眼极了。 只装作没看见他眼中复杂神色,裴霁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哥告知。” “无妨。”摆了摆手,裴宗懒得停留,他转身干脆就走,很快就走得不见人影了。 片刻之后,一直沉默着的裴霁这才默默走过去把门关上,等关完门,他却没有直接进内室休息,反而是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因为夜色已深的关系,窗外的情景都已看不太清,只能借着明灭不定的灯笼隐约看见一点。傍晚突然下的那场暴雨此时已经停了,只不过雨后的湿意却还在,被夜风一吹,就让人觉得有些凉。 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夜色,此时的裴霁却是在思考裴宗带来的消息。 关于巫蛊一事,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相信,以柔贵妃的身份会做出用这种事来,不仅是当朝,就算是放在前朝,巫蛊之术也是禁忌之事,柔贵妃本就是后宫第一人,她犯不着用这种手段来诅咒他人,更何况对象还是陛下。除此之外,他也相信柔贵妃不是这种人,他曾见过这个美丽的女人,知道在她温柔和婉的背后隐藏的其实是有如竹节般的风骨,一如陈留谢氏几百年来的祖训。 而至于太子遇刺、七皇子被贬一事,或许是这位七皇子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他之前都没怎么注意他,所以对这件事也不怎么上心,而太子,只要没死,他就依旧是太子,更加不用关心了。 因此,和这两个消息相比起来,他更在意的是陛下拒绝接见王党一派的官员一事,陛下拒见谢贤可以理解,可不见严大人却奇怪了。 还是说,陛下并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要削弱世家呢?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之前这两桩事情了。 陛下这样做到底有何用意呢? 越想越觉得奇怪的裴霁眉头深深皱起,只不过想了一阵子之后他又遽然惊醒,既然想不明白,暂时还是不要想了,等明日看看情况再说。 如是想着,裴霁突然想起裴宗后来所说的那件事,眼神顿时明暗不定,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支簪子细细摩挲起来。 簪子是檀木材质的,上端雕着盛开的花朵,因为细微的关系看不清是什么花,但能看得出那花开得极为决烈,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而且簪子通体乌黑,看上去还隐有一层光泽,明显是时常把玩的样子。 这支簪子正是裴霁在青州藏银楼买下的簪子,当时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就叫住了王曦妩,最后还因此买了这一支簪子。 只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把它送出去,反而是一直收藏的房中,得了空的时候还会拿出来把玩一下,却没想到今日被裴鸾那妮子看见了,竟然问她是不是准备送给萧姑娘的。 想到萧嫣然,裴霁的眉头稍稍有些放松,只不过在下一秒他瞬间又想起那张虽然稚嫩但却已有风情的脸,顿时便又有些仲怔。 那个名叫阿妩的姑娘,分明有一双极为妩媚的眼睛,不知为何却总给人一种冷清之感,幽深得仿若古井,让人根本看不透也想不分明,但若仔细看来,却又能在其中看到燃烧的火焰,和他梦中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自打从青州回来之后,他就不再连续做那样的梦了,只是偶尔还会梦见一些乱七八糟、如同片段一样的东西,这些片段极为零散,最关键的是里面一直都有着这样一双眼睛,也有着这双眼睛的主人,那张之前出现的容颜。 他也曾就这种情况询问过专门的解梦先生,解梦先生的回答却让他有些怀疑。 前世今生这样的话语,他从来是不信的,就像他不相信巫蛊之术真的能伤害到一个人一样。 然即便是这样,那个女子终究是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眼神晦暗地看了眼手里的簪子,裴霁最终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此时的裴霁并不知道,有些种子,撒下后并不一定会马上生长,而是静静地蛰伏,直到发芽的那一刻来临才会破土而出。 第八十五章 贺礼 萧碧城的生辰在六月乜九,这天一早,专诸巷萧家的门前就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家的车马,几个穿着身份不同但目的相同的少女在门前见了面,便相携一起进去给主人家贺芳辰去了。 大抵是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萧家用来招待这些女客的地方放在了萧府西边的一处水阁中。水阁邻水,多少能带走一些热气,而且阁子边上还栽种着大片树木,倒也显得绿树成荫,给阁子又挡住了不少暑气。 水阁里面,一群娇客正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 身为主家并且是寿星的萧碧城坐在竹席北面,正面对着阁门,她看了一眼两边坐着的其他人,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今日天气这么热,还要劳动你们过来,我真是过意不去。” 坐在她左手边的严四娘笑着开口:“阿阮你又说笑了,你的生辰我们怎么能不过来呢?”严四娘本名严瑟瑟,乃是严尚书的嫡女,家中行四,因此熟悉的人都管她叫四娘。她素日里和萧碧城是最要好的,因此萧碧城这样一说,她就是第一个开口的。 坐在她下首的杨家姑娘杨熙之也跟着笑道:“四娘说的是,阿阮你不用这么客气。”杨熙之是弘农杨家嫡出的姑娘,身份并不比萧碧城逊色,因此说话间也不像严四娘那样恭维。 “别人不说,我可是巴不得多和萧姐姐相处,”裴家姑娘裴鸾笑着开口,一边说着一边用羡慕中夹杂着一丝嫉妒的眼神打量萧碧城,“萧姐姐这般风采,若是能让我沾染上几分,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裴鸾这话说的有些露骨,但不管这些在座的姑娘家心中怎么想,表面上总是要点头的,更何况她说的也是实话,虽然还未及笄,但萧碧城早已有了倾城的风采。 今日的萧碧城着一身水粉色香云纱印蝶纹的齐胸襦裙,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一头秀发高高挽起,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脖颈来,发髻中间插了一支碧玉藤花玉簪,耳间是一系的碧玉藤花耳坠,看上去清清爽爽。她的下巴微瘦,眼睛却是极为好看的丹凤眼,因此眼波流转起来很是撩人,一张不点而朱的樱唇让她看上去更是娇艳,衬得她的容颜在在座的这些人里面格外出挑。 眼中带着浅浅的得意,萧碧城脸上的笑容却依旧矜持,只见她摇了摇手中的牡丹薄纱纨扇,然后笑道:“阿鸾你的这张嘴真是够甜的。” “她的嘴要是不甜的话,又怎么能得了阿阮表姐你的青眼呢?”说这话的是坐在萧碧城右手边的一个女子,只见她着一身宫装,脸上的妆容极为精致,本是个娇小的美人,只可惜说话时语气太过刻薄,破坏了她本身的那种美感。 “你……”脸色一变,裴鸾却不敢回口,只因为方才那嘲讽她的女子正是当今九公主姜媃,封号丹阳,乃是萧淑妃所生,所以也是萧碧城的表妹,席间所有姑娘中,就以她的身份最为高贵了。 丹阳公主因为是萧淑妃所出,因此也颇受灵武帝的喜爱,她经常出宫和这些世家女子一道玩耍,却不知为何,她一直都看裴鸾不顺眼,总是有事没事就挑她的刺,让裴鸾每次都是敢怒不敢言。 这次也是这样,裴鸾只敢暗地里握紧了拳头,却是不跟说些什么。 “好了丹阳。”却是萧碧城开口喝止了丹阳公主,她的眉头微皱,显然是对于两人间的矛盾有些不耐。 这边的严四娘也赶紧出来打圆场,“今日是阿阮生辰,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别闹得阿阮不高兴了。” “就是就是。”在边上作陪的萧嫣然也跟着笑。 “阿阮你可有什么安排没有?”杨熙之笑着问道。 “自然是有的,我让下人准备了消暑的凉食,一会儿你们先用着,晚点等日头稍过去点,我们再去外边的水榭里,那儿有安排一些消夏的节目。”萧碧城摇着纨扇道。 “如此甚好。”严四娘拍手赞道。 萧碧城微笑,转首便吩咐白鹭让下人把准备好的凉食端上来。这些凉食除了冰镇的漉梨法、紫苏饮、荔枝露水等,还有用薜荔果实制成的凉粉,这种凉粉颜色略微泛黄,通体呈半透明的状态,用浸泡过莲花的冰沁糖水浇透,因此尝起来还有股淡淡的莲花香味,倒是得了在座不少姑娘家的赞口。 像丹阳公主就对这道凉食颇为喜爱,一连吃了两小碗还觉不够,本想要第三碗的,却被萧碧城止住了,“凉食虽好,不可多食,否则的话容易闹肚子,丹阳你已经用了两碗了,还是不要再吃了为好。” 听她这么一说的丹阳公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不过她脸上的神情明显还意犹未尽,倒是让萧碧城微微一笑,只听她又道:“好了,若是你喜欢的话,我把这莲花沁露的做法告诉你,你自回宫让人做去便是。” 丹阳公主顿时眼睛一亮,笑道:“那就多谢阿阮表姐了。” 萧碧城笑着摇了摇头,“你我姐妹,还用这么客气吗?” “说的也是。”丹阳公主点头,旋即又露出有些羡慕嫉妒的笑容来,“听说母妃赐了不少好东西给阿阮姐姐,阿阮表姐可是要让我见识一下。” 丹阳公主口中的母妃自然就是萧淑妃,萧淑妃身为萧碧城的姑母,向来对她也颇为疼爱,因此这次她生辰,竟是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礼单足足列了两大张,其中不乏一些各地上贡的贡品,手笔之大,让身为女儿的丹阳公主也有些眼热。 “你身为公主,有什么好东西是没见过的?还需要在我这儿看?”萧碧城的笑容浅淡,对于萧淑妃的赏赐,她多少能猜到一些背后的深意,只可惜丹阳是个蠢的,还一心想要炫耀一下如今她母妃在后宫中的地位,指不定就让其他家的姑娘多想了去。 心思转动间,她又笑了笑,又轻描淡写道:“再说了,这下赐的东西中可不是全部都给我的,淑妃娘娘宽厚,念及母家,赏赐中至少有泰半的物什都是用来孝敬祖母的呢。” “原来如此。” 丹阳公主闻言点头,脸上却不见有失望之色。她只是听三哥说母妃下赐了许多东西给阿阮表姐,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因此萧碧城这么一说,她也就信了。而其余在座的姑娘家眼中也都纷纷流露出恍然之色,就说以萧碧城的生辰,也不值得萧淑妃赐下这般多的宝贝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姑娘家都被萧碧城这般作态糊弄过去的,向来沉稳的杨家姑娘此时就是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公主也不用羡慕阿阮姐姐,建安城中谁不知萧淑妃最是疼爱九公主,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淑妃娘娘会不给您留着吗?”比较单纯的严四娘笑道。 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丹阳公主口中却道:“母妃才不是最疼爱我呢!她最疼爱的是三哥,有什么好东西也是留给三哥的。” 见她这幅样子,在座的姑娘家也都纷纷笑开。 “咯咯~”严四娘掩嘴而笑,“公主怎么能和三殿下比呢?一个男儿一个女儿家的,自然是不能比的。” “什么比不比的?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我呢?” 还没等丹阳公主回话,就听见有男子的声音接口。丹阳公主率先回头,就看见垂在门框处用来隔绝暑气的竹帘不知何时被撩起,三个风采各异的男子出现在水阁外,为首那名器宇轩昂的男子正是三皇子姜煦,在他边上则是萧家大公子萧衡。此时的萧衡正眼含笑意地看着阁内的情景,他的视线落在居中的萧碧城身上,见她讶然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 “三哥你怎么来了?”丹阳公主诧异地问道。 “难道这萧府就只许你来得?”进了屋,三皇子的眉头一挑,脸上却是带着笑意,他的视线也落到萧碧城身上,待见到女子的打扮后,眼中光芒隐晦一闪,道:“今日是阿阮生日,连你都来了,我哪能不来呢?” 正好捕捉到他这种眼神的萧碧城心中浮起一丝不悦,但她的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完美的笑容,只见她起身行礼道:“三殿下客气了,不过是小小生辰,怎敢劳动三殿下大驾?” 其他的姑娘也都纷纷起身向他见礼。 三皇子笑容愈发灿烂,却是摆了摆手,“免礼。” 萧碧城这才同和三皇子一道进来的萧衡打招呼,“大哥。” 萧衡微微一笑,应道:“阿阮。”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顿时露出身后的第三个男子来,正是同他交好的裴霁。 今日的裴霁照旧一身玄黑长袍,只不过袍子的质地换成了轻薄的葛纱,让他通身的气质少了些冷漠,多了些缥缈,但前提是不去看他那双冷冽的眼眸,若是认真看裴霁的那双眼,只会在其中看见大片大片的淡漠。 三个风格不同却同样英剧不凡的男子站在一起,可是比一群美人站在一起还要赏心悦目的画面,阁中无论是在座的姑娘家,亦或是伺候人的婢女,见到这一幕都不由得红了脸。 见到裴霁的萧碧城眼睛微不可觉地一亮,柔声道:“裴公子也来了。” 裴霁微微颔首,淡淡应了一声:“萧姑娘。“ 萧碧城却不在意他这种冷淡,只依旧温柔地笑着,她此时的笑容,却比之前的笑要来得真挚的多。 把女子的反应都收入眼中的三皇子心中顿时生出一抹妒忌,他大步向前走了两步,正好走到萧碧城面前,然后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来递到她面前,笑道:“阿阮,今日是你生辰,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对墨水玄珠,让匠人做了对耳坠,你看看喜不喜欢?”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匣子打了开来,只见里面铺了一层软垫,软垫之上则静静躺着两颗食指尖大小的黑色珠子,珠子本身散发着幽深的光泽,一条银丝从珠体正中穿过,上端是一个弯钩,下端则是如同丝线一般的银丝安然垂落。 整个耳坠的造型只能说是简单,但让人吃惊的却是耳坠的主体,因为那黑色珠子正是三皇子口里的墨水玄珠,而这墨水玄珠却是一样极为罕见的珍宝,传说中它是只有生长于深海之下的万年蚌王才有可能产出,不仅可以滋养容颜,更是天生的带有寒气,是避暑的佳品。 就像此时,三皇子也只是打开了匣子而已,水阁里的温度就骤然下降了一点。 在座的姑娘家都是听说过这墨水玄珠却没见过的,所以一时间见到了都纷纷有些吃惊。没想到三殿下竟然送了这般珍贵的贺礼,萧碧城本就够好看了,若是再得了这等美容养颜的瑰宝,那让她们这些人要怎么活? 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面对是个女人就会心动的珍宝,萧碧城却摇了摇头,“三殿下,这份礼阿阮不能收。” 三皇子明显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萧碧城坚持,“这墨水玄珠实在是太贵重了,不是我这样身份的人能佩戴得起的。” “这有什么贵重的?”三皇子皱眉,“再说了,墨水玄珠本再珍贵也不过是个死物,若是不戴,反而是浪费了,也只有你能配得上这墨水玄珠。” 姜煦的这话颇有深意,而且他的神情也是柔情似水,让萧嫣然等人看得心中泛酸。 见萧碧城皱眉,还待拒绝的样子,三皇子又把脸一沉,道:“阿阮,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要是再拒绝的话,可就是看不上我了。” “民女不敢。”脸色一变,萧碧城赶紧低头赔罪道。 “好了,既然三殿下这样说,阿阮你也不用同殿下他客气了,收下便是。”见势不好的萧衡赶紧出来打圆场,他看了眼萧碧城,然后用带有深意的语气道。 萧碧城脸色再变,不过这次却是变回了笑颜,只见她冲三皇子福了福身,从他手中接过匣子阖上,温婉笑道:“既然这样,那阿阮就谢过三殿下了,只是这份礼物着实珍贵,阿阮受之有愧。” “无妨,”三皇子见状总算是又笑起来了,“只要你喜欢就好。” “阿阮表姐肯定喜欢!”还没来得及等萧碧城说话,一旁的丹阳公主就嚷嚷起来,“这样的珍宝连我都想要呢,表姐会不喜欢吗?” “就是就是,三殿下待二姐一片真心,我们都看得出来呢。”一旁的萧嫣然也是笑着附和道,她心中是满满的嫉妒,脸上却还要微笑着,这种感觉别提多难受了。只不过一边说着,她的目光还一边扫过裴霁,见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时,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阿然!”听她这么说的萧碧城顿时瞪了她一眼,脸色有些不好看。 而其他姑娘见状,只要不是像萧嫣然那样怀有别的心思的,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挑衅她,因此她们都纷纷只称赞三皇子的礼物。 这边的萧衡在听见萧嫣然的话后也是眉头一皱,不过他很快就松开了眉头,出声笑道:“好了,既然三皇子的礼物送出去了,那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也要把礼物拿出来了。”一边说着,他拍了拍手,却是有萧府的下人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蒙了布的笼子。 众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笼子,萧衡一笑,让下人把布给去了,露出里面的东西来,却原来是一只半大的猫儿,这只猫毛色纯白,没有丝毫杂色,看上去像个团儿,软软的很是惹姑娘家的喜爱。尤其是当它睁开眼睛,露出那双一蓝一金的眼眸来,更是让人称奇。 “竟然是鸳鸯眼师猫!”认出这猫品种的杨熙之惊呼了一声,鸳鸯眼师猫最大的特色就是双眸一金一蓝。 萧衡笑着点了点头,温和的眼神看着萧碧城,“如何?阿阮喜欢吗?” 萧碧城此时也眼神温柔,抬头笑靥如花地看了眼自家大哥,“喜欢,多谢大哥!”她对这种毛茸茸的小生命一点儿都没有抵抗力,在看见这只猫儿的时候只觉得心都软了。 其余的众人也都纷纷称赞萧大公子这个礼物送的好。 又看了一阵子猫,严四娘突然注意到什么,她抬头笑道:“三殿下和萧公子都送了阿阮姐姐礼物,不知道裴公子有没有什么要送的呢?” 闻言,萧碧城也是不由自主把目光转向了裴霁,她的眼中隐有期盼。 突然被点到名的裴霁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摇了摇头。“实在是抱歉,我并没有准备送给萧姑娘的礼物。”笑话,他和萧碧城又没有什么亲眷关系,为何要在生辰的时候送对方礼物呢? 听他这么说的萧碧城顿时一阵失落,她笑了一下,却是有点勉强。 见状的裴鸾一急,想起曾在裴霁房中看到过的那只簪子,顿时便道:“四哥,你不是准备了一支簪子要送给萧姐姐吗?”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反应皆是不同,萧碧城首先便是一喜,脸上的笑容又明艳了起来,萧嫣然则是紧紧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指甲都陷到掌心里去了。至于三皇子,更是脸色一黑,阴鹜的眼神顿时盯住了裴霁。 裴霁眉头紧皱,“阿鸾你看错了,那是我准备送给姨娘了,却不是要送给萧姑娘的。”说完他看了眼还欲说话的裴鸾,眼神冷漠。 裴鸾虽然觉得狐疑,但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四哥的眼神中还带着警告,她只好勉强笑了一下,讪讪道:“可能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是要送给萧姐姐的呢。” 裴霁没有理她,把视线转向萧碧城,用歉疚的语气道:“抱歉,萧姑娘。” 萧碧城笑容不变,“无妨,裴公子能来,就是给阿阮最好的礼物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脸色又变,只不过在萧衡的救场下,很快阁中就又恢复了正常的氛围,一群人说了些称赞萧碧城美貌的话语,也算是把各种心思给压了下去。 等见差不多了,萧衡也便提议三个男子一道离开,裴霁本就不想再待下去,自然没什么异议。三皇子虽然想多留一会儿,可水阁里多是女眷,于礼有违,只好是跟着走了。 等三人一道出了水阁之后,萧衡走在最前面,裴霁照旧落在最后,而在他前面的三皇子则是刻意停下了脚步,待裴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低声喝道:“以后离阿阮远点!你配不上她!” 裴霁神情漠然,脚下也不停顿,竟是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走了。 留下的三皇子脸色一沉,一双阴鹜的眸子中有光芒闪动,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第八十六章 云水 等王曦妩知道发生在建安城中的那件大事时,已经是隔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之后了。 此时的天气已经入了伏,炎炎的日头灼烧着大地,整个平原郡便彷如蒸笼一般,街面上的热气从地面上蒸腾起来,连空气都变得有些扭曲,路面上根本看不见人影,连往日很是活跃的猫儿狗儿之类的也都躲在阴凉处吐着舌头。 使劲摇着手里的扇子,沉檀又擦了下自己额头上的汗水,然后看着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的王曦妩道:“姑娘,还是先休息会儿吧,您都写了快半个时辰了。” 闻言的王曦妩停了下笔,却不是准备休息,她用另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想了想,才把剩下的几味料子默写了出来。 又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王曦妩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她放下笔,把笔搁在笔架上,然后拿起刚刚默写出来的方子,对着这几张纸吹了吹。 “姑娘,您确定这些方子能酿出酒来吗?”放下扇子从她手中接过纸张的沉檀问道。 点了点头,王曦妩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道:“放心吧,自然是可以的。” 一旁把冰碗端上来的皎碧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姑娘怎么知道这些方子的?” 王曦妩微笑,接过她手里的冰碗吃了两口,等沁人心脾的碎冰在嘴里融化后,这才开口道:“当然是从先生那里学到的啦。” 皎碧翻了个白眼,“沧溟先生也是奇怪,明明又不喝酒,怎么会收藏这么多的酒方呢?” 王曦妩被噎了一下,悻悻地埋头吃起凉饮来。沉檀却是失笑,难得见姑娘吃瘪的样子,不过姑娘这幌子确实扯得够可以的。 见到这一幕的王曦妩也跟着翻了个白眼,她总不能告诉两人这是她上辈子记得的方子吧?索性就推到沧溟先生头上。 在沧溟先生门下学习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三个月下来,足以让王曦妩和沧溟先生变得熟悉起来,而熟悉的结果就是她之前对于这位脾气有些严肃的先生有了新的认识。虽然沧溟先生为人较严肃,但并不迂腐,在学识上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学富五车,不少经典对他来说都是随手拈来,在很多方面,他无意中说出来的观点都和经历过后世的王曦妩的想法想吻合。而且最重要的是,沧溟先生教导她和二哥也颇为用心,这不仅使她的态度有所改观,就连此时的王珣也很是尊敬他。 笑了一会儿,沉檀放下手里的酒方起身道:“姑娘,奴婢去喊楚家娘子进来?” 王曦妩点了点头,“去罢。” 沉檀领命去了,这边的皎碧则是拿起扇子给王曦妩扇着,一边皱眉道:“姑娘,咱们这样真的好吗?”说着,她用眼神瞄了眼周围的环境。 没错,此时的王曦妩并不在王府,而是在云水阁三楼的包间之中,而且她这次并没有女扮男装,而是妥妥的一副姑娘家的装扮。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云水阁重新开始营业了。在王曦妩插手解决了管家那位二公子之后,就没有人来为难楚云楚掌柜的。而有了那笔钱,云水阁也是重新进行了翻修,按照王曦妩的设想打造了一番,整座店面划分为三层,最下面一层是大堂,一般的客人都可以在那里用餐,二楼则是较为安静的包厢,适合那些官员招待客人之类的,剩下的三楼,则是最为隐秘且尊贵的至尊包房,只接待有身份的人。除此之外,二楼和三楼都安排了特别的婢女用来招待,同时却也是王曦妩安插下用来收集消息的人手。 刚开始时王曦妩确实是女扮男装的和楚掌柜的见了几次,只不过后来有一次在见到楚何也就是楚家大儿子的媳妇尤氏的时候,却被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子看破了身份。后来尤氏问起,王曦妩索性也就不隐瞒了,干脆坦言了自己的身份,却是让楚掌柜的一阵感叹,直言自己实在没有眼见力,竟然没有看破一个小姑娘的行藏。 当时的王曦妩就笑,其实并不是楚掌柜的眼力不行,而是他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而已,谁会想到王家嫡女会易容而行出来做买卖呢? 一般人都想不到,皎碧就是这样的一般人,所以在知道自家姑娘竟然背着自己暗地里做着这种“勾当”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惶惶不安的,哪怕已经一个多月过去,跟着王曦妩也来了好几次云水阁,她有时候仍会担心些什么。 “放心吧,没事。”王曦妩笑眯眯地回道:“再说了,平常不是你最喜欢出来玩的吗?” 闻言的皎碧连连翻白眼,她是喜欢出来玩没错,但不喜欢这么大热天的出来玩啊!虽然包厢里面因为放了冰块的关系还是很凉爽的,但架不住她那颗焦虑的心啊,简直就是火烧火燎的。 皎碧正想说话,那边的沉檀回来了,她身后跟了一个身材娇小的美貌少妇,看上去年纪不大,穿着打扮也挺利落的,正是楚何的娘子尤氏。 那尤氏见到王曦妩,赶紧就向她行了一礼,“姑娘。” 王曦妩笑着回应,“尤娘子来了,正好,我这儿有两张方子要给你,你看看。” 尤氏却没有立马接过她手里的方子,反而摆了摆手,一脸焦急的样子,“酒方的事不急,姑娘之前不是交代我们要多留心建安的情况吗,方才我在下面听到一个消息,就赶着跟姑娘您来汇报了。” 闻言瞬间脸色一变,王曦妩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尽管心中隐隐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事情,但她还是急忙问道:“什么消息?” “方才我们家那口子听那老李头说,建安发生了两桩大事,七皇子因为刺杀太子未遂的缘故,被贬至江陵了。”尤氏压低了声音道,只不过可能因为是身为新妇的关系,她说出我们家那口子的时候脸上竟还红了一下。 “什么?!怎么可能?!” 出声惊呼的是皎碧,她原先是在给王曦妩摇扇的,吃惊之余连手里的活都忘了。一旁的沉檀虽然没说什么,但她脸上震惊的表情也显而易见。 “是真的,现在七皇子应该已经离宫了。”尤氏信誓旦旦道。 王曦妩眉头微皱,接着问道:“那另一件呢?你不是说有两件大事吗?” 尤氏答道:“还有一件事便是柔贵妃因为用巫蛊之术诅咒陛下的原因,已经被打入冷宫了!现在后宫中掌权的乃是萧淑妃。” 这下皎碧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啊了半响,然后才道:“柔贵妃怎么可能会用巫蛊之术呢?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太相信,”尤氏也瞪大了眼睛,“不过听说那厌胜之物都从庆熹宫里被搜出来了,而且上面的字迹也是柔贵妃的字迹,证据凿凿,柔贵妃自己都没抵赖。” “这……”皎碧滞涩了一下,没能说什么,只好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出乎她意料的是,姑娘脸上并没有丝毫震惊之色,反而是流露出一抹凝重的感觉,让她不免有些奇怪,于是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王曦妩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追问尤氏:“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尤氏想了一下道:“听老李头说,好像就是夏至那天的事。” “那老李头是谁?他说的话可信吗?”问话的是沉檀,她的眉头皱着,眼神狐疑。 回答这个问题的尤氏倒是一套一套的,“那老李头是罗大官人家的老仆,平常跟着罗家的商队经常去建安行商,他家就住在我们家附近,平常不见他人影,只有回来的时候会来店里喝点酒。这些消息都是他刚才和我们家那口子说的。” “原来这样……”沉檀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盘算了起来,而皎碧则是因为之前没有得到自家姑娘回答的缘故,又问了王曦妩一遍,“姑娘您没事吧?” 王曦妩摇了摇头,“没事。” 话虽然是这样说着,但她心里的翻涌却是难以言喻的。 果然!前世发生的事今生又发生了,甚至连时间、地点都没有丝毫改变,这是不是意味着接下去的那几桩大事也会跟着发生呢? 她之所以会这般在意这件事,是因为在前世,七皇子被贬以及柔贵妃倒台这两件事作为王党和世家矛盾加剧的引子,它就像一根导火索一样,逐渐引发了后面那几件大事,最终形成双方之间势如水火的情况,直到最后她死前,双方都依旧僵持着。 如今既然这两桩事情也都发生了,那么她就应该要考虑接下去的事情该怎么安排了。 心里沉思着,那边的尤氏注意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也小声问道:“姑娘之前就让我们留心建安的事情,是因为预料到会发生这些事儿吗?” “怎么可能?”王曦妩顿时笑了笑,她抬头看着尤氏,眼神一瞬间显得极为妖魅,“我又不是那些算命的,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尤氏被她的眼神蛊惑了一下,却是微微一个晃神,然后才腼腆地点头道:“也是。” “好了,你说的那两件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暂时就不用管它了。”王曦妩微笑着扯开了话题,她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那几张方子,道:“先看看这两张方子吧,有没有什么问题?” 说来也是巧合,这尤氏竟然就是城南酒庄出身,她老子是城南酒庄的掌柜。尤氏从小就接触酿酒,对酿酒一道颇为精通,而云水阁之前的酒就是城南酒庄供应的。正是因为如此,楚家大儿子和这尤氏之间才会有交往,两家因此而结亲,说来也算是门楣相匹了。 不过对于王曦妩来说,这尤家娘子会看酒方就已经是一个意外之喜了,之前她默写的几张方子也都是尤氏看的。而之所以要让尤氏先过一遍方子则是因为她虽然记得一些酒方,可保不准记忆模糊出了差错,那可就不好了。 这次的尤氏倒是小心地从桌面上拿起了那几张方子,她认真地逐条看着上面的用料,直到半盏茶后把完整的方子看完,才皱着眉震惊道:“这竟然是传说中的…。。小芥子太熹屠苏酒方?!” 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极浅极浅的苦涩意味,王曦妩点头道:“尤娘子果然好眼力!” 这话显然就是承认她猜对了,于是尤氏愈发震惊了,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几张纸,片刻之后连手都开始轻颤起来,眼神更是灼热得像要燃烧起来似的。 见她这般激动的样子,皎碧顿时不解地问道:“这个什么小芥子……什么酒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尤娘子看上去好像很震惊的样子呢。” 回过神来的尤娘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她对着皎碧笑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盯着手里的酒方道:“当然有不对的了!小芥子太熹屠苏酒可是传说中的古酒,传说它的香气极为特殊,只要一闻就能够让人觉得迷醉,可以用来祛邪,常年饮用的话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顿了下,之前语速极快的尤氏总算是稍微平静了点,她笑了笑又接着道:“当然,这也都是传说中的事了,因为这小芥子太熹屠苏酒的酒方早在前朝的时候就已经失传了,要不是我在娘家收藏的古籍中曾经看见过这个名字的话,连我都不会相信的。只不过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个方子的呢?”说完,尤氏便用好奇的眼神看着王曦妩。 这次的她实在是太过惊讶了,比之前看到王曦妩拿出另外几种不怎么常见的酒方时还要惊讶。 听到她这个之前皎碧问过的问题,王曦妩微微一笑,眼神澄澈,“我也是偶然在一本古籍上见到的而已。” 尤氏点头,皎碧则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咕哝道:“姑娘刚才还说是从先生那里学到的呢!” 王曦妩脸上一点都不见被拆穿的窘迫,她泰然自若笑道:“古籍是在先生那儿看到的,所以我怎么说都没错啊。” 尤氏不解,沉檀则是狠狠瞪了皎碧一眼,皎碧顿时吐了吐舌头。 王曦妩又笑,她看着尤氏道:“总之这个方子就交给尤娘子了,若是真的能酿出来的话,告知我一声便成。” 尤氏连忙点头,“那是自然的!”一边说着,她一边小心地把这几张纸折好放进怀中,“到时候若是真能酿出来的话,肯定能成为咱们店的招牌酒呢!单凭这小芥子太熹屠苏酒的名头就一定会有很对人来买的。” 出乎尤氏的意料,王曦妩却摇了摇头道:“不,就算酿出来了,我们暂时也先不卖。” “不卖?”尤氏愣了一下。 王曦妩点头,“到时候我有具体的安排,你先酿着就是,等成酒出来了记得告诉我。” 虽然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安排,但尤氏还是谨记自己的身份,所以她笑着应了一声,“放心吧姑娘,若是成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告知您的。” “如此便好,”王曦妩微笑,想了想她又正色道:“别忘了安排人收集消息的事,这件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放心吧姑娘,忘不了的。”尤氏点头,又道:“姑娘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去了,底下的客人还需要招呼呢。” 王曦妩挥手,“去罢。” 尤氏恭谨地退下去了,等她小心翼翼地将门阖上,王曦妩的脸色才又逐渐严肃起来。 沉檀见状,皱着眉道:“姑娘可是在忧心柔贵妃的事?” 王曦妩知道沉檀向来是个心细的,所以也不瞒她,点了点头。 沉檀一时也是有些忧色。 柔贵妃是陈留谢氏的人,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谢氏必然是要受到牵连的。而王谢两家却是世代姻亲,所以未尝不会对王氏也产生影响。 “好了,不要想太多了,若是真的有什么事的话,等到时候我们自然会知道,现在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笑了笑,却是王曦妩开导沉檀道。 “姑娘说的是。”沉檀一愣,倒也很快收敛了表情笑道。 一旁的皎碧之前倒是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也不能给姑娘提供什么意见,索性也就不说了。直到见姑娘笑开了,她这才趁机问道:“姑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府啊?” 眉梢微挑,王曦妩眼波流转,“怎么?忍不住了?” 皎碧瘪嘴,“才不是呢!奴婢不是担心您吗?” 王曦妩笑,“好了,等晚点差不多时候就回去吧,现在日头这般毒辣,出门就得晒着。” “好吧。” 勉强把皎碧给安抚了下去,三人就不怎么说话了,王曦妩接着伏案写写画画,沉檀继续给王曦妩摇扇,皎碧则是下去给她准备小点去了。 等日头偏西,不再那么炽烈的时候,王曦妩终于带着两个丫头准备离开了。 从三楼下来,她扫了一眼大堂,只见此时店中的客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中年男人坐在一桌喝酒,浑身都是酒气熏熏的。倒是另外靠窗的桌子上有一个男子一个人坐着,那男子看上去挺年轻,注意到王曦妩下来的时候还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她就正好对上男子一双深邃的眼睛。 不过是片刻的迟滞,王曦妩很快就挪开了目光,走下楼梯。 原本在柜台后的楚掌柜见她下来,连忙过来同她打了招呼,待听说她要走了,又恭敬地把她送出了店铺。 “楚掌柜留步。”回头对楚掌柜的笑了笑,王曦妩拒绝了他再相送的打算,转身上了马车。 楚掌柜微微躬身,看着两个丫头坐上马车,然后等车夫起了马走了,他这才直起身来回了店里。 而这一幕,正好落在靠窗男子的眼中。 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男子的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意味。 第八十七章 诸夏 又过了好几天,王曦妩还没等到云水阁那边让人送来的消息,就先等到了自家二哥。 “二哥,你说先生要回来了?”闲闲地躺在竹榻上看书的王曦妩在听了王二哥一句话后,顿时手里的书也不看了,皱着一张脸问道。 “哎~”王珣也是长长叹了口气,他坐在竹榻的另一端,一手托着下巴,同样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没错,虽然我也不想老师这么快回来的说,但是三师兄已经回来了,还带了口信说老师今晚就能回来了。” “所以我们明天又要开始水深火热的生活了是吗?”王曦妩也跟着叹气。 点了点头的王珣没有说话,那皱着脸的模样让同在屋里的几个丫头都暗暗发笑,尤其以青盖小丫头笑得最没心没肺。 狠狠瞪了一眼小丫头,王珣挥了挥手,接过沉檀呈上来的凉茶喝了一口。 眼下两人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却正是因为前几日出去了的沧溟先生要回来了,几日前沧溟先生也没说去干什么,只说去办些事,然后就带着白昼走了。于是这几日王珣和王曦妩两人就过得极为惬意,每日也不用早起去风波小筑了,连功课都没有,这种生活瞬间让前几个月每天都不间断地学习的两人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 只可惜现在沧溟先生就要回来了,他们就又要开始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日子了。 叹了一口气,王二哥继续愁眉苦脸的样子。 王曦妩却是笑开,“好了二哥,你就不要装出这幅样子来了,明知道我又不是很排斥学习的说。” 压根没有被拆穿觉悟的王二哥脸色不变,继续演着,“这不是我的苦日子要来了吗?到时候你二哥我就没有这么逍遥了,也不能再和你一起玩耍了。” 闻言的王曦妩翻了个白眼,腹诽道:“二哥你还是不要和我一起玩耍的好。” “阿妩!”被妹妹嫌弃了的王二哥横眉竖目道,不过眨眼又变得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伸手过去攥住王曦妩的衣袖道:“阿妩你果然厌倦二哥了吗?呜呜呜……” 瞬间觉得无力的王曦妩默,二哥,咱们能不要这么幼稚好吗?你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不仅王曦妩觉得无力,包括王珣的侍从潼关在内的所有人都默默捂脸。二公子,咱们可以不要这么二吗?虽然你是排行行二来着,但这不是要你性格也变二呀! 眼见得妹妹没什么反应的王二哥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只见他挺直了身子,然后正色道:“好吧,不玩了,你们一点都不好玩。” 默默吐槽的沉檀等人:公子,我们一点都不想玩。 最后还是王曦妩出马和王二哥聊会儿天,等日头差不多偏西的时候,王珣就带着潼关会去了。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他每日练武的时间都挪到了傍晚和晚上,那个时候不会太热。 而得了二哥提醒的王曦妩则是在晚上温习了一下前几天学的东西,准备以此应对第二日沧溟先生的考察。 翌日。 照旧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王曦妩早早起了床,带着皎碧和红绡去了风波小筑。尽管时辰还早,但日头已经有点毒辣了,因此一路上还有红绡给她打着伞。 三人到了风波小筑,进门首先看到的是白昼。白昼坐在靠门的一张书几后,似乎是在整理着什么。他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于是抬头一看,见是王曦妩,便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阿妩来了?” 王曦妩也笑着应道:“嗯,几日不见白昼师兄,师兄看上去好像黑了不少的样子。”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的白昼道:“是吗?” 王曦妩认真点了点头。 “你也觉得?”白昼顿时耷拉着一张脸,抱怨道:“都是老师不好,这么大热天的非要出什么门,大师兄又不是不认路,还非得要去接他,害得我都晒黑了!” 王曦妩顿时失笑。 几个月下来,两人之间也算是熟了,白昼的年纪本就不算大,尚未及冠,因此也就暴露了一些自己的本性出来。 比方说她就知道注意到对方有一个很奇特的癖好——很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平日里的他尤为关注自己的肤色,一旦黑了些许就会变得很焦虑。 王曦妩也曾猜想过对方之所以会养成这个奇怪习惯的原因,觉得大概是因为名字叫做白昼的关系所以才会这样的吧,不过她可不敢问白昼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只是每次见他黑了点儿就提醒他几句而已。 不过笑着的同时王曦妩还是注意到他嘴里所说的话,大师兄?难道是沧溟先生的大弟子吗? 在沧溟先生门下这些时间,王曦妩当然知道沧溟先生门下还有其余的弟子,只不过除了三师兄白昼之外就没有见过其他人了,这次听到他口中的大师兄,她还是有些好奇的。于是问道:“大师兄?先生这次出去是为了去找大师兄,那大师兄之前是不在这儿吗?” 白昼依旧纠结在自己肤色变黑的沉痛中,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们几个师兄弟,除了我是在老师身边伺候的之外,其他人都是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忙,平常一般不怎见的。” 见王曦妩似乎还想说什么,白昼就打断了她,他挥了挥手道:“好了,先不和你说了,一会儿先生就该出来了,我手里的东西还没准备完呢。” 王曦妩于是歉疚地道:“是我打扰到白昼师兄了,实在是抱歉。” “无妨,”白昼微笑,“你要是对大师兄感兴趣的话,一会儿应该就可以见到了。”说完他又低头认真做起事来。 王曦妩也没有在意,她笑了下,带着两个丫头走回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把前几天学的《太上章》一书给取了出来放在桌上。四顾看了看了眼周围,她看到了潼关,却没有见到王珣的踪影,连卫曜也没有见着。 顿时觉得有些纳闷的王曦妩刚想开口问潼关,谁知王珣就和卫曜一道从里间出来了,后面跟着出来的是沧溟先生。几日不见沧溟先生,他也和白昼一样,黑了不少,只不过脸上却多了几丝不怎么明显的笑意。 和白昼一道起身向沧溟先生行了礼,等沧溟先生应了,王曦妩又和王二哥以及卫曜打过招呼。 王二哥给了她一个哀怨的眼神,而卫曜则是对着她微微一笑,眼神温柔得足以让人沉溺。 王曦妩掩嘴,看样子二哥和表哥之前是被先生抓去了,只是不知道先生说了些什么,二哥似乎又挨训了的样子。 看着沧溟先生走到讲桌后,三人分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几天我不在,你们的功课也不知道有没有落下,我得检查一下。”看了眼三人,其实主要是王曦妩的沧溟先生道,见三人点头,他又接着道:“一会儿子居先来。” 中了头奖的王珣赶紧点头,“喏。” “对了,在这之前先让你们见一个人,”突然想起什么的沧溟先生扬声道:“诸夏。” “老师。” 沧溟先生的声音才落下,隔间就响起一道略显低沉的男子声音,跟着分隔了两室的竹帘就被掀起,从那后面走出一个年轻男子来。这男子穿了一身朱红色的双绉长衫,外面罩了一件玄黑素纱衣,一头乌发用峨冠束起,唯有额前有两绺长发散落,为男子平添了几分儒雅的气息。男子的面容并不怎么俊美,只能说是清秀,然而他却长了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睛,深邃得仿佛其中是一潭幽泉一般,让人看到他第一眼就会注意到他的这双眼睛。 王曦妩也是如此,只是她在看到这双眼眸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想起那日在云水阁看到的那个靠窗而坐的男子,那个男子不正是眼前这个笑意明显的男子吗? 然而,让王曦妩有些狐疑的是,眼前的这个男子看上去似乎和白昼差不多大年纪的样子,又怎么会是沧溟先生的大弟子呢? “子居,阿曜,阿妩,这是我的大弟子诸夏。”沧溟先生介绍道。 三人赶紧起身向他见礼。 沧溟先生指了指王珣,道:“这是你五师弟,子居,也是这王氏的二公子,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 王珣又单独向年轻男子拱手行了一礼,“大师兄。”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五师弟不必客气,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老师了。” 王珣赶紧摆手,“大师兄哪里的话?尊师重道是应该的,子居并没有做什么,平常也都是三师兄照顾老师起居的。” “卫家公子卫曜,暂时也在我这儿学习。”沧溟先生又指了指卫曜道。 “诸夏师兄。”卫曜淡然道,态度不卑不亢。 “卫公子。”男子神情不变,继续微笑。 等介绍到王曦妩的时候,沧溟先生难得语气温和了些,“这是子居的妹妹,阿妩,也算是我门下吧,这段时间都是我带她的。” “哦,是吗?”闻言男子的眉头微挑,他的眼神趣味,唇角带笑地看着王曦妩道:“这么说来是小师妹咯?” “阿妩并没有行拜师礼。”沧溟先生摇了摇头。 男子继续微笑,他的眼神落在王曦妩桌前的那本书上,却道:“连太上章都教给她了,难道还不算是小师妹吗?” 闻言沧溟先生皱眉片刻,然后才舒展眉头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几个月下来,他对王家的这一双学生也还是很满意的,王珣天资聪慧,很多东西都是一讲就通,而王曦妩更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她的想法简直像成年人一样成熟。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传授他们像《太上章》这等属于门内密学的内容的。 听到男子这话的王曦妩愣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眼桌上静静放着的书,难道这《太上章》有什么特殊不成? 见到她动作的男子眼神闪动,却没有说话。 沧溟先生接口开口,“好了,既然人都见过了,那么还是回归正题罢。子居上来,我检查一下你《览冥十则》学得怎么样,阿曜你先把《计战》那一章给复习了,一会儿等我问完子居后就问你。”顿了下,他又道:“至于阿妩的话,你还是先复习着吧。” 没等王曦妩应声,诸夏却道:“老师,要不然由我来检查小师妹的学业如何?” 沧溟先生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阿妩你把上一次我教的内容先告诉你诸夏师兄,到时候他会考校你。”后一句却是对王曦妩说的。 尽管不太明白这位大师兄打的是什么主意,但王曦妩只能点头应道:“知道了,先生。” 于是接下去的情形就变成了王珣上去到沧溟先生面前被考问,卫曜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背书,而王曦妩则是挺着笔直的背坐在书几后,面前是男子那张盈满笑意的脸。 “小师妹。”男子嗓音低沉地唤道。 王曦妩低眉顺眼,“诸夏师兄?” “小师妹。”男子再唤。 王曦妩:“……师兄?” “小师妹。”男子不仅眼角含笑,甚至那笑意都从喉咙中溢出来了。 王曦妩已经不想应他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还是说这位大师兄的脑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眼见得面前的少女翻了个白眼,男子的笑意更甚,他压低了声音道:“小师妹还记得我吗?” “阿妩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诸夏师兄。”王曦妩冷淡拒绝了对方的套近乎。 “是吗?”男子细长的眉毛顿时挑动了一下,一张脸竟是凑近了王曦妩道:“需要我提醒师妹一下吗?四日之前,云水阁内……” 王曦妩脸色丝毫不变,又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寸,“我不知道师兄在说些什么。” 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男子才把身体往后靠了,此时的他语带嘲弄地道:“看样子小师妹的记性不太好呢,这才过了几天而已,小师妹竟然不记得了。” 见他从方才开始就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即便王曦妩脾气再好也免不了会生气,更何况她本就是个骨子里极为高傲的人,所以也免不了把脸色一沉,寒声道:“不重要的人和事我当然不会记得。” “哈~”听她这样说的诸夏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得愈发舒心了。 正当王曦妩皱着眉头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男子却突然把笑容一敛,然后拿起她桌面上的《太上章》问道:“学了几章了?” 骤然间被憋住的王曦妩脸色不好,但总还是认真把已经学了的给指出来了,然后诸夏便开始一个个问她问题。只不过他问的问题都极为刁钻,好几个问题是王曦妩根本就没想过的,比方说诸夏问:“《太上章》以何种方式排卷?” 王曦妩答:“三洞四辅十二类分。” 然后诸夏就会追问:“这其中的洞、辅以及类三字作何解释?” 王曦妩想了想接着答:“洞为洞首卷,辅为道下次之,类则取分门别类之意。” 这时的诸夏就会问:“你觉得为什么要这样排卷呢?” 王曦妩真的很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又不是她排的卷,她怎么知道这撰书人为什么要这么排!而且这些问题和她学的内容压根就没有一毛线的关系好吗? 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翻白眼的王曦妩最终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答了。 那边的诸夏越问越过分,“太上忘情何解?” “太上忘情,非不及情也,而指情感处于自然无我的状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如此亦可曰太上忘情。”王曦妩淡然答道。 诸夏的眉头一挑,道:“如你所言,你觉得世间之人可能做到这太上忘情?” “不能。”王曦妩摇头。 “既然不能,又为何要学这太上章?” 王曦妩眼角的青筋直跳,她差点都想掀桌了。这个名叫诸夏的是存心要和她过不去是吗?又不是她要学这《太上章》的,沧溟先生安排她学,她又不能说不学。 最终王曦妩选择不发一言,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来反抗这位恶劣师兄的提问。 见她这个样子,男子顿时放下手中的书,然后摊了摊手道:“好吧,看样子你觉得我是刁难你了。” “难道不是吗?”王曦妩皱眉,语气也不是很好。 “呵呵~”诸夏轻笑,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眼睛放平和了的关系,此时他的笑容也跟着变得澄澈起来,“只是逗逗你而已,不用这么生气吧小师妹?” 王曦妩默,她实在不想跟这个变化无常的人说话。 “不会真生气了吧?”诸夏疑惑地问。 王曦妩继续不回话,板着一张脸。 “果然是个娇气的女娃,看来以后都不能随便和你开玩笑了。”笑着的诸夏道,只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他突然起身,然后竟然就起身了。 把嘴里一句“你知道就好的”给咽了下去的王曦妩抬眼看他。 诸夏微笑,“你的功课就暂时考校到这吧。”说完他就走到沧溟先生面前打断了他和卫曜之间的对话,然后躬身道:“老师,小师妹掌握得还不错,暂时都没什么问题了。” 沧溟先生点头,“辛苦你了。” 听到这句的王曦妩默默翻了个白眼,他才不辛苦呢!辛苦的是她好吗? 最终交代完的诸夏被沧溟先生遣下去了,诸夏没说什么,只是在掀起帘子回隔间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了王曦妩一眼。 王曦妩因为低着头并没有看见他这一眼,倒是正对着他这方向的卫曜见到了,少年的眉头微微一皱。 诸夏一笑,洒然走了。 第八十八章 临摹 一上午的课程在屋外时有时无的蝉鸣声中过去了。 天气一热,就算屋子里面放了冰盆来降温,但还是容易使人心烦气躁,沧溟先生看上去就有些疲惫,所以他在检查了王珣和卫曜的功课之后,又给他们三人各自讲解了新的内容,然后也就早早的放他们走了。 走在回园子的路上,红绡依旧给王曦妩撑着伞,她的边上走着卫曜。至于王二哥,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些什么,之前三人一道出了风波小筑的时候就和他们分开走了。 顶着热烈的日头,很快几人都是汗水涔涔的了,王曦妩都没有太多的心思讲话,一路闷着就走到了随园外。 “表哥,要是你不急着回去的话,还是先到我园子里休息一下,等晚点不那么热了再走吧。”看了眼额头上隐现汗水的卫曜,王曦妩提议道。 点了点头,卫曜温和地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两人一道进了园子,早些被王曦妩派出去做事的沉檀已经回来了,看到两人这副样子,她赶紧吩咐屋里的丫头去准备给两人擦汗的用具。 很快雪茶小丫头就端着脸盆进来了,青盖则是拿了两块干净的布。沉檀把这两块布放到水里浸泡了,拧干后又先递给卫曜,“表公子,先擦一下汗吧。” 接过沉檀手里的抹布擦了擦汗,之前一脸燥热的卫曜顿时觉得清凉了不少,他把布递还给沉檀,沉檀又换了一块干净的给他。 因为男女有别的关系,王曦妩并没有在外间做这些事,而是进了里间由皎碧服侍着拾掇了一下,不仅把额上的汗擦了,甚至还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裤。等收拾利落了,她这才怡怡然出了里屋,而此时的卫曜已经坐在椅子上喝着凉茶了。 “表哥。”喊了一声卫曜,王曦妩缓缓地走到自己惯坐的软榻上坐下,此时的软榻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竹篾编的席子,因此还是比较凉快的。 卫曜“嗯”了一声。 身边的沉檀适时地递上一碗凉茶,王曦妩顺手接过喝了小半碗,然后才过瘾地放下。 “表哥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一会儿我让下人去做。” 摇了摇头,卫曜道:“我也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你让人随便弄点就行。” “也好,表哥是自己人,我也就不客气了,沉檀,你让小厨房准备一些开胃的菜,也不用太多,表哥一会儿在这儿吃饭。”王曦妩点了点头道,后一句却是对沉檀说的。 沉檀自然领命去了,卫曜却是突然问道:“阿妩,刚才那个男人,他是不是刁难你了?” 王曦妩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正是诸夏,笑了笑,她不答反问道:“表哥怎么这么想?” 卫曜答:“我看你那个时候脸色好像不太好看的样子。”而且他当时坐在两人附近,多少也听见了他们说的话,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看那个男人不顺眼的。 王曦妩摇头,“没有啊,诸夏师兄并没有怎么刁难我啊。” “阿妩,”卫曜喊了她一声,轻皱眉头道:“我都听见你们说话了。” “就是,那个什么大师兄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呢。”留在屋里的皎碧也跟着插嘴,她虽然对发生在王曦妩和诸夏之间的事情只是知道个大概,但她伺候王曦妩久了,自然看得出当时姑娘是很生气的。 叹了口气,王曦妩摊了摊手道:“好吧,我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但说实话我确实不怎么喜欢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不仅仅是不喜欢,更多或许是因为发自心底的那种忌惮。 每当一对上诸夏那个男人的眼睛时,王曦妩就莫明的觉得阴寒,而且在她心中,这个男人的危险程度甚至可以和严燕东君相比。最关键的是,诸夏的来意莫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提起在两人在云水阁见过的事情,总觉得他的每一句问话都蕴含着深意。 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王曦妩摊了摊手道:“大概是天气太热,把他的脑子烧坏了吧。” 难得她用正紧的语气说嘲弄的话,屋里的几个丫头都纷纷失笑,皎碧更是嘴快,直接就道:“姑娘,没想到您说俏皮话的功力比奴婢几个还要高呢!” “我这说的是俏皮话吗?”王曦妩的头微微一歪,正色道:“我分明是在称述一个事实好吗?” 这些连卫曜也忍不住了露出一丝笑意来,过了会儿等大家都不笑了,他才看着王曦妩认真道:“你要真是不喜欢那个人的话,就尽量不要和他接触吧,有什么事情告诉我,或者珣表哥都可以。” 王曦妩微笑,“放心吧表哥,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好吧。”卫曜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只是在心里暗自提高了对那个叫诸夏的男人的警惕。 两人跟着有说了些有的没的,很快小厨房就传来消息说可以吃饭了,于是王曦妩就让她们把菜都上了。 因为家里人都很疼爱王曦妩的关系,她这儿小厨房的厨子还是王郗从琅琊带过来的,手艺极好,准备的菜不仅看上去色彩分明,酸溜溜的味道更是让人胃口大开,哪怕一到夏天就没什么胃口的卫曜也吃了满满两大碗饭。 饭后还上了微凉的甜点,王曦妩吃了,卫曜没用。 王曦妩劝他的时候,他笑着摆了摆手,“不行了,我实在是吃饱了,阿妩你自己用罢。” 于是也没坚持,王曦妩又问了卫曜最近离离小丫头的行踪,得了一个“每天不是吃就是睡”的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的王曦妩暗笑,想想也是。离离那丫头最是好动不过,然而这般热的天,她又不能到处乱跑,白天王曦妩要上学不在,下午她就懒得出门了,以至于每天都只剩下睡觉和宅着一事了。 “要不然这样,让离离早上早点过来在我这儿休息,反正我下午是在园子里的不是吗?” 闻言卫曜皱了下眉,“可这不太好吧?会不会打扰到你?” 王曦妩笑,“表哥你真是,有什么打扰的?我左右不过一个人,离离来了反而能和我做做伴,有什么不好的?” “那好吧,”卫曜也不坚持,点了点头道:“我问一下那丫头,她要是愿意过来的话就让她来吧,省得她一个人闲着,要是捣鼓出什么来就不好了。” “噗嗤”,闻言的王曦妩顿时失笑,听表哥这么一说,她就想起以前在云中郡的时候,离离那丫头也是夏天一个人闲着无聊,竟然把她屋子里的衣柜给拆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整个衣柜里的衣服堆了满满一床,当时就在她身边伺候的微雨都要哭了。后来问起她的时候,小丫头的回答竟然是看到一只老鼠钻进去了,想要把它揪出来。 当时不仅是王曦妩一人哭笑不得,连三舅舅卫韶也是在听说了这件事后,把小丫头捉去狠狠打了一顿。 当然眼下卫曜这么说,明显只是在逗她开心而已,而王曦妩倒也很心领神会,一时间屋内的氛围顿时变得轻快起来。 接下去的下午却是王曦妩回里屋午睡了一会儿,卫曜则是在外间看书。书是从隔壁小书房中取出来的,王曦妩的藏书颇多,各种分门别类的都有,他就从里面随便找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看。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王曦妩醒了,看了看日头,却依旧是太阳当空照着,问了一下沉檀,竟然只是才过日跌。 虽然还有些迷糊,但想起卫曜还在外边,她总不能完全抛下客人自己一个人睡觉,于是挣扎了一下,她勉强还是起来了。 由红绡伺候着梳洗了一下,又喝了一杯桑茶清火,王曦妩这才又出了里屋。 那边埋首看书的卫曜听到动静抬头,等看到是她,便露出一抹微笑,“起了?” “嗯。”点了点头,王曦妩走到他身边,“表哥你不困吗?” “还好吧。”卫曜继续微笑,他随手把手里的书本翻面搁到桌上,问:“一会儿准备做什么?” 想了想,王曦妩答道:“还是先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先完成了吧。” 卫曜点头。 王曦妩又道:“对了表哥,你不是也有功课吗?要不然咱们一道做功课吧!” 看着少女眉眼弯弯的样子,卫曜忍不住也露出一抹笑意,“也好,省的我晚上回去再做。” 定下来的两人顿时也不多说,卫曜拿着他的东西,又把之前看的那本书放好了,这才和王曦妩一起转战小书房。 因为两人要在书房里学习的缘故,知道了的弥君姑姑赶紧安排下人去地窖中取了冰块出来放到小书房,好让他们凉爽一些。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尽管两个房间都放了冰块,可小书房中明显要比王曦妩的居室要来得阴凉一些,于是两人一起做功课的时候并不像白天那么燥热,很快两人都沉浸了心神下去。 沧溟先生给王曦妩布置的功课是把《太上章》的第二卷给抄写一遍,因此王曦妩也就认认真真的拿着笔在纸上抄着。《太上章》的第二卷实际上还是很长的,王曦妩整整抄了一沓纸都还没有抄完,手都写得酸了,也只是稍微甩了甩手腕,然后又接着埋头抄写起来。 坐在她对面的卫曜看到这样的她,不由得露出心疼的眼神。然而他并没有说话,反而是继续用专注的目光看着她。 全神贯注的王曦妩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视线,她一边抄着书上的原文,一边试图用自己已有的经验去理解里面的内容。只可惜《太上章》作为沧溟先生门下最重要的经卷之一,讲述的内容不仅涉及天文地理,甚至连一些唯心辩证的理论都涉及到了,这就让王曦妩有点难以理解,尤其是在看到黄庭之术的时候,她的眉头更是微微皱起,眼神中流露出不解。 看着这样的少女,不知为何,卫曜心中一动,竟是放下手中的功课,从书桌上堆叠的宣纸中抽出一张空白的来,然后就在上面涂画起来。落笔的同时,他还注意了一下观察的角度,选了个他认为少女最美的角度开始着笔。 卫曜下笔极快,很快一道少女的身影便跃然纸上。尽管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但从那端坐着的身形以及周围寥寥几笔的景物来看,便可知这纸上的少女显然就是王曦妩。 然而等把少女的轮廓画出来后,卫曜却又突然停笔,徽州毫笔就捏在手上,他的视线紧紧地落在对面王曦妩身上,竟然就这样出了神。 又过了片刻,如梦初醒的卫曜突然回神,他眼眸一亮,然后又飞快地落笔,开始在画中人的脸上开始涂涂画画。 注意到什么的沉檀不动声色挪到卫曜身后,然后她就看到了书桌上那才画了个大概的画。虽然只有大概,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这画上的女子就是她们家姑娘。 心里一动,沉檀没说什么就默默退了回去,也没有惊动认真作画的少年。 时间在静默中安然流逝,等王曦妩终于把这第二卷给抄完后,竟然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而此时卫曜正埋头不知在写些什么。 微微一笑,把手里的笔搁下,然后又把才抄完的几张纸摊开来晾干,王曦妩捏了捏手腕,心道终于完成了。 边上的沉檀突然出声道:“姑娘,可是完成功课了?” 她如此突兀地问了一声,王曦妩倒还好,因为沉檀是对着她说的,并没有觉得怎么样她笑了一下道:“是呐,终于完成了,都好久没有这样写字了,感觉真的好累啊。” 反倒是认真作画的卫曜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就放下笔,然后拿起之前做功课的纸张盖在上面。 或许是因为他的动静有点大,惹得王曦妩往他这边看了一眼,“怎么了表哥,是我吵到你了吗?” 差点就被抓个正着的卫曜有点小尴尬,他眼神微闪地笑道:“没有,只是我也正好想休息一下而已。” “表哥还没有完成功课吗?”王曦妩问。 卫曜呛了一下,他赶紧咳嗽两声,然后又装作自然地道:“嗯,今日沧溟先生布置的功课有点多。” 听他这样说的王曦妩不疑有他,笑了笑道:“那表哥还是抓紧时间做吧,我想差不多一会儿等你完成了,外边的日头应该也就没那么热了。” 卫曜连连点头,然后赶紧地拿笔埋头写起作业来,这次他可是不敢冒险再接着往下画了,而是认认真真完成功课。 见状,王曦妩也就不再打扰他,她休息了一会儿,开始预习接下去要学习的东西。 如此又是大半个时辰,当卫曜最终从书卷中抬起头来时,外边的日头虽然还很明亮,但较之之前的已经好很多了。于是他便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尤其是那张尚未完成的画纸,他更是趁对面的王曦妩不注意,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到另外几张纸中。 直到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少年这才舒了口气出声道:“阿妩,我做完了,你呢?” “我也好了。”闻言的王曦妩抬头,放下手里的书答道,等见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的样子,她又问道:“表哥这是要走了吗?” 点了点头,卫曜腼腆地笑着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差不多也该走了。再说了,打扰了你这么久,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表哥你看你,都说了你我之间不用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随口说了一句,浑然没有察觉对面的少年因为她这一句话而陡然微红了脸庞,王曦妩又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的情况,皱眉道:“要不然还是过会儿再走吧,我看外面还有点热的样子。” 好不容易按捺下有些激动的情绪,卫曜笑了笑,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我又没有那么娇贵,哪里是一点热气都沾不得了?”顿了下他又道:“再说了,一会儿我还准备去离离那一趟呢,之前和离离说好了差不多这个时辰去看她的,要是去晚了的话,小丫头指不定就要给我脸色看了。” 王曦妩顿时笑道:“那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本来还说请表哥你吃点点心再走的呢。” 闻言卫曜摆了摆手,起身走到门边,“点心可以下次留着吃不急,离离那儿可是不能下次再去。” 两人相视一笑,王曦妩坦然,也跟着他走出书房,“好吧,那我就不送你了表哥,记得别忘了问离离要不要过来我这儿。” “放心吧,一定不会忘记的。”卫曜信誓旦旦,心中却道:“便是忘记了别的事情,我也不会忘记你的事的。” 王曦妩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所以只是温润地笑着,然后看着自家表哥走远,这才慢悠悠地回了屋。 在回到主屋之前,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沉檀道:“对了沉檀,记得帮我把书房里的作业收好了,放到书包里面。” “喏。”沉檀应声。 掩嘴打了个哈欠,王曦妩道:“好了,我再去小睡一会儿,等吃晚饭了再喊我。” “喏。” 王曦妩于是慵懒地进屋去了,而沉檀则是回到书房收拾。她走到之前卫曜坐的那张书桌边,弯腰从桌角下的铜盆中捡起被少年丢掉的用来垫着画纸的那张宣纸,然后小心的把这团纸打开。 果不其然,上面隐隐渗出的墨迹正好勾勒成一名少女的样子。 第八十九章 整理 沉檀并没有告诉王曦妩卫曜偷偷画了一幅她小像的事,因此次日在风波小筑里看到少年的时候,王曦妩仍旧对他笑得很温和。 倒是卫曜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张略微晒黑了些的脸竟然一红,应过之后就匆忙撇开头去,让王曦妩好生摸不着头脑。 表哥怎么看上去有些奇怪的样子呢? 不过因为沧溟先生在上面坐着的关系,她也没有多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把书本什么的都先拿了出来,然后就认真地听先生说话了。 “今天和往日有些不同,暂时先不讲课了,一会儿你们都随我到后堂去,我有些事情要让你们做。”说了这么一句的沧溟先生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屋里的三个人,然后就转身往内室走。 趁着他还没走进内室,王珣赶紧问道:“老师,需要我们带什么东西吗?” 沧溟先生头也没回,“不用,进来就是。”说罢,他便掀帘进了里面。 愣了一下王曦妩看向自家二哥,见他也是微皱着眉头,便知道二哥也不知道先生到底找他们干什么。 王珣注意到自家妹妹的视线,又见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耸了耸肩,王二哥笑道:“走罢,先生自然有他的安排便是。”说完,他便第一个走进内室。 王曦妩点头,又看了眼卫曜,便和他一道跟着进去了。 竹帘后的景象和正厅的井然有序相反,里面看上去竟然凌乱不堪,不仅桌面上堆了一大堆的书,连地上也都是乱七八糟的书,随意胡乱的堆得像小山一样,挤占了里面大半空间,让人基本上找不到落足之地。 这种场面实在是有着不小的冲击力,让还是第一次进来内室的王曦妩看傻了眼。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为什么先生这儿会有这么多的书? 就连不是第一次来内室的王珣和卫曜也有些发呆,王珣脸色古怪地问道:“先生,这是……” 就连沧溟先生自己也进不去,他就站在进来不远处的地方,指着满屋的书道:“这是你大师兄游学带回来的书籍,我需要你们帮我整理一下。” 游学带回来的书籍……整理…… 闻言的王二公子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对劲,他嘴巴微微蠕动,然后又问道:“老师,为何不让下人帮忙整理呢?”他们家里有这么多下人,干嘛非得自己动手来整理呢?真是不能理解。 沧溟先生脸色一板,斥道:“胡说!这些书每一本都是很珍贵的,要是弄坏了怎么办?!更何况我说的整理可不仅仅只是让你们给我堆叠起来放好就行,而是要分门别类地放到书架上。”一边说着,沧溟先生一边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书架。 分门别类地放到书架上…… 愈发觉得压力山大的王珣还想说什么,那边的沧溟先生就先说话了,“怎么?还是说你觉得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 一句话成功堵住王二哥的口,被沧溟先生那严肃目光扫过的王珣顿时一扫之前那古怪的神情,反而露出慷慨的架势义正词严道:“先生怎么会这么觉得?这种事情当然是由弟子来做了!有事弟子服其劳,先生只需在旁休息便好!” 沧溟先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当然,也不止你们三个,我会让白昼帮你们的。白昼!” 说完这句话的他扬声喊道,然后王曦妩几人就看见里面的一座书山突然一阵抖动,从上面落下几本书来,然后露出白昼的上半身,看样子之前他是蹲在那书山后面,所以几人才没有看见他。 向沧溟先生行了一礼,白昼道:“老师,我在这儿呢!” 沧溟先生一眼扫过他身后书架上已经整理了一排的书,点了点头赞许道:“做得好,接下去你来告诉他们要怎么整理,把剩下的书尽量都理出来罢。”说完他头也不回,掀开帘子就走回了外间,留下王珣几人面面相觑。 “三师兄,不会真的都要我们一本本整理这些书吧?”沧溟先生一走后王珣又恢复了那副震惊的样子,他指了指白昼手里的书瞪大了眼睛问道:“这等整理到什么时候呀?” 白昼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一脸苦相地看着三人,“别想了,老师是觉得不会允许别人插手整理的,我从早上到现在也才整理了那些,”指了指一处空的地方,又指了指里面的书架,他又接着抱怨道:“都怪大师兄,带什么回来不好,非得带那么多书回来,这些书整整有好几箱子呢!” 听他这么一说的几个人顿时也对这位还不怎么熟悉的大师兄起了怨念,做师兄的,这样坑师弟师妹们真的好吗? 见他们都一副无语的样子,这边的白昼不知为何,突然笑了笑,他看了眼王珣,然后挥了挥手道:“没事啦,等以后你习惯了就好。” 瞬间瞪大了眼睛看他,王珣不解的问道:“三师兄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习惯了就好?” 白昼作无辜状,虽然一个男子做出这样的表情来有点奇怪,可他因为面嫩的关系看上去却比较自然,“老师又不是只有大师兄一个弟子,你还有一个二师兄和四师兄呢,等他们回来了,肯定还有几大车的书要整啊。” 一下子觉得人生灰暗极了的王珣已经无力再说话了,而王曦妩则是在听了师兄弟俩这番对话后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想笑,而且她还真的笑了出来。 “噗嗤”,轻微的笑声虽然不重,但在安静的内室中还是很明显的。听到这笑声的王珣迅速扭头一看,原本有些恼怒的他在看到发笑的人是自己妹妹的时候顿时没了脾气,不过还是翻了个白眼道:“阿妩你笑什么呢?” 王曦妩笑容轻盈,“只是觉得二哥以后的日子似乎不太好过的样子。” 又送了个白眼给他,不过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王二哥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摊了摊手对两人道:“好吧,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的这些整理了再说吧。” 王曦妩笑着点头,卫曜则是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完全没有异议。 见状的白昼顿时满意地笑了,他拍了拍手道:“既然这样,那我先告诉你们要怎么整理。首先是按照类别把它们分开,然后是对这些书进行修复,如果有破损的话,看看能不能补上的,等没什么问题之后最后把它们按照部首的顺序放到书架上。” “竟然还要进行修复?”王珣诧异地问道。 白昼又摊了摊手,“否则你以为我的速度会这么慢?还需要你们来帮忙?” “好吧。”王珣顿时无话,他随意走到一堆书前就准备弯腰分类,还是王曦妩制止了她。 “等等二哥,要不然我们还是分工吧。”想了想的王曦妩提议道:“这么多的书,各人整各人的话速度肯定慢,要不然我们选两人负责搬运书籍,一人负责分类和挑选,剩下的一人则是负责修补那些坏了的书籍?” 不仅是王珣的眼睛一亮,就连白昼也是点头道:“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我们的速度就可以大大加快了。”说着他还比了个大拇指给她,“果然还是小师妹聪慧。” 王曦妩腼腆一笑,而王二哥瞬间就挺直了胸膛,“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 没人理睬这个突然妹控情节发作的家伙,白昼又问:“那具体我们怎么分工呢?” 这次倒是卫曜发话了,“修补的工作比较重要,白昼师兄经验比我们丰富,修补的工作要不然就交给您?” 想了想后又点了点头,白昼道:“也可以。” 卫曜接着笑道:“我和珣表哥身为男子,这搬书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吧,阿妩你只要把书进行分类就好了。” 笑着点了点头,王曦妩没有说话,不过卫曜所说本就是她所想的办法。 至于王二哥的意见,此时已经没有人在乎他的意见了。三人拿定主意,顿时就开始着手工作,这么多书要是不抓紧了,说不定一天都干不完呢! 好不容易从根本没处落脚的地方挤进去,王曦妩走到里面书桌的旁边,这块地难得是空的,她估摸着是白昼之前整理出来的。 此时书桌上已经堆叠了好几摞书籍,王曦妩伸出手搬了其中一小摞下来,然后发现是尚未进行分类的,于是便把这几摞书搬放到地上,开始按照类别不同进行分类,一旦发现有损坏比较严重的,就放到书桌上交给白昼进行修复。 白昼也已经是埋头坐在书桌后面开始进行修复工作了。修复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单纯的封面破损还可以自己重新做一个封面,可一旦里面的书页受损,他就要根据上下文的内容进行补全,而且能补全的也只是少数。大部分的书籍他没见过,根本就不知道写的什么,这种情况下只能把原书在外观上修补一下,至于内容就没有办法了。 剩下王珣和卫曜两人则是一趟趟地逐渐把书往王曦妩这边搬,原本天气就热,屋里还有这么多的书弄得密不透风的,很快两个人就大汗淋漓了。不过饶是如此,两个人也都一声不吭认真搬着。 这般的王曦妩还好,白昼给她找了个小杌子坐,这样她就不用蹲着做这件事了。手里一边分着书,她一边问道:“白昼师兄,先生门下为什么这么喜欢收集书籍呢?”重生后的王曦妩觉得自己的藏书已经算是不少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比自己更夸张的,这一堆堆的书,觉得不止几箱子吧。 埋首干活的白昼愣了一下却没有抬头,继续低着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先生喜欢看书的关系吧。” 闻言的王曦妩不置可否,“哦”了一声又道:“那先生之前的书呢?” “大部分都放在师叔书院里,剩下还有一些在先生家里。”白昼答。 王曦妩恍然,原来是放在白鹿洞书院了,也难怪沧溟先生会如此大手笔地收集书,大概之前的那些书也都被白鹿洞的师长们用来教学了。 解决了一个问题的王曦妩沉默了一会儿,见白昼全神贯注的样子,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为什么不见诸夏师兄呢?这些书不都是他带回来的吗?” 白昼头也不抬地答道:“大师兄啊?大师兄出去了!再说了,大师兄从来不做这种事的。” “为什么?”王曦妩不解。 白昼摇了摇头,“大师兄和我们不一样的。” 王曦妩顿时好奇起来,“怎么就不一样了?难道诸夏师兄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成?” “那倒是没有,”说了一句的白昼突然抬起头看她,片刻之后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只不过大师兄是老师收养的孩子,从小就在老师身边长大的,老师向来都比较偏爱他,像这种事情就从来都不会让大师兄做的。” 闻言王曦妩愣了一下,随即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没想到诸夏竟然是沧溟先生收养的孩子,这样一来沧溟先生对他的偏心就可以解释了,比方说之前离开好几天刻意去接他,又比方说把眼下的这些活都交给他们做却不让诸夏插手。 可即便是这样,那也是疼爱过头了吧? 才想到这点的王曦妩突然又想起自己,于是这个问题瞬间就不成立了,自己不也是一直被家里人疼爱着的吗? “总之我们四个弟子,哦,不对,加上小师弟的话五个人,老师最喜欢的还是大师兄了。”白昼撇了撇嘴道,语气中多多少少带了点醋味。 “白昼师兄,”用甜甜的语气说着,王曦妩笑道:“师兄人也很好啊,相比起诸夏师兄来说,阿妩更喜欢白昼师兄一点。” 几个月下来,白昼和这个小师妹相处了也有不少时间了,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姑娘一点都没有世家女常有的娇气,不仅聪明,最重要的是很有眼光,脾气也很合他的胃口,所以到现在,家中没有兄弟姊妹的他差不多也是把她当成妹妹来看了。 此时看着她纯粹的笑脸,顿时觉得被安慰了的白昼也露出了笑容来,“哈哈,阿妩真会说话。” 王曦妩笑,正好王珣搬了一摞书过来,看见两人有说有笑的,顿时问道:“阿妩你和师兄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的样子。” 王曦妩答:“没什么,只是问了下关于大师兄的情况而已。” 王珣狐疑道:“大师兄?大师兄怎么了?”阿妩怎么突然就关心起大师兄来了?还是说大师兄对阿妩做了什么?瞬间陷入了自己不好的幻想中的王二哥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王曦妩最是了解他不过,一见他这个样子,顿时就知道自家二哥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了,于是嗔道:“二哥你想什么呢?我只是问白昼师兄为什么大师兄不用和我们一起整理而已。” 狐疑的目光转向白昼。 白昼认真点头。 “是吗?”摸了摸自己的头,王二哥讪笑道:“呵呵,我什么也没想啊。” 给了他一个白眼,王曦妩没有说话,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挑了挑眉的王珣也转身回去搬书,此时他脸上的神情竟然是再严肃不过。 一时间屋里没有人再说话。 时间一丝一毫地过去,每个人手下的动作不停。王珣和卫曜最累,搬书是个体力活,两人会在搬了一阵子后休息一会儿,如此反复。王曦妩最轻松,她只需坐在那里把书分类就行,等书摞得高了,自然有王珣或者卫曜其中一个过来把这一摞搬到书架上放好。至于白昼则是最费心神的一个,而且他的速度是最慢的,不仅是桌面上,就连桌角下都已经堆起了两摞需要修补的书籍。 四人齐心协力之下,内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整洁起来,那些堆得最高的书山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些尚未来得及整理的散书,而王曦妩面前则是堆起一摞摞的书。 看着那些还没有分类的书,王曦妩手里的动作越发快了。 然而过了片刻,她的动作却突然慢了下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手里拿着的一本《六合注疏》,然后又看了眼逐渐被填充起来的大书架,她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她看见的第七本《六合注疏》了,之前没有发现是因为有些书也是有个三、四本的,这并不奇怪,因为有些书籍不同馆子出版的内容不太一样。可这《六合注疏》仅仅是一本地理志,就算是不同馆子出的内容也都一样,至少她随便翻了翻,发现里面的内容和自己看过的那本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除此之外,不仅仅是《六合注疏》,还有另外一本叫《八荒经传》的书也有许多本。而且《八荒经传》更夸张,足足有十多本。 同样又是地理志,诸夏为什么要收集这两本书呢?还是说只是他兴之所至随便买的而已? 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白昼一眼,王曦妩佯作随意地问道:“白昼师兄,大师兄很喜欢看这些风土人情的书吗?” “嗯,”白昼点了点头,“大师兄最喜欢游学了,他经常到各地去游学,然后回来的时候总会带回来一大堆的书。” “原来如此。”王曦妩点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白昼问道。 “没有,”摇了摇头,王曦妩道:“只是看这些书里有很多这些杂记之类的书而已。” “哦,那很正常,大师兄就喜欢看这些书。”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白昼随口说了两句,就又接着低头修补起书来。 而王曦妩则是在听到他的话后释然。 看来是她多心了,诸夏只是喜欢这些类型的书而已。 第九十章 身份 好不容易把满屋子的书都整理出来,时间果然已经过了日中了。一本本书籍按照不同的种类被排列在书架上,码得极为整齐,饶是如此,书桌上却仍堆叠了一摞书,那是破旧的需要修补的书籍。 和白昼补书的速度相比,王珣几人整理书的速度算是快的,毕竟一本书修补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一上午的时间白昼也才只修补完二十来本,那些还是算破损的轻的,剩下一些破损得厉害的,根本都下不了手修补。 等看着内室变回之前截然有序的样子,王珣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来,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正想出去向沧溟先生禀告一声,没想到竹帘就从外面被撩开,然后走出诸夏来。 见到和出门前截然不同的情况,屋中变得整整齐齐的样子,诸夏的眼睛一亮,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屋里的四人,然后笑道:“哟,都整完了呢?我还想着回来和你们一起整理的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虚伪,尤其是在王曦妩听白昼说了这位大师兄平常的事迹后,再看男子唇角那抹笑意,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却没有说话。 只有白昼和王珣见他,向他打了声招呼,“大师兄。” “三师弟、小师弟、小师妹、卫公子。”一个个叫过他们,诸夏扬了扬手里的一包东西笑道:“你们都辛苦了,一定都还没有吃饭吧?我带了两包杏花楼的糕点回来,先吃点垫垫肚子吧。”一边说着,他一边施施然地走到白昼坐的桌边,把那两包糕点放到了桌上。 大约是因为还不太熟的关系,虽然诸夏笑得和气,可在场的除了白昼之外还真没有人敢一下子和他接话,便是王珣也是如此。他笑了笑,然后道:“大师兄客气了,整理这些书籍本就是老师吩咐下来的事情,现在完成了,您看要不然我先去向老师禀报一下。” 诸夏微笑,“也好。” 王珣自然是出去了。 诸夏又笑眯眯地看着王曦妩道:“小师妹饿了没有?真的不先吃点东西吗?” 王曦妩回了他一笑,摇头道:“多谢诸夏师兄,我现在还不饿。” “一个个的都这么客气,不吃也随便你。”随口嘟嚷着,诸夏转身就把其中一包糕点的包装纸给打开了,然后从里面捻起一块塞进自己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后,他才又眯着眼睛道:“味道还真不错,不枉我起这么早去排队。” 杏花楼是平云郡上有名的百年老店,做的一直都是糕点的生意,味道极好,很受欢迎。但这家店每天卖的糕点品种和数量都有限,因此往往都是一大早的就有人在店外面排队等候的。 分明是才到平云郡的,这家伙怎么就一副这么了解本地情况的感觉呢?王曦妩心里暗自腹诽着,脸上的神情却丝毫不露。 见诸夏自己吃得欢,最关键的还是糕点的味道直往自己鼻子里扑,白昼的脸色有些难看,他默默停下手里的笔,然后叹道:“大师兄,能不能麻烦你到远点的地方去吃?你这样会让我分心的。” 伸向糕点的手不停,自顾自吃了一块碎玉糕,诸夏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道:“抱歉三师弟,差点忘记你还在忙呢。” 不仅王曦妩无语,连白昼也是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过虽然这样说着,诸夏还真是把剩下的那些糕点给重新包了起来。而他做完这事,沧溟先生就从外间进来了。 目光扫过屋里的四人,沧溟先生脸上露出一抹满意之色,“辛苦你们了。” 王曦妩几人赶紧谦虚道:“为老师做事,哪里会辛苦?” 点了点头,沧溟先生难得微笑道:“已经过了饭点了,一会儿就在这儿用一点吧,我已经吩咐下人去准备了。” 老师开口,作为弟子的自然不能推辞,于是都纷纷应了。 沧溟先生又道:“你们先去外间休息会儿,诸夏留下。” 听他这样说,王曦妩和卫曜自然是先后向沧溟先生行了一礼,然后退出去了,而白昼也是,搁下笔行礼后也跟着走了,里间只剩下诸夏和沧溟先生两人。 等看着竹帘被放下,而且确定不会有人偷听后,沧溟先生这才走到一把椅子上坐下。 奇怪的是诸夏竟然一点都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到了沧溟先生旁边。 更为奇怪的是两人之间的交谈。 “不知公子早上可有什么发现?”问话的是沧溟先生,而他对诸夏的称呼竟然是“公子”! 诸夏的脸色不变,只见他摇了摇头道:“老师,都和您说了几次了,不用叫我公子,直接喊我名字便好。” 沧溟先生却肃然道:“那不行,公子就是公子,老奴在外人面前和公子以师徒相称已经是逾礼了,这种时候自然是不能再这样。” 诸夏无奈,“老师从小教养我到大,叫一声我的名字如何算是逾礼?” 沧溟先生仍然坚持:“礼不可费。” 见他这样,诸夏也没有办法。他从小就是沧溟先生养大的,沧溟先生对他而言亦师亦父,可却一直以家仆自居,他说了好几次都改不过来。之前好不容易两人之间亲近了不少,没想到这次等他从建安回来,老师又变回了老样子,让他有点无奈。 “好吧,”叹了口气,诸夏把话题扯了开去,“暂时还没有什么发现。” 他一早上出去,却是去城里一些闹热的地方逛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消息。 沧溟先生的眉头一皱,却宽慰他道:“没发现什么也是常事,毕竟才半天的时候,能做些什么事情。” “不过我在建安的时候倒是听到一些消息。” “哦,是吗?不知公子得到了那些消息?”沧溟先生问道,“除了宫里发生的那件事情,还有什么事情吗?” 诸夏眼中精光一闪,道:“姜家似乎是准备要对世家动手了。” 沧溟先生皱眉:“这点从柔贵妃倒台就可以看出来,但姜潮后来不是没有什么动作吗?谢家人不都照样好好的。” 诸夏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暂时没什么动作。” “什么意思?”沧溟先生下意识地问道,但脸上的神情却似是已经有所猜测。 “姜家准备大幅度削减世家的封地和屯田。”端着茶盏的手用力一扣,诸夏沉声道。 闻言的沧溟先生眼中顿时爆出精光来,以他的见识,无需多想便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封地可以说是世家赖以生存的根本,若是封地的面积减少了,那么世家的实力一定会大幅度削弱的。 然而姜家想的是好,可世家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被打压吗? 不能! 所以两者之间必然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冲突,至于冲突究竟会到何种程度,这个则是要看到时候具体的发展了。 想通这点的沧溟先生眉头一皱,问道:“不过用什么理由呢?”没什么由头就把人家世家的封地给减少了,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毕竟眼下这几大世家的封地都是从太宗时代就开始沿袭下来的。 诸夏微微一哂,却是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离国。” 沧溟先生瞬间恍然。 没错,离国!离国就是最好的借口! 离燮之间有着百年的血仇,两国之间更是通国之敌,眼下虽然昭烈帝驾崩,底下几个皇子都打得很欢,但一旦哪个皇子最终胜出,对于燮国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还不到离国稳定下来的那一刻,目前的形式对于灵武帝而言也是有利的,他可以借着趁离国内乱的借口做一些事情,比方说,先发制人什么的,如此一来王室就有借口可以集中封地的财力人力了。 “看来这次姜氏是真的准备下狠手了。”沧溟先生感慨着,却是话题一转问道:“公子可知目前离国的形式如何?” “前段时间我接到言归的信,说是目前还没有定下来,燕溯白和燕流焱的人在岐川打得火热,鹰扬军之前奇袭岐川城不成,眼下已经变成了攻坚战了。” 燕溯白乃离国五皇子,同时也是离国皇后之子,他颇受昭烈帝的喜欢,在朝野中也算是有些名望,原本他上面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太子,只可惜太子早年便遇刺挂掉了。而六皇子燕流焱则是离国皇贵妃的儿子,这位皇贵妃出身武将世家,父亲乃是离国大将军,因此六皇子也算是实力雄厚,昭烈帝刚驾崩,他就迫不及待地和五皇子争夺了起来。 不知为何,沧溟先生嗤笑了一声道:“两个蠢货!” 诸夏微笑着点头,“是蠢货没错,否则也不会闹得这么大,连朝堂之上都有了不同的声音。” 这朝堂值得当然不会是大燮的朝堂,而是指离国的朝堂。 “怎么说?”沧溟先生挑眉问道。 诸夏无所谓地喝了口茶水,然后道:“离国的那些老臣都对这两人有着挺大意见,他们准备把九皇子燕东君请回来,想让他上位。” 沧溟先生顿时皱眉,“燕东君?月服王燕东君?那些老家伙怎么会想起他?燕东君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诸夏挥了挥手,唇角却微微一勾,“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燕东君这个人可不简单,隐藏得很深,那些不好的风评都他自己让人传出去的。” “竟然是这样?” “可不是?”诸夏微哂,眼神也变得愈发深邃,“我去过澜沧,那里的百姓对他们王爷的评价极高,和外界传闻的截然不同。” 澜沧乃是燕东君的封地,而封地上臣民的评价才是最能够反映一个领主的真实作为的。 沧溟先生默然,片刻之后才叹了口气道:“燕东君此人心机深沉,说不定可成大业,只盼日后不会成为我们的阻力。” 眼神一黯,诸夏并没有在这句话上接口。老师这话说也是由心,这可惜他却有着预感,日后的燕东君一定会成为他实现传承大业上的一只拦路虎。 可这话不能和沧溟先生说,因此他只好笑了笑扯开了话题,“老师不同太过担心,毕竟这些事都是言归在信上告诉我的,到底怎么样还未可知。” 摇了摇头,沧溟先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公子,老奴还是那句话,祁家人也不一定可信,公子还是不要和祁家人走得太近了。” 眼见得老师又要开始念叨自己交友的事情了,尽管明白老师是为了自己好,诸夏还是无奈叹道:“我心里有数的,老师不用太过担心。”顿了顿,他又道:“祁家别的人我不知道,但言归还是值得相信的,我们俩好歹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虽然这样说着,可男子的眉眼却是垂着的,并没有露出其中真实的情绪来。 沧溟先生听他这样说,又见他这样的态度,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于是叹了口气道:“老奴老了,日后也不一定能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还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诸夏脸色一变,“老师说什么话?!您如今正值壮年,哪里就老了?” 摆了摆手,沧溟先生苦笑:“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知道,老奴也就是看着还年轻罢了。”说着,他看着诸夏,脸上露出无奈又夹杂着慈爱的神情。 他虽然年纪只有四十三,可实际上身子骨比那些六十来岁的人还不如。这些年为了先祖的大业,他已经是操碎了心,而且为了照顾公子,同样也是带上了不少毛病。之前那番话确实是他的真心之语,并不是要诓骗公子的。 诸夏虽然不是常年呆在沧溟先生,可也知道自家老师的身子确实不是很好,因此听他这样说,他便把脸色一板,正色道:“所以日后老师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总是替人看相了,看相这种事情做多了是要折寿的。” 沧溟先生微笑:“老奴已经很久不随意给人看相了,便是看了也不会随便说什么的,这点公子您就放心吧。”说完他叹了口气,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眼诸夏,道:“只要公子能完成先主的大业,老奴便是折了这具身子不要也没什么。” “老师!”听他这么说,诸夏脸色一变,赶紧诚恳地道:“这世上我便只剩老师一个亲人了,若是老师走了,即便我能够实现父亲的愿望又能如何,都没有人和我一道分享,岂不寂寞?日后老师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不爱听!” 他最后一句话的语气颇硬,沧溟先生果真是不接着说了,但他看向诸夏的眼神却是越发柔和欣慰了。 小公子如今已经成人,而且行事果决,待他这种老奴也是这宽厚,若是老主人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诸夏似乎倒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他的耳朵一动,却是迅速站起来作出一副聆听老师教诲的弟子模样,而沧溟先生也是下意识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里屋的竹帘就被撩动了一下,却没有掀起,然后传来白昼的声音,“老师,午饭已经好了。” “知道了。”沧溟先生应道。 白昼“嗯”了一声,然后似乎是又退走了。 沧溟先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这段时间毕竟是在王府上,公子暂时还是小心点,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做得太明显了。” 诸夏点点头,“放心吧老师,我省得的。”顿了顿,他的眼神骤然变得玩味起来,“只要《六合注疏》还在王曦妩手里,总有一天我会拿到的。” 点了点头,沧溟先生道:“虽然不能确定阿妩手里那本就是真的,但还是有很大可能的。当年这两本书都只印刷了十六本,我们到之前为止发现的六本都不是,加上这批七本,剩下的也就只有两本了,所以那本很有可能是真的。” 诸夏点头。 想了想,沧溟先生叹了口气道:“尽量还是不要让阿妩知道这件事罢,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诸夏不知道,但他知道老师恐怕是真的对这个尚还算不上门下弟子的小师妹上心了。好看的丹凤眼一眯,他笑道:“放心吧老师,我有数的。” 沧溟先生点点头。 两人要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于是就一起出去吃饭了,照旧是沧溟先生在前,诸夏跟在后面。 风波小筑中的饭菜都是由府里的大厨房直接供应的,只要派人去大厨房领来就可以吃。因为天气炎热,怕饭菜坏了,有些菜还是在食盒下面装了冰块才拿过来的,因此午饭几人吃得倒也还算不错。 当然,最关键的是在先生面前,几个做弟子的都要讲究食不言,一餐饭下来没人说话,这让原先担心诸夏那家伙会说些什么的王曦妩很是松了口气。 大抵是因为她对诸夏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太好,因此总觉得这个男子有点古怪的感觉。 吃完饭,三个人要回去,沧溟先生点了点头就放行了,也没有让继续留下来帮忙修补书籍什么的,这让一个人要面对一大摞破书的白昼很是愁眉苦脸。 倒是诸夏微微一笑,站起来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第九十一章 闲话 对于大师兄提出的这个提议,不仅王曦妩眉头微蹙,卫曜眼神幽深,就连王珣这个不太明白其中情况的人也微微一愣,然后笑着拒绝道:“不用了大师兄,这么热的天的,我们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又不是很远的路,哪里用劳烦大师兄呢?” 这话说的虽然有点假,毕竟王府的大不是一般的大,可配合着他脸上诚挚的笑容,顿时只能让人觉得他谦逊。 卫曜也是如此,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语气却坦然:“珣表哥说的是,诸夏师兄太客气了。” 诸夏不置可否,却是把视线转向王曦妩,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小师妹觉得呢?” 默默垂下眼眸,王曦妩的语调无悲无喜,“我觉得诸夏师兄若是有空的话还是留下来帮一下白昼师兄为好,这么一大摞书有的他补的了。” 闻言的白昼眼睛一亮,他虽然没说话,但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诸夏微微一笑,目光落到坐着的白昼身上,“是吗三师弟?你需要我的帮忙吗?” 旁人看不到大师兄的眼神,可白昼怎么可能看不到,其中那种幽黯的光芒代表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脸色一变,白昼赶紧摆了摆手道:“不需要不需要!”脸色一正,他接着又义正词严地道:“修补旧书这种事情我最拿手,还是我自己来就好,大师兄尽管忙自己的便是!” 顿时觉得无语的王曦妩暗暗翻了个白眼。 既然白昼都这么说了,王珣几个人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只不过出人意料的却是诸夏,他眉头一挑,又道:“不过我想了想,这日头确实挺热的,我还是不送你们了,好走不送。” 王珣和卫曜的嘴角在瞬间一抽。 白昼更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大师兄你这是在逗人玩吗?! 唯独王曦妩垂下的眼眸中波澜不兴,她轻轻拉了一把身边二哥的袖子,然后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今日打扰先生了。”说完向沧溟先生行了一礼。 回过神来的王珣和卫曜两人自然是跟着行礼告退。 等三人带着丫鬟小厮的都走远了,诸夏淡淡的目光才又扫过脸色古怪的白昼,“三师弟要是吃完了的话,别忘了修补里面的书,小师妹不是说了里面还有一大摞吗?你今天能搞定吗?” 已经够不好的白昼此时更是觉得要抓狂。 总是喜欢压迫他的大师兄还是不要回来的好!一回来就知道差使他! 心里愤愤的白昼于是苦着一张脸向沧溟先生禀告了一声,然后就起身准备去工作了。 在他撩起内室竹帘的一霎,大师兄不轻不重的声音又落到他耳中,“对了,书桌上还有一包我没动过的糕点,要是没吃饱的话就吃点垫垫肚子。” 原本皱着的一张脸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舒展了开来,白昼的心情也在瞬间不知道舒缓了多少,“知道了大师兄。”他闻声应道。 而这种轻快的心情在等他拆了那包没动过糕点然后发现里面装的是他最爱吃的水晶桂花糕的时候瞬间达到了一个极点。 大师兄虽然平常喜欢让他做事情,但其实还是很关心他的。 眼中有微光荡漾,捻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白昼心情愉快地开始对剩下的那一大摞书下手。 回到随园的王曦妩果然见到了卫离离,此时的小丫头正拉着雪茶和墨泉两个比她大上一点的小丫头,坐在地上铺着的竹席上一道玩耍。 看到王曦妩回来,卫离离的眼睛一亮,瞬间就爬起来小跑到她面前,撅着嘴问:“表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离离都等好久了!” 青盖跟着在一旁帮腔,“表姑娘一大早的就来了,从日中前就开始嚷着问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王曦妩微笑:“今天先生那儿有点事,所以回来晚了。”说着,她又把视线转向卫离离,问:“离离在玩什么呢?” 指了指放在竹席上的棋盘,卫离离笑着答道:“离离在教雪茶和墨泉下棋呢!” “是吗?”王曦妩诧异的挑了挑眉,“离离你什么时候学会下棋的?我怎么不知道。” 端着水盆从外面进来的沉檀正好听见这个问题,顿时笑着答道:“姑娘可别说了,表姑娘和两个丫头瞎玩呢!”一边说着,一边又问:“姑娘可用过午膳了?” 王曦妩笑着点头:“已经在先生那儿用过了。” 那边的卫离离被沉檀拆穿,顿时小脸一红,看了一眼沉檀又撒娇地喊道:“沉檀姐~” 沉檀和青盖都只是笑,王曦妩则是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好了,我先进去梳洗一下,你和雪茶她们接着玩吧。”说完便看了沉檀一眼,进了内室。 沉檀自然是跟了上去,至于皎碧和红绡两人,则是被王曦妩放了吃饭去了。 把铜盆搁到架子上,然后取了干净的布浸湿了给王曦妩擦着,沉檀一边又问:“姑娘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 王曦妩于是把上午发生的事情给她说了一遍。 沉檀感慨:“也只有读书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几大箱子的书就这样随便乱丢。” 王曦妩点头:“确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道:“对了沉檀,一会儿你帮我把《六合注疏》那本书找出来,也不知道收哪去了。” 沉檀不解,“这本书姑娘前段时间不是才看过吗?” 王曦妩微笑:“突然想起来了,想再看一遍。” 沉檀不疑有他,笑着点头应了,手里继续帮王曦妩擦汗的动作,她低着头,因此没有看见自家姑娘那狐疑的眼神。 也许只是她多心,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白昼说的或许属实,可她还是想自己确认一下才能放心。 照例是擦完汗又换了一身轻薄的衣服,王曦妩缓缓地走到外间,或许是因为她回来了的关系,几个小丫头已经把棋盘收了起来没有再玩,而卫离离则是盘膝坐在竹席上,一手扶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王曦妩出声笑问。 卫离离闻声抬起头来,脸上却是一副愁苦之色,“我在想父亲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和哥哥回去。” “怎么,想家了?”走到她边上跟着坐下,王曦妩柔声问道。 卫离离点头,“我在想母亲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小弟弟呢?我都好久没有母亲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王曦妩微笑着安慰她:“不要想太多了,三舅母一定没事的,再过几个月三舅就会来接你回去了。”顿了一下,见小丫头仍是闷闷的没做声,她又道:“说不定你回去的时候弟弟都会爬了呢。” “是吗?”卫离离歪着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场景,总算是露出一个笑脸,“嗯,我也这样觉得!” “咦,你怎么就确定是弟弟呢?”尽管知道三舅母后来确实是生了个儿子,可看小丫头一脸肯定的样子,王曦妩就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因为离离喜欢弟弟啊!”理所当然地答道,卫离离还一边给她派起来,“阿颜堂姐和阿裳堂姐都有弟弟,我也想要个弟弟,以后可以欺负着玩儿。” 她嘴里的阿颜堂姐和阿裳堂姐正是王曦妩另外两个舅舅的嫡女,平素里和她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因此小丫头此时还能想起她们两个来。只不过听她这样说,屋里的几个丫头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就连王曦妩也是嘴角含笑看着她,又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母亲生弟弟就是为了让你欺负着玩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曜表哥都得欺负你了。” “也对,”愣了一下的卫离离点了点头,“那好吧,暂时就不欺负他好了,我身为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表姑娘,这才是做姐姐的样子呢!”心直口快的青盖插嘴道。 王曦妩瞪了她一眼,小丫头顿时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想了想,王曦妩又是老话重提,“青盖虽然说话直了点,但她说的也有道理。离离,你也是要做姐姐的人了,做姐姐就要有做姐姐的样子,日后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调皮了。平常行事一定要稳重些,不要老是这么跳脱,记得你是云中卫氏的女儿,就一定要拿出云中卫氏女儿的气度来,知道吗?” 大概是因为她的语气有些严肃的关系,小丫头听着听着就收敛了之前那种天真的笑容,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知道了,表姐。” 王曦妩还不放心,又道:“以前你是家里最小的,大家都宠着你让着你,这还能说得过去,但以后你就不是最小的了,所以你也一定要照顾好弟弟,明白没有?” “放心吧表姐,我有数的。”卫离离认真点头。 见她应该是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了的样子,王曦妩也总算是能舒口气。小丫头很聪明,但性子实在是活泼,她怕她日后又会因为这种性格而引来不必要的伤害,比方说,她和七皇子姜昱之间的纠葛。 眼中闪过担心之色,摸了摸小丫头的头,一时间的王曦妩有些惆怅。 等到傍晚,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一家子聚在溯园里吃晚饭。 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晚饭竟然被安排到了后院里。 八仙桌就摆在后院中,四周则是灌木丛生、绿蔓蜿蜒,还有一口八卦井就在边上,从里面传来阵阵的凉意,倒是好不舒爽。配着天边明媚的晚霞,还有难得的晚风习习,竟是夏日里难得的美景。 王郗今儿个回家很早,坐在主位上喝着凉茶,一边看着王珣和卫曜两人手谈。而卫氏则是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摇着,剩下王曦妩和卫离离两个小的则是凑在一起说话。周围还有几个下人手里拿着艾草在熏,却是用来驱蚊子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卫氏突然喊了卫曜一声,“阿曜,今日我收到你母亲的信了,有写给你和离离的,一会儿我让云喜去拿给你。” 正要落子的卫曜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那就麻烦姑母了。” 卫氏摇着扇子笑道:“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说着,又转头对云喜姑姑道:“云喜,去我屋里把上午收到的嫂嫂的信给拿来。” 云喜姑姑应声去了,这边的卫离离眼睛一亮,扬声问道:“姑母姑母,有给离离的吗?” 卫氏笑着看了她一眼,“放心吧,少不了你的,你母亲怎么会忘了你呢?” 卫离离这才不动弹了,只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是掩饰不住,一双眼睛也是晶晶亮的。 很快云喜就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两封信,一封给了卫曜,一封给了卫离离。 卫曜停下手里的棋局,接过信就拆了看起来,他的神情柔和,眼神中也流露出一抹温柔,却不见有像离离小丫头一般激动,小丫头一接过信看见上面那“爱女离离”四字,顿时整个人都兴奋得跟什么似的,脸上激动的神情显而易见。 三舅母管氏写给一双儿女的信还是挺长的,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才看完。一看完卫离离就又蹦跳着跑到卫曜旁边看他,“哥哥哥哥,母亲同你说了什么?” 卫曜小心翼翼地把看完的信折好放进信封,又把信封塞到怀里,然后才有功夫回答小丫头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说了些家里的情况,又叫我好好照顾你而已。” “母亲真是的!”小丫头的小嘴一下子就撅起来了:“明明人家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说,母亲总是不放心。不管,我要看母亲写给你的信!” “谁让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呢?”卫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左右拗不过她,最终还是掏出刚收起来的信给她了。 “谁说的?离离可是要做姐姐的人了!我还能好好照顾弟弟呢!”卫离离一边得意洋洋的说着,一边把信拆了开来。 “离离丫头怎么知道你母亲要生的是弟弟呢?”这边的卫氏笑眯眯地插口道。 王珣也跟着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 小丫头傲娇地把头一扬,“我就知道母亲会生弟弟的!” 见她这幅卖萌耍宝的样子,一家人顿时失笑,王曦妩也跟着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卫曜,笑道:“我也觉得三舅母会生一个弟弟。” “哈哈~”王郗轻笑两声,然后道:“让你母亲回信的时候把你们说的都写上去,到时候看你们三舅舅怎么说。” 卫氏也跟着笑,“三哥一定会很高兴,他的女儿和外甥女都一口咬定他还会有个儿子。” 后院里的氛围瞬间变得愈发轻快了。 看完信的卫离离总算是把信换给了卫曜,卫曜只得再一次把它收好后才接着和王珣一道继续还没下完的棋,而得偿所愿的小丫头总算是安静了,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吃西瓜。 西瓜是刚切开的,之前泡在水井里面,吃起来也是凉悠悠的,味道极好,小丫头一吃就停不下来。 还是卫氏阻止了她,怕她吃多了坏肚子。 这边的王郗也吃了一块,然后就没有再吃了,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突然问王曦妩:“阿妩,最近有没有觉得很热?要不要到别庄去避避暑?” 王曦妩想了想,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是问卫氏,“母亲觉得呢?” 他们家在平原郡并不止这么一处产业,除了现在居住的王府之外,还有好几处别业,其中有一处就在郊外的鹿鸣山上,乃是夏天避暑的好去处,往年天气热的时候一家子有时候也会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卫氏笑道:“你父亲问的是你,你要是觉得热的话过去避避也可以。” 一听到别庄二字就眼睛贼亮的卫离离赶紧举手:“表姐,我们还是去别庄住一段时间吧!离离觉得好热啊!” 王曦妩哪里能不知道小丫头打的注意,全作没有听见的样子,想了想,她还是摇了摇头道:“算了吧,今年我觉得还好,没有往年那么热,再说了,每天还要上学,还是不去了罢。” 见她这么说,卫氏没什么意见,反倒是卫离离的一张小脸都垮了下来。 王郗眉头一挑,轻笑道:“真的不去?” 王曦妩认真点头,“真的不去。”其实并非是她不愿意去,最关键的原因在于她还要留在城里等消息。云水阁的生意才刚起步,目前传递消息也都是靠的人手,若是她去了城外别庄,有些消息就不是那么好传达了。所以左思右想之后,王曦妩还是觉得留在这儿,热点就热点,她宁愿现在自己吃点苦也不愿意将来全家人一起吃苦。 “好吧,都随你,”见状王郗也没有勉强她,“你要是觉得热了,到时候我们再去也来得及。” 王曦妩顿时对他甜甜一笑,“父亲对阿妩真好!” “你才知道。”却是卫氏拿着扇子轻拍了一下她的头。 王曦妩顿时皱脸,而王珣和卫离离两个则是哈哈大笑,卫曜笑着看她,眼神极其温柔。 一家人的幸福时光就在徐徐的晚风中逐渐飘远了。 第九十二章 碧城 建安仍旧是那个建安,繁华入骨,却又轻薄如斯。 对于生活在建安的人来说,哪怕是发生在夏至的那两桩大事,也只不过是在短时间内给他们多了一点谈资而已,根本没有对他们的生活带来任何影响,就像是石子扔进水里所激起的涟漪,微微一晃,眨眼间便又平息了下去。 只有那些生活在水下的鱼儿才会明白这圈涟漪所带来的影响。 而很显然,那些和王室休戚相关的王党一脉就是这样的鱼儿。 萧昀墨作为当朝左相,又是灵武帝扶持起来用来对抗世家一脉的主要人物,眼下的他正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处理公务。 “咚咚”,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萧昀墨的眉头微微一皱,却是头也不抬地喊道:“进来”,而等门外的人进来后,他才缓缓抬头。 “老爷,”他的正室云氏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对他笑道:“你都一个人在书房一下午了,我给你煮了白盏燕冻,冰镇过的,你先喝着休息一下吧。”说着把托盘放到书桌上,又把盘中的那炖盅给揭开,露出里面的燕冻来。 萧昀墨点点头,“辛苦你了。” 云氏微笑:“有什么好辛苦的?老爷才是真辛苦,陛下倚重老爷,朝堂上下的事情都交给你处理,你看你这几天忙的。” 拿起白骨瓷勺就着吃了几口燕冻,萧昀墨放下勺子摇头道:“那是身为臣子理应做的事情,日后万万不可这么说。” “知道了老爷。”云氏脸色不变,又笑了笑道:“老爷,方才福王府的人来过了。” “怎么?他们有什么事吗?”萧昀墨眉头一挑,问道。 “还不是来问阿阮的事儿,”云氏看似不在意地说着,可眉眼间却是掩不住的笑意,“福王妃差了身边人来打听阿阮的情况,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看上阿阮了。” “这样,”萧昀墨微微颔首,“他们准备提的是哪个?” 云氏笑答:“自然是福王世子。” 萧昀墨皱眉:“是姜玧那小家伙?” 云氏笑道:“人家现在可不是小家伙了,都已经可以娶媳妇儿的人了,还叫人家小家伙。” 萧昀墨没说话,云氏于是接着道:“福王府和咱们家交往久了,也算是知根知底的,福王妃又一直都很喜欢阿阮,若是日后阿阮嫁过去,也不至于在婆媳关系上吃亏了去。”顿了顿,她又叹了口气,“就是玧哥儿,哎……” 云氏的矛盾也是有道理的。福王乃是灵武帝姜潮的弟弟,很受先帝喜爱,因此在灵武帝继位前就被封了亲王,并且这爵位还是世袭的,非大过不能降爵,如此若是女儿嫁给了姜玧,日后等他袭了爵,阿阮也可以挣一个王妃的头衔当当。只不过姜玧本身却不是太好,平素里不务正业又游手好闲的,典型一个纨绔子弟,若是阿阮真嫁过去,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过的怎么样。 因此对于福王妃的这番提议,她却是暂时推脱了。 萧昀墨又问:“那你没直接答应福王府的人吧?” 云氏笑:“放心吧老爷,这种事情妾身怎么会一个人拿主意呢?自然是要与你商量的。” 萧昀墨点头,想了想,他又道:“幸好你没有直接答应他们 “怎么?”云氏不解。 萧昀墨皱着眉道:“前两天淑妃娘娘也和我提起阿阮的事了。” 愣了一下,云氏突然想到什么,赶紧问道:“难道是?” 萧昀墨点头,“没错,我看淑妃娘娘的意思是想要把阿阮许配给五皇子。” 闻言的云氏顿时喜上眉梢,“真的?”虽说福王世子也不错,但和五皇子比起来却又差多了。自从柔贵妃倒台之后,后宫里便是淑妃娘娘说了算了,连带着五皇子的地位又拔高了不少,眼看着隐隐有和太子相抗衡之势,日后未必不会有化龙的一刻。再加上五皇子姜煦在朝野中的风评颇为不错,阿阮若是嫁给五皇子,肯定是要比嫁给福王世子来得好。 把里面的利弊瞬间想了一遍的云氏此时才注意到自家老爷的脸色却不是很好,她不由得压下脸上的喜色,小心翼翼问道:“老爷你的意思呢?” 萧昀墨摇了摇头,却是叹了口气道:“暂时还没什么想法,阿阮若是真嫁给五皇子的话确实不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害处的。” 云氏有些糊涂,萧昀墨解释道:“淑妃娘娘是和我们亲近没错,可陛下呢?陛下会看着我们和五皇子走得太近吗?别忘了如今淑妃娘娘的风头正劲,我们最好还是避着点为妙。” 闻言的云氏默然。 萧昀墨眉头皱得更深,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虽然目前陛下倚重他,可灵武帝本就是个很多疑的人,而且性格自私,随着萧家的权势日渐大起来,他必然也会对萧家生出忌惮来,就像他忌惮现在的那些世家一样。所以身为萧家人,尤其是萧家之主,他绝对不能做出让陛下怀疑他的事来,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和皇子们走得太近,毕竟陛下还在位,若是现在就和皇子们走近了,日后陛下会如何看他就不好说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萧昀墨是怎么想的,可云氏多多少少也能看出自家老爷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来,所以她心里虽然遗憾,却还是端出一副笑容说道:“老爷说的是,不过便是不嫁给五皇子也没什么,我们家阿阮可是有的人要呢。” “说的也是。”总算是露出一抹笑容来的萧昀墨欣慰道,对于这个嫡长女他还是很满意的,不仅长相美丽,行事稳重,更兼聪慧有加,让他在外得了许多称赞。 上层的圈子就是这样,哪家后院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圈子。凭借着夫人外交,大家都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完美的嫡长女,萧昀墨也觉得很有面子。 想了想,他挥手道:“好了,毕竟阿阮还有一年才及笄,暂时也不及,你先看着就是,要是觉得有合适的,我们到时候再商量便是。” 云氏点了点头,也把之前心里的那抹焦虑给放了下去。以她女儿的情况,哪个不赶着抢着要,阿阮根本就不愁嫁。 只是,听说阿阮似乎挺欣赏裴家那庶出小子的,这点不太好,看样子她得好好说说她了。如此想着的云氏冷不丁又听到萧昀墨的声音,“阿衡呢?阿衡最近怎么样?” 愣了一下的云氏赶紧答道:“阿衡还是和之前一样,每日上值,到时候了就回家,没什么变化。” “如此便好。”满意地点了下头,萧昀墨又问道:“他最近都和哪些人交往来着?” “还不是之前的那些人,”云氏顺溜地回道:“我说老爷,你让阿衡和那三家的人交往也就算了,为什么要非得让他和那些庶子们交往呢?阿衡总归是个有身份的人,这样岂不是拉低了他的身份……” 云氏越说声音越低,主要是萧昀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所以说了两句她就不说了。 “无知!浅薄!”萧昀墨训斥她:“并非只有那些嫡子才是好的,庶出中也有有能力的,阿衡和他们交好,只有对他名声有好处,不会影响他的名声的。” 云氏闻言瘪了瘪嘴,却没有再说话。 萧昀墨见状又瞪了她一眼,他这个妻子其他都好,就是太注重门第,看重嫡庶之别,这点他也说了她好几次,可她都改不过来。 眼见得自己老爷脸色不虞,云氏赶紧伏低做小讨好地笑道:“好了老爷,我也只是说说,也没有拦着阿衡和他们交往啊。”说着她又扯开了话题,说起家里别的事来,萧昀墨也就听着,时不时说上两句。 两人又说了一阵,云氏差不多就走了,说是免得打扰老爷办公,留下萧昀墨一人思考起事来。 最近关于削减世家封地一事他也在朝堂上提出来过了,可每次都遭到很大阻力,毕竟王谢祁卫几家的人也不知吃素的,他们的势力甚至隐隐要强过王党一脉,所以一直都没法通过。 没办法,只能等一个好的契机了,看离国那边的局势会怎么发展吧。 眼中闪过深邃的光芒,萧昀墨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长叹一口气。 萧碧城并不知道自家父母已经商量过自己的婚事了,此时的她正静坐在闺阁中,由着身边的丫鬟给自己梳妆打扮。 萧碧城身边的大丫鬟阑珊还在一边指挥着:“你们都给我上点心,姑娘晚点要去的可是长公主府上,一定要把姑娘打扮得美美的,把旁人家的姑娘都压下去才可以。” 白鹭却瞪了她一眼道:“尽瞎说!姑娘需要靠打扮来吸引旁人吗?”脸色转为微笑,她接着又笑着对萧碧城道:“何必跟别的那些庸脂俗粉的比!咱们家姑娘便是不装扮都要比别人好看的多。” 听她这么一说,阑珊顿时吐了吐舌头,“白鹭姐说的是。” 其他的丫头也都纷纷附和,一个个夸赞起自家姑娘的美貌来。 萧碧城的脸上露出一抹矜持的微笑,但眼中满意的神色却是掩饰不住的。想了想,她又道:“好了,知道你们嘴甜,都快别说了,一个个的。白鹭把我那件霓裳羽衣取出来,一会儿我就穿那件罢。” “喏。”白鹭笑着应了,很快就把姑娘要的衣裳给取了过来,又服侍着她穿上了。 不得不说萧碧城的容颜确实是极美的,尤其是在换上这身衣裳之后。整件衣裙由天蚕丝织成的,上身的部分看上去是白色的,但那些在阳光下的地方却折射出霓虹的光泽,而下裙则是挂了几根羽毛,让她整个人都多了一份飘渺的仙气,配上她本就绝美的容颜,更是让她看上去像个凌波的仙子一般。 “怎么?”看着自己丫鬟都一个个愣住的样子,萧碧城挑了挑眉,“不好看吗?” 还是白鹭第一个回过神来,她连忙摇头道:“怎么可能?是姑娘太美了,婢子们一个个都看傻了。” 阑珊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 “不愧是咱们家姑娘,一会儿别家姑娘看到姑娘都得甘拜下风呢!” “可不?这样的姑娘一定能在长公主面前露脸的!” “别家公子要是看到姑娘,不得一个个把眼睛黏姑娘身上了吗?” …… 如是的话说了不少,萧碧城脸上笑着,语气轻柔地呵斥道:“好了好了!一个个越说越过了!什么眼睛黏身上的!这话也你你们能说的吗?要是被黄妈妈听见了,就又该训斥你们了。” 黄妈妈是她院子里的管事,这些丫头什么的自然怕她,因此听萧碧城这么一说倒还真的不怎么敢说了。 一群人手脚利落地很快就把萧碧城给打扮完了,等收拾好后萧碧城想了想,还是点了白鹭和阑珊两人,“一会儿你们两个和我一道去吧,剩下人给我把院子看好了,知道吗?” “知道了姑娘。”一众丫头七嘴八舌地应着,而白鹭和阑珊则是收拾东西去了。 萧碧城这次要去的正是长公主府上举办诗会,长公主素来风雅,每年都会定期主办诗会,并邀请她看得上眼又有才华的年轻人参加。而凡是能接到诗会帖子的人不论之前如何,在之后就一定会名声大噪,因此有不少建安的男女都以能参加长公主的诗会为荣。 只不过能收到邀请的人还是很少,因为和长公主交往的,通常不是老牌的世家贵族们,便是向萧家这样的新贵,真正出身普通又能一炮而红的,真的极少极少。 萧碧城素有美名,与此同时又通达诗文,更兼出身显贵,自然是参加这确山诗会的不二人选,长公主府上早早的就送来了请帖,她当然是要去的了。 毕竟也不是所有的贵女们都能得到长公主的青睐的。 很快底下的人就都收拾好了,看了一眼时辰差不多,萧碧城也就带着人出发了。 因为天气的缘故,诗会被安排在傍晚的时候,而从专诸巷到长公主府上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因此等萧碧城抵达长公主府的时候,里面的诗会差不多就要开始了。 由下人引着进了府,绕过亭台楼阁各色建筑,到了靠近府里后边的地方,竟然有一座小山,这座山便是确山诗会名字的由来。而山下则栽种了许多花木,此时树木茂盛、绿叶成荫,加上偶尔的蝉鸣声,倒是颇有诗意。 长公主还没出现,一群被长公主邀请过来的男男女女坐在小山下的草地上交谈着。当然,草地上是铺有垫子的,垫子前面放着长条矮几,上面还摆了酒水和糕点,笔墨什么的也都一道准备着,既然是诗会,文房用具自然是不能少的。 萧碧城一来就被大家认出来了,实在是她在建安的名头太盛,认识她的人不少。便是不认识她的,旁人一说也都纷纷恍然,“原来这位就是萧家姑娘啊!没想到真人比传闻中的还要好看!” 这种用感慨的语气说话的大部分都是男子,而剩下的女子则是有些脸色不好,毕竟萧碧城一出场就抢了她们的风头,让她们的脸色如何能好?不过在场的女子既然能被长公主看上眼,自然也一个个都是聪明人,脸色不好看也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一个个都言笑晏晏地和萧碧城结识起来。 萧碧城维持着完美的笑容,挨个和她们打了一下招呼,如此便算是认识了。 严家姑娘严瑟瑟看见她,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容,朝她招手道:“阿阮,这边!” “四娘。”萧碧城闻声走了过去。 一张矮几后差不多能坐四个人,严瑟瑟之前和杨熙之坐在一块,此时萧碧城坐下也还有个空位。只是她们三人玩得好,出身也更相近写,旁人不敢随意靠近。 杨熙之看见她,也微笑着同她打招呼,“萧姐姐。” “阿熙。”萧碧城笑着应了。 严瑟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萧碧城,用惊艳中夹杂着嫉妒的目光看着她,道:“阿阮,你这身衣裳真好看!哪儿做的?” 杨熙之虽然没说话,但耳朵同样竖了起来。 萧碧城微笑,“不是做的,是淑妃娘娘赏赐下来的。” “就是前段时间你生辰的时候淑妃娘娘赐下来的?” 萧碧城点头。 严瑟瑟顿时就没话说了,不过眼光依旧流连在上面。到底是宫里赐下来的好东西,衬得阿阮跟仙女儿似的。 而杨熙之却比较稳重,她凑近了萧碧城小声问道:“你大哥呢?他不来吗?” 萧碧城笑着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应该是要来得,我知道大哥接了帖子的,只不过他一早就出门了,不知道他现在来了没有。”杨熙之对她家大哥有好感,她很早就看出来了。 杨熙之被她笑也没脸红,只是“哦”了一声,看上去有点失望的样子。 而此时的萧碧城才有心思打量在场的人,只是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她那双好看的蛾眉就缓缓地皱起来了。 “裴公子没来吗?”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萧碧城也没有理会严瑟瑟投过来的暧昧眼神。 杨熙之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三人正说话间,便听得有人喊道:“长公主来了。” 顿时在场的人都不说话了,纷纷起身等着长公主过来。 很快长公主就在侍女的搀扶下过来了,她穿着素雅,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很端庄知性,根本看不出上了年纪的感觉。 而跟在长公主身后的却是四个男子。 在看到其中两个男子的时候,萧碧城和杨熙之的眼睛顿时一亮。 第九十三章 诗会(一) 能被长公主邀请来参加确山诗会的人无不都是有眼见力的,跟着长公主身后的四个男子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废话,能跟着长公主一起出来的,而且长公主脸上一看还带着满意笑容的,能简单得了吗? 很快就有人把这四个男子的身份都认了出来。 “那个穿蓝衣走在最前面的不正是萧家大公子萧衡吗?难怪能得到长公主的青眼,我辈和他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这是一个男子的自言自语。 他边上的同伴则是道:“还有那个,一身红衣的,好像是弘农杨家的杨奕之杨公子吧?” “不愧是江夏陆家的公子,陆公子穿白衣的时候果然是最帅气的了!怎么办?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好耀眼啊!” 说这话的明显是一个少女,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睛还闪闪发亮。幸好这个花痴的姑娘还记得这是在长公主面前,因此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还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脸。 然而她边上的少女却没有听到她的话,反而是注意到白衣男子边上的一人。那玄衣男子尽管面无表情,可在她看来却散发着一种难言的气质,使得他虽然穿着打扮普通了些,可和另外三个一看就知出身高贵的男子相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这位又是哪家的公子呢?”少女在心里默默想着,“之前都没听说过他呢!” 一群人不说心里是什么想法,但在长公主面前却都是要表现出恭敬的一面来的,因此在长公主走近后都纷纷向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笑着看着他们行了礼,然后才笑道:“诸位都是大才,不必如此多礼。” 众人连道不敢,长公主客气了之类的。 长公主于是也没多说,她本就是天潢贵胄,而且从年纪上来说也是他们的长辈,自然是客气过就好了。笑着走到主位上坐下,长公主又扭头对跟着她一道过来的四个男子道:“好了,阿衡你们几个也都坐下吧。” 四人于是选了一桌空着的矮几后坐了,正好在长公主所坐位置的右手侧,剩下的众人跟着落座。 长公主轻轻拍了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这才笑着开口道:“承蒙诸位赏光,来本宫这个小小的诗会,本宫不胜荣幸。” 在座的赶紧连道不敢。 长公主于是又道:“在座的有些是以前参加过诗会的,但也有几个是新加入的,一会儿本宫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大家也好互相认识一番。” 众人连道大善。 长公主笑了笑,又拍了拍手,侍立在她身后的一名女官就站了出来,然后按照顺序一个个地给大家介绍出席的各人。 女官的声音清冷,听起来也有些刻板,但大家并不会在意这点,他们更在意的是被介绍到的人的身份。 “首座右一的乃是萧家大公子萧衡,右二为杨家三公子杨奕之,边上是陆家陆微安陆公子,左一则是裴四公子裴霁。” 淡淡地介绍完这桌人的身份,女官没有片刻停顿,接着介绍边上一桌。但在座诸人心里的各种心思却不好说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一桌上,用或隐蔽或明显地打量着他们,显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四个人会凑在一起。 单从出身来看,这四人正好出身四大家。所谓四大家,便是清河萧、弘农杨、江夏陆、太原裴这四大家族,他们虽然不能和五著姓相比,但却无不都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如此四位正好出身四大家之一的男子坐在一道,怎么看怎么感觉很是微妙。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这四个男子都长得极为英俊,虽然每个人的风格不同,但坐在一道就像是梅兰竹菊一般各有风姿,不仅吸引了大部分姑娘们的视线外,同时还引起了不少男子的嫉妒,只是碍于长公主的面子,暂时不好开口而已。 很快就轮到介绍女宾了,和男宾被介绍到时的坦然不同,这些个的女宾被介绍的时候则要显得娇羞多了,毕竟在座的还有不少男子,尤其是有好几个极为出色的男子,在美男子的面前,她们总是要维持自己的风度的。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插曲,那就是在介绍到萧碧城的时候,或许真的是因为她容颜太过出色的样子,一时间竟是引起了不少男子的窃窃私语,这让坐在长公主身旁的萧衡微微皱眉。 坐在他旁边的杨奕之对他微微一笑,低声道:“萧衡,似乎你家这个妹妹看上去又好看了不少的样子啊?” “那又怎样?”萧衡偏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却极为淡漠。旁人不知,他和这位杨家公子的关系其实并不怎么好。而对方说这话的用意,实际上也并不是因为他对阿阮感兴趣,只是习惯性地想要挑衅他罢了。 尽管被这样对待,杨奕之脸上的笑容却不变,似笑非笑的样子,他的声音也依旧低沉,“你妹妹应该明年就及笄了吧?怎么样?最近有人上门来提亲吗?要是没有的话我来提亲怎么样?” “这个就不牢你费心了!”萧衡冷冷斜睨了他一眼,却是唇角一勾道:“杨公子要是闲得无聊的话还不如去看看太子殿下,听说太子殿下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好呢。” “你!”杨奕之的脸色一变,萧衡方才说的话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太子是已经过世的皇后所生,而皇后正是杨家的女儿,因此杨家和太子之间有着比较深厚的关系。杨奕之是太子的人,这和名义上是东宫典参实际上却是三皇子的人的萧衡完全不同,两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太对付。 愤愤地不做声了,杨奕之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而萧衡的眼眸却是一黯,同样不再说话。 边上隐隐约约听到两人所说之言的陆微安微微一笑,却是不动声色。 至于裴霁,他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反而是低垂着眉眼,看上去一副冷漠的样子。 没办法,游离在他身上的视线实在是太多了,最关键的是来自于萧碧城的那道视线。从他落座之后,萧碧城就一直在打量他,他察觉得到,却因此也觉得不太舒服。 萧碧城对他有好感,这点他是知道的,不然一个姑娘家凭什么邀请他一个外人去参加她的生辰礼?又为什么会经常在他和萧衡相处的时候出现?这点点滴滴的,他都能感觉得出来。若是以前的话,对于能够得到如此出色的一个女子的青睐这点,他说不定会引以为傲,可自从去了一趟青州之后…… 就仿佛人生出现了一个岔口,理智告诉他如果能和萧碧城在一起的话,那么以萧家现有的实力而言,一定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助力,尤其是在萧碧城对他有好感的前提下。可冥冥中总有一双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面有着明显的决绝和深刻的哀伤,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忘记。 王曦妩啊,真的是一个让人困惑的人呐。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男人冷不丁又听到了长公主的声音,“好了,既然大家也都认识了,那我们差不多就开始诗会吧。” 底下的人自然无有不应。 接着出来另一名女官宣布诗会的要求,只听这名女官道:“本次确山诗会以‘夏’和‘思’为题,时长为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会有人来收你们面前的稿纸,请诸位把握好时间。” 长公主又道:“这个主题没问题吧?” 一众人自然说没问题,有几个好说这个主题选的好,眼下正是炎炎夏日,以“夏”为题正是应景,而“思”更是诗歌永恒的主题,长公主这两个主题选择得实在是好。 长公主但笑不语,身后的侍女则是把准备好的香点了插到香炉里,然后由女官宣布开始,其余被邀请来参加诗会的人这时也都不怎么说话了,开始构思起来。 坐在萧碧城身边的严瑟瑟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阿阮,你说为什么裴公子会和你大哥他们一起过来呢?” 萧碧城手里捏着毛笔,头却是低着的,“或许是长公主之前找他们说话了罢。”以她的才智,一下子就能猜到之前发生的事情,无非是长公主欣赏他们,把他们都找去聊了会天,这才一起回来的而已。 严瑟瑟“哦”了一声,然后又问:“你说那四位公子谁做出来的诗会更胜一筹呢?” 萧碧城愈发无语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直在说话的严四娘一眼,认真道:“这我怎么知道?”顿了顿,又问:“你难道已经想出来了吗?” 严瑟瑟笑容一垮,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作诗什么的我最不在行了。” 萧碧城脸色不变:“既然这样,你来诗会做什么?” “还不是父亲让我过来的。”严瑟瑟随口抱怨了一句,总算是没有再说话了,而萧碧城也总算是能认真构思了。 在场的都一个个皱着眉头想着,当然也有一些文思敏捷的,在过了小半柱香之后就开始落笔了的。 长公主坐在主位上微笑地看着他们,正在这时有一个婢女从前面过来,走到先前介绍人的女官耳边说了两句,然后这名女官跟着凑到长公主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长公主的脸色一变,眼中流露出惊讶和喜色来,却很快掩饰了下去。她轻咳一声,然后道:“本宫有些事要先去处理一下,诸位先请便,等时间到后本宫自会回来来评判你们的诗作。”说完竟是不等大家反应过来,直接就带人离开了,只留下两名女官继续主持诗会。 被留下的人有些奇怪,长公主看上去似乎很匆忙的样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们也都只是随便那么一样而已,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身为长公主,有要事处理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那几个心思深沉的,诸如萧衡、杨奕之几个,却都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萧衡的眉头一皱,杨奕之却是精神奕奕的样子,陆微安脸上依旧挂着如同招牌一样的和煦笑容,而裴霁则是眸光一黯。 不说四人各有四人自己的心思,只说长公主匆匆离开后回了主楼,一路上她还问了之前过来传信的婢女:“你确定是七爷来了?” 婢女沉稳答道:“回公主的话,奴婢没看错的。” 得了想要回答的长公主顿时没有再说话,而很快她也就回到主楼。 在门外侍立着的婢女们看到她愤愤行礼,长公主却没有理睬她们的心情,挥了挥手又深吸了口气,这才踏进正厅。 “小七。” 踏入正厅的第一眼她就看到那个男子,男子坐在厅里的椅子上,身子稍微有点歪斜,配合着清瘦的身形却意外有一种慵懒的感觉。男子原本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她这一声叫喊便抬起头,露出清淡的笑容来。 这是个很清淡的男子,他的五官若是拆开来看,每一项都不是特别突出,但组合在一起却显得极为耐看,让人在不经意间会被他所吸引。而且他的气质格外清隽,但细看来却又带着惑人的慵懒,让很久没见过他的长公主都愣了一下。 “二姐。” 男子的声音清冷中夹杂着无奈,长公主竟然在听到他说话之时瞬间眼眶都红了,她疾走几步走到男子面前,似乎是想要拥抱他的样子,却迟迟都下不去手。 还是男子见她这样,从椅子上起身,然后缓缓地抱住了他。 “小七!”长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她死死地抱着男子,嘴里问道:“这些年你都还好吗?都不知道来看一下二姐!二姐好想你你知道吗?你之前身体又不好,怎么现在又跑出来了?外祖父他们知道吗?” 一连串的问题从长公主口里问出来,几个问题间根本没有逻辑可言,由此可见长公主激动的情绪。 察觉到这点的男子无奈地笑了下,然后拍了拍她的后背,“二姐,你还是先放开我吧,再不放开我就要被你挤死了。” 他这话分明只是开玩笑,但长公主却脸色一边,忙不迭地放开了他,然后急道:“对不起小七,二姐差点忘了你身体不好,是二姐不好……”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拉着男子坐了下来。 “二姐,我没事。”男子清和地笑道。 长公主见他虽然瘦弱,可从脸色上来看确实不错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此时她也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地状态,却是又仔细打量起这个明明不是亲弟弟却比亲弟弟还要亲的表弟来。 男子笑容不变地任由她打量着,也幸好长公主进来之前就记得吩咐下面的人把门关上,此时正厅中也没有旁人见到两人之间这番亲昵的样子。 终于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的长公主叹了口气,怜惜道:“还是这么瘦,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照顾你的。” 男子轻笑两声,没有说话。 长公主再叹气,她也知道这个表弟从小身子就不好,因为在娘胎里受了惊的关系早产了三个月,自小就体弱多病。后来更是在他五岁那年为了救她而被刺客射伤,当时那一箭直接就射穿了他的肺,小七差点就没活下来,幸好当时他父亲医术高超,硬生生地把小七从鬼门关上抢救了回来,不过饶是如此还是落下了病根,之后他就一直大病小病没断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把这个表弟当做亲弟弟来看,或者说小七更像她的儿子,她这辈子无儿无女,对于她而言,小七是极为重要的。若不是小七,当年的晗月公主早就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长公主? 把陈年往事一并收藏好了,长公主脸上又露出笑容来,她柔声问道:“这次怎么有机会到我府上来了呢?” 男子清浅地笑着,答道:“正好建安有桩大生意,我就过来帮着处理一下。” 长公主的脸色瞬间一沉,“怎么?家里面居然让你做生意?!” 男子脸色不变地轻笑道:“也不是做生意,只是过来帮忙而已…。。” 他的话还没说完,长公主便一下子打断了他:“有什么区别吗?难道他们不知道你身体不好吗?竟然让你舟车劳顿的!若是再犯病了要怎么办?”说着说着,长公主的眼睛又红了,她想起当时小七那惨白的脸色,还有差点就没有心跳的胸膛,这样的身体,竟然还敢跑来跑去?! 男子无奈,只能是安抚她道:“二姐,我的身体真的已经好多了,也是泸医师让我平常多活动活动的,帮忙也不需要花费我多少力气。再说了,我是真的喜欢到全国各地看看,看看那些之前没看过的风景……”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就连眼神也有些迷离。 长公主的心一痛,却是伸手抓住了男子的手安慰道:“好了,二姐不说了,你要是想去走的话就走吧,平常多看点这大好河山也是好的。” 听她这么说的男子顿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仿佛晨曦初露一般。 第九十四章 诗会(二) 正厅中,发生在长公主和被称为小七的男子之间的对话仍在继续。 心疼表弟的长公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小七,这次你打算在建安呆多久?” 男子语调清冷,“大概一个来月吧,不过具体得看事情处理得怎么样,若是一个月内没法完成的话,我可能还得再接着呆段时间。” 长公主不由得皱眉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你出面来处理的?听起来好像还不是一桩易事的样子。” 男子浅浅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只是一桩生意而已,并也不是什么大事,二姐你多想了。” 长公主狐疑道:“真的是我多想了?” 认真点了点头,男子的眼神清澈得如同初雪一般,让长公主也不由得为之一怔,却是暂时相信了他的话。 想了想,片刻后长公主又笑道:“好吧,暂时相信你了,不过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小七你尽管说。二姐虽然不怎么和原来的那些人走动了,可有些人情还是在着的,你要是有需要拿去便是。” 男子自然清楚长公主口中的那些人是谁,即便不是现在朝中的那些官员,就是那些在朝野中有着一定影响力的人,而他这次要做的事情还确实有需要用到这些人的地方,因此对于长公主的这话,他淡然一笑,算是应下了。 长公主见他点头,顿时笑了,接着便又问起他生活上的事来:“那你这段时间打算住在哪里?要是没有安排的话,就住在二姐这儿怎么样?” 男子浅笑着摇头,“不用了二姐,已经让人安排好住处了,这段时间我就住在白湖山居那儿,二姐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也可以遣人去那边找我。” 长公主的眉头一皱,“为什么不住谢家那边?白湖山居那么清冷的地方,你一个人住怎么行?莫非是谢贤为难你不成?” 男子的眉宇间顿时露出一抹无奈之意。白湖山居乃是谢家的一处别庄,位于苍岩山,不仅风景极美,更是养生的好去处,建安城里许多有钱有权的人家都在那里安了别业。如此一处地方,落在长公主口中却变成了清冷之所,由此可见长公主的心偏得有多明显。 “二姐,大伯父没有为难我,是我自己想要住到白湖山居去的,那里比较清静,适合我休养生息。”淡然的解释了两句,男子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于是一句话就轻飘飘地扯开了话题,“对了二姐,我从陈留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到时候让人给你送过来。” “是吗?”长公主心里一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愈发明显了,嘴里却道:“你也真是,自己过来也就是了,干嘛还要给我带东西呢?以前你送过来的东西还少吗?再说了,我又不缺什么,以后还是不要花这些心思了。” “其实也没有花太多心思,”男子微笑着,笑容中却带了点悲伤,他叹道:“二姐你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一个人生活总归是不易的,过两天应该就是二姐夫的忌日了吧?” 闻言的长公主瞬间沉默了下去,脸上的笑容更是完全不见,她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 男子也叹息了一声。 长公主和驸马爷的感情极好,谁知两人成婚才不过半年,甚至连孩子都还没有,驸马就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惹得长公主极为伤心,自此之后没有再嫁,一个人住在这长公主府上,如此也已经有十多年了。 男子和长公主关系好,连带着驸马在他口里都变成了二姐夫,而他小时候还和这位二姐夫见过两面,觉得对方确实是个老实的人。只可惜老实人并不一定会有好的下场,比方说那场意外,实际上却并不是意外,而是姜氏出手干预的结果,可怜不仅是出身谢氏旁支的二姐夫死了,就连身为长公主的二姐也被牺牲掉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二姐身为长公主,却和现在的王室并不怎么亲近,毕竟丧夫之痛已经成为她心中一个难以解开的结。而他刻意提起这点,也是为了提醒二姐姜氏曾经如何对待过她。 有些伤疤,不揭开你察觉不到,而一旦揭开,就会再一次变得鲜血淋漓。 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寒光,却并不是针对长公主,男子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收敛了之前的心思,才又轻声劝道:“二姐,二姐夫虽然过世这些年了,但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伤心的样子,所以你还是不要难过了。” 他的语气诚恳,长公主自然能察觉得出来,她点头道:“二姐不难过,”说着又温柔一笑道:“小七真是贴心。” 男子微微一笑,敛下的眼眸中却有着歉疚。 两人都下意识避开了之前那个话题,挑选了一些不怎么伤感的话题说了,长公主询问了男子这几年的生活,男子也都一一答了。 差不多聊了又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之前被长公主留在后山的女官回来了,她让人进来通禀了长公主,说参加诗会的那些人都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诗作,还请长公主过去评判一下。 听到这件事的男子有点好奇,他看了长公主一眼,问道:“诗会?” 长公主随意摆了摆手答道:“不过是闲着没事消遣一下时间而已。”说着便把诗会的情况大致上同表弟说了一下,见他似乎有点感兴趣的样子,不由得便笑道:“要是你有兴趣的话,不如和我过去一道评判如何?” 想了想,男子点了点头,“也好,我也正想见识一下建安的年青一代是何种水平。” 闻言长公主啐了他一口,“说得自己好像有多老一样!” 男子无奈,浅笑着叹道:“二姐,我都已经有二十二了,你说老不老?” “你二十要算是老了的话,那二姐我呢?你二姐我都已经三十多了,我是不是都老成精了?”说着长公主又瞪了他一眼,“年纪轻轻的,不要老是一副行将就木的心态嘛。” 被长公主彪悍的用语给震住,男子愣了一下,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苦笑,没有再坚持和她争辩下去。旁人不知,他虽然是正值壮年的年纪,殊不知经过那么多次的生死,早把他那颗心锻炼得极为苍老,看这世间的百态便如浮云一般,也只有极少的人和事才能让他在意了。 既然表弟答应了要一起去诗会,长公主于是也不耽搁,带着他还有之前过来报信的女官一道又往后园走了。 走的路上长公主还一边问他:“这次是宗绍陪你一道过来的吗?” 男子点头,“自然。” 长公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这个宗绍正是以往几次给她送东西过来的人,也是小七身边最为得力的下属,所以她一猜也就猜出来了。 倒是男子又开口了:“二姐,一会儿能不能不要把我的真实身份给漏出去?” “怎么?”长公主的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却是玩味:“你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男子的脸色不变,却又郑重地喊了她一声:“二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长公主顿时无奈,“一会儿只说你是我认的弟弟如何?” 男子认真地想了想道:“如此,也可以。” 长公主于是宠溺地笑了笑。 夏日的天色暗得比较晚,所以即便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依旧还是亮得很,两人说话间就走到了府后举办诗会的地方。 之前看着长公主急匆匆离开的诸人眼见她现在竟然又带了一个男人回来,而且这男人还和长公主有说有笑的样子,一个个都不由得狐疑起来。 不知这个男人到底又是什么身份呢?看上去两人很熟稔的样子。 这种狐疑在看到长公主竟然让那个男人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就变成的惊诧,这可是长公主府上,上首的位子是那么好坐的吗? 不过虽然心里震惊,可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人精?都一个个笑着不做声,只顾着向长公主行礼。便是有那些个不怎么聪明的,想要询问的,都被身边的同伴见机拉住。废话,哪有客人直接询问主人的道理,更何况这位主人还贵为长公主,问出来不是找死吗? 长公主可不知道下面人的这些心思,她笑了笑,先向这些年轻人说了声抱歉,然后就按照两人之前说好的介绍起男子的身份来,“这位是青珩先生,我认的弟弟,一会儿就由我俩来评判你们的诗作如何?” 我认的弟弟。 瞬间就从长公主话里捕捉到关键词的众人自然脸色一正,连声说好。便是萧衡几个也是神情微微一凛,看样子长公主是真的很看重这个叫做青珩的男子啊。 萧衡沉吟片刻,突然笑着开口问道:“不知这位青珩先生是在哪家书院进的学?” 他这话说的看似委婉,实际上却有深意在里边,不止那些家中权势没有萧家大的人都纷纷变色,便是长公主也是脸色一沉,眼看着她就要发作,却是青珩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硬生生把火气给压下去了。 “在下并未有进学过,”被萧衡质疑的青珩脸色不变,脸上挂着清淡的笑容继续道:“不过蒙希夷先生不弃,忝为先生的关门弟子,在先生门下也有十多年了。” 他这话一出,之前还对他有些不屑的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希夷先生身为东林书院的祭酒,可是和岳麓书院的玄微山主、白鹿洞书院的苍木山主一样有名的大儒,在大燮的文人显圣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如此人物,竟然收了这个看上去有些病弱的男子为关门弟子,如此看来此人在诗学一道上的造诣恐怕是极深的。 听男人说出自己出身的萧衡却是脸色不变,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忌惮,脸上却露出歉意来,冲青珩拱了拱手道:“不知青珩先生竟然是希夷先生弟子,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先生谅解,也望长公主殿下恕罪。” 青珩一笑,坦然道:“无妨。” 长公主的脸色却犹还有些不喜,之前她对萧衡的印象还不错,否则不会拎了他出去聊了会天,可眼见得他竟然看不起小七,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不过眼下还有这么多人在,而且她身为长辈也不好和一个小辈计较,于是只好挥了挥手,随意道:“不知者无罪。” 如此一桩小风波就算是揭过去了。 萧衡不再说话,其他人也不会再去质疑长公主的决定,之前就把他们的诗作都收起来了的女官又把一沓稿纸呈到长公主面前,“殿下,这些就是诸位宾客所作之词了。”说着,她又把其中几张稿纸取了出来拿到一边,“这几份是婢子看过后觉得比较不错的,还请殿下过目。” 很明显,这名女官已经对所有的诗作进行了初步筛选。 长公主点头,接过女官呈上来的那叠比较少的稿纸,然后把它交给了青珩,“小七你先看看这些。” 青珩笑着接过,而长公主就看起那叠没被选上的。 趁着两人翻阅的功夫,下面的众人又都开始纷纷聊起天来。 严瑟瑟就凑到萧碧城边上,小声道:“阿阮,你说这位青珩先生到底什么来头?长公主似乎很看重他的样子。” 萧碧城也是狐疑地摇了摇头,“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也没听说长公主认了个弟弟。” 杨熙之也是又打量了眼青珩,道:“这人也有可能不是建安本地的,你看他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是徐扬那一带盛行的蜀纱。” 闻言两人也都仔细看了眼,萧碧城点头道:“确实。” 严瑟瑟却道:“不愧是熙之,你果然是我们里面最细心的。” 杨熙之浅浅一笑,摇了摇头,并没有把严瑟瑟的称赞放到心里。而萧碧城却是目光轻扫过严瑟瑟,只可惜严四娘并没有察觉。 见状萧碧城轻咳一声,“不管怎样,既然这人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那就不用去管他了。” 严瑟瑟点头:“也是。” 杨熙之微微一笑,没有接口。 严瑟瑟思绪散发得最快,话题一转就问起两人之前做的诗来,萧碧城和杨熙之就把自己的说了。三人接着又猜测起到底谁的会胜出一筹,每人都选了一个自己看好的人,萧碧城选了裴霁,杨熙之却选了萧衡,这让严瑟瑟很是无语,两人竟然都不选自己哥哥反而选了别人,于是她耸了耸肩,随便指了场里的一个男子,“我选他。” 这个男子却是场中为数不多出身普通的人之一,萧碧城隐隐有些印象,好像是叫什么朱阙来着,当时女官介绍到他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还以为对方叫朱雀呢,如此也算是留下了点印象。 杨熙之有些好奇,问道:“四娘,你为什么选他?难道说你认识他?” “不是啊,”严瑟瑟一脸坦然,“只是觉得他看上去有点才气而已。” 默默地看了眼这个长得丢到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男子一眼,萧碧城和杨熙之都很想问,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对方有才气的来着?不过深知严瑟瑟率性的两人都没有再问,反而是又换了别的话题。 旁人聊得内容和三人聊得差不多,大都是猜测青珩的真实身份以及谁能被长公主挑中这两件事。而这边的青珩却是饶有兴致地把手里挑选出来的诗作看了一遍,然后才把它们递还给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后很快浏览了一遍,然后便问:“相比起来确实还是这几人的要胜出一筹,小七,你觉得怎么样?” 点了点其中一首的青珩压低声音笑道:“这首我觉得还不错,剩下的虽然在韵律上都也不错,但真要让我评价,我是看不上眼的。” “是吗?”闻言长公主又细细琢磨了一下被点出来一首,半晌后才从拿出她之前挑好的一首出来,“我看这首也还不错。” “哦?”微觉诧异的青珩看了眼长公主挑出来的那首,同样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点头道:“勉强还可以。” “如此便好。”并不等男子多说什么,长公主就轻轻拍了拍手,扬声道:“劳烦大家久等了,诸位的大作本宫已经拜读,其中确实有许多不错的,像萧公子所作的《夏意》、陆公子的《长相思》以及萧姑娘的《千秋岁》都极为不错,不过本宫最欣赏的却还是这两首。” 一边说着,长公主一边拿起青珩挑出来的一首词道:“这首《游赤石进帆海》乃是朱阙朱公子所作,‘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水宿淹晨暮,阴霞屡兴没。’整首诗极为清美,诸位可以传阅。” 听到这个结果的萧碧城和杨熙之楞然,不由得扭头去看严瑟瑟,只不过严瑟瑟明显比她们还要惊讶的样子。她只不过是随便一说而已,没想到这人竟然还真的被长公主看上了。 长公主可不知道严瑟瑟竟然如此准确地“预测”了这结果,她把手里的这份稿纸交给了女官由她送到下面人的手中,又接着拿起剩下的一份稿纸轻叹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本宫已经许多年未见过如此能让本宫感动的诗句了。” 见长公主的情绪有些低落,青珩情知她是想起了驸马。当初长公主和驸马情正浓时,还在公主府里种了一棵红豆树,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人把这个写了出来,也难怪之前长公主硬要坚持点这首,却不知这位裴公子到底是什么用意了。 听长公主这么说,下面顿时有人问:“不知这首能让长公主感动的诗是哪位贤才所做?” 微微一笑,只可惜笑容有些萧瑟,长公主答道:“却是裴霁裴公子。” 顿时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到裴霁身上了,狐疑的也有,妒忌的也有,总之都不是什么好眼神。 然而面对长公主的青睐、在场诸人的打量,裴霁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他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眸平静无波。 看着这样的男子,青珩的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真是有趣呐,这位裴霁裴公子。 第九十五章 琐事 就像蝴蝶轻轻煽动了一下翅膀,命运的轨迹便在不经意间悄然转折了一个弧度,历史的洪流就此分叉,其中有一条小小的支流开始奔向一条从来不曾流经过的道路。 对于发生在遥远建安的这场诗会,王曦妩一无所知,整个夏天她都呆在府里,甚少接触外界。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除了每月惯例两次会去云水阁“视察”一下情况,她基本上都不怎么出门,好几次圈子里的人邀请她出去玩,都让她给推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个夏天王曦妩过得也不是很清闲,主要是因为身边有几个不省心的存在,时不时地给她找些事做,让她有时候实在是焦头烂额。 比方说,一旦熟了就愈发没脸没皮的诸夏,王曦妩实在是受够了这个人的古怪脾气。自从诸夏回来之后,也不知什么原因,沧溟先生竟然直接把她丢给了诸夏,平日里她的学业都让诸夏来教。这点其实不算什么,毕竟两个月下来,她也发现诸夏的水平还是不错的,甚至比沧溟先生要来得更加开放一些,可关键在于,诸夏这个人实在是太不可捉摸了!一旦兴致上来了,就会笑嘻嘻地对待他们每个人,有时候还会口花花地调戏她两句,可有时候又会变得极其冷漠,王曦妩就好几次看到他用那双幽深得可怕的眼眸凝视着自己,然后再自己回望他的时候却又微笑。 这样喜怒无常、琢磨不定的男人,王曦妩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和对方相处了,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不管对方什么表情,她都一概冷淡处之。 而除了诸夏之外,她身边还有一个调皮好动的卫离离,小丫头的破坏力不必诸夏差多少,最关键的是王曦妩还不能对她视而不见,必要的情况下还要陪她一起。就像前段时间卫离离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迷上了弹琴,然后她就不得不忍受小丫头那杂乱无章的调子。直到有一次她实在受不了了,就和卫氏商量着给卫离离请了个琴艺老师教她弹琴,如此一来既打发了小丫头,又免得她的耳朵遭受这种苦难。 也算卫离离有点天分,两个月下来终于是能弹奏些简单的曲子了。 不过小丫头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和王曦妩哭诉着说不想学琴了,却被王曦妩义正词严地拒绝,说什么“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有耐心”、“只有耐心才能学好”如此之类的。当然,实际上她就是想给卫离离找些事做,同时也锻炼一下小丫头的性子,让她能多点耐性。 于是在王曦妩的坚持下,在卫曜的压迫下,卫离离只能每天含泪学琴,一天天过去,琴艺也是愈发精进了。 因为卫离离学琴的缘故,卫氏还问了一下自己女儿想不想学琴,结果遭到了王曦妩的拒绝,原因是学业繁重,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学。 这是事实,自从诸夏接手她的教学之后,她的学业就越来越重了。不仅是她,就连王珣也是这样,兄妹俩除了要完成每天的功课之外,还有大量的书籍要看,而这些书正是两个月前他们一起整理出来的那一大堆书,摆满了整整一书架。按照白昼的话来说,只有把那些书都背下来后,才能算是出师。 当时听到这话的王珣顿时眼睛一白,差点没吓晕过去。 这至少有上百册的书籍,竟然要全部背下来,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也难怪白昼到现在都还没出师,一直跟在沧溟先生身边。 王曦妩不知道白昼没出师的原因是不是这个,可她对于要背这些书也确实挺头疼的。 幸亏她的心智是成年人的心智,能够在理解的基础上把书一本本背下来,否则的话以她现在的年龄,恐怕连理解都有问题。她曾粗略地翻阅过书架上的书,发现其中有一些特别晦涩,难以理解,但沧溟先生却说那些是他门下必须要学的内容。 没办法,只能一本一本地慢慢来。像今儿上午,王曦妩就学了《尉缭子》,诸夏给她讲解了其中的《天官》以及《兵谈》两卷,然后就让她回去自己背去了。 虽然沧溟先生没有明说,但经过小半年的学习,对于他们这一脉传承的究竟是哪一门道统,王曦妩也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测。大燮的世风算不上是百家争鸣,但也比较开放,儒释道三教并行不悖,其他诸子百家虽然弱些,但也有着各自的门徒信众。而沧溟先生之前所言南淮十脉,应当是结合了儒学和法学两大显学的学派,另外还掺杂着部分释、道以及阴阳学派的观点,但其中法家的思想显然要更重一些。沧溟先生就经常给二哥讲解谋略、战术之类的内容,王曦妩自己也相应地学习到了不少。 除此之外,差不多半年来王曦妩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这些先生所讲的谋略之类的,并非只是单纯地针对战役而言,它甚至可以贯彻到生活中来,为人处世各个方面都可以应用到谋略。 就像诸夏,他曾经偶有所感似的感慨过:“其实你仔细观察你的生活,旁人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有着他特殊的目的,一定你发现了这个目的,你就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来挟制他,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这话虽然夸张了一些,可确实还是有些道理。人生在世皆有所求,无欲无求者极少,若是能把握人心,那么便能做到世事通达,尽管这点极难,毕竟人心这种东西才是最难测的。 或许是因为明白了这点道理的缘故,半年下来,王曦妩整个人的气质又沉稳了不少,好几次就连王郗都夸赞了她,说她愈发懂事了。 而每当父亲这样说的时候她总是笑,或许直到前世死前她都没有真正看透过什么,可这辈子在沧溟先生门下潜心修行了这么久后,她却是对这世间百态看得透彻起来。 这大概就是先生所说“玲珑剔透”的感觉罢。 浅浅一笑,胡乱想了很久的王曦妩终于把心思收了回来,而此时卫离离也正是一曲奏罢,她收手回袖,然后笑着问王曦妩道:“表姐,这次的感觉怎么样?” 却是小丫头正在练琴,问她评价如何。 王曦妩点头道:“虽然还是有点断断续续,但比上次要好多了,只错了两处地方。” 卫离离顿时愁眉苦脸起来,“竟然还有两处错误!怎么办?先生说明天就要检查我这支《双鹤听泉》了呢!” 王曦妩却笑:“能怎么办?想要弹好唯一的办法就是勤练,都说了勤能补拙,以前不都是这样练出来的吗?” 卫离离脸色愈发苦闷了,她扭头看了眼自己的丫头微雨,然后叹道:“微雨,你说你们家姑娘我当初为什么要学琴啊?!” 见她愤懑的样子,微雨却是笑着回道:“谁叫姑娘那晚听到琴声觉得很好听,然后就起了学琴的心思呢?” 微雨不说还好,一说卫离离就来气,只见她狠狠地拍了一下琴架,然后大声道:“哼!都怪那个弹琴的人!也不知道是那个家伙在弹琴,要是让本姑娘知道那晚是谁在弹,本姑娘一定……” 话未说完,卫离离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原因是从隔间过来的卫曜正好扫了她一眼,“一定怎样?” 卫离离高举起的手顿时轻轻放下,脸上也露出谄媚的笑容来对着卫曜笑道:“我一定会向他好好请教琴艺的。” 卫曜这才不置可否地挪开视线去。 见状的王曦妩轻笑,喊了一声“表哥”。 卫曜笑着点了点头,走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卫离离却是巴巴地从琴后起身,小跑到卫曜跟前,然后又甜甜道:“哥哥,你起来了?” 卫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道:“练得怎么样了?” 卫离离乖乖应道:“表姐说比上次好多了,虽然还有两处小的失误。” 卫曜于是道:“既然还有失误,那还不再练即便,先生不是说了明天要检查吗?” 卫离离顿时脸色一垮,却还是二话不说,乖乖回到原来位置上继续练琴去了。 抬手轻轻一抚,略微还有些滞涩的琴声就又响起在随园里。 把兄妹两这番互动都收入眼中的王曦妩微微一笑。也不知道兄妹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小丫头看上去有些怕她哥哥的感觉,凡是卫曜说的她都言听计从,在卫曜面前乖得很。 刚发现这点差不多是在一个月前,那时候的王曦妩还有点奇怪,她问了卫离离,小丫头却吱吱呜呜的不肯说,问卫曜,少年同样也是笑着搪塞了她。 虽然不解,但对于王曦妩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她就没有追究下去。不管怎么说,离离能确实需要一个能制住她的人。 知道这种情况的王珣也曾取笑过卫离离,说她在自家哥哥面前就跟猫儿似的,一点都不像以前那活泼的样子。卫离离听到他这样说顿时就嚷嚷着要跟王二哥辩解,结果被卫曜看了一眼就瞬间蔫了。 而这样的情景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了,一个月的时间内,兄妹俩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也只有在王父王母的面前会好一些。 这边的卫曜并没有察觉到王曦妩发散的思绪,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然后和王曦妩笑道:“阿妩,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这段时间,因为卫离离常驻随园的关系,卫曜也一道挪过来了。他和王曦妩一道上午放了学后就到随园,下午就在园子里看看书之类的,有时候两人还会一起写功课、作画、手谈几局,如此日子倒也过得颇为安逸。 王曦妩笑了笑,道:“也才起来没多久。” “下午有什么打算吗?”卫曜笑着问。 王曦妩随口答道:“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老样子。” 卫曜挑眉问道:“先生又给你布置了很多功课?” 王曦妩点头,又摊了摊手:“这段时间我的空闲时间就都用来学习了。” 眼见少女眼下确实有一层淡淡的青影,卫曜不由得有些心疼道:“若是实在太累的话就和先生说一下吧,我看你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的样子。” 王曦妩摇了摇头,“这倒还不至于,只是昨晚没怎么睡好而已。” “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睡不着。”王曦妩皱眉道。 卫曜担心道:“要不要让白老医师给你开帖安神的药?” 王曦妩摇头,苦笑道:“我哪有那么弱的?只是一晚而已,今晚早点睡就行了。” 卫曜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好吧,不过你记得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知道了表哥。”王曦妩面上微笑,心底里却暗自叹了口气,幸亏少年没有起疑心,实际上昨晚她晚睡却是有原因的。 昨晚南烛带来了关于建安那边最新的消息,说是灵武帝下旨推行“户籍令”,要求各世家清点各家的佃户,并录入至各州郡的名薄中,除却每家保留一定数量的佃户外,这些佃户必须要上主家的户籍,其余佃户皆并入军户,若是有隐瞒的黑户,就会处以巨额罚款。 至于推行“户籍令”的原因,按朝堂上那王党一脉所说,却是为了充实军力,以防离国侵略。 得到这一消息的王曦妩并没有太过惊讶,因为前世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灵武帝表面上打着国家大义的幌子,实际上他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削弱世家的力量。 前世具体这“户籍令”具体是怎么实施的,她确实是不太清楚,但也知道正是因为这道政令,王氏明面上的力量一下子损失很大。其实不只是王氏,其他几大著姓也都损失不少,毕竟佃户作为生活在屯田上的主要劳动力,一旦他们上了户籍,主家就有义务要对他们负责。眼下世家大族中属于黑户的佃户不仅要超过有户籍的佃户人数,更要远远超过朝堂规定下来的佃户人数。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一旦佃户的人数减少,那么王室就有理由收回各世家的封地。 这点才是最致命的! 前世灵武帝也是在推行了“户籍令”半年后又下旨颁布了“削田令”,要求各世家减少持有的封地屯田上缴朝廷,并由朝廷整合起来共同耕耘。 明面上说得好听,以世家所割让出的这些屯田的收益来充填国库,但实际上那些果实却还是落入了姜氏囊中。姜氏由此实力增长了不少,而世家却是被削弱了,双方之间的矛盾也因此变得剧烈起来。 心忧这点的王曦妩因此一夜没睡好,差点就忘了问有关离国的消息,幸好南烛记得牢,向她禀报了。王曦妩于是知道离国五皇子燕溯白和六皇子燕流焱在岐川城的大战已经结束了,六皇子大败,被迫撤离岐川城,却还在大将军外祖的帮助下和五皇子僵持着。离国现在朝堂被五皇子所把持,但六皇子在军中的影响力却要强于五皇子,双方勉强算是势均力敌。 在南烛汇报上来的消息中,王曦妩并没有看到有燕东君的消息,她想了想,却最终没有提醒南烛要留意这点。 不管怎么说,南烛毕竟不是像沉檀、皎碧那样,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心里面最重要的人是她,南烛是嶂叔训练出来的,主子是王父,哪怕现在到了她手下,可王曦妩敢确定的是,她做的每一桩事情,包括她要求得到的每一条消息,王父一定是知道的。 对于这点,王曦妩虽然无奈,但是目前她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尽管让父亲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并没什么,可她还是觉得不太安全,她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担心那么多,因为她根本没法解释自己某些针对性的举措,所以有些事情,她还是尽量交给沉檀她们去办,极少假手南烛,除了在消息收集这一方面,南烛也基本上不知道她的事情。 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绝好的机会来彻底收服南烛,而这个机会应该不会太远了。 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想起昨晚情况的王曦妩一时有些沉默。 卫曜敏锐地察觉了这点,不由问道:“怎么了?看你有些心不在焉的。” 摇了摇头,王曦妩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而已。” 听她这样搪塞,卫曜也没觉得什么,他微笑了一下,却是没有说话。 王曦妩也察觉了这点,想了想又笑道:“大概是因为有点累所以才会精神恍惚的吧。” 卫曜笑着,宠溺道:“都说了,要是真累了的话,就休息一段时间,沧溟先生那里我给你说去也可以。” 王曦妩摇头,却是扯开了话题,“对了表哥,过两天在金玉堂会有一场拍卖会,你要去看吗?” 卫曜眉一挑:“拍卖会?” 那边一直听着两人说话的卫离离也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什么拍卖会?” 王曦妩笑着瞪了小丫头一点,答道:“傅淳霜今天给我递了帖子,说是会有从各州来的商人在金玉堂拍卖一些奇珍之类的东西,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我就想问问表哥你们看,要不要我们一起去看?” 还没等卫曜发话,卫离离就忍不住了,“好啊好啊!表姐我们一起去吧!离离好想见识一下啊!” 卫曜却看了她一眼:“你都练好了?” 卫离离顿时一滞,“……还没。” “琴艺都还没练好,还想跑出去玩,有你这样的吗?”卫曜轻斥,却最终在看了小丫头一脸郁闷的样子后轻笑一声,“好了,只要你明天过了先生的考验,就准你一起去了。” 卫离离顿时笑开:“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第九十六章 金玉 三日后,王曦妩特意向沧溟先生请了个假,然后带着卫离离去了金玉堂,随行的还有沉檀、皎碧以及微雨。 从马车上下来,王曦妩就看到卫曜走了过来,几个人一道站在金玉堂门口。 来之前卫离离也向王曦妩打听过了,知道这金玉堂是整个大燮数一数二的销金窟。这家店平常日子做的是一些金玉、古董生意,但每个月却有两次的机会定期举行拍卖会,在拍卖会上有各个州郡、甚至包括海外的各种奇珍异宝出现,因此在拍卖行中名气极大。 而每逢金玉堂举行拍卖的时候,就会有专门的邀请函发出去。只不过能收到这种邀请函的人极少,不是那些出身世家的,便是那些家中财力殷厚的,大多数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正是因为如此,不是圈内人就极少听说过金玉堂这个名字。 前世的王曦妩也是在后来及笄之后才收到这家店的请帖的,之前金玉堂的请帖却是直接发到王家的。而这辈子她因为某些缘故,从楚掌柜的手里得了这么一张邀请函,再加上傅淳霜送过来的,自然正好来走上一遭,看看能不能顺势做些事情。 抱着对这个传说中很厉害的店铺的期待,卫离离在马车上的时候就一直询问王曦妩这家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没想到等到了地头,看到眼前这座和周围普通店铺一般无二的建筑,小丫头顿时觉得很失望,撅了撅嘴道:“看上去这金玉堂也不怎么气派嘛,和它的名字一点都不配。” 王曦妩却笑:“从外面来看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来,等你进去后就知道了。” 卫曜跟着点了点头,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在云中的时候却也跟着一帮兄弟进到金玉堂里面去过,因此知道这家店外表看上去普通,但里面的装饰却是金碧辉煌,和它的名字完全相符。 差点忘了说,这金玉堂并不仅仅只开设在青州,而是每个州的州郡都有金玉堂的分店,至于金玉堂的总店,却是没有人知道在哪儿,同样的,也没有人知道这金玉堂背后的东家是谁。 三人在金玉堂门口站定,后面还跟着一众侍婢仆从,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因此很快就有一个看上去管事模样的人出来招待她们。 “几位可是来参加拍卖会的?” 王曦妩点了点头,然后却是由沉檀出面来交涉,“正是。” 那管事接着笑道:“那几位可有邀请函?” 金玉堂的规矩便是认函不认人,这邀请函便像是准入证一般,只要你手持邀请函了,不管你这邀请函到底是哪来的,金玉堂都不管。 沉檀来之前就被王曦妩嘱咐了,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应对,她从怀中掏出两张邀请函来,其中一张为金色封面,另一张却是紫色的封面。 把两张邀请函都递给那管事的,沉檀又指了指卫离离道:“这位是我们家表姑娘,她只是来见识一下世面的。” 那管事见到金色的邀请函并没什么反应,然而当他看到另一张紫色的邀请函时脸色却微微一变,“既然是紫金贵宾,自然是可以带人进去的,三位里边请,在下马上让人给您安排位置。”一边说着,他一边弯腰伸手请王曦妩等人进去。 等三人进了金玉堂,入目便可见楼下的面积极大,但粗一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店面铺子,货架上呈列的东西不多,只有个别几件玉器珠宝是能让卫离离看得过眼去的,这不由得让小丫头愈发失望了。 那管事可不知道卫离离的这番心思,他叫过一个美貌婢女,道:“小荷,把这三位贵宾引到玄字号包厢去,好好伺候着,明白了没有?” 名叫小荷的美貌婢女自然是应下了,然后又对着王曦妩几人道:“奴婢小荷,乃是金玉堂的解说员,几位贵宾若是有什么问题的话都可以问奴婢,或者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同奴婢讲。” 王曦妩点点头,和卫曜、卫离离两人跟着小荷走了,余下那个管事自然是去接待别的客人去了。 “几位贵宾,这边请。”小荷说着,却是把她们引到了楼梯前,“拍卖会在三楼举行,几个楼上请。” 王曦妩几人跟着上去了,经过二楼的时候还稍微停顿了下,因为二楼同样排列着许多货架,货架上陈列着不同物件。只不过和楼下展出的物件相比,二楼的这些玉器就明显要显得高档不少,尤其是其中有几座玉雕显得极为夺目,让人远远地就能一眼看到。 注意到王曦妩的视线,小荷却是笑道:“贵客若是喜欢的话,等一会儿拍卖结束后可以下来看看,到时候再让管事给您参详参详。” 王曦妩摇了摇头,“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身为王家女儿,王曦妩什么样的玉器没见过?那几座玉雕虽然不错,但还没达到能让她动心的地步。当然她也明白,这些玉器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金玉堂的那些镇店之宝怎么也不可能就这样随便地摆放在外面。 见她并没有要买的意思,小荷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笑着。 引着王曦妩几人上到三楼,和楼下两层相区别的是,三楼的楼梯尽处便是一道门,小荷用力地把门推开,然后里面的略有些嘈杂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紧跟着有一阵金光闪过。 一阵金光晃过后,王曦妩终于能看清里面的场景是什么样的,和上辈子所见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见这个房间极为巨大,至少有寻常人家一座府邸之大,房间墙面的下半部分刷了一层金漆,梁柱上则同样是用金漆绘了一条条蟠龙,看上去显得极为金碧辉煌。房间里排着许多桌椅,这些桌椅按照一排排的顺序围成一个圆的样子,同时却又间隔着两三桌断开来,以示分隔。另外还有八间用纱幕专门隔出来的小包间,王曦妩猜测那些包间应该是给某些特殊人士使用的。至于桌椅围成的大圆中间则是一处以金砖铺成的台面,想来便是拍卖用的拍卖台了。 “几位贵客,里边请。”小荷笑眯眯地对三人道。 卫离离这时候却惊讶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道:“这楼上楼下的差别也太大了吧?”旋即又点了点头,“不过这样好歹勉强能配得上金玉堂这个名字了。” 听到她这话的小荷脸色一僵,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她也没有在意一个小姑娘的话语,引着三人就往之前那管事的所说的玄字一号包厢走去。 现场虽然已经有不少人到了,但王曦妩几人的到场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尤其是在看到她们竟然是往包厢的方向走去的时候,这些人纷纷议论起她的身份来。 不过到场的大多数是些成年人,而王曦妩平日里相处的却都是些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同辈,因此这些人也只能隐隐约约猜个大概,却没有办法断定下来。 与此相反的是,王曦妩的视线却是不着痕迹地扫过场中,将这些人的样貌都扫了一遍,及至看到一个样貌普通、左眼眼角却有一道刀疤的男人后,她的目光一闪,然后又轻轻挪了开去。 看样子傅淳霜果然还是在这儿设了陷阱等她呢!真真是个不消停的。 眸光一冷,王曦妩又扫视了一些四周,却没有见到傅家的人影,于是便问道:“傅家的人还没有来吗?” 小荷愣了一下,“您说的傅家是太守家吗?” 王曦妩点了点头。 小荷有些惭愧地答道:“奴婢不知道。”想了想她又接着解释:“参加拍卖会的人都是店里直接发的邀请函,奴婢并不知道邀请了哪些人,便是邀请函送出去了,也不见得就一定会来。所以奴婢并不清楚太守大人家的情况,不过您要是想知道的话,奴婢也可以帮您查一下。” 王曦妩还没说话,卫离离就插口道:“分明是自己邀请我们来的,结果等我们到了还不见人,傅家的礼数真是……” 真是什么卫离离并没有说出来,主要是因为卫曜瞪了她一眼,“离离。”他轻声呵斥道。 瘪了瘪嘴,又趁少年不注意的卫离离偷偷翻了个白眼,却最终没说什么,怎么说她还是懂得分场合的不是? 三人跟着小荷走到玄字号包厢,包厢仅仅正面是用纱幕隔着的,但这纱幕很神奇,从外面看里面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但从里面往外看去却能看得一清二楚,让之前没见识过的小丫头又是一番感叹。 进了包厢落座之后,王曦妩想了想道:“小荷姑娘,劳烦你帮我去查一下太守大人在那个包厢,查到后告诉我一声可以吗?” “这……”小荷似乎是有点为难的样子。 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的王曦妩挥了挥手:“没关系,你只管去查便是,我是和太守大人家的姑娘约好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会生气还是怎么样。” “那几位贵客稍等,奴婢一会儿就回来,桌上有本次拍卖会所要拍卖东西的名单,几位可以先看一下。”眼见王曦妩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最终还是被说服了的小荷于是下去了,留下包间里面的几人。 王曦妩微微一笑,随意拿起桌面上摆放的一张名单看了一眼,名单的封面同样是金灿灿的,倒是和房间中的装饰极配。而且看样子这次要拍卖的东西还不少,名单上的东西足足列了两页。 打开名单细看,王曦妩毫不费力地就看到了她要找的名字——小芥子太熹屠苏酒,只不过对于这个名字在这些拍品中只是排于靠中间的位置,她稍微有点奇怪,又接着了后面的一溜拍品,她才算是释然。 相比与后面的那些东西,屠苏酒虽然是失传的古酒,但怎么说都还属于酒的范围之内,起拍的价值不高也是正常的。 想通后的王曦妩视线又落在第二页的一件东西上,她盯着那件东西看了很久,久到目光逐渐变冷下去,也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 卫曜注意到她的出神,不由得柔声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很快收敛好目光中的阴寒,王曦妩抬起头来对他笑道:“没什么,只是看这上面好多东西都很不错的样子。” 卫曜点点头,“确实,又好些东西我都只是听说过,却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说着,他的声音轻了下来,点了点名单上最后一物,少年的眼神玩味,“像这山河玺,前朝的遗物,竟然也敢拿出来拍卖,这金玉堂真不是一般的胆大,也不知道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给它撑腰?” 王曦妩闻言微微一哂,却没有说话。 卫曜不知道这金玉堂的东家是谁,她却是心里有数的,如果不是有王室的力量在背后支持的话,一个小小的拍卖行哪里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开遍全国?又怎么敢连前朝的遗物都敢拿出来拍卖? 王曦妩不说话,边上的卫离离却凑了过来,“表姐,你有看上想买的东西吗?” 小丫头的眼睛贼亮贼亮的,王曦妩看一眼就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不由得挑眉笑道:“怎么?你看上什么了?” “嘿嘿”笑了两声,卫离离不以为杵,“人家也没有看上什么啊,这些东西名字听起来厉害,但实际上是什么又不知道,等一会儿见到了实物再说嘛。”说着她又凑到王曦妩面前,“不过一会儿要是真的有什么我感兴趣的东西,表姐你能帮我买下来吗?” 话音刚落,卫曜那边的视线就又扫过来了,少年的眉头微皱,“离离。” 小丫头不知道轻重,能放在金玉堂来拍卖的东西,多数都是些奇珍,她要是看上些普通的还好,万一要是看上那些大家都争着想要的,那岂不是要花好大一笔钱? 王曦妩却笑了笑,摸了摸卫离离的脑袋,“这得看你喜欢什么了?只要不超过标准,表姐都可以买给你。”来之前她和卫氏说过了,卫氏拨了一笔钱给她,让她使劲花,可她本来就只是存着来看看的心思来的,根本用不上,索性给小丫头花了便是。 小丫头闻言大喜,扑到王曦妩身上一个劲地蹭她,“表姐真好!” 边上卫曜却是无奈,他看了眼卫离离,然后又对王曦妩叹道:“阿妩,你不要老是这么宠着离离,会把她宠坏的。” 王曦妩笑:“离离是我妹妹,自然要宠着。” 听到这话的卫离离瞬间眼泪汪汪,实在是太感动了有木有?这些天她因为不小心弄坏了哥哥画的一张阿妩表姐的小像,所以被哥哥这样对待,人生简直是不能再残忍了好吗?幸好还有表姐在,也只有表姐说的话哥哥愿意听了。 眼见得小丫头作出这样一幅激动的样子来,卫曜顿时无语,不止是他,沉檀几个也都纷纷失笑,微雨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话说姑娘咱们能正常一点吗? 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摊上这么一位主子的微雨感慨人生的艰辛。 包厢里正是氛围愉快的时候,之前出去的小荷回来了,单她一个人还不止,后面竟然跟着傅淳霜和她的丫头流月。 傅淳霜一进包厢就道:“阿妩,你果然来了。” 王曦妩脸上瞬间挂上浅浅的笑意:“跟傅姐姐说好了的,自然要来。” 傅淳霜于是跟着笑,“我刚还想问人你来了没有,正好碰上小荷姑娘,于是便和她一起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王曦妩摇头。 傅淳霜这才舒了一口气似的,她看了卫离离,“卫姑娘,好久不见呢,没想到今儿能在这儿看到你。” 卫离离甜甜笑道:“傅姐姐,确实是好久不见呢。” 傅淳霜的视线于是又落到卫曜身上,她眼神一亮,笑容跟明显地道:“这位是卫公子对吧?淳霜还记得卫公子那一手连珠箭法呢,不愧是云中卫家出身。” 卫曜微微点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极为冷淡。 遭到冷遇的傅淳霜脸色有些尴尬,偏生卫离离还在边上问:“傅姐姐怎么了?你的脸色看上去好像不太好呢!” 傅淳霜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不过她好歹还记得今天的目的,于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而已。” 卫离离“哦”了一声,然后又露出担心的神情劝道:“傅姐姐一定要注意身体,现在这样是不是不舒服的,将来上了年纪会更加不好的。” 话音刚落,傅淳霜的脸色已经无法直视了,她心里有怒气,但是看到卫离离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又不能发泄出来,只好是强忍着道:“卫姑娘说的是。” 卫离离点头,认真道:“我是说真的,傅姐姐要是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记得看大夫。” 傅淳霜这次终于没不说话了,实际上她已经明白和卫离离继续说下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所以她干脆就直接对王曦妩道:“阿妩,我能不能和你一个包厢?” 把之前卫离离挑衅她的一幕都收入眼中的王曦妩此时心情很是愉悦,于是笑着问道:“怎么了?你难道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傅淳霜摇头,脸上又露出无奈的神情,“不是,我是和大哥一起来的,没想到大哥遇到他的几个朋友,我一个姑娘家的,不好意思留在那里,所以你看?” 情知她说的是假话,可王曦妩却仍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傅姐姐正好留下来帮我参谋参谋,这次应该有不少好东西吧。” 傅淳霜顿时一喜,就势在包厢里面坐了下来。 而王曦妩则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对沉檀使了个眼色。 沉檀收到她的示意,顿时便凑到王曦妩耳边,似乎是悄悄说了些什么的样子。 然后王曦妩点头,沉檀便掀起纱幕出去了。 看到这一幕的傅淳霜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沉檀是有什么事要出去一下,她的视线落在王曦妩身上,见她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顿时露出一个稍显阴沉的笑容。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出去的沉檀又回来了。 她不着痕迹地对王曦妩点了点头,王曦妩心里的那点担忧瞬间就去了。 看样子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在发展,很好。 第九十七章 拍卖(一) 差不多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随着纱幕外变得人影幢幢起来,拍卖会也正式开始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首先走上台,老头也有着一把长飘飘的白胡子,穿着也很得体,看上去俨然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 那老头看了眼下面的人,然后轻咳一声道:“老朽何关,忝为金玉堂的拍卖师,这次的拍卖会由老朽主持,诸位有什么意见吗?” 下面有人跟着喊:“哪能呀?何老出面,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就是就是,我们相信何老,何老每次都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诸如此类的声音,听起来这位名叫何关的老者似乎还真的挺有名望的。 包厢里的小荷也在解释:“何老不仅是我们金玉堂的首席拍卖师,更是首席鉴定师,每次只有有重宝拍卖的时候才会劳动何老出面,这次有山河玺压轴,何老难免要出面一下的。” 王曦妩点点头,她当然知道何老的名头,也知道这次压轴拍卖的山河玺的来头,确实能够劳动像何老这样的耆老出手了。 方才卫离离没注意,此时听小荷说起这山河玺,不由得好奇问道:“这山河玺很厉害吗?还是说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边上的傅淳霜闻言也是眼神一闪,她刚想说话,就听得王曦妩道:“离离别说话了,拍卖要开始了。至于你好奇的东西,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卫离离虽然有些好奇,但却听话地没有再问,倒是傅淳霜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却依旧笑笑,跟着往台上看去。 果然,何老已经开始准备拍卖了,他挥了挥手,后台就有一个美貌婢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台来。 何老揭开那覆在托盘上的红绸布道:“这第一件拍品乃是金丝相思豆十颗。众所周知,这金丝相思豆虽然是相思豆,但却和一般的相思豆不同,不仅没有剧毒,反而能够解虫草类的毒素,是为相思豆中的极品,外表美观,佩戴在身上还能使普通的虫蛇避退。” 何老简单地把这金丝相思豆的卖点介绍了一下,然后等台下的人群隐隐呈现骚动的时候,才又笑着扬声道:“这金丝相思豆按颗起拍,每颗的底价为十两黄金,起拍现在开始。” 大概这种能解毒的宝贝总是比较容易受到追捧的,很快底下就开始有人喊价了。 “十两一颗!” “我出十二两!” “十五两!” …… 很快价钱就飙上了十八两每颗,然后就高不上去了。毕竟这金丝相思豆也只是能解虫草类的毒素而已,并不是能解百毒,能出到这个价格也已经算是很高了。别忘了它是按颗卖的,十八两每颗,十颗的话就是一百八十两黄金,这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了,金玉堂特意安排金丝相思豆来热场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拍下来后就有婢女把这件拍品送到拍下人的手里,而另一个婢女则端着一个同样的托盘上台。 何老接着在台上介绍这第二件拍品。 能够拿到金玉堂来拍卖的,一般都不是凡品,而何老的口才虽然不像一般的拍卖师那样舌灿莲花,却能不多不说正好把一件拍品的卖点都说出来,不偏不倚的态度让人很容易相信他,因此接下去的七八件拍品很快就都被消化去了,没有流拍。 在这个过程中,整个场子的氛围都显得很热闹,竞拍的氛围也比较浓厚,但一直注意观察着四周的王曦妩却发现,除了她所在这个包厢之外的几个包厢,都还没有人出手过。 不像外面那些座位都是直接暴露出来的,上面坐的人都看得出来是谁,包厢里的人却都隐藏了身份,就连王曦妩也不知道那几个包厢里的人到底是谁。 她有些好奇那几个包厢里的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但这种好奇也只是一瞬的事,只要那些人不会干预到她的计划,其他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很快,在王曦妩专注的目光中,何老那里又拍出了四件藏品,其中有一株八百年的参王被王曦妩花了五百两黄金拍下,卫离离则是看上一副九州山河图的刺绣,王曦妩干脆也帮她拍下来了。 至于卫曜,他看上一把据说是前朝名将的佩剑,虽然是残剑,但起拍价却不低,也幸好其他人没有这样的兴趣,因此卫曜没花什么力气就拿下来了。 看着由金玉堂婢女送到包厢里的三样东西,傅淳霜的眼中隐有嫉妒,同样是世家嫡女,王曦妩却明显要比她有钱得多,因此她笑了笑,用有些酸溜溜的语气道:“阿妩,你手里也真有钱,这些东西都抵得上我好几年的例钱了。” 王曦妩只当没有听出她话里的那股酸味,敷衍着笑道:“傅姐姐你想多了,这钱都是我母亲特意给我,嘱咐我拍一些补身体的药材回去的而已,哪里真的是我的钱?” “是吗?”傅淳霜有些狐疑。 王曦妩点头,有点懒得跟她多说。方才傅淳霜就是这样,话里话外显示出一幅月钱被管得很紧、她囊中羞涩的样子,却又对之前好几件拍品表示出浓厚的兴趣,暗示自己帮她拍下来。 想到这点的王曦妩心底一声冷笑,傅淳霜还以为自己是上辈子那个听她说话和她好的傻瓜吗?上辈子她看傅淳霜一副真的很喜欢那些拍品的样子,还真的花了不少钱拍下那些东西送给了她,现在想想真是愚蠢。傅淳霜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钱去讨好这样一个不相关的人呢? 所以这次,别说是给傅淳霜拍东西,她连理会都没理会她,任由傅淳霜一个人在那里说着。 大概是因为察觉到她的冷淡,到后来傅淳霜也没有说下去,不过却在她自己拍了几件东西后又说了这番风凉话。 微微一哂,王曦妩没有在意傅淳霜的狐疑,她看了眼卫曜和卫离离,却见小丫头此时正扑在她看上的那幅刺绣上,眼睛闪亮亮的一副极为兴奋的样子。 这幅九州山河图的刺绣足足有一丈左右长,半丈左右高,由此可见其占幅之大,且上面所有的山河图景采取的都是双面绣的针法,看上去不仅栩栩如生,而且壮阔雄浑,确实是一幅难得的佳品。 当时卫离离看上这幅刺绣的时候就说了这件珍品她是想送给自己母亲的,而王曦妩确实也知道三舅母似乎是有这方面的喜好,因此二话没说就给拍下了。 若是大舅母或者二舅母她可能还要再考虑一下花这些钱是不是值得,可三舅母就不用说了,三舅舅一家和她家简直就像一家一样,三舅母从小也对她极好,王曦妩到现在还能记得她笑眯眯地抱着自己的样子。 不像卫离离一看到东西就很激动的样子,卫曜看到那把残剑却没有第一时间就去观看,反而是仍有婢女把它放在桌面上,自己依旧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的拍卖。 王曦妩见他这样,顿时也收起了原本有些好奇的心,认真注意起外面的拍卖起来。也幸好她回过神来了,否则就错过自己之前期待很久的一幕了。 只听得何老在台上道:“这次的拍品有点特殊,乃是一坛酒。”说着他指了指放在台面上的一只酒坛。 眼睛一亮,王曦妩知道自己要关注的重头戏来了。 包厢外的人大抵是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一坛酒都可以放到金玉堂的拍卖会上来,而何老就在上面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坛子里装的乃是小芥子太熹屠苏酒,老朽估计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它确实是极为有名的古酒,不过这种酒的酒方早在几百年前就失传了,没想到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何老言语间也颇有些感慨,对于他这种鉴定师而言,能见到这种曾经赫赫有名如今却见不到踪影的古物,总归是一种惊喜。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执意将酒这种拍品放到差不多中场的时候,也算是对得起这屠苏酒之前的美名了。 “何老,既然这什么小芥子屠苏酒的酒方早就失传了,那这坛酒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几百年前埋下的古酒吗?”下面有人问了。 问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看上去有点富态,不过似乎对这坛酒有点兴趣的样子。 何老摇了摇头,“这坛酒并不是几百年前的古酒,而是新酿出来的。” 富态男人反应很快:“那就是说有人找到了这酒的方子咯?” 何老点头:“正是,不过这屠苏酒却不是很容易就能酿出来的,据卖家所言,这种酒每年能有五十坛出产就不错了。” 那男人没说话了,何老就接着道:“据老朽所知,这小芥子太熹屠苏酒有祛邪的功效,常年饮用能够延年益寿。” 下面的人一阵议论,能够延年益寿的酒,不说这点是不是真的,光是祛邪这一项听起来也还不错。 何老却不满意眼前的这种情况,这些人只是有些意动而已,但真正想买的却没有几个,这和他设想的目标完全不一致,于是他又再接再厉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小芥子太熹屠苏酒以其酒香而闻名,传说这种酒的香味极为特殊,凡是闻过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忘怀的,为了证实这点,老朽可以现场将这坛酒解封了。” 话音刚落,场中顿时激起一片呼声。 竟然还能现场验货!这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之前那些只是有些好奇的人此时也被提起了兴趣,都一个个兴致盎然地等着何老把那坛子酒给解封。 包厢里的王曦妩微微一笑,果然按照她要求的那样去做了,如此一来她就有更大的信心确认这些人一定会对屠苏酒感兴趣了的。 据她所知,上一世一小坛的屠苏酒就曾经创下过百两金的记录,因此即便是提早几年让屠苏酒出现,她相信它依旧能够凭借那种独特的酒香吸引住人。 不出王曦妩所料,当何老让人把台上那坛酒的封泥拍碎之后,整个会场中的人都突然安静了下来。 要怎么形容这种香气呢?浓烈得如同滚滚红尘,骤然间充斥了众人的鼻端,而差不多三息之后却又骤然淡薄下去,变得极浅极浅,就像是骤雨初晴、又仿佛晨曦和着初雪一般的味道极为清冽,直往心肺中钻去。 每个闻到这股味道的人不知为何觉得整个人都妥帖了起来,就连头脑都那瞬间都是空的,仿佛一切烦恼都不存在了一般。 静静的会场中没有别的声音,只有极为好闻的酒香在浅浅地荡漾着。 说实话,何老其实也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之前酒坊的人虽然说了让他这样做,他还是有点半信半疑的,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疑问了。就凭这酒香,这坛子酒都能拍出一个好价钱,他甚至能预想到这个能够酿出这种酒的城南酒庄会在这场拍卖会后迎来一个新的发展高峰了。 毕竟是从事这一行的,何老是除了王曦妩和隐藏在暗处的楚掌柜之外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轻咳了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然后才笑道:“看样子大家都很满意这小芥子太熹屠苏酒吧?” 还是先前问过话的那个富态男人率先开口:“满意!怎么会不满意呢?我温某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名酒,果然不愧是几百年前就很有名的古酒,真的是很难想象以前人的智慧竟然能创造出如此美妙的佳品来,简直是不可想象。” 他这话音一落,顿时有不少人附和,包厢里的小荷则是体贴地解释道:“温先生是咱们青州出了名的富商,但他更出名的却是在嗜酒这一方面,您看他这么激动的样子就能想象得到。” 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并不知道这酒和王曦妩之间的关系,只不过落到王曦妩耳中却相当于让她得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 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她没说什么,接着又往下看去。 何老于是笑眯眯地道:“既然大家都满意,那老朽也不拖着了,这坛酒原本起价是二十两黄金的,但因为已经开封了的缘故,降到十五两,感兴趣的诸位可以开始起价了。” 几乎是何老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喊价,喊得也是从起拍价刚开始的,不过那个姓温的富商却是很快就把价格喊了上去。 “二十两。” “二十三!” “二十五!” …… 很快价格就被喊上了五十两,只是稍微缓和了点,但仍呈上升的趋势,毕竟那股沁人的酒香大家都闻到了,而且之前何老也说了这就每年顶多也就只能有五十坛,而且眼前的这还是第一坛,第一这个数字永远都是有着比较重要意义的。 这坛屠苏酒的竞价仍旧不疾不徐地往上升着,只是这时叫价的人少了点,除了像温富商那样是真心喜欢喝酒的,其他一些心思更深点的人则是为了竞拍下来送人也是有的。 毕竟这世上爱酒的人不少,这样一坛子酒送出去有时候起到的效果可能比送某些重宝要来得更好。 不说在场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王曦妩看着这样的场面还是很高兴的,她用指尖轻轻在自己的腿上敲着,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温姓富商不停地和旁人竞价,到最后就剩下他和另外一个看上去颇为瘦小的男人在喊价了。 “八十两!”瘦小男人奸笑着喊道。 温正平有些咬牙切齿:“八十五!” 瘦小男人接着喊:“九十!” 温正平急,最后却一咬牙喊道:“我出一百两!有本事你再加价啊!” 瘦小男人似乎是愣了一下,他激动地站了起来,不过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接着喊价的时候这个男人却突然一下子坐下去,摊了摊手道:“好吧,你赢了,我不要让给你了。” 差点没呕出血来的温正平恨恨地看了眼那个瘦小男人,要不是这个男人抬价,他有必要出得那么高吗?早在差不多七十两的时候就可以停止了,就是这个男人突然冒出来和他抬价,害得他浪费了这么多钱。 不过想想之前闻到的那股酒香,温正平突然觉得这个价格还是值了,因此当何老问他是不是确定出一百两的时候,他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一坛酒能拍出这样的高价,何老还是很满意的,因此他敲了敲手中的小锤,然后喊道:“一百两黄金一次!一百两黄金两次!一百两……” 何老的“三次”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坛屠苏酒就这样落入温正平手里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就打断了最终的成交。 “一百五十两。” 淡然而又带有些慵懒的声音从王曦妩隔壁包厢中传出,引来的不只是场外众人的注意,就连王曦妩的心神也在第一时间被吸引了过去。 隔壁包厢中到底是谁?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的样子? 第九十八章 拍卖(二) 整个会场在瞬间陷入诡异的安静,然后片刻之后却又骤然喧哗起来。没有人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一下子就喊出一百五十两的价格来。 听清楚咯,这一百五十两可是黄金,而不是普通银子,便是眼下最贵的御贡云中酒都没有卖出过这样的价钱,百两黄金已经是顶了天了,没想到这从来没听说过名字的酒竟然能把云中酒都给比下去,真是让他们大吃一惊。 温正平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也没想到眼看着喜欢的东西就要落到自己手上了,竟然在会这节骨眼上被人横插一脚,而且一喊就直接把价格拉上这么多,顿时就用不善的视线看向那声音的来源。 然而当他发现这个低沉的声音竟然是来自场中为数不多的几间包厢中的一间时,顿时眼神就闪烁了起来。 台上何老明显也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沉声道:“地字一号包厢的客人出价一百五十两黄金,温先生还要再加价吗?” 温正平心里生气,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金玉堂的包厢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除了有钱之外,还要有足够显赫的身份,否则以他的家底,说不定也可以捞个包厢坐坐,可他就是身份不够,所以只能坐在外。 因此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最终还是按捺下心底的那股气,微笑道:“算了,温某人虽然嗜酒,但如果真的是这个价格的话还是算了。”说着他又大笑了两声,“看样子那位客人比我还要好酒,一百五十两黄金,换做温某人的话可是要肉痛了。” 听他这样说的何老笑了笑,然后又环视了全场一眼问道:“还有其他人想要加价的吗?” 众人都纷纷摇头。 废话,没看到连嗜酒如命的温胖子都放弃了吗?他们又不是傻的,温正平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得到,包厢里的人就算不知来头,但肯定不是简单易于的,他们哪里会上赶着去找麻烦呢? 见状的何老虽然有些失望,但一坛酒能拍出这样的高价已经是出乎他意料了,因此他笑了笑,也没有喊“第一次”之类的话,直接就把台上的小锤敲下去了,“小芥子太熹屠苏酒一坛,一百五十两黄金,成交!” 金玉阁的婢女抱着这坛已经启封了的酒下去了,下面的人却不由自主讨论起那个包厢里的神秘客人,其热度可比之前讨论王曦妩出手的时候还要再热切一些,毕竟两人所拍的东西不同,一个是上了年份的参王,另一个却只是之前声名不显的酒而已。 而在讨论的过程中,也不乏有人提起小芥子太熹屠苏酒这个名字的,大家一致赞赏那种酒香,还有人想要询问这坛酒到底是哪家酒庄出产的,似乎是打算看看能不能私下里买上一坛之类的。 听着外面人各种嘈杂的声音,王曦妩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虽然出了最后这么一个岔子,但总归没有让她失望,屠苏酒的名头在这场拍卖会后一定会很快打响,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做一些别的事情了,比方说——掌握一些商业上的人脉?或者构建一条属于自己的商业渠道? 这些都不是不可能,但需要她一步一步慢慢筹划。 有过前世经历的王曦妩清楚地知道,或许在这个时代,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有些事情却万万少不了钱的力量。就像军事上的对抗,除了比拼双方将领的实力谋略等这些明面上就能看出来的东西之外,更重要的却是隐藏在其后的人员、粮草等这些需要靠金钱才能填补起来的软实力,征兵武装什么的,哪一项不需要钱了? 只有真正明白这些的才会明白钱的重要性,包括沧溟先生也很赞同这点。 当然,虽然王曦妩想要挣钱,但她更加明白金钱本身并不是目的,而只是一种手段而已,用来壮大自身的手段。在这点上,她绝不会本末倒置。 眼中有明媚的光彩流溢开来,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更是在一瞬间让王曦妩显得格外惑人。 一直注意着她的卫曜在看到她这样神情的瞬间心跳莫明漏了一拍,原本就漆黑的眸光更是变得幽深起来。 卫离离素来是个迟钝的,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家哥哥的失神,整个人的心思都还放在之前的拍卖上,虽然现在外面台上都已经在进行别的拍卖了,但她还不停嘟嚷着:“竟然就只有这么一坛,我还以为会有多余的呢!这下可好,本来人家还想说给父亲买的呢,这酒闻起来就这么香,喝起来应该也会不错的,父亲一定会喜欢的。” 微雨在后面接口:“姑娘,这事儿您还是想想就算了,老爷虽然喜欢喝酒,可他要是知道您花这么多钱买下,也一定会训斥您的。” 瞬间想起自家父亲那严苛性子的卫离离回头看她,点了点头道:“也是,幸亏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看着她一脸骄傲之色的微雨顿时无语。 卫离离才不管自己的丫鬟在想什么呢,她话题一转,又提起了最后出手的那个人,好奇道:“你说隔壁那个人会是谁呢?看上去好有钱的样子。”一百五十两黄金诶,她一年的零花钱都没有这么多。 微雨诚实地摇摇头,“奴婢不知。” 卫离离挥挥手,“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没真的问你,”一边说着,她还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微雨一眼,“你们家姑娘我都不知道,你一个小丫头又怎么会知道呢?” 突然被自家姑娘嫌弃的微雨无语,明明自己的年纪要比姑娘大上很多,姑娘还非得一副自己要靠她罩着的感觉是什么状况? 早就被她们对话惊动的王曦妩看着两人,不由得失笑,在卫离离额头上轻弹了一下,道:“离离,不要老是欺负微雨!” 她这一下根本没花什么力气,对于卫离离来说也是不痛不痒,可小丫头却作出一副吃痛的样子来道:“表姐~” “怎么?”王曦妩笑着挑眉。 卫离离皱着眉头道:“表姐你不要老是弹人家的额头啦~” 王曦妩却又伸出手去飞快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谁让你欺负微雨的。” 卫离离认真道:“人家哪里欺负微雨了?人家只不过是说了一个事实而已。”说着她又回头看了眼微雨,“微雨你说是不是?” 收到自家姑娘眼神威胁的微雨只好笑笑,“姑娘说的是。” 得了肯定回答的卫离离顿时得意地看向王曦妩。 王曦妩这次也懒得说她,总归小丫头和微雨的感情不错就是了。 之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傅淳霜开口了,只听她笑道:“阿妩,没想到你和你表妹的感情这么好,真是让我羡慕呢。” “是吗?”王曦妩笑,“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和离离一起长大的缘故吧。” 卫离离也在边上帮腔:“就是就是,表姐从小就对我很好。” 顾淳霜笑着看了王曦妩一眼:“阿妩向来待人很好。” 她这话原是想同王曦妩拉近一下距离。这段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王曦妩对她没有以前那么热络了,有时候似乎还和她格外疏离的样子,这让她心里有点不安。难道说王曦妩知道自己接近她的用意了? 不会!赶紧在心底否认了这个想法,以王曦妩的智商,她怎么想得到自己的用心?就算现在她看上去好像聪明些了,可凭着自己对她的了解,怎么说都要在一会儿忽悠她拍下那样东西。 王曦妩浅浅地笑,没说什么,卫离离却认真点头了。 至于卫曜,则是饶有深意地看着三人之间的互动,不一会儿眼神就变得深邃起来。 看样子阿妩很不喜欢这个姓傅的女人呢! 不过也难怪,这个女的看上去就别有用心的样子,一会儿可得把她给看好了,免得她想要做些什么。 暗自拿好主意的卫曜顿时警惕了起来。 傅淳霜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除了王曦妩之外的两人给防备了,她依旧是笑着,然后话题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儿这场拍卖还真有不少好东西,阿妩你还有看上什么的吗?” 摇了摇头,王曦妩答道:“没有,本来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给母亲买这支参的,眼下买到了,自然就没什么需要的了。” 得到答案的傅淳霜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问:“真的没有什么看的上眼的了吗?” 王曦妩认真摇头。 傅淳霜犹自不甘心,心思一转便作出神秘的样子来道:“难道连山河玺你都不感兴趣?” “山河玺?”尽管心里门清,可王曦妩还是作出一副不怎么清楚的样子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之前可没听说过。” 傅淳霜顿时露出一抹笑容来,“你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我不过是在那些说书人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这山河玺同样是前朝广陵王的印玺,但是传说它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似乎和前朝遗留下来的宝藏有关,只要能够破解这个秘密,就能得到前朝皇室的宝藏。” “是吗?”王曦妩面上惊讶,心里却暗笑。关于这山河玺确实有这样的传闻,但传闻毕竟是传闻,直到前世她死之前都没有听说有人得到了前朝皇室的遗藏,甚至连这个遗藏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有待证明。 有些人认为这只不过是江湖轶闻而已,毕竟太宗皇帝在攻下前朝皇宫后就对后宫皇陵等地进行了扫荡,根本就没发现有什么宝藏。但也有些人信誓旦旦认为这是真的,因为按照当时清查出来的财物来看,前朝皇室的留存根本不应该这么少。 两种说法都有人支持,因此也算是众说纷纭,前世也是在山河玺被拍卖的那段时间沸沸扬扬流传过一阵子,后来就没听到有什么消息了。 所以想来这个消息也是假的,不过是为了哄抬价格的噱头而已。 王曦妩心里有数,自然不会真的被傅淳霜吸引了注意力去,不过她还想着要坑傅淳霜一把,于是就作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来,摸了摸自己的下颔道:“听起来倒是挺有趣的,一会儿见见再说,如果是真的的话,我就拿下它!” 听她这样说,傅淳霜心里一定,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了。 卫曜却有些担心,他有些厌恶地看了傅淳霜一眼,接着就对王曦妩皱眉道:“阿妩…。。” 话还没说出来,王曦妩就打断了他,对少年笑了笑,她的笑容极为清澈,“表哥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见她眼神清明,那笑容更是不像被蛊惑了的样子,卫曜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既然阿妩心里有数,那他就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又看眼还以为自己成竹在胸的傅淳霜,卫曜微微一哂,真以为他们家阿妩是这么容易骗的? 一旁的小荷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但对于傅淳霜所说的那些话,她并没有插嘴干预。毕竟身为金玉堂的人,有人想要竞拍这点对她而言只是一件好事,因此虽然觉得太守大人家的姑娘似乎是在给王家姑娘下套,她都不发一言。 外面的拍卖还在继续,剩下的拍品却已经不多了,后来拿出来的都是一些珍品,连起拍价都高了不少。 眼下台上那婢女呈出来的却是一副谢安的画,何老已经把东山居士这幅早年作的松涛图给介绍了一遍,并且确认了是真迹。 “东山居士的《松涛图》一副,起拍价五十两黄金。” 到底是宗师作品,哪怕是早年的,起拍价都比之前一副书画高了不止一倍。王曦妩心里一动,顿时就开口喊道:“六十两。” 话音刚落,就有人接口:“六十五两!” 东山居士的书画向来在文人雅士之间有着极大的名声,因此会有人和王曦妩竞价也不奇怪,因此她笑笑,接着喊道:“七十两。” “七十五!” “八十。” …… 价钱一路直喊上一百二十两都没有停下来,只不过随着价格的升高,报价的人越来越少,而王曦妩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一百二十五!”对方已经报到这个价格了。 王曦妩刚想跟着喊,却被沉檀一下子拉住了,“姑娘,咱们剩下的银两不多了,您要是把这幅画拿下的话,那一会儿的山河玺您估计就没法拿下了。” 王曦妩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却是问道:“还剩下多少?” 沉檀答:“夫人出来前给了您三千两,方才已经花去差不多将近一千了。” 王曦妩不虞,皱着眉问道:“剩下的这些还不够用来拍山河玺吗?” 沉檀摇头,“能用来作压轴拍品的,从来都没有低下过一千五的价。” 王曦妩顿时扭头看小荷,似乎是想要征求她的意见。 小荷跟着点了点头:“这位姑娘说的没错,不过山河玺还真有可能会更贵。” 王曦妩不说话了,沉檀却笑道:“不过姑娘向来喜欢东山居士的画,奴婢看您还是接着喊吧,反正剩下的银两要是都用来拍这幅画的话,肯定能拿下来的。” 她这么说,卫离离却过来凑热闹了,“表姐,人家想要见识一下那什么的山河玺嘛~” 王曦妩看上去纠结了,她皱着眉头,似乎在想到底该怎么办。 傅淳霜却是在这个时候眼光一闪,开口道:“阿妩,既然你喜欢这幅画的话,不如这样,我帮你买,你把钱省下来一会儿拍山河玺就好。” “这样好吗?”王曦妩迟疑。 认真点头,傅淳霜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别提有多真挚了,“当然了,以前都是你送东西给我的,难得有你喜欢的东西,我也想回馈你一下嘛。” 似乎真的是被她劝服了,王曦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那好吧,那就谢谢傅姐姐了。” 傅淳霜微笑,“你我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一句话说完,她就没有再和王曦妩说什么,反而是朝外喊了个“一百二十六”的报价。 外面很快就又有回应了,“一百三!” “一百三十一。” “一百四!” 傅淳霜心里肉痛,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来,别提有多别扭了。她咬了咬牙,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一边又喊:“一百四十二。” “一百五!” “一百五十一!” …… 虽然不知道外面那一直咬着她不放的人到底是谁,但价格却在对方的“不离不弃”升上了一百八十两,这个价钱已经让傅淳霜心里流血了,但她还是强忍住笑跟了上去,心里却盘算着到时候一定要找到这个人算账。 最终的成交价达到了二百两,也是傅淳霜拿下了。之前对方报了一百九,傅淳霜一怒之下直接喊了“两百”,那个一直和她抬价的人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然直接放弃了,差点没让她呕血。 这么一大笔钱拿出来,就算是之前母亲给了她一些银两,都还要把她自己的私房给倒贴一些上去,实在是太亏了! 元气大损的傅淳霜在心里暗暗骂着,低着头的她没有看到边上的王曦妩不着痕迹看了沉檀一眼,目光中满是赞许的神色。 沉檀回以一笑。 猜到了什么的卫曜也跟着微微笑了下,倒是让包厢里的氛围明亮了不少。 很快傅淳霜拍下的《松涛图》就被送了过来,王曦妩看着她明明心里在流血,但表面上还要笑着说没关系的样子,心情别提有多舒爽了。 而这种愉悦的心情一直伴随着她,直到最后压轴的那件拍品被拿出来时,她都一直是笑着的。 第九十九章 拍卖(三) 何老依旧站在台上,虽然已经经过一个多时辰拍卖下来,他实际上也已经有些累了,可在面对最后一件拍品的时候,他反而提起了精神来。 托盘上的拍品依旧用红绸覆盖着,何老也不急着揭开来,反而是轻咳了一声以吸引注意力。 实际上也不用他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几乎是在端着托盘的婢女走上台的一刹那,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台上了,甚至没有多少人说话。很明显,大家都对这件能和传说中前朝皇室宝藏挂钩的宝贝极感兴趣。 见到这样场面的何老微微一笑,“看样子也不用老朽多说什么,大家都知道今天压轴的拍品是什么了。” “不就是山河玺吗?”下面有心直口快应和的,“何老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让我们看看吧!说得这么神秘,好歹让我们见识一下不是!” “就是就是!” 何老笑笑,然后走到那托盘婢女身边,“好吧,看在大家都这么心急的份上,老朽也就不吊着你们了。”一边说着,何老一边把那红绸缓缓拉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的幻觉,又或者是大厅里灯火的作用,所有人都只觉在红绸被揭下来的瞬间有七彩毫光从那托盘上射出,然后逐渐隐没。 下面顿时有人惊呼:“我草!瞎眼了!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我看错了?我怎么看到有七色光彩从那东西上面跑出来呢?” “我也看到了!” “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不可能是大家都看错了,所以说这山河玺真的会发光吗?” 一堆人在下面讨论关于山河玺是否会发光这个问题,何老于是很满意地笑着,又用眼神示意了下那个托盘婢女,婢女心领神会地把托盘放到了拍卖台上,然后退下去了。 何老不急不缓地走回台前,然后点头道:“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样,首先这个山河玺它是会发光的。” 因为放到台上了的关系,坐在前面的人于是能把这块传说中的印玺看得比较清楚。只见四方的印玺差不多有两掌之宽,底座的字看不清楚,上面的部分雕刻的却是两条相互嬉戏的龙,那龙还是五爪金龙,看上去栩栩如生,极为传神。整个印玺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雕刻而成,通体散发着七色毫光,可谓是流光溢彩,令人炫目。 到底还是有有见识的人的,很快下面就有人惊呼了一声喊道:“难道是七彩封门青?!” “七彩封门青?”有不太了解这一行的人不解地重复。 那个最先喊出来的中年儒雅男子却没有回答,死死盯住了台上的印玺,目光之中满是狂热。 台上的何老微微一笑,“没错,正是七彩封门青,”说着他叹了一声,也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失态的儒雅男子,“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认出来。”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儒雅男子勉强笑了一下,视线却仍流连在上面,他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的而已,没想到真的是,这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有说出来,倒是正好坐在他旁边的温正平说话了,“周先生是这方面的大家,自然是眼力不错的,不过我想周先生也是因为山河玺才特意过来的吧?” 他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人知道了这位周先生的身份,正是四象学馆的讲师,同时也是金石界的大家之一,这样的人物,竟然因为一块小小的山河玺而失态,由此可见单从印玺本身来说就一定很出色了。 周先生点了点头,他确实是因为从某些渠道听说了这场拍卖会会有山河玺拍卖,虽然才费尽心思弄了一张邀请函过来的,也总算这消息是真的,他如愿以偿见到了这块在金石界都很有名声的印玺。 台上的何老也是知道周先生的名声的,因此尽管有些惊讶,他却是出人意料道:“原来是周先生,周先生作为金石界的大家,有没有兴趣上来帮大家鉴定一把呢?” 周先生顿时激动了,“真的可以吗?” 何老笑着点头,“当然。” 虽然有些犹豫,但台上那块印玺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周先生在想了片刻之后还是冲着何老拱了拱手,然后上台了,“敢不从命。” 何老让开自己所站的位置,让周先生站到台前,然后台下的人就都看着周先生小心翼翼地拿起印玺观察了起来。 一时间大家都很安静,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包厢里的王曦妩也很安静,她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场景,眼神幽深地如同一口深井一般。 卫离离丝毫没察觉,还一个劲地凑到卫曜身边,“哥你知道什么是七彩封门青吗?怎么这个什么周先生的这么激动呢?” 卫曜无奈,但还是认真给她解释:“封门青又叫封门冻,是产自青田封门县的一种玉石,因为颜色淡青,看上去像嫩笋一样,材质又极细腻,属于上等的印章石。而七彩封门青又是封门青中最上等的一种,会散发七彩毫光,产量极少,堪称极品。” “哦~”卫离离恍然地点头,想了想却道:“原来只是一种玉石而已,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被她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打败,卫曜看了她一眼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边上的小荷掩嘴一笑,“卫姑娘可别小看这七彩封门青,金石界现存的以七彩封门青作雕刻的印玺也不过两款而已。” “是吗?”卫离离这下子倒是有些吃惊了,她不傻,当然知道物以稀为贵,任何东西的数量一旦低于个位数的话,就会变得珍贵起来,尤其是这件东西本来就还算是有价值。 “没想到这东西还挺值钱。” 听着自家姑娘说话的微雨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 这边的傅淳霜眼睛一转,笑道:“怎么样?阿妩,有没有兴趣?” 王曦妩神情淡然,“还行吧。” “王叔叔不是很喜欢印章类的东西吗?你要是买回去送给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傅淳霜一个劲撺掇。 王曦妩微微一笑,扫了她一眼,“再看看。” 傅淳霜有些失落,但却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尤其是在包厢里还有一个男子在盯着自己看的情况下,少年的眼神漆黑,偶尔视线落到身上总让她觉得有股寒意。 差不多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一直仔细翻看着山河玺的周先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把印玺放回原位,然后对何老点了下头,“是山河玺没错,而且材质也确实是七彩封门青,拿的准了。” 何老满意地点点头,“周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作为大家,还请周先生给我们评价一下这封印玺吧。” “当不得大家,何老抬举了。”周先生连连摆手。 何老微笑,“平原郡中谁不知周先生在金石方面的研究,就算是小小地说两句也好啊。” 下面一众人也跟着附和。 周先生推脱不过,只好苦笑了一下,然后道:“何老实在是太客气了,那在下就说两句吧。关于材质我也不多说了,整个印玺毫无杂质且无裂隙,浑然一体,上面的五爪金龙雕工精湛,极为传神,更关键的是底部‘山河永镇’四个大字,从它的字体来看,应该是出自白石子老人之手。” 此言一出,顿时有些知道这白石子老人的人感叹起来了,“没想到竟然是出自这位的手笔,不过确实有可能。” 卫离离不解,疑惑地问道:“哥哥,这白石子老人是谁啊?” 卫曜也有些吃惊,答道:“白石子老人是差不多四百多年前的人物了,他是书法界的一代宗师,在前朝也很有名,创造出了真徽篆体,在金石界属于祖师爷辈的人物了,没想到这山河玺竟然是出自他手。” 傅淳霜眉头一挑,“可信吗?” 她这次倒是真的好奇,谁知卫曜就跟没听见似的根本就没理她,还是小荷见状不对赶紧回道:“本阁的鉴定师也一致认为这印玺上的字有极大的可能是出自白石子老人,再加上周先生的鉴定,应该是不会错了。” 傅淳霜唇角抽了抽,没说话,看着外界的目光中却逐渐阴寒了下去。 外边的何老也在说白石子老人,只不过他口中所说的内容要比卫曜所说的要来得更详实一点,不过左说右说终归不过是为了抬高山河玺的身价而已。 周先生在说完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何老站回拍卖台前,然后笑了笑,“大家也都差不多了解这封山河玺了,当然我知道很多人都是为了那个传说来的,传说的可信度老朽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和传说相联系的东西总是要比没有联系的要贵上一些,这个道理诸位都是懂的。” 下面的人一阵哄笑。 何老接着道:“好了,老朽也多说了,简单点,起拍价,五百两,诸位起价吧!” 好家伙,这个价格竟然直接就达到王曦妩之前拍下那支参王的成交价了。众人也有些吃惊,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喊价。 包厢里的卫离离也皱着眉头看王曦妩,“表姐,这个价是不是有点高了呀?” 王曦妩本就没什么兴趣,所以闻言只是随意摇了摇头,“虽然是有点高,但这是拍卖会不是?”若是没人出价,还有流派一说呢。不过看现场这个情景,怎么都不像没有人要拍的样子,那些真的有竞争力的都还潜伏着呢。 她这话里颇有深意,清楚其中门道的卫曜和小荷都看了她一眼,倒是傅淳霜和卫离离不明白,都有些狐疑地看她,可她却没解释。 见她这个样子,傅淳霜想了想,又道:“既然其他人不喊,阿妩要不你先喊?” “这样不太好吧?”狭长的眉眼一瞥,王曦妩分明是笑着的,可给人的感觉却莫明有些嘲讽,“我怎么感觉傅姐姐你似乎对这个山河玺更感兴趣一些呢?” 傅淳霜一滞,笑容却不变,“哪有?我这不是替你着想吗?这山河玺一听就很有来历的东西,你向来不是最喜欢了吗?再说了,在这青州,除了王叔叔之外,还有谁能用得起这方印玺呢?” 她这话说的好听,但王曦妩却是知道她背后用心的,因为上辈子她就是在傅淳霜的蛊惑下,竟然以七千两黄金的价格拍下了这方山河玺,当时因为身上没带足够的银两,她居然还把代表琅琊王氏的令牌抵押在了这里。这让后来知道这件事的父亲母亲大吃一惊,父亲倒是没舍得骂她,可母亲那次却是生了好大一顿气,结结实实把她骂了一顿,又把她关了半个月的紧闭。 后来她才知道,以为这件事父亲被不少王党一脉的官员弹劾了,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方她花高价拍下的印玺竟然在一个月内莫名其妙丢失了! 当时的山河玺是放在王父书房里的,那晚什么东西都没丢,就只丢了这方印玺,事后父亲让嶂叔去查,却也没能完全找到痕迹,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经过这事的王曦妩当然明白这是有人在背后盯着山河玺,虽然她不相信一方印玺能真的和前朝的遗藏扯上关系的,可明显她却不愿再沾染这样一个麻烦。 旁人喜欢让他们去好了,她乐意看戏,但不喜欢演戏。 所以哪怕傅淳霜的表情再诚恳她都无动于衷,打定主意笑了笑道:“傅姐姐说的也有些道理,那我就先抛砖引玉好了。”说着,她便扬声喊道:“五百两!” 傅淳霜眼中的笑意就深了些,只不过那笑意却不是单纯的笑意而已。 既然有人报价了,那么外面自然不会再安静下去,很快就有人接着喊下去,没过一会儿就上了一千了。 王曦妩暗叹金石这种东西本就是烧钱的东西,尤其是和那些文人雅士结合起来之后,价值更是会蹿高一倍还要多,再加上和前朝遗藏有关的传说,那简直就是没天理了。 不过想归想,她却是没有要出手的念头,因此傅淳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喊了个起拍价后就偃旗息鼓了。 “阿妩,难道你不打算喊了吗?”傅淳霜心里有些不安,因此小声问道。 王曦妩扭头看了她一眼,却笑:“别着急傅姐姐,一会儿才有好戏看呢。” 傅淳霜以为她在等合适的机会出手,因此就没急着说话了,但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明显了起来。 卫曜也在笑,只不过他笑的原因却是和傅淳霜截然不同罢了。 当山河玺的价格飙上两千的时候,外面喊价的声音就逐渐少了起来,不过王曦妩还是能注意到其中一个一直没放弃过叫价的男人赫然就是自己之前注意过的眼角有刀疤的男人。 心里冷笑,她说怎么看这个男人眼熟,想来上辈子也是这个男人在背后一直跟她抬价,所以才会把价格硬生生抬到如此离谱的地步。 傅家真是打得好主意! 倒是傅淳霜,暗地里做了那么多陷害她的事,竟然还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呆在她身边,确实是不容易啊! 嗤笑了一声,王曦妩总算又开始关注起外界的情况来。 从两千两之后就逐渐开始有包厢里的人喊价了,金玉阁一共有八个包厢,分别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来命名,而到目前为止,除了天字号依旧静悄悄的之外,其他包厢都有人喊过,其中又以宇字号包厢和荒字号包厢喊得最凶,追得也最紧。 “两千四百三十五!”这是荒字号包厢里传来的声音。 “两千四百四十!”宇字号包厢跟着。 “两千四百五!”这个则是刀疤男的声音。 “两千四百五十五!” “两千四百六!” …… 山河玺的报价在不紧不慢中被刷新,半盏茶的时间后就过了三千,眼看着报价的人只剩下那三方了,之前一直都没出声的地字号包厢里却又传出那个低沉的男声,“三千五。” 不冷不淡的声音再次使得大家愣了一下,三千五?这可是直接比方才宇字号包厢里的喊价直接高出了五百两啊! 好家伙,这里面的这尊大神到底是什么来头?加价如此凶残!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其余那些人早就在报价超过两千的时候主动放弃了,一边看着剩下的几方在不断角力,一边偷偷讨论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猜的不亦乐乎。 宇字号包厢里的人显然是愣了一下,但却还不肯简单放手,“三千六!” 地字号的声音:“三千七!” 荒字号:“三千八!” 地字号:“四千!” 众人听得张口结舌,这才是真正的富有好吗?加价竟然是这样加的?!实在是太不把钱当钱了吧? 又是一阵让人惊心动魄的报价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王曦妩一直都是安然坐着的,根本就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傅淳霜几次撺掇,都被她笑着压回去了,“傅姐姐,眼下都已经到了这个价钱了,我身上带的钱完全不够,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的好。” 傅淳霜暗怒,脸上却勉强笑着:“怎么会不够呢?你要是真喜欢的话,先喊下来不就好了,等到时候回家取了钱来就行。” 王曦妩摇头,坚持不说话,傅淳霜也不好逼她,只是脸色难看得可以。 至于外面那个刀疤脸的男人,早就停止喊价了,他虽然是被叮嘱了帮忙抬价的,但抬价的对象一直都没出现,而后来出现的这几个男人的声音都不是简单的,干脆就直接溜了。 直到最后何老落下小锤的一刻,王曦妩都没什么动静,她安份地坐在位置上,脸上的笑容淡漠而又疏离。 而最终,山河玺以五千两黄金的价格成交,拍下它的人不出意料,还是地字一号包厢里的神秘客人。 第一百章 盯梢 随着山河玺的成交,金玉堂的这场拍卖会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或许是因为直到最后都没能达到坑王曦妩一把的目的,反而花了二百两给她买了一副《松涛图》,傅淳霜的心情本就极坏,再加上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来和王曦妩告辞,那种感觉别提有多郁闷了。 起身冷冷地看了流月一眼,回头脸上却是温柔的笑容,傅淳霜看着王曦妩道:“阿妩,我要先走了。” 装作不解的样子,王曦妩愣了一下道:“傅姐姐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傅淳霜摇了摇头:“不了,大哥还在隔壁等我呢,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王曦妩也没坚持,“那好吧,”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情,她跟着起身笑道:“不过这次就谢谢傅姐姐了,还拍了这幅《松涛图》送我。” 心里又被她这句话戳了一下,傅淳霜的唇角微微抽搐,不过还是强笑道:“都说了你我姐妹,不需要这么客气的,若是阿妩你真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以后多记着点我不就好了。” 王曦妩从善如流地笑道:“那是自然,傅姐姐待我这么好,我自然是要记着的。”记着你对我曾经做过的那些阴损事,记着你们傅家的好算盘。 傅淳霜勉强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她才懒得和王曦妩在这里寒暄呢,花了这么大一笔钱,现在她别提有多肉痛了。 又强自和卫曜卫离离道过别,傅淳霜就带着流月出去了。 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王曦妩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也逐渐收敛了起来。 卫离离笑眯眯地凑到她身边道:“表姐,你说这是不是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王曦妩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旁的小荷,见她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微微一哂,却是伸手在小丫头额头上点了一下,“你呀,知道些什么。” 撅了撅嘴表示对自家表姐总是喜欢动手动脚这个坏习惯的不满,卫离离道:“难道不是吗?傅淳霜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我都看出来了。” “好了。” 卫曜瞪了她一眼,眉头也微微皱起来了,用眼神示意卫离离还有外人在。 对于自家哥哥的眼神,小丫头倒是心领神会,没有再说下去。笑了笑,她又差点扑到王曦妩身上问:“表姐,我们也要回去了吗?” 王曦妩笑:“当然,拍卖会都结束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干嘛?难不成你还想留下来?” “才没有。”卫离离吐了吐舌头道。 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王曦妩转头对小荷道:“小荷姑娘,今天麻烦你了。” 看着眼前少女温和的笑容,不知为何,小荷却觉得无比紧张,她赶紧挥了挥手笑道:“哪里?王姑娘客气了,奴婢什么都没做呢。” 到如今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名叫阿妩的少女的身份呢?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州牧大人的掌上明珠,这样的身份,她一个小小的婢女怎么能当得起对方的谢呢?尤其是方才她还在太守大人家的姑娘想要坑王家姑娘的时候不置一词,当时她以为王姑娘有点天真,现在想想,天真的其实是她自己好吗?恐怕王姑娘连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都再清楚不过了吧。 这样想着,本来就有些紧张的小荷愈发紧张了,甚至隐隐有些害怕。 尤其是少女的眼神,幽深幽深的,让她觉得如坠冰窟。 对于小荷的心思,王曦妩多多少少能想得到,不过她却没有心思去和她计较。没有再和小荷说第二句,她回头对卫曜笑了笑,“表哥,我们走吧。” 卫曜笑着点头,然后起身,看着身后的随从丫鬟把他们拍下的东西都收拾好,这才和王曦妩一道准备离开。 因为之前和傅淳霜浪费了一些时间的缘故,王曦妩几人出门的时候,场外已经没有多少人停留了,倒是楼下还能听到那些人嘈杂的声音。 王曦妩笑笑,任由小荷战战兢兢的在前面引路。在走过其他包厢的时候,她还特意留神了一下包厢里的情况。不过因为金玉堂保密工作做得好的缘故,单从外面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更遑论趁机知道里面到底是哪路人了。 虽然没有收获,但王曦妩却没有在意,心思流转间她突然又开口叫住了小荷,“小荷姑娘,你们这儿的包厢是要怎么看里面有没有人的?” 小荷被她这么一问有点紧张,但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机密问题,因此她想了想还是回答道:“这个的话您只要看外面的这个牌子就行了,”指了指在纱幕旁边挂着的一块木牌,“若是牌子翻过来了,就说明里面是有人的,像这间就是。” 点了点头,王曦妩作出恍然的样子。 小荷有些奇怪,又有点担心:“王姑娘问这个是?” 王曦妩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因为从外面看不出里面的情况,不知道你们平常都是怎么确认的而已。” 小荷点头,没有说话,又回头认真引路去了。 王曦妩的眼神却倏然变得深邃,视线扫过几间包厢,按照小荷所说,那么便还有三间包厢里的人还没离开,正好就是她很感兴趣的地字、宇字以及荒字号三间。 露出一个隐有深意的笑容,王曦妩想了想金玉阁周边的环境,心念电转之间就定下一个主意来。 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金玉阁,王曦妩几人出门的时候又碰到了之前迎他们进来的那个管事,想来这管事也是知道拍卖会情况的,因此看见王曦妩的时候更加殷勤了,巴巴地把他们送出门不说,还给了他们一块牌子,说是日后在金玉阁买东西时能有优惠的。 王曦妩没有推辞,让沉檀接下了,然后等离开金玉阁的范围后,她却突然提议道:“难得出来一趟,要不然午饭就在外面用了吧?我知道百味居有几道招牌菜还不错,表哥要不要去尝尝?” 卫曜愣了一下,“这样子没关系吗?” 卫离离却一下子兴奋起来:“好啊好啊!表姐,我们就在外面吃吧!” 卫曜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王曦妩,王曦妩笑:“当然没关系了。” “也好,随你们便是。” 三人于是便决定去百味居吃点什么,王曦妩又安排了沉檀带人把拍下的东西送回府去,只留下皎碧和微雨两人随侍。 沉檀领命,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又被王曦妩叫住,“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 沉檀心领神会,对着王曦妩福了福身,“奴婢省的。” 王曦妩笑着看她去了,卫离离却好奇地问她:“表姐,你让沉檀干什么呀?” 因为避免了前世的惨剧还顺带着坑了傅淳霜一把的关系,王曦妩此时的心情颇好,她故意板着脸看了卫离离一眼,“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干什么?” 小丫头闻言顿时翻了个大白眼,“表姐你自己明明没比我大多少的说,还说人家是小孩子家家的!” 王曦妩认真道:“大半岁也是大,再说了,谁让你一直都是这种孩子心态的。” 卫离离被戳中了要害,登时想要扑到王曦妩身上要挠她痒痒,却被微雨拦住,“我的姑娘诶,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您能不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听她这么一说,小丫头好不容易安份下来了,不过却一直气嘟嘟的,让看着她的几人都不由得失笑。 王曦妩难得笑得畅快,和平日里那种温和的笑容不同,她此时的笑容更像是五月明媚的阳光,连带着能感染旁人的心情,让人在不知觉中也变得愉悦起来。 卫曜也在笑,只不过他的笑容中却带了思索的意味。 阿妩,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呢? ——————————————————————————————————————————————————————————— 金玉阁,宇字号包厢。 包厢里有两个男子,一蓝衣,一白衣,其中蓝衣男子正是原本应该在王府中的诸夏。 诸夏坐在原位上,耳朵微动,似乎是在听着些什么的样子。而坐在他对面的白衣男子则是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样?那边有什么动静了没有?” 皱了皱眉,诸夏答道:“听起来应该是还没有走。” 白衣男子轻笑,“也是,有山河玺这么烫手的东西在手里,自然是要谨慎些的。” 听他这话说的,诸夏竟然是在探听那地字号包厢中的情况! 诸夏眉头皱得愈发紧,他不说话,那白衣男子则继续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人马,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五千两黄金买一方印玺,若是我,肯定不会出手的。” 许是觉得男子的话有些多,诸夏看了他一眼,“言归!” 被称呼为言归的男子摊了摊手,笑道:“好吧,我不说就是了。”眼睛一眨,他接着问道:“不过这山河玺到底有什么作用?你看上去好像很在意这个东西的感觉。” 诸夏冷冷答道:“这个你不用管,总之这山河玺,我一定要得到就是!” 他这样说,白衣男子却愈发好奇了,“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诸夏的语调依旧冰冷,和他往日在王曦妩面前展现出来的完全不同,“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不屑地“切”了一声,白衣男子这次倒是真的不再问下去了。他是聪明人,当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和诸夏相交这么些年,他还能不清楚他的德行?一旦诸夏这么说了,那是真的不会告诉他了。 想了想,他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直接抢过来不成?” “当然不!”诸夏摇头,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直接抢的话岂不知让人知道这山河玺有问题,他才没有这么蠢。 见他表态,白衣男子若有所思。 诸夏却是转移了话题:“你这次来青州干什么?” 白衣男子笑:“来看你啊。” 诸夏冷冷看了他一眼,“说实话。” 白衣男子只好摊手,“家里太烦了,出来走走,也不知道去哪里,索性就来找你了。” 诸夏挑眉,“又怎么了?” 白衣男子脸上有着明显的厌烦之色,“柳姨娘怀孕了,家里闹腾得慌,我实在懒得在那搀和,干脆就出来了。” 诸夏闻言默然,他当然是知道好友家里情况的,祁家作为五著姓之一,世家大族什么的,各支各房的情况乱的很。言归那一房更是混乱,姨娘不少,嫡出的儿子却只有他一个,因此那些姨娘怀孕的时候都会可了劲的找他麻烦,他每次都是避之不及。 祁律接着自嘲道:“世族就是这些烦,后宅斗得厉害,个顶个的都想为自己挣利益,手段比朝堂上的斗争还要阴损。” 诸夏不接话,他自小就是孤身一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因此对于好友的话不变多说。想了想,他干脆扯开了话题,“那你这段时间住哪儿?” 祁律洒然一笑,“哪里不能住的?不过暂时在海晏别庄那儿落脚。” 海晏别庄是祁家在青州这边的别产,祁律住那儿也是正常。 “那你这段时间打算做些什么?” “先逛逛吧,”祁律笑着,想了想又道:“反正到时候有你招待我不就行了吗?你好歹也来青州这段时间了,有什么好玩的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诸夏瞪他,“你以为我是你?到一个地儿就想着玩。” “嘿嘿~”笑了两声的祁律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原本有些颓然的坐姿一下子变得端正了起来,“说起来,你这段时间又在干嘛?我记得你上次给我写信的时候说你和你老师一起在王家做先生,现在呢?” 诸夏淡淡瞄了他一眼,“还能怎样?当然还是接着做咯。” “我听说王郗的儿女,除了王衍之外,其余两个都特别骄纵,尤其是他家姑娘,都被宠得没边去了,是不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诸夏的脸有些黑,他想起王珣和王曦妩,王珣是有些骄傲没错,可王曦妩,分明是一个极为深沉的少女不说,哪里有被宠得没边了? 祁律随意答道:“来青州后听人家说的呀,我在海晏别庄的时候偶然听下人说起,说什么州牧大人疼自己女儿就跟疼眼珠子似的,整个青州最不能惹的就是王家姑娘了。”注意到好友一脸不苟同的样子,他又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听他这样说的诸夏点头,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也变得潋滟起来,“也是,王曦妩确实是不能惹。” “诶,是叫王曦妩吗?名字不错。”点评了一句的祁律倏地又发现诸夏如此神情,不由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笑得这么古怪呢?你不会是打人家小姑娘的主意吧?” 诸夏斜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勾,“打什么主意?你想太多了好吗?” “我不信,”祁律摇头,笑容暧昧,“我还不了解你,一看就没安好心的样子。” 诸夏没有留神他的笑容,反而是在听到后一句话时笑容一收。没安好心?他确实是没安好心,只不过却是迫于无奈。 祁律还待打趣他,却不防诸夏脸色一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迅速起身到纱幕后,轻轻掀起一角朝外看去。 祁律见状,赶紧地跟到他身后,“怎么,他们走了?” 诸夏点点头,却是压低了声音,“应该是他们没错。”说着他回头看了祁律一眼,“一会儿我先办点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祁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这个关头他当然不会打扰好友,因此点了点头,他从善如流地退后几步,“等办完事,你去海晏别庄找我就行。” 诸夏“嗯”了一声,安静地没说话。又过了片刻,等视线中疑似目标的两人都下了楼梯之后,他身形一闪就跟了上去。 被留下的祁律一人片刻之后又退回原来的位置坐下,他盯着那逐渐平静下来的纱幕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百味居正好就在金玉阁的斜对面,从百味居的二楼可以看到金玉阁出来的人。 王曦妩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她的对面坐着卫曜,卫离离则是坐在她的右手边。 三人点了五道菜,刚上了两道,卫离离就在那儿吃,一边吃一边还没忘了点评,“这八宝酱鸭的味道还不错,白灼芥兰就稍微差点了,没做到入味,不好吃。” 卫曜闻言夹了块酱鸭到她碗里,“吃你的,少说点话。” 卫离离这次倒没生气,笑眯眯地接过就吃了。 王曦妩看着兄妹两间的互动微微一笑,一直注视着窗外的视线却骤然一凝。 已经有段时间没出人的金玉阁突然又出来两个男子,远远的虽然看不太清两人长什么样,但随着他们逐渐走近,王曦妩却能隐隐看见两人的情况。 这两个男子明显是一主一仆的样子,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身青衣,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慵懒之意,那种卓然而立的气质实在是太过明显。而他身后则跟着一个劲装男子,俨然就是一副贴身侍卫的感觉。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经过百味居前一刻,青衣男子突然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然后王曦妩就看到一道极为清冽的视线。 第一百零一章 跟踪 只是极为淡薄的一眼。 王曦妩才能察觉到其中的闲凉,青衣男子就目不斜视地挪开了视线,仿佛方才那一眼只不过是无心而已。他转回头似乎对身后的劲装男子说了什么,两人又不疾不徐地走远了。 看着这一幕的王曦妩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奇怪,那个青衣男子,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任凭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不过心里却有一种直觉在告诉她,这个男子一定就在那两间包厢中的任意一间,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性山河玺就是落在了他的手中。 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但是直觉如此,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至于为什么只剩下了两方人马,则是因为之前她看见傅淳霜和他大哥一道从金玉阁出来了,那管事的同样塞给了他一块牌子,由此可见原本的三间包厢中有一间是属于傅家的。 心里正疑惑着,王曦妩突然又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金玉阁门口。 眼神骤然一凝,看着那个身影利落地从金玉阁出来,然后又辍在之前的青衣男子身后跟了上去,她的心底瞬间翻起了巨浪。 虽然这个蓝衣男子的动作极快,而且行动也颇为隐蔽,但王曦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诸夏! 竟然会是诸夏! 略微有些失神,之前所猜想的那些念头此时也都不断翻涌了起来。 没想到诸夏竟然会出现在这场拍卖会上,而且金玉阁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包厢,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为什么要跟在那个青衣男子的身后?难道是为了山河玺? 如果是为了山河玺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山河玺可能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或许它本身真的隐藏了什么秘密不成? 还有,如果诸夏跟踪青衣男子的目的真的是为了山河玺的话,那么前世放在父亲书房里的山河玺的丢失又是不是和他有关? 沧溟先生知不知道诸夏的所作所为? …… 一连串的问题在王曦妩脑海中闪过,搅得她头都大了,就连心情都隐隐有些焦躁。 任谁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潜伏了这样一个身份成疑、目的又不明确的人,恐怕他的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青衣男子走得不快,但朱雀大街上本就有着各种建筑,道路又是七纵八横的,因此很快王曦妩就看不到他们了。诸夏跟着那两人,也同样很快就消失在街巷转角。 虽然看不见人了,可王曦妩的心情还是没能一下子平复下来,前世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一个怪圈一样把她套在了里面。上辈子她并没有和诸夏有过交集,山河玺却落在了她手中,而这辈子她成功躲过了山河玺,但诸夏却出现了。 如此的剧情发展,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偏离了轨道,她在避免一个漩涡的同时却被卷入了另外一个更大的漩涡,而且这个漩涡似乎牵扯了另一方不明的势力。 这样的认知让王曦妩觉得很不耐,因此她的脸色不是很好。 卫曜注意到了这点,不由得问道:“怎么了阿妩?怎么一下子不说话了呢?” 被他的话打断了思绪的王曦妩回神,看着少年隐隐有些担心的眼神,她勉强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而已。” 看着她这样勉强的笑容,卫曜真的很想问到底是什么事,可在听出少女话语中的敷衍后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能察觉到阿妩并不想谈这件事,所以想想还是算了,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他并不想逼迫阿妩。 或许是因为卫曜的眼神太过包涵,王曦妩一时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总是这样搪塞表哥确实不好,他也只是关心她而已。可这件事实在是牵涉了太多,她自己都还没有什么想法,实在是不便把旁人再牵扯进来,所以哪怕心里愧疚,但王曦妩还是坚定不透露的决心。 幸好这时剩下的几道菜都逐渐上来了,王曦妩松了一口气,替卫曜和卫离离夹了几筷子菜,“表哥,离离,这挂炉山鸡可是百味居的招牌菜,你们尝尝。” 卫离离神经粗,也没有觉得刚才的气氛有什么不对的,看到王曦妩夹给她的就高高兴兴吃了,一边吃还连连点头,“这山鸡的味道果然不错,鸡肉很嫩,蘸酱也很好吃,哥哥你也尝尝。” 卫曜从善如流,笑着点了点头,夹起山鸡肉放进嘴里,又咀嚼了片刻,这才看着王曦妩道:“确实不错。” 王曦妩心头顿时一松,总算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来。 卫曜心中一叹,没再说话。 三人在百味居用完午饭,然后就坐马车回了王府。 回到府里后的王曦妩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自己的随园,反而是去了溯园,把拍卖会上的事同卫氏说了。当然,她说的只是缩减过的版本,隐去了一些细节没说,包括那个刻意抬价的刀疤男子,以及后来她发现的诸夏跟踪青衣男子这些她都没有说,反而是和傅淳霜有关的事她却在卫氏面前竹筒倒豆子一般到了个干净。 卫氏听了之后眼中有光芒闪过,却是笑眯眯地问她:“你怎么就知道她想要哄你买那个山河玺呢?” 王曦妩随口答道:“从一开始她就在我耳边提这样东西,还一直鼓动我竞拍,就跟之前去陆府的赏花宴时她一直说陆清歌的不好一样,我哪里会听不出来。”顿了顿,她又挥了挥手笑道:“再说了,父亲又不是没有印玺,我干嘛非得在金玉阁花那么高价格买呢?左右又不是能吃的,买下来也没用啊!” 闻言卫氏摸了摸她的头,感慨道:“阿妩真是长大了。” 王曦妩笑:“那是自然。”只不过这种长大却是经历过前世的种种才换来的而已。 卫氏不说话,继续摸着她的头,王曦妩于是接着问:“对了母亲,那株参王,沉檀有送到您这儿吗?” 卫氏点点头:“已经送过来了。”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笑着问道:“怎么想起要买人参的?家里不是有吗?”之前沉檀把那支人参送过来的时候她还挺惊讶的,出门前她给阿妩那些银两原是让她买些自己喜欢的,却没想到女儿竟然买了这几样,和以前她看上什么就买的表现完全不同。 王曦妩拉着卫氏的手撒娇道:“家里人参确实多,但像这种八百年的参王这种关键时刻可以用来吊命的却不常见,买下来有备无患嘛。” 卫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机灵。” 王曦妩咪咪笑着,算是接受了卫氏的夸奖。 卫氏接着笑道:“既然你买了这个,等过年的时候正好给你曾祖父送过去,算作寿礼也好。” “对哦,”王曦妩恍然,“曾祖父今年应该是要过七十大寿了吧?” 卫氏点头:“所以到时候你和阿珣就先回琅琊祖家,晚点差不多等过年前我和你父亲再一道过来。” 对于这样的安排王曦妩并不吃惊,因为前世的时候就是这样过的,父亲身为一州之牧,自然不会太得空,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能有休息的空当,而母亲要陪父亲,同样不用多说。 “也好,我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曾祖父了呢!”王曦妩笑道,心里却隐隐有些哀伤。 她和曾祖父的感情很深,打小曾祖父就很疼她,正因为如此,整个琅琊王氏数她最得宠,可这样宠她的老人却在她十二岁那年过世了,让当时的她好不伤心。现在算算,她也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到过曾祖父了,不知道曾祖父现在怎么样了?身体可还好? 敏锐地察觉到女儿的情绪有点低落,卫氏还以为她想起了以前做过的噩梦,不由得问道:“怎么?想你曾祖父了?” “嗯,有点。”王曦妩点点头,在母亲面前她并不掩饰对至亲之人的依赖。 卫氏于是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到时候你早点去,多看看你曾祖父不就行了吗?” 王曦妩“嗯”了一声,声音有点闷。 卫氏失笑,“好了,刚才还说你长大了呢,怎么一下子又变回小孩子了呢?” 王曦妩赧然,却不依道:“哪有?人家只是太想曾祖父了嘛!” “好好好,我知道了还不行?” 卫氏笑得开心,王曦妩也不便再沉浸在过往的伤感中,怎么说眼下曾祖父都还好好的,等过段时间就可以见到曾祖父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索性就把话题扯开了去,“对了母亲,剩下的银两呢?沉檀有还给你吗?” 卫氏摇头,却慈爱道:“说什么还不还的,既然给你了,那便是你的钱了,有剩下的自己收着便是,也算是攒一点自己的私房。” 王曦妩顿时吃了一惊,卫氏给的不少,她剩下的也很多,两千多两黄金就这样直接给了她真的好吗? 不过她马上又想起前世自己出嫁之前卫氏给的嫁妆,顿时心里就有数了。 饶是这样,王曦妩的胸口却有一股暖流涌过。母亲总是这样为自己着想,她要该如何做才能回报这种恩情呢? 不管怎样,这一世她一定要守护好整个家族,守护好这些她爱的以及爱她的人! 暗自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王曦妩脸上的笑容分外明显,“多谢母亲!”有了这笔银两,云水阁和城南酒庄的发展可期,她也算是有资本能建立起自己想要构建的商业网络。 “傻孩子,跟母亲还客气什么?记得不要乱花就是。”卫氏笑笑,她只以为自家女儿是因为有这么一大笔钱而高兴,却根本没想到王曦妩想的和她所想截然不同。 母女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卫氏就让她休息去了。 王曦妩也没多说,从溯园出来之后她却仍旧没回随园,而是去了王二哥住的观园。 两个月过去了,青州早就出了伏,天气虽然还有些余热,但却不会明晃晃地灼伤人了。 带着皎碧到了观园的时候,王珣正好在小书房里看书。听临川禀报说姑娘来了,他二话不说就吩咐临川把姑娘请进来。 王曦妩根本不用临川请,直接就进了书房,刚才她在外面的时候正好听到二哥的话,于是便笑眯眯道:“二哥,你在干嘛呢?” “能干什么?”王珣扬了扬手里的书,答道:“看书呗。” 王曦妩从容地走到他面前坐下,又笑着挑眉问道:“可是先生布置的任务?” 王珣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 王曦妩笑着不说话。 王二哥自然而然地接着道:“上午你和阿曜都没来,只有我一个人,害得老师给我讲课的时间都变多了。” 王曦妩摇摇头笑道:“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是先生的入门弟子呢?”说着,她目光微闪,脸上的笑容却真挚,“不是还有诸夏师兄和白昼师兄陪你吗?怎么能是一个人呢?” 王珣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试探意味,只以为妹妹是在开玩笑,于是垮着脸道:“哪有,大师兄一早就出门了,我根本就没看见他人影,至于三师兄,他在跟没在一个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闻言王曦妩的眼中闪过精光。果然,那个蓝衣人就是诸夏没错了。 不过心里的想法急转,表面上王曦妩可没忘记眼下的情境并不适合她多想,于是收束了心神,她对着二哥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 接到妹妹这个眼神的王珣无语,却又好奇起妹妹早上的行程来,眉一挑,王珣问道:“听母亲说你和阿曜、离离他们去金玉阁的拍卖会了?” 王曦妩点头。 王珣顿时眼睛一亮,接着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收获没有?” 王曦妩答:“拍了一支八百年的参王,给离离买了一副刺绣,曜表哥的话他拍了一把说是前朝名将的佩剑,还有一副《松涛图》,不过这个算是傅淳霜送的。”说着她笑了。 “傅淳霜?”王珣有些不耐,“你怎么又和她搅到一块儿去了?” 王珣在很早之前就告诫过王曦妩要少和傅家人来往,他总觉得傅家人不是好的,尤其是之前妹妹和傅淳霜交好,而且还很听她的话,对于这点王二哥总觉得不舒服。后来发现自家妹妹似乎有疏远傅淳霜的迹象,顿时便开心了起来。 没想到傅淳霜这女人竟然又出现在阿妩身边了,王二哥表示他绝对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就放松警惕的,任何觊觎阿妩的人都应该被乱刀砍死! 妹控的世界永远都是这么难以理解。 王曦妩顿时也翻了个白眼,“可不关我的事,傅淳霜自己凑上来的我也没办法,不过她后来还是被我坑了,一副《松涛图》可要二百两黄金呢!” 听她这样说的王珣顿时起了好奇心,问道:“怎么回事?” 王曦妩于是便把自己怎么坑她的过程说了,等他说完,王二哥就变得乐不可支了,“做得好阿妩!对于这种人就应该好好教训一番,让她出点血也是好的。” 王曦妩但笑不语,眼中却清明得很。要不是傅淳霜想着要害她,她也不会这样坑她,之前和傅淳霜竞拍《松涛图》的人正是楚掌柜。早在傅淳霜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安排沉檀出去联系了楚掌柜,吩咐他等到时候帮着抬价,所以这幅东山居士的画作才能拍出这么一个价钱。 笑声一收,王珣眼中闪过深思,“所以说阿妩你是早就准备好这么一招了是吗?” 王曦妩点头。 王珣笑:“小丫头都知道长心眼了呢。” 感慨的语气使得少年莫明显得有些老成,可不知为何,王曦妩总觉得眼前这样成熟的样子才是二哥的真实面目,往日那些无厘头的样子则都是他装出来的。 她刚这样想着,就听见王二哥在那边道:“对了阿妩,要是下次姓傅的再来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让二哥也来坑她一把,竟然敢对我妹妹不怀好意,实在是该死…。。” 王曦妩顿时又翻了个白眼,好吧,老成什么的,果然都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兄妹俩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王曦妩突然想到什么,又对王珣道:“对了二哥,你知道吗?母亲说过段时间就让我们回琅琊老家去。” “真的?”王珣一愣,“为什么突然要回去?” 王曦妩答:“年前有曾祖父的七十大寿,你忘了?” 王珣恍然:“却是差点忘了,不过既然是曾祖父大寿,自然是要回去的。”他和曾祖父的感情虽然不像阿妩一般亲昵,却更多的属于敬重。 王曦妩接着道:“回去之前二哥你可得好好准备,否则万一要是被曾祖父考问住的话,你就惨了。”说着给了王珣一个古灵精怪的笑容。 王珣闻言脸一垮,他小时候是曾祖父给启的蒙,曾祖父对他严厉,每次要是回答不出问题来就让他抄写,一抄就是大半天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童年生活很悲惨啊。 不过虽然想到了童年时候,但是王二哥很快就抖擞了起来,只见他浑然不在意道:“没事,这段时间连老师都夸我进步不少,你二哥我这么聪明的人,这次一定不会被曾祖父难倒了……”语不带停的,王二哥使劲夸奖着自己。 王曦妩顿时笑开了,有这样每天耍宝的二哥,生活中真是多了许多欢乐啊。 第一百零二章 明水 朱雀大街,说是大街,实际上却是一个很广泛的地名,它作为平原郡郡城的主要干道,在几百年前建城之初就被设计贯穿了整座郡城。 但同样也只有那些常年生活在平原郡的人才知道,严格意义上的朱雀大街其实只有它和东西两市相交的那一段,从东市起头到西市截止,包括笙箫巷在内,那里才是整个郡城最为繁华的地方所在。 在这个狭义的朱雀大街上,有着数不尽的店铺、拥挤的人流、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每天都有不同的事情在这里发生。可以说,朱雀大街就是郡城的心脏所在。一旦出了朱雀大街,所有的景物就会变得普通起来。 缓缓步出这狭义上的朱雀大街,看着逐渐变得稀落普通起来的建筑,谢青珩的眉眼间却多了一丝柔意。 相较于朱雀大街上那和建安差不了几许的热闹繁华,他更喜欢这种原汁原味的偏属于一方的朴实。也只有这种土生土长的风土人情才会让他感兴趣,因为这些是其他郡城中所体会不到的。 谢青珩喜欢这种朴实。 所以他才会在从金玉阁出来后并没有马上回到别庄,而是选择步行去赴一位长辈的约。那位长辈选择的地方就在离朱雀大街不远的轻水巷中,走着去的同时正好可以看看青州的风土人情。 谢青珩的心情不错,但是跟在他身后的宗绍却突然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公子。” “怎么了?”闻言的谢青珩扭头问道。 “后面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宗绍的脸色不变,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谢青珩眉头微微一皱,不着痕迹地往后看了一眼,他轻声问道:“真的?” 宗绍点头。 谢青珩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宗绍恭声答:“出了金玉阁后应该是。” 虽然谢青珩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对于宗绍的判断他却是相信的。各种猜想在心头化为流水流过,最终留下最有可能的情况,他心里一定,清浅的眉端却露出笑意来。 “让他跟着便是。”若无其事地回过头,谢青珩继续往前走着。 “不需要属下把他抓出来吗?”宗绍压低声音问道。 “不必。”谢青珩轻轻摆手。 “那君擎大人那里?” 脸上的笑意不变,但却多了一丝迟疑,想了想谢青珩答道:“晚点吧,二舅父那里暂时是去不了了,先回客栈。” 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宗绍马上就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一边紧紧护着主子,一边则是暗自留神身后的尾巴。 两人走路的速度很慢,再加上之前谢青珩也同样是走走停停,因此这番停驻并没有引起诸夏的疑心,眼见得两人又开始走了,他目光微闪之间又缓缓地辍了上去。 不多时,诸夏跟着两人来到一处车马行面前,看着青衣男子一主一仆租了一辆四轮马车后又上了车,他心中顿时一惊,差点就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那两人之所以租车是为了甩掉他。谁知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马车的速度竟然同样很慢,甚至连步行都能跟得上。 心里狐疑着,诸夏的动作却愈发小心了,身形也同样隐蔽得更好。 马车上,宗绍坐在靠窗的角落,他仔细地揭起车帘的一角看了外面一眼,然后又转回身看着谢青珩道:“主子,走了这么久的路,您还是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属下让人把泸医请回来让他给您看一下……” 话未说完便被谢青珩打断,“我没事,”他挥了挥手,然后轻笑道:“我哪里有这么脆弱了?走这么些路就需要泸医来看了。” 宗绍皱眉:“可是您的身子……” “我的身体当然我自己知道,只是有点累而已,不碍事的。”靠着车厢的谢青珩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揉了揉眉心。 宗绍看着他隐隐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疲惫的神情,心里自责到不行。早知如此,从金玉阁出来时他就应该直接叫马车的,不然主子也不会这么劳累。主子的身子一直都弱,泸医嘱咐了不能运动过量的,他怎么可以疏忽了呢? 宗绍虽然不说,谢青珩却从从他的神情间看出他在想些什么,浅浅地笑了下就岔开了话题:“后面那人还跟着吗?” 一说到这个,宗绍的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他接着小心翼翼地往外窥探,然后答道:“跟着。” 细长而又略显劲节的食指轻轻弹动了两下,谢青珩神情温和。 宗绍眉头皱得紧,有些厌恶地道:“没想到连金玉阁这种老牌的拍卖行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有些过分了。” 谢青珩却笑,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见得。” 宗绍挑眉:“主子的意思是?” 谢青珩眉眼疏离,“不一定是金玉阁的人,旁人不知金玉阁背后的主家乃是姜氏,我们却是知道的。以姜氏之能,是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否则之前就应该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了。” 宗绍一愣,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难道是其他人见主子出手阔绰,所以想要打劫我们?” “也不亦然,”谢青珩摇头,眼中却似乎有流光溢过,唇角更是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不定人家是冲着我们手里的东西来的呢?” “主子您是说,山河玺?”宗绍疑惑。 谢青珩摆手,“我也说不准,总之你先盯着点就是。” 眼见得主子又露出疲态来,宗绍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心底却是盘算着要再从江陵抽调些人手过来保护主子。 后面跟踪的人身手不弱,如果不是对方无意中露了一点衣角的话他还真没有察觉。这样的人若真的是冲着山河玺而来的话,那么主子身边的人手就稍显薄弱了。 两人都不说话,马车内就显得安静了下来,宗绍继续注意外面的情况,谢青珩则是阖着眼养神。之前特意选的这辆四轮马车,车厢里面铺了软垫,外面驾车的车夫更是老手,因此行车间根本不见震动,极为安稳,谢青珩也算是休息得不错。 差不多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马车逐渐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两位公子,平安客栈到了。” 不用宗绍轻唤,谢青珩自己睁开了眼来。 宗绍低头,“主子,都到客栈了,后面那人还跟着怎么办?” “让他跟着便是,”谢青珩挥手,却又吩咐道:“到时候等他走了告诉我一声,我们再搬去别庄也不迟,正好之前也打算今日退房的。”说着他轻笑了一声,眉眼间有浅浅的趣味。 “喏。”宗绍应声,然后扶着他下了马车,在给过车夫车钱后,两人这才进了客栈。 半晌之后,客栈二楼正面的一扇窗被推开了,从里面露出宗绍的脸来,他站在那儿认真把窗棱给插上,这才离开窗子。 坐在客站对面面食摊子中的诸夏正好见到这一幕,他眼神闪动,却是跟着把周围的环境都打量了一番。 面食摊的老板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一来就四处乱张望的男人,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笑着问道:“客官可是要吃面?” 诸夏眉头一皱,收回视线懒懒地看着他一眼,直接答道:“上一碗你拿手的面就成。”一边说着,一边抛了一锭银子过去,“不用找了。” 那老板一下子接住银子看了一眼,登时就喜上眉梢,瞬间就忘了这个男人形迹可疑,二话不说跑回去下了面,又很快给他端了上来。 “面来了,客官慢用!” 笑眯眯的面摊老板回去了,诸夏却只挑了几筷子就不吃了,想了想,他又伸手招过面摊老板,“掌柜的。” 面摊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只有没几个人在吃面,因此他一喊,这面摊老板就过来了,“诶客官,您还有什么吩咐?” 诸夏看了眼这个笑得一脸谄媚的微胖男人,然后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放到桌上。 微胖男人眼睛一亮,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拿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按捺住了,又看着诸夏问道:“客官您的意思是?” 诸夏的声音冰冷,“对面的客栈知道吗?” 男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连点头道:“当然了,我在这儿摆摊都这么长时间了,那间客栈有哪些人进出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诸夏神情不变,又拿出两锭银子来补放在之前那锭银子边上,“帮我看着对面那间房里住的人,就是之前进去的那两个人,这几锭银子就都是你的。” “这个……”微胖老板的脸色顿时一变,他之前只以为这个男人是要探听消息而已,没想到竟然是让他盯梢,这样的活他可不愿意做。 “不要想太多,”诸夏冷冷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只是让你看着那两人而已,又不需要你做什么。” 男人狐疑:“真的?” 诸夏冷哼一声,这次却是耐心解释道:“你只要看着他们有没有出门就可以了,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管。” 或许是诸夏的态度说服了他,又或者是桌上的银两太过诱人,微胖老板迅速地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注意自己后咬了咬牙一下子把三锭银子收了起来,“没问题客官,我给您看着就行。” 心里微哂,诸夏表面上却笑道:“当然,若是时间长的话,到时候我还会再补给你钱。” 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了,微胖老板飞快答道:“好咧!” 挥了挥手让这个男人下去了,解决了一桩心事的诸夏也没有心思再吃这面,抬头又深深看了几眼宗绍曾经出现过的窗子,片刻之后他终于起身离开了。 差不多几乎就是在他离开的同时,宗绍却突然出现在窗前,等他环顾四周确定之前那个鬼鬼祟祟的蓝衣男子是真的不见了之后,他才转身对谢青珩道:“主子,钉子已经走了。” 谢青珩“唔”了一声,然后问道:“云暮,孤竹,东西整理得怎么样了?” 云暮和孤竹是他的贴身侍婢,听得他发问,云暮笑着答道:“都已经整理好了,公子。” 谢青珩点了点头,任由孤竹搀扶着起了身,“既然收拾好了,那我们就到别庄去吧,那边也应该已经整理出来了。” 云暮点头,她手里拿着几个包裹,看着宗绍严肃的样子,不由问道:“公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急着要走呢?” 她并不知道自家公子被人跟踪之事,谢青珩也没有跟她们说,只吩咐了她和孤竹收拾东西去家里的别庄。只不过原来说好的是晚上再过去,公子的这个命令有点急,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谢青珩笑,却不解释。 云暮无法,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声。她们家公子在家中时本来就话少,怎么出来后愈发沉默了呢? 四人收拾好了,然后就下了楼,孤竹负责去退房,宗绍却是从掌柜的那儿找来了马车。 照旧是行驶起来更为安稳的四轮马车,谢青珩在上车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对宗绍道:“对了,别忘了替我去清平茶馆告知二舅父一声,若是二舅父不在了的话,就去州衙,说我三日后会去王府赔罪。” 宗绍却皱了皱眉问:“要不然主子现在过去?说不定君擎大人还等着主子呢?” 谢青珩摇头,“不了,二舅父素来是极守时的,现在已经过了约好的时间,他八成不会在那儿了。” 宗绍点头应下。 谢青珩这才进了车厢,云暮和孤竹跟着进去了,宗绍这次却是没有上去,在嘱咐了车夫将几人送到鹿鸣山明水山庄后,他自己却是换了个方向往清平茶馆而去。 这一幕被客栈对面的面摊老板看在眼里,他一愣,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 鹿鸣山作为郡城郊外风景优美的好去处,不仅王家在那里置了别业,还有不少大户人家都在那里有产业,而明水山庄正是其中一幢颇为有名的庄子,原因不仅是因为它占据了山脚最宽广的一块地,里面有极为繁盛的一处桃林,更重要的却是如此一座山庄,平日里却是极少看到有人在那里进出,也没有人知道这座山庄到底是哪户人家的产业。 然而,往日都是再平静不过的明水山庄这两天却变得热闹起来,不仅有来来往往的下人进出,把整个庄子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今日更是有人在庄子门口挂上了两个明晃晃的大灯笼,看样子竟似是要迎接什么人似的。 周围的人家都有些好奇,尤其是在这日下午,也不知道是来了什么人,明水山庄门前竟然排了两排的下人恭恭敬敬迎列着。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一辆看上去毫无显眼之处的马车到了。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劲装男子迎了上去。 车厢打开,从里面下来的首先是两个美貌女子,一高挑一娇小,看上去都长得极为好看。高挑女子穿一身墨色衣裙,脸上的神情颇为冷淡,而娇小女子则是白色襦裙,笑得很是甜美。 两个女子下来后,周围围观的人群都不由得窃窃私语。 “这俩姑娘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长得真好看,比那周家姑娘还要好看不少呢!” “周家姑娘算什么呀!你没见到这俩姑娘通身的气派吗?一定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姑娘。” “难道是王家的姑娘?” “屁话!王家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要去也是去对面的南庄好吗?再说了,没听说王家姑娘的年纪吗?根本没有这么大好吗?” “也是哦~” 诸如此类的话,絮絮叨叨又众说纷纭。 正当他们猜测着的时候,马车的车帘再一次被掀开了。这次从车厢里出来的却是一个青衣男子,他是踩着高凳下来的,下来的时候脸色也有些苍白,一身普通的青衣却丝毫不能掩去他身上那浑然天成的气质,仿佛整座山川的灵秀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了一般。 一时间的喧哗竟然在瞬间都沉寂了下去,之前那些看热闹的人此时都只能用眼神不断打量着这个青衣男子,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最先上来的宗绍见到自家主子,先行了一礼:“主子,”然后又道:“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君擎大人那里也已经请罪过了,约好了三日后上府。” 谢青珩点头,微微一笑:“辛苦了。” 宗绍赶紧摇头:“不辛苦!” 这次因为有其他下人的关系,云暮不用再拿包裹,因此她上前一步,和孤竹一样跟在谢青珩身后。 宗绍接着道:“主子赶紧进去休息吧,泸医我也已经请过来了。” 谢青珩无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宗绍赶紧引着他进去了,云暮和孤竹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至于剩下的那两排仆婢则是在管家的吩咐下,一些人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另一些人则是同样跟着谢青珩他们进去了。 很快,鹿鸣山一带就悄悄流传起新的传言来,说是那座空了很久、久不见人住的明水山主来了主人,而这位主人还是个无法言说的有气质的男子。 第一百零三章 生意 翌日。 一大清早的,王曦妩照常去沧溟先生那里上课。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诸夏没有出现,给她的讲课的任务又被交还给了白昼。 趁着沧溟先生不注意,王曦妩趁机向白昼打听了一下诸夏的行踪,却被白昼告知是有大师兄在荆州的朋友过来,他出去招待对方了。 对于这样的理由,王曦妩不置可否。而且从白昼那坦荡荡的样子上,她也丝毫没有找到对方可能和这件事相关的破绽来。 既然如此,她暂时也就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反正这世的山河玺没有落在她手中,就算诸夏是真的盯着山河玺,也找不到她头上来。 相反,眼下她最愁的就是如何利用屠苏酒打通和其他州郡的销售网络,从而达到快速收集情报的目的。 王曦妩从来没忘记过自己千方百计扶持起云水阁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够在将来所有可能发生的大事前掌握第一手的情报。 在一场战争中,时间往往决定一切,而情报则能影响时间。 尤其是在如今的局面下,她已经或多或少地改变了一些东西,那么有些事情就不一定会像她记忆中那样发生,在这种情况下,掌握第一手的消息尤为重要。 从风波小筑回来后,和卫离离一起用了午膳,王曦妩正打算小睡一会儿,就有弥君姑姑进来说楚家娘子来了。 王曦妩心里一动,让她把人请到偏厅内,又嘱咐了卫离离自己玩,然后才带着沉檀一起过去见客。 这次来的不仅是尤氏一个人,还有楚掌柜的闺女楚晴,小名二丫的那个。就是她之前被管家那纨绔二公子给看上了,所以才会招来管家打压云水阁的事情。 两人虽然不是第一次来王府,但总觉得有些拘谨,尤氏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看见王曦妩进来她马上就站了起来,“姑娘。” 楚晴也赶紧跟着起来,有些羞涩道:“王姑娘。” “尤娘子和楚姑娘来了。”对着她们点了点头,王曦妩又微笑道:“都站起来干什么?坐啊。”一边说着,她就率先坐到了主位上。 尤氏这才跟着坐下,而楚晴则是看着自家嫂子坐下后,也跟着坐下了。 没急着开口,先让沉檀吩咐雪茶准备了茶水上来,王曦妩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也是现从别的开始说起来,“尤娘子和楚姑娘可都吃过饭了?” 尤氏笑着点头,“想好了下午来姑娘这儿,我和二丫都是一早吃了饭过来的。” 王曦妩笑:“赶巧了,我也是才吃饭饭,正准备睡一会儿呢,你们就来了。” 尤氏掩嘴,“那可真是,还打扰了姑娘休息了。” 王曦妩摆手,“哪有?是你们辛苦了才是,尤其是楚姑娘,总是要劳烦你来作借口,我才是过意不去呢。”说着微笑地看了楚晴一眼。 她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因为不方便老是出门去云水阁的缘故,所以有些事情都只好是由尤氏过来请示她。但明面上她和尤氏又不熟,因此只好假借之前救了楚晴的缘故,拿楚晴做由头,两人上门来拜谢了一下,如此才算是有了来往的理由。 楚晴的脸一下子就红起来了,她赶紧摆摆手,想说话,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见她这个样子,尤氏笑开,看了眼王曦妩道:“姑娘您可别这样说,这可是折煞二丫了,二丫又不会说话,您看您把她逗得。” 王曦妩闻言也是笑眯眯的,又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她并不介意二丫的表现,实在是因为几次接触下来,她也知道对方其实是个很害羞的姑娘,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但每次在自己面前都很内敛羞涩。 两人寒暄了一阵,等见雪茶几个丫头在沉檀的指使下退走后,王曦妩这才进入了正题,“尤娘子这次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尤氏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只听她肃声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昨儿下午就有人因为我们拍卖的那坛屠苏酒而找上门来了。” “是谁?” 尤氏答:“温家商行的温老板。” 王曦妩眉头一挑,“温正平?” 尤氏点头:“正是。” 王曦妩闻言沉思了一会儿。 温正平会找上门来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早在把那坛屠苏酒交给金玉堂之前,她特意让楚掌柜留下了拍卖人的信息,就是为了能让得知这酒的生产情况,而温正平因为地字号包厢里的神秘客人插手,这才和那坛酒擦肩而过,所以他会找上来是有很大可能的。 想了想,她又问道:“还有别人吗?” 尤氏摇了摇头,“暂时就只有温老板一家。” 王曦妩点头,心里却稍稍有些遗憾,又思索了片刻,她接着问:“那温正平有说什么吗?他总不会上门就是为了买几坛酒吧?” “姑娘明鉴,当然不可能只是这样。”说着尤氏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来,“温老板的意思是想看看我们能不能扩产,如果可以的话,他的想法是想要把屠苏酒卖到建安去。” “扩产?”王曦妩的眉头微微一皱,不答反问道:“尤掌柜是怎么回的?” 尤掌柜就是尤氏她爹,城南酒庄的掌柜的。 在涉及自家爹爹的问题上,尤氏回答地很认真:“阿爹自然不可能直接说了,姑娘先前不也交代了吗?让我们克制着产量,所以阿爹只是含糊过去了。” 王曦妩点了点头,“这样便好,不过关于分成,温正平又是怎么说的?” 她一口一个温正平的,尤氏也没觉得奇怪。和王曦妩相交了这些日子,她深深地明白,对方虽然看上去是个孩子,但心智并不比任何成年人逊色,甚至还要强上不少,世家的出身让她有足够的眼界和底气来看待他们这些普通人。 想到这点,尤氏的语气就变得愈发谨慎起来,“温老板的意思好像是三七开。” “三七?”王曦妩眉头再皱,旋即又是微微一笑,只不过笑容中更多的是嘲讽,“温正平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就这么一倒腾,竟然还想拿七成。” 尤氏同样脸有不虞,她跟着又补充道:“公爹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没有直接答应。” 端起雪茶之前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王曦妩的神情倒是放松了几许,“没关系,不答应也无所谓,吊他一吊就是。反正该着急的是他温正平又不是我们,屠苏酒的酒方在我们手里,他也没办法自己酿出酒来,只要我们这边不松口,他就没有别的出路。”顿了顿,她的眉眼间又多了些微笑意,“偌大个青州,又不只有他一个人是做生意的,天南地北多了去了。” “姑娘说的是。”尤氏附和了一句,却有点想不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想了想又问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王曦妩想了想问:“温正平买了几坛酒走?” 尤氏虽然不明白这个问题和生意又什么关系,但还是答道:“按照姑娘吩咐的不能卖超过三坛的酒,所以阿爹只卖了两坛给他。” “两坛……”得到这个答案的王曦妩沉默了,她的食指有节奏却又极为细微地弹动着。而尤氏见她一脸沉思的样子,顿时也不敢打扰她,一直安安静静等着。 片刻之后,王曦妩这才开口道:“这样罢,先不要管温正平,就说我们暂时没有要往外卖的想法。” 尤氏愣了一下,有些迟疑,“这样好吗?”姑娘之前的意思是要把屠苏酒推出去的,怎么一下子又不卖了呢? 王曦妩看出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解释道:“不是真的不卖,只是看看还有没有更合适的对象。” 尤氏恍然地点了点头。 王曦妩接着道:“记得从你爹那儿拨五坛给云水阁,让楚掌柜的放到二楼去卖,记住一定要买给那些有钱的。” 尤氏顿时眼睛一亮,“姑娘的意思是钓鱼?” “没错,”王曦妩含笑,紧跟着又赞道:“尤娘子这个词用的真恰当。” 尤氏赶紧摆手:“姑娘又开玩笑了。” 王曦妩没在上面接口,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五日之内,若是没有新的对象,到时候再和温正平联系也不迟。” 尤氏掩嘴笑道:“等过了五日,我估摸着温老板那里可要急坏了。” 王曦妩但笑不语,并没有解释自己的心思。她确实是打算吊着温正平,却不是说就已经认定温家商行了,若是有更好的,她自然会选择更合适的对象,所以说尤氏有点想偏了。 把屠苏酒的事儿谈妥了,接下去的尤氏又向王曦妩汇报了近几日云水阁收集的消息。王曦妩仔细认真听了,发现大多都是一些市井小事,并没有太多和大事有关的,唯一一个让她感兴趣的就是陆府似乎是来了一位客人。 “你说的是刺史大人府上那个陆府?”王曦妩饶有兴致地问道。 尤氏点头,“没错,说是来了一位公子,好像是从广汉那边过来的,刺史大人还特意在三楼招待了这位公子。” 广汉?那不是祁氏的地盘吗?能被陆睦邀请到云水阁三楼?难道真的是广汉祁氏的人? 对于祁氏,王曦妩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五著姓中,王谢两家是最为紧密的,而卫家到了这一代也是亲近,但祁家却不同,祁家更多的是在荆州发展,不怎么和其他三家联姻,便是前世到了后来,世家都受到王室的打压,而祁氏却是被打压得最轻的。 难得听到有祁氏的人出现,一时间王曦妩还觉得有些奇怪,但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她也只能暂时把这事放一边,转而说起另一桩事来。 “对了,傅家那边没有发现是咱们的人在抬价吧?”她问的是昨儿楚掌柜在金玉阁跟傅淳霜抬价的事情。 尤氏摇了摇头:“放心吧姑娘,我家那口子平常不怎么出门,那里很少有人认识他的,而且当时还有别的人在喊价,不止我们一家呢。”说着她就笑了,又道:“太守家的姑娘一定想不到咱们是故意的。” “是吗?”闻言的王曦妩有点诧异,她还以为当时就只有楚掌柜这一方的呢。 不过旋即她就不在意了,这样更好,傅淳霜便是有心想查也查不出来了。 尤氏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好奇。外界传言州牧大人家的姑娘和太守大人家的姑娘关系极好,没想到王姑娘却暗地里坑了傅姑娘一把,这背后的含义倒是值得深思一下。 暂时没了别的事情,尤氏就想着要告退了,王曦妩却拦住了她,然后扭头对沉檀低声说了几句。 沉檀领命去了,不消片刻又回来了,回来时手里却拿着一个盒子。 把盒子放到尤氏面前,王曦妩笑了笑没有说话。 尤氏不解:“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曦妩答:“盒子里有些银两你先拿去,算是我给你们的这几个月的月钱。” 尤氏愣了一下,还待推辞,王曦妩就挥手打断了她,“我知道你要说店里面的生意还不错,可那些酒菜之类的难道不用花钱?怎么说经营都是需要本钱的。再说了,说句直接点的,你们现在是帮我做事,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你们,拿着罢。” 她这话说的言之凿凿颇为直白,眉宇间还有那不容拒绝的意味,尤氏却没觉得反感,反而是心里一暖,原本还想推辞的话都咽下去了。 “那就多谢姑娘了。” 王曦妩微微一笑。 等尤氏带着一直没说话的楚晴一起走了之后,沉檀这才看着自家姑娘道:“姑娘,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王曦妩挑眉:“哪里不好?” 沉檀皱眉:“里面的银两似乎有些多了。”那个盒子里的银两是她亲手装的,按照姑娘的吩咐装了二百两银子,像她这种王府里面一等丫鬟每个月的月钱也只有二十两,所以即便知道姑娘是想拉拢楚家人,但给二百两,确实是多了,按她所想给个一百两就差不多。 王曦妩于是笑:“你看,连你都觉得多了,那楚掌柜的会怎么想呢?” 沉檀向来是聪明的,所以她很快就明白了王曦妩的意思,眼睛一亮答道:“姑娘难道是在试探他们?”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王曦妩郑重道:“是试探,但从更深的意义上来说却是一种警告。” “警告?”沉檀疑惑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明白了过来。 二百两银子放在表面上来看,完全可以说是姑娘对自己人很慷慨。可细细想来,这二百两却是在不着痕迹中显示了王家的底蕴,让楚家那些人谨记姑娘的身份。如此一举,竟然是恩威并重,难怪姑娘特意把之前准备的银子翻了一倍。 眼中闪过佩服,沉檀不由赞道:“果然还是姑娘想得深。” 王曦妩笑着摇了摇头,心底却叹了口气,若不是人心这种东西实在是太难把握,她又何至于在这种小事上下心思? 在偏厅又坐了一会儿,王曦妩回到了正厅里。 卫离离正在练琴,看见她回来了,手里的动作没停,嘴里却嘟着嘴问道:“表姐,怎么那楚家姑娘最近老是来找你啊?她有什么事吗?” 王曦妩随口答道:“大概是楚姑娘觉得和我比较聊得来吧。” 卫离离狐疑地看着她,“真的吗?我怎么总觉得表姐你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的感觉呢?” 王曦妩脸色不变,“我有什么事能瞒着你的?再说了,我这么多事,小丫头难道你都知道不成?”一边说着,她就直接进了内室,“好了,我先睡会儿,没事别叫我。” 被撇下的卫离离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手里弹拨的动作却下意识轻了点。 进到内室的王曦妩却没有像她说的那样休息,在把红绡和青盖都打发出去后,她突然轻喊了一声:“南烛。” 几乎就是在下一秒,南烛就从窗子外翻了进来。 “姑娘?” 南烛的话不多,办事却特别踏实。一旦王曦妩出门她就会跟在后面,负责保护她的安全,而在府上的时候她也会尽量在王曦妩身边听候她的差遣。 “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一下,”王曦妩也不隐瞒什么,直接就开口道:“帮我查一下温正平这个人的情况,包括他的底细,最好都给我查出来。” 温正平?南烛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表面上也跟着皱了皱眉。 王曦妩没在意,只接着若无其事地道:“这件事儿暂时先别告诉父亲。” 南烛抬眉,诧异地看向王曦妩。 王曦妩神情不变,目光直视着她道:“我知道许多事情你都需要向父亲汇报,但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人,到底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数。” 明明眼前只是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女,但不知为何,这刻的南烛竟然在王曦妩身上察觉到了一种莫明的气势。 心里忍不住一凛,又深深地看了王曦妩一眼,南烛一言不发,又从窗子里翻出去了。 第一百零四章 青珩 又过了两日。 因为沧溟先生出门访友去了的缘故,王曦妩难得被放了假。不过就在她以为今日可以好好休息的时候,卫氏那边却又派墨梅请了她过去,说是有客来访,请王曦妩过去见一面。 刚听到的时候王曦妩还愣了一下,想起尤氏提到的突然出现在平原郡中的祁家人,她以为来人会是祁家的后人,却没想到在到了溯园正厅中后见到的,竟然是前日在百味居中那惊鸿一瞥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的身后同样站着昨日那个劲装男子,只不过这劲装男子今日换了一身普通的衣物,看上去倒更像随从多一些了。 王曦妩愣住。 卫氏正笑眯眯地同那青衣男子说着话,看见她又招手把她唤了过去,然后摸着她的头对青衣男子笑道:“这就是我那女儿王曦妩,小名阿妩就是她了。” 王郗坐在卫氏旁边,原本应该是公日的他今天竟然也没去郡衙,反而是穿了一身轻薄长衫,灰蓝的长衫因为剪裁精致的关系并不显老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也极为文雅温润,和边上一身浅蓝软烟罗裙的卫氏显得极配。 看见爱女的王郗只是笑,并不插话。而王珣则是端端正正坐在卫氏下首,也就是青衣男子正对面。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厚薄适中的唇瓣勾起清浅的弧度,“阿妩。”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低沉中带有一丝清冽,落在耳中说不出的好听。只不过听到这个称呼的王曦妩明显愣了愣,然后才不着痕迹地扭头看自家父亲。 王郗浅笑着介绍道:“这是你青珩堂兄,前些日子才从陈留过来的。” 陈留?那不是谢家宗族所在地吗?还有青珩这个名字,王曦妩使劲想了想,却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似乎是有这么个人,但具体他是干什么的就不清楚了。 心里有一连串的念头闪过,王曦妩脸上却不动声色,对着眼前这个虽然有些瘦弱但却极有气质的青衣男子福了福身,然后笑道:“青珩堂兄。” 谢青珩浅笑似水,一双眉眼温润如玉,“早就听说舅父的女儿聪慧,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大概是因为男子态度温和且眼神并不游离,所以他说的话就给人一种极为真诚的感觉,不仅让卫氏笑了开来,就连王郗和王珣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笑意来。 卫氏一边看着女儿在儿子旁边坐下,一边笑道:“阿珩你可别夸她,我们家这个可向来是个不省心的,你一夸她她可要嘚瑟起来了。” 谢青珩笑:“舅母哪里的话?我看阿妩堂妹可是知礼的很。”说着,他清浅的目光扫过王曦妩,却是对着她微微一笑。 王曦妩也回以一笑。 卫氏刚才也只是客气而已,听他这样说,当下也就不说了,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 谢青珩却起身对着王郗躬身行了一礼,“本来和舅父约好三日前见面喝个茶的,没想到那日突然出了点急事,没能去赴舅父的约,实在是青珩的不是。” 王郗摆了摆手:“无妨,本就不是你的过错。” 卫氏大抵也是知道些什么的,待王郗话音落下后也跟着说了一句:“就是,都是一家人,同你舅父还客气什么?” 谢青珩再鞠,“舅母客气了。” 三人言语间很是自然,倒是坐在一旁的王珣和王曦妩两人有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两人却知道眼下并不是出声询问的好时候,因此都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三人间的互动。 本来两人就是来作陪的,也没有他们什么事,作壁上观是最聪明不过的选择。 等谢青珩再坐下,王郗这才接着王曦妩来之前的话题说起来,“阿珩这次来,可是家里有什么事让你做的?” 谢青珩一笑,“却不是,只是难得身子好了,我便想到处走走而已。”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本来也没想好去哪里,只是母亲那儿经常说起舅父,因此就想着来看看舅父了。” 他口里的母亲却是王郗的嫡姐王瑜,很早以前就嫁给了谢家三爷谢崌做正室,如今却也是谢家三房的当家主母了。王氏主家的关系都还和睦,王郗和嫡姐也算是亲厚,只是两人常年不见,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便免不得露出一抹怅然之意来。 “许久没见二姐了,也不知二姐如今怎样?”王郗叹了口气道。 “母亲身体不错,和父亲也和睦,家中并没有什么事情来劳动母亲的,舅父只管放心便是。”谢青珩应道。 王郗点了点头,“如此便好。”虽然他也知道这话并不一定全是实话,多多少少肯定漏了点什么,但却无心深究。以二姐的手腕,打理谢家的一支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再说了谢崌待二姐也确实不错,夫妻俩虽然不像他和阿宓那样琴瑟和鸣,但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卫氏笑着接口:“阿珩这段时间住在哪里?若是没有地方落脚的话,不如就住你舅父这儿如何?” 谢青珩笑答:“多谢舅母好意,不过外甥已经有了住的地方,就住在明水山庄那儿。” 明水山庄?王曦妩一愣。她知道这栋庄子的名头,就在她们家别庄附近,据传庄子里有极为大片的桃林,在春日里头从庄外就能看到那极美的精致,只可惜一直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却没想到谢青珩竟然住在那里。 卫氏也微微一愣,“明水山庄?那不是在鹿鸣山吗?” 谢青珩含笑点头,却问:“舅母知道?” 卫氏顿时笑答:“自然,你舅父还有一些别业在鹿鸣山呢。” 之前一直没说话的王珣也开口道:“前段时间天气热的时候,父亲还问过我们要不要去别庄住一阵子的,没想到堂兄竟然也住在那边。”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倒真有几分贵公子的气度。 谢青珩回以一笑,只是这笑容却浅淡了些许,眉宇间更是添了几许怅惘,“那是父亲早年置下的庄子,难得过来青州,也正好住在那里,算是缅怀父亲了。” 男子的气质本就极为清淡,此时他这般黯然的神情更是让人觉得心疼,卫氏顿觉唏嘘,语带怜悯道:“阿珩不要想太多了,四爷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这般样子,定然也会觉得欣慰的。” 谢青珩点了点头,却是很快收起了眉间那抹黯然,复而回到那种清浅温润的状态。 王郗和卫氏并不想这个外甥伤怀,因此很自然地就换了别的话题说起来,而边上听了之前那番话的王曦妩却总算是想起了这位青珩堂兄的身份。 谢青珩,名王孙,字青珩,谢家嫡子,却并非是谢崌亲子,而是谢家四爷谢晏的儿子,因为谢晏死得早的缘故被过继给了谢崌,于是便成了谢崌和王瑜的儿子。 这样的情况在别的世家大族中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弟弟死得早,做兄长的照顾侄儿也是正常。只是这位青珩堂兄却是自幼体弱多病的,身子差得需要长年卧床,正是因为如此,两辈子加在一起她都没有对这位堂兄的多少印象,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诧异了。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虽然确实削瘦了些,脸色也是病态的白皙,身上还隐隐带着药香,但还不至于到常年卧病的程度啊? 心中诧异了,王曦妩便不免分了几分心思去听几人的谈话,却没想到正好听到谢青珩开口提到金玉阁的拍卖会。 “前两天外甥在金玉阁看到一方不错的印玺,正好想着可以送给舅父。”谢青珩微笑着道,然后却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宗绍。 宗绍识趣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黄布包着的东西。 王曦妩心下一跳,瞬间想到了什么。 果然,只听得谢青珩笑道:“这方山河玺是外甥拍下的,听说舅父爱好收藏金石,正好请舅父点评一下。” 他说着,宗绍却是走到王郗面前把山河玺放下,顺道解开了外面的黄布后又退回原位。 听到山河玺三字的时候,王郗的神情微动,等他真正看到这方散发着七彩毫光的印玺时这才微微一愣,皱着眉问道:“七彩封门青?”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有那么几分不确定,但等看到谢青珩笑着点头时,心中也免不了多了几分好奇之意。然而也紧紧只是好奇而已,惊喜什么的全然没有。 七彩封门青确实珍贵,但他却不是那种一见到珍贵之物就丢了理智的人,以他的见识当然知道一方七彩封门青的印玺能炒到何种价格。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眉头才会皱起,便是谢氏的富裕不下王氏,但如此的出手是不是也有点过了呢? 卫氏却是听王曦妩讲过那日金玉堂的事的,因此见谢青珩把这方印玺拿出来后也有点诧异,“没想到那日竟然是阿珩你拍下了这山河玺。” 谢青珩眉头微动,跟着诧异地看了卫氏一眼,“难道舅母那日也去了金玉阁的拍卖会吗?” 卫氏摇头笑道:“不是我,是阿妩,那日她代我去了拍卖会。” 谢青珩于是看向王曦妩,王曦妩对着他浅浅一笑,然后便又垂下眸去。 谢青珩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却回头看卫氏,“原来如此,早知道阿妩堂妹在那里的话,我就应该早点和堂妹认识一下的。” 卫氏笑笑,没接话。 谢青珩也没在意,这话本就是客气话,谁能知道那日隔壁包厢中的女子声音竟然就是这个算不是熟的堂妹呢? 以谢青珩的智商,当然很快就能猜到王曦妩的位置,王家姑娘怎么可能在外面抛头露面?当然是要在包厢里面的了。 倒是王珣有些好奇地看上放在桌面上的印玺,之前听妹妹说了山河玺的样子,只是现在看来,也没有神奇到哪里去嘛! 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王二哥又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王郗拿起山河玺端详了一阵子,片刻后才突然问道:“这封地的字莫非是出自白石子老人之手?” 谢青珩赞道:“舅父果然好眼力,周先生也说是白石子老人的手艺。” 王郗挑眉:“四象学馆的周先生?” 谢青珩点头,然后又笑道:“我知道舅父喜欢收藏金石,如今这方山河玺便算作外甥的见面礼好了。” 谁知王郗却是把山河玺一放,然后认真道:“阿珩你客气了,如此珍贵的印玺我可不能收。” 卫氏是这山河玺花了五千两黄金的,因此在这个关口也是跟着帮腔:“你舅父说的是,阿珩你是第一次上门,只有长辈给后辈见面礼的,哪有后辈给长辈见面礼的?你这样不是折煞我们吗?快快收起来才是。” 谢青珩神情不变,眼看着王郗把山河玺包起来交给身旁的侍女退了回来,他依旧是清润地笑着,“是外甥考虑不周了,不过这样,正好我从陈留那边带了些特产过来,隔日再给舅父舅母送过来罢。” 王郗这才微微颔首,卫氏也跟着笑起来,“这样才对,你舅父喜欢金石,我可不喜欢,和这什劳子的印玺比起来,你舅母我还是更喜欢特产一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顿了顿才接着道:“以前二姐也有让人送过来过,如今想起来那松茸的味道还真是让人挺怀念的。” 松茸是陈留那边的特产,但在其他州郡却不怎么出名,卫氏这么说,显然是真的喜爱松茸了,这番话说得也是真心。 谢青珩于是笑笑,“舅母若是喜欢,到时候我让人多送些过来就是,正好之前母亲有提起过说舅母喜欢松茸的。” 卫氏顿时面露惊喜,“我当时也不过是就那么一提而已,没想到二姐竟然还记得。” 谢青珩笑道:“舅母和母亲感情好,舅母的喜好母亲自然是记得的。” 卫氏笑,又和他聊起一些家长里短的,王郗就坐在边上听着,偶尔插几句。至于王珣,同样是认真听着,此时的他一点都没有在王曦妩面前那混不吝的样子。 唯有王曦妩心底暗自舒了口气。之前谢青珩把山河玺拿出来的时候,她差点心都提起来了,唯恐父亲会把它收下,如此一来说不定她们家就得再遭一次贼。 幸好只是她多想了,以父亲的为人,自家女儿孝敬的东西会收,但旁人的就不一定了。再说了边上还有母亲帮衬着,她从来不觉得自家母亲是没有想法的,相反,母亲的心思也是深了去的,否则又怎么能在青州的那些诰命贵妇中得了好去呢? 不过饶是如此,王曦妩还是有些怀疑谢青珩的用意。五千两黄金买下来的东西,就这样送了旁人,就算这个人是他名义上的舅父,若是这样还没有什么目的的话,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 所以即便谢青珩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通透的气质,给人感觉很无害,但王曦妩怎么都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深沉得很。 抱着这种提防的心态,王曦妩看着谢青珩和父亲母亲之间的互动,好不容易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卫氏问了一下时辰,便对谢青珩道:“时候也不早了,一会儿午饭就在这儿吃吧,阿珩有喜欢吃的什么都只管告诉舅母就是,舅母让人给你做去。” 谢青珩也不推辞,应下了卫氏让他吃饭的话,只说随意便好。 他身后的宗绍却突然插嘴:“好叫夫人得知,公子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泸医嘱咐了只能吃清淡的……” 话未说完便被谢青珩打断,“宗绍!说什么呢?!” 看着自家主子脸上明显变得严肃起来的神情,宗绍识趣地闭嘴了。 王郗却眉头微皱道:“阿珩,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泸医这样说了,你就应该直说,舅父这里又不是别人家,有什么不能说的?” 卫氏也跟着自责道:“是舅母的不是,差点忘了你身体还弱呢,还是你这个随从提醒得好。” 谢青珩苦笑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 卫氏于是走了,走的时候当然叫上了王曦妩。毕竟之前喊女儿过来只是让她见上这个堂哥一面而已,见过了自然也就好了。 离了待客的偏厅后,王曦妩这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起谢青珩的来历来,卫氏也就同她说了,末了才叹了口气道:“你这位青珩堂兄也是个可怜的,之前身子就一直没好过,便是现在看来,也是个体弱多病的。” 王曦妩听她话中隐含的怜悯意味,顿时知道日后见到这位堂兄的时候要如何交往了,恐怕她的父母亲都对谢青珩带有一丝亲厚。到底是二姑母的孩子,虽然是继子,但也不能怠慢了他去。 心中暗叹,说实话,王曦妩对谢青珩的了解不多,父亲和母亲能作出这样决断,想来应该是要比她想得多吧。 稍稍安下心来,王曦妩便跟着卫氏去了客厅休息,中午既然是要在溯园吃饭的,她也就懒得回自己院子去了。 因为顾忌谢青珩身体的缘故,一餐饭吃得极为清淡。席面上也因为有他在的缘故,一家人默契地讲究起食不言来。 等用过午膳,谢青珩终于提出要告辞了。王郗也没拦着他,只说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找他,卫氏也跟着说让他常来。 谢青珩笑着应下,走之前还没忘约定明日就把特产送过来。 王郗微微颔首,卫氏也只是笑。 王曦妩和王珣一道乖乖地和他道别。 谢青珩微微一笑,向王郗卫氏行了一礼,然后带着宗绍走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尤其是青衣男子卓然出尘的身影,王曦妩眼中闪过一抹暗光,一闪即逝。 第一百零五章 透露 从王府出来,直至上了马车之后,谢青珩脸上才显露出明显的倦色来。 一直等候在马车中的暮云马上就体贴道:“公子,是不是又累了?” 孤竹则是跪坐着沏了一杯茶呈给他。 接过孤竹手里的茶杯,谢青珩轻啜一口,入口照旧是自己偏爱的阳羡云雾的味道,虽然清淡,回味却格外绵长。 他不由得赞了句:“孤竹的茶艺又长进了。” 对于自家公子的夸赞,孤竹神情不变,冷冷的表情就跟冰山似的。 云暮则是略有醋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酸溜溜道:“公子就只顾夸奖孤竹的茶艺,婢子的点心却是白做了。” 谢青珩无奈,浅浅一笑,放下茶杯然后从黑釉瓷盘上拿起一块金丝菊花糕吃了,“云暮做糕点的手艺也有长进。” 之前一直撅着小嘴的云暮这才笑开。 孤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心里却在吐槽云暮的幼稚。 因为在王府用过午膳的关系,所以那盘金丝菊花糕谢青珩也只用了一块,然后就又端起茶来漱口。 坐在车厢门处的宗绍这才开口:“主子,方才您为什么没有坚持把山河玺送给君擎大人呢?”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想明白,来之前主子嘱咐他把山河玺送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了,没想到王郗不接受主子竟然也没坚持要送,那这又是干什么? 谢青珩背后依靠着软硬适中的靠枕,这是云暮专门准备的,马车也是山庄里面专门的马车,坐起来倒是要比前两天坐过的马车要更舒服。 闻言他叹了口气,才淡淡道:“毕竟我只是母亲的继子而已,并非是母亲亲生,和二舅父之间也不是那么熟,二舅父对我有防备也是应该的。” 宗绍顿时眉头一皱,心里不解,“既如此,主子之前又为什么要把山河玺拿出来呢?”直接按下这事不提不久成了吗?何必多此一举呢?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谢青珩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给了他是之前一样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说完他便缓缓眯起了眼睛。 云暮此时也已经知道了关于山河玺的事,因此见状也跟着插嘴道:“你就别多想了,公子自然有他的考虑。”虽然她也不知道公子到底是什么打算,但这并不妨碍公子在她心中一贯足智多谋的形象。 宗绍只好闭嘴,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想了想,他换了个问题问:“主子,那我们接下去去哪里?需要直接回庄子吗?” “不,”淡然的字眼从谢青珩口中吐出,停顿了片刻,他才又道:“去藏银阁吧,大半年没来了,去看看这些店面的情况如何。” 宗绍一愣,却又接着问道:“需要通知其他店面的管事吗?” 谢青珩微微摇头,“不用,”说着,他突然露出一抹再浅薄不过的笑意,“我到想看看,在没有人事先通知的情况下,家里生意的情况实际上是怎样的。” 宗绍噤声,联想起前段时间主子在建安查出来的那些贪墨了的账簿,瞬间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看来平原的这些铺子也得是经历一番清洗了。 谢家明面上是清流世家,可那么大的一个家族,又怎么可能靠那些封爵为官的俸禄过活呢?除了占大头的那些封地上的矿产资源、屯田出产的各种作物之外,私底下自然还有大量的商业铺子,这些铺子才是能给谢家带来大量流动现金的生蛋鸡。 当然,不仅是谢家这样,其他世家贵族也同样如此。看看王家,王家底下的产业说不定比谢家还要殷实不少呢!只不过两家相较起来,谢家的这些产业都更加明面化一些,像藏银楼、知味观等这些百年老店都是谢家的,而王家的产业则是更加隐蔽,没有人知道王家到底有多少家底,恐怕也只有王家老太爷一个人知道。 说到生意,宗绍也很清楚,只要有交易的存在,就一定会有贪墨,看样子主子是不打算再姑息那些蛀虫了。 不过也是,这些蛀虫,主子早就应该清理了! 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宗绍没有说话。 宗绍的想法谢青珩自然多多少少知道,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另外岔开了话题,“对了宗绍,庄子里可都是安排好了?” 一下子回过神来的宗绍立马答道:“放心吧主子,都已经安排好了,庄子几处进出口都已经安排人盯着了,烟川楼也有人看着,只要那人敢来,就不会逃过我们的眼睛。” 谢青珩点头,又微微叹了一声,“如此便好。” 今日他出门,一则确实是为了去拜见二舅父,二则却是为了引几日前那跟踪他的人出手,他不喜欢这种背后有人盯着的感觉,反而是引蛇出洞来的更好一点。 他不再说话,宗绍、云暮、孤竹几个自然不会打扰自家主子休息,于是整个车厢内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青铜香炉中幽幽燃烧着的焚香逐渐弥漫开来。 —————————————————————————————————————————————————————————— 送走了谢青珩这个外甥,王郗也没有出门,而是留了下来休息。 王珣早早地回自己院子学习去了,沧溟先生虽然不在,但是他的学业却不能停下来。 王曦妩趁机留了下来,王郗半坐在躺椅上,她则偷偷跑到他身后,讨好地替王郗捏起肩膀来。 坐在边上查看账册的卫氏看见她这样,不由得斜睨了她一眼笑道:“今儿个是怎么了?连你这个猴子都知道要替你父亲捏捏肩了?” 王曦妩这次没有假装生气,反而是咪咪笑着,手里的力道却逐渐加重了几分,她身子骨还没长开,眼下的力道都算是轻的。 “这不是父亲这些日子太过劳累了吗?女儿也只是想让父亲舒服一下嘛。” 卫氏于是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有调笑的味道。 王郗却是吃她这一招的,女儿软绵绵的小手按在自己肩上,力道虽然也是轻轻绵绵的,但他心里却别提多舒畅了。 虽则如此,王郗却还是笑着看了她一眼,“说罢,有什么想问的?” “父亲你怎么知道我有问题想问呢?”故意作出惊讶的样子问道。 王郗神情不变,脸上的笑容却更宠溺了几分,“无事献殷勤,你说你想干什么?” “嘿嘿,父亲明智!女儿确实有几个问题想问来着。”轻笑了两声,王曦妩这次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把自己心里的问题给问了出来,“方才那位青珩堂哥是做什么的呀?他怎么有这么多钱买山河玺的呢?” 回话的是卫氏,她手里的笔一停,自然而然就接过了话头,“你青珩堂兄身子弱,哪里能做什么,不过是谢家四爷那一脉留下来的余荫而已。” 是这样吗?王曦妩眸光暗了暗。她倒不是不相信卫氏所说的话,但谢青珩这人给她的感觉怎么都不像一个富贵闲人。 王郗却点了点头,随口解释道:“青珩本是谢家四房的,谢四过世后谢家四房就剩他一人,后来过继给你二姑母,你二姑母怜他自小失估,也颇为疼爱他,再加上谢老对他的怜爱,如今他在谢家算是过得好的。” 王曦妩又恍然,所以说这位青珩堂兄在谢家的地位还挺高的是吗?可为什么她之前都没怎么听说过呢? 仿佛是察觉到她所想似的,王郗又接着道:“你青珩堂兄是个身子弱的,以前好几次重病都差点没挺过来,再加上谢四的那些事儿,所以谢家就没怎么宣扬他的存在。” 这话卫氏之前也同她说过,只是当时她并没有提到谢家四爷谢晏的事,而眼下王郗这么一说,她顿时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关键肯定还是在那位早逝的谢四爷身上。 心里明白了这点,她却也没有在这上面探究下去的意思,反而是接着问道:“那青珩堂兄送你山河玺又是什么意思呢?若说真要送的话就应该好好说嘛,哪有这样意思一下就收回去了的?” 卫氏只以为女儿是看不惯谢青珩这样的举动,于是笑了笑道:“怎么?你看上那山河玺了?” 王曦妩撅嘴,“才不是呢!不过是件玩意儿,我要是喜欢的话早可以自己拍下来的,干嘛要他送啊?” 卫氏挑眉又笑,“那你干嘛这么一副气不过的样子?” 王曦妩语滞,却很快解释道:“还不是他说要送给父亲,结果父亲只是推脱了一下就又收回去了,一看就不是诚心的嘛。” 卫氏皱眉,其实她也有点奇怪对方的用意,不过阿妩会操这方面的心也挺让她奇怪的。虽然阿妩看上去好像只是单纯替君擎生气,但她总觉得女儿似乎是故意问这个问题的一样。 这样想着,卫氏的眼神就变得深邃起来。 王郗此时的表现也有点奇怪,他皱着眉头,又莫明闭上眼睛,食指轻轻敲着躺椅的扶手,竟然是沉默了一阵子。 王曦妩表面上一脸坦然的样子,心里却是骤然紧张了起来,还是说父亲察觉到了什么? 诚如王曦妩所想,王郗确实是察觉了什么,不,应该说他很早就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变深了不少,自从去年那场大病之后,阿妩似乎一下子成长了起来,只不过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来而已。但在沧溟先生门下学了一段时间,这半年里,阿妩越来越成熟,尽管有时候她在他们面前还是一派小女儿的样子,但王郗知道,自家女儿是真的长大了,从南烛时不时回过来的消息来看,阿妩在旁人面前的行事都很沉稳,完全没有之前的稚气,做事情也都考虑周全了许多。 这样的认知曾有一段时间让王郗纠结过,他虽然很欣然能看到女儿的成长,但同样的,就是之前卫氏曾经和他谈起过的那样,若是阿妩可以永远天真下去的话,他也不愿阿妩想这么多。然后现在的事实却是自己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开始逐渐长大,她开始操心一些更深的问题,比方说,她让南烛关注离国的战事,又比方说,她暗地里办了一家酒馆在收集消息的事儿。这些事王郗其实都知道,而且他也明白女儿知道他知道这些事,可那种感觉真的是,怎么说呢?百感杂陈吧。 心里重重叹了一声,王郗骤然睁开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最终却化为温柔的笑意,“阿珩并非不是诚心,而是懂得看人而已。” 意料之外得到父亲解释的王曦妩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王郗含笑:“他看出了我不会收下那方山河玺的念头,所以才会二话不说收回去的。”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道:“青珩这个孩子,比我想象中得还要通透。”同时也是个不简单的没错。 “这样子吗?”王曦妩有些狐疑,但想了想她还是接受了父亲的解释,毕竟也只有这样的解释合理一点了。 卫氏也在一旁叹道:“本就是个可怜的,也难怪养成这般会看人的本事。” 王郗却在这时抬头看了她一眼,“阿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个问题的?” 王曦妩一滞,原本想要搪塞一番,却在看见王郗那清灼的目光时愣了一下,心中仿佛有哪一处被触动了,她最终还是把其中的缘由讲了出来。 “那天从金玉阁出来,我和表哥他们在百味居吃饭,正好看见青珩堂兄走出来,”顿了一下,她才认真看着王郗道:“结果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他。” 卫氏眉头顿时一皱,“阿妩你说的是真的?” 王曦妩严肃地点了点头。 王郗的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如此一来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阿妩会特意提起青珩的事,但如果阿妩说的是真的,那么恐怕这山河玺后面肯定还隐藏了什么。 “青珩知道这件事吗?”卫氏又问。 王曦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卫氏一时也没说话。 如果谢青珩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单纯因为君擎喜爱收集金石才把山河玺送出来的话那还好,但如果他知道,却仍旧把山河玺拿了出来,那他的用心就未免险恶了一点。 想到这点的卫氏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王郗大抵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他同样沉默着没说话,片刻之后却笑着开口道:“好了,都别多想了,等到时候青珩的人过来了提醒他一下不就好了,毕竟山河玺还在他手里。”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那人跟踪青珩真的是为了山河玺的话,但不管怎么说被人跟踪都不是一件好事,还是小心点为好。” 卫氏也跟着点头,“青珩怎么说都算是二姐的儿子,他来了青州,我们总归是要照顾好他的。” 王曦妩其实是有比较大把握相信诸夏是冲着山河玺去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开口告诉父母那个跟踪的人就是诸夏,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三人暂时就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于是便由王郗率先扯开了话题,他问了最近王曦妩的生活情况以及学习情况,然后那边正在算账的卫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差点忘了,前两日我收到三哥的信,三嫂估摸着这个月就可以生了,到时候三哥会来把阿曜和离离接回去。”这话明显是对王郗说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王曦妩愣了一下,但却没有太过吃惊,按照时间来说三舅母确实是差不多应该生了,想了想她问道:“表哥和离离知道吗?” 卫氏答:“暂时还没有告诉他们,我原本是准备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告诉他们的。” 王曦妩“哦”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卫氏也没察觉,继续和王郗说起今年一些庄子的收益起来,两人甚至都不避讳女儿还在场,就直接谈起了各个州郡的产业,王曦妩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许多明面上的收益是自己不知道的。 比方说像西市中那十几间比较赚钱的店面铺子,还有溶河边上的几处庄子,以及在其他地方的几座矿山。 矿山? 不知为何听卫氏提起矿山的时候王曦妩明显显愣了一下,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然后脸色骤然一变。 差点忘了!似乎就在今年下半年,她们家就有一处煤矿会出大事! 因为封地广大的关系,整个王氏都有不少的矿山,除了煤矿之外还包括银矿、锡矿之类的矿产,甚至还有几座金矿。当然,这些金矿都被隐瞒得很好,王曦妩也是前世偶然从宗族那边听来的。 作为王氏主家的一支,她们家这一脉也有不少矿业,在乐安及有一座比较大的煤矿。而那座出事的煤矿正是卫氏刚才谈到的那座煤矿! 因为连下暴雨的关系,乐安的那处煤矿塌方了,当时有好几百号人正在里面开采,直接就没埋在了下面,最终成功救出来的却只有一百来人! 这样一个巨大的数字意味着什么?已经经历过一次的王曦妩很清楚。因为这个巨大事故,不仅她大伯父被贬官三级,父亲更是被撸下了州牧这个位置,连带着那处煤矿都直接收归给了王室。 这样的结果,王曦妩如何能接受? 说什么她都要制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到时候她又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起矿难的发生呢? 第一百零六章 埋伏 玄铁打造的车轱辘缓缓滚动在略微有些崎岖的路间,但却因为马车本身的抗震性却显得极为平稳。 安静的车厢中已经点起了琉璃宫灯,青铜香炉里的香依旧默默焚烧着,浅浅的苏合香中还混杂着一股极淡的药香,闻起来极为迷离。明灭的烛火下,谢青珩的脸显得并不是那么分明,他的神情淡然,眉间却是极为常见的倦色。 宗绍的脸色却有点难看,不只是他,就连向来是笑眯眯的云暮此时也没了笑意,孤竹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一股锋锐的气势。 还是云暮最先开口,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闭目养神的谢青珩,然后压低了声音骂道:“没想到这帮家伙胆子竟然这么大,一个个的都不把主家放在眼里!那些贪墨的银两差不多都有普通店面半年的收入了吧!” 她这么生气是有原因的,下午和公子一起去抽查了西市那几家铺子的情况,没想到抽查了四家,竟然在两家的账簿上都发现了做假账的现象,当时差点就没把她给气着。她本来就在账房这方面有着格外敏锐的嗅觉,那些做假账的能瞒得了她去?一眼就看出来那些账面中存在水分了好吗? 倘若是稍微有些水分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那上面的数字实在是和实际情况差太大了,尤其是知味观,至少有三成的进项被隐瞒了下去! 这样的情况她怎么能看得下去?当然是马上告诉了公子,然后看着公子发落了那两家铺子的管事。 一下午的功夫,几人也就光折腾这件事了。 或许是因为被揪出了有贪墨的情况,公子的心情也不是特别好,一下午的时间都没怎么说话,便是现在回了车上,也都一直不发一言,这让她实在是有点担心,所以才想着特意出声来看看公子的态度。 她一开口,宗绍也跟着道:“主子,那几个家伙还要不要再好好处理一下他们?” 他说的那几个家伙就是被查出来的贪墨了的管事,公子之前也只是革除了他们的职位,把他们放到了下面做一些苦活,并没有多加惩罚。这样子的处置在他看来还是有些轻了,背主的人应当受到更重的惩罚! 眼中闪过阴鹜的光芒,但当宗绍的目光落到青衣男子身上时却又骤然变得温柔起来。 两人说到了这种地步,谢青珩也不得不缓缓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叹道:“暂时就这样吧,他们已经丢掉了自己的饭碗,日后说不定还会有那些以前的仇人来打压他们,这样的处置已经不算轻了。” 男子的语气淡然,但是不知为何竟然给人一种莫名的寒意,让跪坐在他身前的云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倒是孤竹的脸色不变,她甚至没有露出诧异地神情来。和云暮认为自家主子是个温和的人不同的是,她却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青衣男子实际上再冷情不过,他不是没有更严厉的手段来处置那些人,而是根本没有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因为不重要,所以不在乎。就像对于蝼蚁,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施以更多的关注,他们的主子实际上正是这样一个人。 心中暗叹,想起自己跟在主子身边的这几年,似乎都没有看见主子在乎过什么东西,他永远都是一袭青衣,清浅得根本不像人间之人,反而更像谪仙,淡漠地观察着这人世,却极少参与进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谢青珩的指尖一谈,然后道:“对了,藏银楼的芮管事,和陈留那边的总店沟通一下,年底之前记得把她调回去罢。” 云暮愣了一下,却是马上反应过来,“知道了公子。”藏银楼在抽查的四家铺子里算是好的,虽然也有一点点水分,但相较起其他两家来已经是好上太多了。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云暮也是懂的,所以对于自家公子想要提拔藏银楼的那位芮管事,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谢青珩并不知道手边的这个大丫鬟是这么想的,当然即便他知道了也不在意,他懒得解释之所以这样决定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曾经有过那样一个许诺罢了。 闭上眼睛的谢青珩不再多想。 等他再次睁眼,却已经是回到了明水山庄,庄子里面灯火通明,庄外的屋檐上也挂着两个明晃晃的大灯笼。 孤竹扶着他从车厢里出来,而等他一下车,马上就有一身劲装的侍卫上前禀告。 “主子,蛇出洞了!” “哦?”谢青珩挑眉。 宗绍则是皱着眉头在边上道:“详细说!” 那侍卫也不含糊,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了清楚,“主子早上一出门,就有人从西侧园门翻了进来,被正好埋伏在那边的弟兄们给发现了,我们和他打了起来,但还是没能留住对方。” 眉头皱得愈发紧了的宗绍问:“一个人?” 侍卫答:“没错,只有一个人。” 宗绍顿时大怒,“这么多人都拦不下一个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那侍卫身子一抖,脸上却露出羞愧的神情来,“对方的身手太高,一进来就发现我们的埋伏了,他又一心想逃,兄弟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听了他的解释,宗绍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一些,不过还是问道:“身手高,有多高?” 侍卫讷讷,“……和大人您的身手不相上下吧,大概……” 宗绍顿时挥了挥手,又紧跟着问道:“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侍卫摇头,“不过我们刚好割下了他衣襟的一角。”说着他把一块蓝色布条呈了上来。 宗绍接过一看,果然是从衣襟上割下来的,蓝色纹金暗缎的布料上一段还包有藏青色厚缎滚边,和那日跟踪他们之人穿的似乎一样。 只是这样的衣饰,显然不是普通人能穿得出来的。 宗绍的眉头紧皱,冷冷问道:“去查了吗?” 侍卫赶紧答:“已经去查了,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如果直接是成衣铺里面买的还好查,但如果是人家做的,那就有点难度了。” “从布料上查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宗绍的回应极为冷漠:“我不管你们怎么查,我要看到的只是结果,包括对方的身份、落脚的地方,这些你们都必须给我查出来!” 侍卫赶紧应了一声“是”,等宗绍挥手让他退下去后,他的脸上才露出欲哭无泪的神情来。大人永远都是这么强人所难有木有?身为下属的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边上的谢青珩看着宗绍交代下属的场景,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孤竹冷冷提醒了句:“别忘了加紧人手的事,只要东西还在公子手里,对方就不会那么容易放手。” 宗绍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谢青珩这时才又开口,“这段时间辛苦就你们了。” 宗绍几人连连摇头,“不辛苦。” 谢青珩则是摆手,“好了,先进去罢。” 男人的声音在山风中模糊开来,寂静的夜色此时格外清凉。 ——————————————————————————————————————————————————————————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沧溟先生访友还没有回来,王曦妩应陆经纶邀请去了陆府府上。 前段时间一直比较安静的陆府今儿颇为热闹,王曦妩从自家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另外三辆马车停在陆府门口。 沉檀搀着她,皎碧则是站在前面伸手来扶。 王曦妩抬头看了眼日头,然后缓缓地垂下头。 身后传来卫离离的声音:“看上去陆姐姐似乎不止请了我们呢。” 王曦妩点点头,不说话。 两人不是第一次来陆府,陆府的管事也认得州牧大人家的姑娘,看见她们马上就迎了上来,“王姑娘、卫姑娘,您二位可来了,大姑娘在里面等您呢!请随小的进来。”说着便把她们迎了进去。 到了陆经纶住的菩提阁,王曦妩就听到里面隐隐的谈话声,似乎有秦微云,还有孙婉婷的样子。 守在阁外的管事嬷嬷看到她们两人,赶紧向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对屋里通报道:“大姑娘,王姑娘、卫姑娘来了。” “赶紧请进来吧。”里面传来陆经纶的声音。 两人于是进屋。 果然除了陆经纶之外,王曦妩还看到方才听出来的秦微云和孙婉婷两人,以及许久未见的韩薇。和两人上一次见面时相比,今日的韩薇一扫之前的阴沉,变得开朗起来,王曦妩看她精神奕奕地坐在陆经纶边上,脸上的笑容也颇为明显。 看见王曦妩,她甚至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虽然这个笑容看上去不怎么自然。 王曦妩回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心里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韩薇她这是感谢自己之前那番点拨呢。 前两个月传的沸沸扬扬的都尉大人家嫡女和那位应家表公子的婚事最终还是没成,这让原本以为可以攀上韩家的应家很是不爽,甚至放出韩家姑娘嫌贫爱富、一心想攀高枝的闲话来,后来却因为韩都尉的强势打压不得不偃旗息鼓。 至于那些流言,韩薇表示她一点都不在乎,只要能不嫁给戴兆伦那个纨绔,她完全不在意这样的闲话。 闲话有自己的幸福重要吗? 当然没有,所以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觉得王曦妩难得顺眼了些。 “阿妩来了?”率先出声打招呼的是孙婉婷。 王曦妩对她笑笑,然后又看了眼秦微云,“孙姐姐,秦姐姐,好久不见了呢。” 秦微云微微一笑,“阿妩。” 孙婉婷则是更亲热些,“你还好意思说,这都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了?” 王曦妩顿时笑得腼腆,却也没有推脱,“是我的不是,应该多去看看孙姐姐的。” 孙婉婷顿时翻了个白眼给她,“算了吧,前段时间这么热的天气,要是把你给热着就是我的不是了,指不定到时候我爹还要受到州牧大人的批评……”话未说完,连她自己都笑出声来。 这个梗虽然没什么新意,但整个平原郡谁不知道州牧大人最是疼爱这个女儿?韩薇和秦微云顿时掩嘴轻笑,陆经纶脸上的笑意虽浅,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王曦妩也跟着笑,一边又自然而然地带着卫离离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陆经纶看着她笑道:“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呢。” 王曦妩也浅浅笑着:“怎么会呢?陆姐姐相邀,我怎么敢不来?” 韩薇却出声:“你怎么不敢?以前我邀请你的时候你不也有不来的吗?” 这话说的坦然,甚至有些讽刺的意味,但王曦妩却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唇角一勾,她懒懒笑着,却没有接话,这让原本担心两人会因此吵起来的秦微云松了口气。 然而松口气后就是好奇,阿薇和阿妩什么时候能这样和平相处了?难道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孙婉婷也跟着岔开话题,“阿妩来了,经纶你请的人也都齐了吧?” 陆经纶轻笑着点头。 王曦妩却心中一动,目光微闪。陆经纶居然没有邀请傅淳霜,这又意味着什么? 却听陆经纶接着道:“大家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我想着难得天气凉爽了下来,正好聚一聚,赏赏花之类的。” 韩薇是个直爽的,听了这话便问道:“这个时节有什么花好赏的?荷花也都谢了。” 陆经纶答道:“园子里白平开得正好,所以才想请了你们过来的。” 孙婉婷接道:“经纶若是能给我们煮壶茶的话,那想来会更好。” 秦微云也笑眯眯地附和:“婉婷说的对,自从上次欣赏过经纶你的茶艺之后,我就一直念念不忘呢。” 陆经纶从善如流,“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一会儿我煮给你们还不成?”说着便回头吩咐婢女去准备煮茶的用具。 又跟着聊了几句,陆经纶就提议去后园看白平,王曦妩几人当然没有意见。 六人出了菩提阁,后面还跟着各家的婢女,顿时人群便显得庞大了起来。 一边走着,王曦妩还和孙婉婷聊着。 “最近都忙着什么呢?也没怎么见你出来走动?”这次孙婉婷是真心实意发问的。 王曦妩浅浅答道:“父亲给我请了个先生,每天忙着学习,哪里有时间出来玩?” 孙婉婷顿时给了她一个怜悯的眼神。 王曦妩反问道:“孙姐姐你呢?你看上去好像瘦了一些的样子,莫非是忙坏了?” 孙婉婷叹了口气,“别说了,说多了都是泪,这段时间被我娘逼着减肥呢!” “减肥?”王曦妩愣了一下,“为什么?我觉得孙姐姐你这样就挺好的呀。” 孙婉婷苦笑,“哪里好了?” 王曦妩认真道:“孙姐姐你其实不胖,只是脸看上去稍微圆了一点,但是圆圆的看上去有福相啊。” 孙婉婷还是叹气,“可我娘不这样觉得,非得让我把脸给减下来,还不让我吃零嘴了!” 这下换王曦妩怜悯地看着孙婉婷了,她知道孙婉婷爱吃,尤其是零嘴什么的,所以这样的决定对她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想了想王曦妩问道:“之前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让你减肥了?” “说什么年纪到了,让我少吃一点,这样才好把我嫁出去。”孙婉婷幽幽地看了王曦妩一眼,“你说为什么那些男子就喜欢瘦点的美人呢?像我这样的难道是嫁不出去了吗?” 大概是孙婉婷的神情太过可怜,王曦妩顿时失笑,笑了一阵子才认真道:“如果我是男子的话,我就喜欢孙姐姐这样的,女子总要稍微有点肉才好看,而且孙姐姐你还做得一手好菜。” 孙婉婷继续叹气,“只可惜你不是男子。”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相视而笑。 听到两人笑声的秦微云问道:“你们俩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的样子。” 王曦妩笑着答:“孙姐姐说她被她娘亲逼着减肥呢,我正在取笑她。” 秦微云顿时也笑:“难怪我看婉婷你好像瘦了些。” 韩薇点头,“我也觉的。” “好吧,那说明我的减肥计划还是有效果的。”孙婉婷有气无力作苦脸状,“可惜了我那些点心,每次做好都只能看不能吃。” 王曦妩脸色顿时一正,“孙姐姐,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做了好吃的怎么能忘记我们呢?你不吃我们可以吃啊!” 秦微云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孙婉婷只好妥协,“好吧,下次你们去我府上,我做给你们吃怎么样?” 其他人连道大善,然后又笑开。 说说笑笑间就走到了陆家后园,王曦妩还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在这里赏梅,此时梅花未开,唯有一池的白平开得正好。 陆家下人早就在归云亭中准备好煮茶的用具,陆经纶领着几人到了亭内,然后就慢悠悠地开始准备煮茶。 和上次她在大家伙儿面前表演茶艺相比,此时的陆经纶显然要更随性了点,估摸着是因为没有长辈的缘故。 即便如此,她对待茶道的态度依旧很认真,煮起茶来不言不语,清淡而又通透。 被她这样的气息所感染,剩下几人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放轻了点。 就在陆经纶一壶茶煮到二沸的时候,归云亭下却传来男子的声音。 “经纶,有客人吗?” 第一百零七章 祁氏 男子清冽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低沉笑意,让在座的几家姑娘都纷纷回头,却是陆琅轩带着另外一位白衣男子。白衣男子比陆琅轩要大上许多,看上去差不多有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熨帖的白衣把他修长的身材给衬托了出来,清俊的容颜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显得他儒雅有礼。 陆经纶看见两人,先是淡淡地唤了声:“哥哥。”然后转向那白衣男子,“祁公子。” 陆琅轩脸上的笑意却极为明显,“没想到你竟然在这儿煮茶,我说远远地就闻到一股茶香味呢。” 一边说着,他竟是直接走上亭子,而在座的除了陆经纶以外的姑娘都纷纷起身,挪出些空位,然后同他见礼。 “王姑娘、韩姑娘、秦姑娘、孙姑娘,”陆琅轩笑,一一和她们打过招呼,然后目光落到了卫离离身上,“这又是哪家的小丫头?看上去挺好玩的样子。” 卫离离站在王曦妩身侧,听到陆琅轩这样问也没有答话,但心里却已经是在直翻白眼了,明明不是第一次见,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还好玩?人家哪里好玩了?! 王曦妩替她开口:“这是我表妹,卫离离,陆公子应该有见过的。” 陆琅轩点了点头,然后又指了指身边跟着上来的白衣男子介绍道:“这位是祁律祁公子,今日正好来我家做客。” 秦微云眼睛一亮,浅笑着问道:“祁公子可是出身广汉祁氏?” 却是祁律点头答道:“正是。” 秦微云隐有激动地接道:“早就听闻广汉祁氏清贵世家,之前一直未能得见,今日能见祁公子一面,实在是三生有幸。”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容有些腼腆,但熟悉她的人却能听出这话是发自内心,并非是因为眼前这位白衣男子的缘故。 祁氏虽与王谢齐名,但整个宗族却是较王谢来得清流一些,祁家出身的人只有少数投身朝堂,更多的却致力于弘道教学,当今太学祭酒便是玄渊先生便是祁家人,祁家在文坛上素有盛名。而秦微云又向来喜爱诗书,也难怪她在知道祁律是祁家人后显得有点激动。 祁律微微一笑,“姑娘谬赞了。” 陆琅轩笑,转而又介绍起面前的几家姑娘来,首先就介绍的王曦妩,“这位是王大人家的姑娘王曦妩,和经纶也算是闺中好友了。” 王曦妩?那不就是诸夏那家伙的小师妹吗? 眼中有兴味的光芒一闪而过,祁律笑了笑道:“原来是王姑娘。” 王曦妩浅浅笑着,微垂的眼眸却淡漠疏离:“祁公子。” 前两天还想到祁家人,没先到祁家人竟然在陆府出现了,难怪后世祁陆两家关系不错,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能看出端倪来。 之前曾经提到过,在后来王谢两家受到王党一脉的排挤时,祁氏的情况却不像另外三家一样糟糕,反而是和当时的陆家走得比较近。只是王曦妩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的陆家难道已经好祁氏勾搭上了吗? 王曦妩一人在这边猜测着两家的关系,那边陆琅轩却是接着给祁律介绍别的姑娘,等几人都介绍完了,他又接着热情道:“正好走到这儿了,祁公子不妨稍坐会儿,尝尝经纶煮的茶。”顿了顿,他不知为何看了眼王曦妩,然后笑道:“不是我自夸,家妹在茶艺一道上的造诣还是可以的。” 对于这样的提议,祁律从善如流。一来他对这次上陆府就是为了来探探情况,二来对于好友的小师妹他也有些好奇,想起那日提及这位王家姑娘时好友的反应,祁律的眼睛就笑得愈发弯了。 两人既然要在这里坐下,几个姑娘也都挪了挪自己的座位,给他们留出两个空位来。也幸好亭中的空间足够大,添了两把凳子都不觉得挤。 因为之前寒暄浪费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差不多等陆琅轩和祁律坐下后不久,陆经纶那里的茶便开了。素手执着壶柄将茶水分开,又由婢女将分好的茶杯呈递到客人面前,陆经纶微微一笑,“诸位请用。” 大抵是因为有男子在场,几个姑娘都显得比较矜持,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后便又放下,等着祁律的评价。 祁律显然很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因此在品了一口茶水后笑道:“茶水沸而不老,应当是活泉水。茶叶应该是今年的雨前龙井,香味浓郁。”顿了顿,他又赞道:“陆姑娘的手艺果然不错。” 陆经纶神情平淡,微微垂眸,“祁公子谬赞了。” 一旁的孙婉婷却道:“经纶你就不要谦虚了,在座的谁不知道你在茶道上的造诣的?” 秦微云也跟着附和:“婉婷说的对,你要是再谦虚我可要觉得你是骄傲了。” 众人失笑,陆琅轩的笑容更是明朗。 见状的陆经纶也微微弯了下唇角,算是接受大家的夸赞了。 趁着气氛正好,王曦妩心念转动间,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道:“祁公子不去建安,怎么有兴趣来青州了?” 大概是因为她的语气太过自然,脸上的笑容也很单纯,祁律并没有想太多,直接答道:“闲着没事出来走走,正好来青州看望一下朋友。”停顿了下,他又接着笑道:“再说了,我为什么非得去建安而不能来青州呢?” 对于男子前一句的说辞,王曦妩并不是特别相信,在青州又没有祁氏的分支,又有朋友需要他过来看呢?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她表面上却仍笑得纯真,“大多数人不应该喜欢繁华的地方吗?建安可比青州繁华多了。” 卫离离也适时出声,“就是就是,我就喜欢繁华热闹的地方。” 孙婉婷则是三句话不离吃货的本色,“而且建安的小吃也比青州的要多!” 在座的姑娘家除了王曦妩和陆经纶是去过建安的之外,其余的都还没有见过建安的真实面貌。但即便如此,在多数人的心目中对建安也是充满向往的,只因为建安是那个繁华入骨的建安,是充满一切富贵与机遇的建安。 和眼前一群少女的兴致勃勃相反,祁律的神情却格外平静,他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大概就是各人有各人不同的偏好吧,我觉得青州就挺好的,青兖徐扬向来富庶,未必比不上建安。” 说完他深深地看着王曦妩一眼,只可惜此时的王曦妩正一脸单纯地看着她,脸上那再正常不过的笑容根本看不出有丝毫破绽。 等祁律挪开了视线,王曦妩的唇角才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青州和兖州是王家的封地,徐扬两州则是谢家封地,祁律这样说,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他的言下之意。 然而两人言语间的深意也只有对方能够隐隐有所体会,旁人并没有听出其中的深意来,像陆琅轩,他就哈哈一笑,然后跟着道:“祁公子所言有理,我也觉得平原郡不错。” 一堆人于是接着聊了几句平原和建安的差别,韩薇性子直,又给他介绍了几处郡城内外有名的景点,等到一杯茶喝完,祁律便提出要去别处逛逛。 陆琅轩自然不会反对,毕竟认识过了也就好了,男女同席坐久了还是不好的,因此他笑了笑道:“也好,虽然我们家比不上韩姑娘方才说的几处景点,但逛逛还是可以的。” 说着两人便站了起来。 一群姑娘家原想站起来表示一下送送他们的礼节,却被祁律叫住了,“几位姑娘都请坐吧,不用这么客气。” 以王曦妩为首的几人顿时从善如流,倒是秦微云看上去有些不舍,她原本还想和这位祁公子探讨一下《诗经》,没想到就这么走了,不免有些遗憾,但她也知道男女大防,因此只是稍微露出一丝遗憾的神情来便没什么举动了。 等两人走远了,剩下的姑娘家们才又开始聊起天来。 首先就是略感失落的秦微云,她看了眼陆经纶,然后问道:“经纶,祁公子和你们家有什么关系吗?怎么会来你们府上呢?” 这个问题正好的王曦妩想问的,因此她也随之看向了陆经纶。 只见陆经纶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们家和祁公子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我们府上,如果非得说有什么关系的话,我三姐是和祁公子定了亲的,所以他可能正好来看一下?” “你三姐?”韩薇不解。 陆经纶答:“就是我大伯的嫡女,眼下是在建安。” 这样说大家就清楚了些,早在巡查刺史陆睦来到青州之前,青州的那些官员就把这位大人的来历给查了个清楚,自然知道陆经纶所在的这一脉乃是陆家主家的二房,上面还有大房在,大房的陆望正是九卿之一的少府,看样子祁律是和陆望的闺女定亲的。 陆经纶这么一说,王曦妩也就想起来了。确实,前世陆望的次嫡女确实是嫁进了祁家,只是她并没有关注具体是嫁给了谁,这样说来就是嫁给了祁律。也难怪祁陆两家关系不错,毕竟是姻亲,差不到哪里去。 众人恍然,孙婉婷却又突然问起韩薇的事来,“阿薇,你和那戴公子的事儿?” 韩薇脸一沉,她本来是不愿意听到这件事的,但看着孙婉婷那担心的样子,还是勾了勾唇角道:“没事儿,最后不也没成嘛。” 孙婉婷出了口气:“那就好。” 王曦妩挑了挑眉:“孙姐姐你不知道?” 孙婉婷愣了一下,“知道什么?” 王曦妩道:“就是刚才你问的呀。” “哦,”孙婉婷一脸郁闷,“前段时间减肥减得我都快死了,哪里有心情去打听这些事儿呀。” 王曦妩笑笑,却没想在之前那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倒是秦微云看韩薇的脸色还算正常,想了想便对孙婉婷道:“对了,说到阿薇,婉婷你呢?你和阿薇的年纪差不多,阿薇她后母都忙着给她打点了,你娘呢?这段时间让你减肥莫不是打算把你也嫁出去呀?”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冲孙婉婷眨眼睛。 在座的除了卫离离之外的五人,俨然已经是成了一个新的小团体,而且相处起来也更加融洽的样子,因此连带着连素来温婉的秦微云说话都开朗了起来。 闻言孙婉婷的脸竟然一红,瞪了她一眼道:“说什么呢?” 卫离离小丫头此时也插口惊讶道:“孙姐姐脸都红了呢!” 韩薇顿时笑:“还说我呢!” 孙婉婷红着脸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娇羞起来。她娘之所以这段时间逼着她减肥,就是为了能给她找一个好夫婿。当然,虽然她对这件事儿并不是很看重,但架不住被闺蜜们这样调侃呀。 于是瞪了秦微云一眼,“都怪你,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这个,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韩薇大笑:“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有吃多了才会不好意思呢。” 韩姑娘打击人的本事向来是一流的,听到这话的孙婉婷顿时瞪大了眼睛,最后却还是笑了起来。 没办法,她没从韩薇的话里听出恶意来,只是单纯的朋友之间的相互取笑而已。 经过这么一转变,几人间的话题陡然就从祁公子、广汉祁氏变成了这种闺阁密话。在座的又都是没定亲但快到年纪了的,对于这方面的事儿都有些好奇,除了陆经纶本身清冷之外,其他几人都聊得比较开,就连卫离离都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小丫头表示她完全不知道几位姐姐所说的“朱公子”、“秦公子”的到底是谁。 唯有王曦妩,在听她们说那些关于婚嫁之事的时候显得有点沉默。或许是经过大半年的沉淀,对于裴霁,她的执念竟然淡了不少,虽然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各种滋味错综复杂,但只要不去想,所有的一切都还安好。 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只要裴霁不出现在她面前,她实在是不愿意去想起。 家长里短地连着八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陆经纶的茶也都煮了三回,这次的茶话会才算是圆满结束。 韩薇、秦微云本就是聪明的,孙婉婷也向来通透,自然能感觉到这次五人聚一块的用意,所以等走之前就又约定了下次聚会的时间,看上去一副期待的样子。 王曦妩是和孙婉婷一起离开的,拒绝了陆经纶要亲自送她们的好意,带着卫离离,三人还有一群丫头走在陆府的小径上,孙婉婷先开口道:“阿妩,你刚才似乎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是有什么心事吗?” 王曦妩愣了一下,抬眼看她:“孙姐姐看出来了?” 孙婉婷温和地笑了笑:“刚才你都没怎么说话,你说我看不看得出来?” 王曦妩笑,“其实我只是有点发呆啦,再说了这种事我又插不上嘴,听得开心就可以了啊。” 孙婉婷狐疑,“是吗?” 王曦妩点头,严肃道:“当然。” 孙婉婷摆了摆手,“好吧,暂时相信你好了。” 王曦妩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那真是谢谢孙姐姐啦~” 孙婉婷头一次看见她这样肆意的笑容,竟然愣了一下,然后才红着脸道:“阿妩你不要这样对我笑好吗?” 王曦妩也一愣,傻傻道:“为什么?” 孙婉婷继续红脸,“阿妩你这样我受不了。” 王曦妩也继续不解,“我又怎么了?” 还是卫离离小丫头笑着道:“表姐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连孙姐姐都觉得好看呢!” “是吗?”王曦妩奇怪,反应了过来后却是笑着看了眼孙婉婷道:“我又不是男人,你害羞什么呀?” 孙婉婷顿时又笑,两人总觉得更亲近了些。 想了想王曦妩道:“对了孙姐姐,我想起我家里似乎要有一份素斋的食谱,应该对减肥有点作用,回去之后我找出来给你。” “真的吗?”孙婉婷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这些天不是水果就是蔬菜,差点没吃死我,你看我一脸菜色的。” 卫离离哈哈大笑,王曦妩也跟着笑,“我可没看出来。” 事实上孙婉婷的脸色不要太红润。 孙婉婷于是“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阿妩,你实在是太不体贴了。” 在笑闹中,三人出了陆府,又上了自家的马车,上车前没忘记约好过两天把素斋食谱给送过去。 孙婉婷笑着道了谢,两人就此别过。 或许是因为聊得开心的缘故,王曦妩的心情还挺不错,一直等她回了王府,然后看到南烛给她传递过来的消息时,她这才皱起了眉头。 消息是尤氏给的,南烛帮着传,自从上次王曦妩告诫过她一次后,南烛似乎真的收敛很多,王曦妩能觉察得出来她态度的一些改变,虽然没有完全一下子转变过来,但好歹有些情况下却是能遵从她的命令了。 消息上说了,想请王曦妩明天到云水阁去一趟,原因是温正平想要和她面谈。 面谈? 这个主意一听就不怎么样,王曦妩可没想过要在旁人面前抛头露面的,所以她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第一百零八章 谈判 虽然不是和愿意和温正平产生正面接触,但在眼下心腹人手不够、而且自己的目的又尚未达成的情况下,王曦妩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出马和这位温家商行的主事人见上一面。 两人见面的地点定在云水阁,对于这个地点,王曦妩也没觉得意外,温正平既然能找到城南酒庄,自然就能按照她留下的线索找到云水阁。 一早来到云水阁之后,王曦妩就在楚晴的带领下上了三楼。眼下楚家一大家子差不多都可以算是她手下的人,楚晴虽然还未及笄,但也经常在云水阁中帮忙。 三楼的包厢中早就按照王曦妩的吩咐装饰了一番,不仅设计得高贵典雅,更是从细节处透露出一种奢华来,里面的每一样用具无不都是同类用具中的精品。 进了走廊最尽头的那处包厢,两个美貌侍女看见王曦妩,早早地就把门给推开了,等王曦妩带人进去后,然后才又轻轻把门关上。 楚掌柜早就等在里面了,见得王曦妩进来,他赶紧从铺陈的软垫上站了起来,“姑,公子,您来了?” 因为要见外人的缘故,王曦妩今日又是一身男子的装扮,这让前几次都是见她女装的楚掌柜差点没说漏嘴,幸好他反应快,在察觉出不对时立马就改了口。 不只是她,沉檀和皎碧也都扮作一副男子的样子,跟在她身后充当随从。 王曦妩坦然地点点头,视线却落在原本和楚掌柜对面而坐的男人身上。 那日在金玉阁中,王曦妩只是大致上看见了温正平的外形是一个颇显富态的胖子,此时才算是正眼见到了真身,看上去比那日还要夸张,圆圆的脸和腆着的肚子,一双小眼镜笑眯眯的,在很容易给人好感的同时也让王曦妩不知为何想起了程光明,似乎程光明也挺胖的。 还是说富商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体型呢? 这个突然闪过的念头顿时让王曦妩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发笑,但所幸她还记得眼下的情况并不适合发笑,眯起眼睛又仔细打量了温正平一番,王曦妩却是冷冷地对着楚掌柜点了点头,“楚掌柜。” 刻意放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变声期的少年,冷漠的表情,再加上这段时间拔高了不少的身高,这一切结合在一起,落在同样打量着王曦妩的温正平眼中时,就觉得她是一个冷清而且骄傲的少年了。 当然,虽然骄傲,但眼前这个少年明显有着骄傲的资格,从他那身衣饰来看,就可以知道少年出身不凡,尤其是那种凌然的气势,一看就知道他是高高在上惯了的。 但相对的,这样的人同样有着不足的地方,那就是他们不太清楚行商里面的条条道道,尤其对面的这个少年看上去年级更是不大,所以接下去的交易应该会比较轻松吧? 瞬间得出结论的温正平这样想着。 王曦妩却不知道自己在初见面的瞬间就被人小看了,但即便是知道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她相信在接下去的过程中自己一定会给这个胖子好看的。 虽然对王曦妩有点轻视,但毕竟是个油滑的商人,应有的礼仪温正平都不会少,因此看见楚掌柜站起来后他也跟着站了起来,等楚掌柜和王曦妩打完招呼,他才笑着看了眼楚掌柜的问道:“这位应该就是王公子了吧?” 王曦妩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还是楚掌柜在边上笑着道:“没错,正是敝府少东家。”然后又扭头对王曦妩道:“公子,这位是温家商行的温老板。” 这话说的倒也合情合理,王曦妩这个年纪,自然不可能是云水阁的主事之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少东家之类的身份,因此温正平听他这样介绍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是笑着对王曦妩拱手行礼道:“王公子年少有为,温某人佩服。” 王曦妩的神情依旧冷淡,但好歹还是给了他面子,“温老板客气了。” 倒不是说王曦妩不喜欢温正平,而是为了接下去的谈判,同时也为了不让人起疑心,她刻意装出一副冷漠高傲的样子来。 走到特意留出来的主位上跪坐下,因为地上铺了软垫的缘故,王曦妩并不觉得膝盖疼。事实上整个包厢中都铺了浅浅的一层白色绒毛软垫,在眼下这个时节倒也不算热。 等她坐下之后又有另外一位美貌婢女给她呈上一杯茶,王曦妩端起茶盏小啜一口,这才看了眼落座后就没说话的温正平道:“温老板所为何来?” 大概是因为嗜酒的关系,温正平面前摆放的却是一壶酒,他倒也没在意王曦妩喝的是茶,听到她的问题后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温某此来却是为了那屠苏酒。” “屠苏酒?”王曦妩特意画粗了的眉毛一挑,“我这云水阁虽然是有屠苏酒卖,但本来数量就不多,温老板要是喜欢的话还是来店里喝比较好。” 笑着摇了摇头,温正平道:“不不不,王公子理解错了,温某说的不是这云水阁的屠苏酒,而是城南酒庄的屠苏酒。” 王曦妩故作不解,“城南酒庄的屠苏酒又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云水阁的少东家罢了。” “是吗?”温正平皱了皱眉,然后又继续笑:“不过尤老板说的可是他家酒庄的酒就只供给云水阁,我若是想要得到这屠苏酒的话就只能来找您了。” 点了点头,王曦妩道:“那倒也是,云水阁和酒庄那边确实签了这样的契约。” 温正平笑开:“所以温某才会找上您的嘛。”顿了顿,他又道:“王公子对这些屠苏酒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想法自然是有的,”王曦妩冷冷挑眉,“不过温老板既然会找上门来,自然是知道这屠苏酒珍稀的,而且想来也听说了之前金玉阁拍卖掉的那坦屠苏酒的价格,如此珍贵的酒,似乎还轮不上温老板惦记吧?” 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客气,但温正平却似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脸色不变接着笑道:“王公子此言差矣,温某人这次找上门来,确实是因为这屠苏酒而心动,但未尝不是没有和公子合作的机会。” “合作?”稍稍流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不过脸上的神情大部分还是冷淡,王曦妩好奇道:“怎么个合作法?” 眼中露出一抹精光,温正平心道有戏,表面上却作出严肃的样子来,“王公子作为云水阁的少东家,应该是知道这屠苏酒的价值的,失传多年的古酒名头本就很大,再加上屠苏酒的味道又是一流,温某人也是喜欢喝酒的,可以说屠苏酒是我这些年尝过的酒中数一数二的,所以这屠苏酒可以有更大的利益空间可以攫取。” 眉头一动,王曦妩没有说话,眼神却逐渐活络了起来。 注意到这点的温正平心里一阵活泛,再接再厉道:“您应该知道,我家里是行商的,咱们平原郡虽然繁荣,但是和建安比起来还差点了,所以说如果屠苏酒能够被带到建安去卖的话,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怎么样?我这样说你应该心动了吧? 说到这儿的温正平又看了王曦妩一眼,想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只可惜他除了看出眼前的这个少年有一瞬间的意动外,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收到男人视线的王曦妩微微一哂,“然后呢?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佯作楞然的温正平道:“还需要别的吗?难道价钱高还不够吗?” “温老板似乎忘了,一百五十两黄金的价格也只是在拍卖的时候拍出来的,而且是第一坛的缘故。”露出一个笑容,如果勾勾唇角也算笑容的话,王曦妩语气平淡,“可一旦在正常情况下的话,一坛子的屠苏酒就绝对卖不出这个价钱来。” “这……”温正平顿时噎了一下,他看了眼神情不变的王曦妩,眼神却逐渐变得复杂起来,看样子眼前这位少东家竟然还知道不少嘛。不过到底是商人,心思转动的速度别提多灵巧了,脸上立马就挤出笑容来,他又接着道:“王公子说的不错,不过即便这样,建安的成交价格还是会比青州的高,再加上建安有钱人多,面向的市场也比较广阔,屠苏酒在建安卖一定会比青州的好。” “那途中运输的费用呢?”王曦妩岿然不动,“要是运输的费用要超过两地的差价呢?” 温正平的一双小眼睛眯了起来,“所以要保证差价能够高于运输的费用。” 王曦妩哂笑,细长的指尖敲打着茶盖,“温老板怎么就能保证呢?” 眼看少年的态度愈发明显起来了,温正平的态度也跟着端正了起来,只听他认真道:“所以最好能有一场和前几天那场拍卖会一样的拍卖会来敲开建安的市场。”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再说了,建安不是正好有金玉阁的总阁吗?” 王曦妩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却是眉头一挑,“温老板口才不错,不过你怎么能肯定我就一定会认同你所说的呢?” 温正平笑得和蔼,小眼睛里的奸猾却被王曦妩看得清楚,“商人逐利,王公子以及您家里人经商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利益吗?” 听到这话的王曦妩顿时微笑了下,“说的没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利往,温老板看的清楚。” 难得听这位傲气的小公子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温正平顿时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自谦,道:“哈哈,温某也就这点看得清楚了。” 只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话音刚落,王曦妩那边就把笑容一收,严肃道:“不过我家也不缺钱,温老板说的这个似乎不能打动我呢。” 少年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有些调侃,但是温正平却能从他那双琥珀色的深邃眼眸中看出认真的来,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同时又免不了有些恼怒。好说歹说了这么一通,这小家伙竟然还不动心? 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杂的一起,想了想温正平却同样认真道:“既然王公子对钱没什么兴趣,那么权呢?” 王曦妩狭长的眼睛顿时一眯。 已经完全对她重视起来了的温正平正好捕捉到这点,心里一动,脸上的笑容于是又浮了出来,“王公子一看就出身权贵之家,既然这样的话,假如屠苏酒可以使您整个家族或者让您在家族里的地位更进一步呢?” 眼神瞬间闪烁得更加厉害了,冰寒的表情也逐渐融化开来,王曦妩的声音随之变得低沉起来,“是吗?温老板要怎么做呢?” 温正平的语气蛊惑,“您想想,要是拿屠苏酒去孝敬那先建安的官员,或者和萧家亦或是杨家的人搭上关系,您家里是不是也能够得到相应的好处呢?” “你确定就凭屠苏酒就能做到这点?”王曦妩作出一副心动却仍强自按捺的样子来。 温正平坦然摇头笑道:“当然不能,后续自然要有别的好处跟上去,屠苏酒可以是敲门砖,或者说是名刺也罢。” 沉吟了片刻,王曦妩眼神闪烁不定。 见她这样,温正平也不催促,倒是心里也已经高兴起来了,看样子这桩生意能成。 片刻之后,王曦妩又问道:“不过屠苏酒的产量不高,有一些原料青州不多,只能到别的州郡去买。” 温正平笑:“这方面我温家商行倒是可以帮上点忙,毕竟我的商队也不是只去建安的,如果王公子需要的话,我们温家可以提供您缺少的原料。” “是吗?”王曦妩的眼神继续闪烁。 温正平笑着点头,“当然,不过这个可以当作另外一笔交易来算。”言语中竟是笃定了王曦妩会同意他的提议一般! 只不过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曦妩多多少少能明白温正平的想法,不过,她在心中嗤笑一声,本来她的目的就是能用屠苏酒来打入建安,在建安建立自己的人脉,温正平所言正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两者本质上可以说是相同,之前那装模作样为难他不过是做戏而已。 不过为了在接下去的利益分成中占得好地位,王曦妩还是装作为难的样子,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缓缓点了头,“温老板说得有理,想法也很不错,我觉得可以一试,不过具体还需要和家里商量一下。” “王公子说的是。”毕竟是老油条了,得到王曦妩肯定的温正平虽然没有太过喜形于色,但脸上的笑容还是免不了的。笑了一会儿后,他看了眼王曦妩,又试探着道:“那您看我们要不要商量一下事后的分成?” “分成难道不是合作中最重要的内容吗?”王曦妩笑得颇有深意。 通过之前的谈话已经收起了对王曦妩轻视的温正平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对方同样奸猾的本色,苦笑一下,看样子一会儿还有一场口水仗要打。 在接下去的半个时辰中,两人就双方的利润分成进行了相当激烈的争议,不过这个过程却是由楚掌柜替代王曦妩来的,她在给楚掌柜下了底线之后就懒得再和对面那个狡猾的胖子说话了。最终达成了城南酒庄、云水阁以及温家商行之间的三方协定,由温家商行提供酿造屠苏酒所需的原材料,城南酒庄酿出的酒分一半给温家商行,由温正平手下的人运到建安去卖,最终所得的利益四六开,温家商行独占四成,余下的六成由城南酒庄和云水阁平分。另外,云水阁会在建安开设分店,到时候运到建安的屠苏酒的一部分按规定在云水阁中出售,当然王曦妩也没有忘记让楚掌柜提关于收集消息的要求。 对于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温正平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酒馆茶肆这种地方本就是小道消息最为盛行的地方,有些人专门到这里来打听消息,所以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但也没说要主动提供一些便利。 王曦妩同样不在意,毕竟温正平和楚掌柜不同,她和楚家之间怎么说都是有情义在的,但和温正平之前,除了利益上的联系之外,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当然或许以后会有,但现在双方只是单纯的合作人而已。 双方说好分成以及各自要做的事情后并没有直接签订协议,因为王曦妩说了要和家里商量一下,她毕竟只是一个少东家,并不能完全做主。当然这同样是个借口,实际上王曦妩只是为了给对方造成一种背后有人的感觉。而相应的,温正平也以为王曦妩只是明面上的一个幌子,否则刚才就不会是楚掌柜和他谈了。 达成交易之后,王曦妩心情颇为不错,于是大手一挥,直接让楚掌柜的又送了两坛屠苏酒给温正平。 意外得到两坛子酒的温正平心情显得更好,走的时候更是拍了拍王曦妩的肩,“多谢王公子了,日后有什么事,只管找我便是!”一边说还一边拍拍自己的胸膛,尽管他满是肥肉的肚子上根本看不出有胸膛来。 王曦妩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笑着和他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把温正平送走。 等看着男人走出云水阁,王曦妩脸色才逐渐淡漠下来。 楚掌柜地则同样是看着温正平离开的背影,嘴里却用王曦妩听不到的声音低骂了一声:“啊呸,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第一百零九章 隐忧 结束了和温正平的交易之后,王曦妩也没有在云水阁多呆,又交代了楚掌柜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她就带着沉檀皎碧两个回了王府。今儿个她算是请假出来的,前两天出门访友的沧溟先生已经回来了,所以下午回去的时候她需要去先生那里补课。 想到补课,王曦妩就觉得有些头疼。她不是厌恶学习,相反,她挺期待先生回来的,这样她的生活反而充实一些,头疼的原因是因为想到了诸夏。 一想到诸夏,她就想起那日和男子在云水阁的初见,那双深邃的眼眸,以及跟在谢青珩身后的那道蓝色身影。 诸夏,到底是什么身份? 王曦妩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世为人的她都没有有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诸夏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普通到她没有听说过,但这样的情况很快就被她排除了。不说这辈子他跟踪的是谢青珩,单只说上辈子山河玺的丢失,就说明了他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人,简单的人不可能到王家来偷东西。 又或许是诸夏的背后还有别的人? 想到这个,王曦妩就免不了头疼,眼下青州的局势已经够复杂了的,不说谢青珩到底是来干嘛的,再加上祁家的祁律,还有隐藏很深的诸夏,想到就觉得是一团乱麻。 上辈子有这么多大势力的人出现在青州吗? 王曦妩使劲回想这个问题,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印象中她九岁这一年,除了发生在乐安的那桩事故之外,并没有什么大事件的发生,可为何这些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呢? 就像是一场戏中各方势力粉墨登场一般。 虽然有点不太形象,但想到这个比喻的王曦妩还是轻笑了一下,惹得身边的皎碧好奇问道:“姑娘您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笑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把温家商行那边搞定了就忍不住有些高兴。”垂下眼眸的王曦妩笑着搪塞她。 “姑娘这下可开心了。”皎碧信以为真,跟着笑了会儿后却又皱眉道:“不过我看那温正平不像好人,您看他后来商量分成时的那副嘴脸,楚掌柜的似乎也不怎么喜欢他。” 王曦妩神情不变,轻声道:“逐利是商人的本性,无关其他,温正平想要多点的利润很正常。” “那我们就这样平白给他好处不成?”皎碧撇嘴。 见她一副着急的样子,王曦妩不由得轻笑,“怎么就叫平白给他好处了?温正平要做的可多了去,城南酒庄的就要靠他家的商队运过去,建安的人脉也要靠他帮忙建立起来,再说了,我说的原料缺少可不是说假的,还需要他帮忙去收购呢!” “这么说来倒好像我们占便宜了?”皎碧听她这么说,顿时就感觉好受多了,顿了顿又问道:“那他怎么不再要多点的分成呢?” “怎么就占便宜了?”却是沉檀看了她一眼,“温正平既然是打的是屠苏酒的主意,那他就不能忘了酒方还在我们手里,所以他还是不能太过分的。” 王曦妩闻言也笑道:“沉檀说的没错,若建安那边真的能卖出高价的话,四成的利润已经是很高了。” 皎碧对这方面并不怎么清楚,因此听自家姑娘这样说也就点了点头。 王曦妩接着道:“虽然这样说,但日后还是要防备着他点,毕竟只是合作关系而已,你们两个可别给我说秃噜嘴了。” 皎碧笑,“放心吧姑娘,奴婢省得的。” “是吗?”沉檀淡淡看了她一眼,“为什么听你这样一说我反而觉得不放心了呢?” 皎碧顿时大怒,“姑娘!您看沉檀姐,又欺负我!” 王曦妩却跟着落井下石:“沉檀担心的就是我担心的。” 这下皎碧没话说话,只一个劲拿幽怨的眼神看她,顿时王曦妩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连沉檀也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让小厨房准备了午餐,王曦妩随意用过一点之后就去了风波小筑。 好几天没见沧溟先生了,王曦妩还觉得有些想念。沧溟先生虽然严厉,但却是一名合格的老师,所以他才会把上午落下的课挪到下午来。 进了屋里,没有太出乎意料的,王曦妩见到了诸夏。 诸夏今日穿一身浅蓝的长衫,看上去显得比往日还要清俊些,一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王曦妩的瞬间骤然乍亮了一下,却又瞬间平息了下去。 “阿妩,上午怎么没有看见你?”坐在书桌前一手托腮的诸夏挑眉看她。 “上午有事出去了一趟。”王曦妩不冷不热地大道,眼神左右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沧溟先生,不由得问道:“先生呢?” “先生在里屋休息呢。”诸夏笑答。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下午她的学业又是由他来讲了。 明白这点的王曦妩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乖乖地坐到了诸夏对面,而皎碧则是帮她把书籍和上次留的功课都拿了出来。 诸夏能察觉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师妹似乎一直都不太喜欢自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所以见眼下王曦妩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也是见怪不怪得挑着眼角笑道:“怎么?不高兴我给你讲?” 王曦妩心里有些烦躁,表面上却笑得好看,“大师兄你又说笑了,有大师兄给我讲课,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弃你呢?” 诸夏唇角弯弯,言语却犀利,“这话说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王曦妩一愣,却温顺地笑:“怎么就不见诚意了?” “反正我是没听出来。”诸夏一边说着,一边还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顿时让王曦妩心中的焦躁稍稍缓和了些。 几个月相处下来,两人勉强算是熟了,对诸夏王曦妩也不像是最开始那样抵触了,但自从发现他的背景不简单后,原本那种戒备的感觉就又上来了。 不过诸夏好歹还能在自己面前做这样有损风度的事,她不知为何又觉得顺畅了些。 于是挑了挑眉笑道:“那要不然我再有‘诚意’点地说一遍?” 诸夏再翻白眼,右手一摆道:“免了!再说几遍都一样,还是算了吧。”说着又轻声嘀咕:“嘴里说得再好听,都比不上实际的……” 王曦妩只当没听见,也懒得和他争辩,当下就把话题扯到了功课上去。而一开始讲课,诸夏也瞬间变得认真了起来。 花了半个时辰把上次讲的内容回顾了一边,然后又接着讲了接下去的内容,诸夏讲得快,王曦妩理解起来也不慢,前两日沧溟先生不在的时候她就把这些内容自个儿看了一遍,所以差不过又过去大半个时辰,今日安排的功课就算是讲完了。 随便把手里的书一丢,诸夏用两手反撑着地,整个人往后仰,然后看着她状似不经意地道:“听说前段时间你去金玉阁的拍卖会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好收获?” 心里一紧,王曦妩脸上的神情不变,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更是没落下,“收获什么的算有,但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是吗?”诸夏似笑非笑,“八百年的参王还不算好东西,那我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好东西了。” 王曦妩不说话,只是抬眼看他。 诸夏摇了摇头,“别看我,是府里的小厮说的,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若不是王曦妩亲眼看着诸夏从金玉阁走出来,单从眼前他的神情和语调,压根就看不出对方是在演戏,这样的演戏功力,简直可以和那些戏班子的戏子相媲美了。而且这人的心思还很机敏,她不过是那么看他一眼,对方就知道了自己的意思。 笑了笑,王曦妩没做声,诸夏接着道:“不过听说这次拍卖会的压轴拍品是前朝广陵王的印玺,怎么样?你有没有看到?” 王曦妩挑眉,“看到了又如何?不过是一方印玺而已,又不能干嘛?” 诸夏作出诧异的样子,“难道你没听说这山河玺中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似乎是和前朝遗藏有关呢!” “那又如何?”王曦妩是真不在意,便是前世,山河玺被拍卖出去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听说有前朝遗藏出世的,所以她才不会相信呢!而且就算是真的,以王家现有的财力,未必比不上前朝的那些遗藏了。 见她真的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诸夏的眼神一身,却是嗤笑了一声,“真是一点都没有好奇心,我还以为你会好奇的呢。” “好奇什么?”王曦妩头都没抬,看着皎碧把书籍稿纸之类的东西都收拾好,然后就站了起来,“好了大师兄,我先走了。” 诸夏微微一笑,没有表态,但那神情显然是默许了的。 王曦妩于是也没多说,对他行了一礼后就带着皎碧离开了。 而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了,诸夏幽深的目光才收了回来,他的眉头逐渐皱起,眼中同时有疑惑闪过。 看样子似乎没什么不对的? 几日前他从面摊老板那儿得了消息后,费尽心思才找到了对方新的落脚点,也由此知道了那拍下山河玺的乃是谢家公子。虽然打听不出具体身份,但对方是谢家人这点是可以肯定的,否则也不会住到明水山庄去。而后他又趁着对方出门的时候想要进庄打探一下情况,却没想到对方早就埋伏了人手在里面,他方一露面就被发现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后又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割下一个角。 想到那个衣角,诸夏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虽然他没觉得一个衣角能起多大作用,但万一对方要是从布料入手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查出些什么,毕竟他那套衣服也是在城里比较大的一家布坊里做的。 这样想着,诸夏的心情更不好了,再想到府里下人口中所说那日上门的谢公子,顿时愈发气闷。 山河玺他是一定要得到的,不过对方最近防范得严,到底要怎么把山河玺弄出来,这个问题还得好好谋划一下。 眼中精光一闪,男子却又默默地垂下眼去了。 从风波小筑出来的王曦妩同样也在想着和山河玺有关的事,她不像诸夏那样知道得多,但却也能听得出对方话里话外的试探意味。 唇角勾了勾,王曦妩的眼神闪动,本来她还不一定能肯定诸夏的用心,眼下被他这么一提反倒是坚定了她要好好防备着的念头。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不能让王家再次被牵扯到里面去! —————————————————————————————————————————————————————————— 晚上是在随园吃的饭,谢青珩之前说的特产都已经让人送来了,卫氏特意整饬了几盘和松茸搭配的菜色,王曦妩尝了下,味道果然不错,和蘑菇比起来更多了一股鲜美,难怪卫氏会喜欢。 当然除了卫氏,王珣也比较喜欢那几道掺了松茸的菜,胃口大开的他足足吃了三碗饭才停下来,让只吃了大半碗的卫离离好一阵看他。 “珣表哥,你好能吃啊!”小丫头感叹着,浑然不顾王珣那恶狠狠的眼神。 因为练了一个时辰的武而觉得很饿的王二哥顿时飞了个眼刀给她,然后嘲道:“总比你这小鸡崽子一样的胃口好。” 听到这话的卫氏却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阿珣。” 翻了个白眼的王珣没说话,卫离离却也是笑眯眯地吐了吐舌头,珣表哥说话向来毒,反正她都习惯了。 只是她吐舌头的动作正好被卫曜看见,少年微微皱眉,然后看了她一眼。 卫离离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好,心里却道:哥哥这段时间越来越严厉了! 卫曜不知自己妹妹在心里腹诽自己,他只是目光浅浅地打量着王曦妩,心里却有点遗憾。 前两天姑母也说了父亲要来接自己的事儿,对于这事,一方面他是高兴的,毕竟差不多有大半年没见到父亲母亲了,也不知道母亲身体怎么样了,他很想念家里人。但另一方面,一旦他回了家,那就意味着又要很长时间看不见阿妩了。 如此矛盾的双方,实在是让少年的心情不怎么好,因此连带着连胃口都不怎么好。 注意到这点的卫氏有点担心,不由得问道:“阿曜,是今晚的菜不好吃吗?我看你都没吃多少的样子。” 愣了一下的卫曜赶紧摇头,“不是的姑母,这些菜都很好吃,只是我饭前在自己那儿用了点点心,现在还饱着呢。”说着还腼腆地笑了下。 卫氏笑,“那就好,我还以为是今晚的菜不对你胃口呢。” “没有,姑母你多心了,府里的菜都很不错。”卫曜微笑道。 他说的是实话,姑母对他和离离都很上心,准备给两人的饭菜都是合他们胃口的,而且只要是在随园吃饭,就一定会有几道菜是他们喜欢吃的,连吃多吃少她都关注着,由此可见卫氏是真的对他们好。 “就是就是,离离也觉得很好吃啊!比家里厨子煮的菜还要好吃呢!”卫离离也在边上笑道,脸上那明朗的笑容配上一双大眼睛,俨然就是卖萌技能满点的样子。 卫氏忍不住被她逗笑,就连王郗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就你会说话!”卫氏笑着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却充满了慈爱。 卫离离只是笑,片刻之后她又问道:“对了姑母,父亲说了什么时候可以到吗?” “我前两天接到信的时候,你父亲就已经到广陵了,到的话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卫氏答,然后又笑着调侃她:“怎么?想你父亲了?还是不想在姑母这儿呆下去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卫离离脸色大变,赶紧严肃道:“怎么会呢?离离最喜欢姑母了!才不舍得姑母呢!”说着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脸上满是笑容的卫氏,才又糯糯地补充道:“当然了,我也很想父亲的说。” 卫氏于是笑,一大家子的气氛和乐融融。 只有卫曜有点提不起兴致,他原本是下意识地想看看王曦妩,却没想到正好对上少女的视线。虽然不知道阿妩在想些什么,但能看到她的目光中那浅浅的担忧。 担忧? 阿妩是在担忧什么? 怀着这样的念头,在几个小的离开随园的时候,卫曜特地走到了王曦妩身边。只不过就在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的时候,王曦妩那边就先开口了。 “表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少女轻柔的声音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柔和,让卫曜原本有些烦躁的心一瞬间就平静了下去,几句好像被清泉洗涤过一般。 摇了摇头,少年微微一笑,“没有,只是突然想到一些烦心的事情而已。” 王曦妩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刚才在席上她就看出来了,卫曜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但现在从他的眼神来看却又是温和的,大概就像他自己说的,只是暂时性的心情烦躁而已。 没有坚持要问少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心烦,王曦妩笑着就把话题转了开去,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而后等把卫离离送回她的园子后,卫曜把王曦妩也送了回去。 看着少女进屋的背影,卫曜突然一笑,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三舅 卫韶比卫氏预料得还要早到一步,就在第二天王曦妩用过午膳打算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就有下人来禀说三舅老爷到了,她自然是赶紧收拾了一下,然后去了随园。 或许是因为卫韶还带了不少人的缘故,整个王府都热闹了不少,只是那些下人走动间却极为规矩,看起来人是多了,但秩序却一点都没乱。便是那些卫家的下人看见王曦妩,也都一个个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 虽然他们中有的人并不认识这位表小姐,但边上不还有王府的下人嘛,有样学样什么的,最简单不过了。 心情颇为不错地到了随园,毫无意外的,王曦妩看到了自家二哥。二哥向来是极为崇拜三舅的,他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冲到随园也是正常。 笑着的王曦妩进去后也不同卫氏打个招呼,就先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三舅”。 之前侧对着他正和卫氏说话的卫韶闻声转过头来,一看见她顿时也笑了,“阿妩。” 卫氏是卫家唯一的嫡女,卫韶打小就很喜欢这个幼妹,而等卫氏出嫁后,那份喜爱之情就转移到了王曦妩身上。再加上王曦妩小时候曾有一段时间就住在云中卫氏宗家,那段时间她和卫离离一道玩耍、一道生活,卫韶几乎就是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对待的。眼下看到许久未见的外甥女,心里也是高兴的。 尤其是王曦妩待他的态度,虽然很长时间未见,但外甥女明显还很亲近他,这让卫韶心中更是舒畅。所以在王曦妩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卫韶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以示亲昵。 对于卫韶这样的举动,卫氏并没有说什么,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就算是对自家三舅一腔崇拜之情有可能吃醋的王二哥也是笑眯眯地看着妹妹,脸上的笑意极为明显。 感觉到大手在自己头顶拂过的热度,王曦妩心中一片温暖,垂下的眼眸中更是掩去了仓促间涌上来的一抹伤悲。 真好,所有她在意的人眼下都还好好地活着,而不是那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有毫无温度的棺材。 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男子,四十不到的年岁,眉眼凌厉,颀长的身形算不上魁梧,但因为常年习武的关系,还是要较一般普通男子来得健硕,修身的长衫穿在身上能很好地勾勒出他的身材。或许是因为投身军伍的缘故,卫韶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煞气,那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留下来的煞气,但被他较好地掩饰了起来。 想起前世战死在沙场的三舅,曜表哥和离离那苍白得近乎绝望的脸色,王曦妩心中就一阵抽痛。 三舅是真的对她好,把她当女儿一样,所以前世在得知三舅的死讯后,她悲痛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卫离离整个人更是差点没崩溃过去,她自小就受三舅的宠溺长大,三舅的死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天崩地裂般的大事,直到过了很长时间才逐渐缓过来。 如果要说反应最大的却是卫曜,之前开朗的少年从那之后就进了燕云骑,承接了父辈荣耀的他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的心门封闭了起来,变成了后来沉默寡言的样子。 当然除了他们之外,整个卫氏都沉浸在悲伤之中。卫氏虽然是一个大的宗系,但嫡系却不多,人口数量更是少,卫韶的去世对于卫氏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只不过……有些恍惚的王曦妩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露出一个笑容来,幸好,眼下她的三舅还活着,真好! 有时候的王曦妩会像现在一样感激命运让她重生,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那些将来有可能发生的惨剧都还来得及制止。 一切都还来得及,真好! 眼中的笑意简直就要溢出水来,看着外甥女这样的神情,在军中向来冷面的卫韶也免不了有点奇怪,看了眼卫氏,又看了眼王曦妩,“怎么了阿妩?怎么看上去像是要哭了呢?” 王曦妩笑,语调愈发粘人,“只是很久没看见三舅了,阿妩都想三舅了呢。” 卫韶顿时哈哈大笑,又摸了摸她的头道:“幸好君擎不在,否则让他听见这话的话可又要吃我的醋了!” 卫氏也顿时失笑,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卫离离的声音从园子外传来过来,“父亲!” 人未到声先至。 卫韶的眼睛一亮,王曦妩适时地退开一步让出三舅面前的位置来,没一会儿,一道粉色的人影就像乳燕归巢一般冲入卫韶的怀中,让卫韶一把给抱住。 “父亲!” 卫离离脸上满是激动的神情,抬头看着卫韶的目光中则是满满的濡慕,让大半年没见到女儿的卫韶也是心中一软,一把把她抱了起来,“离离。” 卫离离后面跟着一道过来的卫曜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轻声唤道:“父亲。” 卫韶眼见得半年不见又拔高了一大截的长子,对着他点了下头,“阿曜。”态度说不上太热情,但话里话外的欣慰还是听得出来的。 眼见得两人对比鲜明的王珣在心里暗自腹诽,三舅在这方面倒是和父亲一样,都是重女轻男! 卫离离可不知道自家表哥在心里吐槽,恋恋不舍地从卫韶怀里下来后她就一个劲地在父亲面前说自己有多想他、想母亲、想家里人,直说了好大一通才停下来。 卫韶也没嫌她烦,坐在椅子上认真听她说着,等她停了之后又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顿了顿又笑,“明明都长了一岁了,还像个孩子似的,真是。” 卫离离眼眶一红,顿时又一头扎进他怀里,“在父亲面前,离离就是个孩子。” 卫韶无法,微笑着继续摸她的头。 正厅里的下人见状则都是叹了口气,总算是看出来外界关于王卫两家重女轻男的传闻是怎么来的了,把女儿疼成这样子的,恐怕也只有自家老爷和舅老爷能做出来了。 好不容易止住心里的喜悦,卫离离皱了皱小鼻子,红着脸从卫韶怀里出来后才想起来要想卫氏行礼,“姑母……” 小丫头想说些什么,卫氏却笑着摆了摆手,“知道你要说什么,都别说了,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饶过你一回了。” 卫氏只是说笑,但小丫头的脸却更红了,乖乖地对卫氏行了一礼,然后又走到王曦妩身边坐下。 相比于卫离离的激动,卫曜明显要显得更稳重一些,除了刚开始见到卫韶时的招呼,后来他就没怎么说话,直到眼下卫离离安份了,他才又重新走到卫韶面前郑重行了一礼。 卫韶老怀大慰,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卫曜于是又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那边的卫氏更是想的周到,看了眼自家三哥,又看了眼隐有激动的侄子,她笑了笑道:“三哥此来日夜兼程的,想来应该是没有休息好,一会儿要不然先去休息一下?岚园我都已经让人收拾好了。” 卫韶没有推辞,点了点头道:“那样也好。” 卫氏又扭头对卫曜和卫离离道:“阿曜,离离,一会儿你们服侍你们父亲下去休息吧。” 听到这话的卫曜和卫离离同时眼睛一亮,也是明白了卫氏话里面的意思。 卫韶于是就带着卫曜和卫离离到岚园去了,跟着走的当然还有他一道带过来的人。王珣本来也想过去凑个热闹,却被卫氏给拦住了。 白了一眼这个热情过头的儿子,卫氏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你三舅是去休息,你又去凑什么热闹?” 王珣明显的不甘心,“那阿曜和离离呢?” 这下连王曦妩都无语了,她也送了个白眼给自家这个时不时就抽的二哥,道:“表哥和离离有大半年的没见到三舅了,人家父子之间讲话什么的,二哥你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吧。” 王珣讪讪,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没说话了。 卫氏见状又笑着补充道:“你要真是想见你三舅,到时候等你三舅休息过后再去找他也来得及,又不是马上就要走了,你三舅好歹要在这儿住上几天的。” 这下王珣最后想说的话都没了。 ——————————————————————————————————————————————————————————— 晚饭照例是在随园吃,因为卫韶的关系,今晚的饭菜特别丰盛,比往常要多出小半桌子,还准备了一坛子的酒,这让看见这场面的卫韶不由得苦笑,“阿宓,干嘛准备这么多?” 卫氏只是温和的笑,“不多,三哥你难得来一趟青州,我准备了一些你喜欢吃的小菜,一会儿你可要多吃点。” 从州衙回来的王郗也点头道:“阿宓说的对,三哥不必客气。” 一桌人于是吃了晚饭,大抵是从军之人的胃口都不错,卫氏虽然准备了不少菜,但最后还是被解决得差不多了。 饭后卫韶也没有马上去休息,而是和王郗、卫氏聊起了卫家的情况。 卫氏算起来已经有两年左右没回娘家了,因此言语间问得极细,把家里每个人的情况都问了一遍。王曦妩就坐在一旁听着,顺带了解卫氏的情形。 “父亲身体可好?”或许是卫家的传统,女儿明显和父亲更亲近,卫氏开口问的第一句就是问了卫老爷子。 “父亲身体甚好,老当益壮,每日还和李叔到武场耍上几把。” 卫氏眉头微皱,又接着问别的,“那母亲呢?” 卫韶轻笑一声,“母亲身体也无碍,还说等蕊娘生产之后就帮忙带孩子。” 卫氏也跟着笑,“母亲是闲着没事干了吗?哪里还需要她来带孙子的呀。” 蕊娘就是卫韶的妻子,同时也是卫曜和卫离离的母亲,王曦妩的三舅母,以及卫氏的手帕交管氏是也。 说到管氏,卫氏又想起一事,然后问道:“对了三哥,三嫂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要成产呢?” 卫韶答:“大夫说应该就在这个月了,具体差不多月底吧。”说着,他的眉头微微一皱,脸上也露出有点迟疑的神情来,“阿宓,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卫氏想也不想就笑道:“三哥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客气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 “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回云中,帮我照顾蕊娘一段时间。”有些迟疑地说出一句话,卫韶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卫氏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家三哥。 卫韶接着解释道:“我怕这次蕊娘生产不易,万一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好替我照顾她一下。” 男人的眉头紧皱,卫氏能看得出他眼中的担忧,同时也明白这担忧何来,之前三嫂生离离的时候就坏了身子,这次生产怕是格外不易,可为何又要找她? 倒不是说卫氏不愿意去照顾自家嫂子,而是她上面还有两位嫂子在,其中大嫂虽然和大哥一道在建安,可二嫂却是在云中的,她想不明白的是这点。 不明白就问,卫氏坦然地把这个问题说了出来,毕竟哪怕她和管氏之间的关系再好,妯娌间的关系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了对吧? “二嫂她前段时间回娘家了,她娘家的老太太病重,她回去看望加侍疾,每一两个月的回不来。”卫韶答道。 卫氏恍然,她二嫂娘家单薄,就只有她一个外嫁的女儿,家里老太太病重回去侍疾倒是正常,只不过……想了想的卫氏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皱着眉头看向了王郗。 王郗眉头一挑,看着卫氏的目光中只有信任的神色,仿佛在说“这事你自己决定就是”。 卫氏还是有些迟疑,毕竟云中离青州遥远,而且照顾三嫂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去的话就势必要呆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如此家里便没有人打理了。 卫韶把两人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叹了一口气道:“实际上本来我自己也可以照顾蕊娘,但是我估摸着下个月可能要出征,所以就怕家里没人。” “出征?”卫氏遽然一惊,瞪大了眼睛看向卫韶,就连王郗也是眉头一皱,眼中的精光闪烁不定。 唯有王曦妩在心底暗叹了一声,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不过并不是这次而已。 “离国那边战事稍息,燕流焱身死,燕溯白上位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离军虎视眈眈,陛下已经下旨令燕云军集结,准备进攻阴麓城,估摸着应该就是下个月了。”长叹一声的卫韶解释道。 听卫韶说出理由的卫氏这才恍然,然后她又想起前段时间君擎说起过的有关于朝廷之所以推行户籍令的目的就是为了征调民兵以对离国行军,如此说来灵武帝竟然是真的想要对付离国了吗? 还是说…… 卫氏出身将门,小时候也在父亲以及兄长的教导下学过兵家之事,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她清楚得很,所以当她结合了两件事来看后,顿时心中掠过一个更加不妙的猜想。 用不确定的眼神看向自家三哥,卫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只听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所以说灵武帝是准备对卫家下手了是吗?” 卫韶没有迟疑,点头。 屋内瞬间变得极为沉默。 在场的,王郗自是不用多说,他甚至比卫氏还要想明白得更早,早在朝廷的户籍令下来之时就想到了灵武帝日后可能的行径,所以燕云铁骑的集结并没有让他觉得意外。而王曦妩则是因为有着上辈子的经历,所以对于卫氏言下之意同样是一清二楚。剩下的王珣、卫曜以及卫离离三个小的,虽然只是隐隐约约明白卫氏的意思,但看自家父亲脸上一脸沉重的样子,于是原本只是能猜到个两三分的,这个时候也都明白了个七八分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灵武帝对自家不怀好意罢了! 几个大的和小的心中都暗自盘算着自己的想法,片刻之后还是王郗最先打破了沉默,“既然这样,阿宓你到时候就随三哥一起回去一趟吧,顺便还可以帮衬着点家里。” 这个家里值得自然是卫家。 只是卫氏仍旧有些迟疑,扫过一双儿女的目光中有着不舍。 注意到这点王曦妩对她笑了笑道:“母亲,父亲说的是,您也有很长时间没回外祖家了,这次正好回去看看,家中照顾父亲和二哥的事情交给女儿来就行。” 卫氏皱眉:“阿妩你能行吗?” 王曦妩顿时佯装生气,“母亲这是看不起女儿吗?”撅了一下嘴后她又跟着笑,“放心吧母亲,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到时候您把云喜姑姑她们留下来帮我一把不就行了吗?” 眼见卫氏还是有点迟疑,王曦妩接着又添了一把火,“再说了,您就当是给女儿一个锻炼的机会嘛。” 卫氏认真看她:“真的?” 王曦妩回以认真的眼神:“真的。” 看着女儿认真的神情,卫氏又想起大半年来王曦妩的转变,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好吧,那这段时间家里就交给你管了。” 王曦妩勾起眼角眯眯笑,“放心吧母亲,我一定会打理好家中的。” 如此,卫氏随卫韶一道回卫家,而府里的事务交由王曦妩一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管事 卫氏虽然说不上是个急性子,但一旦事情定下来之后手段也颇为雷厉风行,昨晚说好让王曦妩学习打理家务,今儿下午就直接把府里的一众管事都叫过来训话了一番,同时又告诉了他们府里的事情会由姑娘接手一事。 被卫氏一道叫过来的王曦妩看着站满了一屋子的管事,脸上的笑容很是和煦,嘴里的话同样温和,只是不知为何,听到自家姑娘这番话的管事们却都生生打了个冷颤。 “母亲要出门,家中的事情暂时由我代为管理一段时间。”王曦妩眯眯笑着,语调委婉,“这段时间内,我希望诸位能够配合好我,不要让府里出了乱子,否则的话可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母亲对诸位的提拔了。” 一众管事唯唯,脸上的笑容明显带着恭谨。 王曦妩接着不咸不淡地笑道:“诸位管事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也都知道该怎么做事,不需要我多说什么。若是有什么大事的话,可以找嵘叔或者云喜姑姑报给我,其余惯常的事务你们自己做决定就好。” 卫氏今日叫来的都是府上各个事项的负责人,听王曦妩这样说的他们都认真点头,然而那颗心却愈发提起来了。诚如姑娘所说,他们都是府上的老人,一个个都通透着呢!什么叫做大事?什么又是惯常的事务?这里面的界限可得要好好划分划分,若是一个划分不好,自己的位置指不定就被别人给替代了去,那才叫欲哭无泪呢! 看着一群管事唯唯诺诺的样子,王曦妩微微一笑,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的陵嵘和云喜道:“嵘叔、云喜姑姑,母亲不在的这段时间,就要劳烦您二位了。” “姑娘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嵘叔对着王曦妩行了一礼,然后笑眯眯地道。 云喜姑姑同样笑笑,虽然没接话,但她那扫过下面那群管事的目光可不怎么友善。 既然该说的话都说了,王曦妩暂时也没有什么要交代这群人了的,于是就把目光转向了卫氏。卫氏心领神会,又敲打了这些人几句,大意无非是让他们小心伺候着,别以为姑娘年纪小就好欺负了,然后才算把他们放走。 看着原本有些拥挤的屋里骤然间只剩下没几个人,其中的陵嵘和云喜还是自己的心腹,卫氏的神情也变得柔和了下来,她看着王曦妩道:“阿妩,母亲可是把家里交给你了,你可要给我管好了,要是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话就和你父亲多商量,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咯。” 虽然对女儿有信心,而且原来也是想着要让阿妩逐渐学一些管理家务的手段的,但一下子把整个王府的事务都交给她,卫氏还是有些担心的。府里的事情还好说,要是和别的人家扯上关系,卫氏实在是担心自家女儿会把握不好其中的度。 王曦妩笑:“放心吧母亲,女儿心中有数的,这不是还有嵘叔和云喜姑姑嘛,母亲您就放心吧,”顿了顿,她又凑到卫氏跟前软声道:“再说了,要真是出了什么事,还有父亲给我撑腰呢,我怕什么?!” 卫氏不满,瞪了她一眼,“你呀,总是这么促狭!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王曦妩讨好地笑,“放心吧母亲,这不是只有在你面前女儿才这样吗?”一边说着她一边抓住卫氏的手摇了摇。 卫氏无奈,伸出那只没被抓住的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越来越淘气了!”说完,连她自己都笑了,笑完后才正色道:“好了,别闹了,一会儿我叫人把要处理的事务都搬到你园子里去,你准备准备就上手吧。” “这么快?”王曦妩愣了一下,“母亲你不是还没走吗?” 卫氏板着脸,“既然要学习就干脆从现在开始学习,”说着她又挑了下眉,“怎么,你不愿意?” 王曦妩赶紧笑:“哪能呀?现在就现在,您安排就是。” 卫氏瞪她一眼,然后母女俩才又笑开。 因为眼下已经是八月十四的缘故,卫氏和卫韶商量了一下,决定等过了中秋再走,所以和卫氏分开之后,王曦妩就开始为明日忙碌起来了。 卫氏也是说到做到,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一大摞的账簿和请帖之类的东西就被搬到了随园,然后是陵嵘带来的口讯,问明天各个园子中要怎么安排。 中秋,对于所有大燮人来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在这天,无数离家的人会回家,不能返乡的游子也会对月思念故乡,而那些在家中的人们则是有不同的过节方式,诸如举办中秋宴、燃灯、观潮之类的活动都很常见。只可惜青州并非濒海,所以看不了潮,只能是做些陆地上的活动。 卫氏早几日就开始安排中秋的事儿了,所以关于中秋,王曦妩倒不用再操心什么,听了陵嵘所说卫氏的安排之后,她就让下面的人按照卫氏的安排去做,只不过把送到风波小筑的吃用又增添了几成。唯一要让王曦妩操心的却是其他府上送过来的请帖,这些请帖大部分都是邀请王郗或者卫氏去参加菊花宴什么的,时间倒是定在中午,可这两人一个都不能去,卫氏正忙着收拾东西,至于王郗,可怜的王父已经答应了她中秋要留在家里陪她一天,所以这些邀请都只能推辞了,但如何措辞却是一个大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也没能难住王曦妩,既然打定了主意,她很干脆地就大手一挥,把所有的请帖都交给了陵嵘处理,“嵘叔,这些帖子麻烦你都给我回了,只说明日父亲母亲都不得空就成。” 陵嵘居然没有诧异,接下那厚厚一叠的请帖道:“知道了姑娘。” 王曦妩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嵘叔,陆府的那个帖子还是劳烦你亲自上门去说一趟吧。” “好的姑娘。”陵嵘点头,然后又问:“姑娘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把这些帖子去处理了。” 沉思了片刻,把郡城里的人大约摸理了一遍的王曦妩问道:“差点忘了,明水山庄的谢公子呢?母亲是怎么安排的?”毕竟是亲戚,谢青珩在青州也是一个人的,怎么说都得关心一下吧?况且王曦妩也想趁机知道对方的近况,也不知道那方山河玺怎么样了? 陵嵘答道:“夫人已经给谢公子送了请帖过去,但还没有受到答复。” 王曦妩“哦”了一声,然后道:“这样,若是那边给了答复的话,你记得告诉我一声。” 陵嵘点头,然后就退下去了。他才退下去,之前一直守在门外的李弥君就又进来了,“姑娘,表姑娘来了。” 离离?王曦妩略微一愣,然后就看见卫离离带着微雨出现在门前。 “离离,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怎么没和三舅在一起?” 卫离离自然地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黯淡,随口就答道:“父亲和姑父聊天去了,我一个人没事,索性过来看看表姐你。” 王曦妩笑:“我有什么好看的?这些天你还没看够吗?”她说的是前段时间两人白日里两人都住在一道的事。 卫离离显然也明白这点,但神情还是有些颓然,她没说话,王曦妩却看出她的失落,不由问道:“怎么了?我看你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也不是不高兴,”卫离离摇了摇头,“想到能回家见到母亲了,我还是很开心的,但又有点舍不得表姐你。” 小丫头平常都很灵动的大眼睛此刻都不那么扑闪了,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低落的气息,就像受伤了的小兽一般,看上去让人好不心疼。看见这样子的她,王曦妩顿时失笑,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又在半途中改为拉她的手,“傻丫头,又不是日后不能再相见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卫离离还是蔫蔫的,任由王曦妩握着自己的手,“可是回家后母亲一定会管着我的,都不能像在这里一样出去玩了。” 听到这话的王曦妩顿时翻了个白眼,居然是这个原因,小丫头实在是太不值得同情了! “你呀!” 刚瞪了她一眼,王曦妩才想说话,那边卫离离所说的话就堵上了她的嘴,“好了表姐,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我也不过是那么一说,有些事情我心里有数的。” 刚刚咽下嘴里的话的王曦妩狐疑,“是吗?” 卫离离认真点头,“表姐,我知道我是卫家的姑娘,也知道卫家的姑娘应当承担起什么来,这些事情父亲早就跟我说过了,我也明白。” “那你还这么不靠谱的样子?”王曦妩没好气地道。 卫离离讪讪一笑,又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鼻子,“这不是趁着年纪小还能再玩一会儿吗?”这个动作王二哥常做,小丫头正好学了去。 王曦妩顿时无语。 卫离离接着正色道:“原本以为凭卫家的实力,我可以轻松成长然后等着嫁人就可以。不过现在看来,朝廷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对世家开刀,卫家也不见得会像从前那么安稳了,所以有些事情不需要表姐你说,我都明白的。” 虽然知道自己的表妹是个聪明人,但鉴于小丫头之前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王曦妩一直都是把她当孩子来看待的,冷不防突然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还有那坚定的深邃眼神,王曦妩顿时愣了一下。 心底一声暗叹,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姑娘,哪里有真的天真的呢?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你明白便好。”握紧了卫离离的小手,王曦妩叹道:“日后回了家,记得照顾好舅母,她生产后身子一定虚,我看母亲让人准备一些补身体带过去,你记得多给舅母补一补。” 卫离离轻轻“唔”一声。 王曦妩接着叮嘱她,“还有不管舅母生的是儿是女,你都已经要好好照顾他,做姐姐的,就要承担起责任来,知道吗?” “这些我都知道。”卫离离乖乖地点头,却道:“不过表姐,我还是有点担心父亲,要是……” 昨晚听父亲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还不是很明白,可后来和哥哥聊了那么几句,知道了灵武帝的用意后,她就开始担心起父亲来。虽然父亲也经常出战,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但离国的大军也不是吃白饭的,万一父亲真有个什么损伤,那该如何是好? 王曦妩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但和一脸忧色的卫离离相比起来她就明显镇定多了。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王曦妩想了想还是安慰她道:“放心吧,三舅一定会没事的。” 卫离离勉强勾了勾唇角,“真的?” “自然是真的,相信我。”王曦妩的眼神微闪,语气却极为认真,“离国那边还有的打呢!就算燕流焱死了,但还有燕东君在呢,燕溯白想要成功继位,也要看燕东君同不同意。” “燕东君?”卫离离狐疑,“表姐你说的是月服王燕东君?这和燕东君有什么关系?燕东君手里既没权力也没有兵马,这样一个纨绔王爷,难道也想爬上那个位置?” 既没权力也没兵马?听她这样说的王曦妩满头黑线,与此同时心中更为警惕。 有过前世经历的她当然知道离国最高处的那个位子究竟是谁坐上的,燕东君若是真的没权也没兵马,他如何能登上那个位置?这样一个人物,竟然被世人认为是一个纨绔,而且这人还出身卫家,卫家管辖的燕云之地和离国接壤,所有有关离国的信息都是同燕云通传过来。如此事实无不说明了燕东君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 想起那双淡金色的桃花眼,王曦妩不禁打了个寒颤,却是有些出神了。 “表姐?”一旁的卫离离看着她出神,不由得喊了她一声。 王曦妩回神,看见自家表妹好奇的眼神,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干脆道:“总之你相信我便是,三舅这次一定没事的。” 卫离离听她言之凿凿,虽然不明白表姐的信息是从哪来的,但她暂时还是稍微放下了点心。大概这些都是姑父告诉表姐的吧,不然表姐也不会平白说出燕东君这个人来。 暗自揣测着的卫离离并没有注意到王曦妩话中的用词,这次没事并不意味着下次就没事了,离国的军队或许不能把三舅怎样,但灵武帝可是一心想要削弱卫家实力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古人都这样说了,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前世三舅的这次出征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离国的内乱并没有完全结束的关系,燕云骑在收获了一场大胜后很快就回来了,而三舅也安然归来。但在接下去燕东君登上皇位五年后,两国再度开战,三舅卫韶领军再上战场,却因为遇伏而身受重伤,燕云骑因中军无首而大败撤退,而三舅则是在回来的过程中病发身亡,回到云中的只有一口棺材。 如果王曦妩没记错的话,燕东君登上皇位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明年,所以说在接下去的六年中,她暂时还不用担心三舅会遇到危险。话虽然这样说,但并不意味着三舅就完全安全了,毕竟他那次遇伏也是充满了疑点的,王曦妩不太清楚,可还是听父亲说过三舅的死有蹊跷,中军的信息被泄露了出去,但事后却一直没找到泄密的人。 那个人到底是敌方的谍报?还是几方的叛徒?这个问题王曦妩虽然无法解答,但她的心里却是有一杆秤在衡量的。 掩去眼中的寒光,王曦妩放开卫离离的手笑道:“好了别多想了,说吧,你来我这儿还有什么事?” 卫离离既然决定放心了,于是也跟着露出笑容来,却是撅着嘴道:“表姐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每次来找你都有什么目的一样,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了。” 王曦妩白了她一眼,“好好说话。” 卫离离笑,“其实我来是想问一下,明儿中秋表姐你有什么打算的。” “怎么?”王曦妩眉头一挑,笑着反问。 卫离离讪讪,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她道:“要是表姐没什么事的话,咱们能不能出去看灯啊?” 中秋的习俗,各家都是要挂上各种灯点燃的,这点和上元节的风俗有点像,只是没有上元节那般热闹而已,小丫头明显是玩心又起了。 王曦妩摇了摇头,“不行,明晚母亲已经安排好了,大家一起吃螃蟹赏菊的,等宴后就在家里看灯。” 听到吃螃蟹赏菊的卫离离还有些心动,但等听到后面那句只能在家里时顿时就又蔫了,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王曦妩,“真的不能出去?” 王曦妩坚定地摇头。 “好吧。”卫离离没办法了,只好把一腔玩心都收了起来。 两人又随意说了些明日的安排,王曦妩问她回家的东西都收好了没有,卫离离也都一一应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卫离离就回去了,说是要给王曦妩留下处理家务的时间。 王曦妩也没留她,送走了小丫头之后就默默一个人思考起事情来。 她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三舅,要小心身边的人呢?虽然知道这次出征三舅是安全的,但小心总是没错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中秋 最终王曦妩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一来她身处深闺,哪里来的消息知道有人要害他,二来则是她相信三舅,三舅明显已经有所防备了,就不需要她凑上去说些什么了。 到时候和三舅稍微说那么两句就行,或者提醒一下表哥,让他来提醒三舅,总之暂时不能把自己先暴露了出去。 打定主意的王曦妩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现在的她忙着呢,虽然中秋的事情大部分母亲已经安排好了,但她还是决定再过目一遍,虽然前世裴府的中馈都是她管理的,但王府和裴府不同,王府的事比裴府的更多,重新上手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饶是如此,一天下来,府里的下人对王曦妩的印象也改变了很多,之前觉得自家姑娘性子软糯的人在听到上头管事所说姑娘提出来的一些问题后,都纷纷觉得姑娘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不愧是姑娘,虽然年级小,但在这方面就好像是天生的一样,那些管事都说姑娘似乎深谙这些事儿中的条条道道,也不知道夫人您是怎么教的。”云喜姑姑一边给卫氏按捏着肩膀,一边笑道。 卫氏眯着眼睛,表情很惬意地问道:“真的?” 云喜姑姑笑眯眯的,“当然,奴婢骗您干嘛?他们还夸赞姑娘聪明呢!” 卫氏顿时也笑了起来,片刻之后却倏地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 云喜不解,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夫人您怎么了?是奴婢的力道太重了吗?” “不是,”卫氏摇了摇头,“只是突然间有种阿妩长大了的感觉。” 大概是她的语气听起来遗憾多过高兴,所以云喜也没急着说话,果然卫氏又接着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间阿妩都这么大了,想起她以前才只有豆丁点大的样子,那时候的她才有趣呢。” 云喜眉眼弯弯,跟着附和,“是呐,那时候的姑娘真的是很可爱。”她还能想起姑娘小时候圆润润的样子,抱起来都特别软和。 “不过现在她大了,自己也有心思了,”卫氏眼中的神情很是复杂,“有些事情她都会瞒着我了。”比方说她和傅淳霜的关系,虽然阿妩不说,但她还是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她这个傻女儿又怎么会一下子转变这么大的? “姑娘一定不是故意瞒着您的,”云喜略一沉默,然后宽慰她道:“夫人您想开些,有心思是好事,至少这样姑娘出嫁后也不会被人欺负。” “出嫁?!”卫氏的心思马上就被引到这句话上去了,“竟然有人会欺负我们家阿妩?!” ……云喜默,她不是随口这么一说吗?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无奈地笑了一下,云喜道:“夫人,咱们正经些好吗?您都这个年纪了。” 卫氏眉眼恹恹的,“这不是开个玩笑嘛?” 事实证明,王曦妩有时候的无赖行径是有家传渊源的。 “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不过是这么一感慨罢了。”卫氏接着道,“我能护着阿妩一阵子,却护不了她一辈子,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她自己去经历的。”就像君擎说的,雏鹰总是要放它出去飞翔的,身为王卫两家的嫡女,阿妩身上除了有荣耀之外,同样还有责任。 云喜默然,双手不轻不重地捏着卫氏的肩膀。 挥了挥手,卫氏收敛了之前复杂的神色,然后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就这样吧,云喜你也别捏了,和我过去看一下,也不知道小丫头那边弄得怎么样了?” 云喜自然跟上,她知道夫人说的是指晚上菊花宴的事。 按照卫氏之前安排的,王家今年的中秋和往年也没差多少,就是吃螃蟹赏菊花,吃完饭后看看灯之类的,没有什么特色活动。唯一要说有区别的,估计就是今年的人比较多而已,王家四口加上卫家三口,一共七个人,所以王曦妩特意准备了张大桌。 至于谢青珩那边,宗绍过来回信了,说是多谢舅老爷的好意,不过公子身体不适,就不上门打扰了,等过些日子身子好了再上门赔罪等等。 听到这个理由的王曦妩有点囧囧有神,一看就是个借口啊!但王郗和卫氏却没说什么,反而是卫氏一再叮嘱宗绍要好好照顾他们家公子,还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去看看他,唬得宗绍连连摆手。事实上他们家公子确实是身体不适,但还没有到这种严重的程度。 于是王曦妩就继续猜测谢青珩的情况,不过很快她就没有心思来想这件事了,身边的弥君姑姑过来告诉她西园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问要不要马上开席。 王曦妩看了看日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干脆点了点头,然后让下人把老爷、夫人还有舅老爷他们都请过去。 西园说是园子,实际上却是王府后面一块极大的花园,里面种了许多花木,像卫氏最喜欢的各种梅花就种在这里,不过眼下这个时节却是菊花开得最好,匙荷型、雀舌型、蜂窝型、莲座型等各种形状的菊花开在园子里,金灿灿的一大片,看上去就好像是金色的海洋一般。 晚宴就设在西园的亭子中,各色精致却又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了一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大盘子红彤彤的大螃蟹。秋天可是吃螃蟹的好时节,螃蟹在这个时节往往是最肥的。 一大家子的人围坐在桌边,边上则是一群伺候的侍婢,因为天色还不是太晚的关系都不用点灯,透亮的天空特别澄澈。 看着这样自然的景致,还有桌上一大盘子的大螃蟹,卫离离决定今晚一定要保持愉快的心情,虽然不能出去玩耍了,但螃蟹什么的还是足以弥补她内心的创伤的。 云中那边可是很难吃到螃蟹的,青州虽然一样不靠海,但架不住人家离徐扬近啊,更何况淡水湖什么的照样可以养殖螃蟹。 可怜家处内陆地区的卫离离表示人生不幸福。 不说卫离离心里是有多垂涎桌上的那盘螃蟹,但在其他人都还没有下筷之前她也不好意思动手,所以只好直勾勾地盯着螃蟹看。到是王曦妩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不由得失笑,亲手夹了一只螃蟹放到她盘里。 “吃吧,看你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被点出来的卫离离脸微微一红,但却还是厚着脸皮接受了大家“爱的目光”,然后又拒绝了侍女帮忙打开的好意,径直对盘子里的大螃蟹下起手来。 众人失笑,也不再管她,王曦妩让人启封了准备好的桂花酒,然后给每人倒了一杯,于是淡淡的桂花香就开始飘散开来。 席上大家的话不多,王郗和卫韶聊着朝野间的一些事,卫氏则是更多地叮嘱王珣,说什么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要好好照顾妹妹之类的话,惹得王二哥连连翻白眼。 母亲说的都是废话,就是她在的时候,他不是一直都很照顾阿妩的说? 卫氏见他这样子,顿时就朝着他的头来了那么一下。 王珣吃痛,连忙捂住自己的头,“母亲你干什么?” “干什么?”卫氏瞪他,“翻什么白眼?有你这么不着调的吗?” 在母亲大人的威严之下败退的王二哥无语,明明自己才比较不着调好吗? 最后还是在卫氏的耳提面命之下,王珣一再保证自己会好好照顾妹妹,并且保证家里不出乱子,卫氏这才放过了他。虽然说得严重,但她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年前是肯定要回来的,因此顶多也就两三个月的功夫。 一桌人说说笑笑也算是吃完了晚宴,中秋果然是适合最适合吃螃蟹的时候,一大盘子的螃蟹个顶个的都很肥,卫离离吃的不亦乐乎,最后还是卫韶看着她面前一盘子的螃蟹壳,伸出筷子按住了她刚夹过去的那只,“螃蟹味道虽好,且有姜末调醋,但还是不宜多吃,你都吃了好几个了,不能再吃了。” 卫离离无法,只能看着已经夹到手的螃蟹,默默地放下了它。虽然父亲疼她,但有些时候她还是很听话的。 吃完饭,王珣、卫曜几个小的被放去点灯,剩下王郗和卫韶继续聊着,卫氏则是回去打点东西,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出发的,她还要看看有什么东西落下的没有。 王曦妩四人出了西园就一路往外走着,倒不是要出府去,而是点灯的地方放在了府里的前面。中秋的灯还是和上元的灯有点区别的,上元节的灯更多是注重外观,而中秋的灯更多注重的是寓意——团团圆圆,因此府里准备的灯大都是圆形的,由王曦妩她们几个点燃了里面的蜡烛后,就有下人用竹竿子把灯挂在上面,然后再把竹竿子竖起来,如此一来,灯就被顶到上面去了。 当然,除了挂在竹竿上的那些灯笼之外,还有一些树上、瓦檐上、露台上都或挂或摆着大大小小的灯,以助月色。 等把庭前的灯都点起来后,王珣就嚷嚷着要走了。 “二哥你去干嘛?一会儿还要吃月饼呢。”王曦妩不解地问道。 王珣答:“我去老师那里看一下,虽然送了东西过去,但身为弟子我总归是要去拜访一下的。” 听他这样说,王曦妩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原本她还想要不要和二哥一起过去一趟的,但想了想后最终还是决定不去,只让王珣帮忙说两句好话就成了。 王珣点了点头就走了,剩下的卫离离则是眼睛一转,然后同样嚷嚷着要去找父亲说话。王曦妩眼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走,都还来不及说话,小丫头就一溜烟的不见了。 ……王曦妩突然觉得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刚刚还嚷着吃撑了的人现在一下子怎么就能跑这么快了呢? 被特意留下的卫曜则是看着周边空荡荡的环境微微一笑。 无语了片刻的王曦妩扭头对卫曜道:“表哥你有要做的事情吗?” 卫曜浅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你呢?待会儿准备干什么?” 王曦妩想了想,似乎自己除了一会儿回去吃月饼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事了?于是笑道:“我没什么事,大概就赏一下月吧。” 卫曜的唇角上扬,“那我和你一起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一起吗?王曦妩认真想了想,原本还想要通过表哥提醒三舅一下的,现在不是正好吗?心念转动间,她就对着卫曜浅笑,“好啊。” 两人选了一处露台坐下,白玉阶的露台白日里有人打扫过,所以直接坐在上面也不会弄脏衣服,唯一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稍微有一点凉。毕竟是入了秋的,天气也逐渐变凉了。 王曦妩和卫曜并排坐着,隔着大概半个人的距离。溶溶的月色如水一般倾洒在府里,和着暖暖的灯光,使得少女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模糊。不知为何,看着王曦妩柔和的侧脸,卫曜突然想到了她生辰的那晚,似乎那晚的少女也是像现在这样清浅,但细看来却似乎多了一丝棱角。 大半年下来,他也能察觉到阿妩的转变,虽然有些时候看上去还是很活泼,但更多的时候她却是安安静静的,有着自己的坚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望进去就像是古井一般,波澜不惊,无法窥探出更多的情绪来。 心里有一丝惘然,卫曜突然觉得有些不舍,明天他就要回家了,下次见面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阿妩会想他吗?大概会吧? 莫名其妙陷入自己脑补的世界的卫曜神情看上去有点纠结,王曦妩却没有注意到这点,她在心里默默组织了一下措辞后就试着开口了,“表哥。” 被唤回神的卫曜愣了一下,赶紧答道:“嗯?” “三舅这次不是要出征吗?” 卫曜看着她没做声,显然是在等她接着说,王曦妩果然是接着说道,“你能不能提醒三舅一下,要小心身边的人。” “怎么?”卫曜的眼神骤然锐利了起来,语气也变得紧张起来,“阿妩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王曦妩摇了摇头,“只是有点担心而已,灵武帝这人,暗地里的手段极多。三舅出征我倒是不怕,就是怕朝廷这边背着三舅做些什么,所以说要小心朝廷那边派过来的人,还有三舅身边亲近的那些人,最好也都排查一遍。” 闻言卫曜的眉头紧皱,半晌没说话,等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提醒父亲的。” 实际上阿妩说的确实是他担心的,自从父亲说了要出征之后,他就想起了前段时间和沧溟先生探讨户籍令的用意时先生所说的那番话,“户籍令明显就是针对你们这些世家的,一旦佃户的数量被确定下来,下一步很有可能就会削减你们的封地,所以王室对你们世家的态度如何已经显而易见了。” 当时的他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沧溟先生会这么直白地和他说这番话,但仔细思考了一下后他却觉得先生说的是对的,王室和世家的积怨由来已久,灵武帝的这道命令显然也是撕破了面子。所以说他是担心王室对世家动手的,却也没想过对方真的会派人来阴父亲。 “阿妩你有什么证据吗?”虽然同意了王曦妩的话,但并不是说卫曜就可以直接这样去和卫韶说了,口说无凭的,要是真有什么证据的话父亲那边可能更容易相信。 王曦妩接着摇头,“真没有证据,我也只是担心而已,不管怎么样,小心总是没错的。” 卫曜紧紧凝视着她,片刻后点头,“你说的对,小心总是没错的,到时候我会提醒父亲小心的。” 王曦妩认真地看着他,“到时候表哥不要说是我说的好吗?” “为什么?”卫曜不解。 王曦妩坚持,“不为什么,总之表哥你说答不答应我吧?” 被少女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看着,卫曜的心早就软了,又听她用这种软糯的语气说话,原来的那颗好奇心顿时也跟着被抛掉了,“好了,我知道了,到时候不会提起你就是了。” 王曦妩于是笑。 卫曜宠溺地看着她,半晌之后才哑声道:“阿妩,明天我就要走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大抵是少年的眼神太过温柔,看得王曦妩不由自主就偏了一下头,只不过很快她就扭回来,“表哥是想我说一路好走吗?” 卫曜心里失落,脸上的表情却仍旧是笑着,看着她没有说话。 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王曦妩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得晦暗不明,“表哥,虽然你回去后我们要很长时间不见,但也不是说以后都见不着了,总有机会可以再见面的,有什么话的话等到时候也可以再说。” 少女的声音在夜风中听起来有些渺远,但是卫曜脸上的神情却真挚了几分。所以这话的言下之意是有什么事等日后再谈是吗? 也是,来日方长,也不急着一时。 这样想着,片刻之后的少年倏地勾起了唇角。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方(一) 因为第二日要送卫韶他们走的缘故,王曦妩以及王珣都没有去上课,同样是一大早的起来,却是把卫氏他们送了出府。 临走的时候卫氏倒还好,拉着王曦妩又叮嘱了一会儿也就算了,唯有卫离离抱着她泪眼汪汪舍不得离开,让王曦妩一头黑线,最后还是卫韶把她拎上了马车。 卫曜是和卫韶一起骑马走的,不知为何,看着马背上少年那笔直的身影,以及开拨前他突然回头的那个动作,王曦妩心中竟然有片刻的怅惘。 虽然昨晚她搪塞卫曜时说的日后自有相见的时候,可真要再相见却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姑娘,怎么了?”边上的沉檀轻轻拉了她一下。 王曦妩倏然回神,对她回以一笑,“没事。”说完看着王府前面空荡荡的一片,以及有序地往回撤的王府下人,她叹了口气,“我们也回去吧。” 带着沉檀回到随园,或许是因为卫离离几个都离开了的关系,之前还不觉得,此时王曦妩突然觉得偌大一个王府竟然有些清冷。 大概是习惯了离离那丫头聒噪的样子了吧。 王曦妩默默想着,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却有些发虚。一旁的沉檀见她这样子,不由得小声道:“姑娘可是觉得有些冷清了?” 王曦妩挑着眼角看了她一眼,“你看出来了?” 沉檀点了点头。 王曦妩走到美人榻上躺下,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仿佛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听起来让人心痒痒,“果然,离离这丫头就是个闹腾的人。” 给她端茶过来的皎碧也凑了上来笑眯眯道:“表小姐这性子,实在是耐不住安静的。” 耐不住安静吗? 想起前天卫离离在自己面前所说的那番话,王曦妩微微一笑,却把心里的那股失落抛开不提了。 母亲随着三舅他们走了,父亲公事缠身,整个王府也就剩下她和二哥两人,想了想,王曦妩吩咐了一个丫头去请王珣,两人一道用过午膳,王曦妩便问自家二哥这段时间有什么打算。 王珣想了想答道:“说打算也没什么打算,先生那里的课业肯定是要坚持下去的,学武一事也要继续,不过嶂叔说过段时间可能要带我到外面去实战一下,可能到时候我在家里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了。” “实战?”王曦妩诧异问道。 王珣点头,“嶂叔说习武一事不能只练把式,更多的还是要靠实战才能练出来的,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学会了那些架势了,所以嶂叔说下一步就是要多练练。” 王曦妩眉头轻皱,“要去哪里练呢?” 王珣看得出自家妹妹的担心,但他却没把这担心放在心上,摆了摆手浑然不在意道:“大概是军营一类的地方吧,不用担心,刚开始的时候肯定是那些自己人和我对练。” 王曦妩闲闲道:“有嶂叔保护二哥,我才不担心你呢。” 王珣顿时翻了个白眼,真是没有兄妹爱的妹妹!可是为什么看上去还是这么可爱呢? 浑然不顾自家这个随时随地就起妹控情结的二哥,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之后,王曦妩就把他给遣送走了。废话,不送走难道留着二哥在这里和她说有的没的吗?她还和尤娘子那边说好了今日去和温正平签约的呢! 之前虽然和温正平那边商量好了,但之后王曦妩推说要和家里商量,双方并没有定下契约来,今日正好得空,也和温正平那边商量好了,约定下午一道签约,签约的地点还是在云水阁。因此送给王珣之后,王曦妩收拾了一下,又重新换了一身男装,等确定看不出来是女子之后,才又让下人备了马车出门。 卫氏不在家,整个府上的事情都归她打理,所以这次出门就不用像之前那般偷偷摸摸了,前几次她出门都没敢用自家府里的马车。 坐着马车直接到了云水阁,或许因为天气凉快起来了的缘故,酒馆中的人也逐渐开始多了起来,楚掌柜忙着在楼下接待客人,看见王曦妩来了,他赶紧把手里的活交给别人,自己迎了上去。 “公子,您来了?” 王曦妩“唔”了一声,然后问道:“温正平还没来?” 楚掌柜的点头,温正平要是来了他也不会在这里呆着,不过他又接着道:“越好的是日跌三刻,现在离三刻还有一段时间呢,估摸着温老板一会儿也该来了。” 王曦妩不置可否,“你先把手里的活安排一下,然后随我上去吧。” 对于她的要求楚掌柜的自然不会反抗,不仅是因为知道对方的身份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同时他也是见过王曦妩手段的。云水阁能有现今这样的发展,想想他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且马上他的云水阁就要开到建安去了,如此一桩大事假使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是根本办不到的!全靠王姑娘的帮助。 他虽然是一个商人,但是有些做人应有的品德他还是有的,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姑娘对他有恩,他自然也要尽全力来辅佐姑娘! 不说楚掌柜的心里是怎么想的,王曦妩那边在说了这么一句后就径直上了云水阁的三楼,身后照旧跟着皎碧,沉檀却是让她留在府上,以防万一出什么事的时候找不到拿主意的人。 上了三楼,同样是原先的那个包厢,王曦妩进去等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温正平总算是来了。 几日没见,温胖子看上去似乎更胖了些,原本就圆润润的肚子此时更往外凸,看见王曦妩就笑眯眯道:“少东家,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席地坐在软垫的王曦妩脸色不变,“温老板才是别来无恙。” 对于她这幅冷淡的样子也不在意,温正平照旧笑着,眯起来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一条缝一样,他一边走到王曦妩面前坐下,一边又笑道:“少东家这次可是给温某带好消息来了?” 王曦妩点点头,“好消息算不上,但之前我们定下来的分成比例却是经过我家里的同意了,正好带来与温老板签约。”说着她一边叫过皎碧,当然不是明着就喊“皎碧”,而是换了一个名字,“庭池,把契书拿出来给温老板看一下。” 谁知温正平却突然打断了她,“不忙。” 王曦妩狐疑地看他,温正平笑笑,接着道:“少东家先别忙着拿契书出来,恐怕我们协商的内容还需再改一下。” 眼神骤然间变得锐利起来,王曦妩直视着眼前这个一脸奸笑的胖子,“温老板你什么意思?!莫非是反悔了不成?!” “少东家别着急呀!”温正平笑着摆手,然后开始解释,“温某人并没有反悔,屠苏酒这桩生意我是一定要做的,怎么可能反悔?” 虽然他这样说,可王曦妩还是戒备地看着他,就连楚掌柜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眼中满是警惕。 温正平知道眼前两人是真恼了,干脆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就把话捅开了说,“事实上是这样的,温某觉得这桩生意大有可图,所以想了想,觉得可以再拉个人进来一道做,眼下就是要和少东家商量,看看你的意思。” “拉人进来?”王曦妩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心念急转间她又挑眉笑了,“温老板这样做就不怕分薄自己的利润?” 温正平奸笑如狐,“自然要那人加入进来所能增加的利益多余我被平摊出去的利益了。” “是吗?”王曦妩嘲讽地笑着,“平白把生意泄露了出去,温老板难道不怕我一怒之下就不和你做这桩生意了吗?” “我相信少东家不是这样的人。”温正平笑笑,接着道:“而且钱这种东西,当然是要大家一起赚才有得玩嘛,一个人赚有什么意思,少东家你说是不是?” 这话当然是骗鬼的,前面那句才是真的。王曦妩很想翻个白眼,但是在陌生人前她却做不出这种动作,于是唇角勾了勾,她懒懒的开口道:“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温老板所说的是哪家商行的人呢?” 听她这样说,温正平心知今日这桩事算是成了,于是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却是不答反问道:“少东家应该知道谢家吧?” “谢家?”王曦妩还真是愣了一下,“你说的可是陈留谢氏那个谢家?” 温正平颔首,“自然。” 不会吧? 不知为何,温正平一提到谢家,王曦妩眼前瞬间就浮现出谢青珩那清淡的身影来,然后她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奇怪。 那边温正平还在自顾自地说:“前几日正好和谢家七爷碰上,我请他喝了屠苏酒,七爷赞这屠苏酒的味道,我便灵机一动,把我们三家的事同七爷提了,没想到七爷还挺感兴趣,居然愿意以谢家的力量来帮忙。”说着说着他的语调就变得飘渺了起来,“如果能得到谢家的支持的话,我们的屠苏酒一定能很快打入建安,就算到时候是用来送人,恐怕也比我们现在单干要来得好得多……” 他越说越快,明显一副很激动的样子,王曦妩却很快地把得到的消息捋了一遍。如果有谢家的加入的话,对于她的目的确实有很大好处,毕竟谢家在建安的势力可比王家要强多了,建安有小半成的铺子店面都是谢家名下的,如果真的能和谢家搭上的话,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但同样,和谢家联合同时又有着不便的地方,谢家不比温家商行,温正平虽然小有势力,但和王家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但倘若对象换成谢家的话可就说不好了,虽然王曦妩没想着要占合作伙伴的便宜,但某种程度下,一点谢家搀和了进来,她就必然会受到一定的阻碍。 到底要不要让谢家加入进来呢? 王曦妩有点头疼。 那边的温正平则是在自己说了好大一通话后都没得到王曦妩的回应,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问道:“少东家,你觉得呢?” 王曦妩并没有马上接话,而楚掌柜的见自家姑娘脸色不好,顿时就先说话了。“温老板您也忒不厚道,之前都已经定好了是三方的,连分成都已经定下来了,您突然来这么一手,让我们家公子要如何自处,东家那边也不是好交代的!” 他说得声色俱厉,温正平也免不了有点讪讪,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说实话,这桩事确实是他没理,做生意的其实都很忌讳这一点,都已经定好了的协约,突然来了这么一档子,也实在是不好。但一想到能攀上谢家,温正平觉得眼前受到的刁难还是可以忍受的。 楚掌柜得理不饶人,还想再说温正平两句,那边王曦妩却开口了,“好了楚掌柜。” 楚掌柜下意识就闭口不言。 王曦妩的目光又转向温正平,“温老板总不会已经和那边商量好了吧?” 温正平一愣,脸色仍旧是讪讪的,“这个自然不会。”顿了顿又干笑了两声道:“怎么说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定下来的,所以我把谢家七爷也请了过来,现在就在隔壁呢。” 王曦妩似笑非笑,“所以温老板是笃定了我一定会答应是吗?” “当然不是。”温正平继续干笑,“若是少东家这边不同意的话我也不会让两位见面了,到时候就直接回绝那边就好。” “温老板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眼前的少年虽然笑着,但是语气却有些嘲讽,这让温正平的脸色并不怎么好,但一想到这件事就是自己理亏,他也只能咬牙受了,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少东家说的什么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罢了,”王曦妩懒得和他再打太极下去,挥了挥手就干脆道:“既然如此,那么就劳烦温老板引荐一下这位谢家七爷吧。” 想了片刻的她最终还是决定先看一下这位“谢家七爷”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位再说,成不不成都可以等谈判后再决定。 本以为这桩生意肯定要黄了的温正平顿时喜出望外,“少东家你的意思是?” 王曦妩淡淡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温正平大喜,直接站了起来然后道:“既如此,少东家还请稍等,且让温某同七爷去先说一声。”说着,也不等王曦妩说话,就直接出了包厢。 见他这副样子,楚掌柜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公子,这样真的好吗?” 皎碧也在那边忿忿不平,虽然她不明白从商的事情,但就算是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温正平这样做明显是不道义的。还是说商人的想法和一般人不一样呢?皎碧突然有些糊涂。 王曦妩的笑容有些冷漠,轻轻摸了摸手里的杯盏,从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她眼睛微眯,“无妨,温正平既然敢这样做,那他就应该知道事后会有什么结果。” 她从来不是一个心善的人,若最终没有和谢家达成协议还好,她和温正平之间还能继续做生意下去。可一旦谢家掺入进来了,那到时候那些利润可不见得能分姓温的多少了!过河拆桥可不是说说的而已。 听出她言下的肃杀之意,楚掌柜忍不住一凛,同时却暗地里提醒自己一定要对姑娘衷心,温正平是个没眼见力的,看不出姑娘的心性来,他可不能像温正平一样。 不说楚掌柜的心里正暗自嘲讽这温正平,那边的温正平倒是很快回来了,他站在门口干脆不进来,“少东家,已经和七爷那边说好了,七爷请您过去呢。” 这话说的,明明自家姑娘才是这桩生意的掌控人,怎么落到他嘴里就变了个味儿呢?更何况谢家七爷虽然厉害,但王家姑娘也不是吃素的呀!温胖子竟然在谢家面前一副狗腿的样子! 心里愈发不爽,楚掌柜的脸色也愈发难看,他张口就道:“凭什么让我家公子过去,而不是请那位七爷过来呢?” “你!” 温正平脸色一变,正想说话,王曦妩却挥手制止了他们,“好了,我过去就我过去,正好可以见识一下陈留谢氏的风采,不知道这位七爷又是怎样的人物呢?” 大抵是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坦然,互相看不顺眼的温正平和楚掌柜只好都熄了火,温正平走在前面,楚掌柜跟在后面,再后面还有一个差点被遗忘的皎碧,四人一道出了包厢,然后到了隔壁包厢门外。 没敢直接进去,温正平先是轻轻敲了敲门,喊了声“七爷”,直到里面传来“进来”的声音,他才推门进去,进去的时候背脊都有些弯,看那样子别提有多谄媚了。 站在他后面的王曦妩觉得有些好笑,同时又有些心酸,温家商行在青州也算是厉害的了,可在谢氏面前却仍这么卑躬屈膝,由此可见权势以及门第所带来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当然,这种复杂的念头也都只是一闪而过,王曦妩的心思很快就集中到了里面。刚才那声“进来”的声音极为熟悉,让她再次坚定了之前自己的猜测。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方(二) 没有出乎王曦妩的意料,包厢里的人果然是前段时间才见过的谢青珩,宗绍照旧侍立在他身后。 男子依旧是一袭青衣,款式和之前见过的略有不同,似乎还稍微厚了些,但同样能将他那种清淡如修竹般的气质衬托的很好。男子一头乌发用两指长的白玉小簪簪起,精致细腻的脸庞却带着病态白,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体不好。 王曦妩在心底暗叹了一声,也算是勉强相信了昨日他让宗绍传过来的话——公子身体不好,不宜上门赴宴。只是,既然身体不好,他难道不应该好好在家歇着,跑出来谈生意又是怎么回事? 王曦妩不解,垂眼的羽睑轻轻煽动了两下。 坐在包厢里的谢青珩则是在看见少年装扮的王曦妩时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的唇角也随之勾起一抹弧度,很浅,但又很明显。 没想到王家嫡女竟然会打扮成少年的样子出现在酒馆之中,倒还真是有趣呐。 温正平可不知道这两人都已经认出了彼此,还兀自在那边介绍:“这位便是谢家七爷,此番从陈留过来,平日里可是难得一见。” 王曦妩没做声。 温正平也没有在意,转而又指着王曦妩介绍道:“这位则是云水阁的少东家,王公子,之前温某和七爷所说的屠苏酒便是王公子家里出来的。” 谢青珩似笑非笑,语调清冽中带有磁性,“王公子?” 王曦妩神色不变,对着谢青珩拱了拱手,竟是以男子之身行礼,“七爷。”说完,径直带着皎碧坐到了男子对面。 见她这样一幅不客气的样子,温正平原本脸色还有些难看,眼神更是闪烁不定,不过在看见谢青珩那副淡然的样子后却是被他自己按捺了下去,他跟着想要选一个空着的位置坐下,却被谢青珩之后所说的话给打断了。 “原来是王公子,温先生大概不知道吧?我和王公子可是旧识呢。”谢青珩笑着,细长的眉眼也染上浅浅的笑意,但是话语后的深意却不得不让温正平多想。 谢七爷竟然和姓王的是旧识?! 温正平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笑容,“是吗?没想到两位竟然认识,实在是太巧了吧,哈哈……” “是有点巧,”王曦妩淡淡地接过话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七爷,七爷真是好雅兴。” 谢青珩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王公子。” 这话说的,怎么感觉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呢?还是说他想错了,谢七爷和姓王的小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其实是敌对的关系?温正平心下揣测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看上去好不尴尬。 倒是王曦妩注意到了他,想了想,她抬头对温正平道:“既然是我认识的人,那么温老板就可以放心了,一会儿我和七爷谈就可以了,等谈完后再把结果告诉你吧,你觉得呢?” 虽然少女的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但那笑意却一点都没能渗进到眼底去,温正平心中更觉一片冰寒,同时却又是隐忍着愤怒。 虽然把谢家拉进来一事是他不对,但这样过河拆桥似乎也更加不对吧?! 满心愤怒的温正平只好期待地去看谢青珩,哪知男子只是坐在微微笑着,并没有说要否认王曦妩的意思,这让他的心顿时就凉了下来,就好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水一样。 “当然,温老板可以放心,该给你的我绝对不会少给你,但至于分成是不是还能像之前那样我就不能保证了。”王曦妩继续笑眯眯地补充道。 温正平一滞,脸色变换了一阵子后最终还是对着谢青珩和王曦妩拱了拱手,“那好吧,温某就不打扰两位了,只要王公子别忘了刚才的话就可以。”说完,他径直就往包厢外走去。 实际上到现在,温正平也算是醒过来了,之前被能搭上谢家的想法冲昏了头脑,但现在清醒了一看,自己做的确实不厚道,人家王家公子没有一脚把自己踢开已经算好了,若是别的心肠再硬些的,直接和谢七爷做生意不就好了,干嘛还要给自己机会呢? 这样想着,他的心态就转变了一些,同时又有些后悔起来。要是王家公子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别的商户一说,那他以后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只希望王公子能够网开一面了。 有些颓然地走出包厢,温正平回到之前隔壁的包厢中去反思自己去了。而王曦妩这边则是同样把楚掌柜也给打发走了,既然温正平不在,也就不需要楚掌柜的留下来当挡箭牌了,更何况有些事情她不想让旁人知道,所以楚掌柜的只能是走了。 包厢门被楚掌柜带上,一下子屋里就安静了下来,只有淡淡焚香的味道。 王曦妩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反而是认认真真端详着谢青珩,实际上她有很多事情要考虑,虽然贩卖屠苏酒只是一桩小生意,但其中牵涉到的东西却不少,尤其对方还是谢青珩,这个看上去普通但却总是让她觉得深藏不露的男子。 片刻之后她才开口,娇软的女声泄露了真实身份,“青珩堂兄。” 谢青珩浅浅一笑:“怎么?不装了?” 王曦妩跟着笑:“在青珩堂兄面前有什么好装的?我就不信堂兄没认出我来。” 谢青珩却没在这个话题上接下去,反而是微笑着扯开了话题问道:“阿妩,你怎么会在这儿的?别跟我说你就是云水阁的少东家。” 他之所以答应温正平和那什么云水阁的少东家见上一面,实在是因为他对屠苏酒感兴趣的缘故。之前金玉阁中的那坛酒就是他拍下的,他自然知道屠苏酒的价值,所以才会有兴趣在这桩生意里面插上一手。谁知这云水阁的少东家竟然不是别人,而是他二舅的宝贝嫡女,这样的发现着实让他有些诧异,同时又有些好奇。 不知道小丫头做这是是二舅授意的呢?还是她自己的主意? 当然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按照二舅对小丫头的宠溺程度而言,他绝对舍不得让小丫头做这样的事情,所以说这事应该就是小丫头自己的想法咯?不过她背着家里人出来做生意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连串的思绪在谢青珩脑海中闪过,最终化为他眼中的那抹趣味。不管小丫头想做什么,先看看情况总是真的,说不定人家真有什么想法呢? 对于他这个问题,王曦妩早早就想过了,所以当谢青珩问了这个问题之后她很流利地就回答道:“我确实是云水阁的少东家没错,不过这说来是个巧合。”接着她就把之前楚掌柜家遇到的麻烦给说了一遍,然后又道:“正好那天我碰巧路过他们家,然后就出手帮了一把,没想到楚掌柜的就非得说要把云水阁抵给我,我推辞不过,就只好接受了。” 这话大部分都是实情,只不过她耍了个小手段,把时间的先后顺序给掉了个头,于是这事就变成王曦妩是被迫接手这家店面的了。 谢青珩并没有想在这方面深究的意思,他看重的只是事实,所以听王曦妩解释了一番后就接着问道:“那屠苏酒的事呢?” 王曦妩也很乖觉地回答:“屠苏酒的酒方是我从一位教授我的先生那里得到的,左右想着留着没用,干脆我就给了楚掌柜的,然后就有了后面的事情啊,”顿了顿她接着道:“温家商行的老板想要把屠苏酒卖到建安去,所以就来和我们商量了。”说完还摊了摊手,以示自己的无辜。 她年纪本就小,虽然穿了男装扮作少年的样子,但这个动作一做出来顿时就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属于少女的娇俏,让谢青珩不知为何心里头一软,原本还想要追问的问题此时都尽数咽了下去。 到底只是个孩子,说起谎话来还是有缺漏在的,但他也懒得追究了。 笑了笑,谢青珩转口又谈起了温正平的事,“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其实也是因为温先生千方百计请我过来的。” 王曦妩愣了一下,虽然不太明白这位堂兄为什么说起这个来,但她却还是很认真地听着。 谢青珩继续解释,“温家商行勉强算是和谢氏有过生意上的往来,所以温先生找上门来的时候我也不好拒绝他,不过之所以我会答应,当然也是看上了屠苏酒的价值,否则的话不管他怎么说都是没用的。” 他这话说的倒是直白,明显是挑明了的说,因此王曦妩很快就相信了他,只不过心中对温正平的感官又下降了一些。虽然想要攀附谢家是正常的,但做得这么明显就是愚蠢了。 隔壁的温正平可不知道自己在王曦妩心中的评价又下降了,他只是在懊悔,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位王公子有可能是出身王家呢?就算不是王家嫡系,但说不定还有可能是王氏的旁支,他怎么就会为了攀上谢家而忘了对方有可能本身就是和谢氏不相上下的势力呢?否则的话又怎么可能压得管平均说不了话?他实在是太迟钝了!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更何况王曦妩是不会在乎他这样的小人物的,所以在听出谢青珩有做生意的言下之意后,她马上就把心思放到如何利用谢氏已有的势力上来。 做生意的,既然是合作,那么就说明双方有可以利用的资源存在,否则合作就不可能达成,即便有高额的利益存在也不行,所以说王曦妩这样想才是正常的。本来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借助温家商行已有的力量,现在能换成谢氏的话更好,只不过她要多想想到时候要怎么分配利益。 只有经历过前世的王曦妩才知道,这样小小的一坛屠苏酒到底能带来多大的利益,所以说在早期的协定中她就要把这些事都给考虑好了,否则日后出了问题就不好说了,就算王谢两家是姻亲又怎样?一个家族的为了点利益分家的可没少了去。 沉思了片刻的王曦妩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看看谢青珩的打算,“堂兄,不知道温老板和你说了没有我们之前的分配情况?” 谢青珩挑眉:“这倒没有。” “是吗?”王曦妩沉吟了一下,然后又问道:“关于这桩生意,堂兄有什么想法吗?” 谢青珩细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大腿,在王曦妩看不见的地方又凝固不动,“想法我倒是没有,本来我就打算只是掺一脚而已,还没有定下来到底要不要加入,不过既然是阿妩你的生意的话,怎么说都要照顾一下了。” 王曦妩笑,想了想却是把之前和温正平商量好的分配方式同谢青珩说了一遍,然后又问:“堂兄你觉得可以怎么改呢?” 谢青珩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端正了神色沉思片刻后道:“不若将分成变成五五开如何?你那边五成,我这边带上温家商行也五成如何?” “五五开吗?”王曦妩跟着沉吟了片刻,然后才缓缓点头。之前她问谢青珩意见其实未尝没有试探他的意思,不过显然她的这位堂兄要比她想象中来得厚道。虽然五成的利润相较于之前她和温正平商定的要少了一成,但这一成拿出去却能换到谢家在建安的力量也已经是很值了。“那就按照堂兄所说的办吧,左右我这边不过是提供酒罢了。”说完她还笑了笑。 “说的也是,到时候你只管让温家商行的人把货物运到建安来,我让人给你安排销售的店就是。”谢青珩轻笑,眉眼间极为柔和,一点都看不出他其实才是暗地里掌管谢家多数生意的人,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这事给定了下来。 王曦妩也跟着微笑,笑容颇似成竹在胸的样子,而不是两人初次见面时那种不谙世事的样子。 废话,要真是不谙世事的话也不会出来做生意了,一看就假的可以,她这堂兄是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她还是直接一点的好。 简简单单就把这桩生意给定了下来,王曦妩也没问他到底打算给温正平多少分成,眼下这个结果是姓温的自找的,她才懒得管。至于之前和温正平提到的收集消息一事,王曦妩眼睛微眯,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谢氏,那么明显不能再拿到台面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建安有自己的店,通过自己的渠道来收集消息和传递情报,所以说还是要争取在建安再开一家云水阁的。 打定主意,王曦妩也不欲与谢青珩多说,眼前这个男子看上去清淡得很,但王曦妩总对他怀有一定戒心。事实上,只要不是她家里人,其余人她都会有戒心存在。 正欲说两句话就起身离去,谁知那边反倒是谢青珩先开口了,他笑了笑,目光中满是清洌之意,“阿妩,之前差点忘了要谢谢你了。” “谢我?”王曦妩愣了一下,“堂兄要谢我什么?” “多谢你让舅父提醒我有人跟踪我的事情,”谢青珩笑道,“否则的话说不定山河玺就被人偷走了。” 他的目光太过澄澈,让王曦妩有一瞬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片刻之后就是更深的警惕,谢青珩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还是说他有着更深的目的? 想了想她装作惊讶的样子试探着问道:“真的有人要偷山河玺吗?” 谢青珩点了点头。 王曦妩接着问:“知道是什么人吗?” 谢青珩摇头。 王曦妩原本提起的那颗心顿时稍稍放下了些,还好,诸夏还没有暴露出来。 事实上她并不是想要掩护诸夏,而是担心谢青珩会因为诸夏的身份而怀疑父亲。毕竟不管怎么说,诸夏也算是和王家有点关系,要是谢青珩想多了的话,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那边的谢青珩笑意依旧,“不过既然山河玺还在我手中,那么对方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放弃的吧。” “堂兄说的是,”王曦妩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小心点为好,万一对方要真是急了,说不定会有更阴狠的手段出来。” 谢青珩不置可否。 眼见的他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了,王曦妩总算是找到可以离开的机会了,不过走之前还得把一些事情交代完,“堂兄,关于屠苏酒的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晚点我会让温老板把契书带给你,到时候也麻烦你签一下吧。至于谢氏和温家商行的分成,到时候你定下来后也让温老板告诉我吧。” 谢青珩笑着点了点头,“没问题。” “那我就先告退了?” 谢青珩微微一笑,“我身体不适,就不送你了,慢走。” 王曦妩:“……”既然身体不适干脆就别出来啊! 但她不能这样说,所以她仍旧是挂着得体的笑容,然后带着皎碧出了包厢。 一出包厢,王曦妩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而包厢里的谢青珩则同样眯起了眼睛。 第一百一十五章 晚霞 “主子,为什么不告诉王姑娘我们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呢?” 直到听不到包厢外的脚步声之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宗绍这才开了口。他是真的疑惑,既然主子说出那番话来明显是要试探王姑娘的意思,又为什么不再深入一点的试探呢?毕竟那块蓝布指向的线索可是她名义上的师兄啊。 早在几天前,他手下的人就查到了那块蓝布可能的来历,他亲自对这些个的布坊进行了问询,以此定下好几个怀疑对象后又逐个排查了一番,最终还将目标锁定在那个名叫诸夏的男人身上。 诸夏,出身不详,是白鹿洞书院山主仓木先生的师弟沧溟先生的弟子,同时也是由沧溟先生自小养大的。从小在荆州一带长大,十六岁以后开始离开师傅独自游学,去过很多地方,甚至包括离国的不少城池都留下过他的足迹,交友广泛,爱好收集各种古籍。 以上就是他收集到的所有关于诸夏这个人的信息,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实际上以宗绍的眼光来看,这样的信息才是问题大了。单只出身不详一项就可以有很多问题可以揣测,更不用说后面看上去简单但实际可以上是简略的信息了——诸夏现在正好二十,二十年的人生竟然只有这么少留下来的信息,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方绝对不简单,很有可能是有一个较大的势力在保护着他。 得出这样的结论实在是让宗绍有点担忧,虽然以主子的家世足以抗衡所有的势力,但架不住主子身子不好,身边的人手也有限,万一对方要真相刚才王姑娘说的那样在背地里下起狠手来,他还真不一定能护得住主子,尤其现在还不是在谢家的势力范围内。 一想到这点的宗绍觉得很担忧,但谢青珩却不像他想的那样担心,听到宗绍的问话他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眼神中有着浅浅的趣味,“为什么要告诉她呢?”他这个小堂妹可是小心得紧,同时也比他想象中要来得聪明,没见刚才他问话的时候她的脸色变都没变吗? 到底是他二舅的女儿,远比一般闺阁中的姑娘要来得聪明。 眼神轻漾,谢青珩的唇角更是勾起一抹弧度,但旋即这抹弧度就变得凌冽起来。事实上王曦妩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名叫诸夏背后的人。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会出事的预感,因为山河玺。当然,这种预感不一定准,但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就让他看看这方传自前朝广陵王的印玺到底隐藏了些什么秘密吧,或许说不定还真的和那个前朝遗藏有关呢? 如此想着,谢青珩的眼神变得愈发幽深起来。 而这边出了包厢的王曦妩却不知道谢青珩并没有真的把自己所做的事放在心上,一想到刚才男子充满试探意味的话语,她就觉得整个人的神经都要绷起来了。 谢青珩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什么东西?还是说真的只是试探一下? 想不明白啊!实在是谢青珩的态度太过模糊了,就算是凭王曦妩的眼力都没能一下子看出来对方的用意。 跟在她身后的皎碧见自家姑娘不仅不说话了,而且脸上看上去也不太好看,顿时便担心地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王曦妩摇了摇头没说话。 皎碧接着问道:“是不是在担心温正平的事?您不要想太多了,不管他和姓温的怎么商议分配那都是他们的事,姑娘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她还以为王曦妩担心的是要怎么处理温正平呢!就算从她这个角度来看,温正平做得也很不厚道,而姑娘还能让他参与进来,实在已经是姑娘宽厚了。 尽管皎碧这话牛头不对马嘴的,但王曦妩却还是被安抚了下来,没错,不管谢青珩是什么用意,目前山河玺和王家也没有半分关系,就算他查出来跟踪那人是诸夏又怎么样?又不是王家派过去的,否则她也不用费心提醒父亲,顺带着还提醒了他。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谢青珩应该是要感谢她的好吗? 骤然间想通了的王曦妩索性就把这件事给远远抛开,眼下她要关注的应该是如何把云水阁开到建安去,从而在建安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来。虽然建安却是有王家的势力,但那是属于整个家族的,而不是她一个人的。 于是整个下午剩下的时间,王曦妩就留下来和楚掌柜以及尤娘子一起商量关于如何在建安开办第二家云水阁一事,最终定下了可行的方案——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如何不让别人看出来她们的真实目的,所以某些地方就要进行掩饰了。 好不容易和楚掌柜的商量完,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傍晚了,期间温正平还来找过王曦妩一次,不过这次温胖子的态度明显变了很多,如果说最开始是平等相交,到后来觉得可以攀上谢氏时有些高傲时,那么现在的温正平就只剩下讨好了。他和王曦妩说了自己那边和谢家商定下来的分成,谢青珩最终还是给了他一成半的利润,这让温正平感动的同时悔意更甚,要是之前没有得罪王公子的话,他的分成理应更高的,说不定七爷会看在王公子的面子上给他两成也说不定啊!但现在一下子就少了半成,想想都心痛啊! 王曦妩才不管温正平是怎么想的呢,既然不用借用温家在建安的力量了,那她索性就懒得多说,虽然表面上的礼仪维持得很好,但王曦妩却心知将来这个人是不能多用了。 商人是可以为了利益铤而走险不错,但连原则都没有的商人,根本不值得与其来往。 送走温正平之后,王曦妩这边和楚掌柜商量的也差不多了,还有些细节上的问题就直接交给他去处理,总不能事事都交由她过问吧?所以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王曦妩就准备离开了。 谁料走到楼下大堂中的时候竟然还遇到了两个熟人。 “阿妩!” 夹杂着一丝愉悦之意的男声传来,让王曦妩正要跨出门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扭头朝声音的来向看去,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陆琅轩那张开心得过分的笑脸。 似乎是怕她没听见的样子,陆琅轩还对着她挥了挥手,“这儿!” 王曦妩:“……”眼睛能不能不要这么尖?打扮成这个样子还能看得出来? 虽然很不想理睬这个比自家二哥还要不靠谱的家伙,但注意到周围客人的视线都往自己这边看了,王曦妩眉头一皱,最终还是朝着陆琅轩所坐的一桌走了过去。 陆琅轩今日穿着一身白衣,看上去还算普通,但配着他那张招桃花的脸来看,怎么看怎么碍眼。而他对面则是之前曾经在陆府见过一面的祁律,祁律见到她倒是极为规矩地打了声招呼,“王姑娘。” 王曦妩回了他一礼,“祁公子。” 陆琅轩是个不安分的,见王曦妩过来后他就拿那双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才调侃地笑道:“没想到阿妩你穿男装的样子还是挺好看的。” 虽然不想同这个人说话,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讲礼数的,所以虽然觉得陆琅轩这话似乎有点嘲讽,但王曦妩还是强迫自己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事实证明陆琅轩绝对是个不会看脸色的,在听到王曦妩这声谢谢之后,他眼睛一亮,继续问道:“不过阿妩你穿成这个样子来酒馆是干什么?莫非是来会情郎?” ……情郎什么的,是什么情况?还有你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询问别人的隐私真的合适吗? 王曦妩真的很不想吐槽这个没有脑子的人。 当然,陆琅轩实际上还是有脑子的,所以在如愿以偿看到王曦妩默然的表情后,他就笑开了,一双桃花眼水亮水亮的,“呀,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阿妩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王曦妩板着脸,“当然不会,陆公子不也来酒馆了吗?难道也是来看心上人?” 陆琅轩:“……”这个表情一看就是生气了好吗?还有后面这句话,难道真的不是学我的吗? 倒是端坐一旁看着好戏的祁律笑了起来,难得看到陆家小子吃瘪的样子,看这小子一脸桃花的样子,估计换做别的姑娘就不会这么直接地反击了吧? 不过陆琅轩的无语也只是片刻的时间,很快他就恢复了一脸笑容的样子,看着王曦妩打着哈哈道:“阿妩你也太较真了,都说了是开玩笑了。” 王曦妩更加认真,“我也是开玩笑的。” ……好了,就这样吧,他实在是不想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也是自讨苦吃。 觉悟了的陆琅轩总算是很明智地扯开了话题,“过两天是我妹妹的生辰,本来是要给你府上送帖子的,没想到正好碰见你,所以干脆就说了,你要不要过来?” 王曦妩眉头轻皱,“陆清歌?” 听得她反问的陆琅轩稍微有点诧异,但却没有诧异太久,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他就笑着点了点头,“你知道?” 王曦妩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想都没想直接答道:“不了,最近这段时间我都比较忙,应该没有出门的时间了,不过等陆二姑娘生辰那日,我一定会记得送礼过来的。” 她这话说的极为坦诚,坦诚到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为此而觉得她是在找借口,更何况陆琅轩本就没指望着她会答应,毕竟要过生辰的是陆清歌而不是经纶,他也不会在意。 所以陆琅轩笑了笑,然后又挥了挥手道:“那好吧,我会记得阿妩你说的话的,礼物一定要送过来哦。” 王曦妩点了点头,又问:“陆公子还有别的事情吗?” 陆琅轩摇了摇头道:“没了,阿妩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王曦妩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些,对着边上的祁律行了一礼,她总算是可以带着皎碧走了。 看着门外王曦妩坐上的那辆马车离开,祁律才又轻笑了两声:“难道看到会跟你呛声的女娃呢,王家这个姑娘还挺有趣的。” 闻言的陆琅轩翻了个白眼,“才不是呢!”会跟他这样说话的还有他嫡亲妹妹陆经纶好吗?王曦妩好歹还会说几句话讽刺回来,经纶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说不出话来。 想想他都有点替未来妹夫担忧,不管是谁娶了经纶,有这样一个冷淡的妻子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祁律不知道他心里的活动,端着酒杯又看了眼大堂里满座的人群问道:“这家酒馆的生意一直这么好吗?” 陆琅轩同样晃了晃酒杯中琥珀色的酒,笑了,“当然不,我刚来的那段时间这家店的生意可没有这么好,不过重建之后生意似乎就开始好起来了。” 祁律点点头,轻啜一口杯中酒,然后道:“不过这家酒馆的酒确实还挺不错的。”比他喝过的最好喝的云中酒也不差。 陆琅轩笑,“不然我也不会请祁兄到这儿来呀,云水阁现在可是名声在外呢。” 两人又随口交谈了几句,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陆琅轩正打算提议离开,无意间却又听到边上一桌人闲聊的声音。 “诶,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鹿鸣山那边之前一直空着的明水山庄有人住了呢!” “你说的是那个有一庄桃林的明水山庄吗?” “是啊是啊!” “那有什么稀奇的?既然是庄子总是要住人的嘛!” “但是听说那家的主人似乎是谢氏的人呢!” “什么?!你说的可是陈留谢氏?!” “好像是呢!我是听住在鹿鸣山那边的人说的,似乎还有人上门去拜访过呢!” “那知不知道到底是谢家的哪位爷啊?”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清楚。” …… 大概是因为酒意上头的缘故,这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轻,所以不仅陆琅轩听到了,就连祁律也听到了。他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顿时脸色一变。 谢家的人竟然也来了青州?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还是说他们知道了什么?! 一连串的念头从祁律脑中闪过,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想去找诸夏,毕竟在这个时段来青州的,除了山河玺应当没有别的理由了!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陆琅轩,然后看到少年一脸兴味盎然的样子,却丝毫没有什么不对的反应,他这才舒了口气。 还好,看样子知道那件事的人应该不是很多,而且谢家也不一定就是冲着山河玺来的,说不定他是太紧张了。 事实上陆琅轩确实不知道祁律担心的事情,他只是对对方话里提到的明水山庄比较感兴趣而已。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年二月二去鹿鸣山踏青的时候他还经过过那座庄子,确实里面的桃花开得极好,从半山腰一眼望下去就数那个庄子里的桃花最好看了。 不过那里是谢家的地盘? 想到这点的陆琅轩挑了挑眉,然后扭头问祁律:“祁兄,走了?” 祁律点头。 两人一道出了云水阁,陆琅轩在经过柜台的时候结了账。 入了秋之后天色也暗得早起来了,虽然才是日入时分,但天边的晚霞却格外绚丽,红彤彤的鱼鳞纹映照着半边天,看上去极为美丽,以至于很少为这种外物所停留的祁律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 “真的很美呢。”他轻声赞叹了一声。 陆琅轩难得露出一脸正经的样子,他同样是抬头看了会儿,然后点头赞同,“确实。” 殷红似血呢! 唇畔突然浮上一抹笑意,只可惜站在他前面的祁律并没有看到。 两人只是停顿了片刻后就分手了,毕竟祁律并不是住在陆府,两人喝完酒自然要分道扬镳。于是各自选了个方向离开的他们同样没有看到云水阁三楼其中一间开着的包厢窗子后,谢青珩那深邃的眼神。 此刻的宗绍正把一件披风披到谢青珩身上,“主子,天凉了,小心别吹风了。” 谢青珩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问道:“确定今晚他们会出现吗?” 宗绍点了一下头,“放心吧主子,我已经把消息散出去了,就算明知是陷阱,他们也一定会忍不住来试一下的。” 谢青珩点了点头,眉间的倦色明显,“希望孤竹她们能直接把人给我扣下。” 宗绍在边上安慰他:“孤竹的手段可比我狠多了,要留下他们肯定不是难事,主子您也不要太担心了。” 谢青珩“唔”了一声。 能不能摸到诸夏背后的人就看今晚了,他特意让宗绍通过隐秘地渠道散播出去他明日要启程回陈留的消息,而山河玺又被他特意留在了山庄里,所以说就看今晚那些人会不会上钩了。 要是真的能抓到那人的话,说不定还真的能挖出不少事情来呢! 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目光却落在天边那鲜红的晚霞上,半晌之后,谢青珩才突然笑了起来。 虽然这笑容极浅,似乎一下子就能被风吹散。 而他身后的宗绍则是凝视着他,目光中满是温柔。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陷阱 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不停摇晃着,或许因为山风比较大的缘故,灯笼里的蜡烛也随之扑扑闪闪,于是便有隔着一段时间就有一盏灯笼熄灭的场景出现。而且和周围其他庄子中灯火明亮的情况相比起来,整座明水山庄就相对黯淡了,黑黢黢的庄子中大部分都被夜色笼罩着,只有极少的楼宇是能看得清楚的。 诸夏静静地潜伏在山庄后面一个隐蔽的角落中,这个角落却好在庄子的后山上,因此隐约可以看见庄子里面一部分的情形,还是他几经摸索特意挑选出来的最佳埋伏位置。 因为天色的关系,诸夏脸上的神情并不是太清楚,但他那紧握得甚至有些发白的手却泄露了他紧张的情绪。 他在等,等那些进去的人出来。 虽然明知道眼前的局面很有可能是个陷阱,但倘若不动手的话,说不定就要没机会了,一旦谢氏的人过来接手,以他现在可以调动的人手很难从谢青珩手里那山河玺给偷出来。 所以他带着人手从天黑之后就一直潜伏在这里,又在差不多一炷香之前放了一批人手进去,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人出来,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而且被派进去的那些人都是他特意从辽西那边调过来的好手,不至于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出来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焦灼,和他一起潜伏着的剩下一支小队的队长宋平就开口安慰他了,当然他同样是压低了声音的,“大人,不要太担心了,武卫他们肯定没事的,不过是偷一方小小的印玺而已,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诸夏摇了摇头,眉头紧皱着,“但是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平于是接着劝道:“没有动静才是好事,要是有大动静的话就说明我们的人被发现了,这样才不好呢……” 虽然明知对方说的有理,而且自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不知为何,诸夏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今晚他率领人手抵达这儿的时候就有了,现在则是愈发浓厚。 而就在他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同时也是在那宋平话音刚落的片刻,他们就听到从山庄里面传来的打斗声音,除了兵刃相接的声音之外,还有女子的厉喝声,伴随着这些嘈杂声音响起的,则是山庄的灯笼在一瞬间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诸夏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的脸色变得漆黑,原本猫着的腰也瞬间直了起来,他转向庄子的方向一动不动看着里面,借着那边的亮光可以看到里面竟然有不少人,很明显,除了他派出去的六个人之外,剩下的都是明水山庄的人,而从那些人的身手来看,显而易见的这就是一个明晃晃的圈套,一个等着他来跳的圈套! 幸好他没有直接自己进去,否则的话以他的身手虽然不至于打不过那里的人,但这么多人,甚至还有人装备了制式兵器的,他有很大的可能会陷落在里面! 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么接下去所有的计划就都会出问题了! 目光不停闪烁着,他已经开始盘算起下一步的行动了。 而此时诸夏边上的宋平同样紧张,他死死盯着山庄中的情况,一边道:“大人,武卫他们被发现了,这是一个陷阱!” 诸夏冷冷地点头,“我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进去支援一下他们?” 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庄子里逐渐明朗起来的形式——谢青珩安排的人手本就多,再加上那些人也都是好手,武卫那一小队的人肯定逃不出来——他咬了咬牙,寒声道:“不,我们撤!” “撤?”宋平心里一悸,虽然理智告诉他大人的决定是对的,但他毕竟和武卫是多年的好友,就这样抛下自己的朋友不管,心里那道坎一时间肯定是过不去的,随意对于诸夏的决定他也有些迟疑,“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诸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现在冲过去的话,唯一的结局就是同样被抓起来,但假如我们先撤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可以把他们救出来!”顿了一下,他的目光紧跟着扫过跟在孙平身后的五个人,“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但要想想你身后的弟兄们!” 他是想清楚了,既然今晚的局面摆明是一个陷阱的话,那么姓谢的一时三刻之内肯定不会离开青州,如此他便还有机会把手底下的人救出来。对于手下的忠诚度,他心底还是有数的,武卫和孙平从小就是他们家家仆的后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是死士,他相信被抓住的那几人不会轻易就把情况吐露出去的。 不过要是一旦他们泄露了任何情况的话,那么就不要怪他不讲情谊了! 想到这点的诸夏眼睛又眯了眯,那双本就极为深邃的眼眸中更是闪过一抹寒光。 孙平并没有看到他这种阴寒的表情,但是对于大人的话他却是放在心上的,不得不承认大人说的有理,而且,他回头看了眼自己手下的五个汉子,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大人说的对,那我们还是先撤吧?” 诸夏没有应声,但他却是深深看了一眼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明水山庄,然后身子几个闪动,瞬间就离开了后山。而跟在他身后的孙平也同样的看了眼被抓获的几人后,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了。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明水山庄的后门被打开,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她在认真查看了后山一带、尤其是之前诸夏潜伏过的那一块区域后,才冷着脸又回了庄内。 “被他们跑了。”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却又格外冰冷,一板一眼的相当无聊。 接着则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虽然较前一个女子的声音软糯,但话中的含义却是更加冷酷,“没关系,跑了就跑了呗,反正我们手里还有这几只抓到的老鼠,总不可能什么都审问不出来吧?你说不对不对孤竹?咯咯~” 一身寒气的孤竹没理她,精致拎着被抓住的男人中的一个就走了,明明是一个体格魁梧的男子,但在她手中却好像跟个小鸡仔似的。 这一幕若是落在旁人眼中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上除了诸夏手下那几个被抓住的男人之外,其他人都一副在正常不过的样子,显然是知道孤竹的本事的。同时他们也对刚刚被孤竹拖走的男子起了一丝怜悯,落到孤竹姑娘手中,还是自求多福吧! 而差不多等云暮安排手下的人收拾完现场之后,谢青珩也就回来了。为了吸引那些人过来,他特意在外面呆过了半夜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整座明水山庄已经恢复成之前半明半暗的样子了,谢青珩从马车上下来,宗绍一手扶着他,看见云暮出来接他,就把搀扶主子的事情交给了云暮,自己则是又给主子披上了一件大氅。 山野间晚上的温度更低,主子身体不好,一旦着凉就很难办了。 云暮见到谢青珩,先是笑眯眯地同他行了礼,“公子,您回来了?” 谢青珩脸色有些疲倦,甚至眼底下还有一片青影,但还是微微一笑,“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庄子里面怎么样了?” 云暮乖乖地像他汇报:“抓了六个人,孤竹已经拎去审问去了,但是为首的没有抓到,应该是跑了。” 谢青珩点了一下头,“跑了就跑了吧,只要东西还在我手里,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呢?” 云暮深以为然,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她看了眼自家主子脸上的倦色,然后柔声道:“公子,您还是先去休息吧,这件事就暂时先交给我们,等明儿您起了再说可好?” 谢青珩没有拒绝,笑着点了点头,任由云暮搀扶着进庄去了。 只留下庄子门口的两只大灯笼继续在夜风中晃着。 —————————————————————————————————————————————————————————— 与此同时,王府中的风波小筑也有一盏灯一直亮着。 差不多过了子时之后,小筑中里屋的窗子一声响动,坐在书桌前有些迷迷糊糊的沧溟先生一个警觉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穿着夜行衣的诸夏从窗子里翻了进来,他赶紧醒了醒神,然后道:“公子你可回来了,老奴差点就睡过去了。” 诸夏先是又朝着窗外打量了几眼,确认没有引起王府里的守卫注意后,这才走到沧溟先生身边,“是我的不是,让老师担心了,不过老师要是累了的话就应该先休息的,实际上不用等我。” “别说这个了,你在外冒险我又怎么能睡得着?”沧溟先生摆了摆手,却是问起了山河玺的情况,“怎么样?山河玺可是到手了?”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诸夏的脸色就阴沉得难看,摇了摇头,他的语气也有些阴冷,“没有。今晚的事明显就是一个陷阱,姓谢的根本就不是要离开,他还在庄子里面安排了不少人,武卫那一小队的人就陷进去了,后来还是我见机不对,带着孙平他们先撤了。” 听他这样说,沧溟先生的神情也跟着沉了下来,之前他虽然也觉得不对,但还是和诸夏想的一样,觉得可以一搏,可眼下这种情况就有些棘手了,手下有人落到了谢氏手中,这对他们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哪怕武卫那些人是死士,可到底还是吊着一颗心的。 想了想,沧溟先生皱着眉问道:“武卫那几个人身上干净吗?” 这里的干净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干净,而是指他们身上是否存在泄露信息的可能。而诸夏则是摇了摇头,“放心吧老师,行动之前我都已经确保他们是干净的。” “那就好。”沧溟先生舒了口气,但眉头还是皱着的,他沉吟了片刻后又道:“不过这样子的话,那么就说明谢氏很有可能是知道我们的存在了,而且之后要是还想得到山河玺的话,肯定得花更大的功夫,这样一来我们就很被动了……” 诸夏沉默着点了点头,老师说的这些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觉得心烦,同时对住在明水山庄的那个家伙更是痛恨了起来。要不是姓谢的从一开始就横插一杠,他又何至于损失这些人手?而且直到现在还没有拿到山河玺。 似乎是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沧溟先生叹了口气,却是安慰他道:“公子还是不要太着急了,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暂时就先把它放一边吧,反正对方一时之间肯定不会离开青州了,我们还可以再好好合计合计,想想别的办法,说不定可以用别的方式把山河玺给弄出来。” 诸夏一皱眉,“老师的意思是?” 沧溟先生用食指敲了敲书桌,“既然进不了明水山庄,那么就试着把东西逼出来吧,出了外面他们总没有这么多人看着了吧?” 诸夏恍然,但没有立刻说话。 而沧溟先生同样没有接着在这个话题上接续下去,他和诸夏都清楚,如果真的要这样做的话,也得好好合计一下,绝对不能像这次这样仓促了。 “对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沧溟先生接着问道:“这件事情你和祁律说过吗?” 诸夏愣了下,但是紧跟着却摇头,“没有,今晚的事我没和言归说过,但山河玺的事他却是知道的。” “那这件事情就不要让他知道了。”沧溟先生道,“老奴也不是第一次说了,公子对待朋友还是要防着点,世人皆道祁家清贵,祁家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好货!”说着他还嗤笑了一声。 对于老师几次三番提醒自己要小心祁律一事,诸夏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但是他也没有明说,反而是点了点头,应了声:“老师我知道了。” 大抵是因为晚上这事没能成功的缘故,说完话的沧溟先生和诸夏都觉得疲惫,诸夏想了想,又和沧溟先生说了两句,然后就准备退下去让老师休息了。 沧溟先生也同意了,只不过在他出去前又叮嘱了他两句,“你也早些休息吧,山河玺的事情我们明天再商量。” 诸夏“唔”了一声,然后就出了内室到了隔壁,他和沧溟先生就住在一起,只不过是不同房间而已。 等回了自己的屋子,诸夏也没有点灯,反而是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倒是他隔壁沧溟先生屋子里的那盏灯一直亮到了天亮。 —————————————————————————————————————————————————————————— 诸夏和沧溟先生不知道的是,就在诸夏翻进风波小筑没有多久,两道黑色的人影就出现在离风波小筑不远处的地方。明亮的月色照在整个王府里,能看得到两人的影子。 看着小筑其中一间屋子中跃动的烛火,陵嶂的脸色显得格外沉重,只听他用阴惨惨的声音道:“好不容易府里清静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又变得不安生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陵嵘倒是比他平静多了,胖乎乎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只不过说出来的话也没好听到哪里去,“要不是谢公子提醒我们,说不定我们还不知道府里还藏了这么一伙人呢!” 陵嶂黑着脸点了点头。确实,要不是大人说了让他注意着点风波小筑的情况,他也不会对二公子的师兄起了疑心。 陵嵘还是挂着笑,“这件事我们还是去回了老爷吧,总归是得让老爷拿主意的。二公子的师兄出了这样的事,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在沧溟先生门下开未可知呢。” “你说的对。”陵嶂点了点头,“不过这府里的防卫也要加强了。”说着他又皱了皱眉,“之前因为燕东君就出过这样子的事情,没想到燕东君走了,府里又来了个麻烦。”而他最讨厌这样的麻烦了。 听着他的抱怨的陵嵘依旧是笑眯眯的,他和陵嶂的职责不同,陵嶂一般情况下跟在老爷身边,负责老爷和府上的安全,而他明显上更多地是帮助夫人打理府里的事情,暗地里则是掌控着一部分的暗卫,只要这些暗卫不出事,府上的事情就轮不到他来管。所以现在出了诸夏这档子事,但他却不像陵嶂那样心烦。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事实上难得看见陵嶂有事做他反而是很高兴的。 两人是多年的老友了,陵嶂当然猜得到对方在想什么,但他并没有在意,反而是和陵嵘一起离开了风波小筑。一边走着,他一边皱着眉道:“对了,你说那两人的安排我们要不要告诉谢家那边?毕竟也是他们先提醒我们的。” 陵嵘摇了摇头笑道:“看老爷的安排吧。” “也是。”陵嶂点了点头。 陵嵘倒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对了,上次帮谢家公子传话的那个姑娘,看上去似乎有点眼熟,你觉得呢?”还没等陵嶂回答,他就自己摇了摇头补充道:“也不是眼熟,就是觉得她的气息有点古怪,但是感觉又很熟悉的感觉。” “你是说那个叫孤竹的女子?” “嗯。” 那边的陵嶂回想了片刻,也点了点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两人边走边想,半晌之后,陵嶂的脸色骤然一变,“七绝门!她是七绝门的人!” 陵嵘的脸色跟着一变,“没错,是七绝门,只有七绝门的人才会是那样的气息。” 短暂的惊讶之后陵嶂也平静了下来,“七绝门整个门派在三年前被清洗了一遍,里面的首脑也全部不见了踪影,江湖传闻他们是得罪了一些大人物被杀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七绝门的人在,而且还是跟在谢公子身边,难道是……” 陵嶂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而他想的陵嵘也想得到,不过两人的性格不同,陵嶂是又开始担心起别的东西来,而他却只是笑笑,反而宽慰陵嶂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不管那个女子是不是七绝门的人都和我们无关,而且谢家公子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那女子的出身来历他也应该有数,不需要我们担心的。” 陵嶂沉默了,然后点点头,“你说的对。”谢家那位公子确实是个不简单的,否则也不会刻意提醒他们要小心府上的人了。 两人没再说话,同时也打算把这件事埋在心底,就算是揭过去了。 唯有如水的明月见证了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请脉 发生在八月十六晚上的一切,王曦妩完全不知情,对于她而言,生活依旧是那么波澜不惊,哪怕背地里已经有暗潮在涌动了,但从明面上来看,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 她现在唯一关心的一件事情,就是乐安的那场矿难到底什么时候会爆发,如此她要计算时间,以便在矿难发生之前竟然把这件事情消弭下去。 印象中那场大雨似乎是从九月中旬开始的吧?具体时间她记不清了,但却能记得前世似乎从九月中旬整个青州开始突降暴雨,而且这场暴雨整整持续了小半个月。因为这场暴雨,不仅她们家在乐安的那座煤矿倒塌了,还有很多别人家的矿山也出了事故,只是都没有她们家的那起严重而已。 除此之外,因为降水量陡然间增大的缘故,青州还有不少河流上涌,堤坝决堤,不少民居被直接淹没,百姓们一时间更有流离失所的涌进了郡城,给郡城里的治安造成了很大麻烦。而等暴雨过后,似乎在郡郊外的村落里还有发生疫情的? 好不容易回想起这点的王曦妩遽然一惊。前世会稽以及济南的几个县似乎确实发生了几处疫情,但一来疫情这种事情本来在天灾过后就难免,二来则是矿难的事情实在闹得太大,直接把发生了疫情这件事情给遮掩了过去,因此上辈子灵武帝削去父亲州牧一职的理由用的只是乐安矿难,并没有怎么提到疫情的事。 可这辈子就不一样了,她既然打定主意要把矿难这桩事给处理好了,那么疫情一事也应当早早防患于未然。 想到这点,王曦妩一下子从卧榻上起来,也顾不上收拾一下衣物,直接就出了正室去了小书房。而原本正在外室说着话做着绣活的几个丫头看她这样匆忙的样子,顿时就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赶着跟了上去,青盖率先发问:“姑娘,怎么了?” 红绡也跟着急道:“您都还没换衣裳呢!一身中衣的,万一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 王曦妩背对着她们挥了挥手:“无妨,这个点儿只要没有帖子,肯定不会有外人来了。” 眼下正是日中,旁人要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午休,哪里会选这个时候上门的,再说这两天府里清静的很,她平素里除了做做功课、处理处理家务,其余时间都是闲着用来看书了。 沉檀到不像红绡这样在乎,姑娘随性,自然没什么,但她还是注意到姑娘着急的神情了,如果不是着急的话,姑娘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于是她皱着眉头问道:“姑娘您是要找什么吗?” 那边正在书架前仔细查看的王曦妩动作不停,直接就道:“正好,你们几个都先帮我一下,把这儿和医学有关的书都给我找出来。” “医学?”不仅是沉檀愣了一下,其余三个丫头也都愣了,“姑娘怎么突然想到要看医书了呢?” 王曦妩头也不回地道:“这个你们就别管了,先给我找出来就是。” 虽然不太明白姑娘怎么一样子对医书感兴趣了,但既然姑娘下了命令了,她们也只能照做,于是四人分别找了一面书架各自找了起来。 王曦妩的这个小书房虽然是叫小书房,但里面的藏书着实不少,围墙的三面都放上了书架,中间空闲的地方同样立着好几列书架,架子上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这些书,不是王曦妩自己买的,就是别人送的。自从知道她嗜好看书之后,不仅她父亲母亲还有二哥时常差人送书过来,就连远在白鹿洞书院进修的大哥也好几次让人送了书院里的书过来,这让王曦妩无语的同时心中却充满了浓浓的感动,更不用说还有同样嗜好藏书的沧溟先生以及大师兄了。在诸多方面共同送书的作用下,最终形成了这间小书房里面放眼望去满是书籍的情形了。 王曦妩平日里也是会亲自打理这些书的,但毕竟书太多,一时间让她自己去挑肯定没法一下子就都跳出来,所以她只好让沉檀几个帮忙。王家的丫鬟仆婢多是识字的,而沉檀几个更是从小受到大的教育,让她们找几本医书完全就是小事。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人只翻遍一半的书架,找出来的书也只有半摞左右。看着这些书,王曦妩有些不满,她想了想,让皎碧先把找出来的这些书搬到另外一间静室去了,然后道:“你们接着找,把剩下的都给我找出来了,我去静室看会书先。” 红绡拦住了她,“姑娘,便是要看书还是先换身衣裳吧。”她对这件事已经纠结很久了,看着姑娘穿着一身中衣就在那边晃来晃去的,她的心里别提多不舒服了。 王曦妩默,但最终还是听从了红绡的意见,回房换了身衣裳,这才去了静室。 说是静室,其实和书房差不了多少,自从原本的书房摆满了书之后她就把静室当成书房来用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和书房相比,静室更加的安静,能够让她很快就静下心来。 挥退了原本想要留下来服侍她的皎碧,王曦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然后认认真真的看起找出来的这些医术,凡是她觉得可能会和疫情有关的内容都被她摘抄了下来。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医书也不是全能的,上面可能有很多没有记载的内容,所以她决定过两天就去城里几间比较有名的医馆去询问一下。毕竟不同的疫情有着不同的疗法,而在她不能确定上辈子发生的那几场疫情到底是哪种疫情的情况下,她的准备必须越充分越好。 当然,她不会忘了自家供养的那几位医师,尤其是白老医师,想来他年纪大了,应该在这方面也很有经验吧? 就在王曦妩这样想的同时,王家医馆中的白老医师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的徒弟外兼孙子白子墨马上就问道:“师父,你怎么突然打喷嚏了?可是着凉了?” 白老医师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不会啊,这两天虽然季节变换,但有没有着凉我岂会不知道。” 少年白子墨信誓旦旦道:“那一定是有人在想你。” “想我吗?”白老医师一头雾水,却同时又打了个寒颤,似乎是有一种被盯上了的感觉呢! 这种感觉真是太不好了,于是他对徒弟的态度也不好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一身道童打扮的白子墨的头,“说这个干什么?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白子墨吐了吐舌头,“还没呢。” “还没?!”白老医师对他瞪大了眼睛,“都几天了,还没完成?你是准备让我在姓泸的那家伙面前丢脸是不是?好不容易这老家伙来一趟青州,怎么说我都要让他好看!” 白子墨皱着小脸道:“可是师父,谢公子的身体真的很难调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体从小就虚,还差点丢了命,好不容易救过来了,留下的病根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好的。” 白老医师吹胡子瞪眼地道:“这个我不管,反正你就是要拿出办法来,让我在姓泸的那家伙面前好好下下他的面子。” 白子墨闻言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话说的,到底谁才是师父呀?有做师父的这样对徒弟说话的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有这样一个师父,但白子墨没有办法?谁让白老医师实际上是他爷爷呢?虽然他一直不让自己在人前叫他爷爷。 自从几天前爷爷遇到之前一位姓泸的故人之后,他之前轻松的学医生活就改变了。他爷爷和那位泸医似乎从年轻的时候就不怎么对盘,换句话说就是宿敌,于是爷爷就起了和对方较量的心思,在得知泸医是在想办法给谢家公子调理身体之后,就自告奉勇地给这位谢公子看了看,然后又把开方子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当时他差点没和他爷爷断绝爷孙关系!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上赶着也就算了,竟然还交给自己这么年纪轻轻的人,还美其名曰“锻炼”。锻炼个毛啊!他最讨厌开这种方子了,本来身体只是虚而已,又不是什么明显的病症,温补的方子也只有那么几种,可爷爷总说不好,非得让他再想一个出来。 药方是这么好想的吗?是药三分毒这句话爷爷他难道不知道吗?要是一不留神把那位谢家公子给吃坏了,他和爷爷都没有好下场好吗? 摊上这样一个爷爷的白子墨表示很无奈。 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所以在默默地看了眼又在钻研医书了的白老医师之后,他就收拾了一下医箱,然后道:“师父我走了。” 白老医师看了他一眼,“去哪里?” 白子墨答:“给谢公子请脉去。” 白老医师“哦”了一声,然后叮嘱道:“一会儿记得看到姓泸的那家伙时,别忘了替我问候他。” 白子墨于是又翻了个白眼,这个问候显然不是好的问候,不过他没说话,对着自家这个老小孩一样的爷爷行了一礼,然后就背着医箱出门去了。 他和爷爷住的地方离明水山庄有点距离,所以出了门之后他就上了马车,马车是王府的,身为王家医馆的供奉医师,这点小小的权力还是有的。 到了明水山庄,白子墨一下子就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的感觉,这种感觉直到他进了庄子、看到谢公子以及他身边的两位侍女时他才恍然,那是一种紧绷的感觉,就好像之前整个庄子的氛围都是轻松的,但过了一夜就变得紧张起来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从其中那个穿玄衣的侍女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虽然很淡,但他能感受得到。 那不是她自己的血,而是旁人的血。 白子墨能有这样的认知应当归结于他的天赋,按照他的爷爷也就是白老医师的话说,他是天生的医者,在医药以及人体方面,他有着格外敏锐的直觉,对于一般人察觉不出来的气息他都能察觉得到。 就像眼前这个名叫孤竹的女子手上那股血腥味一样。 眼神闪了闪,白子墨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对跟着谢青珩出现的泸医行了一礼,“泸爷爷,小子又来了。” “来了就好。”泸医微微一笑,对于白子墨这个孩子他还是很喜欢的,虽然他是白老头那个固执的家伙的孙子。 白子墨接着向谢青珩行礼:“谢公子,小子又来给你请脉来了。” 谢青珩还以一笑,“劳烦小白医师了。” “谢公子客气。”在外人面前白子墨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对于谢青珩的招呼他礼貌地应了,在云暮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后他就开始给谢青珩诊脉。 细长的两指搭在男人细瘦的手腕上,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谢青珩的皮肤格外白,能明显地看清楚上面的青筋和血管。 片刻之后白子墨收回搭脉的手,沉默了片刻后他皱眉问道:“我观公子脉象焦灼,较前两日更为紊乱,这两日可是有所思?” 谢青珩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清淡,“这两天确实有点事儿。” 闻言白子墨的眉头皱得更紧,“公子骨有寒气未祛,不宜多思劳想,否则易头疼。”顿了顿,他又接着问道:“公子是不是前两日有用过酒?” “小白医师怎么知道?” 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自己喝过酒一事,跟着谢青珩又好奇道:“还是说喝酒不好?” 白子墨摇了摇头,“倒不是说喝酒不好,相反,公子喝一点点酒还是对身子有好处的,你体寒,喝酒能暖身,但不是所有的酒都可以的,有些酒反而和你的身体相冲。不过公子喝的这酒却似乎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原本血脉郁结之处似乎有一点点打开了。” 后面这话他说得有点迟疑,但边上的泸医却是眼睛一亮,“阿墨你也诊出来了?” 白子墨点了点头。 泸医抚着一把长长的白胡子笑道:“白老头说的没错,子墨你在这方面确实很敏锐。”说着顿了一下,“老夫也察觉到了。” 他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对于公子的身体再了解不过,公子因为先天以及后天的原因而导致的体内血脉淤塞这种情况一直存在,而且随着年纪愈大就愈来愈严重,他差点就要愁死了,所以才会同意白渠衡的挑战,让他共同参与到公子的身体调养一事中来。而从好几天前开始,他就察觉到公子五腑处的淤塞竟然有点疏通了,这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在仔细了解了一下公子近些天的饮食后,他才把怀疑目标确定在那坦屠苏酒上。 换句话说,屠苏酒中的某种成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公子的病体,这才是最重要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谢青珩才愿意插手温正平所说的那笔生意,只是他没想到屠苏酒竟然会和王家有关而已。 有趣的家族,有趣的人。 这是谢青珩对于王郗那一家的评价。在他看来,不管是一家之主王郗也好,还是之前曾经接触过的王曦妩,都是一些很有趣的人,至少要比他们谢家更加充满人情味。他不知道整个王氏是不是这样,但毫无疑问的,王郗一家却是。 譬如,他们送过来的关于有人盯着山河玺的消息,以及后续事件的发展。 想到由王府管家传过来的消息,那些人密谋着想要逼他把山河玺带出庄子去,谢青珩的眸光一闪,唇角也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来。 既然对方这么想了,他要是不让他们如愿,又怎么对得起那些人如此殚精竭虑呢? 白子墨和泸医可不知道谢青珩在想些什么,两人交谈了一会儿,确认他体内淤塞好转的现象是由酒引起的之后,白子墨就对谢青珩提出要求了,“谢公子,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您喝的那种酒?我想要分析一下里面的成分。” 谢青珩微微一笑,“当然可以。”说着他便扭头吩咐云暮去取一坛屠苏酒来。自从和王曦妩那边定下协议之后,她就让人送了两坛屠苏酒过来,正好他都留着没喝。 很快云暮就拎着一个酒坛子回来了,她把酒坛放到桌上,然后毫不迟疑地揭开了上面的黄泥封口。 一股极为好闻的酒香就逸了出来。 白子墨是第一次闻到屠苏酒的味道,和之前他闻到过的任何一种酒的味道都不同,他细细闻了一下,很快就从里面分辨出两种原料来,“有白术、细辛。” 白术和细辛是两种常用的中草药,所以他一闻就能闻得出来。 紧接着云暮又取了酒杯到了一盏。 白子墨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细细品味了一番后道:“桂心、桔梗、大黄……还有防风、赤小豆、乌头……” “似乎和一般的屠苏酒没什么不同对吧?”边上的泸医笑眯眯地问道。 白子墨点了点头,神情凝重。他能尝出来的只有这几种,剩下的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即便是这样,这些原料中也没有特别对血脉淤塞有作用的东西啊。 泸医接着道:“不过这屠苏酒乃是按照古方所酿,说不定有其他因素在里面呢?” 白子墨接着点头。 最终白子墨还能没有完全把这古方屠苏酒所用的原料全部解析出来,但即便是这样,他和泸医都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有规律地饮用这种酒确实对谢青珩的身体有好处。 “日后差不错每隔十天饮用一次这种酒,量不宜过多,一小杯即可,具体泸爷爷肯定有更精准的量。等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看看效果如何,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再加大用量也不迟。”白子墨认真道。 泸医点了点头。 谢青珩则是微微一笑,“多谢小白医师。”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白子墨腼腆地笑了下,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谢公子,您看我可不可以把这坛酒给带走?我想再分析一下它的构成。” “自然。”谢青珩颔首。 于是白子墨去的时候是背着医箱去的,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坛开封过的酒回来,这让看见自家孙子的白老医师颇为无语,尤其是看着孙子一回来就抱着酒直接扎进了他平常实验方子的地方,他的脸色就更古怪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后续 送走了白子墨,云暮笑眯眯地回了谢青珩,“公子,说不定小白医师真的能把屠苏酒的配方分析出来呢。” 半躺在躺椅上的谢青珩浅笑了下,却没有对云暮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自从泸医诊断出他体内血脉淤塞的情况有所好转之后,他身边的人,包括孤竹在内,都因为这一情况而觉得高兴。唯独只有他自己一人不像大家一般激动,甚至隐隐有些悲观。 二十二年下来,他曾经听过好几位医师的诊断说他的身体有可能好转,可最终的结果都被证明是白高兴一场,不管是家族中请来的医师,还是孤竹她们特意为他寻访的隐士名医,都对他这具身体束手无策。 他还记得泸医第一次给他下的诊断就是病根太深,已入骨髓,要根治极难,只能是慢慢将养着。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虽然他的身体极差,不管是一旦天气转冷就会出现各种不适,还是只要有一点的过度操劳就会觉得疲惫不堪,甚至有好几次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会醒不过来,在旁人看来他因为身体的原因吃了很多苦,可在他心中,能够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他从来不奢望着能长命百岁,多活一天都是一种幸运。 抱着这样的心态,谢青珩才会在眼下这种看似有曙光初现的时刻格外冷静。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于他而言都不会有太大影响,该做的事情他还是会做,而不该做的,这些年下来他也都养成相应的习惯了。 清浅一笑,却又如同薄雪那般很快消融,谢青珩扭头问孤竹道:“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全部服毒自尽了。”孤竹眉眼冷冽,肃声答道,言语中似乎根本没有将六条人命放在眼里。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之前正准备向公子禀报的,没想到小白医师突然来了。” 谢青珩神情不变,眼眸微微下垂,“问出来什么东西了吗?” 孤竹继续冷声道:“没有,嘴都很牢,也很识趣,发现我准备用药之后就直接服毒了,之前用刑的时候到还都能咬牙坚守着,嘴很硬。” 云暮在边上笑眯眯地接道:“看样子那些人都是死士。” “死士?”谢青珩微微一顿。 孤竹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只听她道:“不过从之前和他们的交手来看,这些人的路数似乎有镇刑司的影子。”说着她也迟疑了一下,又皱起了眉头。 镇刑司乃是朝廷的密卫机构,镇刑司司卫们的主要任务是逮捕或者处理一些在明面上和朝廷作对的人,同时也执行在位皇帝的某些密令,对一些江湖人士而言,这些司卫就是朝廷的鹰犬。 从性质上来看,镇刑司有点像王氏的明卫,但两者之间的区别同样存在,至少两者服务的对象是不同的,镇刑司在在眼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代表着灵武帝本人。 普通百姓中极少有知道镇刑司这一机构的,但世家出身的谢青珩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的眉头一挑,反问道:“镇刑司?难道那些人是镇刑司出来的?也就是说他们的背后很有可能站的是姜氏的人?” “不!”出乎意料的,孤竹摇了摇头又认真道:“我不能肯定他们就是镇刑司的人,他们的路数是有点像镇刑司,但似乎又有点差别。” “你的意思是?”谢青珩有些狐疑。 孤竹继续摇头,“暂时还找不到可以怀疑的对象。” 谢青珩沉吟了一下,然后又问道:“还有别的线索吗?“ 孤竹的面色冰冷,“没有,所有可以表明他们身份的东西都被毁掉了,连他们的武器都是城内普通武器铺子里面买的。” 谢青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样子是老手。” 孤竹沉默不语,云暮倒是笑着接口道:“确实,我估计他们之前应该还心存侥幸,似乎是在等那晚逃走的人过来救他们。后来一看孤竹要用药了,这才觉得撑不下去了才自尽的。”顿了顿她总结道:“这样子的心理,确实是老手才会有的反应,而且看他们之前的表现更是看得出来精通刑讯这一套。” 又沉默了片刻,谢青珩才道:“不管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和镇刑司有没有关系,我们这边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来。”顿了顿,他抬头看向云暮:“山河玺呢?” 云暮难得有一本正经的时候,只见他严肃地答道:“已经安排人送出去了。” “确定有人盯着吗?”谢青珩追问。 云暮点了点头,“放心吧公子,这几天一直都有人在庄子外面转悠,只要到时候白矾一出门,肯定有人跟上他。” “那就好。”谢青珩点了点头,“一定要确保白矾安全的前提下,争取让山河玺落到那些人手上。” “没问题,”云暮又笑眯眯的应道:“有宗绍跟着他呢,只要那些人真的动手,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大本营了。” 虽然之前按照那块蓝布衣角他们找到了那天跟踪公子的人住在王府上,但不管是她自己,又或是宗绍、孤竹,她们都不太相信那些人会和王府扯上关系,反而觉得他们后面一定有人,不管是那个叫诸夏的,又或者是刚刚处理掉的那六个人,后面一定有更深的势力隐藏着。 而现在,仅有的线索又开始隐隐指向朝廷。如此一来,山河玺就开始变得烫手了。不管是朝廷的那个人盯上了山河玺,这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哪怕以谢家的实力并不畏惧朝廷,但对公子而言,任何麻烦的事情都是需要避免的。 所以他们干脆就按照公子之前的决定,准备设计一场意外,把山河玺拱手送到对方手里去。这样一来既可以摆脱对方对庄子的监视,同时又能够顺藤摸瓜摸到背后那人,一举两得。 从这点上来说,云暮不得不承认她们家公子总是如此高瞻远瞩,否则也不能收服她们不是? 谢青珩可不知道云暮刚才一瞬间的想法,确定手下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事了,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对了,那几具尸体呢?” 孤竹淡淡答道:“都已经处理好了。”语调坦然,仿佛两人谈论的并不是尸体,而是其他随处可见的垃圾一般。 谢青珩敛眸,没有再说什么,闭着眼睛侧过了头。而云暮和孤竹见他这样子,顿时识趣地退了下去。 等两人把房门阖上,谢青珩才慢慢睁开眼。 他躺着的地方正对着窗,窗外则是满园的桃树,此时虽然不见桃花,但满园的秋意同样能迷了人眼去。男子原本深邃的瞳眸在秋光中看上去一片清浅,里面仿佛有一整个的秋天。 连镇刑司都出来了,事情的发展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可是,就算再有趣又如何呢?和他本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值得他上心的事又有几桩呢?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既然又缓缓隐没,谢青珩再次闭上眼睛。 —————————————————————————————————————————————————————————— 第二日,依旧是秋高气爽的一天。 一大早的,王曦妩照旧是去风波小筑那里上了课,有点奇怪的是不见沧溟先生,连诸夏也不在,只有白昼一人。问白昼,白昼说沧溟先生被莲生大师邀请去了,而大师兄则是陪先生一起去了。 比王曦妩更早到的王珣对于这个解释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对他而言,沧溟先生不在就意味着他可以轻松一天了。但王曦妩却不是这样想的,南烛告诉她,前两天父亲收到过谢青珩那边的口讯,告诉他明水山庄那边似乎要对诸夏他们有所动作了。具体是什么动作她不清楚,王曦妩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要他们不扯上王家,不管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在对照着南烛告诉她的消息,她有很大把握诸夏不在是因为山河玺一事。至于沧溟先生,王曦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直到现在她还是不太能确定沧溟先生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不管从那种角度来看沧溟先生明显都是不知情的,可作为诸夏的老师,而且是从小收养他的人,诸夏做的事情,沧溟先生真的不知道吗? 王曦妩不敢妄下断言。 所以对于白昼解释的沧溟先生受莲生和尚所邀一事,王曦妩不置可否。 不过既然两个平日里主要负责教导她的人都不在,白昼和她的关系又好,所以很快王曦妩就把今日的学业学完,然后告别白昼和王珣一道回去了。 两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王珣倒真的是很不经意地问道:“阿妩,听说你近些日子对医书感兴趣了?” 王曦妩挑眉:“二哥你怎么知道?” 王珣得意地笑着反问道:“你的事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给了他一个白眼,王曦妩的神情不变,没有睬他。 王珣却凑到她面前,“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搞一些医书过来吗?” 王曦妩看了他一眼,“二哥你要是真有这闲心,帮我弄一些过来也行。” “什么叫有闲心?!”王珣翻了个白眼,“二哥我明明是关心你好吧?” “是是是,”随口应付着他,王曦妩转口就问起自己的关心的事来,“对了二哥,你之前说的那个实战,最近有去练过吗?” 说到这个王珣脸上的笑容就明显了起来,“还没呢,不过正好嶂叔说了下午带我去军营。” “是吗?”王曦妩偏了偏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王珣摇了摇头,“应该是练完就回来了。”说着他的眉头一挑,“怎么?有什么事吗?” 王曦妩微微一笑,“不是,只是想着晚上和二哥你一起吃饭而已,父亲今晚要出去赴宴,就不和我们一起吃了。” “这样,”王珣点了点头,“不过也没事,到时候你等我回来就是,按照军营中的作息,应该差不多晡时左右我就可以回来了。” “那好,那到时候我就等二哥你回来咯。” 王珣回以一笑。 先把王曦妩送到随园,两人就此分了手,因为约好了和妹妹一起吃晚饭而显得很高兴的妹控王二哥很不着调地就走了,只剩下王曦妩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 一路上跟着她的皎碧一脸狡黠地问道:“姑娘方才可是在套问二公子的行踪?” 王曦妩看了她一眼,“就你聪明!” 皎碧顿时笑开。 两人笑着进了园子,站在园子中正和雪茶聊天的青盖顿时愣了一下,“姑娘您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曦妩笑着点了点头,径直就进屋去了。而皎碧却是瞪了她一眼,“不好好干活!站着说什么话呢?!” 两个小丫头顿时吐了吐舌头,青盖笑了笑又压低声音道:“我正和雪茶说姑娘呢,姑娘这两天埋首医书之中,难道是想做女医了不成?” “说什么胡话!”皎碧闻言却是脸色一变,“姑娘的事也是你能随便说的吗?要是被弥君姑姑听见了,可得仔细你的皮!” 青盖的脸色顿时一垮,凑到皎碧跟前拉住她的手道:“皎碧姐,我知道错了。” 小丫头雪茶的脸色更是变得厉害,她虽然也是伺候姑娘的,但不像青盖她们和姑娘那么亲近,若弥君姑姑真的发作起来,那可有的她受的。 面对青盖的撒娇,皎碧却不为所动。这段时间她跟姑娘跟得多了,自然也知道姑娘身上的那些变化,和以前一味的宽容不同,现在的姑娘对待她们只能说是宽厚。虽然同样对她们很好,可姑娘也逐渐开始注重规矩起来。 小时候在琅琊宗家呆过一段时间的皎碧知道,愈是世家大族,规矩就愈是严苛,相较于琅琊宗家而言,姑娘这儿的规矩已经是很宽松了,可她们却不能因为姑娘的心慈而坏了府里的规矩、亦或是损坏了姑娘的名声,这点是皎碧所不愿意见到的。 想到这点,皎碧的语气变得愈发严厉起来,“便是你不怕弥君姑姑罚你,那要是姑姑她扣你的月钱呢?你又待如何?” 青盖年纪小,却是最爱钱的,听她这么一说差点嘴都撅起来了,“好了,我知道了皎碧姐,以后我都不会私底下说姑娘的事了还不成吗?” “记得了?”皎碧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青盖撅嘴,“记得了。” 小丫头雪茶更是头点得跟个什么似的。 皎碧这才又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就进屋去了,走了两步见身后没有人跟上来,顿时又停下脚步回头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姑娘都回来了,还不跟我一道伺候姑娘去。” “哦……”青盖和雪茶对视一眼,两人赶紧跟了上去。只不过趁着皎碧听不到,青盖又凑到雪茶耳边小声道:“有没有觉得皎碧姐最近似乎也越来越严厉了?” 听闻她这话的雪茶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皎碧,然后才又点了点头,同样凑到她耳边道:“好像是有点,总觉得皎碧姐现在比沉檀姐都还要严厉的样子。” 青盖也跟着点头,接着嘟嘴道:“要是沉檀姐的话,才不会拿月钱来吓唬我呢!” 雪茶心有戚戚焉地使劲点着头,两人这下没再说话,毕竟从院子中到主屋也只有没几步路,很快就走到头了,等进了房,两个人都安安分分地开始忙自己的事,而皎碧则是看了她们一眼,什么都没说。 因为时辰还早,也不急着吃午饭,王曦妩索性换了一身衣裳后就到了静室,继续在整理出来的医书中翻查有关时疫的内容。昨儿个她看了一天,却没有查到多少有用的内容,医书上的内容多是讲一些寻常病症的治疗方法,而关于疫病这种严重灾害的治法却极少。 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想办法寻找另外的途径了,之前想好的出门去医馆询问一事,今日下午无事,正好可以成行。 打定主意,王曦妩又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医书,然后等沉檀来请她吃饭时,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和笔,“沉檀,一会儿你让人准备一下,下午我要出去一趟,到时候你和皎碧随我一道同行。” 沉檀愣了愣,问道:“姑娘是要去云水阁吗?” 王曦妩摇了摇头,“不是,我要去一趟济世余堂。” 沉檀恍然,片刻后却又骤然担心道:“姑娘可是有哪里不对的?需要去医馆看看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王曦妩有点哭笑不得,“我身体怎么样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只是有些医学上的问题我想得到一个答案罢了,瞧把你急的。” 沉檀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心里面却还是有点担忧。实际上从昨天开始她的心就是吊着的,姑娘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扒拉出一堆的医书看了起来,那时她就觉得姑娘有问题了。没想到今儿个姑娘竟然直接要去医馆看了,这不是得病了又是什么? 尤其是想到大半年前姑娘那次莫名其妙的发病,那个姓燕的虽然说是把解药给了姑娘,可谁知道他那解药到底是不是真的,万一那药是假的,而姑娘正是发现了这点才想着要研究医书的呢? 若是让王曦妩知道沉檀居然想到了这里,她不得不感叹一声:“心思细腻的人就是容易想的多!”但王曦妩不知道,所以她忽视了沉檀担心的目光,回到正屋用了午膳,又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才带着两个丫头出门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问诊 济世余堂座落于朱雀大街的西端,从王府到那儿的距离并不远,因此差不多一炷香的时辰后,马车就逐渐停了下来。 就着沉檀的搀扶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店门牌匾上那笔锋锐利、入木三分的“济世余堂”四字,王曦妩不由得暗自点了下头。单从这匾额以及店面的修缮来看,就可看出济世余堂百年老店的风范。 进了店门,店面不算大,里面看病的病人也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柜台面前说着什么,在柜台的里面都有相应的伙计招待他们,在确诊了他们的病例后就到柜台后的药柜中抓药称量,看上去很是秩序井然。而很快的,就有两个抓完药的病人家属走了,王曦妩则正好走到那个闲下来的年轻伙计面前。 见到王曦妩,那年轻伙计马上就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姑娘看病还是抓药?” 王曦妩笑着摇了摇头,温声答道:“都不是,只是有些病理上的问题想要询问一下胡老医师,不知胡老医师在否?” 对于她这样的回答,年轻伙计也只是先愣了愣,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们在医馆工作的,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有些人觉得不对却懒得直接来看,只是差遣手底下的人先过来询问一下病症,眼前这两个小娘子虽然年纪不大,但一看穿着就知道是那些富贵人家出身的,说不定就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丫鬟出来打听情况的。 不过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小娘子,可都生的真好看! 心中感慨,那年轻伙计却摇了摇头道:“那您可来得不巧,今日正好胡老医师不坐堂,您要找他的话还得去他家一趟。”顿了顿他又接着笑道:“不过您家主人要是只想询问一下病理上的问题的话,那么堂内正好还有李医师坐诊,您看要不要我帮您请一下李医师?” 听他这话的沉檀也愣住了,她家主人是什么意思?她们家姑娘什么时候变成丫鬟了? 沉檀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王曦妩。虽然她家姑娘为了避免引人注目特意穿了一身极为普通的丫鬟衣裳,但这家伙怎么就能这么眼拙呢? 向来最是维护王曦妩的沉檀觉得很不开心,但王曦妩却只是笑了笑,然后对着那年轻伙计笑道:“那就麻烦小哥了。” 伙计的脸微微一红,然后说了声“姑娘稍等”便进去了,而片刻之后,他又引着一个看上去满脸正气的中年男人出来了。 “这位便是我们医馆的李医师,李医师医术精湛,一般寻常的病症都难不住他。”年轻伙计对着王曦妩小声介绍道,说完后他就退到一边去了,只留下那位李医师一人看着王曦妩和沉檀。 “李医师。”王曦妩轻盈一笑,对着他福了福身。 李医师微微颔首,“不知这位姑娘想要问什么问题?”他的眼光不差,一眼就看出虽然两人的年纪一大一小,可明显就是其中那个小的是主事的。 王曦妩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不知李医师对时疫是否有所了解?” 话音刚一出口,李医师的脸色就为之一变,“时疫?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 被中年男人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王曦妩却不为所动,她的语气迫切中带有一丝苦痛,眼神也跟着变得黯淡起来:“实不相瞒,我是因为家乡那边发生了时疫,家中还有父母家人在,我怕他们染上时疫,所以才会过来询问的,不知道李医师您有没有什么预防或者治疗时疫的方子?如果您知道的话,您能不能告诉我?!” “是吗?”李医师的眼神已经有些狐疑,“可为什么之前你跟伙计不是这样说的呢?” 王曦妩顿时作出一副尴尬的样子来,她的目光却更加认真地直视着李医师,语气期期艾艾道:“因为我怕我说了,你们就直接不接待我了。” 李医师的目光顿时就软了下来,小姑娘虽然之前说了谎话,但她的心思也可以理解。世人对于时疫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排斥和畏惧之感,大概是因为染上时疫的人大多无法救治,只能日复一日拖着死去,那种痛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不过虽然对眼前这个极为漂亮的小姑娘心生怜悯,但李医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没有治疗疫病的经验,虽然有几个方子,但那都只是在染上疫病之前避免用的,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用处。” “这样……”王曦妩表现得明显很失落,从头到脚的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颓丧来。她是真心觉得失落,没想到即便是以济世余堂这样百年老店中的医师都没有办法治疗时疫,可听到男人后面的话,她还是强自振作神情道:“那能麻烦您把那几个预防的方子给我看一下吗?” 李医师挥了挥手,颇为慷慨地道:“到时候我写一份下来,你带走吧。” “真的吗?”王曦妩喜出望外地问道。 “当然。”李医师点了点头,此时的他笑得很是和善,看着王曦妩的眼神也很柔和,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我家中的小女儿也就和你这般大小,要是她能和你一样孝顺的话就好了。” 王曦妩腼腆地笑笑,对于欺骗这样一个好心的人,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时间她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疫病这种病症本来就不受大家待见,更何况她还要小心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找这么一个借口来问的。 之所以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则是因为怕事后被人发现,她一个身处闺阁之中的姑娘家,为什么会突然对时疫这种可怕的病症感兴趣?感兴趣的时间又为什么会是在马上就要发生的疫情之前?这几个问题都是她不愿意被别人想起的。 她不愿意、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有可能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情,哪怕只是怀疑也不可以! 心里各种思绪迅速转过,面上王曦妩却是对着李医师投以感激的一笑,“实在是太谢谢李医师了!” 李医师没再对她说话,反而是招过刚才那个伙计,让他取来了纸笔,然后就伏坐在案几上开始默写方才他说的几个方子。 一时间几人都不说话,医馆中只有其他的病人在和伙计低声交谈。 李医师的落笔速度极快,看快三张方子都就写好了,把笔搁在笔架上又把几张纸都吹干了,他才把这些方子递给王曦妩,“这几个方子主要都是用来强健身体、增强免疫力的,也不一定有很大的效果。” 王曦妩笑着接过,看了一眼后又仔细折好放到怀中,这才又向李医师行了一礼,“多谢李医师。” 李医师微微颔首笑道:“不必客气,不过这位姑娘你要不要先在我们店里抓两贴药回去?” “这倒是不用了。”王曦妩有些腼腆地笑道,“我手头没带银子出来。” 李医师顿时笑道:“你要是没带银两的话我可以先给你代付了,或者你先把药抓回去,等下次再来付账也可以。” 王曦妩还是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了李医师,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还是等回家取了银两再过来抓药吧。” 见状李医师摇了摇头,却道:“那好吧,我也不勉强你。” 再次向他福了一福,王曦妩道:“多谢李医师。” “无妨,”李医师摆了摆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 “且慢李医师!”却是王曦妩见他要走,马上又叫住了他。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 “那个……”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王曦妩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不知道李医师您知不知道还有哪位医师在治疗疫病这方面有着经验的?我想再去询问一下……” 这话实际上在李医师面前说并不是太合适,万一他要是个心眼小的,说不定就会对王曦妩有意见,但幸而李医师并不是这样的人,从之前他能轻易相信王曦妩的话就可以看出来,李医师实际上心肠还是很软的,所以骤然听见她这个问题后,他虽然皱了皱眉头,却还是认真答道:“这我还真的不太清楚,或许我认识的胡老医师可能会知道一点,但具体怎样我不知道。”顿了顿,他又用劝诫的语气道:“不是我说你姑娘,这个问题就算你去问别人了,也不见得会有人把治疗的方子拿出来告诉你,毕竟你要问的是疫症,而不是其他的病情。” “这样吗?”王曦妩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除了那些寻常病症之外,每位医师都得靠自己的特长绝学出名,一旦把这些重症的治疗方法告诉了别人,他们将来又要靠什么东西吃饭呢? 之前她却是没想到这个问题。 王曦妩顿时觉得有些挫败,不过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勉强笑了笑,“多谢李医师的提醒了。” 李医师没再说话,刚好那边又来了个急病的病人,伙计喊他过去搭手,他马上就过去了,而王曦妩则是带着沉檀离开了济世余堂。 从开始到现在沉檀一直都弄不明白自家姑娘询问疫病究竟是想干什么,之前她很聪明地在边上扮演了一个陪同的角色,然而从医馆中一出来,她马上就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您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呀?” 之前她还以为姑娘是因为蛊毒一事呢,没想到竟然是疫情,不过姑娘怎么就想到这方面的事了呢?明明这些天她都跟在姑娘身边,也没听说哪里发生疫情了的呀! 王曦妩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是走到停的离济世余堂有点距离的马车前,等上了马车这才开口解释道:“前段时间我夜观星象,察觉到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天降暴雨,而一旦雨量过多就会发生洪灾,灾后说不定就会有疫情,所以才想着看能不能预防一下的。” 看着她随意的神情,沉檀却觉得有些傻眼,饶是以她的聪慧都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姑娘学过观星她是知道的,沧溟先生自己就很擅长观星,不过要是说姑娘学了几个月就能看出这些东西来,她却是不信的。 而且就算是姑娘算对了会天降暴雨,那也不意味着青州就会发洪灾了,青州因为地处偏北的关系,水系并不是特别发达,虽然也有不少河流湖泊,但之前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因为降雨而发生过洪水事件。 不得不说姑娘的担忧实在是有些过了,不过难得姑娘知道关心民情了,就算她是想多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由着姑娘去了。 沉檀没说话,王曦妩就知道她肯定是默许了自己的行为了,不过她却也知道沉檀肯定不会把她说的理由当真的,虽然她说的都是真的,除了最开头那一句。 日后发生的事情会证明她是对的。 默默想着,王曦妩也没有再说话,靠着垫子就休息了起来。唯有之前被留在马车里看着的皎碧不太明白两人在说些什么,所以她看了看王曦妩,又看了看沉檀,最终还是凑到沉檀身边问了起来,“沉檀姐,你和姑娘到底干什么去了呀?” 沉檀没直接说,反而是给了她一个眼色,皎碧就识相地闭嘴了。 而沉檀则是接着问王曦妩道:“姑娘,那我们接下去去哪里?要回府吗?” “先不回府,”王曦妩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道:“去胡老医师家。”此时她虽然听进去了李医师的提醒,可她还是想要试一下,万一胡老医师人也不错呢?总归是要试一下她才会死心的,不战而退不是她的风格。 沉檀应了一声,“那奴婢先让王二去打听一下胡老医师的住处。” 王曦妩微微颔首,“去吧。” 沉檀于是起身掀起车厢帘子,对着外面的车夫王二嘱咐了几句,王二就一溜烟去了。而作为济世余堂最有名的大夫,胡老医师的住处也有很多人知道,所以很快王二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就在车厢外问了一声:“姑娘,我们可要启程了?” “走罢。”王曦妩淡淡应道。 “好咧!”王二一声吆喝,手里的鞭子一挥,拉车的马儿顿时就走了起来。 胡老医师家住的离济世余堂并不远,但他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并不好容纳大型马车过去,倒不是说走不过,而是进去了容易挤占别人经行的空间,因此王二就直接把马车停在巷子口外了,然后又向王曦妩说明了这个情况。 王曦妩没在意,再次带着沉檀下了马车,叮嘱了王二和皎碧看好马车,两人就一道走进去了。 这条巷子并不是很宽敞,但里面却还有摆摊的小贩们,卖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包子、糖葫芦之类的。沉檀眼见得自家姑娘眼睛扫过这些小吃,不由得笑着问道:“姑娘可想要用些小吃?” 王曦妩摇了摇头:“不必,我只是看一看而已。”一边说着她一边把视线收了回来。 或许小时候的她是真的很喜欢吃这些零食,但重生过一次后,再见到儿时的零嘴,就真的只剩下缅怀的情思了。 见她这样认真的样子,沉檀也就没多问,她紧紧地跟在王曦妩身后,同时也下意识的提防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毕竟是在外面,巷子里有点乱,身边又没有带别的人,万一要真冲出个什么歹人的,姑娘的安全也没有什么保障,她这样站,好歹能帮姑娘挡一挡。 两人在巷子里走着,按照王二问来的情况,胡老医师家就住在巷子里左手侧倒数第三间,距离巷子口还有些路程,所以两人就只能慢慢走着。 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周围还有不少百姓,似乎都是生活在这条巷子里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结伴而行,亦或是成群结队地站着,互相寒暄聊天之类的,倒是让周围的环境颇显喧闹。 走着走着,王曦妩冷不丁就听到前面几个男人的对话,他们就走在离她几步的地方,其中几人说话的声音又挺大,王曦妩正好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哎,你听说了吗?昨儿个四象学馆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事件,听说被抢的东西可值钱了!” 一个男人好奇问道:“是吗?竟然有人胆子这么大,敢明目张胆地在四象学馆周围抢劫?! 另一个男人则是问道:“你怎么知道被抢的东西很值钱的?” 之前说话的男人冷哼了一声道:“听说那人被抢的时候是被袭击的,双方打了一通,那东西就从他怀里滚落出来了,听别人说那好像是一件宝贝,方方的,虽然用黄布包裹了,但露出来的地方竟然有七彩毫光。” “七彩毫光?那是什么宝贝?你们听说过没有有这样的宝贝?” …… 那些男人接下去说了些什么王曦妩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单凭他们之前说的她就隐约猜到了什么。 方方的,用黄布包裹,露出的一角还有七彩毫光放射出来的,能有这样形容的,除了山河玺还有什么? 所以说,山河玺还是落到诸夏手里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 猜测 或许是因为被这个突然的消息扰乱了心神,之后王曦妩和胡老医师交谈的时候就显得有些不在状态。只可惜就像之前李医师所说,胡老医师虽然对疫病的研究要多一些,可真要说到治疗,即便以他的能力也不能完全做到。 甚至把王曦妩送出来的时候,胡老医师还说了:“时疫这种东西,你要真让我说我还不一定能给你说出个七七八八来,毕竟它这种病症多是和当地的地理环境相关的,只有亲眼见到病人的症状,我才能确定他到底是感染了什么,光是听你这样说,我并不能就这样确诊。所以实在是抱歉姑娘,我帮不上你太多。” 许是因为之前被李医师提醒过了的缘故,此时的王曦妩倒没有觉得太过失落,当然失望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的,但她还是对着胡老医师行了一礼,谢过了他。 别过胡老医师从巷子里出来后,王曦妩就径直坐着马车回了王府。而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眼下看情况是没有办法从别的医馆那里收获一些关于治疗疫病的方子的,她手里虽然有一些方子,但都只能起到事先预防的作用,尽管预防比治疗更好,但保险起见,她最好还是要想办法弄到几个治疗用的方子,不过这又该从哪里去弄到呢? 想了想,王曦妩最终还是决定从家里供奉的那些医师身上下手。王府的那些供奉医师本就医术精湛,而且也不会因为私心而对她有所隐瞒,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怕到时候父亲也会知道了。 不过知道也就知道了,一来家中的事情父亲不一定就会在意,二来就算父亲知道了,之前说给沉檀的理由还可以再拿出来用一下,反正父亲向来疼爱她,就算觉得她胡闹也不会责罚她。而且说不定要是引起了父亲的注意,日后要真发生疫情了,父亲不也好心里有个准备?这样想来倒还是一举多得。 决定了之后王曦妩也没打算直接回去就找人过来,毕竟这件事不急,至少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回到府里的第一件事她就是先让小厨房准备了晚膳。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之前她和二哥说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的,现在就等着二哥回来了。 王珣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带着临川进来的他看上去虽然衣冠整洁,但脸上却有好几处明显的淤青,尤其是左眼上一个明显的眼圈,看上去让他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滑稽。这让一眼看见他囧样的王曦妩忍不住笑了出声,好半响才掩着嘴道:“二哥,你是被人打了吗?” 王珣一脸苦相,原本他是想对妹妹笑一下的,谁知才勾了勾唇瓣就因为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只好是摆了摆手,“没事,不是被打,只是切磋而已,切磋……” 临川在他身后瘪了瘪嘴,“姑娘您可别听公子瞎说,他就是被人打的。”顿了顿他又道:“您那是没看到那军营里那些人,一个个都凶神恶煞得跟什么似得,名义上是跟公子比试,但一个个都跟不要命似得揍公子玩儿呢。” 临川这话说的颇有点添油加醋的嫌疑,主要是他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实在是有点夸张了,让王曦妩听了只想笑。不仅是王曦妩,连沉檀、皎碧几个也都在听了他的话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王珣的脸顿时一黑,回头瞪了自己的随从一眼,“说什么的,什么叫揍我玩儿呢?!那叫比试好吗?比试!”他翻了个白眼接着道:“再说了,军中的那些大汉,一个个都是下手每个轻重的,我被伤到也不能怪他们呀。” 听他们对话的王曦妩眉头微微一皱,她抬头问王珣道:“二哥,嶂叔带你进去的时候难道没有说明你的身份吗?”不然那些人怎么敢对王家公子下手呢?别说是把二哥打成这个样子了,肯定连个轻伤都不会让他留下的呀! 王珣刚想说话,又是临川先接口了,“姑娘您可问到点子上了,都是公子自己不让大管家说的,否则的话至于这么惨吗?” 言语间好生埋怨的口吻,倒是让王珣不好意思斥责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结果又碰到的边上的伤口,王二哥很是无语地抽搐道:“他们要是知道我的身份,我还能指望他们真个用心地和我比试了吗?” 临川顿时翻了个白眼,他哪里不知道公子的用意,可一看到公子眼下脸上都是伤,心里的气就怎么都顺不过来。就算不知道公子的身份,可也不能下手这么黑呀,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结果那帮汉子尽往公子脸上招呼了,难道是因为公子长得太过英俊,所以那帮大汉看了嫉妒了? 有些不怀好意地想着,临川的思绪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倒是王曦妩有点担心,“先别说这个了,二哥你脸上的伤要不要紧?要不要上一下药?” 王珣摇了摇头,大大咧咧地道:“不用,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都只是先淤青而已,等过两天就好了。” 王曦妩坚持,“那不行,顶着这么一张脸,二哥你还好意思出门吗?” 王珣顿时默然。阿妩说的在理,一想到自己要顶着这样一张脸出门,肯定会被别人笑话的,这对于向来高贵冷艳的王家二公子而言,简直是一件没法接受的事情。 一看自家二哥瞬间僵住的脸,王曦妩顿时就微笑了起来,“好了二哥,你就别撑着了,我这儿正好有青泥玉颜膏,用来消淤止痛最好,一会儿我让人找出来给你抹上。”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王珣也只好点了点头,两人没再多说什么,按照王曦妩的吩咐就上了席开始吃饭。因为只有两个人吃,所以桌面上的菜并不是很多,只有四菜一汤,但是那个味道却是极为讲究的。 或许是因为下午消耗太大的关系,王珣足足用了三碗饭才停下筷子,而此时盘子里的菜差不多都被他夹完了,没有长辈在场,他们也懒得让手底下的人帮他们夹菜之类的,都是自己亲自动手。等把饭碗放下又喝了口香茶漱了漱口,王珣这才看了眼早就坐在一边休息的妹妹道:“这些天家里的事都是你管着的,怎么样?可有下人不好用的?需不需要二哥帮你一把?” 王曦妩一边把之前让红绡取出来的青泥玉颜膏递给他,一边摇头道:“怎么会?家中的人手都是母亲惯用的,他们处理自己的事务都很上心,基本上都不用我操心什么,只要应付那些别人家送过来的帖子之类的就可以了。” 王珣接过小盒子塞到怀中,然后点了点头,“那就是,就怕那些奴才不上心,欺负你年纪小。” 王曦妩顿时笑:“放心吧二哥,哪有人敢欺负我?再说了,你妹妹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说的也是,父亲向来最疼你了,有父亲在,哪里有人敢欺负你?”闻言王珣也笑了起来,从小时候到现在,他就没看阿妩吃过亏去,小时候的她淘气得很,尽喜欢捉弄人,仗着父亲母亲疼她也没人管,而现在年纪稍微大些了,行事也愈发有分寸,却是不会出现以前那种情况了。 说这话的王二哥浑然忘了自己也是支持王曦妩胡闹人中的一个,小时候他甚至在王曦妩恶作剧之后还帮忙去吓人呢! 不过既然确定了妹妹没什么事,王珣的一颗心也就定下来了。他不像阿妩想的那么简单,王府中虽然没母亲打理得跟铁桶一样,但也不是说没有不好的人在里面的,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府里人多眼杂的,要真的管好所有事儿和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担心有人会倚老卖老,欺负阿妩年幼。但阿妩既然这样说了,那他暂时也就不管了,虽然私底下对那些人的敲打是少不了的,但这件事还是不要让阿妩知道了。 王曦妩并不知道自家二哥一直默默地帮她看着府里的人和事,对于王珣的调侃她只是笑了笑,然后又嘱咐了二哥一定要记得睡前涂抹药膏。 王珣应了,看了看时间也挺晚了的就直接走了。 王曦妩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一路走出园子的时候还边走边训斥临川,“你话怎么这么多的?在姑娘面前揭你家公子老底很有趣是吗?” 临川还没来得及说话,王珣就又接着道:“以后我的事儿,只有好的才能在姑娘面前说!坏的一律不许说,听明白没有?!” “公子您这是报喜不报忧啊!这是不对的!你要想想姑娘也会担心你的呀!” “怎么?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说的话你有意见?!”王二哥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几度。 “当然您是主子,我没意见……” 夜风送来临川有气无力的声音,听着两人的对话,王曦妩微微一笑,心里同时涌上一股暖流。 二哥真的已经对她关心到一定程度了,连这种小事都要瞒着她,只可怜临川,经常要忍受二哥这种时不时间歇发作的病症,还不能有反抗。 默默地给临川掬了一把泪,王曦妩转身回了屋里。 这晚她睡得挺晚,直到沉檀来报老爷回来了,她才熄灯睡下。之前因为父亲外出未归的缘故,她隐隐有点担心。倒不是担心父亲会做出什么事来,而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家里人晚上很久没回来,只要是有点心的人都不会睡得很好。 而王郗则是听着陵嶂的汇报,温润的侧脸在灯光看显得格外柔和。 他微微皱着眉头问道:“你说阿妩才睡下?” 陵嶂点头,“姑娘屋子里的灯才熄了不久,估计是等大人您回来了才睡的吧。” 王郗轻叹一声,眼神却很温柔,“这孩子……” “姑娘也是担心您。”陵嶂补了一句道,“不过二公子那儿到现在灯都还亮着,估摸着是还没睡呢。” 一谈到儿子王郗的神情就严肃了起来,平常对待长子还好,一说到自家二儿子他就有些头疼。倒不是说阿珣不好,只是他那性子实在是让他没话可说,外人面前都还很正常,一副守礼的冰山脸也还可以接受,但一到自家女儿或者他母亲面前,就容易变得乱来起来,说得好听点叫还没长大,心性还没定下来,说得直白点就跟一条大狗似的,实在是让他觉得无力。 明明都是他儿子,两兄弟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王郗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在别的事情上都能一眼看得通透,唯独对于这个小儿子实在是没有话说。 不过也幸好阿珣只在熟悉的人面前露出不靠谱的样子来,在别的事上都还是很认真的,所以他才忍着没有硬把他这样的性子给纠正过来,至少看在他和阿妩亲近的份上,也就随他去吧。 要是被王二哥知道自家父亲这样的想法的话,指不定他会想问问自己到底是不是父亲的儿子,哪有这样重女轻男的说? 但事实证明,王郗和王珣绝对是亲生父子,连宠爱王曦妩都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这样的父子还有的跑吗? “对了,说到阿珣,今天下午你带他到军营里面去了?”和陵嶂说话的时候王郗显得很随意,基本上就是聊天的口吻。 “是的,”陵嶂就要拘束多了,他点了点头道:“武功这种东西光是自己一个人练就只能练个把式,最终还是要靠实战练出来的,而且对战的话还能让公子长点经验。”顿了顿他迟疑了一下,“不过大人要是觉得不合适的话,那就算了,到时候我找手底下的人给公子陪练也可以。” “不必了,”王郗摇了摇头,“就让他和钱军那伙人待一阵子吧,好好搓搓他的锐气,免得他平日里在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陵嶂闻言默然。 可怜的二公子,之前他还特意跟自己强调了要隐瞒他的身份,却全然不知大人已经把他的老底都给透露了出去。之所以他今天会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实际上就是因为大人关照过的缘故。否则的话,凭着他陵嶂的面子,那些人也不敢这样下手揍他呀! 王珣不知道的是,今天陵嶂带他去的名义上是军营,实际上却是他们王家的私卫所在。每座郡城都有相应人数的戍卫军,名义上是归都尉管辖,可实际上青州的戍卫营中却有一拨人是王家的嫡系,而王珣今日去的正是那里,否则的话王郗也不会放心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他们。 不管平日在家中如何不着调,王珣怎么说都是他儿子,儿子的事情他实际上还是很上心的。 想了想,陵嶂又道:“不过二公子在武道上还是很有天分的,我之前带过的几个弟子都没有他聪明。” “聪明能有什么用?都是些小聪明,他要是能像阿衍一样沉稳我也就可以放心了。”王郗叹道。 陵嶂难得笑了笑的宽慰他道:“实际上二公子已经够省心的了,您看其他一些老爷,凡是家里有儿子的,不都羡慕咱家两位公子吗?” 微微一颔首,王郗叹了一声,又随意摆了摆手,“算了不说他了。”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眉头一皱,“关于山河玺的那件事怎么样了?青珩那边还有口信传过来吗?” 闻言陵嶂也是神情一肃,“下午正好收到谢公子那边的信息,说是已经把山河玺送出去了,不过那边还派人跟着呢。” 王郗轻轻“唔”了一声。 陵嶂却问道:“大人,那这件事我们还要跟进吗?” 没有马上回答,王郗沉吟了片刻后才道:“暂时先盯着就是,不着急,反正盯着那东西的人多着呢,只要他们别闹出乱子来就什么都不要管。” 陵嶂点了点头。 王郗眼神微闪,却又问道:“沧溟先生和诸夏那边,查出什么新的问题来了吗?” 陵嶂摇了摇头答道:“没有,除了之前查到的那些,没有太多新的内容。沧溟先生身世清白,至于诸夏则是因为我们在荆州的势力较弱,很难查到他小时候的情况。” 王郗没有说话,陵嶂接着道:“不过也有可能是有人特意阻拦我们查他的情况,否则的话难度不会这么大。” 王郗闻言眉头一挑,“所以说他们的背后还有人咯?” 陵嶂点头,眉头却跟着一皱,“应该是,不过也说不准。” 沉默了片刻,王郗突然微微一笑,“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陵嶂疑惑。 “说不定不是他们背后有人,而是他们手底下有人。”王郗眼中精光一闪,语气却变得轻飘起来。 陵嶂骤然一惊,“大人您的意思是?” “去,查一下前朝皇室后裔的下落,明天把结果告诉我。”冷冷地吐出这么一句话,王郗没有在意陵嶂突变的脸色,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半晌后陵嶂才听到自家大人冷漠的声音:“镇刑司可不是当朝才有的,前朝时的司衙可是镇刑司的前身呢……” 声音逐渐变得不可闻,而此时窗外的夜色却正浓。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吐露 看着从外面进来的人,王曦妩明显愣了一下。 “小白医师?” 刚进门的白子墨才觉得诧异,脸上不禁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姑娘认识我?” 王曦妩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解释道:“听说白老医师身边有个孙子带着学医,你和白老医师长得挺像的,所以我猜是你。” 虽然这样说着,但她的眼神中仍有着恍惚。 眼前的少年虽然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一张清俊的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与稚嫩,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竟然会是将来享誉大燮的医道圣手呢?哪怕那个时候他都不过是二十而立的年纪而已。 没想到竟然会在自家府上看见白子墨,这让王曦妩有点吃惊,转瞬间就想起他和白老医师之间的关系来,之前她让人去请的就是白老医师,没想到来的却是白子墨。 似乎是猜到王曦妩在想些什么,白子墨微微笑了下道:“师傅出诊去了,所以我代他过来一下,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 出诊去了?王曦妩眉头一挑,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按理说身为王家的供奉医师,白老医师其实是不能接外面的病人的,但王曦妩并不愿就此限制他们的自由,毕竟治病救人这种事情,她还是愿意支持的。 所以笑了笑,王曦妩只回答了他后面那个问题:“我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只是有一些问题想要询问白老医师而已,不过既然小白医师来了,那正好,这几个问题就请小白医师代为解答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对面美人榻上半躺着的少女脸上的笑容时,白子墨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有一种很微妙似乎是被盯上了的错觉同时从心底涌起。 而日后发生的一切会证明,这并不是白子墨的错觉,他向来敏锐的直觉在这一刻已经给他提了醒,只可惜他没有往心里去。 任谁在面对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时,都不会觉得她会对你产生威胁,这恐怕就是世人的固定思维了。 可王曦妩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吗?明显不是。所以白子墨注定要为这一瞬间的疏忽大意付出足够的代价,当然这个代价的背后却是两人日后近乎一辈子的友谊。 这是后话表过不提,眼下的王曦妩在白子墨眼中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如果非得要说严肃点的话,那就是东家的独生闺女,是他要服务的对象,所以在王曦妩说了那番话后,他也只是软软地笑了笑,“没问题,姑娘但问无妨,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尽量为姑娘排忧解难。” 王曦妩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弯弯的眉眼,还有琥珀色的瞳孔,无不彰显出她的稚嫩,只是从她嘴里问出来的问题却让白子墨愣了一下,“小白医师,对于时疫这种疾病,你有什么研究没有?” “时疫?”并不像普通医师那样谈疫色变,白子墨只是愣了愣,然后问道:“姑娘问这个干吗?” 这个问题在正常不过,所以王曦妩又把之前自己说给沉檀听的借口又拉出来了一遍,只不过稍稍润色了一下,加重了自己的老师沧溟先生在观天象这一方面的造诣,从而提高自己能够从天象中看出将来天气变化的可信度。 因为大燮世风开放,佛道两教都颇为盛行,所以即便是这种听起来有些玄妙的理由,落在世人耳中也多多少少愿意相信,而白子墨又是个六感通灵的,自然能察觉到王曦妩话下的认真之意。所以他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理由,哪怕事实上他并不是很相信她观星所得九月将有暴雨的解释,但却相信她是真的在担忧会有疫情的发生。 认真地把自己所有对于时疫有关的认知都回想了一遍,白子墨才摇了摇头道:“对于时疫我的研究还真的不多,只是以前曾经看过几本相关的医书罢了,具体的诊断经历倒是没有经历过。” 这样的回答并没有出乎王曦妩的意料,事实上要是他真的有经验的话那才叫怪了,毕竟眼下的白子墨也才这个年纪,就算他在医术上的天赋再好,也不可能有这方面的经验,更何况医道本就是很看重年纪经验的一种职业。也正是因为如此,白子墨才会下意识地对王曦妩坦诚,因为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年龄而看轻自己,虽然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 王曦妩笑意愈深,“那正好,我这儿还有一些和时疫有关的医书,到时候就交给小白医师了。” 白子墨有点不解:“为什么要交给我?” 王曦妩笑眯眯道:“正好让小白医师可以对时疫多些研究啊,要是能整理出几个治疗的方子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让自己好好研究时疫,然后整理出相应的治疗方子来吗?白子墨有点糊涂,为什么他莫名其妙就要做这种事情? 王曦妩还在那边道:“当然,假如你一个人觉得忙不过来的话,你可以让白老医师给你帮忙,倘若他拒绝的话,你就说这是我的命令。”顿了顿,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反而变得认真起来,“假如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在下个月之前就把成果拿出来,否则的话我担心时间来不及。” 白子墨:“……”虽然对于能坑他爷爷一把他很高兴,可是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多了这么一桩事呢?他这两天还忙着分析那坛用古法酿出来的屠苏酒呢! 当然,事实上是因为他在解析屠苏酒的时候受到了一点挫折,才会对研究时疫这件事情有点小小的排斥,不过这种排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毕竟要是王曦妩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之前的准备就说不定可以拯救很多人。 眼见的他沉默不说话,王曦妩的神情又软和了下来,然而她的眼神却微眯,“怎么了小白医师?你觉得有问题吗?” 莫明的,被王曦妩眼神扫过的白子墨就觉得浑身一寒,赶紧摇了摇头笑道:“当然没问题。” “那就好。”王曦妩微笑了起来,然后扭头对沉檀道:“沉檀,替我送小白医师出去。” 沉檀也是微微一笑:“喏。” 于是直到白子墨被送出随园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发蒙,他不过是出来替祖父给主家的姑娘看个病,怎么就变成要帮着研究时疫了呢?还有,为什么在面对一个分明年纪比自己小的姑娘的时候,他竟然会莫明觉得畏惧呢?难道是因为姑娘的眼睛太过狭长,所以眯起来的时候感觉很是凌厉?还是说因为她身上的那股莫名其妙就让人觉得舒服的气息呢? 虽然说这两者好像有点不兼容来着。 但是即便是被迫接下了一个任务,可白子墨对王曦妩的印象还是不差,虽然有点奇怪,因为好好的一个姑娘学什么观星看天象之类的,但为人处事却很认真,也很有手段,这点从她简单几句话就能把自己糊弄过去就可以看得出来。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嘲,但白子墨就是有这种感觉,明明自己年纪要比王曦妩来得大,可在她面前,实际上自己才像是年纪小的那个。 微微笑了一下,白子墨才背着医箱离开了。 而这边沉檀送走白子墨回来,就听到皎碧在问王曦妩问题:“姑娘,这个小白医师才这么点大年纪,您真的相信他能研究出什么来吗?” 这个问题同样是沉檀想问的,所以她也认真听起来,虽然说她倒不是歧视小白医师,而是小白医师实在是长得面嫩,看上去怎么都不像在医术上有多深造诣的人,怎么姑娘倒似乎很相信这位小白医师呢? 眼神扫过身边这一个心腹的丫鬟,王曦妩笑了笑。也是,她们不像自己经历过后世,对于白子墨将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清楚,所以才会对他有怀疑,但只有经历过后世的人才会觉得在这个时候见到后世被称为“鬼医”的男人是有多么幸运。 以“鬼医”为绰号,并非是因为白子墨长得很吓人,而是暗指他的医术神鬼莫测,所以才会得了这样一个雅号。前世他出名正是因为救了好几个被诸多医师确诊为绝症的病人,而其中有好几位正是世家大族中的重要人物,所以王曦妩对他的印象很深,但却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自家人。 既然发现了这么好的资源,要是不好好利用的话又怎么对得起老天如此慷慨的安排呢?所以王曦妩干脆就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他,术业有专攻,她相信在研究时疫方面白子墨一定比她更有效率。 但是这些话都不能和她们说,所以王曦妩只是微微一笑,随便扯了个借口:“放心吧,小白医师可是得了白老医师真传的人,医术可是挺精湛的。而且他毕竟是学医的,这方面怎么说都要比我强。” 皎碧不解:“姑娘您分明之前就没见过小白医师,怎么就知道他医术精湛了?” 王曦妩顿时被噎了一下,“我听别人说的还不行吗?” 皎碧闻言撇了撇嘴角,压低了声音嘀咕道:“姑娘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只不过她的声音极轻,却是不敢让王曦妩听到。 王曦妩果真没听到,只不过她的视线落在沉檀身上,见她一脸严肃的样子,顿时由不得挑了挑眉:“怎么,沉檀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沉檀很是看了她一眼,沉默了许久,她才迟疑道:“只是觉得姑娘最近做的好多事情都有些奇怪而已。” 刚才皎碧说的话,虽然姑娘没听到,但她却听到了。而她不得不承认,皎碧说出了她心里想说的话,最近一段时间的姑娘确实有些神神秘秘的,姑娘做的很多事情她也都不能理解,包括姑娘执意要把云水阁开到建安去,甚至刻意地收拢楚掌柜一家人,以及现在疯魔了似的研究时疫等等,这些事情她都没有办法从姑娘那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问题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困扰着她,哪怕平日里她都还是严格按照姑娘的吩咐去做事,可心里的疑惑却是一丝一丝在逐渐加重的。 王曦妩心里一沉,却仍旧是温婉地笑着:“是吗?” 沉檀没有说话,就连皎碧都难得沉默着,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还有些闪躲,不敢看她。 沉檀和皎碧本就是王曦妩身边最亲近的人,能看出她的不对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两人还一门心思扑在伺候她身上上。 实际上听她们这么一说,王曦妩也觉得自己最近有些过了,虽然重生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可一个人的变化哪有这么明显?要是说性格上有一点改变也就算了,可她现在做的好些事情都是容易引起身边人的怀疑的,尤其是她们的目光并不如她一样看得远的时候,这就容易造成双方观念的差别。沉檀和皎碧就算再聪明,她们也不能理解她迫切的心态,不能理会她为何想要急着充实自己实力的各种行为,因为她们没有经历过后世。 哪怕后世世家仍然存在,可那时的世家已经不是之前的世家了,一旦再被削弱下去,很有可能就会直接断了传承。 这样的场面不是王曦妩想要看到的,所以她才会想要在一切发生之前努力地改变一些什么,而这些都是沉檀和皎碧所不懂的。 沉默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王曦妩才轻叹了口气,“假如你们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只不过你们听了之后不许外传。” 沉檀瞬间抬头看她,而皎碧也同样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先去把屋门关上,让外面的人暂时都不要进来。” 没有直接诉说缘由,而是首先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王曦妩指了指屋门,而皎碧则很识趣地就过去把屋门合上了,同时也吩咐了外面伺候的婢女。 看着皎碧走回来,王曦妩这才缓缓开口,语调极缓极缓,“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经历了我的一生……” 用尽量平淡缓和的语气把自己上辈子经历过的一下大致上诉说了一遍,只不过隐去了一些她不太愿意回想起来的事情,比方说裴霁的身份、以及她最后的死因,这些和她私人感情有关的事情全部被她一笔带过,只剩下和家族有关的一些重要的事情。可饶是如此,王曦妩的心都还一阵抽痛,同时涌起的那股怒气再也遏制不住。 不过将近一年的修身养性还是有用的,强迫自己深吸了几口气后,王曦妩总算是抑制住了沸腾的情绪,同时一双眼睛冷冷地看向面前的两人。 “你们说,这样的梦境难道还要我能让它发生吗?” 从自家姑娘开始说她做了一个梦起,沉檀的心里就沉了一下,下意识就想到去年姑娘昏迷的时候,也正是从那之后起,姑娘的性子才有了逐渐的改变,做的事情也和之前截然不同。而随着姑娘逐渐说下去,她的心里就愈发沉重,虽然只是一个梦境,但是姑娘的叙述实在是太过清楚,清楚得就好像她亲自经历过那一切,那种压抑着的愤怒她可以察觉得出来,皎碧同样也可以。 半晌没说话,久得王曦妩以为她们不相信的时候,沉檀才慢悠悠地开口了:“对不起姑娘,奴婢不应该怀疑您的,之前实在是” “不用对我说抱歉,”话未说完王曦妩就打断了她,目光直视着两人,她的语气极为诚恳,“你和皎碧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你们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说着又勉强笑了一下,“再说了,梦里面你们陪伴了我这么些年……” 一句话竟是没有说完,而皎碧的眼睛早就已经红了,看着王曦妩的眼神也带上了歉疚,“姑娘,您别说了……” 默默垂下眼眸,王曦妩轻声道:“之前我是不想告诉你们的,我也以为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无不印证着梦中的一切,我不得不怕……” 她的声音甚至微不可查地带了一丝颤抖,却让沉檀的心同时颤抖了一下,她突然上一步握住王曦妩的手,努力笑着安慰她道:“姑娘别怕,都只是个梦而已,您现在不是已经在努力改变这一切了吗?更何况您还有我们在身边,以后不管是什么事情,您都可以吩咐我和皎碧,我们一定会努力帮您去完成的。” “就是就是,”皎碧也凑了上来,此时她眼里还有泪花在闪动着,但是那难过以及担忧的眼神王曦妩绝对不会认错。“沉檀姐说的对,姑娘您还有我们,不对,您还有老爷夫人、还有两位公子,大家都这么厉害,一定不会让王家出事的。” 王曦妩没有说话,眼中有些许的水光闪动,却是用力反握住了两人的手。 这种身边时刻有人在支持的自己的感觉真好,至少这条路以后她不用再一个人走。 真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预防 开阳历二十四年九月的大燮阖国上下都不是特别太平。南方徐扬一带直接就是连着两个月没有降过水了,土地干涸的干涸,一些喜水的作物都直接干死了。而稍微偏北一些的地域,包括青州在内则是从九月初就开始落雨,连绵的小雨整整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都不见停,反而有逐渐增大的趋势。 王曦妩此时就坐在自己房里,却是坐在了窗前一手托着下颚看着窗外绵密的雨线发呆,桌上另外还摊放着一本书。因为风的缘故还不时有雨丝从窗外溅进来,把棕色的窗台氤氲成一片暗色,而有些雨点则是正好溅到书页上,只可惜书主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沉檀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的就是她一副出神的样子,脸上露出一抹忧色,却还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姑娘,二公子来了。” 王曦妩骤然回神,扭头一看就见自家二哥正一边掸着肩上的雨滴走进来,眉头不由得就皱了皱,“二哥你怎么来了?这么大雨的。” 因为雨势较大的关系,虽然有临川费力帮他撑了伞,可王珣左边的肩头仍旧是湿了一片,原本浅蓝的衣裳也被晕成了深蓝,他拂去肩上的雨滴后又掏出干净手帕擦了一下,边擦边对王曦妩道:“我帮父亲带话过来,这两天城里的几条河都涨得厉害,父亲准备和郡衙的人一起过去看看,今天晚上恐怕又要很晚回来了。” “这样吗?”王曦妩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这已经不是父亲第一次出门的,就像她之前担心的,因为连着下了小半个月的雨,虽然雨势不大,但架不住时间长,目前平原郡城里已经有好几条河的河面已经涨起来了,父亲他为了这件事也已经跑了好几趟专门负责河海维持的监河司了,所以二哥会带这话过来她一点都不吃惊。 “唔,”王珣点头,“一会儿我也要出去一趟,可能也得晚点回来,到时候可能就剩你一个人了,阿妩你没问题吗?” 王曦妩不解:“这么大雨还要出去?二哥你要去做什么?” 王珣倒是不在意,随口就答道:“我和钱大哥他们约好了晚上一起聚个餐的,所以你也不用让大厨房给我准备吃的了。” “什么时候约的?就这样的天气还要出去吃饭,你们就不能换个时间吗?”王曦妩却是有些不乐意了。她心里本就因为这场雨而担心着,结果身边最重要的两人此时却都不在她身边,父亲是因为公事也便罢了,二哥他竟然是为了出去和人家吃饭! 钱军那伙人她是知道的,二哥自从开始实战后也多多少少和她说起过军营里面的人,虽然最开始钱军他们把二哥揍了一顿,可后来二哥还是凭借着自己认真的态度和武学上的天赋折服了他们,到后来双方的关系竟然诡异地和谐了起来,这不得不说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二哥在外人面前向来都很高傲,竟然能和一大帮军中的汉子合得来,想想都觉得有点奇怪好吗? 可不管这其中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实上就是钱军已经变成了王珣口中的钱大哥,而且还和另外几人约好一起出去吃饭,这让王曦妩很是皱了皱眉。要是换个时间也就算了,眼下这个时间点,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似乎和不久后可能会发生的那起矿难有关,但又不仅仅是因为那件事,王曦妩说不出来,却下意识地不想让二哥离开。 王珣也听出自家妹妹话里话外的不乐意了,于是他笑了一下,“怎么?不舍得你二哥我出门?” 见他那痞痞的笑容,王曦妩下意识就先回了一句“才不是呢”,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难道不是应该要把二哥留下来的吗? 王珣见她有些发愣,却是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好了阿妩,别生气了。今天的聚餐是很久之前就说好了的,因为今天是钱大哥生辰,所以营里面的一帮人才想聚一聚的,否则的话你要是想我留下来陪你我一定会留下来的。”顿了顿他又笑,“今天真的有点特殊,毕竟钱大哥在军营里帮了我很多,我总归是要谢谢人家的。” “原来是这样,”王曦妩点了点头,二哥都有这么正当的理由了,哪怕她再不情愿也不能在这种事上拦着他,“那二哥你去吧,不过记得要早点回来,别听那些人撺掇,席上不许喝酒,也不要太下人家面子……” 话未说完就被王珣打断,王珣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多不许不许的,就跟个小管家婆似的,难道是这些天管家务管上瘾了?” 王曦妩伸手把他捣乱的手给拨了下去,给了他一个白眼后却是扭头吩咐一旁的临川,“临川,你可得给我看好了二公子,千万别让他乱来,听到没有?” 临川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好”,王二哥则是满头黑线,明明他才是哥哥好不好?怎么被阿妩搞得自己反像是个小孩子似的? 最终王珣还是带着一脸笑意的临川走了,而沉檀则是看着自家姑娘道:“姑娘,那奴婢先去大厨房那边吩咐一下?” 王曦妩随意挥了挥手,“去罢。” 沉檀去了,王曦妩又打发了剩下的几个丫头,复还成一副出神的模样。 差不多大半个月的时间眨眼间就过去,自从半个月前她向沉檀和皎碧解释了自己之所以异常的原因之后,两个丫头就极为体贴自己,别的不说,光是在细节上就注意得更多了,一些小事之类的根本就不用她提,沉檀和皎碧就会自发注意到然后主动去解决,这无意让她松了口气,不用时刻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找借口的感觉真好。另外只要是她吩咐两人去做的事,沉檀和皎碧就会自发理解为她是在为了整个家族的将来而努力,当然这确实是她的目的,但这种默契的感觉真的是说不出来的好。 而另外一方面,现实却仍旧叫她心忧。自从时节迈入九月之后,整个青州就开始下起雨来,虽然这点似乎和她记忆中有所出入,她印象中是从九月中旬才开始下暴雨的,但指不定是她忘记了之前下过小雨而已,到目前为止已经连着下了小半个月的雨了,雨势都还有渐大的趋势,所以她仍旧是担心再过几日就会变成暴雨,等到那个时候,就会有大事发生了。 除此之外,王曦妩担心的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和山河玺有关的事情。同样是差不多一个月前她知道了山河玺已经落到了诸夏手中,可一个月过去了,她都没见诸夏那儿有什么动静,反倒是谢家以及祁家的人都离开了青州。这样的局面让王曦妩有点摸不着头脑,假如说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弄明白祁律的来意的话,那么谢青珩至少肯定是和山河玺有关的,而且这方印玺还是他亲手送出来的,以谢家人的性格会这样放过这样一个明显隐藏着许多秘密的物件?反正王曦妩是不信的。 如此两桩事情加在一起,致使这段时间王曦妩都显得忧心忡忡,但是她还不能在除了沉檀和皎碧两人之外的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顿时就让她的心情更为淤塞了。 而现在看着窗外逐渐变大的雨点,她沉默了好一阵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扬声喊道:“皎碧!” 皎碧闻声进来,眼见得自家姑娘又坐在窗边发呆的样子,不由得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自从进了九月之后,她们家姑娘就格外喜欢坐在窗边的书桌后,然后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她知道姑娘是忧心梦里的事,可看着这样的姑娘,她心里却怪难受的,因为姑娘的气息看上去实在是太过寂寥了,整个人就仿佛被湿意浸润了一般。 王曦妩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着急,“去,帮我把小白医师请过来。” 皎碧愣了一下:“这个时候去请小白医师过来吗?” 王曦妩连忙点头。 皎碧赶紧又问:“姑娘可有什么要交代小白医师的?” 王曦妩又摇摇头,“只要让他人过来就行。”说着还挥了挥手,“赶紧去罢。” 皎碧虽然疑惑,但却也匆忙去了。不过等她和白子墨回来却是半柱香功夫之后了,这还是皎碧见她着急,紧赶慢赶催着白子墨过来的。 因为雨势太大,眨眼间已经是从普通的雨变成倾盆大雨了,所以两人并没有打伞,而是穿着油面蓑衣,等到园子外面才把蓑衣脱下来,饶是这样,脚下以及下半部分的衣摆都已经是湿了。 皎碧率先走进来,“姑娘,小白医师请到了。” 白子墨跟在她后面,先是理了理自己半湿的衣物,这才同王曦妩行了礼,“不知姑娘这个时候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王曦妩这时候反而不着急了,扭头对跟着两人进来的红绡和青盖道:“先让小白医师擦把脸,冒着这么大的雨过来,整个人都淋湿了。” 红绡和青盖自是下去给他拿干净的抹布不提,而白子墨则是微笑着接受了王曦妩的好意。大半个月下来,因为被迫接了研究时疫的任务的缘故,他倒是逐渐和这位主家的姑娘熟了起来,知晓对方实际上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为人处世的手段压根就不像她的年龄那般稚嫩。 与此同时,他还总觉得眼前的少女是一个有着神秘感的人,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她身上蒙着一层神秘的薄雾,包括她的性格、她所做的事情在内,都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 白子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却觉得有些好奇,所以才会在每次王曦妩派人来找他的时候尽量前往,哪怕对方每次都追问自己研究得怎么样了。 接过青盖递给他的抹布仔细把身上湿的地方擦了一遍,然后则是红绡呈上来的姜汤。只听红绡微笑道:“小白医师还是先喝碗姜汤吧,免得一会儿着凉了可不好。” 白子墨笑着谢过她,然后就趁热把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喝了下去,不只是他,皎碧也同样得到了这么一碗姜汤。 等好不容易都收拾完了,白子墨这才又问道:“姑娘找我来的用意,现在可以说了吧?” 王曦妩看着他担忧道:“现在雨大了,我估摸着城间的那几条河不日就会决堤,等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伤患,我希望小白医师能够准备一下。” 白子墨心里一动,“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王曦妩点了点头,“这几天父亲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事情,我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要是出事的话,到时候我希望咱们王家的医师能够出来做个表率。” 想都没想,白子墨就直接点头道:“这个没问题,回去我就和师傅商量这件事情,不过姑娘有想好具体要怎么做吗?” 王曦妩道:“自然是想过的,我会和父亲提醒一下,到时候由我们王家的医师牵头,看看能不能把城里几个医馆的医师,当然还有那些有名的大夫都请过来,然后在那几条主要河流的周边区域开设临时医棚。”说完她用征询的眼神看着白子墨,“你觉得这个主意可以吗?” “我看行,”沉吟了片刻,白子墨点了点头,“不过我想若是涧河那几条河都决堤的话,那最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是先把百姓们都迁走吗?” 王曦妩笑道:“这是当然,但这件事情父亲已经交代府衙里的衙卫们去做了,所以不需要我操心。” “这样。”白子墨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开设临时医棚的地点稍微换一下?” “小白医师的意思是?”王曦妩挑了挑眉。 白子墨认真道:“既然大家搬走了的话,那还需要将医棚设在那几条河边上吗?” 王曦妩道:“可那些搬走的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我担心会有人不想搬,所以才……”顿了顿,她眼眸流转,“那要不然可以两边都开设,只是我担心到时候人手不够。” “无妨,”白子墨摇了摇头,“我师父还认识不少大夫,到时候可以让他请他们帮个忙。” “是吗?”王曦妩眼睛一亮。 白子墨点头,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放心吧姑娘,这件事情您交给我就是,只要州牧大人同意您这么做,那么这边欠缺的医师可以交给我们去解决。” 分明只是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孩子,但不管是两人的对话也好,行事的风格也罢,却一点都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天真,反而是异常老道,若是被旁人听见了指不定会觉得奇怪,可幸好这周边都是王曦妩的人,所以也不用担心会怎么样。 王曦妩于是笑了笑,“那么就麻烦小白医师了。” 白子墨摆摆手,“谈不上麻烦,只是医者父母心罢了。” 王曦妩点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事情都吩咐完了,白子墨也就准备走了,王曦妩没留他,只是在他要走之前突然又出声喊住了他,“对了,小白医师,最近这段时间你最好能把你的行踪告诉身边人一下,这样子也好方便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到时候也好找到你。” 闻言的白子墨愣了一下,却马上反应了过来,他点了点头,“知道了,姑娘。” 王曦妩微微一笑,目送他出去了。 红绡则是走到王曦妩身边,一双秀眉微蹙,柔声问道:“姑娘这些天都在烦这件事情吗?” 王曦妩轻轻“唔”了一声,“总觉得这场雨不会就那么快停,到时候说不定真的会出什么事。” 红绡则道:“可这雨都已经下了小半个月了,青州可从来没有过这么长的雨季。” 唇角突然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王曦妩弹了弹自己水葱般细嫩的指尖,“事实上青州哪里来的雨季?” 确实,青州地处偏北,以往的降雨也都是偶尔的,极为不固定,根本就不像徐扬那一带每年有固定的月份降水。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才会导致在河流堤坝决堤的时候,他们这些常年不曾习惯水流的青州人才会遭受那样打的损失。 “姑娘?”红绡愣了一下,有点晃神。 姑娘眼角的讥诮实在是太过明显,和她眼下这个年纪完全不相配,但却莫明有一股惑人的感觉,让即便是见惯了姑娘的她都为之一愣。 察觉到她的发愣,王曦妩这才回过神来,之前她却是忘了自己的情况了。收起唇角的那抹弧度,眼睛为微微眯了起来,王曦妩笑着看向红绡,“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对比之前那异常成熟的姑娘,此时的姑娘看上去却又变得再正常不过。 在心底用力摇了摇头,表面上的红绡微微一笑,“没问题。”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事发 就在青州的一种官员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建安为官的那些大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个个的都快焦头烂额了。南方出了旱灾,而偏北一带则是出现了洪涝,如此异常的天象让世人人心惶惶,每日从青州还有江南一带传来的奏折就跟雪花一样,今上因此大发雷霆,连带着下面的百官也都是一个个焦灼着的。 刚刚从宫中回来的萧相大人在回到府上的时候就吩咐下人把大公子去叫过来,而此时萧衡站在萧昀墨面前,向他恭谨地行了一礼后问道:“父亲,您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坐在书桌后的萧昀墨点了点头,“确实有事,”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抬手点了点桌上的一叠信件道:“你应该知道这些日子青州那边发生洪涝之事了吧?” “自然,”萧衡点头,却又狐疑道:“可是青州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把那叠信件往前一推,萧昀墨道:“从前两天开始,我就收到了乐安那边的来信,说是我们一直盯着的王家的那处矿山可能会出问题,我想到时候让你过去帮我看一下,必要的时候……可以稍微推他们一把,你明白为父的意思吗?”说着他看了萧衡一眼。 萧衡自是微微一笑,“放心吧父亲,儿子明白。” 萧昀墨同样是含笑着点头,“明白就好,这些信是安插在乐安的暗子传过来的,你可以拿去看一下,先了解一下情况。” 萧衡点了点头,直接就过去拿起信件最上面的一封看了起来。从密文的格式来看确实是他们萧家养的那些个暗子传来的信息没错,信里的内容却是说因为这段时间青州连着下雨,王家在乐安的一处煤矿看似有不稳的样子,在矿山工作的一些奴隶都有些躁动不安,如果那些奴隶暴动起来的话,说不定还能给琅琊王氏造成一些麻烦。 信件的内容主要是称述实情,但萧衡却从里面看出了属于萧家的机会,想必父亲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会想着派他过去的。 果然,见长子一副了然的样子,萧昀墨的眼神微微一眯,食指则是敲了敲奇楠木的桌面,“王郗那家伙最近定然是忙于洪涝的事情,自家的矿产我估摸着他还不一定能管得着,到时候你能给他多添点麻烦就多添点,若是不行也无所谓。” 萧衡愣了一下,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萧昀墨道:“这件事不过是附带着让你掺一脚的事而已,实际上我让你去青州是有另外的事情要交给你做。” 萧衡闻言顿时凛然,“父亲您说。” “前段时间平原郡还挺热闹的,谢家的谢王孙和祁家的祁律都在那边出现过,我想让你去打探一下到底是为什么,平白无故的,他们都跑到王郗的地盘上去干什么?”说着,萧昀墨眼中精光一闪,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竟然是这样。”听他这么一说,萧衡也有些狐疑。 父亲口中提到的两人他都是知道的,祁家的祁律还好,毕竟荆州离建安颇远,而祁律所在的那一房在整个广汉祁氏中也不是特别显赫。可谢王孙就不一样了,虽然他在外声名不显,但只要到了他们这个层面的就可知道这个人在陈留谢氏中的分量,单从他的名字便可看出谢家那个老不死的对这个孙子有多看重,更别提他还是谢家二房以及四房的继承人了。如此一个重要人物竟然跑到了平原郡去,就算谢家二房的夫人是王郗的嫡姐,但要说里面真没有什么问题,他是怎么都不信的。也难怪父亲会担心,之前朝廷好不容易才颁布了户籍令,难道是这些个老牌世家的想要联合起来做些什么吗? 虽然同样是出身世家,可世家和世家之前却同样是有差距的。自打他记事起,父亲就一直教导他要为了家族的荣盛而不断努力,萧家作为今上一手扶持起来的家族,说世家实际上还有点勉强,而倘若能把五著姓中的几家扳倒的话,那么萧家必然有可能再更上一步。 至于五著姓,民间还有关于他们的顺口溜,萧衡小的时候就曾经听人说话,至今也还记得,“青兖王、徐扬谢,荆祁梁卫八百年。姜雍冀豫在天边,谁道人能尽天颜。”短短的四句顺口溜不像顺口溜的小段子,从中边可以看出王谢祁卫四大世家的实力之强,甚至直逼身为王室的姜家。也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目标就是一直是够将萧家带上云端,像王谢那几家一样权倾天下,而他自己,同样渴望成为那手握权杖之人! 权势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是男人最好的外衣吗? 萧衡的眼眸黯了黯,却是骤然间回神,“放心吧父亲,我一定会努力查出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的。” “嗯。”萧昀墨颔首,他并没有发现方才长子那一瞬间的出神,在交代了长子要做的事情之后,他就转口问起别的事情了,“对了,听说这段时间阿阮老是在外面跑?” 萧衡愣了一下,“这我到不是太清楚,最近一段时间太学的事务还挺多的,我都没怎么住在家里。”自从三个月前发生了太子被刺事件醒来后,尽管这件事明明和他一个小小的典参并没有太大关系,但他还因为护卫不当而被撤了职。在这之后他却是因为老师的提携而被太学聘去做了及丞,倒是阴差阳错中更进一步了。 在大燮,太学同样是官方机构,大学的祭酒、司业、及丞等都是作为官职出现的。而且品级要比之前的东宫典参来得高。 “这样吗?”萧昀墨摆了摆手,“总之你同阿阮说一声,叫她这段时间注意一点,陛下心情不好,你们最好都安份些。“ 萧衡应了一声,然后问道:“父亲,陛下最近可是为了徐扬两地的干旱而心忧?” 萧昀墨挑眉看他,“怎么?难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不成?” 萧衡点点头,“儿子知道几个减轻干旱的方法,或许可以一试。” “真的?”萧昀墨眼睛一亮,却没有太过期待,毕竟儿子虽然能干,但毕竟在农事这方面并没有太多经验,想了想他还是问道:“是什么方法?” 萧衡于是便把自己知道的几个法子说了,说完后又补充道:“这是我从几个有经验的老农处询问来的,说不定能派上一些用场。” 萧昀墨也大致上把他这几个法子想了一遍,觉得可能有用,于是笑道:“你有心了。” 萧衡谦虚道:“为父亲分忧本就是儿子该做的事情。”顿了顿他又皱着眉看着萧昀墨道:“听母亲说这段时间父亲您都没有休息好,公事再重,父亲也要注意养好身体。” 萧昀墨欣慰笑道:“放心吧,你父亲我心中有数的。”说完挥了挥手,“好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了,你到时候记得出发前同我说一声就好。” 这话明显是扯回最开始的话题去了,萧衡自然理解,他点了点头,从书桌上那起那几封的信件,“那我就先告退了父亲。” “嗯,去吧。”萧昀墨道。 萧衡转身离开,身为父亲的萧昀墨则是在看着他的身影被阻隔在书房门后不久,才突然微微一笑。 到底是他的儿子,綦归身上的某些性子真是和他一模一样,也不枉几个儿子中他对綦归的期待最大。 萧家注定不可能在他手上达到最高点,灵武帝的个性决定了他对自己在重用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忌惮,所以整个萧家的将来就看綦归的了。 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厚重的房门阻隔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叹息声很快就消散在静静的书房里了。 —————————————————————————————————————————————————————————— 王曦妩并不知道萧家已经盯上了乐安的那处矿山,眼下的她自己都很焦虑。自从昨日开始雨势变大之后她就开始担心,不知道南烛什么时候会把消息传回来。 早在几天前她就让南烛派人去了乐安,只要那边一有动静,马上就让人回来禀告她,然而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消息。 另一边却是父亲连日里的焦虑。和她记忆中没有太大差别,郡城中的几条河流都决堤了,河水漫出来直接淹没了一些低洼处的人家。幸好父亲之前考虑到了这点,早早就让他们搬到了地势高点的地方,可即便是这样,那些淹没的也都是百姓的家产,事后肯定是要对他们进行补助的,光这点也是个大麻烦了,更不用说洪涝过后有可能存在的时疫了。 昨晚父亲在外面考察到很晚才回来,但她还是坚持去见了父亲,并向他提出了有关在民众聚集处搭建临时医棚的事情,王曦妩还记得父亲那诧异的神情。 “阿妩,你怎么会想到这事的?”王郗本想抱抱她,却因为自己才回来,虽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整个身体都还是凉的,所以想了想后他又收回了手。 王曦妩认真看着他道:“父亲您这些天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在奔走吗?女儿看在眼里,所以也想帮您减轻一点压力呀!” 看着神情再坚持不过的女儿,王郗顿觉心中一软,摸了摸王曦妩的头,欣慰道:“这件事情当然是好的,到时候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 王曦妩闻言笑开,然后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接着道:“对了父亲,虽然眼下还在下雨,但我觉得您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早作准备。” 被她这样严肃的样子给震住,王郗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问:“什么事?” “时疫。”默默地吐出两个字来,王曦妩的脸色沉重。 而她这样的样子也把王郗给吓了一下,下意识就问道:“阿妩你怎么会想到这事的?” 王曦妩答:“我在沧溟先生那儿也学了这么久了,曾经看过好几本书上都说了这点,正常情况下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不是吗?” 难得见她如此认真的样子,而且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也满是坚持,王郗愣了一下,然后才点头道:“你说的是,我差点就忘记这点了。”他狭长的眼眸微眯了一下,然后又骤然笑开,摸了摸王曦妩的头道:“还是我们家阿妩聪明,知道要提醒父亲这件事儿。” 王曦妩乖巧地笑,“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呀!”顿了顿,等王郗直起身体接过云喜姑姑端过来的姜汤喝起来的时候,她才又道:“对了父亲,如果您真的要找医师的话,咱们府里的小白医师在这方面造诣不错。” 好不容易把一大碗的姜汤都灌了下去,王郗接过帕子擦了一下嘴,待得浑身都收拾好之后才问道:“小白医师?阿妩说的可是白老医师的孙子?” 王曦妩点头。 王郗顿时笑,“你怎么知道小白医师在这方面造诣不错的呢?” 王曦妩滞了一下,想不到合理理由的她又只能开始撒娇卖萌,“人家就是知道嘛,而且白老医师也亲口承认小白医师的医术不错的!”说着还上去抱住自家父亲的小臂晃了起来。 王郗失笑,到底还是小丫头,一没有办法说出理由来就用这样的招数,只可怜他偏偏还就吃这招。 “好了,别晃了,我记得到时候会叫上那位小白医师的,行了吗?” 王曦妩点头笑道:“还有之前关于临时医馆的事,到时候父亲也可以让小白医师帮忙,他已经答应我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就会请认识的大夫帮忙的。” 王郗闻言捏了捏她的鼻子,眉眼弯弯的,“这点你都想到啦?不愧是我闺女!” 王曦妩摇头晃脑地笑,“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 父女两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之后便是她离开父亲的书房回来的场景了。 想了想,王曦妩又招过沉檀问道:“二公子呢?” 沉檀答:“二公子一大早去军营了,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王曦妩于是又沉默了下去。沉檀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担忧。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二哥竟然还去了军营,因为雨太大的缘故,沧溟先生那边的课程就直接停掉了,所以二哥居然向父亲申请了下雨的这段时间直接住在军营里面!还说什么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之类的! 昨晚父亲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有点担心,父亲他们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多久,她却是知道的,从九月中旬开始,足足要下满半个月,也就是说这半个月的时间二哥都要呆在军营里面了。倒不是说她担心二哥会吃住不管,而是担心他会不会随着军营里面的那些军士出任务,尤其是在眼下,戍卫营已经被抽调了好几队的人去帮着搬迁以及堵漏去了。万一要是到时候二哥真的被抽中随军一起出去帮忙什么的,以他的底子真的不会出事吗? 王曦妩不像担心,但却又忍不住有点担心。 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沉檀就知道自家姑娘在想些什么了,于是柔声道:“放心吧姑娘,二公子虽然在军营里面,但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更何况他才这么点年纪,到时候就算真的需要戍卫营的人出动了,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轮到二公子的。” 皎碧也在边上附和。 这话虽然是安慰王曦妩,却也是几人的真实想法,所以王曦妩也就“嗯”了一声,正打算说看看要不要让临川再给二哥送点东西过去,南烛却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之前因为向她们摊牌了的缘故,王曦妩索性就把南烛的存在告诉了她们,但也只说是父亲安排过来保护她的人,同时还兼顾传递消息的工作,所以眼见得南烛出现,沉檀和皎碧也不是太过惊讶。 南烛一见到她,尚未说话,但从她沉着的脸色上就能看出她的焦虑,“姑娘,乐安那边确实有动静了。” 王曦妩眼神一闪,立马坐直了身子:“快说!” “您让我盯着萧家的人有动静了。”南烛的语速飞快,“之前因为下的是小雨,矿山的位置又比较高,所以并没有停工,但是这些天雨积下来,矿场的那些人也都有点人心涣散了,有几个探子正好看到萧家底下的人和矿工领头的人接触。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的人并没有刻意去打听两者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那矿山呢?矿山没事吧?”王曦妩急问。 南烛摇了摇头,“矿山倒是没什么事。” 王曦妩点头。她并不是特别清楚前世到底为什么乐安的那处矿洞会垮掉,但却知道这件事情和萧家一定脱不了干系,否则的话萧家又为何会上疏灵武帝,把这件事情捅了出来,事后甚至还从王家手中把这座矿产接了过去? 王曦妩又问道:“这件事情你告诉父亲了吗?” “没有,”南烛答道,“大人忙着滞洪一事,现在都还在涧河边上呢,恐怕这两天都回不来。” 一旁听了南烛带来的消息的沉檀和皎碧也都有点慌张,“这该怎么办呢姑娘?” 沉吟了片刻,王曦妩突然起身,狭长的双眸扫过面前几人,“我去!” “姑娘!”皎碧惊呼出声,“姑娘您可别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锐利的视线落在几人身上,王曦妩一字一顿道:“这件事情就由我来解决,沉檀,你赶紧帮我收拾一下必须的东西,南烛,你抽调可以动用的人手,准备和我一起过去,皎碧,去把嵘叔和云喜姑姑都给我请过来,我要把府里的事情都跟他们交代一下!还不快去?!” 或许是她此时的气势太过摄人,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南烛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一个,她深深地看了王曦妩一眼,闪身就退下去了。而沉檀和皎碧则是在愣了片刻之后,也都默默低下了头,“喏。”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抵达 瓢泼的大雨倾盆一般地从天际泼落下来,打在榆木做的车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合着外面马鞭不断抽动的声音,还有车轱辘在泥泞的地面上碾过的声音,在雨夜中混合成一曲交响的乐章。 因为马车行得急的缘故,加上大雨冲垮了的山路极为难走,王曦妩只觉得身下的车座颠得厉害,她使劲扶住了窗口的横栏,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不只是她,跟着她一道出来的沉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坐在另一边,同样是紧紧抓着可供扶手的地方,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她皱着眉头看着王曦妩道:“姑娘,您真的下定决心要自己处理这件事儿吗?” 王曦妩勉强一笑,笑容同样带着些苍白,“不然呢?这件事情必须要处理,父亲那边肯定是腾不出手来的,更何况这个关头我也不想让父亲分心。至于二哥的话我已经派人过去通知他了,说不定他晚点就会过来,我们只是先行一步而已。” 沉檀还是担心,“可是府里的事,夫人都交给您了……” 王曦妩看着她道:“放心吧,府里的事情我也都跟云喜姑姑交代过了,云喜姑姑有数的。”只可惜嵘叔不在,原本她还想请嵘叔随她一起过来的,不管怎么说,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男人出面比较好。 见沉檀似乎还想说什么的样子,王曦妩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极为严肃地道:“你应该知道倘若不把这件事情镇压下去的话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沉檀,我真的不想让梦里的那些事都一件件发生,所以我一定要制止这件事的发生。哪怕制止不了,也至少要把这件事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说着她紧紧攥住了窗槛,用力之大,可见她心中的不平静。 沉檀见状,也不再劝说她了。事实上她不是不明白姑娘的决心,只是觉得有些担心而已,她们这趟出门也没有带多少人,之前姑娘让人去叫二管家和云喜姑姑,没想到二管家正好出门去了,否则的话有些事情还能让二管家出面。倒不是说姑娘的身份比不上二管家,而是姑娘的身份尊贵,有些事情不适合姑娘去做。矿山那边本就是奴隶偏多,到时候姑娘要是需要和他们产生接触的话…… 想到这点沉檀的脸色就很是难看,她看了眼车厢外的方向,只可惜紧闭的车厢门拦住了她的视线。叹了一口气,到时候恐怕还得靠南烛带出来的人手了。 当初知道姑娘身边竟然还有南烛这么一号人的时候,她和皎碧别提有多惊讶了,不过惊讶过后更多的则是释然。也对,否则的话,姑娘那么多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更何况对方的主职也是保护姑娘而已,所以在知道后两人也就默默接受她的存在了。 而这趟到乐安的行程中,估计还有很多地方都需要南烛的帮忙,到时候再和她多了解一下吧,毕竟大家都是姑娘的人。 这样想着,她又抬头对王曦妩道:“姑娘,要用点点心吗?”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出来得匆忙,她都忘记给姑娘准备吃的了,幸好矮桌上还有些点心,不过是马车上自备好的,只怕不太合姑娘的胃口。 王曦妩摇了摇头,“不了,我没胃口。你要是饿的话就先吃点吧,不用管我。”说完她便别开了头,闭上眼睛靠着车厢不说话了。 沉檀于是也不做声了,她很想打开窗子看看她们到哪儿了,可一想到外面这么大的雨也只能作罢。 车厢中顿时沉寂了下去,只能听到马车不断疾驰的声音,还有雨水、泥水一道混溅的声音。 从平原到乐安足足有两天的路程,在这两天中,王曦妩一行几乎都在赶路,根本没有多做停留,只有差不多需要补充要用的东西时才会在驿站或者其他客栈外稍作停留,一旦休整完就马上开始赶路。 如此高强度的赶路方式不仅累坏了王曦妩一行人,就连拉车的马都换了一匹,从王家带出来的马儿虽然是好马没错,可也架不住这样的奔驰呀! 沉檀好几次劝说王曦妩休息一下再赶路,可都被王曦妩拒绝了。就在她们出发了半天之后,南烛就接到新的消息,说乐安那边已经有一处矿洞塌了,埋了许多人在里面,其他的矿工家属都群情激奋,似乎要闹事的样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曦妩差点没急坏了,她现在一心想着快点到乐安,哪里还有心思停下来休息?让南烛嘱咐手下的人先把现场控制起来,她又勒令赶车的王二加快速度。 好不容易拼着最快的速度赶到乐安平沙县,也就是那处矿山所在处,后来换上的那匹马直接就倒地口吐白沫了,也幸好在马儿倒下之前王曦妩就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所以才没因此被困在车厢里面。 王曦妩穿着一身厚重的油面雨衣站在雨里,都顾不上朝着侧边倾倒的马车,她看了眼身后一群同样着一身漆黑雨衣的人,好不容易从里面找到南烛的身影,便放大了声音道:“南烛,你和他们说好了来接我们吗?” 因为雨势太大,不大声说话的话还听不清楚,所以南烛同样是放开了嗓子回她,“放心吧姑娘,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他们马上就来!” 果然,几乎就在南烛话音刚落下的一刻,王曦妩就听到马蹄飞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连忙回头一看,隔着朦胧的雨幕只能看见有四个黑衣人正骑着马儿飞快地朝着他们靠近。而眼看着要逼近他们了,那些黑衣骑士迅速地一勒马缰,马儿就仰天长啸一声,然后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为首的黑衣人率先从马背上跳下来,又很快走到王曦妩面前单膝跪下,“见过姑娘,庚三十六迎接来迟,还望姑娘恕罪。” “无妨。”王曦妩摇了摇头,示意他起来。 自称为庚三十六的男人从善如流,起身后又转身向南烛行了一礼,“南烛大人!” 南烛“唔”了一声。 而此时跟着庚三十六过来的三个黑衣人也都纷纷下马向两人行礼,王曦妩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便挥了挥手问道:“矿山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照旧是庚三十六回答:“回姑娘,那些闹事的矿工家眷都已经被管事安排下去的人控制住了,不过现在雨势依旧这么大,坍塌了的矿洞一时半会之间还没办法处理。” 王曦妩的脸色顿时一沉,“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埋在矿洞里的那些人给救出来,闹事的反倒不是最重要的。矿场管事的是谁?把他的情况告诉我!” “矿场管事名叫何梁,在此处矿场监事已经快十年了,家中还有两子一女,只不过近期他家女儿似乎是嫁给了一个姓萧的。”庚三十六简略地把自己掌握的消息同王曦妩说了,之前他原想着细说的,只是从刚才姑娘简短的几句话中他便看出了她的作风,因此所说内容都简明扼要。 果然,对于他这样的禀报方式王曦妩显得比较满意,她点了点头,只是脸色却依旧不太好看。何梁这个名字她没听过,不过能在矿场做十年的,相比也是家中的老人,只是竟然会和萧家的人有牵连,实在是让她说不出什么来。 “姑娘,眼下我们要去哪儿?是先去庄子里面休息一下?还是直接去矿场?”南烛突然问她。因为在乐安有矿山,所以王家在这边也有安置别庄,姑娘要是想要休息的话,自然可以到庄子里落脚。 王曦妩寒声道:“直接去矿场!我要去亲眼看一下现场的情况怎么样了。” 沉檀却轻轻拉住了她,一脸的担忧之色,“姑娘,现在雨还这么大,而且天色也都快黑了,您都没怎么吃东西,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去庄子上休整一下吧?” “不了,”王曦妩摇头,“一会儿南烛和我一起去矿场,你和其余人一起先回庄子就好。”说着,也不等沉檀说什么,直接就走到之前庚三十六他们骑过来的马边上,随意挑了一匹棕色的马就骑上去,哪怕因为有雨衣的阻碍,可她的动作仍旧极为利落潇洒,一点都不像个闺中女子。 在场其余的人竟然也没觉得诧异,反倒是被她此时所展现出来的气魄所震慑,俱都愣了一下。南烛很快就反应过来,跟着选了一匹空着的马,而庚三十六更是自觉地回到自己马上,剩下的一匹马则是归原来骑过来的那个黑衣人,同时也是王家暗卫中的一个。 不肖王曦妩多说什么,庚三十六就先勒马转身,然后扬鞭在马背上抽了一下跑了出去,王曦妩几个立马跟上。 这个时候她要感谢自己曾经在云中住着的时候,因为经常和离离跑出去玩的关系学了骑马,否则的话这个时候她就不知道该怎么过去了,而且事实上大燮的许多贵女都是不会骑马的,王曦妩这样会的反倒是个另类。 四人一起骑着马飞快地在雨中疾驰着,迎面而来的大雨打了王曦妩一脸,她下意识地就低下了头,可即便是这样,和雨水相伴的大风还是想要把她雨衣的帽子部分掀掉。等差不多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几人到达平沙县中时,王曦妩整个人都快湿透了,也幸好外面的雨衣是油黑色的,看不清楚里面的衣物,才免了她暴露的危险。 因为整座矿山上并不能住人,因此凡是在矿场里干活的百姓亦或是奴隶,大部分都是住在山前的村子里面,而此时几人就在村前勒马停驻。可以看见虽然暴雨倾盆,但村子里面并不安静,不少男人女人直接围在村口的一处建筑,群情激奋地在嚷嚷着些什么,其中以女人为多,还有不少人提着防水的油灯,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或许是那些村民太过激动,又或者是天色和雨幕掩去了太多东西,那些人并没有发现王曦妩一人的到来,直到庚三十六策马向前到他们边上的时候,那群村民中才有人发现几人的存在。 “这位大嫂,你们大家都聚在这儿干什么呢?”坐在马上的庚三十六扬声问道。 被庚三十六问到的那名妇女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她的语气不大好,眼眶红着,脸上的神情很是狼狈,却在看到庚三十六的时候又露出明显提防的神情。 王曦妩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从周围的情形她却大致上也能够推断出一些来,要不是那些被困的矿工的家属聚众闹事,就是村子里面有什么大事发生,当然最有可能的是前者。 不过她没出声,反而是庚三十六接着道:“这位大嫂,我是从王家过来的,我们家大人听说了发生在这儿的事,所以先派我过来打听一下情况。” “是吗?”那妇人狐疑道。 “真的,不行我这儿有王府的令牌,大嫂你可要看一下?”庚三十六明显是个聪明人,他说着就翻身下马,紧跟从腰际解下一块令牌递到那妇人面前。 或许是他的形象打扮得比较像衙门中人,一身黑色的雨衣下是同样漆黑的劲装,马背的一侧还横挎着一柄刀,还有他坦荡的语气,都让那妇人将信将疑,不过她还是在看了眼庚三十六递给她的令牌后问道:“你真是王家的人?” 她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却也知道这座矿山乃是琅琊王氏的,就连矿山的管事,村里最有钱的何老爷也只是王氏的下人而已,所以不免对这个自称是王家人的男子有些狐疑。 庚三十六点头,“大嫂,你觉得我敢冒充王氏的人吗?” “应该是不敢……”妇人讷讷道,莫说是在青州,便是在整个大燮,也极少有人敢冒充琅琊王氏的人。 “那大嫂你能告诉我这儿发生什么了吗?怎么大家伙儿都聚在这儿呢?” 听他这么一问,那妇人的眼泪瞬间就又下来了,只听她咬牙切齿道:“还不是那天杀的姓何的!这么大的雨竟然还让村里人下矿,这下可好,雨一下大矿洞就塌了,我男人都还在里面呢!姓何的竟然还不让人去救!你说着天杀的是不是该死……”话未说完她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王曦妩远远地听到两人的对话,也不由得从马上下来,走到那妇人边上道:“这位大嫂,你先别难过,这件事儿你能不能和我们仔细说说。” “怎么还会有小姑娘?”那妇人反而哽咽着问道。 “这是长安姑娘,是夫人特意为了你们派过来专门来解决这事的的。”庚三十六答道。 “是吗?”那妇人还是忍不住狐疑。 “当然。”王曦妩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同样的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用来证明身份的牌子拿了出来。 或许是她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柔和,又或许是这块金灿灿的牌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能拿出来的,所以那妇人还是相信了她,然后就开始哭诉:“姑娘您应该也知道,这个月从月初开始就一直在下雨,那时候还好,连着下了几天雨后顾管事就让大家伙儿休息了,也没说要接着下。没想到前两天雨势变大之后,那姓何的竟然让人冒雨下矿了!你或许不知道,平日里在矿下也不是安全的,更别说这种雨天了,姓何的这就是让大家去送死啊!我男人他们不想去,结果他就派人把大家给赶了下去,还说不下的话就把我们今年的贡额提高一倍!你说这天杀的是不是该死啊?!” 说到这儿她还噎了一下,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就接着道:“他这次下矿前我就有预感会出事,这下可好,真的出事了!别的矿洞都还没事,就我男人在的那个竟然塌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那除了你夫君,还有别人被困在那个矿洞里面吗?” “当然了!至少还有百来号人呢!”那妇人瞪大了眼睛,她原本就通红的眼此时更显狼狈,“除了我,这些人都是家里有人被困在下面的。”说着她指了指已经往村里面走的一群人。 “你们准备去干吗?有人去救他们吗?”王曦妩皱了皱眉。 “哪里有人去救他们哟!”妇人呼天抢地的,“我们这是准备去姓何的那里讨要个说法呢!出事之后就马上有人去告知这两位管事的了,谁知这姓何的竟然说什么雨太大,不好挖动,万一要是连累了别人怎么办?”她哭得更加厉害,“您说有这样的人吗?亏得他还是管事的呢!他这是要大家伙儿的命呀!你说王家怎么就会派这样一个人来呢?” 哭到后来,这妇人明显已经忘记了什么礼数,直接就在王曦妩面前数落起王家来。 王曦妩心里已经怒极,但却又不能发作出来,毕竟对方说的是事实,原本她以为这起矿难顶多只是下面的人救援不及而已,可是听妇人这样说来,竟然是他们上面的人让底下的矿工送死去了一样! 这样的事实,实在是让王曦妩无法接受,她此时的脸色就跟天色一样阴沉,看了眼几人道:“走,我们也过去看看!我倒是要看看,这些人在底下到底是怎样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手 相较于村子里其他一看就有点简陋的屋子而言,矿山管事何梁住的宅院明显就豪华了不止一点,以至于王曦妩在看到被村民们围起来的那栋楼房时,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好几分。 此时何家的大门被一帮村民堵了个水泄不通,村民里面有老有少,俱都神情激愤,还有好几个男人拿着火把站在最前面。也不知道那火把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在瓢泼的大雨中竟然也没有熄灭,只是火势稍微小了点而已。 “姓何的呢?让他出来见我们!十四号矿洞中的人都还没救出来呢!难道他是想眼看着大家伙儿去死不成?!” “就是!姓何的这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我家那口子都还在矿下面,真是造孽哟~” “让顾管事出来,把姓何的赶走!” “对!我们要顾管事!” …… 诸如此类的话在人群中时有人附和,同时又有人不断冒出更加激动的话来,但大部分都是骂何梁,另外还有人则是嚷着请顾管事出来解决这件事的。 “顾管事?”王曦妩有点疑惑,“这位顾管事是?”之前她也曾在那妇人口中听到过顾管事的名头,大致上知道他应当同样是矿山的管事,只是不太清楚这位顾管事的来历。 她之前虽然是和那妇人一道过来的,但自从到了这处宅院前,那妇人就便加入到其余的村民中去了,因此还是庚三十六回答的她:“回姑娘,这位顾管事名溪乃是土生处长的村里人,不过因为在矿山呆久了,熟悉里面的情况,因此便被提拔做了管事,他在村民中的威望颇高。” 王曦妩点了点头,又问:“那他现在人呢?” 庚三十六答:“矿山出了这档子事,顾溪前两天就到县里面去找人去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 庚三十六点头。 王曦妩沉默不语,透过厚厚的雨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时辰已经不早了,何家的大门紧闭,但里面的院子中却能看到幢幢的灯火。很明显,里面的人并没有休息。而外面的村民在等了这些时间后都不见里面有反应,一个个顿时更加暴躁起来,已经有好几个男人拿着手里的棍子之类开始准备砸门了。 “嘭嘭……”大门震响的声音还伴随着村民们愤怒的喊声。 “姓何的你出不出来?!有本事就呆在里面不要出来,否则的话老子打死你!” “姓何的滚出来!老子的兄弟现在是死是活还说不定呢,你他妈的竟然好意思躲在里面?!” “何管事!你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我男人都还在那里面呢!”这个妇人明显已经哭了很久了,一边喊着,她差点没摔倒过去,还是边上的又一女子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避免了她摔倒在泥泞中的下场。 外面已经乱到了这种程度,宅子里面的人终于坐不住了,就在王曦妩打算让庚三十六上前去叫门的时候,何宅的大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 那几个原本正在砸门的男子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但愤怒的眼神却是直视眼前出现那群男人中的一个,“姓何的!你终于敢出来了!” “姓何的,这次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这么多人,不能就这么平白被坑了!” 甚至更有激动的,有一个年纪看上去不大的女子在看见里面的人出来后,作势就要扑上去,“姓何的,我跟你拼了!还我们家男人的命来!”她一边喊着一边就冲了上去,只可惜却被她身边人拦住了,“别去!姓何的可不好惹,你看他身边的人……” 那人话未说完,但是却都落在王曦妩耳中,闻言王曦妩跟着向里面看去,多亏她身边有庚三十六护持着她,不仅把边上人隔在外围,同时又让她能够看见里面的情况。虽然不认识哪个才是何梁,但想来那群男人中穿的最为富贵的一个应该就是他了。 何梁看上去大概五十多点的年纪,穿着一身绸缎,长了一副还挺忠厚老实的面貌,而他的周围则是一群三大五粗的壮汉,一看就知是护院之类的人。一群人估摸着也是冒雨过来的,因此看上去衣物什么的也有点湿,只可惜和外面这群村民比起来就显得整齐多了,宅院外头的这群村民虽然多多少少也有遮雨的手段,但架不住雨势大,很多人都已经淋成个落汤鸡的样子了。 便是王曦妩也觉得有些冷,只是她心中的怒火却让她没有心思放在这上面。 看着外面群情激奋的村民,何梁的脸色也很难看,大声嚷道:“你们都反了吗?竟然砸老子家的门!都他妈的干嘛呢?!” 村民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精瘦汉子道:“反了?你他妈当你自己是什么人呢?!我兄弟都还在下面,你说不救就不救,老子弄死你信不信?!” “反你妈!姓何的你要是再不出来,老子把你们家整栋房子都给拆了信不信?!” “要不是我们,你他妈能住得上这样的房子吗?砸的就是你家的门!” ……这些都是脾气暴躁的汉子,他们多数是才从矿洞里面出来的,听说十四号矿洞出事后就不想干了。整个村子的人数不算少,但是和外界的接触不怎么多,因此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是沾亲带故的,就算是后来被赶到这边服刑的奴隶,也多是在村子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逐渐融入了这个集体,所以在听说十四号矿洞出了事故后大家就都着急了,结果这个姓何的竟然还不让大家去救,甚至在矿洞外面派了人手! 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也难怪这些向来朴实的村民会愤怒成这个样子了。 还有一些妇人则是哭着喊着让何梁派人去救被困在矿洞中的人的,哪怕时间都已经过去一天了,可她们还是不能放弃希望。 何梁看着眼前闹闹穰穰的一群村民,心里面多多少少也有点心虚,他虽说是管事,可是底下也不都是老实的,万一他们要真的暴动起来,他还真不一定能镇压地住。只是,一想起女儿让老婆带给自己的话,“爹爹要是能把这件事情促成的话,日后萧家那边定然有厚报。” 想到这点,何梁的心里就一热。王家虽好,可他只是一名小小的管事,常年都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要是真的能够和萧家搭上线的话,至少一定比现在的生活更好一些。 这样想着,他看着眼前的这群村民更加不顺眼起来,只是对方来势汹汹的,他要是能把这些人安抚下去的话还是尽量安抚吧。 清了清嗓子,只听他大声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现在雨这么大,大家要是去找他们的话反而容易困住自己,只要雨一停,我马上就让人去救他们……” “你放屁!”话音未落,就有人打断了他的话,“雨都下了半个月了,什么时候停都不知道,等你派人去救顺子他们还能救个什么呀!” “姓何的就是没安好心!你是要让二埂他们死呀!” “你让顾管事出来!我们要顾管事!” “顾管事!顾管事!” ……。 村民们越喊,何梁的脸色就越难看,顾管事顾管事!顾溪那个家伙有什么好的?!明明他的地位还要在顾溪之上,但这群贱民竟然把顾溪看得比他还重!强自压下心底的怒气,他大声道:“顾管事已经到县里去了,等他把人带回来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就有足够的人手去救他们了!” “放屁!姓何的,你有本事别现在放马后炮呀!当初要不是你让我们下矿,顺子他们也不会出事!现在说这个还有用吗?” “老白说得对,要不是你让我们下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来都不会在这么大的雨的时候下矿的……” 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何梁说道:“还不是上头的指令,要是我们这个月的出矿量达不了标的话,下个月就有大家好看的了。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事而已,上头的命令我也不能不听呀!” 他这话一出,外面的村民多多少少沉默了一下,眼中随之也闪烁起仇恨的火焰。 何梁在心里偷笑,正想说把这帮村民劝退的时候,却听到一道有些稚嫩却又透露出沉稳的女子声音。 “不知是谁给何管事你下了这样的命令的?可否说出来让我一听?” 因为村民们的沉默,女子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明显。冷不防听到这话的何梁脸色一遍,视线飞快地扫过这群村民,最后锁定在站在人群前面偏左位置的一个人影上。那个人影被黑色的雨衣笼罩着,单从身高来看就知道她年纪不大,而在她身边另外还有三道身影紧紧围在她周围,那笔直挺拔的身形一下子就把他们同其他的村民给区别了开来。 “你是谁?有什么权力问我?”心里有点狐疑,但何梁还是黑着脸问道。 “我是谁?”王曦妩一声冷笑,“我倒是想问问你姓何的有什么权力在这种危险的天气条件下让大家伙儿下矿去?出了事竟然还不马上去救人!”停顿了一下,她直视着何梁道:“还是说,你觉得勾搭上了萧家就可以不用怕我们琅琊王氏了呢?” 此言一出,对何梁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只见他脸色大变,“你是谁?!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勾搭上萧家了?!” “我是谁?难道你猜不到吗?”王曦妩冷嘲着,却是往前走了几步,而周围的村民们却是下意识离她远了一些。 那边的何梁脸色已经隐隐发白了,嘴里不停念叨着:“琅琊王氏、琅琊王氏……”念了两声之后他突然抬头道:“你是主家的人!” 而此时却是南烛上前几步道:“夫人已经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情,所以特意派长安姑娘过来处理这边的事情,何梁,你还不见过姑娘!“ 为了避免自己的身份引起旁人怀疑,所以出来之前王曦妩就和随行的人说好了,不得泄露她的真实身份,只说是夫人身边得力的丫头,特地过来处理这件事情,还起了长安这个常见的名字。 那边的何梁犹自胆颤,听刚才那小丫头的话竟然是知道了自己和萧家的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想要怎么办?会不会把自己直接给杀了?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中闪过,最终想到什么的他咬了咬牙,竟然喝道:“胡说!我这边根本就没有接到主家的消息,你们根本就是冒充的!竟然还诬陷我!你们一定是姓顾的照过来陷害我的!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抓起来,到时候一起交给主家的大人们去发落!” “谁敢?!”还没等何梁身后的那群护院有动静,庚三十六就站了出来,他掏出之前曾经给妇人看过的腰牌丢了过去,正好丢到何梁怀里,“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冒牌的?!” 夜色已深,但是院子里插着的火把却熊熊燃烧着,借着火光,何梁可以看到那个男人丢过来的腰牌上刻着的几个字,然而正是这几个字,却让他的脸色瞬间惨白,之前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胆子一下子就缩了回去。身为王氏的老人,在王家做了半辈子的奴才,他怎么会不认得令牌上的纹案乃是族里刑堂的标志呢? 刑堂!竟然是刑堂!难道说自己和萧家的那些事真的完全暴露了?所以夫人那边才会派刑堂的人过来? 眼神不停闪烁着,就在何梁想要再拼上一把,就听到沉闷的马蹄声从远处急速而来,伴随着溅起的泥水声直到眼前,然后是一大队披着清一色黑色雨衣的男人,为首的男人率先下马向他这边走来,而周围的村民们则是下意识地退开给他让出路来。 那男人先是走到南烛面前,“大人,属下带人过来了。” 南烛冷冷应了一声,“好。”然后就指着何梁道:“先把这老头给抓起来!” “是!”男人应声,又挥了挥手,而后跟着他一道过来的王家明卫们则都纷纷下马,把南烛勒令要抓的人抓了起来,包括那些护院在内,则是被王家明卫们围了起来,不敢乱动。 废话,这些男人一看就知道不知简单的,除了他们身上那些明晃晃的刀剑之外,还有那通身的冷意,那种冷意,不是一般寻常人身上会有的。 而何梁则是努力挣扎着,“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去县里面告你们!我是王家的管事,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他还在那边嚷嚷着,王曦妩则是冷笑一声,这老头竟然还没有看明白眼前的局势,还是说对方只是色厉内荏而已呢? 等那群明卫们把人带到一边之后,王曦妩就走到了大门前转身面向村民们,而南烛和庚三十六则是紧紧跟着她。 头顶的屋檐正好遮住了雨,王曦妩干脆就把雨衣的帽子给摘了下来,露出自己的脸来。 下面目睹了这一变化的村民们大部分人都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姓何的就被抓起来了?那群黑衣人到底又是什么来历?还有之前这个小姑娘说自己是琅琊王氏的人是真的吗? 他们有点糊涂,但又为明卫们的气势所摄,一时之间都不太敢说话。 看着面露疑色的村民们,王曦妩开口了:“乡亲们,我是夫人派过来替大家解决这桩事的,夫人已经知道了这儿的情况,矿洞里被埋的人我会马上派人去救的,现在雨这么大,大家就不要在这里呆着了,都回家去吧!”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说这话的是之前骂何梁骂得最厉害的那个精瘦男子,他看着王曦妩几人的眼光很是狐疑。 而他的话明显也代表了多数村民的心思,只听下面有人嚷嚷道:“就是就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你才多大年纪?夫人怎么可能派你这样一个小娃儿过来?” 嘈嘈切切的话语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凌乱,面对村民们的质疑王曦妩脸色不变,“你们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罢,这件事情我肯定是要来解决的,大家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先看着我们做。”说着她又回头看向庚三十六,“你派几个人到宅子里去把剩下的人都给我控制起来,看住何梁。剩下的人马上到十四号矿洞去,争取把里面的人都救出来。对了,其余矿洞中倘若还有人在的话,就马上让他们先撤出来!” “是!” 吩咐完庚三十六,王曦妩又回转了身子,看着面前的村民们道:“乡亲们,还要劳烦你们能不能出一个人带我们过去那个塌了的矿洞?当然,倘若你们有想要和我们一起过去的话也可以一起过去,多个人就多个力量。不过大娘大嫂们就不要去了,还是呆在家里等消息吧,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被困住的人给解救出来,你们去了也只是在那边淋雨而已。” 她这话说的极为真心实意,而下面的村民们听了后则是面面相觑。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处理 尽管对王曦妩一行人的身份还有所怀疑,但想要救人的心情压倒了一切,所以村民们还是引着由庚三十带过来的王家明卫一道去了矿洞,而庚三十正是后来带着大队人马过来的黑衣男子。 矿洞那边的事情已经有人去办了,王曦妩想了想,便准备着手解决何梁的事情,就在此时,仅剩的几个还未退去的村民中却有人喊道:“顾管事!是顾管事回来了!” “真的是顾管事!顾管事你回来了?” 原本已经转过身去准备到何家宅子里面一看的王曦妩顿时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来人。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雨衣正踉踉跄跄地朝着他们走过来,而看见他的几个村民则都一下子朝着他围了过去。 “顾管事的,您可回来了?” “顾管事一路上还好吧?为了我们的事还劳您受苦了!实在是对不住您……”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地在那边同顾溪说话,顾溪连着赶了一天的路,此时已经很疲惫了,可面对村里的这几个熟人,他还是很耐心地应了她们,“说什么对不住的,这件事本来我就有责任,当初何梁让你们下矿的时候我就应该拦住他的,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都是我的错……” 话未说完便被其中一个妇人打断了,只听她大声道:“顾管事你说的是什么话呀!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别多想了……” 诸如此类宽慰的话说了一堆,别的妇人也都纷纷附和着,这让顾溪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些,趁着几个妇人稍事停顿的时候,他又问道:“牛大嫂子,你们几人在这儿干嘛呢?天色都不早了,这么大雨的,可别淋坏了。” 牛大嫂子也就是之前大声说话的那个妇人闻言便怒道:“还不是姓何的一直不派人去救顺子他们,我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就来找姓何的讨个说法。” 闻言顾溪顿时一急,“那大家伙儿呢?没有闹起来吧?何梁他们家那些护院也不是善于的,大家都没事吧?” 牛大嫂子摇摇头,“放心吧,我们大家都没事。”紧跟着她就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主要是王曦妩是怎么冒出来、何梁又是什么反应、最终结果是什么之类的内容都一股脑儿倒给了顾溪听,末了还在那儿感叹道:“虽然那娃儿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手段倒还是挺利落的,说她是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倒还真有可能。” 她们这些生长在村子里的人,虽然一般情况下极少出村,但也知道自己吃的这碗饭到底是谁家的,矿山属于琅琊王氏二房老爷,平常负责的人却是夫人。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她们虽然对于王曦妩还有怀疑,但却不是怀疑她的身份,顶多是对她的年纪和资历有所疑惑罢了。 顾溪同样如此,但他却深知主家的人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可以随意质疑的,所以在听了牛大嫂子一番话后便急急问道:“也就是说已经有人去救被困的那些人了是吗?” 牛大嫂子点头,“没错,我家男人也和他们一道去了,不只是他,老李他们也都一起过去了。”言下之意便是有很多人一起跟了过去。 “那就好,”仿佛是长出了一口气似的,顾溪又叹了一声,“那就好。”他是真的担心被困住的那些人,虽然这些年他都是孤家寡人没有什么亲眷,可在毕竟他自小就在村子里长大,村里的这些人就跟家人没什么两样。此番矿洞出事,他别提有多心急了,连夜赶到县里去找王家的负责人,却被告知那边要整饬一下人手最晚明天才能过来,所以他只好连夜先赶回来,看看能不能组织村民自发地去救人。谁知回来时却发现事情已经有了进展了,这让他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那位王家来的姑娘呢吧?我想去看她一下?” 牛大嫂子侧身指了指何家大门处,灯火幢幢正好影印着几个人影,“喏,不是还在那儿吗?” 这边的王曦妩看着那个中年男子被村民团团围住后似乎说着一阵话的样子,然后就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了,她索性也就站在原地等着,潜意识中她也想看看这个在村民中威望比何梁要高的管事。 顾溪走路的速度并不快,而且因为接连赶路的缘故看上去身形有些不稳,但王曦妩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了他。他站在何家大门的台阶下,仰头看着自己,“可是长安姑娘当面?” “正是。”出声的却是南烛,她自从到了这里之后就一直护在王曦妩身边。而王曦妩则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顾管事。” 向她拱了拱手,顾溪接着道:“不知长安姑娘可否出示一下信物,以证身份?” “自然。”王曦妩笑道,扭头便看了南烛一眼。 南烛会意,解下自己的腰牌后又专门走下台阶亮给顾溪看。 对方的神情如此自然,再加上自己看到的令牌也不是假的,顾溪心里也就差不多有数了。他们这些做管事的,还专门学过王家的令牌分类,像眼前这块令牌,至少是主家直属层面的令牌,也就是说,令牌主人的身份很有可能是能直接接触到老爷、夫人那一类的人。 想到这点,他的态度就愈发变得恭敬起来,“确实是主家的令牌不错。” 闻言的南烛暗自翻了个白眼,却利落地翻手把腰牌收了起来,紧跟着又回到王曦妩身旁站好。 再次对王曦妩行了一礼,顾溪道:“还望长安姑娘恕罪。” 王曦妩摆了摆手,“无妨,你也是职责所在。”顿了下,看着对方还冒雨站在下面,她便道:“顾管事还是上来说话吧,我正好要问问你这边的情况呢。” 顾溪拱手,“敢不从命?” 上了台阶,王曦妩却没有第一时间和他说话,反而是转身看向已经带着人回来了的庚三十六,“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庚三十六答:“回姑娘的话,都已经控制住了。” “何梁呢?” “也已经拖到里面去了。” “如此甚好。”点了点头,王曦妩这才回头对顾溪道:“顾管事和我们一起进去吧。”说完也不等顾溪说什么,便径直越过庚三十六往宅子里面走去,而南烛则是立马跟上。 剩余留下来保护王曦妩的两个明卫则同样跟着庚三十六一道进去了。 看着顷刻间走了个精光的何宅大门,顾溪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看样子这位长安姑娘年纪虽小,但行事间却颇为果决啊! —————————————————————————————————————————————————————————— 何宅相较于村子里的其他屋子来说是比较豪华不错的,但落在王曦妩眼中却只能得个一般的评价,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处理矿山的事件,所以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研究宅子。直接在庚三十六的引路下到了主屋,一进去就能看见何梁被麻绳捆住手脚扔在地上,王曦妩的脸色不变,跨过他就站到了上首的椅子边上。因为里面的衣服也都湿透了的关系,她连雨衣都没脱,就这样披着雨衣站在那里。 屋子里还有何家其他人,都一样被明卫们捆了起来,其中一看就是当家主母的妇人在看到王曦妩后不由得惊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不知这样的行为是犯法的吗?竟然还敢把我家老爷绑起来,你们到底要不要命了?” 她在那边咋呼地厉害,王曦妩这边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反而是何梁在听到自家婆娘的喊声之后大喝一声:“够了!”只可惜他是侧躺在地上的,怎么看怎么没有气势。 “老爷?!”那妇人不解,又看向他,“老爷你骂我干嘛?” 何梁原本就因为事发了的关系心情正忐忑着,结果自己婆娘还这么没眼色,一下子就心气不顺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干脆就不说话了。 而在这时,庚三十六也是冷眼扫过这女人,那锐利冰寒的目光吓得她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她还没忘之前这群黑衣人冲进来时那如狼似虎的样子呢。 耳听得屋里总算是安静了,王曦妩的面色也稍霁,只听她对顾溪道:“顾管事,我知道你是村里的老人了,这件事情我希望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大的雨还让矿工们下矿去?” 顾溪之前进了屋后便把雨衣的帽子揭了下来,此时他的面容就暴露在灯火之下了。能看出他的年纪大概也才三十多点,和何梁比起来要年轻得多,但是脸色却有点发白,眼眶下有明显的青影,看得出来他这两天都没有好好消息。 听了王曦妩这明显是问责的话,顾溪苦笑一声,道:“其实这件事是这样的,姑娘您也应该知道矿山这边每个月都是有产出指标的,每个月若是达不到的话就会有相应的惩罚,这个月从月初就开始下雨,所以说工作量是一定完不成的了。之前还好,下着小雨虽然大家收获不大,多多少少还算是有产出,但我怕出事,所以后来一段时间就没让大家下矿了。可结果到了前天开始下大雨之后,何管事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就让大家下矿去了,我拦都拦不住,结果不出半天,十四号矿洞就真的塌了。” 说到这儿,原本还算安静的何梁却一下子又喊了起来,“姓顾的你别血口喷人!这件事情我分明同你商量过的!凭什么把责任都一下子推到我身上?!” 闻言顾溪转头直视他,刚想同他分辩一番的时候却听王曦妩轻道一声“好吵”,边上的庚三十六立马上前几步把何梁的嘴给堵起来了,也不知他用来堵嘴的布是从哪儿来的,于是何梁就只能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来。 收回自己的视线重新转向顾溪,王曦妩轻描淡写道:“好了,你接着说罢。” 被她这样泰然自若的态度给噎了一下,顾溪心里提防,语气态度也变得额愈发谨慎起来。他接下去说的内容和王曦妩知道的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多了他自己去县里求助的内容,说完后又感慨了一声,“要是早知道姑娘会带人过来的话,我这边不管怎么说就应该先带人把被困住的乡亲们先救出来的……”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有点轻,但王曦妩还是听见了,听见后她便给眼前这位顾管事下了个评价,为人不错,但是性格上又有些软弱。如果他的性子足够强硬的话,当初就应该坚持自己的看法,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懊丧。 当然,这也和他的地位没有何梁的地位来的高有关系。毕竟何梁才是这处矿山的一把手,顾溪并不能完全违抗他的命令。 这样想着,王曦妩面上却不露分毫,接着对顾溪道:“好了,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派人去挖塌了的那个矿洞了,顾管事可以先休息了,你也忙了两天了。等你休息完后就去矿洞那边看看吧,毕竟你对那边的情况熟悉一点,到时候我让三十六陪你一起过去,其他人都归你指挥,务必要把那些人都救出来。” 顾溪肃色拱手,“是!” 王曦妩则是挥了挥手,“送顾管事的出去。” 顾溪于是识趣地告辞,临走前却又突然问道:“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我要到哪里去找姑娘呢?” 王曦妩想了想,“到时候你只管来这里便是,我会让人守在这里的。” 顾溪应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了。 看着顾溪离开之后,王曦妩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何梁身上。轻轻扭动了一下被湿衣服舒服住的身体,当然有厚实的雨衣挡住她的动作,她斜睨了一眼还在不断挣扎的何梁,“好了,现在就让我们来解决你的事吧,何管事。” 她的语调轻柔,甚至连面色也很平和,可落在何梁眼中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想要说话,可是因为嘴里被堵了布的缘故,只能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王曦妩神色不变,回头看了一眼庚三十六道:“好了,把他给我弄下去,明天我要知道他是怎么和萧家勾搭上的,萧家到底许了他什么东西,让他竟然忘了自己是在给谁办事!” 听到这话的何梁挣扎得更厉害了,而之前被唬得不敢说话的妇人也是在此刻叫嚣起来,“什么叫和萧家勾搭上?我女婿就是萧家人!你们竟然敢对我们下手,要是被萧家知道了,你们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闻言王曦妩冷笑一声,“是吗?我倒是要看看我怎么才会吃不了兜着走呢!”说着她的声音一寒,“还不带下去?!” 何家的人于是被带下去了,庚三十六要如何问询他们王曦妩不管,她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下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被困住的那些矿工救出来,其余的矿工她也已经让他们撤出来了,只要剩下的人能顺利救出来,那么这件事情便不会闹大,如此一来她才可以完全放心。 而眼看着姑娘将事情处理妥当后,南烛终于找到了机会出声,“姑娘,您也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庄子休息一下吧。” 说来这趟出来她也是对姑娘刮目相看,之前虽然知道姑娘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心智什么的就已经很成熟了。而此番出行她又见识到了姑娘性子中坚韧的一面,连着两天,虽然在马车上也有合眼的时候,可一路颠簸过来的,哪里能真的好好休息?而现在姑娘看着脸色都已经苍白了,估摸着雨衣下的一副很定都湿透了,可姑娘还是硬撑到现在,由此姑娘的性子可见一斑。 别问南烛是怎么知道王曦妩衣物都湿透了的,看她自己就知道了,这么大的雨,又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不淋透才怪呢! “也好。”王曦妩点了点头,她不太愿意在何家落脚,除了说起来有点难听之外,而且她自己也有一定程度上的洁癖,不能忍受在别人家中寄宿,毕竟她是个姑娘家,在这方面也不能太随意。 几人于是离开了何宅去往不远处王家的一处别庄。 而就在王曦妩带着手下几人离开何家宅院不久后,在何家后面却出现了两个偷偷摸摸的人影。 这两人原是何家下人也不知为何,竟然没被王家明卫发现,此时的他们看着灯火通明的何家大宅,听着时不时从哪里传出来的哀嚎声,不由得俱都打了个寒颤。 “怎么办?老爷和夫人都被那些人抓起来了,我们要怎么办啊?”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两人相视一眼,顿时都有种想哭的冲动,这种祸从天降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 “要不然我们去找姑娘?如果是姑爷能出手帮忙的话,说不定能把老爷他们救出来!”其中一人突然眼睛一亮提议道。 另一人却有点不同意,“明显是老爷惹出来的事,凭什么要连累我们?我看要不然我们还是跑吧?” “跑个头!”提议要去找姑爷的人敲了一下这人的头,“要是我们真能把消息告诉萧家那边,说不定还能得些好处呢!” “这倒也是。”摸了摸被敲痛的头,男人的眼睛一亮,“那我们赶快去找姑爷吧!” 拿定主意后,两人就趁着夜色和雨幕的掩护,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何宅,朝着他们姑爷家的方向去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闹事 王曦妩并不知道她让手底下的明卫们控制住何家宅院的时候竟然还有两个下人逃了出去,而且这两人已经决定把发生在何家的一切告诉已经出嫁的姑娘和姑爷,此时的她正在别庄中泡着热水沐浴。 连着两天没有好好休息,浑身上下又都被大雨淋透,难得可以稍微松口气休息一下,她当然要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了。 热水是沉檀到庄子上之后让下人们备下的,此时她正半蹲在王曦妩身后,一边帮她按捏肩背一边道:“姑娘,您说这件事情真的是萧家的人搞的鬼吗?” 闭着眼睛享受着沉檀手艺的王曦妩闻言嗤笑了一声,“如果不是萧家横插一脚的话,以何梁的为人,他敢这样做吗?” “可是萧家又怎么会专门挑选这样的时候让那些村民们下矿呢?还是说……”想到某个可能的沉檀遽然一惊,手里的力道也一下子变重了。 王曦妩神情不变,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失态,只是哂笑一声便接着她的话道:“还是说他们一直就在等一个好的时机对我们王家下手?” 沉檀轻轻“唔”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凝重。之前她虽然听姑娘说了梦里的事情,也担心矿山那边的事,可更多的她还是只相信这只是一桩意外而已,并没有真的相信会有萧家在里面插手。可是现在的一切让她不得不相信姑娘的担忧是真的,王家看似安然无恙,可在后面却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她们,不只是王室,就连其他的世家也不一定都对琅琊王氏抱有善意,一旦王家出了什么事情,最有可能上来咬王家一口的就是他们了。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焦虑,王曦妩反倒是笑了笑,“好了,这件事你就别担心了,现在有顾管事的去救他们,一定会没事的。”说着又岔开了话题,“你刚才那下按痛我了。” “是吗?”沉檀愣了一下,总算被她拉回了思绪,“抱歉姑娘,刚才是奴婢分神了。” “没事,你接着按就是。”王曦妩挥了挥手,“在马车上呆了两天,刚刚又骑了会儿马,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沉檀跟着应和道:“所以说今晚您就好好休息,我让庄子里的人煮了姜汤,一会儿你先喝了姜汤,然后再用膳吧。” “好好好,知道了,都按你安排的来可以了吗?”王曦妩无奈笑道,在衣食住行方面,沉檀向来都是要面面俱到。 见自家姑娘难得展露笑意,沉檀于是也跟着调节气氛似的笑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笑了会儿没再说话,王曦妩让沉檀按捏了一阵之后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察觉到水温逐渐变凉后她就从水里起来,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之后又按照沉檀的安排喝了姜汤、用了实际上是夜宵的晚膳,然后就直接睡下了。 或许是因为连日劳累的缘故,这一觉她睡得极沉,连个梦都没有做,直到第二天醒来,睁开眼睛她就看见沉檀守在床边。 “姑娘您醒了?”沉檀看上去似乎是有点惊喜的样子。 王曦妩费劲地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已经是隅中了。” “都已经这个点了?”王曦妩皱眉,作势要从床上起来,沉檀则连忙上来把她扶了起来,让她在靠枕上靠好。 “姑娘您昨儿睡得晚,再加上前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睡得晚点也不奇怪。” 王曦妩没接她的话头,反而问道:“南烛呢?村里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沉檀摇了摇头,“南烛姑娘一大早的就出门了,说是去了村子里,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传来。” “也不知道被埋的那些村民救出来了没有?”王曦妩一边自语着,一边接过沉檀呈上来的蜂蜜水喝了一口润喉,待把大半碗的蜂蜜水都喝下去后,她才把碗一放,然后从床上下来,“起了,服侍我更衣吧。” “喏。” 在庄子里用过早点之后,王曦妩就准备带人去村里看一看,呆在这里她总归不太放心,而在村子里的话至少能得到第一手的信息,于是和沉檀说了一声之后,她便带着四个明卫一道出发了。 外面照旧还在下雨,而且从雨势上来看一点都没有要减小的意思,王曦妩换了一件雨衣,然后骑着马就出发了。 昨晚到的也晚,离开的时候更是将近深夜,以至于王曦妩到现在才能好好看看矿工们居住的这座村落。平沙县的附近有很多山丘,其中有些是含矿的,有些则不然,但总体而言煤矿的储量还是很多的,而周围除了王曦妩昨晚去的那座村子之外,还有不少其他的村庄。想了想王曦妩便开口问道:“你们可有人了解这儿情况的?” 和她并排同骑的其中一个明卫问道:“姑娘要问的可是这周围的情况?” “正是。”王曦妩点头,“昨晚我们去的又是哪个村子?” “回姑娘的话,您昨晚去的是梁子山下顾家村。”还是之前发问的那个明卫回道:“其他周围的还有像牛家村、李家村这些村子,也都是府里的这些矿工住的地方。” “顾家村?”王曦妩若有所思,顾溪不就是姓顾吗?虽然姓顾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但他之所以对村民们这么上心的原因却是可以猜到了。 没有在说话,一行人一路驰骋到了顾家村,在前面有人引路的情况下王曦妩又到了何家宅院的门外,而此时那里正有几个一身黑衣的明卫守在门口,外面还徘徊着好几个穿着雨衣亦或是打伞的村民。 从马背上下来,立时就有几个明卫上前几步同她见礼,“姑娘。” 王曦妩板着脸点了点头,“南烛呢?” “大人正在里面,姑娘可是要去找大人。” 王曦妩继续点头,原本守门的几个明卫中立即有一人出来替她牵马,而她则是二话不说,径直往宅子里面走去,后面的几个明卫跟上。 和昨晚宅子里面乱糟糟的景象相比,现在何家宅院中的情况就要变得严肃多了,南烛带来的人手已经全面接管了整个宅子,所有何家的下人都被关在了柴房里面,而何梁和他妻子则是同样被关了起来。 原本在主屋中正和庚三十六说话的南烛最先看到的王曦妩,她立即就上前走了两步,“姑娘,您来了?” 王曦妩“唔”了一声,视线轻轻扫过庚三十六,“回来了?矿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正要向姑娘禀报,”庚三十六拱手先行了一礼,“塌了的矿洞已开始挖了,但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原本就不太好动手,再加上那矿洞还挺深,要真挖开的话至少还得需要一天时间。” “这个时间靠谱吗?”王曦妩眉头紧锁,“都已经过去两天了,要是再等一天的话,里面的矿工们不会有事吗?” “这个还真说不准,”庚三十六也有些迟疑,“不过顾管事说了,十四号矿洞还算大,里面还有支架撑着,一时半会还能给那些矿工们挡一下,但他们到底能不能撑到最后就说不好了。”顿了顿他又道:“最怕的就是矿洞里面渗水,现在雨还这么大,要是真的渗水的话就不好办了。” “这样?”王曦妩皱眉,“那顾管事呢?” “顾管事昨晚稍微休息了一下后就马上去了矿山那边了。”庚三十六答。 王曦妩再问:“那困在矿洞里面人可都统计出来了?” 庚三十六摇头,“暂时还没有,因为那里不仅只有顾家村一个村子里的人,还有边上好几个村子的村民有在里面的,顾管事已经请人去统计了,应该再过会儿就可以出来了。” 终于听到算是稍微确切一点的消息了的王曦妩点点头,“这件事一定要加快速度,明白吗?” 庚三十六肃声,“是!” 王曦妩这才扭头看南烛,“南烛,现在我们手底下还有多少可用的人手?” 南烛毫不迟疑道:“出行前我带了两队人过来,一共是二十四人,再加上原本驻守在平沙县附近的,差不多是八十人左右。” 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王曦妩认真道:“这样,留下必要的人守着这里,剩下让两个人去县里给我叫人,其余的都让他们去矿洞那边帮忙。” 南烛应声:“是!” “对了,”王曦妩又叫住了她,“再留下四个人,等到时候我还需要他们做事。” “知道了姑娘。”说着南烛便利落地走出主屋,对守在主屋外面的一个侍卫吩咐去了。 交代完这件事的王曦妩想了想,又对庚三十六道:“还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姑娘只管吩咐便是。” 王曦妩皱眉,“你去村里,把村子里面德高望重一些的老人家请到这儿来,只说我有事要请他们帮忙就是。” 虽然有些不解姑娘到底想干什么,但看着姑娘严肃的神情,庚三十六还是应道:“是!” 庚三十六去了不提,而南烛则是正好吩咐完手下要做的事情,正好听到王曦妩的话,她便走回来问道:“姑娘请这些老人家是?” “不管那些人能不能救出来,现在村民们的情绪必须得安抚下去,否则的话指不定他们还会把现在我们落脚的地方再包围一边也有可能。”王曦妩明显有些忧愁,“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抚恤的银两想请他们帮忙发下去。” “抚恤的银两?”南烛不解,“这些村民大部分都是家族的奴隶,他们的佃契也都在夫人手里,为什么还有给他们银两?” 王曦妩摇了摇头,“这件事情虽然是何梁下了不当的命令直接导致的,可上面的人怎么说都有失察的责任,村民们的怒气可大着呢。”顿了下,她朝外看了一眼接着道:“拿出银两来并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安抚他们,而是展现我们的态度,要让那些村民知道我们对这件事的态度是怎么样的,这样才能避免他们再次闹起来。” 闻言的南烛若有所思。 “再说了,只要是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现在它就不是件事儿,银子能和人命比吗?”说着,王曦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南烛终于恍然,“还是姑娘您想得明白。” 王曦妩苦笑,不是她想得明白,而是经历过前世,她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要怎么做才能尽快地解决这件事,现在的她就怕村民们的情绪不稳,要是再闹起来的话就不好了。 这样想着,王曦妩就听到从宅子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其中就夹杂着“让里面的人出来”、“琅琊王氏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诸如此类的话,她的脸色不由得为之一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南烛反应快,立刻走出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留守的明卫答道:“回大人,好像是村子里的人又过来闹事了。” 南烛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她回头正想和王曦妩说些什么,却见自家姑娘已经走她身边快步走过,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了。 怔了一下的她赶紧跟上。 见到她跟上的来王曦妩突然低声吩咐她,“赶紧派个人去把顾管事的叫回来,一定要快!” “明白!”南烛会意,里面招过一个明卫吩咐了几句,然后那个明卫就飞快的离开了。 “一会儿尽量控制好大家的情绪,不要让场面混乱起来。”王曦妩接着道。 “是,姑娘。” 一边和南烛说着要注意的地方,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大门处,只见此时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的村民,只从那黑压压一片的情况来看,就知要比昨晚聚集的人还要多。而大部分人还都披着雨衣,因此王曦妩并不能确认这些人是不是昨晚来过的那群人。 这么一大群人围在门口,而大门又是敞开着的,要不是守在大门处的几个明卫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那群人估计早就冲进来了。而现在虽然他们没有冲进来,可一个个的看上去情绪都很激动,到处都有人嚷嚷着,听起来就跟菜市场似的。 “不是说主家来人了吗?让她出来见我们啊!” “这件事情就算是主家来的人也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否则的话别想让我们干下去了!” “就是就是!哪有这么大的雨还让大家下矿去的?现在出了事又不管我们了!” “给我们交代!” “我们要说法!” …… 各种乱七八糟的话混杂在一起,王曦妩听得耳朵都觉得不怎么舒服了,她皱着眉,扭头看了南烛一眼。 南烛会意,立刻扬声道:“你们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到底是习武之人,用内功发出来的声音硬是将其他人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即便是在雨声中也显得极为清越。 下面的那群人顿时一滞。 趁着这个机会,王曦妩立即开口道:“你们不是说要见我吗?我已经出来了,你们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你?”顿时有人狐疑,“别开玩笑了,小丫头爱哪儿玩哪儿玩去,别在这儿捣乱!” 此时因为是白天的缘故,虽然天色已经不怎么明亮,但却还是能看得清人的,王曦妩又没用雨衣做掩饰,所以那些人一眼就看清了她。之前他们听说主家那边来人了,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小丫头,顿时都纷纷质疑起她来。 哪怕被这些村民们看轻,王曦妩的神情依旧不变,反倒是南烛脸色难看得呵斥了一声:“放肆!你们竟敢质疑姑娘!” 被她以及一干明卫的气势震住,这群村民顿时小声了许多。 王曦妩接着道:“你们可以不相信我是夫人派过来负责这件事的人,但我想倘若我不插手的话,被困在矿洞里的那些人就算是再过一个月都出不来!所以说你们最好还是相信我。” 她这话一出,下面又有人议论了。 “似乎是这么道理。” “甭管她年纪多大,只要她能把事儿解决不就行了吗?”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 嘈嘈切切的声音,不部分听起来都是赞同王曦妩的话,但也有人在那边喊着:“在这儿光说没用,有本事把顾管事的请出来,你让顾管事出来说话,我们就相信你们!” “说得对!让顾管事出来!” “别听她瞎说,她和何梁就是一伙的,就是她让大家下矿去的!否则的话连县里的人都没出现,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张顺说的有道理,大家不要听她们瞎说!她们一定是和姓何的那狗贼一伙儿的!” …… 眼看着本来村民中已经有人按照她的说法在想了,结果横插出来这么一杠,那个叫山子的男人语气中明显充满了挑事的意味,之后附和他的人也同样似乎有煽风点火的意思,王曦妩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中,她试图想要分辨出到底是哪些人在挑事。 只可惜那几人隐藏在人群中,王曦妩无法一下子将他们都找出来,所以她眼看着下面的场面愈发混乱,连带着自己的心绪都变得暴躁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帮忙 倘若按照王曦妩前世的心性来看的话,此刻这些村民,包括其中挑事的那几个,她一定会用狠辣手段直接把他们都给处理了。可现在不同,她是琅琊王氏的嫡女,代表着琅琊王氏的体面,而且这件事情她必须处理得当,否则的话就是给别人留下把柄。所以哪怕她现在心里的怒气有多大,但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下面攒闹的村民,王曦妩道:“何梁已经被我关起来了,短时间内你们是见不到他了,不过顾管事的话,他现在正带着人手在矿洞那边指挥救人呢,你们要是想见顾管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稍等一会儿。” 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从人群的外侧又传来一阵喧闹声。所有的村民闻声看去,却见是两个黑衣男人正引着两位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从外面过来。 人群中大部分人都是认识这两位老人的,于是不由得诧异道:“顾老、村长,您二位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您出来干什么呀?” “就是,顾老您年纪也大了,有什么事情叫我们就可以,干嘛要自己出来?” 顾老和村长却没有和他们说话,而是在庚三十六和另一位明卫的带领下走向王曦妩。 “姑娘,我把顾老和白老请过来了,顾老和白老都是村子里最为德高望重的人,白老还是村子里的村长。”把两位老人引到王曦妩面前,庚三十六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们。 顾老看上去已经七十左右了,人虽然精瘦,个子也矮矮的,但看上去精神却很好。而白老则是要比他要年轻一些,五十多点的年纪,个头也挺高挺壮实,看见王曦妩倒是笑眯眯的。 对着两人行了一礼,“顾老、白老。” 顾老侧了半身,勉强受了她的半礼,而白老则是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长安姑娘多礼了。” 庚三十六又接着向他们介绍王曦妩,“这位是长安姑娘,是夫人特意派来处理这件事的,我之所以邀请两位过来就是姑娘意思。” “原来是长安姑娘,不知道姑娘找我们两个老头子有什么事情,只要是能帮上村子里的人的事,姑娘但说无妨。”顾老的声音有点虚弱,应该是上了年纪的关系,但是他的态度却很明确。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有些事情却比那些年轻人看得透。比方说这些来找他的人,单从他们身上的那种气势来看就可以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更不用说眼前这个看上去年幼但一言一行中无不透露出教养的长安姑娘。这件事情他老头子心里有数,虽然不知道何梁那个家伙为什么会下那样的命令,但眼前的这伙人确实是发自内心地过来解决事情的。 白老也跟着附和,“顾老说的是,姑娘有什么事情要做的尽管说就是。” 王曦妩道:“想必两位也已经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这件事情说来是我们的失误,过错也应该由我们来承担。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把被困住的村民们给救出来,矿洞那边我已经请顾管事过去看着了,还希望顾老、白老您二位能向大家伙儿说明这点。我看大家的情绪有点激动,但这样子围在这儿真的不太好。” 顾老闻言点头,而白老也是一脸认同的样子。他虽然也为被困的那些人担忧,可也知道一旦惹怒主家的人,后果不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可以承担得起的。别看他们这些人现在好像还挺和善的样子,但真要是决定撒手不管这件事情,死上百来个人也只是一桩小事而已,毕竟他们都还有佃契在王家手里呢。 作为有过经历的人,他要比这些围在这儿的人更清楚这些权贵们的冷血。 “放心吧长安姑娘,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两个老头子便是,这些人一会儿我就让他们回去。”白老笑眯眯地道。 王曦妩于是又向他行了一礼,“多谢顾老,多谢白老。” “不用客气,这件事情本来也是我该做的。”白老笑道。 王曦妩直起身,“还有一桩事情想要拜托顾老和白老。” 顾老摆手,“姑娘请说。” “这里有一些银两,我已经让手下的查明了具体是哪些人被困在矿洞里了,希望顾老和白老能够帮忙把这些银子分到那些家中有人被困的家庭中去。”一边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两袋银子来递给白老。 白老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反而是一脸惶惑地看着王曦妩,“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其他意思,白老您别想多了。”王曦妩的神情诚恳,“只是一些小小的心意而已,家里一时之间少了人手的,也能做些补贴。” 难得开口的南烛也在一旁帮衬道:“这件事情不仅是姑娘的意思,更是夫人的授意。您别觉得我们是想要用钱来摆平这件事情,事实上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把被困的村民救出来的。” 她这话说的很是直白,但语气中的诚恳却显而易见,白老原本心底那一丝小小的怒意也被压了下去。郑重地接过王曦妩手里的两袋银两,“放心吧姑娘,这件事情也交给我们吧,我们会尽量大家伙儿的情绪安抚住的。” 见他们把这两件事情接过手去,王曦妩也总算是稍稍舒了口气,“那么就拜托顾老和白老了。” 白老认真道:“姑娘客气了。” 顾老却是摇了摇头,“只要能把被困住的人救出来就好,希望你们不要食言。” “放心吧顾老,等到时候一有消息我会立马来通知您二位的。”王曦妩同样回以无比认真的眼神。 顾老和白老都点点头,白老转身,然后开始对围着的村民说话,“乡亲们,大家先听我说两句可以吗?” 之前几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不是特别重,而且雨声又还那么大,所以下面的村民并没有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现在听自家村长发话了,自然也都一个个开始听着。 就在这时,之前被南烛打发去找顾溪的那个明卫回来了,两人骑在一匹马上,那个明卫利落地翻身下来之后就把顾管事的给接了下来。 原本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顾溪一见何宅面前的场面,顿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需要那个明卫多说什么,他就自发地往人群里面走去。周围的村民纷纷和他打招呼,他一边应着,一边走到了最里面,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前的顾老和白老。 同样的,看到两人的顾溪也愣了一下,“顾老、白老,您二位怎么来了?”只是不等他们回答,他就反应了过来,也不再说什么,就听白老继续在那儿同大家说话了。 眼见场面逐渐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被控制了下来,而又有了顾溪镇场子,现在的王曦妩总算是可以稍微放心些了。她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往宅子里面走去,却突然想到什么,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一直注意着她的南烛小声问道:“怎么了姑娘?” “派人给我盯着点这些人,看看里面到底是谁在挑事!”眼中寒光一闪,王曦妩转身的脚步并不停留,很快她就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众人了。 闻言南烛的脸上同样掠过一抹寒意,姑娘的直觉并没有错误,她也察觉到了村民里面有人在挑事。只是不知道是谁,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是怎么的,竟然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情!要是被她找出来,呵呵…… —————————————————————————————————————————————————————————— “你是说王家那边派人过来处理这件事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酒盏的盏底,蓝衣男子神情平淡得他压根不在意这事似的。 “是这样没错。”另一个男人的神情就要拘谨地多了,他站在蓝衣男人的面前语带恭谨道,说着又用邀功似的语气道:“知道这件事后,我立马就派了人去挑拨那群村民,到时候一定能给那些人造成麻烦的。” “是吗?”蓝衣男子的不置可否,脸上的笑容浅浅的,“你说不知道王家派过来的人是谁?” 点点头,“那两个家伙确实是这样说的,那些黑衣人一下子就冲进我岳丈家里了,他们要不是正好因为出去打混了一下,估计也要落在那些人手里了,不过他们也因此没看见来的到底是谁。” “这样。”蓝衣男子闻言又沉默了下去。 他正是从建安赶过来的萧衡,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名叫萧留水,却是他们萧家旁支中的一个子弟,同时也是何梁的女婿,他之所以会得到这样的消息,正是萧留水过来告诉他的。 没想到王家的反应竟然这么快,之前他还听说平原那边正乱的不可开交的,也不知王家派过来的到底是谁?手段倒是挺利落,竟然一下子就把何梁给控制起来了,他们之前好不容易才把何梁这颗棋子给拉过来的呢,这么一来看样子是要废了。 萧衡的食指继续敲打着盏底,一双明显的凤眼微微眯起,“你确定那两个家伙能起什么作用吗?” 萧留水想都没想就答道:“那两个家伙虽然干正经事不行,但是这种吹风扇火的事情他们最拿手了,大公子您到时候就等着看好戏就好了。”说着他还奸笑了两声。 萧衡垂眸,掩去眼中那抹厌恶,却是端起酒盏来喝了一口。 不过不管来的是谁,他都不能让他们这么简单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的。 ————————————————————————————————————————————————————————— 因为有了顾老和白老的出面,再加上顾溪亲口证已经有人在救那些被困在矿洞下的村民们了,所以那群闹事的村民尽管心里的怒火还没有平息,但还是听从顾老白老的建议,都撤回去了。 而顾管事甚至还从这些围观的村民中叫了好几个人一起过去帮忙,这让那两个混在人群中准备鼓动村民们闹事的何家下人面面相觑。 看着散去的村民,何三看着张顺道:“这下我们该怎么办?姑爷交代的事情完不成了。” 张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想要发火却不能,“我怎么知道!”他也很心烦好不好?好不容易能攀上姑爷那边,谁知对方竟然有了准备,这让他原本想要借机发一把横财的愿望都落空了,他心里能顺得了去? 而他这种黑着的脸色在看到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个黑衣人时,却是瞬间变白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干嘛这样看着我们?” “就是就是,你们要干什么?”眼看着这两个满身杀气的黑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何三也有些惊恐起来。 “干什么?”庚二十九冷冷一笑,“一会儿你就明白了!”说着也不顾两人挣扎,直接就是一记手刀就把人给打晕了。 等两人再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一间屋子里,而他们的手脚则全部被捆绑了起来,边上则是四个一脸冷酷的黑衣男人。 发现这点的何三不由得惊声尖叫,“这是哪儿?你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们?!”反而是张顺要显得比他冷静地多,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一双小眼睛不住转动着,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醒了?” 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两人下意识地扭头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一个少女正在一男一女的护卫下走进来,而之前那冷淡的声音正是这个少女问出来的。 “姑娘。”留在屋中的明卫们纷纷向她行礼。 王曦妩点了下头,径直往屋里走去,南烛和庚三十六则是紧紧跟着她。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冷冷地问着,王曦妩的眼神斜睨着。 “遗言?!”这下就连张顺也被吓到,他脸色苍白着喊道。 难道被绑架的顺序不应该是先拷打一顿然后再放了吗?怎么一下子就到遗言这一步骤了? 冷笑着挑眉,王曦妩此时的眉眼间竟然呈现出一种血腥的魅色,弹了弹自己的指尖,只听她冷冷笑道:“怎么?连遗言也没有了吗?既然这样,庚三十六,拖下去处理了吧。” 淡淡地挥手,王曦妩的话语间充满着漫不经心的意味,就好像这两条人命压根就没被她放在眼里似的。 “不要啊!饶命啊!” “这位大爷,饶了我们吧!我们是无辜的!你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杀了我们!” 脸色愈发苍白,张顺已经是慌得要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了,而何三更是不堪,王曦妩甚至闻到一股骚臭,他竟然被吓失禁了。 脸色不变,甚至有些淡淡的嘲讽,王曦妩挥了挥手道:“好了,不吓你们了,说罢,是说叫你们在村民中挑事的?” 之前被吓得够呛的何三和张顺这才互相对视一眼,经过这么一出,他们之前所有的小心思都没有了。更何况两人本就是混混样的性格,也没有想过要提萧留水保密,只是王曦妩的行事太过出人意料,完全不按常理来,他们于是一五一十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主要是两人怎么商议去告诉萧留水,萧留水又是怎么吩咐他们来做这件事的,全部都抖搂得干干净净。 “等等,你说你们家姑爷口中还曾经提到过大公子?你们知道这个大公子是谁吗?”冷不防听到这个词的王曦妩很敏锐地就抓住了张顺话中的要点,然后皱着眉头问道。 “小人确定,小人家姑爷说的时候还是很得意的样子,所以小人记得特别劳。”张顺忙不迭地点着头,紧接着又道:“不过姑爷并没有说那位大公子到底是谁,所以小人也不知道。这位姑娘,小的都说了!求求您了放过我们吧!小的是无辜的啊!” “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放过我……”何三明显已经被吓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劲地嚷着“放过我”之类的话。 王曦妩没有理睬他们,反而是径自思考起来。大公子?这位大公子又会是谁呢?萧家?难道是萧衡? 刚想到这个可能的王曦妩就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萧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算这件事真的和萧家有关系,但应该也不会由萧衡亲自出手吧? 浑然没想到自己错过了真相的王曦妩并没有接着在这个问题上深思下去,因为正好有一位王家明卫正好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姑娘,二公子到了。” 喜出望外的王曦妩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真的?” 没等那明卫回答,就听王珣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不然呢?你以为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特意跑这么远来帮你?” 浑身湿透的王珣从门外走进来,身上更是透湿的雨衣不断滴着水,他一边走,一边还解着雨衣,苍白的脸色显示出他一路疾驰过来的疲惫,但脸上的神情却带着明显的担忧。 “你就这样跑过来,也不知道等我回来再出发吗?你知道我这一路上赶过来累死了几匹马吗?”一连串的问题从王珣口中冒出来,他甚至还难得瞪了一眼自由疼爱的妹妹,于是换来王曦妩一脸讨好的笑容。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阴影 虽然二哥赶了过来,但王曦妩并没有第一时间把事情说给他听,反而是回了庄子之后,强制按着他洗了澡、喝了姜汤,然后又让他睡了一觉,总归一切流程都按照昨晚她自个儿经历过的来。等王珣一觉睡醒,稍微恢复了点精神之后,她才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起因经过都告诉了他,包括后来她发现的村民中有人挑事、抓到的那两个人又是怎么交代的,全部都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这背后是萧家的人在挑事?”喝了一口茶汤的王珣挑眉道。 王曦妩点头,“就算不是萧家直系下的手,也是他们的人在背后挑唆,不然以何梁的胆子,哪里敢拿百来号的人命不当回事?” 被困在十四号矿洞中的人员名单已经出来了,一共是一百零二人,顾家村的占了一半,其余其他村落多多少少都有十来人左右。这样的一个数字,相较于王曦妩之前预想的远远要小许多。可即便是小,她也不能就此疏忽大意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道理她再明白不过了。 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王珣突然冷笑道:“清和萧家不过是灵武帝摆在表面上的一条狗而已,没想到萧家那些人还真的把自己当狗了。” 这话说的极为难听,王曦妩却脸色不变。没反应的不仅是她,就连在屋子中伺候的沉檀、南烛还有临川也都神情自若。沉檀是因为听王曦妩分析过王党一脉和世家一脉之间的矛盾,明白现在双方虽然还没有直接撕破脸皮,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是再正常不过了。南烛就不必说了,而临川却是因为听多了自家主子这样的言论,因此并不觉得诧异。 同样冷笑一声,王曦妩道:“只希望接下去萧家能安份一些,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她并没有说,反倒是王珣看了她一眼,“这件事阿妩你就别插手了,接下去交给我就好。” 王曦妩从善如流地点头,“也好,二哥你自己可要小心点。”倒不是说她觉得厌烦了还是想要偷懒,而是在这件事上确实由二哥出面更为合适一些 王珣闻言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了,要是让你去处理我才不放心呢!” 王曦妩于是给了他一个白眼。 王珣丝毫不在意,反而是笑了会儿后又端正了脸色问道:“阿妩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好安排人手送你。” 谁知王曦妩却是摇了摇头,“二哥,我暂时不打算回去。” 王珣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想等这边事情了了之后再和二哥你一道回去。”一边说着,王曦妩还撒娇似的拉住了王珣的手。 向来疼爱幼妹的王珣却难得的没有同样,他摇了摇头严肃道:“不行,这边环境这么简陋,你住在这儿不好,也没个伺候的人。再说了,我要是去处理事情的话,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你了。” 王曦妩无语,努力按下心中的笑意同他分辩道:“二哥,我哪里有这么娇贵了?这处庄子虽然比不上家中,可好歹还是能落脚的,昨儿我不就住了一夜了吗?再说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你来管我了?你自己做事去便行。” 王珣却不松口,连连摇头道:“不行,我出来前都和父亲说好了,一到就马上把你送回去的。你就算不听我的话,也该听父亲的话吧?你要是不回去,父亲一定会担心的。” 王曦妩顿时脸色一垮。父亲竟然也知道了?不过想想也是正常,毕竟出了这样的事,父亲虽然不会亲身前来,可也一定会派手底下得力的人过来,而此时更是二哥直接过来了,他又怎么会不担心呢? 注意到她这样的神情,那边的王珣接着道:“为了你,父亲可是特意派了冥火大哥过来接你,阿妩你可不知道父亲听说你就这样一个人跑过来的时候他有多生气呢!” 冥火乃是陵嶂的徒弟,同时也是南烛的师兄,往日里都是在王郗手下得用的,不仅王珣经常见到他,就连王曦妩也有几次见过。 听到这话的南烛神情一动,却正好被王曦妩注意到了,于是便问道:“冥火大哥也过来了?” 王珣点头,“不过他现在到不在这儿,之前到县城的时候我就让他去城里调人去了。” “这样,”王曦妩也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南烛一眼。 正好注意到这点的王珣一愣,“怎么了?”因为南烛是王郗秘密拨给王曦妩的缘故,所以他并不清楚自家妹妹身边还有这样的存在,之前觉得南烛眼生,却也只以为她是庄子里的丫鬟,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想到这儿,他的眉头一皱,“这个丫头之前好像没见过的样子……” 王曦妩淡然一笑,“这是南烛,是父亲特意安排在身边保护我的,冥火大哥是她师兄。” 王珣恍然,深深地看了一眼南烛后却是对她拱了拱手,“原来是南烛姑娘,日后阿妩的安全可是要拜托姑娘了。” 南烛连忙侧身避过,却是淡然道:“二公子客气了,保护姑娘安全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只不过她现在心里却有点奇怪,姑娘怎么会知道冥火大哥是她师兄呢?难道是大人告诉姑娘的? 虽然不解,但南烛却没有多问,不管姑娘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对于姑娘而言并不是不可以了解的秘密,所以她也就按下不提了。 王珣也没有多说,反而是回到了之前被岔开的话题上,“所以说你要是不想让父亲生气的话,还是明儿一早就早点出发回去吧!” 面对二哥如此油盐不进的样子,王曦妩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说实话她倒不是担心矿山那边的问题,反而是怕会有萧家人在背后弄什么幺蛾子,二哥虽然说在正事上也很靠谱,但毕竟他现在也还年轻,万一一个疏忽,着了人家的道,那就前功尽弃了。所以这个时候她也很坚持,“不行二哥,我真的不能就这样走了。” “为什么不能?”王珣一瞪眼睛看着她。 明着说道理不行,王曦妩也只好采取撒娇战术了,一边拉着王珣的小臂,她一边撅起了嘴巴,“人家担心这边的情况嘛,那些村民们没被救出来,我就不能放下心来,二哥你就不能让我安心地走吗?” 听到这话的王二哥一脸黑线,什么叫做安心地走?这话听起来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呢? 不过被妹妹这么一撒娇,他原本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一下子又软了,看着王曦妩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心里暗道有戏的王曦妩赶紧再接再厉,语调愈发软糯起来,“再说了二哥,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肯定停不了,你难道忍心让我冒这么大雨出门吗?” 王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是还有马车吗?” 王曦妩接着撒娇,“可是马车下雨天行路也很不方便啊,来的路上就颠簸得很,到现在身上都是酸的呢!”说罢顿了顿,她又拉长了语调喊道:“二哥~你就让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回去吧~” 只可怜王二哥被她难得一见娇样给迷昏了头,思维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点了头。于是等他回过神来后看到自家幼妹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还有身旁临川那怜悯的眼神,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来之前他可是在父亲那里下了保证书的,保证尽快把阿妩送回去,结果却在不知觉中就答应了阿妩让她多留几天,这样的结果他怎么好意思告诉父亲啊!回去肯定少不了被收拾一顿的下场! 可怜的王二哥一边在心底默默流泪,一边却还要面对王曦妩讨好的笑容,心里的纠结就别提了。 另一边的王曦妩却是见好就收,并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而是询问起他前两天的行踪来,得知他收到自己的消息之前,都还是随着戍卫军一道在平原郡城里面帮着维护城中秩序的,结果一收到她的消息就立马赶去见了父亲,然后就在父亲的言辞命令下又带着一拨人连夜赶了过来,也同样是赶了两天才到。 “那现在平原那边的情况如何?”王曦妩皱着眉问道。 “放心吧,”王珣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因为之前准备得当的关系,被淹的人家并不是太多,大部分人都搬到了安全的地方。而且现在城里的医师大夫也都被调动起来了,有设立的临时医棚在,并没有多少伤亡,就算是有受伤的,都不过是风寒之类的小毛病罢了。” “那就好。”听他这样说的王曦妩也是松了口气,既然目前没有什么事,那么后面的事情凭着父亲的手段也都能应付得下去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因为之前正好是用了晚膳的,所以王珣也就让王曦妩早点休息去了,而他自己却是接手了庚三十六这些明卫,忙着了解情况和制定策略去了。 然而等他细细了解了王曦妩之前的一系列举措后,却是免不了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他家阿妩,也真的是长大了呢!救人和安抚两手并用,差不多就能标本兼治了。 而正在他和庚三十六说话的时候,客房的房门又突然被敲响了。 “二公子,奴婢沉檀,姑娘有话让我带给您。” 眉头一挑,王珣扬声道:“进来吧!” 沉檀进来,向他福了福身。王珣微微颔首,“阿妩还有什么话?” 沉檀便把王曦妩交代的话说了,“姑娘说了,把十四号矿洞挖开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还请二公子注意矿上救人的那些人的饮食,毕竟他们只是帮忙的而已。” “这是阿妩的原话?”王珣挑眉。 沉檀点头。 王珣见状挥了挥手,“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喏。”再次行了一礼,沉檀也就退下去了,留下王珣以及庚三十六,还有几个他从平原郡带过来的人手。 “姑娘心思细腻,连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庚三十六在一旁道,只是这话他确实是发自内心。他以往是在南烛大人手下办事,这次也是难得和姑娘接触,却没有想到传闻中被养坏了的姑娘实际上却是这般心思深沉兼杀伐果决的主儿。他听了庚二十九同他说的姑娘是如何恫吓那两个何家下人的,那样直接敢说把人拖出去处理了的人,绝对不是闺阁中可以养出来,倒也不愧是大人的女儿。 听他这话的王珣一脸自豪样,“那是自然,也不看看阿妩是谁的妹妹!” 身后的临川闻言翻了个白眼,凡是在涉及姑娘的事情上,向来理智的公子就会变得没有头脑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眼神,王珣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变回严肃的神情对着庚三十六道:“既然姑娘提醒了,这件事情记得去做一下,到时候让庄子里的人,不,直接找几个村里的人家帮忙给那些救援的人准备吃的,量一定要充足,我们可以付给他们相应的银两。” “是!”庚三十六应道。 王珣接着道:“对了,要是有什么事情我没有想到的话,你们一定要记得提醒我。” 庚三十六拱手,“公子不提醒属下也会这样做的。” “行了,”王珣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忙吧,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到村子里面去了,明天一早再去,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直接来这边通知我。” “是!” 庚三十六带着一群侍卫们下去了,留下王珣一个人,当然还有临川。看着自家主子那沉思的神色,他不由得出声道:“公子,您想好要怎么和老爷说了吗?姑娘要在这儿呆到和您一起回去。” 听到这事的王珣就觉得头大,他刚才怎么一不留神就答应了呢?想了想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算了,到时候等冥火大哥过来了,我再让他带口信给父亲吧。” 想来父亲应该也不忍心让阿妩这样回去吧。 只能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的王珣无语望天。 —————————————————————————————————————————————————————————— 瓢泼的大雨从窗前倾到下来,跃动的烛火映照得室内并不是太分明,萧衡就静静坐在书桌后面,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而在他边上的阴影处,则有一道并不是特别分明的身影站立在那儿。 “……差不多事情就是这样了。”人影用极为冷淡的声音道。 “确定是王家主家的人了吗?”萧衡问道。 人影点头,“应该是没错的。” “可是没听说过卫氏身边有这么小年纪的一个大丫鬟啊!”右手抚上自己的下颔,萧衡的眼中有着疑惑。 人影没做声,萧衡接着道:“那两个何家的下人呢?”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人影顿了顿,“有很大的可能是被那边发现了。” “发现了?”轻声重复了一边,萧衡突然轻笑一声,“放心吧,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关系,难道王家就可以断定是我们插手的了?”顿了顿,他那双好看的凤眼斜斜挑起,“再说了,萧留水不过是一个普通旁支的子弟而已,他在平沙县生活了这么久,和我们几乎也没有联系。这样的事实,王家不会不明白事理的。” 清河萧氏虽然不是像琅琊王氏那样的庞然大物,可旁族支系并不少,萧留水他们一支也只是其中一支而已,平常和他们的联系也不多,要不是父亲告诉他这边还有萧家的一支在的话,连他这个萧家大公子都不知道。 “那接下去呢?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人影冷冷问道。 “先静观其变吧。”萧衡一锤定音,“他们不是在救人吗?先看看情况怎么样吧,适时给他们添点麻烦就是了,毕竟这边这事并不是最重要的。” 人影虽然没有出声,但萧衡却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也没再说话了。 唯有烛火发出的“噼啪”声在屋子里面轻轻响着。 —————————————————————————————————————————————————————————— 翌日。 因为有王珣接手了的缘故,王曦妩却是放心了些,所以等她次日起的时候,二哥一起去了村子那边。她于是稍微用了点点心,然后也跟着骑马去村里了。 雨很大,山路又崎岖,骑马是最好的选择了。 依旧是冒雨到了何家大宅,却没有见到王珣的身影,王曦妩一打听,却被告知自家二哥竟然去了矿上。 “你说二公子去了矿上?”王曦妩有点惊讶。 那个明卫点头,“没错,早上顾管事来过一趟,也不知道他和二公子说了什么话,二公子就个顾管事的一起出门了。” 闻言的王曦妩很是疑惑,难道是山里出了什么事情?二哥才这么急急忙忙赶过去了。 一旁的南烛皱眉问她:“姑娘您不会也要去矿上吧?” 王曦妩闻言轻笑,“当然不会。”难道以为她是这么没脑子的人,一听到二哥去了矿上也就会跟着去吗?二哥不在,她当然更要在这里坐镇了,要是万一突然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才能更快地处理好啊! 说完她转身进了宅子,而南烛也是跟着进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救出 因为有了顾老、白老以及顾溪的出面,虽然雨势依旧很大,但救人的工作进展得还算顺利,及至中午的时候就有人来报,说矿洞的入口已经打开了,而且万幸的是因为平常里面的支柱都打得很牢,撑住了要塌下来的山石,被困的村民们有因为混乱而受伤的,但到目前并没有人死亡。 听到这个消息的王曦妩总算是舒了口气,却仍有些疑惑,“都过去这么几天了,他们是怎么在矿洞里面生活的?” 那个并派遣过来报告消息的明卫显然是之前把所有可能要被问到的问题都了解了一遍,所以听到王曦妩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直接答道:“他们带了干粮,这些天也都是靠干粮过日子的。” “干粮?难道他们平常不是回家吃饭的吗?”王曦妩不解道。 那明卫点头,“好像是他们平常下矿就要下个好几天的,所以一般都会带着干粮。” “好几天?”王曦妩愈发疑惑,“那他们睡在哪里?也是矿洞里面吗?” “是这样没错的。” “原来如此。”王曦妩微微点头,心里更是暗自庆幸着。也幸好这些村民平常的情况是这样的,否则的话这个时候就不是这样的现状了。 “那这些村民什么时候才能救出来?”王曦妩接着问道。 “按照顾管事的说法,现在救援的人手足够,到晚上应该就有一部分的人可以救出来了。” “那就好。”舒了一口气,王曦妩又抬眉道:“那二公子呢?” 明卫答:“二公子正在矿上看着呢,顺便安抚那些村民们的情绪。” 没想到自家二哥竟然还能想得这么周到,王曦妩挑了挑眉,然后又挥了挥手对那明卫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情况的话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便是,到晚上之前我一直会在这里。” “是!”那明卫向她行了一礼之后就下去了。 边上的南烛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姑娘,这下您总算可以放心一点了。” 王曦妩点点头,语气中有着难以察觉的怅然,“是呐。”只要这件事情能够安然过去,她也可以不用再担心父亲会因为这件事而被贬官了。 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放在腿上的手也紧握成拳。不管如何,她既然能把原本那么大的一起事故都给处理下来,那么在接下去的时间中,她坚信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的! ——————————————————————————————————————————————————————————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原本就阴沉的天色变得愈发黑暗,王曦妩得到下面人来报,说是看见已经有一拨的村民回家了。 闻言的王曦妩赶紧带着南烛出门去看情况。果然,有一大群的村民正从不远处的路上经过,其中有几个男人明显一瘸一拐的,而边上则是有一大群人扶着他们。那些都是闻讯赶来的村民们,其中更是有一些妇孺哭哭啼啼的,喊着自己家人的名字感谢老天。 而紧跟其后的,则是另外陆陆续续被救出来的村民们,同样有他们的家里人、亦或是认识的人扶持着,一个个的往自己家里赶去。 “谢天谢地,大家平安无事就好!” “顺子,你差点吓死娘了!娘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了,你要是出事了的话要娘怎么办呢?” “娘,儿子没事,您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哥你差点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 诸如此类的话透过雨幕传到王曦妩耳中,让她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免不了有些感慨。幸好这些村民都没出什么大事,否则的话看着这一幕她心中总归是不好受的。 而与此同时,看到那些受了伤的村民,王曦妩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下子扭头对南烛急道:“差点忘了,这村里的大夫有没有大夫?这么多人都受了伤,大夫肯定忙不过来,要是去县城里的话也不一定能及时赶过来,”顿了下,她想了想道:“这样,你手底下有没有人会医术的?” 南烛有些迟疑,“有是有,不多他们都只会一些简单的接骨或者包扎之类的。” “简单点没关系。”王曦妩却摇了摇头,“他们在矿洞里面,就算受了伤也差不多是这类的,你手底下这些人应该就够用了。到时候收缩点人手回来,然后去白老那里说一声,让他通知一下大家。” 南烛点头,“知道了,姑娘。” 她下去办这件事情不提,而王曦妩则是在外面站了一阵之后就回了宅子里面等候。 这一等就是大半夜的功夫,直到时间都已经过了子时,她都等得有些迷糊的时候,才听到有嘈杂的说话声传来,伴着沉重的脚步声,让原本伏案的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抬头看向声音来处的王曦妩正好看到自己二哥一边脱着雨衣一边走进来,他正好看到这样的一幕:自家妹妹正扶着额头坐在椅子上休息,却一下子滑落了下来,然后就用一双尚还有些迷蒙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则是有些迷糊。 随手把雨衣交给临川,王珣一边就走了过去,然后柔声道:“阿妩,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干吗不回庄子里去?” 坐直了身子的王曦妩对他笑了笑,“这不是等你吗?” “等我干嘛?你二哥我还要你担心吗?”王珣虽然这样说着,但脸上的笑容却显示出他很受用的样子。 王曦妩这时才问起之前一直担心的问题,“怎么样二哥?矿上的情况怎么样了?村民们都被救出来了吗?” 王珣点了点头,“差不多都救出来了,我回来的时候还剩下二十来人,不过还有庚三十六在那边看着,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王曦妩松了口气,然后又问:“二哥那你呢?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我让人帮你准备点吃的。” 王珣顿时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紧跟着又抱怨,“你是不知道,我在矿山一天了都还没吃什么东西呢!” “咦?”王曦妩挑眉,“我不是让人去给你们准备吃的了吗?难道她们没去?” 眼看着妹妹想歪了,王珣连忙解释道:“不是,那些人是去了,只是我没心思吃而已。” 闻言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王曦妩却是扭头吩咐下人们去准备一点吃的。 王珣却是叫住了那下人,“多准备一点点心,让姑娘也可以用一点。” “喏。” 那下人闻声去了,王曦妩却又问起他别的事来,“二哥你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事的后续了吗?” 王珣道:“当然,矿场这个月肯定不能再开了,就算达不到指标也不要紧,至于那些受了伤的矿工自然是要给他们补偿,这件事情上我们一定不能亏待他们。” “那何梁呢?二哥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王曦妩挑眉。 眼中寒光一闪,王珣冷冷道:“这样吃里扒外的狗奴才,留着他有什么用!到时候直接处理了就是,反正等事情完结后我也打算让顾管事来打理这座矿场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王曦妩却知道自家二哥的前半句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要处理何梁还是需要和父亲说一声的,所以现在的何梁仍旧是和他的家人一起被关在柴房里面,每天都有人给他们送吃的,只管饿不死他们就是。 点点头,王曦妩接道:“让顾管事的打理矿场我没有意见,不过最好还是再从府里派一个得力一点的过来吧,不然我怕到时候要是万一……” 她的话虽然没说下去,可王珣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何梁在王家做做也不是几年的事了,而是好几十年,连何梁这样的老人都可以被萧家收买,万一要是顾溪也因为外物心动了呢?虽然从眼前来看顾溪对顾家村的感情挺深,但谁能保证以后呢?阿妩担心得没错。 挥了挥手,王珣道:“放心吧,这件事情我当然知道。”虽然这样说,但何梁是别想有好下场了。他还派了人专门去调查何梁和萧家之间的事情,发现何梁的女儿和萧留水结亲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而一个月的时间竟然能让何梁背叛王家,如何能让他不愤怒呢? 至于萧家,唇角勾起一抹冷意,之前阿妩和他说到萧家在里面插了一手的时候他就对这件事起了忌惮,而后来经过明卫们的暗访,发现除了何家那两个下人之外,还有暗地里的其他人在暗暗活动,试图煽动村民们的情绪来对王家造成妨碍。不过好在阿妩事先的预防做得好,村民们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尤其是在知道了何梁将会有的下场之后。 这些村民思考事情的方式其实很简单,但正是因为这种简单的思维方式,却也让他们更容易把一件事情看得更为通透。所以对于这次的事故,这些村民现在反而没有太多怨言。 想到这点,王珣不由得再次庆幸妹妹之前的举措,如果不是阿妩事先警觉得早的话,这件事情说不定会造成不可收拾的下场。倒不是说他怕会死很多人,而是怕萧家在里面插上一脚后把事情闹大,这样说不定事情就会变成不可控的了。 “说起这个,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你,阿妩你是怎么知道这边发生事情了的?”王珣突然皱眉问道。 “呃……”一下子被问到的王曦妩语塞,她之前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件事所以才特意让人盯着的,不然一般情况下外面的消息一定不会传递得这么快的。垂眸掩饰住眼珠的乱转,王曦妩想了想,还是先把南烛拿出来搪塞道:“这,这不是南烛告诉我的吗?她正好知道了这边的事情,所以就先告诉我了。” “是吗?”王珣还是有点疑惑,狐疑的眼神落在王曦妩身上,阿妩现在的神情怎么看都有点心虚呢? “当然。”王曦妩连连点头,正好这时去拿吃的的下人端着托盘回来了,她正好起身从下人手中接过托盘端到二哥面前,“二哥你先吃点点心吧,一会儿吃完我们就回庄子吧。”气势端的是再自然无比。 虽然还是有点疑惑,但王珣也没多想,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就吃了起来。等他又随便吃了一点后,王曦妩准备回庄子,王珣却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我今晚就留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一早还要把这件事情最终处理一下呢。” 王曦妩蹙眉,她还没说话,王珣就接着道:“你回去休息就是了,现在事情都差不多解决了,你明天不用赶着过来了,收尾的事情交给我就是了。”说着摸了摸她的头,“等到现在一定很困了,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早点休息知道吗?” 这个提议王曦妩并没有反驳,点了点头后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二哥你也早点休息吧,对了,记得一会儿洗个澡再睡,看你身上脏的。” 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王珣道:“我知道了,放心吧。” “好吧,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让南烛和你一起走回去吧,也别骑马了,注意安全。” “知道了二哥,你真啰嗦。” —————————————————————————————————————————————————————————— 照旧是在萧家一处宅院中,萧衡正在听人影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情。 “……我们的人曾经试图让那些村民出来闹事,但那些人却不愿意出来,说是王家的人已经给了他们一大笔银钱了,而且姓何的也已经被处置了,所以不想以后在村子里混不下去。”人影面无表情的说着,单从他的神情上来看根本看不出又任何受挫的样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萧衡并不意外,习惯性地用食指敲打着桌面道:“并不意外,很明显,王家的人要是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那就不是王家的人了。”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话,我们的想法就没法达成了。”人影毫无感情地感叹着。 “是有点可惜,本来还以为能把事情闹大点,借此参王郗一本的呢,没想到他下手倒是快。”萧衡浅浅笑着,眼中却有深意蕴含,“不过王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扳倒的,否则的话他们哪里能屹立这么多年?” 人影没做声,片刻后萧衡问道:“确定来的是王家的二公子了吗?” 人影点头,“确定是王珣没错。” 素来相信这个手下的萧衡点了点头道:“打听到他们什么时候回去吗?” “这个倒没有,不过估计应该是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就会回去吧。”人影答道。 萧衡点了点头,“让你手底下的人盯着点,如果可以的话,给他们在路上添点麻烦也好。”眼中寒光一闪,萧衡的语气骤然间变得阴冷了下来,“从乐安到平原的路可不好走,有这么多的山路,再加上这些天一直在下雨,要是出个意外什么的也很正常不是吗?” 人影沉默。 轻笑一声,萧衡的食指顿了顿,“要是王二爷知道自家儿子在这边出了意外的话,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人影继续沉默着。 萧衡则是接着状似漫不经心道:“做得小心点,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冷冷地应了一声后,人影就再次隐没进黑暗中,而整个屋子之中除了萧衡之外,似乎谁都没有出现过。 —————————————————————————————————————————————————————————— 有了二哥的嘱咐,王曦妩第二天也就睡到自然醒才起床,用过早膳后才去的村子里,而这个时候顾溪却正在和王珣一起说话。 看见王曦妩,顾溪先向她行了一礼,“姑娘。”态度相较于前天来说简直恭谨了不是一点半点,原因则是因为知道了王曦妩的真实身份。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小姑娘竟然会是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之前他虽然是有怀疑过她身份的真实性,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尊贵。 王曦妩微微点头,“顾管事在和二哥说些什么吗?” 顾溪谦虚道:“正好向二公子禀报一下矿上的事情。” 王曦妩于是问道:“那矿上怎么样了?大家都救出来了吗?” 顾溪点头,“都已经救出来了。”说着他又向王曦妩和王珣深深行了一礼,“还要多谢二公子和姑娘安排的那些人,他们特意帮着村里人处理了一下伤口,所以现在基本上没有人因为受伤而去世的。” 王曦妩侧身,王珣却是摆了摆手,“顾管事不必行此大礼,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顾溪摇头,“还是要感谢二公子和姑娘。” 王曦妩没在这个话题上接下去,扭头问王珣道:“那其他的事情二哥你都处理好了吗?” 王珣摇摇头,“还差一点,等我让顾管事的把这边的事情交接好就可以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明天一早我们应该就可以出发回平原了。”说着他看了一眼王曦妩叹道:“我都不知道回去后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声音很轻,估计是因为有外人在场的缘故,几人,包括沉檀和临川在内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开玩笑,反而是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 闻言的王曦妩也是扯了扯嘴角,呵呵,一想到要回去见父亲,她也觉得有些头疼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遇袭 虽然王珣之前说的是第二天一早就回平原,可真正等所有的事情都安排落实好,他们出发的时候却已经是过了午时了。 两辆一大一小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山路之上,周围则散布着一袭黑色雨衣的王家明卫。王曦妩和王珣就坐在前面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中,王珣半靠在车厢之上,而王曦妩则是和沉檀、临川一道跪坐在雪熊皮做的软垫上,头却靠在王珣的膝盖之上。 看着二哥眼底下掩饰不住的青影,王曦妩不由得心疼道:“二哥,这几天你一定很累吧?” 一边轻抚着她的脑袋,王珣一边摇了摇头笑道,“不累,你二哥我好歹是学过武的。”说着他又担忧地叹了口气问道:“阿妩你的腿还疼吗?” 王曦妩笑:“还好,虽然还有点疼,但已经好很多了。”这些天,尤其是才到村子里的时候,她都是骑马来去的,一没做防护,二来又是雨天的,所以大腿内侧也因此被磨起了水泡。前两天因为心忧矿上的事倒不怎么觉得疼,现在事情一了,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了。 王珣皱眉,“回去的时候让白老医师给你看看吧,也好好得快一些。” 王曦妩笑着摆了摆手,“不是多大的事儿,回去抹点药膏就好了。” 听她这样说的王珣虽然没坚持,却打定了主意回去后要请白老医师过去给阿妩看一下。没让阿妩及时回家已经够他喝上一壶的了,要是再被父亲知道阿妩还受伤了,那这一壶到时候可得变好几壶呢! “对了,说到白老医师,我还想问你一下呢,你是从哪里找到白子墨这个人的?”突然扬眉的王珣好奇问道。 “小白医师不就是白老医师的徒弟吗?”王曦妩心里一虚,却又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怎么?小白医师有什么问题吗?” “才不是呢!只是他的医术确实精湛,这些日子在父亲手下很是得用。”王珣解释道。 “是吗?”王曦妩挑眉,继而笑笑,“那就说明我慧眼识英雄。” 给了幼妹一个无奈眼神的王珣道:“是是是,我们家阿妩最厉害了。” 王曦妩于是笑得愈发灿烂了。 兄妹两就这样在车厢中说说笑笑,沉檀和临川也时不时会插上几句,氛围倒是很和乐。 而马车则是继续稳稳前行着,虽然因为走的是山路的缘故有时候也会颠簸上几下,但相比之前来时差不多都快颠成个筛子一样,现在可是要好多了。 从乐安到平原,其间多为平路,但山路也不少,像他们现在经过的岐山便是其中颇为险峻的一截,车厢之外的马夫之前便喊过让他们坐稳了的话语,而坐在车厢中的几人则都能感受到马车在山路上不断地转弯。 “若不是外面在下雨的话,现在停车到外面欣赏一下山景也应当是不错的。”王珣笑道。 王曦妩点点头,除了在云中的那段日子她经常和曜表哥还有离离一道跑出去玩之外,平常日子她也是极少出门欣赏像这样的自然风景的,便是出门,也不过是琅琊以及平原两地的景致而已。想了想她又笑道:“雨中赏景,说不定另有一番风味呢?” 王珣却是摇头,“那还是算了吧,岐山险峻,万一要是发生了个什么山崩、落石之类的,那岂不是危险?” 王曦妩瞪他一眼,“好好的说什么山崩不山崩的,要真是被你说中了,二哥你就是个乌鸦嘴!” 话音未落,却听得从前面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夹杂着声声马嘶,然后是一道冷厉的喝声,“公子小心!”随之而来的则是马车突然间停顿了下来,王曦妩几人则是因为这个急停而一个没坐稳就滚到了车厢后角。 “保护公子还有姑娘!” 急促却又沉稳的喝声从外面传来,王珣利落地起身推开厢门,带进一阵大风,其中还夹着急雨。 只听他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有动静就立即护卫到车厢边上的南烛飞快答道:“回二公子,前方有山石滚落,暂时过不去了。” “可有派人过去查看?”王珣追问。 南烛点头,“师兄已经过去看了。” 王珣不语,心里却一沉。遇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连日大雨造成的正常山体崩落,而另外一种却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眸光微寒,探出半个身子的他一眼扫过已经在周围呈现出包围趋势的明卫们,他又寒声吩咐道:“小心点,一会儿注意保护好姑娘。”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嗅到一股不祥的味道。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就有数十的提到拿剑的黑衣人唰唰从山壁山落下,因为有雨幕的遮掩,再加上这群人隐藏得很好,以至于之前竟然没人发现他们埋伏在那里。 而这些黑衣人则是在露面的一瞬间就和王家的明卫们战到了一起。 原本王珣和王曦妩两人带的人手也算不少,只是在矿山事毕后他们就回了原来的地方。这些人原本都是有着自己的职责的,只是因为欠缺人手才被临时抽调过来而已,事成之后自然是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所以现在护卫两人回府的明卫就只剩下二十几人,和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相比在人数上就少了些。 耳听得刀剑相交的声音在外面不断作响,还有各种衣袍被割裂的声音、血肉溅起的声音、滂沱的雨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王曦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和二哥感觉的差不多,王曦妩也几乎是在马车停下的同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矿山的那件事萧家没能得手恐怕也是不甘心的,只是她没想到萧家的人会这样丧心病狂,竟然敢直接埋伏在此处。不过回过神来想想也是,岐山这段路是他们回家必经的山路上,要是让她选一处可供下手的地方,她想必也是会选在这里的。 摇了摇头使劲甩掉脑海中的这些念头,她起来过去一把拉住王珣的手把他拉了进来,然后一下子关上车门,这些动作一气呵成,连个停顿都没有。 “二哥,你小心些。”沉稳地说道,王曦妩语气中竟是连一丝的惊慌都没有。 身位王家嫡次子,王珣自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即便是这样的刺杀,在他有心隐瞒下也遇到过好几次,只是除了父亲知晓之外,他从来不曾告诉过母亲和阿妩,唯恐两人担心。而这次遇到伏击这事,他原是想安抚一下妹妹的,没想到阿妩的表现竟然也同样镇定,倒是让他把原本想说的说都吞咽了下去。 反手握住她的手,王珣另一手则是把右侧的窗子稍稍打开了些,以便观察外面的情况。 而此时外面站得正是焦灼,王家的这些明卫身手都不错,尤其以南烛以及她的师兄冥火二人最甚,几乎是手起刀落便有人倒地。可即便是这样,战斗却不是一时能停下来的,不断有黑衣人从山壁上亦或是从下面的悬崖下爬上来,加入到乱战之中,他们的目标很明显是王曦妩几人,因此都试图逼近前面的这辆马车,而王家的侍卫则是死死守在马车周围。 眼见得敌人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甚至已经开始有暗箭从山岩之后射出,目标正是居中的那辆马车之后,冥火的脸色一变,却是从找了个空子,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筒来。 飞快地将那竹筒放在嘴边吹了一下,但听得一声凄厉的类似哨音的声响,片刻之后便有一群鸟雀从山中飞起,然后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回响,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这声哨响似的。 “是青鸟!冥火大哥在叫人!”认出了冥火这一手的王珣轻声道,心里也跟着一沉。 冥火的那一声哨响是王家明卫中常用的通讯手段,在必要的紧急关头可以召唤附近的明卫过来,却也只有是在主子们遇到生死关头的时候才会动用到的。 王曦妩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她脸上的神情并没有比王珣好看到哪里去,只是被他握着的手掌心里也已经隐隐渗出了冷汗。 实在是大意了!心中暗恨,王曦妩眼中跟着闪过一抹寒意。 不止是他们两个看出了冥火的动作,那些围攻他们的黑衣人也应该是识得王家的这种手段的,只见他们的攻势也愈发猛烈起来,王曦妩就已经听到好几声车厢被箭镞射中的声响。也幸亏他们选的这辆马车是结实的,否则的话指不定就已经被乱箭射穿了。饶是如此,像顶棚这样的地方就已经透了好几个洞,隐隐有灰暗的光线从那里传来。 而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惨厉的马嘶鸣声,然后他们所在的车厢就一下子动了起来。竟然是有好几支箭射中了拉车的马,以至于它吃痛而惊跑了起来。 这下不只是车厢里的王珣几人变色了,就连外面尚在血战之中的王家明卫们也纷纷色变,冥火更是大喊一声:“保护公子和姑娘!”一边喊着,他一边迅速解决了对面的几个敌人,然后往马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还在车厢之中的王曦妩几人只感觉身下的车厢不断颠簸着前进,一点方向都没有,只能透过车窗看到外面的山景不断变换,却逐渐演变成一片雾茫茫的云海。 “姑娘!” “公子!” 沉檀和临川两人惊声尖叫着,沉檀是死死抱住了王曦妩的双腿,而临川则是抓住车厢里可以扶手的地方,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被甩出去。王曦妩和王珣同样尽量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在这样的关头,王珣却是死死护住王曦妩的头,竟然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去关心外面的情况了,马车又跑了一会儿,只听到冥火的声音从车前清晰传来,“公子,姑娘,马受惊了根本停不下来,属下接您二位出去。”说完车厢门便是被用力推了开来。 王珣二话没说,甚至没等王曦妩说话就把她放开往前推了一把,“先救姑娘!” 车厢外的冥火则是轻道一声“姑娘冒犯了”,然后便一把将王曦妩环腰报过,腾身下了马车,赶紧把她安置好后才又回身赶上马车去救王珣。 这时的王曦妩才注意到到自己一行人到底是在如何危险的边缘,只见这处的山路尽头便是一个转弯,而那马儿则是一路拖着车厢直往那弯处奔去,在路上则是有好些落下来的山石挡在路上,于是马车更显颠簸。 看到这一幕的王曦妩一颗心险些就要跳出来了!倒不是因为身边的危险,而是二哥还有沉檀他们还在马车上!眼看着要是马儿不转弯的话整架马车都要摔下山崖了,王曦妩几乎是眦目欲裂。她眼睁睁看着冥火终于赶上马车,把早就等在车厢外的王珣一把抱住,然后对着沉檀和临川喊了一声“跳下去!”,三人一道就从车架上跳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在同时,被惊扰了的马儿一个踩空,就此跌落山去,而被它拖着的车厢则是跟着摔了下去!而王珣和沉檀她们则是恰恰好在地上滚了一滚,却终究是逃过了这么一灾。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王曦妩整个人都软倒在地,她原本被冥火放下来的时候还能站立着,这个时候却觉得身上的精气神都去了,腿软得不行,眼眶里的泪水却是生生被她逼回去了。 而后面的南烛则是因为援兵的赶到终于能腾出身来了,她几个闪身掠到王曦妩身边一半扶起了她,“姑娘你还好吧?” 焦急的语气显示出她的担忧,王曦妩摇了摇头,“我没事,那些刺客呢?” 南烛皱着眉答道:“杀了的杀了,还有一小部分见机不对就跑了。”顿了一顿她又问道:“姑娘,可要把那些跑了的去追回来?” 王曦妩挥了挥手,“不必,跑了的就算了,眼下保护二公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 南烛点头,没有做声,但原本那柄倒提着的长剑却是握得愈发紧了。大抵是因为方才斩杀过几人的缘故,现在还有血线从上面蜿蜒下来,然而汇聚在剑尖滴下。 看到如此浑身杀意的南烛,王曦妩同样脸色不变,扫过剑器的眼神平静无波。她被南烛扶起来,又说了两句话,此时也是恢复了一点,便让南烛扶着朝王珣那个方向走过去。 此时那边却是有点混乱,王珣是被冥火护着跳下来的,自然没事,而沉檀和临川可就惨了,惊马的速度不慢,从车架上跳下来的时候两人都滚了好几滚,沉檀磕到了额头,身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而临川更惨,他站不起来,站起来左腿就疼,冥火稍微给他看了一下,便断定是左小腿的腿骨骨折了,王曦妩走过去的时候还听到他在那边靠着山壁哼哼呢。 原本站在那儿的王珣一见王曦妩过去,就立马小跑了几步过来,拉着王曦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一边打量还一边急切问道:“怎么样?阿妩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了的?” 王曦妩则是任由他打量着,一边还温声笑着安慰他,“我没事,二哥你呢?没事吧?” 王珣摇头,“没事,多亏了冥火大哥,否则的话我们说不定就出事了。” 王曦妩也同样仔细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只是看上去狼狈了些,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大的伤害,这才跟着放下心来,而这时的她才有心思去看沉檀。 “沉檀,你的额头……”看着额头流血的沉檀,王曦妩眼中露出一抹担忧,走过去就想下意识地掏出帕子给她擦擦,才发现不知何时,帕子都跟着衣服一道湿透了。 即便如此,王曦妩想了想还是把帕子拧干了,然后敷到沉檀额头上。 沉檀则是同样用担心的目光看着她,“姑娘我没事。” 这时王家的明卫也都已经赶过来了,除了原本的那十几个人之外,后来还来了不少人,王曦妩这么粗略一看,至少也有七八十人的样子。这些人此时束手站在冥火面前,而冥火则是沉着脸问道:“查清楚刺客的身份了吗?” 为首的明卫中一人道:“尚未,这些刺客身上都很干净。” “那之前那些落下来的山石呢?到底是自然掉落还是人为的?” “属下已经让人去探查过了,确认是人为的无误。”顿了下又补充问道:“可需要属下接着去查一下?” 冥火的眼神于是愈发锐利了,他刚想说话,站在他身后的王珣反而先开口了,“不必去查了,肯定是萧家的人没错的。” 他的语气阴冷,脸上的神情更是难得一见的阴鹜,偌大的雨水打在他脸上,他一双和王曦妩如出一辙的眼眸却是明亮得渗人。 “萧家真是胆大,我都没想到他竟然敢就这样直接出手,莫非他以为我们王家是这么好对付的吗?”冷冷地说着,王珣的眼神透过雨幕落到之前的那处战场上,在那里,除了大部分刺客之外,还有一些尸体是战死的王家明卫。 这样的血仇,当然也要用鲜血来洗刷! 萧家,你们等着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到家 “嘭!” 这是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发出来的声音,与此同时还伴随着桌上的茶盏震动发出来的骨瓷脆响。 “萧家的人真是够胆大的!竟然敢这样派人刺杀阿珣和阿妩!萧昀墨那家伙难道以为我王君擎是好欺负的不成?”怒极反笑的王郗一手按在书桌上,锐利的视线中蕴含着阴寒的意味。 站在他面前的陵嶂神情同样严肃,但这个时候他却识趣地没有多说什么。 片刻之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王郗终于把视线放到了陵嶂身上,只听他冷冷问道:“阿珣和阿妩现在到哪儿了?” 陵嶂垂首答道:“已经过了会稽了,按照现在的速度来看,明天一早应该就可以到了。” 王郗微微点头,狭长的眼睛眯起,却是吩咐道:“和冥火联系一下,让他们加快速度,我希望今晚就能够看到阿珣和阿妩出现在府里。” “是!” “还有,那个被阿珣他们带回来的矿山管事就不用再带回来了,让冥火派个人直接处理了就是。”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王郗冷声道。要不是那个姓何的闹出那样的事来,阿妩和阿珣也不会跑到乐安去,之后也不会遇到那群刺客。 “知道了大人!” 应了一声的陵嶂自是下去办事不提,而王郗则是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 现在已经是过了日跌了,而他知道阿妩遇刺的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今天早上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听说自己的儿子女儿出事的时候是有多愤怒。 强自按捺着怒气的王郗把一连串的命令吩咐了下去,他让陵嶂派了一百铁骑直接去把两人接回来,同时又下令严查那群刺客的身份,然后便得到了那群刺客有可能是萧家派出来的消息。 起初的王郗还有点怀疑,以萧昀墨的老谋深算,怎么可能会派人直接刺杀阿珣和阿妩呢?可后来得到的一系列线索却无不说明这件事和萧家脱不了干系,就连之前矿山出的事,也同样是萧家在后面闹事。 这样的事实不得不让王郗愤怒,他和阿宓直到如今也只有两子一女,阿妩更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疼的,若昨天真让萧家的那些人得手了的话,他简直不敢想象包括父亲、母亲还有岳父岳母的反应会是怎样,哪怕是现在,恐怕得到消息的两家也都已经震动了吧? 想到这点的王郗仍旧是不解,萧昀墨这样做,难道就不怕率先挑起王家和卫家的怒火吗?还是说,这背后另有隐情? 看着窗外那片被雨幕笼罩着的天地,王郗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 与此同时,同样收到消息的萧衡却是震怒。 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影,他的目光极为阴鹜,语气中也平添了一分暴躁,“我是让你在山路上做手脚,作出意外的样子来,不是让你直接派人去刺杀王珣!这下可好,谁都知道这件事是人为了!你以为凭王家的能量,他们难道会查不出来这件事情和我们萧家有关吗?!” 即便是被主子训斥着,人影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再平静不过,甚至用面无表情来形容更合适一些。 看着这样的他,萧衡的怒气更甚,“而且你们竟然没有打听清楚情况,王曦妩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告诉我她是突然冒出来的!”停顿了一下,努力按捺下想要把手边的茶盏摔到他脸上的冲动,他接着怒道:“别说王卫两家了,就说王郗,王郗有宝贝他这个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王曦妩真的出事的话,恐怕后果比王珣出事的后果还要严重!” 人影依旧不做声。 萧衡使劲深呼吸了几次,好不容易按捺下胸口处的那股邪火,他换了个稍微和缓一点的口吻问道:“单叔,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这次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呢?” 人影还是没说话,屋内于是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萧衡冷冷地打量着低头不语的人影,似乎是想要从他那儿看出什么来。可不管他如何,人影都沉默得如同一块山石一般。 人影姓单,算是父亲的心腹,平常都是贴身保护父亲的,这次却是因为他的出门而被派到了他身边。往日里父亲的很多事情也都是交给人影在做的,性子最是缜密不过,没想到这次却会有这样的失误,实在是…… 这样想着,萧衡也不由得狐疑起来。人影在萧家也已经有几十年了,按理说是不会出这样的纰漏的,难道刺杀一事是父亲的授意? 不对,暗自摇了摇头,一来父亲应该不会下这样的命令,二来就算父亲真的下了这样的指令,单叔应该也会告知自己,绝不会这样自作主张。 那难道是下面的人在执行单叔的命令时理解错了? 这个倒是有可能,只是具体去执行任务的那些死士已经全部被王家的侍卫处理掉了,他想要追查也无从查起。 “公子,这件事不管怎样,肯定有我的原因在里面,虽然我吩咐下面那些人的时候确实只是让他们只在岐山那段路上做手脚就可以了,但这件事我难辞其咎,还请公子责罚。”从开始就一直沉默着的人影终于开口了。 听他这样说的萧衡反而是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他也已经冷静下来了,看着人影的目光中也变成了坦然,“我相信这件事和单叔你无关,应该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了,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不管事情到底为何会演变成这样,单叔你肯定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当然,包括我,我也有责任,要是王家真的因为这事而对萧家发难的话,我肯定是逃不过去的。”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却是截断了话头,“至于惩罚,等回了建安单叔你自去父亲面前领吧。” 人影应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不变,心里却稍稍松了口气。幸好萧衡没多想,否则的话他就该暴露了。 不过即便萧衡多想也没用,反正他拿不到证据。那个得了他命令的死士首领已经死在王家侍卫首领的手里,剩下那些侥幸逃脱了的死士也都被他亲手解决掉了,萧家即便是怀疑他也死无对证,更何况以他平常在萧昀墨面前的表现来说,萧昀墨也一定会怀疑他。 “好了单叔你下去吧,这边的事情已经这样了,再留着也没用,一会儿我们也出发去平原郡吧。”萧衡挥了挥手道。 人影轻轻应了声,“是。”然后就隐没进阴影中。 而萧衡的凤眼微微眯起,两个名字从他口中轻轻吐出,“王珣、王曦妩……” ————————————————————————————————————————————————————————— 因为出了被刺杀一事,在冥火的吩咐下,王曦妩她们赶路的速度瞬间加快了许多,几乎和她之前来时的脚程差不多了。 坐在后来重新换的马车上,王曦妩轻轻掀起了车厢窗子上的布帘。她还没说话,一直注意着里面情况的南烛就先凑了过来,“姑娘有什么事吗?” 王曦妩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一下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南烛答道:“已经出了会稽郡了,马上就可以到达平原郡的外围了。” 王曦妩接着问道:“那我们今晚要在哪里落脚?”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按理说也应该找间驿站或者客栈休息了,可到现在她看整个车队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南烛却面露难色地道:“今晚我们可能要连夜赶路了。” 王曦妩愣了一下,“为什么?” “就在刚才不久前,师兄接到大人的讯息,让我们快点赶回去,务必要在今晚赶到。” “这样。”王曦妩释然,不过片刻后却又皱起了眉头。想来是父亲担心他们,怕他们路上又出什么事,所以才会想着让他们快点回去的。 放下帘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王曦妩听到自家二哥发问,“是不是父亲担心我们了?”之前阿妩和南烛的对话他也听见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问题。 王曦妩“唔”了一声。 王珣脸色一垮,旋即却道:“快点就快点吧,早点到家也好让父亲放心。”父亲想来已经是担心得不得了了,哪怕之前他们在乐安的县城里面稍作休整的时候就已经遇上了他派过来的一百铁骑就在外面跟着,恐怕现在父亲都还是不放心的吧? 王曦妩点头。 而沉檀和临川也同样面露赞同之色,这次的事件差点真没把他们两个吓到,临川还好,之前跟在王珣身边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可沉檀就不行了,哪怕她再沉稳,遇到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还是忍不住会害怕的,那时候跟着冥火大人一起跳下马车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幸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还是活下来了,虽然额头上留了个口子,但和丢掉性命比起来,她已经是足够幸运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姑娘和二公子都没事,万一要是姑娘和二公子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她简直无法想象王家会发生怎样的震荡。 而正在她左思右想之际,她又听到自家姑娘的声音,“早点回去也好,这样临川的腿和沉檀的额头也可以好的快些。这次是我们连累你们了。”一边说着,沉檀的手还被王曦妩握住了。 瞬间回过神来的沉檀惶恐道:“姑娘您说什么话呢?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您和二公子没出事才好呢!” 临川也点了点头,他虽然脸色看上去苍白,但却还是勉强笑道:“就是,只不过是暂时性的骨折而已,修养几个月的就好了,而且说不定这段时间我还可以偷偷懒呢。” 王珣作势瞪他一眼,“好你个临川,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说要偷懒?!” 临川被抓了个正着,腆着脸嚷着求饶,倒是惹得车厢内的几人轻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却又变得沉重起来。 四人没有再说话,片刻后从车厢外传来冥火的声音,“公子,已经到客栈了,您和姑娘一道下来用点东西吧。” 王珣应了一声,便带着王曦妩一道下去了,至于沉檀和临川则是留在了马车上,一会儿自有人给他们送吃的过来。 一行人在客栈中稍微休息了会儿,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后,就又继续赶路了。 而等他们好不容易回到郡城中,王曦妩也已经在车厢里睡得有点昏昏沉沉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入定十分了。 早早地得到消息的王府大门敞开,门檐上挂了两只大红灯笼,另有两排下人手提灯笼在大门处一列排开,二管家陵嵘站在大门前迎接。 被南烛唤醒的王曦妩先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就有皎碧撑着伞迎上来搀扶住她。她的眼眶微红,看见王曦妩的瞬间又有水光在其中涌动,“姑娘您没事吧?奴婢可是担心死您了。”之前听说姑娘遇上了刺客,差点没把她给吓死,幸好后来又得到消息说姑娘没事,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是日夜担心着的。 不止是她,王府中的那个下人不担心呢?今儿个一整天府里都笼罩着一股低气压,大家都比往常小心了十分不止,唯恐一个不慎触怒了老爷。 在她身后的红绡和青盖两人也同样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王曦妩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马车前移开了身子,以便让二哥下来。随后是沉檀,最后才是腿受伤的临川,他还是王珣吩咐人把他搬下来的。 眼见得二公子和姑娘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陵嵘也不多说话,和他们两人见过礼之就吩咐下人抬了轿子过来,两人却是坐着轿子抬进去的。 王府占地面积大,按规矩来说进了府都是要坐轿的,可之前有卫氏的吩咐,一般情况下都是只让大家自己走,就连王曦妩也是如此。不过这次一方面他们受了惊,一方面则是因为还下着大雨,所以陵嵘便体贴地安排了轿子。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轿子终于在溯园中落下,王珣和王曦妩各自从各自的轿中下来,然后便进了主屋。 王郗从知道他们快到的时候就在屋子里面等着了,此时看到两人,他一言不发,看着两人的目光却很仔细。等确认两人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之外,并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王珣此时很是严肃,他认真地向王郗行了一礼,“父亲,让您担心了,我和阿妩回来了。” 王曦妩跟着行礼,然后乖乖认错,“父亲,这次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就这样跑出去的,让您担心了。”几日不见,虽然父亲的容颜并没什么变化,但他向来清明的眼中此时却遍布着血丝,一看就可知这两日一定是没有好好休息过的。 想也知道,前些天因为洪涝一事,父亲就没怎么合过眼,然后接着便又出了他们这档子事,父亲还能好好休息吗? 眼看着两人一副垂头丧气又低声认错的样子,王郗原本满肚子的训斥顿时都说不出来了,尤其是看着心爱的女儿苍白着一张脸,他的心更是抽疼了一下。瞬间蹲下身抱住王曦妩,他轻声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伸手环住父亲的脖子,王曦妩眼眶也红红的,她把下巴搁在父亲的肩上,“对不起,父亲……” “你呀!”王郗浅笑着,缓缓松开她,语气复杂地看着她道,“下次可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有什么事情告诉父亲就行,父亲自然会派人去解决,用不上你操心,知道了吗?” 王曦妩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了父亲。” “至于阿珣你,”目光转向儿子,王郗的语气难得不像平常那样严厉,“这次你肯定也累着了,早点去休息吧。” 王珣红着眼睛道:“知道了父亲。”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们都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王郗挥了挥手道。 “是。”应了一声,两人便恋恋不舍地离开溯园,各自回房休息去了,临走的时候王曦妩还一步三回头。 看到她这样的王郗叹了口气,目光中满是无奈。 而等道两人离开,守在屋外的陵嶂转身进了屋内,“大人,随行的一百铁骑要怎么安排?是安排他们回营还是……” 正转身往屋子里面走去的王郗头也不回,“让他们回去吧,明天记得稍微犒劳他们一下,毕竟他们连着赶路也挺累的。” “是,大人!” 陵嶂拱了拱手,转身就要走,却又被王郗叫住了,“等等。” “大人还有何事?” 王郗看着他道:“去,把冥火和南烛给我叫过来,我要听他们亲口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现在吗?”临漳有些踌躇,“现在已经很晚了,大人你这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要不然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儿一早再问他们也不迟啊。” 王郗却摇了摇头,“不,就现在。”他的语气绝然,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当然,让他们收拾好了再过来也可以。”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陵嶂最终还是应下了,“知道了大人,我马上把他们两个叫过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浮生 在青州缱绻连绵了一个月的暴雨终于在九月份即将留下一个尾巴的时候依依不舍地走了,留下明显显得有些混乱、被洪涝肆虐了一地的郡城。因为久雨不晴而无法出门的青州百姓们终于不用再撑着雨伞亦或是穿着雨衣才能出门,而城里城外之前通通不见踪影的小摊小贩又重新出现在各个街头巷尾,仿佛整个青州在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气一般。 让皎碧搬了一把藤木躺椅放在走廊下,自己就躺在躺椅上,手边的楠木小桌上则放在一碟点心和几本古籍,王曦妩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单纯地晒晒太阳。 距离她从乐安回来也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虽然回来的那晚父亲很生气,可最终还是抵不过她撒娇卖萌的样子,在第二天早上训斥过她几句也就算了。当然,告诫是少不了的,她还在父亲面前被逼着保证以后出了什么事,绝对不可以再自己一个人跑过去解决了。 本来乐安的那件事也是事急从权,如果她手边有足够用的人的话,她当然不会想到要自己出面,所以对于这样的保证,她显得完全可以接受。 不过虽然她还好,只是挨了几句骂而已,但二哥可就惨了,那天上午二哥和父亲在翰墨居里面足足呆了一上午,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从书房中出来之后,二哥马上就去了军营,当天晚上就没回来过,直到昨天王曦妩才看见他一面,看上去不仅瘦了很多,而且身上脸上还有许多伤痕,让王曦妩好不心疼。 她提议自己去向父亲说让二哥回来住,却被二哥给否决了,问原因,二哥又说的不清不楚的,可二哥坚持,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她看得出来,在军营里呆了一段时间后,二哥虽然瘦了,但身上的气息却变得悍然起来,甚至二哥眯眼的时候甚至还带上了一股不容掩饰的上位者的味道。 这样的变化是她愿意看见的,想必父亲把二哥丢到军营里面也是这样的用意吧。 暗暗想着,王曦妩却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抬到额前将从廊坊中漏下来的光线给挡住。 边上注意到她这样动作的红绡问道:“姑娘,要不然奴婢给您拿团扇挡一挡。” 王曦妩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就是要晒晒太阳,这都一个月没见到日头了,再不晒晒我都快发霉了。” 红绡也跟着轻笑,一盘的青盖则是接口:“就是就是,好不容易出了太阳,终于不用再过那种每天都是倾盆大雨的日子了。” 小丫头嘟着嘴巴,粉嫩的唇色陪着圆嘟嘟的脸,看上去实在是可爱极了,再加上又是从小在身边伺候自己的,以王曦妩的心性也不免宠着她几分。 皎碧则是翻了个白眼,“你是因为下雨不好出门才这么烦躁的吧。”说的是疑问的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皎碧的性格虽然随着这段时间的经历沉稳了许多,但就像之前说的,雨终于停了难得出了太阳,就连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青盖顿时鼓起了腮帮子,“皎碧姐你真是讨厌!” 眼见得两人又要开始拌嘴,红绡赶紧帮着打圆场,“在外面呢,你们都别多说了,一会儿要是让弥君姑姑听见,可又该挨训了。” 弥君姑姑向来严厉,虽然看似平常不怎么管姑娘的事情,但事实上随园里里外外都是弥君姑姑在打理的。青盖小丫头谁都不怕,就是怕弥君姑姑,所以这么一说,小丫头都只好又看了皎碧一眼,最终还是悻悻地绣自己的荷包去了。 看着这样的一幕,王曦妩顿时浅浅一笑。所有的事情都波澜不惊不需要她担心,如此清淡的生活,哪怕只是暂时的,她也已经觉得很愉悦了。 “姑娘。” 正当王曦妩想要拿本书看看的时候,却听得沉檀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传过来。 王曦妩扭头去看,只见她手里还拎着一只食盒,不由得问道:“怎么样?先生那边怎么说?” 之前她让沉檀帮着去沧溟先生那边走了一趟,询问什么时候开始恢复课业,前段时间因为下雨的关系,她和二哥就都停了先生那边的学业了。 走近她跟前的沉檀把食盒放到一旁的楠木小桌上,然后轻声答道:“奴婢问了,先生的意思是等过两天再还是上学,姑娘这两天还可以稍息一阵子。” 王曦妩有点不解,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 沉檀却笑,“先生没说,不过我问了白昼先生,白昼先生说是因为前段时间雨太大,天气潮,沧溟先生那儿的一些书都潮了,先生心情不好,所以就不想教书了。”说着她都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余的丫头也都不由得失笑,而王曦妩则是想起之前她帮沧溟先生整理的那一屋子的书,顿时也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还今天天气好了,先生是不是应该把那些书都晒一晒?要是真这样的话,搬书才是最愁人的呢!”之前跟着王曦妩在风波小筑中见过沧溟先生到底有多少书的皎碧插嘴道,不说姑娘的大师兄带过来多少书,之前沧溟先生自己的藏书就不少呢,这要是真的都搬出来晒书的话,那沧溟先生岂不是要累死。 “哈哈……”王曦妩轻笑,笑了一会儿后还是对沉檀道:“不过先生那边要真需要人帮忙的,记得遣一些人过去。” 沉檀点头,笑着应下了,然后又把刚才她拎过来的那个食盒给打了开来,一股香甜却又不腻的味道顿时传了出来。“刚才路过大厨房的时候正好看到那边在做新点心,于是就给姑娘端了一碗过来,姑娘可要尝尝?” 王曦妩伸手去拿书的动作再次顿住,她挑眉问道:“什么点心?”一上午的,虽然早上她也用了早点,可是现在却被这股味道给勾住了。 沉檀笑笑,然后把盒子里的瓷碟给端了出来,“是奶油泡螺,姑娘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吃的吗?” “真的?”王曦妩眼睛一亮。只见白皙的瓷碟上几个大小不一的泡螺被炸得金黄,一个个的看上去都极为饱满,而且虽然是油炸的,但却闻不到油的味道,反而是一股清甜的奶香直往人的鼻子里扑过来。 “好香啊~”闻到这股味道的几个丫头都感叹道。 王曦妩也点点头,却是伸手直接抓起了一个泡螺咬了一口,连沉檀递给她的筷子都没有用上。 “酥皮松脆,奶油也一点都不甜腻,味道真的不错。”仔细尝了尝味道的王曦妩等到咽下之后才开口点评道,不过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她便没有再说其他的,而是接着把手里的一个泡螺给吃了下去。 吃完一个又吃了一个,连着吃了两个之后王曦妩才收手,看着碟子里面还剩下的几个奶油泡螺,王曦妩用帕子擦了擦嘴道:“正好还剩下四个,你们拿去分了吃吧。”奶油泡螺虽然好吃,但一次性吃太多却不是她的习惯。 “真的?”闻言的青盖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也明显了起来。刚才她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就很想吃了,没想到姑娘竟然真的分给了她们。 “不然我还骗你不成?”佯装生气地瞪了小丫头一眼,王曦妩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味。 面对姑娘这样的神情,青盖只是嘻嘻笑了两声,说了句“谢姑娘赏”,然后就毫不顾忌地把盘子端起来走了,而沉檀她们几人则也是向王曦妩行了一礼之后就退下去了。王府的规矩,下人们吃东西时是不能在主子面前的。 王曦妩也没在意小丫头的礼数,反而是轻笑了一声后,反手就把放在最上面的那本书给拿了起来。只是看了看书名后她又摇了摇头,本来她想看的是《水经注》的,没想到被几个丫头这么一打岔,拿出来的却是《六合注疏》。 刚想把《六合注疏》放下的她突然间又觉得有些不对,怎么手里的书摸起来有点湿湿的?仔细一看还真是,除了手感摸起来有点湿之外,似乎连纸张都变得有点潮,能看得出书页的颜色明显变得更黄了些。 难道是受潮了? 王曦妩有点奇怪,又拿起边上几本书翻看了一下,却没有发现这种情况,其余的几本书都是干干净净的,连一点皱褶都没有。 这下子她愈发狐疑了,明明这些书都是放在一块儿的,还是今天早上她想着要看才让沉檀从书房里面拿出来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她的书房不像沧溟先生那边,因为她爱书,所以便是连书房中都做好了防潮的工作的,根本不用担心会因为湿度太大而还潮。所以没道理其他书都是好好的,单就一本《六合注疏》变潮湿了呀! 心里思索着,王曦妩想了想之后还是换了《水经注》先看了起来,只是等沉檀她们几人回来了之后,她便开口叫住了皎碧,“皎碧,前段时间我不在的时候,书房里的书有人动过吗?”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的皎碧不解,摇了摇头道:“没有啊,姑娘您不在的时候,除了每天有人去换书房里的干燥剂之外,根本没人敢动您的书啊。” 反而是沉檀比较细心,姑娘肯定不是没有缘由就问这样问题的人,于是她便皱着眉问道:“怎么了姑娘?书房里的书有什么不对吗?” 王曦妩摇了摇头,“也不是,只是有一本书变潮了而已。” 青盖的神经比较粗,听王曦妩这样说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反而是直愣愣地道:“潮了的话晒一下不就好了?今儿天气这么好,正好用来晒书。” 没人理睬她的话,沉檀紧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难道是有人动过姑娘的书?” 红绡也跟着皱眉,“应该不会吧,这些天我都看着,除了江南,没人进过姑娘的书房呀。” 江南是专门负责打理王曦妩小书房的小厮,同时也是王府的家生子,平常年纪虽小,但是做事情却是再认真不过的,他是绝对不会动姑娘的书的。 “沉檀,早上你去拿书的时候,《六合注疏》放在哪里?”思考了一下后的王曦妩问道。 “就放在书房里的桌子上面呀。”沉檀答道。 “是桌子上面不是书架上面吗?” 沉檀点头。 沉吟了片刻的王曦妩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既然是放在书桌上,那还真有可能湿了……”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后,王曦妩才又抬头对几人笑了笑,“没事,不过是受潮了而已,拿过去晒晒就可以了。”说着便把书递给了沉檀,而沉檀则是接过去后把书摊开放到了一旁的栏杆上。 “没想到沧溟先生那里晒书,姑娘这儿也要晒书了呢。”思维方式明显不是和众人在一个频道的青盖笑道。 王曦妩也笑,随即便把《六合注疏》湿了一事给放下了。或许只是她多想,说不定是因为放在窗边的书桌上被溅湿了也有可能。 打定主意她也不愿意多作追究,挥手屏退了沉檀几人,她便接着看起《水经注》来。这本书乃是前朝大家对大燮境内所有河流湖泊的考察新心得,因为前段时间涧河满溢的缘故被她翻了出来,看起来虽然不见得有多有趣,但用来增长一下自己的见识却是再好不过了。 只可惜这一日她注定得不到安宁了,刚刚看了一会儿书,没多久就又弥君姑姑过来,“姑娘,傅姑娘来了,可要请她进来?” 傅淳霜?心里狐疑着,王曦妩嘴里却道:“请她过来吧。” 这段时间她已经很少和傅淳霜联络了,也不知道她过来干什么?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她就坐直了身子。 很快弥君姑姑就带着傅淳霜出现了,身后惯旧跟着流月。 “阿妩。”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傅淳霜言笑晏晏地率先开了口。 王曦妩自然是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用同样看不出丝毫不对的笑容应对道:“傅姐姐。”然后她便扭头对得知了消息都过来了的丫头们道:“还不给傅姐姐看座。” 青盖小丫头应声去了,很快搬了一把绣墩过来请傅淳霜坐,而傅淳霜坐下后则是笑道:“这个月一直都在下大雨,好不容易天放晴了,赶巧又没什么事,我就过来看看你。” 见她落座,王曦妩自然也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应道:“我也是,刚好天放晴,我便出来晒晒。”顿了顿她又扬起一个毫无心机的笑容,“本来我也想去看看傅姐姐的,只是母亲不在,家中的事务都需要我管着,所以就没办法出门了。” “是吗?”傅淳霜有点疑惑,“卫姨出门了吗?” 王曦妩点头,“母亲前段时间就回云中去了,已经一个多月了都。” “这样……”傅淳霜迟疑了一下,她垂下的眼波微闪,却又马上抬头对王曦妩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卫姨回云中了呢,那这段时间呢?府里难道都是你管着?” 王曦妩笑着摇了摇头,“哪能呀!母亲虽然走了,但云喜姑姑还有嵘叔都还在呢。”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而傅淳霜也相信她说的是实话。毕竟偌大一个王府,怎么可能都让王曦妩一个人管着?至于提到的云喜姑姑和嵘叔她也都知道,一个是卫氏手下最得力的管事姑姑,另一个则是王府的内管家,由两人帮着管着,王曦妩也根本用不着担心什么事情。 “那还好,有云喜姑姑和嵘管家帮忙,你总不至于太忙。”傅淳霜笑道。 王曦妩点点头,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便扯开来道:“你呢?傅姐姐你最近在干嘛?” 闻言的傅淳霜脸上笑容顿时有些无奈,“这么大的雨,都没有办法出门,你说我能干什么?还不是在屋子里面宅着。” 王曦妩笑,“傅姐姐即便是呆在屋子里,肯定也是做做女红之类的,比我这样什么都不干的好得多了。” 傅淳霜顿时打趣她,“你这还叫什么都不干的?我看你一天到晚拿本书的,眼见得都要成女博士了都。” “我要是能成女博士,傅姐姐你就是蜀绣宫的女官了。”王曦妩也开玩笑道。 蜀绣宫乃是青州一所女子官学,教导的多为女子的才艺,她这样说,其实也算是吹捧傅淳霜了。 两人于是相视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到底有几分真意,也只有两人自己明白。 又随意说了会儿话,傅淳霜也就呆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便起身告辞了。 王曦妩没拦着,甚至没说清她留下来用午膳,只让沉檀把她送出去,倒是傅淳霜临走前说了让王曦妩有空的时候可以多到她那里走动走动。 王曦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等她走之后,之前一直挂着笑容的皎碧则是狐疑道:“姑娘,傅淳霜这个时候过来干嘛?难道真的单纯只是为了和您聊天?” “谁知道呢?”唇角挂着疏离的笑容,王曦妩的眼神变得幽深,“说不定她就真的只是来找我聊天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隐忧 关于傅淳霜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一事王曦妩不在意,也懒得在意,一句话,敌不动我不懂,在对方来意未明的情况下,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所以在让沉檀送走了傅淳霜之后,她便又重新开始看起书来,只是书还没看几页,弥君姑姑就又过来了。 “姑娘,孙姑娘过来了。” 闻言的王曦妩这次却是一喜,“赶紧请孙姐姐进来吧。” 只是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孙婉婷的声音响起,“我哪里还用你请?自己就进来了。”一边说着她还笑了笑,“不请自来,阿妩你不会怪我吧?” 连忙从躺椅上站起的王曦妩笑道:“怎么会?孙姐姐你能过来我可是高兴呢。”话里话外透露出由衷的喜悦。 孙婉婷脸上的笑容也很自然,走上台阶到她面前,“前段时间连着下大雨,都没办法出来玩耍,这不雨一停我就过来看你了。” 她这话和傅淳霜之前说的倒是差不多,但王曦妩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谁说不是呢?我长这么大都没见青州下过这么大的雨呢!而且还这么长时间。”顿了顿她又撅起了嘴道:“要是真的再下下去的话,我都快要发霉了。” 闻言的孙婉婷失笑,拿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嘴笑道:“可别说你,连我都觉得要发霉了。” “是吗?”王曦妩故作诧异,“那正好,我们两个还能种在一起长点蘑菇。” 被她一本正经的神情说笑话的样子给逗笑,孙婉婷这次却是笑得说不出话来了,好不容易等她直起腰来却是被王曦妩瞪了一眼,“哪有这么好笑的?” 孙婉婷捂着肚子,“这不是你的样子太可爱了吗?”说着她还凑上来作势要捏王曦妩的脸颊,幸好王曦妩躲得快才没有被她得逞。 “孙姐姐你干嘛?”皱着眉头的王曦妩不满道。 孙婉婷还是笑,却总算是把手收回来了,“这不是想要逗逗你吗?” 王曦妩顿时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白眼。 两人笑闹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了,而此时孙婉婷也在青盖给搬过来的绣墩上坐下。大抵是因为两人之间熟透了,孙婉婷说话做事也都随意了起来,根本不用王曦妩吩咐沉檀沏茶,她就自顾自拿过准备好的茶壶和茶杯到了一盏喝了口,喝完后才道:“说起来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什么?” 半躺在躺椅上的王曦妩闲闲道:“还能干什么?这么大的雨,又不能出门,只好每天都呆在家里看看书之类的。”顿了顿她反问道:“孙姐姐你呢?” 孙婉婷无奈道:“还不是和你一样,每天都呆在家里。不过你可比我好多了,我娘之前给我请了个教养嬷嬷,这个月正好用来学礼仪了,你没看我一个月下来都瘦了吗?” “还真是。”王曦妩故意作出认真端详的神色来,而实际上孙婉婷的清减是肉眼可见的,“孙姐姐你确实瘦了很多。”原本肉嘟嘟的脸都已经能看出下巴了,而一身青绿的襦裙穿在她身上也显出了身形。 “那是。”孙婉婷面上免不了有些得意,目光却是上上下下扫过王曦妩,“还说我瘦了,你自己看上去好像也瘦了些的样子。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都饿着了?不然的话本来就已经够瘦了,现在更是跟纸片人似的了。” 她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却同样陈述了一个事实。自打这半年来,王曦妩就一直不停地在长个儿,而相应的她的身材就被拉得纤长了,看起来苗条不说,更是有一种如同柳条般纤弱却柔韧的感觉,衬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尤其是那用粉色宫绦扎着的细腰,整个人都显得极为纤瘦。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失笑,“哪有孙姐姐你说的这么夸张?我要真是个纸片人,那还不是风一吹就吹走了?” 孙婉婷看她,语气直白,目光中却多有艳羡,“吹走算了!最讨厌你们这种生来就这么瘦的人!怎么吃都不胖!” 王曦妩闻言笑得愈发开心,好不容易等她不笑了,那边的孙婉婷也终于正紧了起来,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阿妩,还要多谢你前段时间给我送的那份素斋菜谱,才让我不用一直吃青菜。” “用上了就好。”王曦妩笑笑。 孙婉婷却是换了个话题接着道:“这段时间下这么大雨,外面几条河都决堤了,听说涧河那儿被淹了不少,幸好之前住那儿的人搬走了不少,否则的话这次指不定会出多大的事故呢!” 王曦妩应了一声,“这段时间你爹应该很忙吧?”孙大人虽然是管农事的,可这次平原的土地也被淹了不少,到时候很定有他忙的。 “可别说了,”挥了挥手的孙婉婷接道:“这两天我爹都没住在府里,我娘说他一直在外面忙呢!” 王曦妩点点头,孙婉婷继续道:“连我爹都这么忙,州牧大人一定更忙了吧?听说月中那会儿雨正大的时候,州牧大人还和城里的那些戍卫军一道去帮忙抗洪去了,这是真的吗?” 王曦妩摇了摇头,“父亲没说,我也不知道真假。”单从父亲清冷的外面来看,她很难想象自家父亲会撩起裤脚和城里的那些军士一起帮忙抗洪,可按照父亲一贯的行事风格,这种事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孙婉婷却是叹道:“不管如何,至少州牧大人在百姓中的名声可是更上了一层。” 王曦妩微微一笑,却没接话。父亲的一切行为皆从心而行,并非只是为了名声而已。若说名声,琅琊王氏在青兖两州经营的这几百年,声名早已达到鼎盛,哪里还需要父亲用这些小事来收揽人心? “反倒是太守大人,倒也跟在州牧大人身后做了不少事情,只是却不像州牧大人那样被称道罢了。”孙婉婷酸酸地道,言语间颇有一些不齿。她虽然不像她爹那样清楚,但有些事情却还是能从爹娘平常的言语间推测出来的,比方说州牧大人和太守大人就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和睦。想想也是,一个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另一个则是朝廷派过来的大官,两者之间怎么可能真的和谐得了呢? 听她说这话的王曦妩并没有太诧异,以傅敬豫的脑子,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就算不能在百姓中博得一些名望,至少也不会因此而被父亲比下去。所以她唇角勾了勾,“这有什么,既然父亲能下水的话,太守大人又怎么可能落后呢?” “说的也是。”孙婉婷撇了撇嘴角,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又故作神秘地凑近了王曦妩道:“阿妩你知道吗?听说傅家似乎是想给傅淳霜定亲了。” “是吗?”王曦妩有点吃惊,傅淳霜现在也还没有到要及笄的年龄,她家里就准备给她定亲了? “你知道对象是谁吗?”见她这样反应的孙婉婷脸上神秘之色更浓,愈发小声地问道。 “是谁?”王曦妩愈发狐疑。 “是韩谡。” 韩谡?那不是正是韩薇的大哥?傅淳霜竟然是要和他定亲?!王曦妩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脱口而出了一句“这不可能!”她记得上辈子韩薇定亲并没有这么大,对象同样也不是韩谡,而是建安荣公府上的一位公子。 还是说因为她的重生而导致了某些方面事情的改变?可没道理会变化得这么大呀!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原本离王曦妩靠的很近的孙婉婷这时候和她拉开了距离,只见她又摇了摇头道:“不过太守大人家和都尉大人家的关系也算是不错,两家之间要真是联姻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王曦妩皱眉,“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 孙婉婷答道:“我也是听白玔儿讲的,白玔儿她姐姐是在太守夫人房里伺候的,只是太守夫人似乎有这个打算,但是目前两家都还没有定下来而已。” 闻言的王曦妩这才释然,但眼底还是有着隐忧。前世傅韩两家虽然没有联姻,但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在前期的时候韩峥还是多向着傅敬豫一点的,倘若这世真让两家结成了姻亲关系的话,哪怕这一世王家和韩家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但恐怕傅敬豫对父亲造成的阻碍会变得更大! 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看到的!所以无论如何,傅淳霜绝对不能和韩谡在一起! 想到这点的王曦妩继续问道:“你有问过韩薇那边吗?这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孙婉婷摇了摇头,“前段时间下那么大的雨,我哪里有机会去问她这个问题呀!”顿了顿她又看了王曦妩一眼,“再说了,我和韩薇之间也不算是太亲近,怎么好意思专门去问人家这样的问题,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不是?” 似乎是见王曦妩愁眉不展的样子,孙婉婷想了想又宽慰她道:“阿妩你也别想太多了,白玔儿也是前几天才同我说起这件事的,只说是太守夫人的想法而已。更何况想来太守夫人便是动作再快,这些天下大雨的她也不能做什么了。” 王曦妩能想到的东西她也能想到,她爹好歹也算是州牧大人的心腹,她们孙家自然是被困在世家一脉的大船之上,所以坐视王党一脉壮大这种事情绝对是做不来的。若非如此,她又为何要特意提醒王曦妩这件事?为的就是让王家能有个准备,不管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也是。”紧皱的眉头稍微放开了些,王曦妩原本凌厉的眼神也温和了下来,她笑了笑,然后道:“不过这件事情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要紧,要是傅姐姐真和韩薇她哥成了的话,那说不定还是一桩美谈呢。” 孙婉婷心领神会,也跟着笑了开来,“你说的对,傅姑娘和韩公子实际上也是门当户对,韩公子更是一表人才,若这桩亲事真的能成,岂不是要羡慕死我们?”嘴里说着能成,但那语气,怎么听都怎么是不能成的意思。 两人都是聪明的,话至于此就此揭过,两人都笑着说起别的东西来,仿佛孙婉婷并不曾刻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王曦妩,而王曦妩之前那副焦虑的样子也只是众人的幻觉而已。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王曦妩突然笑道:“对了,都这么长时间没出门了,我想过两天把大家伙儿叫到一起聚一聚,孙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有这个必要。”孙婉婷当然是笑,“虽然平常也是在家里呆着的时间多,但一呆就是一个多月的,也实在是无趣。更何况我还能借这个名义出来休息一下,不用整日整夜的学礼仪,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她的笑容灿烂,而王曦妩的笑容则是深邃,两人商定了聚会的时间放在两日后,只不过在确定地点的时候却是有些犯难了。 “到时候还是邀请陆姐姐、韩薇、秦姐姐她们几个,要是地点设在我家的话反而不好,所以孙姐姐,你看我们要不然去你家?到时候你还可以做点拿手的点心给我们吃。”王曦妩想了想问道。 孙婉婷思索了片刻后就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不过既然放在我家的话,那到时候帖子就让我去下吧。” 王曦妩跟着颔首,“当然,由孙姐姐你出面最好。”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说了会儿话,孙婉婷提出要告辞了,王曦妩留她吃饭,她却摇了摇头,“不了,和孙姑姑说好的,中午之前要回去,晚了的话说不定下午就该挨罚了。” 王曦妩惋惜道:“那好吧,免得孙姐姐你被罚,我就不强留你了。”顿了顿她却笑,“不过后天去你家的时候,可得好好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孙婉婷洒然一笑,“放心吧,你就等着吧。” ————————————————————————————————————————————————————————— 送走孙婉婷,眼看着时辰差不多,王曦妩也就挥了挥手让准备开饭了。这些天父亲忙于公务,二哥又是吃住都在军营里面的,每次只有她一个人吃饭,倒也怪冷清的。 不过一个人也方便,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虽然还有弥君姑姑和沉檀在这方面管着,但总归是随意了很多。 用过午膳,沉檀询问她要不要小憩一会儿,王曦妩想了想却还是没同意,“准备一下,我要出去一趟,这都一个月没去云水阁了,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喏。”沉檀应了一声便下去吩咐下人准备马车之类的东西了,而红绡和青盖则是帮王曦妩伺候着王曦妩换了身衣裳。倒不是要女扮男装,而是换一身不怎么打眼的衣裙,毕竟是个姑娘家,老是出入酒馆也不是太好。 而等到了云水阁,见到王曦妩的楚掌柜也没有太过惊讶,反而是将一早就准备好的账簿和整理好的一些消息轶闻都呈了上来。 “今儿个一放晴,我就在想姑娘会不会过来,索性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姑娘还真来了。”和王曦妩接触了一段时间,楚掌柜的也知道怎么样子说话才不会让这位州牧大人家的姑娘反感,他此时的态度就是落落自然,一点儿都不显拘谨。 王曦妩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而是随手就拿起由尤娘子亲手整理的消息簿子看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月连着下雨的缘故,酒馆几乎没什么生意,所以看似挺厚的消息簿子实际上只有寥寥几条消息,有些都还是尤娘子自己在家中街坊那儿听到的写上去的。让王曦妩诧异的是,她还在上面看到了关于她父亲的一些消息,多数都是百姓赞扬他在这次暴雨洪涝中所做的一些事的,连带着王家在青州的声名又更上一筹。 看到这点的王曦妩笑了笑,这样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吧?只要父亲将后续防治时疫的事情落实下去,那么这次天灾带来的不利后果就几乎可以被他们消弭下去了。 想到时疫,她突然又想到了白子墨,这次她从乐安回来后,父亲可也是夸奖过几次她的眼光,说白子墨在不仅在医道上面非常老道,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虽然年纪小,但却愿意帮助贫苦百姓,一点都不怕吃苦,郡城里面开设的那些临时医馆中经常能见到他的人影。 也不知道白子墨现在在忙些什么?上次他还被白老医师抓过来特意给她看了一下身体,因为遇刺的缘故,虽然她好几次说了自己没受伤,但父亲还是坚持请白老医师给她看了一下才放心。而那次她见到白子墨的时候,就觉得他瘦了很多,眼眶下的青影更是遮都遮不住,一看就知道是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的样子。 听父亲说,自从暴雨之后凡是有人生病或受伤之类的,白子墨都愿意给那些人看病,根本不挑选。 想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日后才能够成为医道圣手吧? 王曦妩暗暗想着,狭长的眉眼却是弯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偶遇 除了尤娘子记下的寥寥几条消息之外,王曦妩则是另外看了下云水阁几个月来的账簿,其中她现在身处的这家店因为没什么生意的缘故,所以账面上也显得比较简单,复杂的则是另外一家在建安新开的云水阁的账簿。 没错,她之前拟要在建安开办的酒馆已经开起来了,因为有了谢青珩的帮忙,第二间云水阁的开张压根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毕竟谢家的建安多年的经营可不是白经营的。至于这酒馆的名字,一来是王曦妩懒得起名,二来则是楚掌柜对自己这些年打拼出来的名号也有了感情,所以两人一合计,干脆连名字都不该了,直接就叫云水阁就行,反正名义上是两家,实际上还不是一家的东西。 只不过在建安的那间云水阁的掌柜却是谢青珩手底下的人,原本楚掌柜的意思是把他大儿子派过去的,但王曦妩想着尤娘子要在平原,总不好让人家夫妻分离,所以便没同意。倒是谢青珩那边知道了,直接就给王曦妩这边推荐了好几个得用的掌柜人选,让王曦妩一度狐疑,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明明说好了只是出资而已,没说过连人手这种小事都要他帮忙呀! 但既然谢青珩出手帮忙了,王曦妩也不会说就这样平白浪费了人家的好意,于是便让楚掌柜的选了一个合适的,便直接让对方在建安那边上任了。 城南酒庄的酒销量很好,尤其是王曦妩交给尤娘子的那几副酒方酿出来的酒,本就是前世建安风行的,所以即便是大雨也没有挡住建安百姓的热情,温家的商队不停地将酒庄里的酒运到建安去,原本不怎么够的储量也因为青州这边下雨几乎卖不出去而勉强凑足。总的来说就是云水阁虽然还比不上那些百年老店,但在建安也算是有了一定名气。 如此势头,倒是让王曦妩对打开建安市场的大门有了一定信心。 随手翻看了几眼账簿之后王曦妩就把这些册子给放下了,她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身旁的楚掌柜问道:“最近店里的银两还够吗?要是不够的话我再让人送点过来。” 楚掌柜稍微有点惶恐,赶紧摆了摆手笑道:“够了够了,姑娘,这段时间虽然我这边没什么进项,但是建安那边的生意却不错,完全可以周转得过来。” 王曦妩微微颔首,“那就好。” 挥了挥手让楚掌柜的自己忙去,难得久雨放晴,云水阁倒是来了不少客人,王曦妩自己又稍微坐了一会儿后便也准备回府了,毕竟她这次出来看个情况而已,既然知道了云水阁发展状况良好,她也不用再呆着了。 只是回去的时候王曦妩又在云水阁的大堂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诸夏就坐在大堂中靠近大门的那桌,所以要想他没看见王曦妩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尤其是他从王曦妩刚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等她下了楼梯,他便对她挥了挥手,“小师妹!” 一脸木然的王曦妩看着脸上满是笑意的男人,心里别提有多纳闷了,怎么老是能在这里看到这个男人呢?还是说他就这么喜欢喝酒? 默默地在心里吐槽着,王曦妩最终还是挂上一抹笑容朝他走了过去。 不过去没办法啊!谁让那厮动作太明显,整个大堂里的人现在就看着他们俩呢! “大师兄。”冷静地向他行了一礼,王曦妩脸上的笑容规矩得恰到好处。 一手把玩着酒杯的诸夏脸上也是笑意,只是那笑容在王曦妩看来一点都不正经,只听他挑眉道:“小师妹也来这个喝酒吗?” 王曦妩眼角一抽,“大师兄,我不喝酒。” 诸夏故作疑惑,“不喝酒你来酒馆干什么?” 王曦妩深吸一口气,脸上乍然浮上一抹笑容,“我来酒馆干什么,恐怕和大师兄你没什么关系吧?”这话若是换了个冲点的语气说,指不定旁人就要觉得她是在讽刺了,然而她却是用软软糯糯的语气说的,所以听起来反而带了一点撒娇的意味。 闻言的诸夏眉头再挑,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明显,“确实没什么关系,不过我这不是关心你一下嘛。” 王曦妩神情不变,“多谢大师兄关心。”语气要多没诚意就多没诚意。 诸夏洒然一笑,他轻轻拍了拍桌子,“小师妹不坐一会儿吗?” 王曦妩这才注意到他的桌面上放了一壶酒,还有一叠花生、青豆以及已经吃了一半的卤牛肉。 开酒馆的,当然不可能是单单买酒,相应的小菜自然是有的,而云水阁的卤牛肉更是楚掌柜的妻子亲自操刀卤的,独家配方味道极好,基本上每个来大堂喝酒的人都会点上几两。 虽然不太待见这个男人,但王曦妩想了想却还是坐下了,毕竟她身后还跟了个沉檀,两个姑娘站在大堂中的,怎么看都有点不好,还不如和诸夏坐着,虽然也有点不合适,但总比之前被众人的目光注视着好多了。 只不过坐下后王曦妩却沉默着没有开口,反倒是诸夏笑得一脸坦然地道:“一个月没见,小师妹好像瘦了些,难道是忧思过度?” 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王曦妩针锋相对道:“大师兄倒像是黑了点,说来也奇怪,这一个月青州就没出过太阳,大师兄难道是跑到徐扬那一带玩去了?” 诸夏一滞,但却马上又摇头笑了起来,“小师妹真是风趣。” 王曦妩也跟着笑,“大师兄才是真风趣。”真无聊才是真的! 两人互相试探了这么一番,明面上看起来倒真有种师兄妹间无拘无束的感觉,但实际上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两人自己知道。 招呼过小二又添了个酒杯,诸夏很自然地给王曦妩到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王曦妩略略皱眉,“大师兄,我真的不喝酒。” 诸夏却道:“我知道你不喝酒,不过我既然招呼了你过来,让你这样坐着也不好,所以你就装装样子算了。” 听他坦然地说出这么无耻的话,不仅王曦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就连她身后的沉檀脸色也一时之间变得有点诡异。而诸夏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接着道:“听说前阵子下雨,州牧大人可是帮百姓们做了不少好事呢,小师妹你知道这事吗?” 王曦妩摇了摇头,“我这个月都呆在家里,哪里知道父亲做了些什么事,反倒是大师兄你好生奇怪,这种事情你不问那些老百姓的,问我干什么?” 诸夏也笑,却是摆出了一副教育的口吻,“说的也是,只是小师妹你也太不在意城里发生的这些事了吧。老师是怎么教导你的忘记了吗?不管是大大小小的事情,尽量要多了解一些。” 被噎着了的王曦妩沉默了一下,然后垂首认真道:“大师兄教育地是。”只是他这样说的意思,未尝没有回避之前她的话的意思,难道说,之前她无意中吐槽的那句话竟然是说中了真相吗? 心里一动,王曦妩若有所思地抬头,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诸夏一番。一个月没见,男人看上去似乎确实黑了一点,只是除了这点之外,他浑身上下也没有别的细节可以证明他这个月不在青州。 还是说只是她多想了? 眉头微微蹙起,王曦妩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回去后让南烛打探一下诸夏这一个月的情况。之前因为乐安一事,她却是放松了对这边的关注,现在想起来倒觉得有点疏忽大意了。不管山河玺那件事到底和诸夏是什么关系,只要这个男人还在青州的范围之内,她就应该把事态的发展控制在自己知晓的范围之内,免得万一发生了什么对王家不利的事,她要是早点知道也好有些准备。 打定主意的王曦妩倏地抬头,然后正好看见诸夏一脸趣味地盯着自己,眼见得自己回神才笑道:“想什么这么出神呢小师妹?” “只是突然想到沧溟先生那边而已,”王曦妩脸上的神情毫无破绽,她认真的看着诸夏道:“大师兄你就这样出来喝酒,难道不用帮先生把那一屋子的书都整理一下吗?” 诸夏却摇头笑道:“当然不用,反正有白昼在着,再不济不是还有府上的下人嘛,少我一个也不要紧。” 可惜,没看到他对这件事有意外的。王曦妩心底暗叹,脸上却不露分毫,她扭头看了眼窗外道:“天色也不早了,大师兄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诸夏似笑非笑地摊了摊手道:“小师妹请便。” 又看了他一眼,王曦妩起身便带着沉檀离开了。而诸夏则是依旧保持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他对面的位置重新坐上一个人。 “姬檀越在想什么?” 来人赫然便是万藏寺的莲生和尚,他穿着惯常穿的一身缁衣,神情清淡地仿佛自己所坐的地方并不是一个热闹的酒馆,而是清静的佛门宝地一般。 实际上早在莲生和尚进来的一瞬间诸夏就回过神来了,对于他口中的“姬檀越”一词他同样没有觉得什么诧异的。双手合十在胸前,算作对莲生和尚的礼数,诸夏轻笑着招呼了声:“莲生大师。” 莲生和尚垂眉,复而又抬眉,“不知姬檀越约见贫僧是有什么事?” 诸夏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到桌上,然后又推到莲生和尚面前,“却是替老师送信过来。” 不动声色地把信件接过放到宽袖中,莲生和尚接着问道:“只此一事?” 诸夏笑,“就知道瞒不过大师,还有一桩事情想要请大师帮忙。” “是吗?”莲生和尚的眉毛轻轻一抖。 诸夏颇有深意地一笑,接着也不知他从哪儿掏出一个包裹来放到桌上。 缓缓解开这个灰色的包裹,里面放的居然是两本书,而看那书名,竟然是沧溟先生藏书中最多的《六合注疏》和《八荒经传》两本! “《六合注疏》的真本我已经拿到了,《八荒经传》也是如此,接下去还要麻烦大师解析一下这两本书,看看最有可能的地方到底是在哪处。” 话虽然说得含混,但此刻诸夏脸上的神情却是严肃到不能再严肃,他的目光灼灼,里面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样。 好不容易趁着王曦妩出府的时候把《六合经注》从王府里面盗了出来,经过老师前期确认是他们要找的那本之后,他又费尽心思把从自己那儿挑了一本最像的做完手脚之后还了回去。王曦妩看书有做批注的习惯,虽然做的不多,但龙鳞凤爪一般却让他头疼,再加上她的字迹还颇有一番风骨,模仿起来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把送回去的那本《六合经注》做得一模一样的。 “这件事情交给我吧。”淡淡地应着,莲生和尚却是明白诸夏的言下之意,认真地把两本书又重新包裹里起来,他起身,一手拎着包裹,一手却是竖在胸前对他行了一礼。 诸夏赶紧也跟着起身,“麻烦大师了。” 莲生和尚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后便拎着包裹离开了,至于诸夏,则是看着莲生和尚离开的别硬,深邃的眼中微光一闪,继而是露出一个冷嘲的笑容。 大和尚未必可信,但他却又不得不借助对方在古籍这方面的研究。 自嘲地笑了笑,他突然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沉檀的神情还是有些疑惑,“姑娘,您说诸夏公子有这么喜欢云水阁的酒吗?怎么连着两次都能在那儿见到他呢?”姑娘去云水阁的次数不算多,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却有两次在那儿遇到了那个男人。 顿了顿她又接着担心道:“您说他会不会因此怀疑您和云水阁之间的关系呢?” “谁知道呢?”王曦妩嗤笑了一声,然后又摇了摇头,“他怀不怀疑都不打紧,毕竟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以诸夏的聪明,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呢?毕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孤身出入云水阁了。一次的话还可以说是偶然,两次就不行了。不过就像她说的那样,这件事和诸夏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他有什么想法,也完全不妨碍她的计划。 沉檀一愣,继而释然,“还是姑娘看得清楚。” 王曦妩看她一眼,“你就是想太多了。” 沉檀赧然,她确实挺担心姑娘筹谋的这事儿暴露的。 王曦妩轻笑一声,“这事儿你别担心,实际上我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父亲那边知道了也就是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事实上按照她的猜测,这件事父亲知晓的可能性是极大的。之前她做的那些事情基本上都被南烛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父亲,这点她已经从南烛那里得到证实了。只是既然父亲没表态说不让她做这样的事儿,她也就权当父亲不知道罢了。 沉檀顿时再松了口气,虽然她是担心姑娘也支持姑娘的想法没错,但毕竟老爷那里要是真知道了的话,指不定她和皎碧两个会因此而被问责。 沉默了片刻的沉檀又无意问道:“姑娘您说诸夏公子一个人在那儿喝酒是干什么呢?” 王曦妩却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你都不知道,我会知道吗?” 沉檀顿时羞涩地一笑。 王曦妩接着道:“说不定他在那边是等人呢?”浑然没想过自己随口说出的话就是真相。 两人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沉檀本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而王曦妩也没真的多想,她现在的心思虽然也是在诸夏身上,但却是在想要让南烛好好调查一番他最近的行踪,以免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诸夏的事中途耽搁了一下,王曦妩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她进府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一下嵘叔父亲回来了没有,却得到嵘叔否定的答案,“姑娘,老爷之前派人带了口信过来,今晚他要在州衙那边商量预防时疫的事,所以晚饭就不回来吃了。” 王曦妩点点头,“我知道了。” 跟在她身后的陵嵘接着道:“姑娘,孙大人府上的姑娘送来了帖子,请您两日后到孙府去赴宴,您看?” 王曦妩微微一笑,“帮我接了,就说我一定回去的。”孙婉婷的手脚还是这么快,才上午商量好的事情,她下午就过来下帖子了。想了想又问道:“对了,什么时辰?上午还是下午?” 陵嵘笑眯眯地回道:“只说了是上午,倒是没有些具体的时辰。” 王曦妩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对沉檀道:“记得到时候帮我准备好出门的马车。” 沉檀也笑着应道:“喏。” 解决完这茬的王曦妩又接着问道:“还有别的事吗嵘叔?” “当然,”陵嵘依旧笑眯眯的,“卫家那边的人到了,应该是给姑娘您带来了夫人的信……” 话未说完便被王曦妩打断,只见她脸上满是惊喜的笑容,“这么重要的事情,嵘叔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被王曦妩说了一句的陵嵘脸色不变,“呵呵”笑了两声便跟着自己姑娘进府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来信 从云中过来送信的是卫氏宗家的一名管事,王曦妩认得他,姓莫,而这莫管事也认得王曦妩,虽然有几年不见了,但胚子还在那里,而且还有嵘管家跟在身后,自然一眼就能认出。 “见过五姑娘,五姑娘安好。”站在厅里面的莫管事笑眯眯地向王曦妩行了一礼。 虽然是琅琊王氏的唯一嫡女,但王曦妩在云中卫氏那边却是排行第五,因此卫家的下人一般都称呼她为五姑娘。 听得这个久违的称呼,王曦妩微微一笑抬手道:“莫管事客气了。”说着她扭头便对厅里伺候的婢女风芽道:“风芽,还不给莫管事看茶。” 莫管事连连摆手,“五姑娘不必如此,小的一会儿就走,姑娘不用麻烦了。” “那怎么行?”王曦妩却笑道:“莫管事不辞辛劳从云中赶来,怎么说茶至少是要喝一口的吧?”说着又看了眼风芽,“风芽,还不快去。” “喏。”风芽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自是下去沏茶不提。 王曦妩落座,又让莫管事也坐下,这才又开口问道:“莫管事这次来青州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莫管事笑着答道:“确实,家里有几车货物要运到青州来卖,小的因为要跟着来走一趟,正好替姑娘过来送个信。”一边说着,他又一边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三封信来,“姑娘说了,这三封信分别是给姑爷、八公子以及五姑娘您的。” 这莫管事乃是卫家的老人了,虽然卫氏已经出嫁多年,但在他口中却仍是姑娘,王郗则是姑爷,王珣因为在卫家那边排行行八,于是就成了八公子。而事实上卫家的下人一般都是这样称呼王曦妩她们一家人的,小一辈的有排行自然能分辨得清,唯一的一位姑娘便是已经出嫁了的卫氏,也不会因此弄混,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跟在王曦妩身后的沉檀很自发的就过去把莫管事手里的三封信接了过来交给她。 王曦妩拿过信并不急着看,反而是开始询问起外祖家的一些近况,末了还问起三舅母的情况,“这都过去十个月多了,三舅母可是生了?” 莫管事笑眯眯的答道:“三夫人自然是生了,生了个小公子呢!不仅三老爷高兴,连老爷也极为高兴呢!”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小十一公子虽然如今才一个月不到大小,但长得却很壮实,而且特别爱笑,阖府上下都很喜欢十一公子。” “是吗?”闻言王曦妩脸上也露出了喜色,只是转瞬间又变成了一抹遗憾,“真是可惜,要是我和母亲一道过去了的话,说不定还能见见十一弟呢。” 莫管事却宽慰她道:“姑娘总有时候要回云中的,等到时候再看十一公子也不迟啊。” “也是。”王曦妩笑了笑,然后又问道:“三舅可给十一弟起名了?” 莫管事摇了摇头,“尚未,不过老爷却给十一公子起了个乳名,叫阿宽。” “阿宽……”呢喃地重复了一遍,事实上王曦妩却是知道三舅这个幼子的名字的,她只是故意询问的而已。“这个名字真可爱,倒是和曜表哥的乳名差不多。” 除了卫家的人,旁人都不知道卫曜小的时候竟然有过“阿圆”这么一个可爱的乳名,同样是外祖给起的,王曦妩也是有一次偶然听三舅母提起来过的。 莫管事闻言也失笑,却没在这上面接口,身为下人,他可不能随意说主家的好坏。 “对了五姑娘,差点忘了,小的这儿还有两封信,同样是给您的。”莫管事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然后从左侧的怀中掏出两封信来,“是六公子和六姑娘托小的给您带来的。” 听得他这话的王曦妩并没有太过吃惊,挥了挥手又让沉檀把信拿了过来。他口中的六公子和六姑娘正是卫曜和卫离离,这两个托人带信过来还是能想到的 “六姑娘说很想念五姑娘您,希望您有空的时候能多给她写几封信。”莫管事笑眯眯地补充道。 “这个自然。”王曦妩点点头,卫家八位姑娘中,她和离离的关系最要好,小丫头是真心粘着她的。笑了笑,王曦妩又问道:“莫管事这次什么时候回去?” “应该要等过几天才会回去吧。”莫管事答道。 王曦妩追问:“那这几天莫管事住在哪儿?要是没处落脚的话就在府里面住几天吧!” 莫管事顿时连连摇头,“不劳烦五姑娘了,小的和家中那些下人一道在长乐客栈定了客房的,姑娘要是有事的话派人去客栈找我便是。”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强留莫管事你了,万一真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我就让人去那边找你。”王曦妩想了想道,“到时候估摸着我应该会有几封回信让你带回去。” 莫管事自然是点头,“我们住的是乙字号包厢,姑娘到时候让人直接去包厢就行。” 王曦妩笑着“嗯”了一声。 等让人送走了莫管事,王曦妩这才迫不及待拿出母亲的来信看了起来。 除此之外,信中母亲简略地交代了一些自己的行程,同样是用相当快的速度在赶路,因为担心三舅母生产一事,所以她和三舅一行人差不多一个多月前就到云中了,而等她到后没几天三舅母就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母亲就一直在照顾三舅母和十一弟。至于三舅,也在三舅母生产后不久就出征了,所以现在卫家三房就基本上是母亲在管事。 信中着重描写了才出生不久的十一弟的一些事,夹杂着她外祖的一些情况。信的后半部分则是卫氏对她的询问,询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吃饭吃得可好?家里的一些下人都还安份吗?如此之类的问题点点滴滴,使得她仿佛就像看见母亲在她面前细心地询问着一样,让她眼眶热热的。最后卫氏还提及了一下她回来的时间,虽然没确定下来具体的日期,但大致上却是放在了十一月中旬的样子。 换句话说,她要是想见到母亲的话,还得再等一个半月的时间。 想想便觉时间有点漫长,自从重生之后,王曦妩就没有和家里人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尤其是母亲,在她将来出嫁之前,也就这段时间她离开母亲最长了。不过她到底心智已经成熟,所以不像前世那样会时刻思念母亲,即便有的时候确实想起来了,她也不过是把这样一份思念藏在心底而已。 也没有马上想着要回信,仔细地把信折叠好,王曦妩接着又拿过卫曜和卫离离的信看了起来。 两封信的内容没有太大差别,信里面同样也没写什么重要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围绕着乳名阿宽的十一弟来的,唯一的差别便是小丫头信里的语调依然跳脱,字里行间能看出她满心的喜悦之情来,而曜表哥的行文却是稍显内敛,字迹端方却有古韵。 唯一让王曦妩觉得惊讶的却是在卫曜的信封里面还有三幅图画,同样是画在信纸大小的纸张上面,画的内容却是云中的一些有名景点,都是以前她住在云中的时候经常和卫曜、离离一道去游玩的地儿。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以往小时候的事儿,一时之间却是有些缅怀。 一旁站在的沉檀眼尖,瞄见她摊开来的画像,不由得好奇问道:“表公子怎么还画了几幅画过来?” 王曦妩也没在意她的失礼,笑了笑答道:“表哥说是为了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儿。” 沉檀闻言也笑,又细细看了几眼那几幅画后赞道:“表公子这手绘画的功夫可是不弱。” 王曦妩笑着点头,“确实,表哥他师从经管大家,寻常人可比不上他。” 经管大家却是祁家旁支的一位大家,在人物画上面有着独到的造诣,卫曜便是在他那里学了绘画的启蒙,如今更是已经出师,将大家的一手人物画学了个彻底。 沉檀没说话,突然想起那日在小书房中惊鸿一瞥的姑娘的画像,那传神的画痕,脸上的笑容便不由得深了几分。 —————————————————————————————————————————————————————————— 第二日无事,沧溟先生那边还不开课,王曦妩闲闲地过了一日,早上去父亲那里把母亲写的信交给了他,顺带又询问了几句关于预防时疫的情况,得到父亲肯定的答复后她便回了自己园子。下午则是呆在书房中认真把三封信都回了,然后让皎碧把信送去给莫管家,一天的时间差不多也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起来后则是去了孙府。孙府离王府虽然不是很近,但却不是太远,事实上平原郡中这些大家族住的地方都不会远到哪里去。马车走了大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孙府,让孙府的下人通报后,马上就有孙婉婷园子里的大丫鬟阑儿出来迎接王曦妩了。 “王姑娘可来了,我家姑娘可早就盼着您过来了。”阑儿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引着王曦妩往孙婉婷的园子走去。 孙府并不是很大,因此不需要走太多的路就到了,孙婉婷看见王曦妩,赶紧从榻上下来,“阿妩,你来了。” “孙姐姐。”王曦妩笑着和她打了招呼,随即环视一眼尚还空荡荡的屋子,“怎么,其他人都还没有来吗?” “可不是,你来得最早了。”孙婉婷把她拉到榻上坐下。 王曦妩微微一笑,“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起早了就干脆来了。”顿了顿后又打量了眼孙婉婷,或许因为是在家中的缘故,她穿得比较居家,一身浅色的绣花襦裙把她原本白皙的脸色映衬得更是粉嫩。笑了笑,王曦妩倒是真心实意称赞了她一句:“孙姐姐今儿个看上去倒是真好看。” 孙婉婷闻言却给了她一个白眼,“你就别寒碜我了。” 王曦妩一本正经,“我说的可是实话,”说着扭头看了眼沉檀,“沉檀你说是不是?” 沉檀也跟着笑,“姑娘说的没错,孙姑娘不仅瘦了,而且漂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孙婉婷顿时笑,拉着王曦妩的手道:“看看,不愧是从王府出来的,说话就是好听。” 沉檀认真道:“奴婢可不是说话好听,奴婢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一屋子的人顿时都掩嘴笑了起来,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下人来报说韩姑娘和秦姑娘来了,孙婉婷笑着让人把两人请了进来。 “你们两个可来了,都等你们很久了。”这次孙婉婷倒是没站起来,而是让屋子里的丫鬟们搬了凳子过来请她们坐下。 韩薇和秦微云双双落座,韩薇毫不客气道:“你又没说什么时间,现在不都还是早上吗?” 秦微云则是笑了笑,“怕太早过来打扰你休息,没成想你还不领情。” 孙婉婷顿时无奈道:“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成不?” 韩薇轻轻一哼,“你知道就好。” 一群人之间的氛围看似不太和谐,但实际上却是极为自然,几人也都是心知肚明。 秦微云又看着王曦妩道:“阿妩你来得倒早,一个月的不见你,似乎又瘦了些的样子。” 王曦妩挑眉笑道:“真的?” 秦微云点头,“当然。” 孙婉婷也凑合道:“我之前就说你瘦了,你还不相信。” 王曦妩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借口,就算是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韩薇问道:“婉婷,除了我们你还喊了谁?” 孙婉婷答道:“只还请了陆姑娘。” 韩薇挑眉,“陆经纶?” 孙婉婷点头。 韩薇没说话了,反倒是王曦妩,想了想后她便对孙婉婷道:“孙姐姐,你可说了要让我尝尝你的手艺的,可有准备好了。“ 听到这话的孙婉婷面露得色,“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们就等着品尝我的手艺吧!”说着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你们稍坐,我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王曦妩几人点点头,孙婉婷接着道:“对了,要是陆姑娘过来了的话你们就先帮我招待一下。” 韩薇接道:“你就放心去吧。” 孙婉婷一脸黑线地去了,留下王曦妩三人。 虽然和韩薇的关系稍微改善了一些,但要真让王曦妩和韩薇两人说什么也是不太可能的,幸好还有秦微云在着,有她的穿针引线,三个人倒也能说上几句话。 “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阿妩你都在做些什么?”秦微云笑着问道。 王曦妩倒是随意了些,“能干什么?每天都宅在屋子里面看看书。” 秦微云诧异,“这样你都能瘦下来?真不知道你的体质是怎么回事?我要是每天呆着不出门走动的话,一准肯定是要胖起来的。” 边上的韩薇冷哼了一声。 王曦妩只装没听见,反问秦微云道:“秦姐姐你呢?你最近都忙些什么呢?” 秦微云笑道:“和你差不多,下雨天的哪儿也不能去,就是在家里看看书,做做女红之类的。” 王曦妩道:“那也没见秦姐姐你胖起来啊。” 秦微云道:“那是我每天都在屋子里面运动呢,你没看见。” “屋子里面还能做什么运动吗?”王曦妩诧异。 秦微云随意道:“也就是走来走去,多走几圈就勉强算是运动了。” 王曦妩无语,懒得奉欠她一个眼神,韩薇也同样对天翻了一个白眼。 三人又有的没的说了几句,那边陆经纶就来了。虽然没看见孙婉婷,陆经纶倒也不觉得诧异,四个人搭在一起,聊起来的范围倒是稍微宽泛了些。 而差不多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孙婉婷也是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端着托盘,看到陆经纶先同她打了个招呼,“陆姑娘来了。” 陆经纶浅浅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孙婉婷也没介意,招呼着婢女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只见深色的托盘上放着五个浅青色小碗,里面则是雪白的果冻状的物什。 “这是什么,婉婷?”秦微云好奇道。 孙婉婷答道:“水晶莲雾糕,我亲自做的,你们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莲雾?”陆经纶眉头一挑,“可是徐州特产的水果?” 孙婉婷笑着点了点头,“陆姑娘好见识,正是徐州特产。” 几人于是不说话了,都拿起边上配着的瓷勺剜了一勺送进口中。 “入口软滑,清甜而不腻,还有一股莲雾果的味道,还很清凉,味道真的不错。”吃了一口的王曦妩赞道。 陆经纶和秦微云也跟着点头,只有韩薇,虽然没说话,却头也不抬地继续吃着,单从她的神情就就可看出她的满意。 “你们喜欢就好。”孙婉婷得意一笑,跟着也自己吃了起来。好不容易趁着阿妩她们上门的机会,教养姑姑管不到她,她当然要多吃一点好的。 几人默默吃着,碗里的糕并不是很多,差不多几口就能吃完,吃完之后王曦妩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终于把今日的目的给问了出来,“韩姐姐,听说你大哥要和傅姐姐定亲?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的话,那我们可得早一步向你说恭喜了。” 虽然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似不经意,但实际上全部的心神都在这上面了,而只见闻言的韩薇愣了一下,一双剑眉紧紧蹙起,“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个消息?”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请罪 韩薇的态度让王曦妩很敏锐地就察觉到了什么东西,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韩薇的这个问题。而韩薇也是在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眼她之后,同样没有再说什么就沉默了下去。 一旁的孙婉婷和秦微云眉头微微蹙起,而陆经纶脸上则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及至几人从孙府中离开,韩薇也没有和王曦妩说过什么话,但王曦妩心中却是笃定,不管韩谡和傅淳霜要定亲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至少没那么容易就成真。严氏算盘打得响亮,也要看看韩家那边到底会不会同意,就算南氏一心想要和傅家搭上关系好了,韩峥也不一定会答应,尤其一方还是韩谡…… 眼神缓缓地眯了起来,韩薇的大哥韩谡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四象学馆中最出色的弟子,得到过青州许多大家称赞的韩谡,王曦妩可不相信以他的眼见力会看不透青州的局势。 所以这件事情说不定只是严氏那边剃头担子一头热而已。 微微一笑后,王曦妩就把这件事放了下去,而之后几天时间毫无动静的平原郡也证明了她的观点,又上门过一次的孙婉婷还告诉她严氏那边因为韩家的拒绝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听白玔儿说,太守夫人在被都尉夫人婉拒之后,一整天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傅淳霜更是直接摔坏了她房中的好些摆件。”当时说这话的孙婉婷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嘲讽意味,语气更是别提有多幸灾乐祸了。 而那时的王曦妩闻言也只是笑笑,以傅淳霜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并不让她觉得诧异,倒不是说傅淳霜有多喜欢韩谡了,只不过要定亲的一方是她,而被拒绝则是伤了她的脸面。傅淳霜这个人平素里最是虚荣不过,韩家这样的行为在她看来就是打了她的脸,恐怕这样一来,说不定日后她在韩薇面前也不一定能像现在这样维持着一副好姐妹的假象了。 当然也有可能傅淳霜会借此一事和韩薇拉近关系也说不好,毕竟前世可没这么一桩事,所以她到底会怎么做,王曦妩也说不准。 不过这对于现在的王曦妩而言都只是一件小事,压根就不怎么重要,眼下她最重要的是要重拾起好长时间没有继续的学业,把沧溟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完成。 没错,在又休整了两天之后的沧溟先生终于重新开课了,而王曦妩和王珣也不得不重新开始每天上午早期上学的日程。 托沧溟先生的福,她家二哥终于被父亲放了回来,不过还是每日上午在先生那里读书,到了下午则是出门去军营。到底二哥在军营中做些什么王曦妩不清楚,二哥不说,她索性也就不过问,有些事情既然父亲和二哥不想让她知道,那么她就随他们的愿好了。 且父亲的安排总归是对二哥有利的,而二哥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王曦妩压根就不用多说什么。 至于诸夏那边,那日从云水阁回来后她就吩咐南烛去调查一下诸夏在上个月到底做了什么,而几日后南烛的回复是诸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离开青州不知去了哪里,直到九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回来的,回来后倒是一会呆在府里,并没有外出的行为。 如此答复却是证实了王曦妩之前的猜测,诸夏肯定去了一处没有下雨的地方,最有可能是徐扬一带,否则的话不至于在大半个月的时间内明显黑了一点。 联想到之前谢青珩离开青州的消息,王曦妩便觉得自己似乎是摸到了一些什么,所以她又吩咐南烛继续保持对诸夏的监视,一旦发生什么情况一定要尽快禀报自己,而南烛自然是应下了。 只可惜接下去的几天对方压根就没有什么动静,诸夏不是在风波小筑中呆着,就是偶尔去云水阁喝个酒,闲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甚至连这几日上午的课程也都是他给王曦妩传授的,这让原本不太乐意见着他的王曦妩好不心塞。 试想一下,明知道这个人可能会对整个王家都产生威胁,但你又不得不镇日里面对着他,这样的生活,能不让人心烦吗? 不过心烦归心烦,沧溟先生指定了要学的内容她还是认认真真听讲下来了,毕竟未来是自己的,眼下能多学一些就多学一点才好。 连着又是几日无事,没有别的事情要烦,傅韩两家联姻已经被证实了是不可能的,而诸夏那边也安份得紧,府里更是没有什么大事需要请她出马的,王曦妩一个人的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而就在这个当口,王曦妩却收到了嵘叔那边传来的消息,萧家大公子萧衡要上门要拜访老爷。 这个消息让王曦妩霍然愣了一下,沉思了片刻后才抬头问道:“说了什么时候来吗?” 陵嵘笑眯眯地答道:“说是明儿上午过来。” 王曦妩接着追问:“这件事情父亲知道吗?” 陵嵘点了点头,“老爷已经知道了。” “唔,那就行,反正到时候父亲会接待他的。”王曦妩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又道:“到时候嵘叔你帮忙招待萧公子的时候,记得帮我看着点情况,我想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按理说王曦妩这话说得有点出格,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家,让管家盯着一个男子的行为若是落到外界,必然会得到一个有伤风化的评价。可陵嵘却丝毫不在意,反而是笑眯眯地就把事情应承下来了,而等到晚上王郗回来的时候,他还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家老爷。 听闻王曦妩那番话的王郗眼神软溺,“阿妩这丫头,这种事情哪里需要她操心的?” 陵嵘在一旁笑呵呵地道:“姑娘也是担心嘛,毕竟谁知道萧衡的来意呢?上次二公子和姑娘遇刺的事情,萧家可是脱不了干系呢!” 他这么一说,王郗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翌日。 萧衡果然如他之前所说那样上门拜访了,而王郗则是看着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男子,脸上清淡中带着几分和善的笑容完美得没有丝毫瑕疵。 “贤侄,来就来罢,为何还要送这般大礼?”他指的是萧衡送的那些礼物,由陵嵘呈上来的礼单虽然在王郗看来不过如此,但要真放到普通世家贵族去也也算是重礼了。 萧衡脸上的笑容同样得当得不能再得当,他向王郗行了一礼,然后直身笑道:“头一次来王大人府上,自然是要送的,而且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当不得大礼之称。”顿了顿又道:“一点心意还望王大人收下。” 王郗微微一笑,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反而是请萧衡坐下,又让下人给沏了茶后便开口问道:“不知贤侄怎么突然来了这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办?” 萧衡原本是正打算端起茶来的样子,听得他这话却是一下子把茶盏给放下,紧跟着又站起来对着王郗作了一揖,“说起这事,衡却是来向王大人请罪的。” 故作不解的王郗眉头一挑,却是站起来虚扶了萧衡一把,“贤侄何罪之有?我却是不太明白。” 萧衡苦笑,执意道:“王大人应当知晓,不过乐安平沙县的那起矿难,确实和我们萧家没有丝毫关系。” 他既然把话揭开来说了,王郗自然也就跟着把脸色冷了下来,只听他冷哼一声,清冷的目光如电一般直视着萧衡,“萧公子这样说,恐怕不怎么厚道吧?!” 他这话明显已经是把之前的虚话都抛掉了,连贤侄都不喊,直接便是萧公子了。但此时的萧衡竟然敢抬头回望他,且脸上的神色泰然自若,“王大人有所不知,这件事情确实和我们萧家主家没有太大关系,若说有,那只能是说我们疏于对分支的联络和交流了,父亲也没想到萧留水所在的平沙萧家那支竟然跟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王郗的神情依旧不虞,他没说话,反而是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他可以坐,萧衡却不能坐,所以他仍旧是站着继续解释道:“事实上在这件事情发生后,父亲第一时间就找到我让我前去处理这件事儿,经过调查我发现事情真相是这样的。萧留水好赌,他之所以和何梁勾搭上也是为了能够倒卖一部分的煤矿,而强迫那些矿工们在那么大雨的时候下矿也是为了能把这个月的矿量都给倒出来,另一方面却是让何梁以大雨为借口隐瞒下这桩事来,如此这个月出产的煤矿就都归他们了。结果他们都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情,而王大人您这边更是第一时间派了人过去处理这桩事儿,所以他们就慌了,萧留水甚至想给您派过去的人造成一些麻烦,结果还是被您这边的人给处理了。”说到这儿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看了王郗一眼。 只可惜那边坐着的王郗却低着头,看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心里暗道有门,萧衡脸上的表情愈发逼真了,只见他露出一抹苦笑接着道:“这件事虽然是萧留水做的,但确实和我们萧家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已经把他给王大人带过来了,要如何处置都随您的意见。” “凭什么我会相信你们,这件事情难道不是你们指使的?”唇角微微勾起,王郗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只是言语却是那般直白。 萧衡状似认真地解释道:“王大人您说笑了,这件事倘若是我们指使的话,我现在哪里还敢上门来?再说了,萧家和王家无冤无仇的,王大人怎么会这么想呢?一切都是萧留水动了不该动的脑筋而已。” “是吗?”王郗冷声反问。 萧衡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直到萧衡的手心隐隐渗出一层薄汗的时候,才听到王郗的声音,“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萧昀墨的意思?” 虽然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直接从王郗口中出来,但萧衡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认真道:“是父亲的意思,不过也是我的意思。” 王郗这才骤然抬头直视着萧衡,“那我要平沙县的萧家从清河萧氏的族谱中除名!” “这……”没想到王郗竟然提了这么一个要求的萧衡顿时愣了一下,原本他来之前就做好了断臂的准备,却没想到王郗这么狠,竟然一口就要咬下整个平沙县的萧家,如此是要把萧家在乐安的眼线都给剪除了呀! “还是说萧公子不同意我这个提议?”王郗冷笑。 萧衡的脸色连变,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看似咬牙似的道:“可以。” “萧留水这个人直接交给我。” “这个可以。”萧衡毫不犹豫,他早就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做出了牺牲萧留水的决定。 “日后管好你们分支的人。”王郗抬眼冷冷看他。 这话说的其实相当不客气,但萧衡却丝毫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王大人放心。” 王郗的脸色这才看似缓和起来。 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萧衡这才离开。而在这场谈话中,两人都刻意没有提起之前王珣和王曦妩遇刺一事,一来这件事情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萧家主家的人指使旁人干的,那么就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一旦说开来那便是不死不休的事儿。二来则是萧衡之前摆出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萧昀墨那老家伙不会愚蠢到直接和王家撕破脸皮,所以阿珣和阿妩遇刺一事,或许和萧家有关系,但其中一定有更深的隐情在。 很清楚地明白这点的王郗也因此没有太过为难萧衡,否则的话单只把平沙县萧家的旁支给砍了还不够,便是之前萧衡送的那份礼单里面的所有礼物再翻一番也都无济于事。 刚才一直站在王郗身后充当背景的陵嶂这才开口,“大人,就这样放过萧家不成?” “放过?”王郗的唇角勾了勾,“怎么可能?若不是阿妩得到消息后马上就赶过去处理了,这件事要是真爆出来的话,指不定朝廷中那些人会怎么参我呢!更何况阿珣和阿妩那次是真的差点没命,我要是就这样放过他们,你觉得可能吗?” 陵嶂和陵嵘都下意识摇了摇头,陵嶂接着问道:“那大人为何还要接受萧家的示弱呢?” 没错,就是示弱!萧衡这次过来,明显是代表整个萧家过来示弱的,因为目前的萧家还承受不起王家的怒火,而且一旦萧家和王家真的结成死仇,背后得利的会是谁?肯定不是两家,王座上坐的那位很有可能,其他几家未尝没有机会。 细长的食指轻轻弹动了一下,王郗沉声道:“因为现在还不到和萧家撕破脸的时候,更何况这件事不一定就是萧家干的。” 陵嶂没说话,王郗则是抬眉问道:“对了,让你去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闻言的陵嶂立时变得严肃起来,“查了,但是事后逃走的那些刺客后来全部被发现死在岐山一处山脚下,尸体上有伤痕,但是看不出来是什么来路。其他的暂时都还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就不要查了。”王郗却挥了挥手道。 “大人您的意思?”陵嶂皱眉。 “如果真的是萧家做的,那么这些尸体就不可能被发现,那些逃走的此刻也不会成为尸体。”王郗淡淡道。 陵嶂若有所思,“所以说很有可能萧家这次也是被人利用了。” 王郗却再次摇了摇头,“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就是为了迷惑我们,萧家才刻意营造出这样的假象来也未尝不可能。” 陵嶂也有点被搞混了,“那到底这件事情是谁干的?” “到底是谁干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前我们还没到可以和王党一脉翻脸的地步,就算暗地里再怎么不对付,只要姜潮一日没有说要直接对我们王家动刀子,那么我们就一日不能和对方翻脸,明面上的平静总是要维持的。”王郗淡淡地总结道,停顿了下的他眼中骤然有诡谲的光芒闪过,“不过一旦真的和他们撕破脸皮,那么这桩事不管安在谁头上,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理由。” 陵嶂和陵嵘顿时恍然,却没话说,而王郗则是放低了声音,状似呢喃道:“敢动我家阿妩和阿珣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你们呢?” 王家的两位管家顿时都颇有深意地笑了,而剩下两个听到王郗这番话的婢女却是生生打了个冷颤。此时的她们再看看笑得一脸清淡的自家老爷,虽然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但心中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了。 “给我盯住了萧衡,他在青州的这段时间,可别给我闹出什么事来。”冷冷地吩咐着,王郗垂眸掩住了眼中的一派冷意。 “是,大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打探 “嵘叔你是说萧衡并没有提起我和二哥遇刺一事?”半躺在美人榻上的王曦妩凉凉问道,而她的面前则站着笑眯眯的陵嵘。 “正是。”陵嵘笑着答道。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垂眸敛去某种的深意,片刻后王曦妩又抬起头来问道:“那父亲打算怎么处置萧留水呢?” 陵嵘却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还要看老爷的打算,老奴眼下却是不知道的。”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心里默道,明面上王曦妩却是笑着点了点头,“这样。” 陵嵘笑眯眯的,从他那张慈善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他看了王曦妩一眼,然后问道:“姑娘,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老奴就先下去了?” 王曦妩颔首,“麻烦嵘叔了。” 陵嵘摆摆手,“这有什么麻烦的?”说着向王曦妩行了一礼,然后便退下去了。 边上把陵嵘之前所说全部听在耳中的沉檀这才皱着眉头道:“姑娘,为什么这萧家公子还敢上门来呢?难道他就不怕老爷怎么样吗?”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王曦妩随意解释道:“就是因为怕,所以萧衡才敢来。他要是不来的话,反而容易出事。” 这话说的颇有深意,沉檀仔细思考了一下,有点明白却还有些糊涂,但见姑娘那副不甚在意的态度,便知道之前姑娘和二公子遇刺的那桩事恐怕就这样被压下去了。 虽然这样,但她心中仍有些不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头的右边。拜白老医师的精湛医术所赐,上次她因为跳马车时磕着的伤口到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一条浅浅的疤痕,但是白老医师说了,只要坚持涂抹他配的药膏,过段日子这疤痕便会不见。 而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的王曦妩眼眸一黯,满含歉意地对沉檀道:“是我连累你了。” 沉檀连连摇头,“姑娘说的什么话?奴婢之前就说了,这根本不是姑娘您的错。” 王曦妩也跟着摇头,“要不是我和二哥,你和临川也不会受伤……” 沉檀认真道:“姑娘您真的想太多了。”顿了顿她露出无奈的神色来,“您要是在这样说的话,奴婢以后可都不敢跟您一道出门去了。” 王曦妩闻言只好苦笑,就此截住了话头,但心中却是另起一番波澜。 她当然记得上次她和二哥差点就出事了的事,沉檀和临川也因为他们受了牵连。可那又能怎么样?现在的她什么都不能做!一来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真的是萧家的人下的手,二来即便真的是萧家派人做的,在目前的这种情势下她们王家却还不能和萧家以及萧家背后的王室撕破脸皮,所以即便她胸中充盈着怒火,但她仍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且告诫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过虽然不能马上报仇,但是想办法给萧家制造一点麻烦还是可以的。倘若她记得没错的话,宫里应该很快就会发生一桩事情,这件事和萧贵妃有关,要是能运作得好,说不定还能给萧昀墨添点麻烦呢! 心里暗暗盘算着,王曦妩却是默然地垂下了眼眸。 ———————————————————————————————————————— “公子,若要说平原郡中最为繁华的地方,那么一定得数朱雀大街!朱雀大街上的一些店面很多都是咱们大燮的百年老店,吃饭的地方像知味观、百味居之类的,喝酒的还有最近兴起的云水阁,这些地儿都是一等一的打发时间的好去处,您要是想去看看的话,小的就引您过去,当然您要是想要买什么东西的话,西市中也一定能找到你所需要的……” 一个一袭灰衣的少年走在前面,回头对萧衡笑着介绍道,而萧衡则是颇有兴致地看着周围繁华的景致,点了点头道:“这里的繁华倒是和建安有的一拼。” 今日他着一身素白绣金的长衫,一头长发用素黑小冠箍住,看上去更是如玉如龙,很是吸引了路边行人的目光。而听这样说,前面领路的少年也回头诧异道:“尊客是建安来的?” 萧衡点了点头。 那少年便用艳羡的语气道:“我听我爹说,建安可比平原繁华多了,只可惜没有机会亲自去看一眼。” 他名叫李齐,原是城中的流浪儿,平常就做些给外来人引路的活儿,虽然平常他也接待过建安来的外地人,可眼前的这位公子和那些普通行商的人不一样,一看就知道出身是非富即贵的!要是能把这位公子伺候好了的话,说不定能拿到不少的小费呢! 抱着这样的心态,李齐脸上羡慕的神色愈发明显了。 萧衡虽然不清楚眼前这个少年心中在想些什么,却也知道在不少其他州郡百姓的心中,建安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所以对于少年的话语他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有接口。 李齐心中暗叹,脸上的笑容不变,接着殷勤地问道:“公子可有想要去的地方?” 抬头看了眼日头,萧衡想了想道:“随便找个能吃饭的地方吧。” “哎~”应了一声的李齐笑道:“公子您看芙蓉楼如何?芙蓉楼虽然不是像知味观那样全国都有,但他们有几道招牌菜可是我们平原特产才有的,一般从外地来的客人都喜欢在那儿用餐。” 萧衡挥了挥手,“无所谓,只要只能就行。” “那好咧,您请跟着笑得走吧。”李齐应了一声,然而后上前一步走到萧衡身前半个身位。这都是他平常自个儿摸索出来的,只有这样的姿态才不至于让客人觉得自己是僭越了。 萧衡并没有察觉到这点,他一边跟着这个灰衣少年走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位小哥,我想询问你一些消息,不知道你能不能解答一下?” “要问消息?”闻言的李齐顿时一拍自己的胸膛,“那公子您可是找对人了!在这平原郡中就还没有我李齐不知道的消息!您只管问便是!” “你可知在两个月前,应该是两个月前,是不是有一大波其他地方的人来过这平原郡?”萧衡皱着眉头问道。 李齐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公子您这问题有点奇怪,虽然咱们平原郡比不上建安,但总的来说在大燮也算是不错了,每天来往进出的人多了去了,几乎都是一大波一大波的。您这样问,小的实在不是道该如何回答呀!” 闻言的萧衡失笑,“确实是我问得不好。”顿了顿他组织了一下措辞,“那我这样问,前段时间可有陈留谢氏和颍川祁氏的人来过此处?” “这您也知道?”被问到的李齐顿时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道:“那陈留谢氏的公子可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只可惜镇日呆在庄子里,也没有人见过他,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倒是那祁氏的公子却是和刺史大人府上有来往,听人家说也是极为气度不凡的,不过那位祁公子也是呆了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了。” 萧衡笑笑,“既然没人见过他,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位谢公子是天人一般的人物的呢?” 被捉了个漏洞的李齐顿时赧然,“小的这不也是听人家说的嘛~” “呵呵~”轻笑了两声的萧衡接着问道:“你可知这两位公子叫什么名字?具体都是什么来头?” 李齐答道:“只知道祁家的那位公子名祁律,是颍川祁氏嫡系的公子,好像和刺史大人家沾亲带故的,经常被看到和刺史大人家的公子在一道。” “祁律?”萧衡轻轻呢喃了一声,“没想到竟然是他,只是这家伙不在颍川好好呆着,跑到平原来干什么?”继而他又抬头,“那另外一位谢公子呢?” 李齐挠了挠头,“这个小的也不清楚,街坊间也都没有这位公子的身份传闻,只知道他住在鹿鸣山的明水山庄。” “鹿鸣山、明水山庄。”暗暗地将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间,萧衡打定主意到时候让人去探查一些这个地方的情况,同时也好摸清这位神秘的谢公子的来历。 踌躇了一下,他接着问道:“那这两个月城里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李齐认真想了一下道:“如果非得说什么大事的话,那么前段时间下大雨便是一桩大事。公子您可不知道,前几天整个九月份我们这儿可是连着下了一个月的大雨呢!打我出生以来,青州就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还一下就是这么长时间!城里的好几条河都暴涨出来发了洪涝,也幸亏州牧大人事先准备得充分,让大部分沿河住着的人都搬去了别的地方,这才没让大家被淹了去……” 说到这个的少年显得很有精神,也不看萧衡是什么反应便一个人“吧啦吧啦”地说了下去,直到他把自己觉得州牧大人哪里做得好的都夸赞了一边,这才听得萧衡若有所思地问道:“听你说起来,这位州牧大人似乎很得平原百姓的拥戴?” “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萧衡,李齐很是坦然道:“王大人可不是很得平原百姓拥戴,而是整个青州的百姓都很拥戴王大人。”顿了下他很认真的接着解释:“青兖两州向来是王家封地,我们这些人世代受王家恩泽,当然是尊敬王大人的了。” 闻言的萧衡顿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不曾渗透进眼底去。 “除了这事,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情吗?” “这个让小的想一想……”李齐思索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道:“不然就是两个月前发生在金玉阁的那场拍卖会了!” “拍卖会?”萧衡皱眉,“这又是怎么说?难道这拍卖会还是什么稀奇的不成?建安也有金玉阁,你可不要欺负我不知道啊!” “小的可不敢!”李齐连连摇头,“公子有所不知,金玉阁的拍卖会确实每个月都有,但小的说的这次可是有不少东西拍出了天价来!” “哦?是吗?”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萧衡问道。 “那是!”李齐兴奋道:“公子您肯定想不到,两个月前曾有云水阁的一坛酒,竟然拍出了一百两黄金的价钱!那可是金子啊!便是一百两银子好咧,都已经够夸张了的,没想到竟然是金子!你说这夸不夸张?” “好像是有点。”萧衡笑着点了点头,“不知这酒是什么酒?为什么能拍出这么高的价格呢?” “这酒名叫小芥子太熹屠苏酒,现在乃是云水阁的镇阁之宝,听闻喝了这种酒不仅可以却邪治病,更是可以延年益寿!最重要的是那酒的香气格外好闻,不少在现场闻到过后的人都传言说那种味道让人觉得如登仙境……” “这样。” 少年讲得饶有兴致,萧衡也颇有趣味地听着,时不时地附和几声。 但听少年接着道:“还有那最后压轴的宝贝,公子您可要猜一猜这件宝贝被拍出了个什么价格?” 萧衡摇了摇头,“这我可猜不出来,小哥你还是直说吧。” 只见李齐对他使了个眼神,然后作出一副秘密的样子,伸出一只手低声对他道:“五千两!足足五千两黄金!”说着复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的娘亲诶!那可是五千两黄金!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也就是那些世家子了,一出手就是这么个数……” 或许是因为萧衡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又或者是因为他如沐春风的态度让少年放下了心防,此时李齐说话的态度可是自然多了,甚至连自己心里话都冒了出来。只是他说出这话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赶紧收声对萧衡笑笑,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 萧衡倒是没有在意他的心态,而是更加看重他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即便是在销金如土的金玉阁,五千两黄金这样的数字也算是大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拍出这样一个价钱? 想着他便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而李齐也是很兴奋地答道:“听说那是一方印玺,名字好像叫山河玺,然后材质是用七彩封门青做的……” 把自己听说的关于山河玺的事都说了,无非是好几个人争抢这块印玺,还有和印玺有关的传闻,而萧衡闻言则是若有所思。前朝皇室、广陵王、消失的遗藏……这三个词连在一块儿的话,这方山河玺还真有可能拍出这样的价钱来,毕竟任何和遗藏有关的东西,都特别容易受到众人的追捧。 这样想来,难道说谢家和祁家就是冲着山河玺来的? 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他却没有细想下去。要说普通百姓会相信那个传闻到还有可能,换做是谢家和祁家的话,怎么想都似乎不太可能的样子。 那边的李齐已经从山河玺说到了以往发生在平原郡中的趣事,也不知道他的思维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发散,但是他既然说了,萧衡也就随意听着。两人正说话间,李齐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一栋楼道:“到了公子,前面就是芙蓉楼了!” 萧衡闻言看去,外观和普通店铺都差不了多少,除了外面那块大大的牌子说明了它的身份之外,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但是来往的客人却不少,由此可见少年的推荐是有良心的。 进了芙蓉楼,马上就有店小二迎了上来,“这位公子,可是一个人吃饭呢?”做小二的也是需要眼力界的,这前面领路的灰衣少年一看就不是有钱来芙蓉楼吃饭的,他身后穿白衣的那位公子才是正主儿。 萧衡点了点头,小二于是领着他找了张空着的桌子请他坐下。而这时候的李齐就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了,他藏在背后的双手搅动着,然后讷讷道:“公子,您看要不然小的去外边等您吧,一会儿您出来的再找我也成”顿了顿没见萧衡表态,他于是又道:“或者您要是没其他事儿了的,小的就先走了……” 哪里能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萧衡微微一笑,然后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拿去吧,先去外面等我,一会儿出来我还找你。” 这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左右,少年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赶紧一把把银子收了起来,然后又忙不迭地对萧衡谢了恩,他就小心翼翼地跑出了芙蓉楼。 见状的萧衡又是一笑,只是笑容中却多了一股嘲讽的意味。片刻后他便抬手叫过小二,开始询问起有什么招牌的菜品来。 然而萧衡没想到的是,他之前所做的这一幕全部落在芙蓉楼大堂另一个角落的两个男人眼中。 “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最近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狐疑地看着萧衡那个方向的诸夏皱眉道。 坐在他对面的莲生和尚抬眉淡淡看了一眼,他并不认识那个白衣倜傥的男子,因此也没有把诸夏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是从怀中掏出之前他交给自己的两本古籍,“姬檀越要的东西贫僧已经给你注出来了,姬檀越自己看一下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发 虽然在接到莲生和尚的约见时,诸夏对于他今日的目的已经有了预见,但真的听到和尚口中说出来的话时,他却还是免不了有些激动。 父辈几百年来的梦想正在他手中逐渐被实现,这种成就感绝对不是那种寻常做成一件事的成就感可以比拟的,那种荣耀与期冀,不是真正将担子扛在肩上的人是绝对不会明白的! 然而尽管心中已经是激动难耐,但他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只是第一步的开端而已,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后续,只有真正找到遗藏的所在,打开遗藏入口,找到那些被藏起来的宝藏,他也才算是真正迈出了第一步。 按捺下翻滚的情绪伸手拿过两本古籍,诸夏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把书页打开来,而是郑重其事地把两本书收到怀里藏好,动作沉稳而又坚定。 对面的莲生和尚见他这样动作眉毛微微一颤,却什么都没有说。 而诸夏则是在做完这些之后才又抬头笑道,“芙蓉楼的素斋向来是青州一等一的,大师来此,可要好好尝一下。”言谈间竟是将两人之前所做的事完全撇开了去。 莲生和尚神色不变,照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却是在听诸夏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微微点头,“那就让姬檀越破费了。” 诸夏一笑,笑容中深意更浓。 —————————————————————————————————————————————— 时间有若流水,不停地从指缝间流走。随园中叶子全部落完了的树木静悄悄地彰示着秋意已浓,而清晨石阶上的那抹白霜则是说明了早冬已经在不经意间到来。 眨眼间日子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卫氏还没有回来,王曦妩这边却被王郗打发着准备去琅琊了。用王郗的话来说便是她曾祖那边已经来了好几封信催她过去了,而且早点走也好,免得到时候要是遇上大雪塞路,那就走不了了。 王曦妩自然没什么意见,虽然她有点想念母亲,但是相比较之下,她或许要稍微更为想念曾祖还有曾祖母一些,毕竟严格意义上来算,她和两位老人已经有十多年没见了。和别家人不同,她自小便是在曾祖膝下长大的,曾祖父曾祖母都待她极好,所以她和他们的感情也很深。 上辈子她十二岁的时候,曾祖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说是意外,实际上也不能完全算是意外,事实上以她曾祖父的年纪去世的时候已经是高寿了。而曾祖母则是在曾祖父过世后不久也很跟着去世了,只是她去世的时候却很坦然,王曦妩还能记得曾祖母当时脸上温柔坦然的笑容,还有她轻轻握着自己却逐渐变得冰凉的手。 “阿妩不要哭……曾祖母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够了……到时候等到了下面,我……我,还能去照顾你……曾祖父……不要难过阿妩……我活这辈子也已经够了……”临死前躺在床榻上的曾祖母说出的这番话王曦妩至今都还记得,还有那渺远的眼神,至今都都在她的脑海中记忆犹新。 人生有生有死,生死不过是再平常的事情,只有看透才能得大自在,而像她曾祖母就是这样一个通透的女子。 想起来王曦妩便觉有点恍然,手里捧着的热茶则是缓缓地冒着白气。 走到她身后的沉檀轻手轻脚地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姑娘,别着凉了。” 随着天气逐渐变冷,王曦妩已经换上了一身轻薄的夹袄,此时被沉檀的动作所惊动,她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沉檀,于是对她露出一个笑脸。 沉檀跟着一笑,接着问道:“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出发了,您看?” 王曦妩点点头,随手就把茶杯递给了她,这杯茶她一口都没喝过,只是用来暖手而已。“我先去看一下吧。” 沉檀轻轻“嗯”了一声,这次回琅琊,她和皎碧她们几个也都是要跟着姑娘回去的。 “等等,走之前先去父亲那儿一趟。”紧了紧刚披上的外套,王曦妩接着道。 沉檀自然没什么意见,把接过的茶杯放到桌面上,又吩咐雪茶把茶水处理了,这才又紧紧跟着王曦妩出去了。 王曦妩并没有走多久就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云喜姑姑。 看到她的云喜姑姑一脸温柔,“姑娘怎么过来了?” 王曦妩笑着答道:“正好要过去父亲那边一趟。” 云喜姑姑接着道:“可是巧了,老爷正好让我过来看看姑娘好了没有呢。” 王曦妩点点头,“我这边倒是都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朝着溯园的方向而去,云喜姑姑的话还是一样多,但言里言外却都是叮嘱王曦妩一路上要注意的事情,王曦妩也就认真听着,虽然这一路上不见得会有什么事情。这次出行,虽然嵘叔和云喜姑姑都不能随行,但父亲却还是安排了弥君姑姑和她一起回去,安全方面的则是由冥火负责。当然,冥火明面上只是一个普通侍卫,除了王曦妩和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等到溯园,陵嵘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前,一脸憨态可掬的样子,单他这幅弥勒佛的样子,谁能猜到他才是掌管王家所有暗卫的首领呢?错非是王曦妩重活过一世,她肯定也猜不到。 看见王曦妩,陵嵘笑眯眯地向她行了一礼,然后就替她掀起了屋子的门帘儿,“姑娘,老爷正在里面等你呢。” 王曦妩笑笑,也没说什么就进去了。 一进屋就看到王郗坐在书桌后面,一身深蓝长衫的他看似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看见王曦妩进来也只是停下和冥火的交谈,转而看向她,“阿妩来了。” 规规矩矩地向父亲行了一礼,王曦妩甜甜笑着道:“嗯,父亲。” 王郗也温和地笑着,“你那儿要带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王曦妩点点头,“都已经收拾好了。” “那就好,”王郗笑道:“我已经让下面的人把要带回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你只要按照单子上所写,把那些礼物分给各房便是。” 王曦妩继续点头。事实上琅琊王氏说起来家大业大,但实际上的嫡系也只有两支而已,她父亲算是最小的,上面有个大哥在建安做御史大夫,两个嫡姐其一嫁给了晋王,其二便是嫁入了谢家。所以此次回琅琊,实际上她要带去的东西也不过主要是给曾祖父、曾祖母的,至于祖父和祖母则是随大伯父一家在建安,祖父同样在朝廷中任职,太傅什么的职位虽高,和王曦妩的感情虽不像她和曾祖之间的感情一样深厚,但也同样很疼爱她。 王郗接着道:“你这一路过去的,路上可别贪玩了。我已经派人打点好了一路上你落脚的地方,到时候记得听冥火的安排就好。” “知道了父亲。”王曦妩依旧甜甜笑着。 向来疼爱女儿的王郗难得叮嘱她道:“到时候等到了老家,可别尽在你曾祖那儿折腾,他们两位老人家年纪也大了,身体可是经不起你闹,知道了吗?” 王曦妩闻言撅起了嘴,“放心吧父亲,在您眼中难道女儿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王郗顿时失笑,用无奈却带着宠溺的语气道:“好吧,我知道你不是,不过到时候记得要好好陪陪你曾祖,他们可是想你很久了呢。” 王曦妩点头,“知道了父亲。”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王郗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沧溟先生那边你可有说好了?” 王曦妩认真答道:“已经向先生请过假了,不过先生说他估计过段时间也要向您请一下假。” 王郗皱眉道:“可是沧溟先生那儿有什么事?” 王曦妩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是特别清楚,先生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他到时候应该会亲自来跟您说。” 虽然明面上是这样说,但实际上王曦妩也有些好奇。她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见过诸夏了,问白昼,白昼说大师兄又游学去了,可她却不太相信。按照南烛汇报给她的信息来看,诸夏这次出行一定有着自己的目的,她虽然猜不透,但却多多少少有点想法。结果现在沧溟先生也说要休息一段时间,这不得不让她多想。 王郗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接下去,反而是招呼了陵嶂过来,“去把二公子叫回来,今天阿妩要走,他还给我上什么课。” 陵嶂应声去了,很快他就和王珣一道回来了。王珣也是知道自家妹妹要回琅琊的,但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忙得太过,差点都忘了阿妩回去的时间,刚才嶂叔一过来,他就知道自己要惨了。果不其然,一见到他的父亲就是沉着脸,“阿妩都要准备走了,你怎么才过来?” 可怜的王二哥只好对着王郗笑笑,什么都不敢解释的他心中早已经泪流满面,越解释反而越容易被父亲误会,在父亲心里,他实在是一点地位都没有啊! 不过看着外面披着雪狐大衣,里面则是粉红色夹袄搭配水色长裙的妹妹,王珣顿时觉得心底软软的,他走过去摸了摸王曦妩的头,然后小声道:“路上小心,有什么事情的话交给下人去处理就是了,回到老家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的话就直接告诉二哥,等到时候二哥过去了就帮你收拾他们……” 诸如此类的话从他嘴里一连串地冒了出来,让听着的王曦妩一脸黑线,“哪里会有人欺负我,二哥你想太多了吧?” 王珣却一脸不苟同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道:“不是还有那几家庶出的?就三房四房他们那些人,没准就等着你回去找茬呢!” 王曦妩顿时无力。在琅琊老家那边确实还有两家庶出的在,不过却和王曦妩她们这一支关系不是特别好。两位叔父因为是祖父的姨娘所出的关系,在曾祖父面前一直都不讨喜,再加上三房、四房不像大房二房那样发展得好,以至于那两房和她们这一支之间关系不怎么对付。 事实上倒不是那两位叔父有多讨厌,相反,王曦妩的三叔和四叔都是相当不错的脾性,只是架不住三婶和四婶眼红她们两家,以至于在王曦妩这一代的姑娘中,她是唯一受到排斥的。大房庶出的两位姐姐倒还好,至少因为两家交好的缘故和王曦妩还算亲近,但三房四房那些姑娘则都一个个眼红王曦妩的地位,小时候她在琅琊的时候就没少受过她们的排挤。虽然当时她仗着有曾祖母撑腰也很是给了那些姊妹一番好看,可估计三婶四婶也因此不怎么待见她。 想起小时候之事的王曦妩有点恍惚,她迷离的眼神被王珣注意到,头顶顿时就轻轻挨了一巴掌,“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只可惜他这个一点力道的没有的动作却换来了王郗严厉的注视,瞬间把手收回来的王珣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而王曦妩则是回了他一个笑容,“听到了二哥。” 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王曦妩开玩笑似的道:“放心吧,那两房我不去找他们麻烦已经是好的了,他们可不敢来招惹我。要是他们真的敢来招惹我的话,曾祖母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们!”说着她还轻轻撇了一下鼻尖。 王珣顿时笑,奖励似的又揉了揉她的头,“这才是我们家阿妩嘛,就是要这样,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曾祖母也可以,先让曾祖母把他们都给收拾了,等到时候我去了,再把他们都收拾一遍!” 王曦妩愈发没话讲了,一边的王郗脸上却满是笑意,州牧大人浑然没在意自家儿子在成为恶霸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反倒是微微颔首,看似竟然是认同了王珣所说的话一般。 非但如此,他甚至还跟着道:“你二哥说的没错,要是那两房人真的不老实的话,你告诉冥火也可以,到时候让冥火帮你收拾他们。假如冥火不方便的话,南烛不也是在你身边吗?” 所以她这次回琅琊不是去给曾祖父过寿而是去找茬的是吗?在心里默默吐槽的王曦妩虽然无语,但却还是耐心地点了点头,又随便应付了他们几句,总算是把话题给扯了开来。 看着即将要远行的女儿,尽管只是回一趟宗家而已,但王郗心中的不舍却还是很显而易见的,他已经从书桌后出来了,此时正站在王曦妩面前认真道:“我和你母亲应该年前的时候也会过来,你要是想我们了的话就写信吧,到时候交给冥火就是,他自然有办法传回来。” 王曦妩点点头,她这次到琅琊住的时间可不短,倘若不发生偏差的话,她明年的生辰也是在琅琊过的,也就是说至少有三个多月她是要在琅琊过的,而父亲和母亲也只有过年那段时间才会过去,所以写信就很有必要了。 言尽于此,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了,王曦妩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而要带回琅琊去的东西也是,所有的队伍都已经整装待发,于是在父亲和二哥的陪同下,三人一道往王府大门走去。 弥君姑姑早就等在大门外了,此行去琅琊,她是全权负责姑娘行程的人,当然对外的事情还是由冥火出面的。见到王郗几人,她也是平静地向他们行了一礼。而在她身后则是皎碧、红绡以及青盖三个丫头。 之前还在清点车马的冥火也同样走了过来,“大人!” 王郗淡然地点了一下头,在下属亦或是外人面前,他虽然说不上冷漠,却也说不上有多热情,“都准备好了?” “回大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姑娘这边就可以出发了。” 轻轻“唔”了一声,王郗又扭头看王曦妩,眼中的询问之意不言而喻。 王曦妩点点头笑了开来,“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早点出发吧,也好早点到。”虽然小半天的时间对于整段行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王郗在这个时候却还是很理智地提醒道。 虽然心中也有些不舍,但是王曦妩并不是一个离了父母就无法生活的孩子,事实上就算是上辈子她离开青州回琅琊的时候也没有显得太多流连,所以在听到父亲这样的话后,她点了点头,就在沉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因为准备充分的缘故,这次出行的马车都是选用王家最好的。选用的四匹马拉车,而且眼前拉着马车的马都是出自燕云的骏马,跑起来极为平稳。这件事若是被那些爱马的人知道了肯定得骂一句败家玩意儿,可王郗却浑然不在意,有着整个燕云作为后备的卫家也不会在意这几匹马儿。 上了马车之后王曦妩就在车里坐定,而跟着上来伺候她的沉檀则是替她把车厢窗子的帘子给撩开,让父女俩还有兄妹俩又说了几句话后,王郗便退了回去。 看着已经全部上马了的侍卫,还有坐进马车里的其余下人,王郗淡淡说了声“走吧”,然后整个车队就开始行进了。 而王曦妩则是深深看了一眼站立在大门前的父亲和二哥,然后让沉檀把帘子放下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琅琊 从平原到琅琊,若是一骑纵行的话也要走上个四五天,所以王曦妩这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队所需的时间更是要多上好几天。从陆路南下直行走了十多天,幸好中途不用转水路,否则的话还得再多耽搁几天。 青兖两州离得算近,当然这只是和梁州、建安那边相比,琅琊位于平原的东南方,虽然不像徐扬一带是完全意义上的江南,但气候风物和平原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所以在车队的行程中,王曦妩有时候也会让冥火停一下,带着几个丫头去欣赏一下当地的风景。如此停停走走,等她们一行人到达琅琊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初了。 十二月初的琅琊同样已经染上了轻薄的寒意,虽然山上的树叶都没有落尽,可平素里常飞来飞去的鸟儿却是少了很多。 琅琊王府收到自家姑娘抵达的消息后立马就派了人过来接她们,于是等王曦妩真正抵达王府的时候车队的人又多了一成。一大早的就有人等候在王府门口,两列仆婢就像是两排石柱子似的排开,等了一上午等得手脚发凉,却也不见有人说话或者走动。大家的心中多是充满了好奇,尤其是那些近些年才入得王府的下人,都知道这位远在青州的四姑娘才是家中最受太老爷和太夫人疼爱的,只可惜从未见过。也有人听说四姑娘在府中最是跋扈,因此一个个的都提起了心思以小心应对。 及至中午时分,终于见到有一大列黑压压的车队从远处过来了。最前面的是十匹黑衣铁骑,单那身凛冽的气质,便知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后面则是一辆藏青的马车,看上去没什么普通,但只有那些眼尖的人才能看出这两马车的不同。在再后面则是稍次一等的马车,足足排了十多辆,一路跟着从街头排到了巷尾。 等到最中间的那辆藏青马车停到王府正门前时,早有小厮把踏脚的高凳放好,所有人都等候在马车前准备行礼。 片刻之后,车厢门终于被推开,首先下来的却是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六的年岁,穿着一身雪白的绣花缎袄,下边儿则是浅青色的长裙,腰间还系了一个深青的荷包,鹅蛋型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看上去很是庄重典雅。她臂弯中还挂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一双丹凤眼眉眼弯弯。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四姑娘? 新来的王府下人不由得暗自揣测着,紧接着便看到马车中又下来一个青衣少女,和白衣女子的容貌相去不远,这青衣女子同样极为好看,只是年龄分明又嫩了一些。她手里则是捧着一副精致的暖手套子。 青衣女子从车厢中出来,然后又转身将厢门后的纱帘给撩了起来,“姑娘,到王府了。” 好不容易在一众仆婢中混了个前首的小厮心中恍然,同时那一抹好奇心更是重了几分。原来之前出来的两个女子都不是四姑娘,不知这四姑娘到底是何种人物,才能让太老爷太夫人都娇惯着? 偷偷瞄着马车中动静的下人们只见车厢口的纱帘微微晃动,先是一只纤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搭在青衣少女的小臂上,然后则是一个穿玄色广袖深衣的少女从车厢中出来。少女的年纪不大,头上身上俱都不见什么装饰,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然而当她那双狭长的眉眼勾起时,那琥珀色的眼眸中却好像有了潋滟的波光在流转,让一不小心对上她视线的下人顿时一愣。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最得宠的四姑娘吗?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说不出来的一个人。 秦嬷嬷是太夫人跟前最得用的嬷嬷,她是见过王曦妩的,虽然四姑娘一别之后看起来变化有些大,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赶紧上前行礼道:“见过四姑娘!”在她身后一种的王府仆婢也俱都跪了下去,“见过四姑娘。” 王曦妩淡淡地抬手,“秦嬷嬷吗?起来吧,不用多礼。”她说着,身旁的沉檀却是小心给她披上了狐皮大氅。 “谢姑娘。”起身的秦嬷嬷脸上换上了笑容,“四姑娘可是到了,太老爷和太夫人已经念叨姑娘很久了。” 王曦妩坦然一笑,“让曾祖父曾祖母担心了。” 这话秦嬷嬷可不好接,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躬身对王曦妩道:“四姑娘请随奴婢进府吧,太老爷和太夫人也都等着您呢。” 王曦妩点头,跟着秦嬷嬷便进府去了,沉檀、皎碧两个丫头跟在后面,剩下的红绡和青盖则是留下来打点自家姑娘带过来的东西。 到底是一个宗族的跟脚所在,琅琊王府和青州王府比起来不只是在占地面积上大了一筹,在风格上也与青州不同,里面除了亭台楼阁、流觞曲水之外,更多了一股厚重的底蕴之感。这种底蕴,不止体现在回廊两侧那已经有些斑驳的楹联上,还有风格与现下风格不太一样的各个建筑上——琅琊王府可不是这些年才建起来的,早在前朝的时候就有了此处府宅,几百年来虽然经历了几次修建,但仍是和现在流行的风格不太一致。 走过一段长廊,绕过几座假山凉亭,王氏老太爷和老夫人所住的院子也便到了。当然实际上王府中住的人也不是很多,除了两位老人家的岚园上房之外,也只有在西边的三房和北边的四房了,至于老爷和夫人、大爷一家和二爷一家则是长年不在府中的。 远远的秦嬷嬷引着王曦妩过去,早在岚园外面探头探脑的丫鬟见到她们,马上就跑进屋里喊了一身“四姑娘到了!”,马上就有里屋的丫鬟仆婢挂上了笑脸。 王家老夫人虽然不是五著姓出身,但同样也是当时的世家姑娘,蒋姓也是江左大姓,此时虽然也已经有六十多了,看上去却一点都不显老。此时听见丫鬟的话,顿时脸上就露出了一抹笑容。而她身边手里正执着一本书在看的王老太爷则是缓缓地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 王曦妩一进屋便看到两位老人都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也不等旁人说话便直接走到二老面前跪下,“阿妩见过曾祖父,曾祖母。” 这一下可把别个的丫鬟唬得够呛,也不用老夫人吩咐了,赶紧地都把王曦妩给掺了起来,上座的老夫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一把把王曦妩揽到怀中,“我的心肝儿诶,这都是做什么呀!”说着又放开了她,一边打量着她道:“让曾祖母看看,这几年可是有长大了些?” 王曦妩闻言顿时失笑,眼眶中却有着隐隐的水光闪烁,“曾祖母这话说的,这都几年过去了,阿妩当然有长大了。” 她打出生开始便是在琅琊长大的,直至五岁那年才和父母一道去了青州,可以说小的时候她就是曾祖父和曾祖母看大的,所以和两人的感情特别深。二老膝下虽然也有其他的后辈,可王曦妩却是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再加上这丫头打小就懂得撒娇,所以二老也都格外疼她。像老太爷对其他的曾孙一辈都是平平淡淡,唯有王曦妩格外受他重视,小时候的启蒙便是老太爷手把手教的。要知道老太爷那可是三朝帝师!如此身份的重臣竟然肯教一个女童,别说只是启蒙了,就是上一节课那都是足够让旁人羡慕的了! “你这丫头!”老夫人于是也跟着笑,却是在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道:“个儿倒是长高了不少,就是又瘦了,难道是君擎那家伙没有好好照顾你?平日里都短了你吃的不成?” 王曦妩顿时无奈,但在老太太面前她却依旧是一派温和的笑容,耐心地解释道:“让曾祖母担心了,不过是阿妩自己吃不胖而已,和父亲没有关系,平常在家中父亲宠着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短了我的吃用?”说着她又不动声色扯开了话题,“几年没回来了,曾祖父曾祖母的身体可还好?” 之前一直没说话的老太爷面色温和地点了点头,而老太太则是继续握着她的手道:“好好,我和你曾祖父都很好,就是平常府里忒大,你走了之后就觉得冷清。” 王曦妩任由老人有些干涩的手摸着自己的手,清浅地笑道:“不是还有三叔、四叔他们在吗?五哥、三姐他们的也应该都在府上吧?” 听到这几个名字,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变浅了些,当然也是王曦妩心细才能看得出来,所以她马上话头一转,就道:“不过这次阿妩回来了,自然是要多陪陪曾祖父曾祖母的啦~” “就你孝顺!”被她哄笑了的老太太顿时在她头上点了一下。 而这个时候,屋外却有丫鬟来禀报说三夫人和四夫人带着三姑娘、六姑娘、七姑娘还有八姑娘一道过来了,问老太爷和老夫人要不要见上一见。 老夫人挥了挥道:“四姑娘才刚回来,还没有好好休息一下,让她们先回去吧,等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王曦妩却是阻止了她,“曾祖母,三婶四婶是来跟您和曾祖父请安的,就让她们进来吧,再说了,曾孙女也很久没见两位婶婶还有几位姐妹了,趁着这个机会见上一见岂不是好?” 老夫人原来也是心疼曾孙女,怕她觉得累所以才这么说的,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从善如流,“那好吧,让她们进来吧。” 上来禀告的丫鬟顿时就退出去了,而很快就见两个年纪不算大的妇人带着四个大小不一的姑娘进来了。先是走到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老太爷、老夫人。” 老太爷淡淡“嗯”了一声,倒是老夫人笑着让几人免礼。 而这时两个妇人中稍微年长一些的才看着王曦妩笑道:“四姑娘可回来了,老太爷和老夫人想你都快想死了。” 这话说的和之前秦嬷嬷说的差不多,只是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心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事实上这个上身穿着绯红银花丝缎半袄,下身浅色滚毛边锦缎罗裙的妇人便是王曦妩的三婶罗氏,而另一个翠绿袄裙的妇人则是四婶许氏。 罗氏的话音刚落,许氏也跟着笑道:“三嫂说的没错,四姑娘一回来,老太爷和老夫人可开心了。” 王曦妩微微一笑,对两人行了一礼,“三婶、四婶,许久不见,两位婶婶愈发年轻了。” 虽然对王曦妩不是特别待见,但是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罗氏和许氏却还是做足了样子,尤其是王曦妩现在说的还是好话,许氏掩嘴而笑,罗氏也是笑着开口道:“四姑娘真是会说话,一张小嘴儿简直就跟抹了蜜一样。” 王曦妩笑笑,然后又转身看向站在罗氏身后穿着一身鹅黄襦裙的女子,“三姐姐安好。” 那被王曦妩称作三姐姐的鹅黄女子正是王曦妩的三姐王应蓉,同时也是琅琊王氏的三姑娘,她长得像生母罗氏,个子高高瘦瘦的,脸型也比较细长,不属于顶级好看的类型,但也不差。以前的王曦妩并不是特别喜欢她,因为罗氏的关系,三姑娘私底下见到她基本上都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当然,事实上所有王家的姑娘,除了她大姐二姐和她关系还算好之外,其他的姑娘就没有和她关系好的。 三姑娘微笑着点了点头,“四妹妹,好久不见了。” 等她说话,剩下的六姑娘和七姑娘则是齐齐对王曦妩行了一礼,“见过四姐姐。” 六姑娘王蝶萱和七姑娘王雁卉都是四房的姑娘,只是七姑娘是嫡出而六姑娘是庶出而已,两人一个七岁一个六岁,看上去都还是个孩子样,却在这个时候表现得颇为稳重。 唯一剩下的八姑娘王幼芙才五岁,换句话说当时王曦妩走的时候她才两岁,所以对于这个四姐她并没有多大的印象,却还是在自家母亲罗氏的提醒下乖巧地叫了一声“四姐姐”。 王曦妩回了她一个笑容,“想必这个就是八妹妹阿芙了,没想到当初一个小团子如今也长开了呢!” 罗氏闻言掩嘴而笑,“四姑娘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多大了一样,也才是个小姑娘呢!” 许氏接道:“可不是,不过这样看来,四姑娘可是长大了许多。” 两人说了这么一阵,倒也显得气氛和谐,早就坐回上首的老夫人笑了笑说道:“好了,阿妩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你们几个就暂时先放过她吧,让她好好休息一下,等休息完后我再让她去你们地方给你们见礼去。” 罗氏顿时道:“却是我们几个考虑不周了,四姑娘一路舟车劳顿的,自然要好好休息一下。别说什么见礼不见礼了,一家人哪里需要这么客气?” 许氏也跟着附和,“三嫂说的是,阿妩反正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也不急这一时。”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阿妩,你以前住的梧桐阁我早就让人给你收拾出来了,到时候你就住那儿便成。” 王曦妩笑道:“劳烦曾祖母费心了。” 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笑道:“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跟曾祖母我还需要说这个吗?” 王曦妩微微一笑,没有再开口。 —————————————————————————————————————————————————————— 等从老太爷老夫人的岚园出来,王曦妩就带着沉檀皎碧跟着秦嬷嬷去了梧桐阁。 梧桐阁离岚园并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当初在安排各房住所的时候就特意给王曦妩安排了一个离上房近的位置,而且这个阁子的名字还是老太爷取的,以示风姿之意。 秦嬷嬷引着王曦妩到了梧桐阁,一边走还一边笑着道:“早知道姑娘要回来时,老夫人就吩咐我们把梧桐阁收拾了,眼下天气寒冷,姑娘要是觉得有所欠缺的话尽管跟下人们说便是,可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王曦妩点点头:“放心吧秦嬷嬷,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秦嬷嬷闻言一笑,看着府里的下人们正把王曦妩一路上带过来的东西搬进阁中,不由得提点了一声,“都小心些,可千万别碰坏了四姑娘的东西。” 那群下人纷纷应是,王曦妩则是笑了一下后进了阁。 秦嬷嬷眼见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也便和王曦妩说了一声后离开了,而此时沉檀皎碧几个丫头都围了过来。沉檀首先把屋子里的窗子给打开了一扇透气,然后才道:“姑娘天冷,您先别脱外套,奴婢先把这屋里的热气给放一下。” 因为已经到十二月,屋里虽然没有暖气,却已经烧起了炭盆,尽管用的是银丝无烟碳,但王曦妩却不是很能忍受闷热的人。沉檀深知自家姑娘的习性,所以第一时间就进屋换了气。 王曦妩点点头,看着几个大丫鬟指使着王府下人把自己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好,刚才还在院子里的弥君姑姑也跟着进来看着,打量了一番阁子之后便扭开了头。 阁子里的摆放,倒是和她几年前离开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差别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撞破 在琅琊的生活比王曦妩想象中还要来的平静,每天不是呆在梧桐阁中看书就是到岚园去和老太爷老夫人说说话,偶尔会有三姑娘、六姑娘、七姑娘到她这儿来坐坐,也都是坐不了多久就走了。当然,这还是看在她父亲让她带过来那些礼物的份上,在园子里休息过一上午后,她就把父亲准备的那些东西按照事先说好的给各房送了过去,除了老太爷老夫人之外,各房的兄弟姊妹也都有,所以一时间几个姑娘对她的态度都还算不错。 如此平淡无波过了几天,王曦妩便被老夫人叫了过去。 安静的内室中静静地燃烧着银丝碳,或许是其中加了几味香料的关系,那热气升腾起来的时候还夹杂着淡淡的香味,闻起来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王曦妩安静地坐在榻上的一边儿,此时的她安静得宛如一副静物画,而老夫人则是半躺在榻上,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叫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天可都还适应?天气逐渐冷下去了,你要是觉得冷的话,我就让下人把你园子里的地热烧起来。” 眼下虽然还没有下雪,琅琊也基本上不怎么下雪,但是天冷了却会下雨,冬天的时候下雨有些时候比下雪还要冷呢,那种冷是从骨子里渗进去的冷,刺骨冰寒。当然,目前这个时段并没有下雨。 王曦妩摇了摇头,她的手里还捧着一个温度正好的汤婆子,“曾祖母,阿妩不冷,不用这么麻烦。” 老夫人狐疑地看她,“真的不用。” 王曦妩认真点头,“真的不用,青州的冬天可是要比这边冷得多了。” “那好吧,”老夫人也没有坚持,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那吃的呢?可都还吃得惯?” 王曦妩无奈地笑,“曾祖母,我小时候可是在琅琊长大的,怎么可能吃不惯这儿的东西呢?” 老夫人于是也跟着笑,在她身边伺候着的秦嬷嬷笑道:“老夫人,您也不用太担心了,姑娘打小就是在您膝下长大的,琅琊才是姑娘老家呢!老家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不习惯呢?” 秦嬷嬷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已经有四十多年的时间了,是老夫人身边最为倚重的人,所以她说这话老夫人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王曦妩则是轻笑着应了声,但这只是明面上,事实上她对秦嬷嬷的话并不苟同,两世为人下来,她真正认同的家也只有在父母身旁,只要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在一起,不管在哪里,都是她的家。 可她不会这样说,所以她只是笑了笑,然后便转开了话题,“曾祖母,曾祖父呢?怎么不见曾祖父?难道今天他不打算给我上课了?” 这句话可不是玩笑话,事实上在王老太爷知道自己的曾孙女之前一直在沧溟先生门下学习之后就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直接告诉王曦妩以后每天早上至少有两个时辰由他来传授她新的知识。 对于这样的安排王曦妩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事实上她家曾祖父的学识比沧溟先生还要来得渊博,三朝帝师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王曦妩除了学习一些经论典籍之外,更多的则是接受老爷子潜移默化中传授的政治智慧。 如此这样已经持续了两天,而今天一早她过来找曾祖父没有见到,却是被曾祖母叫了过来,所以才有些奇怪。 听到她这个问题的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你曾祖父一早就被他那些老朋友叫出去了,让我告诉你,结果我差点忘了。”说着她叹了一口气,“真是老了,记性也跟着不好了。” 王曦妩闻言赶紧安慰老人家,“曾祖母一点都不老,看上去可是年轻的很,也就祖母那个年纪而已。” 老夫人失笑,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虽然知道你是安慰我,但你这话说得也太夸张了,以后可不能这样说。” 王曦妩看似羞涩地笑了笑。 又和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王曦妩就回去了,老人家的上了年纪,不太适合长时间说话。只是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却看到了三姑娘王应蓉和另外一个蓝衣少年,那蓝衣少年看上去大概是十来岁的年纪,稍微显得有点圆润的脸庞看上去有点面熟,但一时之间她却又想不起来这蓝衣少年到底是谁。 双方在凉亭处碰到,三姑娘穿着一身姜黄的袄裙,外面披着纯白的斗篷,看上去亭亭玉立。她见到王曦妩便同她打了招呼,脸上的神情不冷不淡,“四妹妹。” 倒是王曦妩微笑着点点头,“三姐姐。”目光却轻轻扫过那蓝衣少年。 注意到她视线的三姑娘于是给她介绍,“这是我二哥。”然后她又扭头看蓝衣少年,“这位前几天回来的四姑娘。” 听到她的介绍的王曦妩恍然,王家公子和姑娘的排行是分开来的,王曦妩虽然在一群姑娘间排行第四,但是真要放到所有王家直系的后辈中就不知要沦落到第几了。在她上面除了三个姐姐之外,还有六个哥哥,除却嫡亲的两个哥哥之外,眼前的这个蓝衣少年正好是最小的那个,名叫王默,是三房的次子,也就是三姑娘王应蓉的嫡亲二哥。 “原来是六哥。”浅浅地应着,王曦妩轻轻向他行了一礼。 王默的眼中露出感兴趣的光芒,笑了笑道:“原来是阿妩,前两天我正好在外面,也不知道你回来了,可是要向你赔罪则个。” 王曦妩淡然应道:“六哥说笑了,哪有做兄长的像做妹妹的赔罪的。更何况这是我的错,应该早点上门去拜访六哥才是。” 王默闻言顿时笑得愈发明显了,只是他猜想说话,那边的三姑娘就先开口打断了她,“四妹妹可是从老夫人那里过来?” 王曦妩点点头。 三姑娘接着道:“我和二哥正要过去给老夫人请安,就不和四妹妹多聊了,先走一步,四妹妹见谅。” 王曦妩微微一笑,侧了侧身示意自己已经把路让了出来,“三姐姐和六哥请便。” 三姑娘唇角勾了勾,就带着丫鬟从她身边过去了,而王默则是又对王曦妩露了一个笑脸,这才被又回头的三姑娘给拉走了。 走下凉亭确定已经离开的王曦妩听不到自己的话后,三姑娘才瞪了一眼自家二哥,“二哥,你刚才那是什么态度呀?!” 王默不解,脸上的神情也有些不耐,“我怎么就什么态度了?这不是好几年没见到四妹妹了,我高兴还不成吗?” 闻言的三姑娘冷哼一声,“四妹妹四妹妹,叫的倒是亲热,可人家才不知道你这个六哥,看到她刚才的态度了吗?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事实上王曦妩的态度确实说不上怎么热情,但那只是在对待不怎么喜欢自己而自己也不怎么喜欢的人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而已,结果落到王应蓉眼中就变成了要死不活的样子,实在也是无辜。倒是王默脸色变了几变道:“我看阿妩刚才的态度就还不错啊,行事什么的都很有大家风度。” 话音才落就看到三姑娘愈发难看的脸色,“二哥!别忘了人家是嫡出,而我们就算再是嫡出好了,也不过是庶出的嫡出!所以你还是把肚子里的那些心思省省吧,别指望王曦妩会看上你!”当然,她这话中的看上并不是通常意义上那种男女间的看上,而是那种欣赏的意思。 事实上在王应蓉说出来之前王默并没有想到这点,但是被她这么一说就好像觉得自己真的是这样想的一样,瞬间他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尤其是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训斥,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妹妹,他还是一下子把脸拉了下来,然后冷声道:“阿蓉,我再和你提醒一遍,别总是听母亲说的话,虽然嫡庶有别是没错,但是别忘了一点,我们都姓王!只有整个宗族都和睦了,王家才能够真正的延续下去。”顿了顿他看了眼脸色变幻不定的妹妹,总算是放缓了口吻,“别忘了父亲说的话,有空的时候多想想。” 说完,他也不管王应蓉是什么神情,举步就往岚园的方向走去,留下王应蓉一个人站在原地,神情几许变化后化为了怨毒。 别人都忘了,她可忘不了,她十岁那年,那就是王曦妩才五岁的时候,自己被她推下荷塘差点淹死的事情!当时她以为这下王曦妩肯定要受罚了,结果没想到只是区区三日的紧闭,老夫人还说什么四姑娘不是故意的,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 凭什么都是王家的姑娘,她王曦妩就应该享受最好的待遇,曾祖父和曾祖母都偏心她?小时候她还在琅琊的时候也就算了,哪怕在她离开琅琊去了青州,曾祖父和曾祖母也还记挂着她,就算她和八妹去请安的时候,曾祖母的反应也都是极为冷淡的。 她想不明白这点,难道就是因为嫡庶有别?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那凭什么王曦妩就能投胎到二婶的肚子里,而她只能是做一个庶出三房的姑娘呢?甚至连差点死了都没有办法报复! 她不喜欢王曦妩,从小时候就不喜欢,小的时候是不喜欢她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做什么事情都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做错了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现在就更不喜欢了,每次见到她都是那副微笑着的样子,要不然就是神情淡淡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被她看在眼里一样,这种看似高人一等的感觉最令她讨厌了! 眼中各种复杂的光芒闪过,汇成厌恶的神色,王应蓉死死握住了藏在斗篷之下的拳头,片刻之后终于跟了上去。 ———————————————————————————————————————————————— 王曦妩并不知道三姑娘王应蓉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却能清楚地察觉到对方对她的态度称不上友善,前几天见面的时候那种和善的态度不过是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装出来的,单从刚才她的表现来看就知她是不喜欢自己的。 可是不喜欢又如何?唇角微微一勾,配合着她那平淡无波的神情却又显得淡漠疏离。 她是王曦妩,整个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区区一个王应蓉如何能影响得了她?对方老老实实扮演好一个不怎么亲近的三姐形象还可以,她不见得就会对她怎么样。但倘若她要是不安分的话……那到时候可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她还记得上辈子这位三姐姐可是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呢,这笔账看在亲戚的份上上辈子她没讨回来,但这辈子就不好说了。 淡然想着,王曦妩继续缓缓地走着。虽然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外面的人不多,但是看着那些略显萧瑟的景物,她却反而有了一抹兴味。青州的冬天经常下雪,琅琊并不,所以两者之间的差别还是很有趣的。 跟在她身后的皎碧这时才开口,只见她皱着眉头道:“姑娘,三姑娘的态度怎么这样?” 在她身旁的沉檀虽然没说话,但从她的神情上来看却知她是同意皎碧的说法的。 “她的态度怎样?不就是对我冷言冷语吗?”王曦妩挑眉,却是微微一笑浑然不在意道:“旁人的态度与我何干?在意这些做什么?” 皎碧闻言一滞,到底还是有几分意难平。几天下来难道她还看不出来家里的几个姑娘中除了八姑娘尚小不太明白事理还挺喜欢姑娘的之外,其他的几个姑娘无不都是明里暗里的在排斥着姑娘。这让从来觉得自家姑娘就应该受到万众瞩目一般期待的皎碧很是心塞,同时连带着对家里的其他几个姑娘都看不顺眼起来,以往小的时候她跟在姑娘身边伺候的时候还没这么觉得,现在三姑娘她们怎么看起来越来越讨厌了呢? 反倒是沉檀,在听了王曦妩几句话后脸上的神情就变得疏淡起来,她看了看还有些气鼓鼓的皎碧笑道:“好了,姑娘说的对,你呀就不要为这种小事操心了。” “这是小事吗?”皎碧瞪大了眼睛,“家族和睦什么的,难道不重要吗?” 被她故意装出来的模样给逗笑,王曦妩细长的眉眼好看得弯起,而沉檀也是无奈地看了她一样,最终还是化为一个笑容。 皎碧心中一叹,到底就连笑起来时都这样疏离的样子才是姑娘真正的心态吧,所以她之前担心的姑娘会因为三姑娘她们的排斥而不高兴的担忧果然是想多了麽? 因为王曦妩的一时兴起,所以从上房回来后她并没有直接回梧桐阁,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府里面逛了起来,倒不是前两天没来逛过,而是前两天的时候她忙着整理和分派东西,虽然走是走过了,却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欣赏。 王府很大,王曦妩走得也不快,所以小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而她也才逛了小半个花园而已。和自家花园中多半种植着梅花且都是名贵品种不同,此处的花园中虽然也种了不少梅花,但却不是什么稀奇的品种,而且因为还没到时候,这些梅花都还没开,倒是园子里的竹林都还没有落叶。 同样不是什么稀少的品种,只是普通的紫竹而已,所以王曦妩看过之后就没有了什么兴致,而正当她打算举步离开的时候,却意外听到一道女子压抑着的呻吟,那呻吟声似乎是从竹林的里面传来,夹杂着竹叶“西索”的响声,听起来有些不太分明。 “……三公子,您怎么这么坏的,奴家,奴家不行了……” 紧跟着是男子低低的调笑声,“心肝儿,我才摸一摸你就不行了,万一要是日后让你见识一下爷的本事,你岂不是要直接……嗯哼?” 男子说得隐晦,但是以王曦妩两世为人的见识如何猜不出那林中的两人是在做些什么事情。只是她脸上的神色尚还坦然,而沉檀和皎碧却是瞬间变了颜色。 如果她们没有听错的话,里面的人之前好像是叫了一声“三公子”?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们的猜想,只听里面那女子的声音又笑道:“三公子您真坏!” 然后又是男子低沉而又油滑的声音,“爷现在可不坏呢!等到时候让你见识一下爷真正坏的时候……” 两人又说了几句你侬我侬的话,声音时高时低的听不太清,然后便是竹叶被踩响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里面的人正要出来。 刚想提醒自家姑娘避一避的沉檀刚要出声,谁知竟已是来不及了,竹林中出来一男一女,那男子身形挺拔,长得也极为好看,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就就有了风流的意味。只是他的动作却给他这幅好相貌打了个折扣,他一手搂着女子的腰,一张脸正凑在女子的脖子旁,动作极为轻薄。 反倒是那女子,见到王曦妩的瞬间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和三公子的亲热竟然会被别人发现,为了避人耳目她还刻意挑选了这处僻静的地方。然后在细细一看为首的少女,她原本激情未褪的脸瞬间变成了苍白。 眼前披着红色斗篷,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神情的姑娘,不是前两日才回来的四姑娘又是哪个?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设计 眼见得在这花园的僻静处看见了四姑娘,而且还被四姑娘目睹自己和三公子亲热的样子,玉娆瞬间就慌了,赶紧从三公子的怀中挣脱出来跪在地上,“四,四姑娘……” 一旁的三公子王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只知道有人打扰了自己的好事,所以当他回头看向王曦妩的时候脸上还保持着愠怒的神情,“什么四姑娘不四姑娘的?!这王府中只有三姑娘、六姑娘、七姑娘,哪里来的四……”话未说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王曦妩淡漠的神情时,他一下子就噎住了,“四,四妹?” 王曦妩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三哥。” 被抓了个正着的王端顿时脸色有些难堪,只是衬着他那张明显就招桃花的脸看上去倒不怎么难看,“四妹怎么会来这里?”明明整座王府就数这片紫竹林最为隐蔽了,他还特意派了下人在园子外面守着,怎么会刚好被别人碰到?而且还是这个刚回府不久的四妹。 看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样子,王曦妩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倒是谈不上有多少厌恶,她依旧是不咸不淡地答道:“闲着没事出来走走,没想到正好撞破了三哥的好事。”说着唇角勾了勾,带起了一抹浅浅嘲讽的味道。 她虽然回府没多长时间,但是眼前的这个婢女却还是认识的,分明是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玉娆,虽然不是像另外几个大丫鬟那么重要,但却也是经常得用的,否则的话王曦妩也不会认得她。只是没想到这个玉娆居然还她三哥勾搭在了一起,倒是让她有点吃惊的同时又有点厌恶。 不管怎么说,只要是没过明面的,一个丫鬟和自家的公子哥勾搭在一起怎么都是一件伤风败俗的事儿,尤其是这个丫鬟还是老夫人房里的,而不是她三哥房里,这才让她有点诧异。 只是这丁点儿的诧异并没有太让王曦妩费神,上辈子她就知道两人的事儿了,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玉娆被三房的三公子坏了身子,结果后来玉娆有了身孕去找三公子,却被三公子倒打一耙后小产了。 这件事在当时也算不上一件小事,毕竟是干系着王家颜面的事儿,王端他就算是庶出的公子,却也还是入了她这一代族谱排行的。所以出了这事后,王端直接被他父亲三老爷狠狠打了一顿,打完后还被关了三个月紧闭,并罚他每日抄写一定的经书。至于玉娆,则是被老夫人给王端抬作了姨娘,也算是他房里人了。 正是因为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儿,所以王曦妩并没有太过诧异,她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没想到会提前见到两人之间的奸情而已。 大抵是因为被她嘲讽的语气所激,王端的脸色骤然变化了一下,他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娆,然后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四妹妹应该不会到处跟别人说的吧?” 王曦妩懒懒抬眉,“放心吧三哥,我不是多嘴的人。”她虽然对这件事情有些厌恶,却也不至于把这事儿到处跟别人说,毕竟又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说着她又冷冷看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就一脸风流像的三哥一眼,“不过三哥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若你真的喜欢这个丫鬟的话,就直接跟老夫人要便是,何必如此这样躲着旁人呢?” 说完也不管王端到底是什么反应,她的视线又扫过已经欲泫欲泣的玉娆,然后便直接转身,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唯有寒风中传来她清寒的声音,“今儿我没有来过这里,也什么都没有看到,还望三哥你好自为之。” 眼见得她走远,王端之前的笑容也逐渐隐没了下去,他看了眼哭哭啼啼的玉娆,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哭什么哭?!人都走了你还跪着!” 这才敢抬头看他的玉娆眼中满是惊慌的神色,她好不容易挣扎着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的泪水小声问道:“三公子,这下可怎么办好?四姑娘真的不会把这事告诉老夫人吗?她要是告诉老夫人的话,奴婢这条命可就要没了呀!”勾搭公子这种事情不管是她主动在先还是三公子主动在先,到时候错的一定是自己。老夫人规矩严,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听着她说的话,王端心中不耐,但一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有她那张还颇为娇媚的脸蛋,他还是强迫自己耐下心来,轻轻地拦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道:“放心吧,四妹不是也说了她不会多嘴的吗?要是这件事真捅出去了,到时候我就向曾祖母把你要过来不就行了,别想太多啊~” 听听这话说的,不仅语调温柔,更是把里里外外的都照顾到了,闻言的玉娆顿时心中一定,她破涕为笑地抬头看王端,“三公子可是说真的?” 王端微笑着点头,“爷哪次骗你过了?” 玉娆顿时感动,“三公子,你真好~”一边说着,她更把身子往王端的怀中依偎了些,娇柔的样子一看就能看出她对这个男子的倾心。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中,王端则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唇角浮上一抹冰冷的弧度。 率先走出花园的时候,王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自己想见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公子您可出来了?”辰光的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其中还掺杂着一丝暧昧,他凑到自家公子面前小声问道:“公子可是那玉娆姐姐给拿下了?”玉娆虽然只是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但是容色确算是那些丫鬟中一等一的,否则的话也入不了向来眼光极高的公子的眼。 谁知往常这样的时候都是一脸笑容的王端却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只听他冷冷呵斥了一声,“拿下你个头!”说着又黑着脸瞪了他一眼,“刚才你去哪里了?” 辰光愣了一下,脸色有些窘迫道:“奴才方才有些内急,所以……离开了一小会儿。”说着,他看着自家公子难看的脸色,结合方才公子问的问题,顿时整个人都提心吊胆了起来,只听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公子,难道刚才有人闯进去了?” 王端似笑非笑地道:“你说呢?” 辰光顿时脸色一垮,心里却在破口大骂,也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居然趁他去上个茅房的时候溜进来坏了公子好事,这下可好,害得他要被公子骂了!要是被他知道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他一定要好好削他一顿! 抱着这样的心理,辰光看着王端期期艾艾道:“公子,那看到你和玉娆姐姐好事的是谁啊?要不要奴才去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不要到处乱说?” “好啊,你去啊,”闻言的王端眉头一挑,“只不过那位现在住在梧桐阁而已,有本事的话你就去吧。” “梧桐阁?”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的辰光刚想说难道这个家伙是在梧桐阁里做事,突然一下子想到公子那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心里一个激灵,“难道是四姑娘?”四姑娘回府可是一桩大事,现在府里哪个下人不知道四姑娘就住在梧桐阁,所以刚才其实是四姑娘闯进去了? 嘴角微微抽搐着的辰光看到自家公子挑了挑他那好看的眼梢,瞬间就变得尴尬极了,“那个,刚才奴才只是说着玩而已,公子您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是吗?”斜眼笑着看他,王端的心情看似骤然间好了不少。 辰光连连点头,开什么玩笑,如果早知道是四姑娘的话,他肯定连刚才那番话都不会说出来。不过转念一想,他一张脸又皱了起来,“公子,您和玉娆之间的事被四姑娘瞧见了,她会告诉老夫人吗?要是老夫人知道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王端的神色也变得端正了起来,他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却道:“放心吧,该怎么处理我心里有数。”若非是因为某些原因他必须要接近老夫人,而那四个一等丫鬟又太过醒目的话,他何至于浪费心思和一个丫鬟纠缠?如果这件事真的被王曦妩捅出去了话,顶多到时候他先下手为强便是了。 想到王曦妩,王端突然想起方才那张被大红斗篷衬得格外白皙的小脸,还有那双挑起来便有凛冽意味的双眸,不由得无端的笑了起来。 倒是个有趣的孩子呢!不愧是二伯的女儿,只希望她能够识相点,不要把这件事闹大了就好! 眼中闪过冷漠的光芒,王端的唇角也逐渐放了下来。他突然回首看了眼园子里的情况,确定玉娆还没有出来后便对辰光道:“好了,别多说了,走吧。” 辰光看了他一眼,确定自家公子不打算找自己麻烦了,这才偷偷舒了口气,然后又赶紧挂上一幅讨好的笑容,“好咧公子。” ———————————————————————————————————————————— 因为碰到这么一件事,所以王曦妩也没了赏景的心情,带着沉檀和皎碧直接就回去了。 回到梧桐阁之后,让红绡帮着把斗篷给脱掉,然后又换了身适合室内穿的衣裳,王曦妩这才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喝起青盖煮的茶来。 皎碧在一旁给她捶腿,她看着自家姑娘那一派淡然的样子,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最终还是踌躇着开了口,“姑娘,这件事儿您真的不打算告诉老夫人吗?” 王曦妩没做声,反倒是青盖小丫头有点好奇,插嘴问道:“可是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儿?”而红绡也跟着投来一个好奇的眼神。 皎碧看了王曦妩一眼,确定自家姑娘没有要把这件事藏着不说的打算后便开了口,“不是姑娘的事儿,而是姑娘在回来路上遇上的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青盖紧跟着追问。 皎碧无奈道:“你们可不知道,方才姑娘难得有兴致去花园里面逛逛,谁知道竟然遇到了两个人在那紫竹林里偷情,正好被姑娘撞破!”说道偷情的时候,她的声音免不了轻了一点,毕竟是大家族里面出来的婢女,在这方面也是相当羞涩的。 “啊!”青盖惊呼了一声,“难道是府里的下人?” 皎碧还没开口,反倒是红绡摇了摇头,“不见得,应该不止是下人,否则的话姑娘肯定当场就发落了,为什么还要考虑到底要不要告诉老夫人?”她的心思极为细腻,只是从之前几人的对话中便推断出了事情的部分情况。 皎碧闻言连连点头,却又故作神秘道:“红绡姐猜得对,你们可知那男子是谁?” “是谁?”青盖好奇,而红绡则是露出认真倾听的神色来。 “是三公子!”皎碧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脸上却免不了露出一抹鄙视的神色。 “啊?竟然是三公子?!”青盖惊讶,府里传闻在琅琊的几位公子中就数三房的三公子长相最为俊美,也最受府里的婢女们喜欢,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倒真的是很让她震惊呢! 红绡可不像青盖那个惊讶,她愣过一会儿后马上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以和三公子在一起的那个女的是个下人?” 皎碧点点头,“而且还是老夫人房里的丫鬟。” “是谁?”红绡追问。 “玉娆。”皎碧答道,继而想起她和青盖可能不是很了解这个人,于是又简单解释了两句,“玉娆是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虽然比不上青鸟姐姐他们,但平常也还算是得用的,长得也还算不错,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和三公子搞在一起,真是……” 青鸟正是老夫人房里一等的大丫鬟,除了她之外,上房中的另外三个大丫鬟分别是黄芪、红薯和蓝桑。 闻言的红绡也沉默,她当然知道这件事情被泄露出去会是什么情况。如果是玉娆主动攀附三公子的话,那她肯定免不了丧命的下场,如果是三公子主动的话,这个女子同样会受刑也有可能。毕竟王府的规矩规定了,做下人的就是要安安分分,一旦逾矩,那么到时候等着她们的极有可能就是几顿板子。 别看姑娘待她们极好,老爷夫人也很好说话的样子,那是在青州,姑娘最大,所以连带着她们平常也可以放肆些。但在琅琊,最大的可是老太爷和老夫人,而且老太爷又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府里的规矩可是多着呢!所以玉娆这样做的,若是真的被旁人发现的话,她很有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倘若姑娘不说,任由他们继续发展下去,若是别旁人看见了,指不定会怎么败坏王府的声誉呢! 如此两难的情况,就是不知道姑娘会怎么办了? 红绡的想法正好是王曦妩的想法,但她比红绡多知道一些后来发展的状况,所以她还是决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夫人。当然,不是直接就挑明了,而是换一个委婉点的方式,既然和王端说好了不会主动说出去的,那么她让老夫人自己发现这事难道还不成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接下去几天王曦妩去上房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她特意留意了一下上房的情况,瞅准了一天玉娆没有出现在园子里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道:“曾祖母,最近天气寒了,阿妩想给您做一双鞋,就是不知道您的尺寸大小,您看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呀?” 老夫人闻言顿时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好,曾祖母有的是鞋穿,不需要你亲手做。” “但是人家真的很想给曾祖母您做一双鞋嘛~父亲也说了让我要好好孝敬曾祖父和曾祖母呢~”王曦妩凑近老人用撒娇的语气道:“更何况旁人做的鞋哪有曾孙女我做的鞋来得舒适呢?”一边说着她还攀上了老夫人的胳膊摇晃着。 老夫人脸上无奈,心中却是极为舒畅,伸出另外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猴儿!让你做就是了!”一边说着,却是一边叫过青鸟,“青鸟,到时候你把我的尺寸给四姑娘一份。” 青鸟笑盈盈地应了。 王曦妩接着道:“如果可以的话,曾祖母您能给我看看您平常穿的鞋吗?” 老夫人不解,“这又是为何?” 王曦妩认真解释道:“因为只有看您平常穿的鞋才能看出您平常走路的姿势啊,这样子我就知道该怎么样子改进鞋子了呢!” 她说得信誓旦旦,而且听起来也很有道理,老夫人顿时就笑开了,“好好好,都依你,我让人给你准备一双干净的鞋子可以了吗?” 王曦妩笑着点点头,然后又道:“我要绣珍珠的那双,好看!” 老夫人笑,“都依你都依你。”说着她便回头又对青鸟道:“去,让玉娆把我那双珍珠缎面的绣花鞋取出来。” 玉娆正是负责看管老夫人的衣物的,这点王曦妩早就打听出来了。而她提到的珍珠缎面绣花鞋,因为上面的珍珠价值不菲的缘故,一般情况下都是仔细收藏起来的。 而青鸟笑着应声去了,只是片刻之后却见她脸色有点难看的回来了,手里却是空着的。 老夫人见她这样子,不由得奇怪道:“鞋呢?” 青鸟摇了摇头,“奴婢没见到玉娆,园子里的人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处置 从岚园离开的时候,王曦妩勾了勾唇角。 及至走出园子一段距离,她身后的皎碧才小声道:“姑娘,您说这件事儿会被老夫人发现吗?”另一边的沉檀则是拿着一双看上去很是精致的绣花鞋,同样看着王曦妩。 王曦妩淡淡答道:“不管老夫人会不会发现她和三哥之间的事儿,但给她造成一些麻烦是肯定的。”言语中的“她”值得自然是玉娆。 王府中的规矩,每个园子里的丫鬟仆从除了受到主子派遣必要的走动之外,平常若是有事不在自己岗位上的时候一定要向上一级的管事请假。而玉娆竟然刚好在老夫人点到她的时候不在,而且还没有像青鸟亦或是秦嬷嬷报备,如此行径,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老夫人总归是会问上几句的。只要老夫人会过问玉娆的行踪,那么她演刚才那出戏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王曦妩预想得更加顺利,几乎是她一离开岚园,老夫人就把秦嬷嬷叫了过来,“去,给我查查,玉娆这个时候怎么不在园子里?”之前她也问了青鸟几个,玉娆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同她们打过招呼,所以她的行为就算是擅离职守。 秦嬷嬷很快就下去了,而站在身后给她捶背的黄芪问道:“老夫人,玉娆应该只是暂时地走开一下而已,应该没这么严重吧?”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老夫人的神情看上去很是严肃。平常园子里的下人也有时候有不在岗的,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单单玉娆不在老夫人就这么生气呢? “没这么严重?”老夫人反问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有点嘲讽的意思,却没有回答黄芪这个问题。 如果不严重的话,她的宝贝曾孙女用得着特意在她面前演上这么一出戏?刚开始的时候她就觉得阿妩想给自己做鞋这件事儿有点突然,结合起后面发生的事情来看她就明白了阿妩的用意。怕是玉娆这丫头在外面做了什么不得当的事被阿妩知道了,所以阿妩才会绕着弯儿地来提醒自己。 只是不知道玉娆到底做了什么而已。 抱着这样的疑惑,老夫人又等了一会儿。很快出去的秦嬷嬷就回来了,她的身边却跟着一脸惶恐的玉娆。两人进了屋子,秦嬷嬷垂手站到老夫人身旁,而玉娆则是一下子跪倒在地。 “老夫人。”秦嬷嬷和玉娆几乎是同出声,只是秦嬷嬷的声音坦然,而玉娆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 “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老夫人也不看跪着的玉娆,反而是继续在黄芪的捶按下闭目养神。倒是秦嬷嬷见状轻声道:“老夫人,奴婢把玉娆带回来了。” “唔。”又是淡淡地应着,从老夫人脸上的神情中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当然关键的是玉娆跪着,头又是垂得极低,她也压根就看不见老夫人的神色,只能试图从主子的声音中分辨出什么来,却同样做不到。 她没想到只是偷偷溜出去和三公子见了一面,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听人说秦嬷嬷在找自己,当时她就心里咯噔了一下。自从四天前她和三公子私会的时候撞到四姑娘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四姑娘把这件事情捅到老夫人面前,只是几天下来都没什么动静,她也就逐渐放下心来了,谁知就在她放松警惕后突然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可把她给吓得,现在就算是跪在老夫人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 “刚才老夫人找你的时候怎么不在?干什么去了你?”秦嬷嬷倒不是特别明白发生了什么,所以她问话的时候语气还算是温和的,只是脸上还有些责备而已。 “回老夫人,方才奴婢因为肚子不适,所以出去方便了一下。”玉娆这话说的有点结结巴巴,倒是有点像不太好意思把这件事说出口的样子,毕竟这事儿不太方便在主子面前说。 “那怎么不和别人说一声,否则的话也不至于找不到你。”秦嬷嬷埋怨道。 玉娆解释道:“因为当时发作得太突然,奴婢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别人,所以就直接跑出去了。这个是奴婢的错,还请老夫人责罚。”说着整个人都伏得更低了。 “既然是身体不太舒服的话,现在好些了吗?”却是之前一直没开口的老夫人说话了,言语中的内容让玉娆有点惊讶,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老夫人,却见自家主子一派自然的样子,心里顿时转过好几个念头。 虽然这样,她却再一次低头道:“多谢老夫人关心,已经好多了。” “要是还不舒服的话,到时候就到医馆去看一下,身子还是最重要的。”老夫人淡淡道。 玉娆再一次谢恩。 老夫人接着道:“下次要是出了这种事还是尽量和边上的人说一声的,否则的我要真找衣物还找不到呢。” 玉娆应道:“喏,老夫人。” “不过这次你还是出了些差错,到时候的话自己去领三板子吧。”淡淡的挥了挥手,老夫人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喏。”应了一声,行礼之后,玉娆就退下去了。 而等片刻之后,之前闭着眼睛的老夫人突然又开了口,“继续给我查,玉娆到底做什么去了,平常都和谁接触呢,这些都给我查清楚了,查清楚之后告诉我。” “喏。”秦嬷嬷应道。 老夫人接着道:“对了,之前阿妩和我说的那些话,吩咐屋里的人别说出去,我不想别人知道这事儿。”言下之意就是让那些知道的人闭嘴,在这件事上,老夫人想要保护好自己的曾孙女。 秦嬷嬷点了点头:“知道了老夫人。” 眉头轻轻抖动了一下,老夫人复而又挥了挥手,秦嬷嬷识趣地看了眼屋里其他的婢女,一众人瞬间便安静地退出去了。 直到屋里恢复一片寂静之后,老夫人才慢慢睁开了眼睛,虽然是上了年纪的人,但是她的眼眸之中却是一片清明,就好像是一潭清水一般,片刻后又缓缓地晕染开浅浅的欣喜。 她的曾祖女啊,没想到几年没见竟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加上老大家的几个小的,琅琊王氏的年轻一辈看样子还是很有希望的。 —————————————————————————— 没过几日,皎碧就把自家姑娘让打听的事情给打听出来了。 顺手剥了一颗核桃放到小碟子中,皎碧一边剥着一边说道:“听说那玉娆被老夫人打发到庄子里去了,听说是因为把老夫人一件很重要的衣服给弄坏了。” “就这样就把人家打发去庄子里了啊?”一旁听到这话的青盖顿时诧异道,王府的规矩虽然严,但仅仅只是弄坏了老夫人的一件衣裳就把人打发到庄子上,这未免有点过了。 反倒是红绡反应得快,“这个玉娆不就是前几天姑娘才提到过的那个吗?” 沉檀把皎碧剥出来的小碟子放到王曦妩面前,然后接着道:“难道老夫人是故意的?”那天她是听过姑娘在老夫人那儿的那番话,青盖的想法也没有错,所以唯一的原因就是老夫人可能猜到了姑娘的用意。 王曦妩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沉檀想的没错,曾祖母她一定是猜到了她的用意,而且已经查到了她和三哥之间的事情,否则的话也不会就这么直接把玉娆打发到庄子里面去。 这样倒也不费她在曾祖母面前演上那么一出,不过要给曾祖母做鞋还是真的,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她也不会真的做鞋子,但沉檀在这方面的手艺却一直很好,眼下都已经把两个鞋底子都已经纳好了,就等着做鞋面子就好。 青盖这才恍然,“那你们说三公子那边什么反应啊?他会不会很生气啊?” 几个丫头却都没在这个话题上接口,唯有王曦妩的眉头浅浅皱了一下,旋即便舒展了开来。 王端那边的反应她不在意,就算知道这件事是她弄出来的又能怎样?王端难道还能对她怎么样了? 王端确实不能对她怎么样,在听到辰光和他说玉娆被老夫人打发去庄子里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王曦妩把他和玉娆的事儿给捅到老夫人面前去了,但听辰光说是因为玉娆弄坏了老夫人一件很珍贵的衣裳,听说是御赐的东西,所以才被打发走的。 即便如此,王端却仍旧是狐疑,夹杂着一点隐怒。玉娆在老夫人房里的地位不算高但也不算太低,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之前他好不容易费了一番心思才把玉娆变成了一颗棋子,却没想到就这么被废了,这让他心里多有不甘。玉娆这颗棋子被废,他之前筹备的一切也就算是白废了,想想就让他觉得愈发暴躁。 他的脸色难看,辰光同样有点惴惴不安,他看了眼自家公子,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您说这件事儿会是四姑娘捅出去的吗?” 王端没说话,只是眉头紧蹙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倘若老夫人那边知道是他和玉娆搞在一起的话,会不会接下去就会对他加以防备呢?如此一来,他要是想得到那件东西的概率是不是也会更低呢? 应该不会! 脑海中才闪过的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否定了。因为前段时间正好被王曦妩撞见,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很警惕,也没有来得及和玉娆说出那件事来,所以老夫人应该不会知道,她顶多以为自己是因为看上了玉娆才会和她在一起的,所以说接下去只要他小心点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得到那件东西的。 这样想着,王端总算是稍稍舒了口气。眉头一抬,脸上露出邪邪的笑容来,只见他将袖子一挥,潇洒道:“算了,没事儿!跟爷一道去凤鸣坊,今儿个应该是云倾姑娘的场子,走去看看!” 见他恢复了正常的样子,辰光顿时也跟着露出谄媚的笑容来,“好咧公子!” ———————————————————————————————————————————————————— 就如同微风在湖面上吹过时只能掀起一道涟漪一样,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玉娆因为弄坏了老夫人御赐的诰命服而被打发去庄子里一事完全没有对王府产生什么影响,众人私底下说起过两句后也就过去了,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事后王曦妩还在王府中偶然遇见过王端一次,然而那时的他却是对她笑得一脸开怀,看样子竟似完全没有把玉娆一事放在心上似的。 “四妹妹真是悠闲,怎么每次见到你都是在闲逛呢?”彼时的王端笑道,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含义莫明的味道。 王曦妩记得自己则是不冷不淡回了他一句:“彼此彼此,三哥不也一样吗?” 王端于是又笑眯眯地道:“三妹妹真是牙尖嘴利!”言下之意未免不是在嘲讽她出尔反尔地把玉娆一事告诉了老夫人。 王曦妩回他:“三哥才是豁达洒脱。”豁达洒脱的深层含义则可以理解为薄情寡义,这是在讽刺他这么快就把玉娆给忘了。 王端由是放声大笑,甩了甩袖子就大步离去了,浑然不顾身边的辰光和沉檀等几个丫头一头雾水的样子。 在此之后沉檀还和她说过三公子这个人,说总觉得三公子似乎没那么简单的样子。当时王曦妩没说什么,但私底下却是认同她这个说法的。上辈子曾祖父和曾祖母去世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老夫人竟然是留了很大一部分的私房给她的三哥王端!这让当时的大家都很是不解。后来王府变成祖父当家之后,王端还逐渐地获得了祖父的欢心,一步步掌握了家里的不少权力。 只是直到前世她死之前,王端都没有做出对王家不利的事情来,所以王曦妩虽然知道他这个人应该不怎么简单,但她却不是很讨厌这个庶出的三哥,也没有想着要在这世对付他。毕竟同时王家的人,而且关系也还算是亲近,之前虽然搅了他和玉娆之间的事,也不过是为了避免将来出现的那桩丑闻而已。 所以虽然沉檀那样说了,王曦妩也只是微微一笑。 “姑娘,七姑娘过来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正当王曦妩出神的时候,在门外伺候的丫鬟却进来通报了。 王曦妩点了点头,“请她进来吧。”一边说着,她一边随手收拾了一下身边放得杂乱的书本,然后静等着人进来。 梧桐阁虽然修葺得很精致,但却不是很大,所以很快七姑娘就进来了。一身银皮狐毛袄裙加上两个包包头的七姑娘看上去还一派天真的样子,但行事却颇为稳重,她走到王曦妩面前端端正正向她行了一礼,“四姐姐。” 王曦妩微微一笑,示意沉檀给七姑娘看座,然后笑道:“这个时候七妹妹怎么会过来我这儿的?”眼下外边正下着稀稀落落的小雨,虽然雨势不是很大,但是确实不是出门的好时候。 七姑娘在沉檀搬过来的绣墩上坐下,然后答道:“刚出来的时候天色虽然说阴的,但是还没下雨,没想到走到一半下雨了,所以刚巧就赶上了。”正说着,下面有丫鬟呈了热茶上来,她停顿了一下接过,然后就着喝了一口,“还是四姐姐屋子里面暖和。” 王曦妩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那边的七姑娘又不疾不徐地喝了两口茶,这才把茶盏放下道:“这次来四姐姐这儿,是想问问看四姐姐明儿有没有空的。”顿了顿她接着解释道:“听说四姐姐回来了,大家都想很见一见四姐姐,赵姐姐的帖子都送到我那儿去,让我明儿务必把四姐姐你请过去。” “赵姐姐?”王曦妩有点狐疑。 七姑娘解释道:“是太守赵大人家的姑娘。”琅琊郡的太守虽然不是王家的人,但却和王家相当亲近。 王曦妩还是有些踌躇,“可是我明天早上还要去曾祖父那里……” 闻言的瞬间眼中有复杂的神色闪过,但七姑娘的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只听她道:“所以时间定在了明天下午,还希望四姐姐能给妹妹一个面子,好让我和赵姐姐交代啊。” 这点都想到了,难道不是笃定了她会去吗?不过左右闲来无事,出去走一趟便走一趟吧,顺便看看这几年她不在琅琊时琅琊的变化。想到这点,王曦妩笑着点了点头,“那好吧,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就是。” 七姑娘顿时便笑了,“那到时候我就等着姐姐了。” 王曦妩颔首。 七姑娘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后也不久留,又和王曦妩随便说了两句后就走了。王曦妩要派人送她出去,也被她微笑着拒绝了。 王曦妩没坚持,反而是看着她留下来的那张请帖,目光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彩。 都是沉檀皱了皱眉,“姑娘,七姑娘什么意思?”姑娘回府也都十多天了,也不见有人直接上门递帖子的,没想到来的这么第一回,竟然还是递到了七姑娘那里。那群人到底是胆子小呢?还是七姑娘别有用意呢? 王曦妩微微一笑,“不管她什么意思,到时候我们看着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赵家 琅琊郡太守名赵振,出身白溪赵家,是典型的世家一脉的官员,而且属于近王党,所谓近王党也就是在五著姓中跟王家更为亲近的。他膝下三子四女,而今儿个给王曦妩下了邀请函的却是他的嫡长女赵羽晗。因着她老子的身份,这位赵姑娘在琅琊郡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不能和王家的姑娘相比,但是琅琊郡中凡是说起世家贵女的时候,总是会有她一份。 太守府离王府还挺远,王曦妩这边才在自己园子里用过午膳,那边的七姑娘就迫不及待传人来问她准备好了没有。而等她上了马车才发现,这次被邀请的不只是七姑娘王雁卉,三姑娘王应蓉和六姑娘王蝶萱也都在,想来八姑娘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否则的话她也应会得到邀请。 因为是四人共乘的一辆马车,车厢里面还有伺候的丫鬟,所以七姑娘特意准备了一辆足够宽敞的马车,马车中还静静地烧着炭盆。当然,为了防止对身体产生影响,车厢两侧的窗子都是留了缝隙的,虽然暖气会从这儿逃掉一些,但里面还是足够温暖的。 王曦妩照旧是带着沉檀和皎碧两个丫头,一上马车沉檀就帮她把玄色斗篷给脱了,以免出去的时候着凉,而皎碧则是适时地递上一个暖手炉,“姑娘,暖手。” 见到这一幕的三姑娘淡淡道:“四妹妹的这两个丫头真是贴心。”她的年纪大,称沉檀为丫头也没什么奇怪的。 王曦妩微微一笑,“三姐姐你这样说就不怕腊梅吃味吗?”腊梅正是三姑娘的贴身大丫鬟,此时就在车上,她这样说听起来是在调笑,但实际上却是在嘲讽王应蓉心宽。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太过坦然,以至于大家都没察觉到深处那层意味而已。 三姑娘闻言顿时便不在这个话头上继续下去了,倒是六姑娘承口道:“四姐姐说的是,腊梅姐可也是很贴心的呢。” 马车中的众人顿时都露出会心的笑容来,好似她说的这话有多有趣似的。 接下去的路程中,一行人也是有的没的随便说说,三姑娘几乎不怎么说话,六姑娘时不时地附和几声。倒是七姑娘今天显得格外活跃,经常是想到了什么就和王曦妩说,有些还和一会儿她们要去的太守府有关,王曦妩也就听着,偶尔插上几句,四个人倒也算是融洽地到了太守府。 今日照例是阴天,虽然没下雨,但空气中却萦绕着一股湿意,因此格外湿寒。王曦妩一下车,马上就有沉檀替她把斗篷披上又牢牢系好。其他三个姑娘也都如此,只是三姑娘的斗篷是银白的,六姑娘和七姑娘的斗篷则是大红,四人竟是三种不同颜色。 进了太守府,就有一个婆子把她们往后园引去。 七姑娘一看就知是和太守大人家的姑娘熟识的,她很自然地和那婆子说了一会儿话,那婆子也是很自然地回她,两人言谈中不自觉流露出熟稔来。而三姑娘也接了几句话,竟然也是一副和此间的主人很熟的样子。 “知道蓉姑娘、萱姑娘还有卉姑娘要来,咱们家姑娘早早地就准备起来了呢。”那婆子满脸笑容地道。 三姑娘王应蓉微微一笑,“谁让阿晗是主人呢?做主人家的自然是要早早准备了。” 那婆子于是一笑,也没有因为她这样的话而觉得有哪里不对的。 七姑娘更是接着笑道:“赵姐姐可有准备什么好的招待我们?今儿来的可不止我们家三姐姐和六姐姐,还有我四姐姐呢!怠慢了我们可以,怠慢我家四姐姐可是不行!” 琅琊郡哪个人不知道王家四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姑娘,而且之前她们到达的时候也是介绍过身份的,所以那婆子也不是特别惊讶,只是以眼神轻轻扫过王曦妩一眼,然后便赶紧笑道:“放心吧卉姑娘,肯定不敢怠慢四姑娘。”说着她又补充道:“便是您几个,我家姑娘也不敢怠慢您们啊!” 七姑娘于是笑开,三姑娘和六姑娘微微一笑,王曦妩则是懒懒地勾了勾唇角。小七还是太过急切了,她这样赶着把她们几个人和自己之间的矛盾凸显出来,难道真以为自己什么都听不出来吗? 不过只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跟着那婆子七拐八拐到了太守府的一处花园中,虽然有点想不明白这大冬天的待客怎么还放在花园里,但毕竟这是主人家的安排,所以王曦妩也就只是默默地跟着她们走着。 她们的目标是花园中的一座凉亭,凉亭是八角的,顶上的檐翼飞翘起,下面拢共八根的柱子则是通体用鎏金刷了一遍,看上去好不气派。而凉亭中看上去也已经有人的样子,只是因为天色不是特别明亮的缘故,那些人影影绰绰,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明。 不过这并不重要,即便是能看得清楚那些人的样貌,王曦妩也不见得就能把这些人都认出来。毕竟她离开琅琊也有四年的时间了,四年的时间足够原来那些认识的人都变成另一幅模样,也足以让一些交情发生变化,从深厚变淡薄,人心从来都是最善变的东西呢! 在心底暗自感叹着,一行人缓缓地走上了凉亭。 亭中早有下人汇报王家的几位姑娘到了,身为主人家的赵羽晗自然是要从座位上站起来迎接。如果来的只有阿蓉她们几个也就算了,几人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有些礼数直接可以免了,但因为有王家四姑娘的到来,这次她不得不出面迎接。早听阿卉说起她们家这位四姐姐时,言语中尽是她如何盛气凌人、不把她们几个庶出的姊姊妹妹放在眼中,她倒是要看看这位王家嫡女是怎样一种脾性,能让阿蓉阿卉几个都这么讨厌的。 走了几步站在石阶上面,而下面很快就走上来几个年纪不一的少女,赵羽晗飞快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容,最终把视线定格在稍微落在后面一点披着玄色斗篷的少女身上。虽然斗篷的帽子将下面的容颜稍微遮住了些,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一种直觉那斗篷下的人必然就是王家嫡女王曦妩。 没有挡着她们,让她们一行都上了凉亭,赵羽晗先是和三姑娘王应蓉她们几个都打过招呼,然后才把目光转到王曦妩身上,“想必这位就是四姑娘了吧?” 王曦妩微微一笑,却是向她行了一礼,“见过赵姐姐。” 赵羽晗赶紧侧过身,并不受她这一礼,一边连连摆手道:“四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她既然不受,王曦妩也没有坚持,所以只是稍微弯了弯腰之后她便直起身来,然后轻轻伸手将斗篷的帽子摘了下来。 赵羽晗的目光顿时一亮,她也不掩饰地上上下下打量了王曦妩几眼,然后才笑道:“几年不见,四姑娘都出落得这般好看了,竟是把我们几个都比下去了。” 王曦妩浅浅一笑,“赵姐姐说笑了。” 闻言的赵羽晗没有解释,她之前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发自内心。眼前的少女虽然因为年纪的缘故还没有完全张开,但从现在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日后绝艳的模样,气质清冷中带有慵懒,尤其是那双清冽却又潋滟的眸子,竟是让她在对上的瞬间也有了片刻的恍惚。 心中却有一刹那的狐疑,这样一个少女,真的会是阿卉口中那般仗势欺人的人吗? 虽然心里各种想法翻涌,但赵羽晗的脸上却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她微微一笑,然后把几人往座位上引去。事实上她今天的目的就是见一见这位四姑娘,所以除了王家的几位姑娘之外,她并没有请其他人。 凉亭中按照四方位的布置布置了四张长矮几,后面各自摆了两个炭盆,正中间则是一个红泥火炉,火炉上面煮着一个茶壶,从里面正散逸出或浅或重的茶香来。茶炉边上跪着一个身穿高腰襦裙、披着狐皮半臂的女子,正动作优雅地用长茶杆搅动着水,有时还会把茶沫子挑出来。 赵羽晗自己在正东的位置坐下了,却把正南的位置留给了王曦妩,三姑娘王应蓉自己坐了一边,剩下的六姑娘和七姑娘则是坐在同一张矮几后面。虽然凉亭中烧了好几个炭盆,但天气着实寒凉,大家都还是披着大氅的披着大氅,另外她们几个则都没把斗篷解下来。 矮几上面有另外的小炭盆放着,炭盆上面架着一个泥板子,上面放的则是一叠叠精致的糕点。如此一来,糕点既然能保持温热,而且还有阵阵香味随着炭盆的加热散发出来。 见到这一幕的七姑娘笑道:“赵姐姐的心思可真是巧妙,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糕点会凉掉了。” 六姑娘也同样赞道:“果然不愧是赵姐姐,这样的法子真好,又简单又方便,回去之后正好用上。” 赵羽晗顿时笑了,“不过是为了偷懒才想出来的法子,哪里值得你们这么称赞的?”话题一转,她又指了指炭盆上的糕点道:“虽然我知道你们都是用了午膳过来的,但现在肯定已经饿了,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再说。” 话音落下,就见她又伸手轻轻拍了两下。众人不解,却见原先那个跪在红泥火炉旁的女子突然把炉子上面的茶壶取下,就着准备好的茶盏到了一圈,然后起身呈到各个桌上。另外还有专门在矮几边上伺候的丫头呈上碗碟,然后是贴身丫鬟帮着把加热的点心夹起来放到碟中。 如此周到的服侍,赵羽晗的用心可见一般。 “煮茶的水用的是前段时间取的无根水,经过过滤后应当还是不错的。至于这茶叶,还是阿蓉你上次送我的银丝雪缕呢!我一直舍不得,正好今天你们来了就拿出来煮了。”赵羽晗笑道。 三姑娘闲闲道:“你堂堂一个太守大人之女,竟然还看得上我这么一点银丝雪缕?说出来也不寒碜了大家。” 赵羽晗顿时佯怒,作势瞪了一眼三姑娘道:“阿蓉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重视你吗?连你送的东西都舍不得吗?” 三姑娘慢悠悠地接道:“那你今儿怎么就舍得拿出来了?难道是看在我四妹妹的份上?” 赵羽晗顿时被噎了一下,她原是想着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而已,没想到阿蓉竟然这般不给她面子,倒是让她有点尴尬。 反倒是六姑娘轻笑一声,接过了话头:“就算是看在四姐姐的份上,那也可知赵姐姐还是和三姐姐你最要好了,不然也不会把三姐姐你送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们呀!你说是不是赵姐姐?” 她这话说得极为巧妙,既点出了王曦妩的身份,又圆了赵羽晗和三姑娘之间的关系,让原本有些许尴尬的氛围顿时缓和了许多。只是这话伸出还有把王曦妩排斥在外的意思,不仔细深思的话也听不出来,所以只有王曦妩淡淡扫过六姑娘王蝶萱一眼,眼中隐有笑意。 一旁的沉檀拿起筷子替王曦妩夹了一块看上去像是泡芙一样的糕点,因为是在炭盆上面烘着的关系,所以这泡芙的颜色稍微有点金黄,看上去倒是味道不错。王曦妩拿了另一双桃心筷子夹起来咬了一口,里面奶香浓郁却不过分甜腻的夹心就爆了出来,许是这夹心中还加了其他东西,吃起来还有一股玫瑰花的香味。 不疾不徐地把一整块的泡芙都吃了下去,吃完后她又缓缓把筷子放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得不说,赵羽晗除了在礼节上面非常细致,连吃喝这方面也准备得格外细心,这些小糕点除了造型精致之外,口味也都很不错。 等慢悠悠地喝了小半盏茶之后,王曦妩这才开口道:“赵姐姐费心了,这些糕点都很好吃,茶水的味道也都很不错。” 赵羽晗笑道:“四姑娘喜欢就好。”说着她又接着问道:“听说四姑娘是前些天才从青州回来的,不知青州如何?我一直呆在这琅琊,也没有往别的地方去走过,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想听四姑娘给我说说青州的风土人情。” “这个是自然。”王曦妩淡淡笑着,随口便说了一些青州和琅琊的区别,然后总结道:“事实上我基本也就是呆着平原郡郡城里面,两地不见得有多大差异,无非是气候和地理所导致的饮食和生活习惯上的差别而已。” 赵羽晗却摇了摇头感叹道:“别的不说,我就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你也知道的,琅琊的冬天几乎都不怎么下雪,我是真的很想看一样整个世界都是银装素裹到底是什么样子。” 王曦妩回以一笑,“要是有机会的话,王姐姐可以往北边走一走。要知道建安那边冬日里可是比平原还要来得寒冷,从一开始入冬就下雪,等到雪大的时候,那才真叫大雪拥城呢!” “被四姑娘说的,我都想去北方了。”赵羽晗笑道,手里捧着暖手的炉子,却最终还是叹道:“不过还是算了吧,我这人生性怕冷,要让我生在南方还成,真要是去了北方,那我指不定得冻死在那边!” “什么死不死的?”却是六姑娘王蝶萱笑着接口道:“赵姐姐难道没听到四姐姐说了吗?北方可是有地龙的,等到时候地龙烧起来,怎么都冻不着你!要是喜欢看雪的话,还是得去北方。” 赵羽晗明显有些意动,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是怕了舟车劳顿的,要是真去北方,那可是得赶上很长一段路了。” 七姑娘笑笑,“所以说到底赵姐姐你不是怕冷,只是懒而已。” 赵羽晗顿时瞪了她一眼,“就你聪明。”然后几个人都掩嘴笑了起来,等过了一会儿,她又接着问道:“那四姑娘可还要回青州去?还是就留在这边了?” 王曦妩笑着答道:“当然是要回青州去的。”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可能会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应该也就两三个月的样子吧。” 赵羽晗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又道:“既然要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的话,那到时候四姑娘可要多来走动走动,我家中还有几个姐妹,她们也都很想认识你。” 王曦妩微微一笑,“这个自然,只希望赵姐姐不要嫌我麻烦就好。” 赵羽晗顿时笑道:“怎么会呢?四姑娘肯赏光,那可是我的荣幸啊!” 王曦妩闻言笑而不语,眼神中有着淡淡的笑意,却是被她长长的垂睫给掩饰了过去。 这期间三姑娘她们几个都很识趣地没怎么插话,只是七姑娘在听到赵羽晗最后的话时脸色沉了沉,三姑娘放在护手套子里面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唯有六姑娘的神情不变,照旧是一派温软的笑意,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这亭中的氛围有什么奇怪之处一般。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送鞋 冬日的辰光总是不太长,原本阴着的天色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变得愈发黑漆漆起来,看上去竟是又要下雨的感觉。王曦妩并没有在太守府呆很久,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就告别了赵羽晗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赵羽晗待她的态度很是客气,不像她们想象中那样冷淡,三姑娘和七姑娘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在回去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佯装休息的样子。王曦妩也没在意,一个人静静坐着,有时候把车窗打开一半看看外面的景色,居然是压根就没把两人冷淡的样子放在心上。 还是六姑娘,有时候会和她说两句,虽然都是些有的没的,声音也都轻轻软软的,但是就这样展示出来的态度却是明显有别于三姑娘和七姑娘。 王曦妩并没有拒绝六姑娘的示好,但却同样没有表现得太过热络,差不多从太守府到王府一路,两人说的话也不会超过二十句。只有在下车临分别的时候,她突然停住脚步对六姑娘笑了一笑,“六妹妹,要是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园子里坐坐。” 六姑娘顿时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只要四姐姐不嫌我打扰就好。” 王曦妩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便由皎碧扶着走了,沉檀则是在她身后替她撑着雨伞,此时天空中已经飘起雨丝了。 看着王曦妩走远,之前脸色就不怎么好看的三姑娘一下子黑了一张脸,她死死看着脸上的喜色尚未褪去的六姑娘,然后寒声道:“我倒是不知六妹妹什么时候这般善于交际了?还是说一看人家嫡出的回来了,你就想着要去抱新的大腿了?!” 她这话说得难听,可以说是丝毫没有给六姑娘留面子,所以六姑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三姑娘,“三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话未说完便被三姑娘打断,“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别忘了王曦妩也只是在这边住一段时间而已,到时候等她走了,你还是要靠我!”说完竟是直接转身离开了,也不看六姑娘和七姑娘是什么反应。 “我……”六姑娘想要解释,只是三姑娘已经走远了,而身旁的七姑娘则是深深看了一眼她道:“六姐,三姐姐说得对,别以为你真的可以凭此和二房勾搭上了,就算你真的报上了四姐姐的大腿,你也不过是庶出的女儿而已!”说完也是转身就走,压根不顾六姑娘煞白着一张脸,张口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样子。 然而等七姑娘带着人走进府门之后,原本应该是一脸欲泫欲泣表情的六姑娘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收齐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她的眼神中甚至透露出森森的寒意,放在斗篷之下的手也不自觉地捏了起来。 她身后的婢女有点担心地看着她,小声唤了一声,“姑娘,您没事吧?” 王蝶萱冷冷答道:“没事。”说完她也直接进去了。 ———————————————————————————————————————————————— 回到梧桐阁的王曦妩把斗篷脱掉后又换了一身稍微薄些的衣物,阁子里面有炭盆烧得温暖,穿多了反而会热。 之前去大厨房传膳的红绡正好回来,她见到王曦妩微微一笑,“姑娘,今晚大厨房给您准备了暖锅,您看您想涮些什么东西呢?” 暖锅实际上就是把一大锅的汤料煮开了,然后随便把各种生的蔬菜或者肉类丢下去涮开,最后蘸点佐料可以吃的一种法子。新鲜的蔬菜配着热气腾腾的汤料,再蘸点喷香的麻酱,冬天的时候吃暖锅是再舒爽不过的了。王曦妩在青州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吃,来到琅琊之后倒是还没有吃过,所以昨晚的时候她就吩咐了红绡让大厨房今天准备暖锅。 “多准备些应季的蔬菜,肉类什么的反倒可以少点,素的里头别忘了给我准备菌菇就是,其他的随意。”王曦妩随便一想就挥手道。 红绡笑着应下了,此时的沉檀则是给她端了一碗生姜红枣茶过来,“姑娘,先喝点水祛祛寒吧。” 王曦妩从善如流,接过吹了吹就灌了大半碗下去,这生姜红枣茶还是烫的,喝下去的时候喉咙简直就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等她明确表示喝不下了沉檀才把剩了一个碗底的碗接过,然后道:“姑娘,奴婢觉得那位赵姑娘人倒是挺不错的,而且看上去也对您很和善的样子,原来奴婢以为她和三姑娘她们比较要好,会对姑娘有什么意见呢!” 王曦妩闻言唇角勾了勾,只是那个弧度看上去有点奇怪,介于笑意和嘲讽之间,只见她轻轻弹了弹白嫩的指尖,“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赵羽晗是个聪明人,她对我态度好也是应该的。” 沉檀点了点头,倒是皎碧在一边接口道:“不过奴婢看六姑娘倒是和七姑娘的想法也不一样,七姑娘虽然明着对您还算是恭敬,但她那种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啊!但是六姑娘倒像是个安份的……” “皎碧!”话未说完她就被沉檀喝了一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严厉的瞪眼,“说话注意些!”身为王家下人,虽然她们是姑娘的人,但这样说主家别的姑娘也是逾矩了的。 皎碧顿时警醒过来,“姑娘,奴婢知错了。” 王曦妩摆了摆手,“无妨,不过在外面的时候注意些就是。”皎碧她们几个也都是为她好,所以一般情况下她并不会太过斥责她们。话头一转,她又接着皎碧之前的话说了下去,“六姑娘到底安不安份,这个还需要时间来证明,现在下结论还为之过早。” “姑娘的意思是?”皎碧有点狐疑,倒是沉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六姑娘要是真安份的话,方才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应该安安静静呆着一旁,而不是试图和姑娘来搭话。连带着下了马车之后她所露出那欣喜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一种故意装出来的感觉。 王曦妩没有答话,而是露出一个颇为诡谲的笑容来。 —————————————————————————————————————————————————— 日子照旧还是那般平淡,除了逐渐浓郁起来的年味,和突然一下子多了起来的送到梧桐阁的帖子之外,王曦妩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而面对这些琅琊郡各家贵女送上来的帖子,她同样采取了一律回绝的态度。倒不是说王曦妩看上不这些世家女的邀请,而是天气寒冷,她实在是懒得出门,每天除非必要的到岚园那里去给老太爷老夫人请安以及跟随老太爷学习之外,基本上她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过了两天,时间悄然间迈到了十二月乜五,去岚园给老夫人请安时,意料之外的王曦妩又见到了三公子王端。 一身锦衣的王端照旧还是那么风流像,见到王曦妩的他微微一笑,“四妹妹,平常你来得可早,今日怎么来晚了?” 王曦妩勾了勾唇角,却是走到老夫人面前,示意沉檀把她手里拿着的一个包裹解了开来,“曾祖母,上次和您说的要给您做鞋,这些天终于是做完了,您要不要试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脚?” 老夫人顿时笑了开来,“好,让我看看,阿妩给曾祖母准备的鞋是怎么样的。” 沉檀会意,赶紧上前把鞋子呈到老夫人面前。 鞋子从外观上来看是绣花鞋,朱红色的缎面上绣了暗红的梅花,绣工精湛,针脚细密,在梅花的花蕊处则是穿点着几颗底子和面子相连处的细节同样做得很好。老夫人倒也没说什么,直接脱下原本穿着的绣花鞋拿起沉檀手中的两只试穿了一下,然后她的眼睛一亮,“棉的?” 王曦妩笑着点点头,“是棉的。”鞋子虽然看上去薄,但是面子实际上却是三层,中间还夹了棉花,正好适合冬天穿。 “这底子穿起来好像有点厚?”踩着走了几步的老夫人道。 王曦妩上前扶住她,笑道:“太软的底怕您穿久了觉得累。” 显得兴致颇高的老夫人又就着王曦妩的手走了几步,然后才坐回榻上让青鸟伺候着把鞋子脱下后抓着她的手慈祥道:“阿妩你用心了。”原以为小丫头只是想着找个借口而已,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鞋子上下了不少心思。 “只要曾祖母你喜欢就好。”王曦妩微微一笑。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对青鸟道:“把四姑娘送我的这双鞋子收起来,等过年的时候再穿。” 青鸟笑着应了一声,“喏。”便捧着鞋子下去了。自打玉娆被老夫人贬去庄子上之后,岚园里的衣饰之类的管理就暂时由她接手了都。 至于从刚才开始就没吱声的王端则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把之前一幕都收入眼中的他轻轻皱了皱眉,然后又化成别有深意的笑容。直到青鸟下去时他才开了口,语带调侃又似笑非笑的,“四妹妹果然是孝顺,不过鞋子这种小事有下人操心就好,你费什么心呀?” 还没等王曦妩说话,边上的老夫人也是点了点头,“你三哥说的有道理,以后这种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曾祖母有你这双鞋就已经够高兴了。” 王曦妩顿时笑了,带着些许的腼腆,她乖乖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曾祖母。” 老夫人于是满意颔首,然后扭头对王端道:“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了,阿端你要是有事儿的话就先下去吧。” 王端一双凤眼微微上挑,但听他笑道:“曾祖母这是一心就疼四妹妹了,四妹妹一来就赶着曾孙走了?” 老夫人闻言失笑,却是瞪了他一眼,“你四妹妹这么久才回来一趟,我多疼她些难道还不行吗?” 王端赶紧作出告罪的样子来,“是是是,是阿端的错,就让四妹妹多陪陪曾祖母吧,曾孙就先下去了。” 老夫人挥了挥手笑道:“去吧去吧~” 王端由是行了一礼之后下去了,只是临走前他却突然看了王曦妩一眼,眼中那似笑非笑的意思让王曦妩略一仲怔,然后她突然回了他一个笑容,单纯而又无暇。 王端一滞,然后回过神来,也不见他说什么,月白绸缎接着蓝边的袖口晃起一个极大的弧度,竟是直接一甩袖就走了。 目视王端离去的背影,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浅淡了下去,只是当她重新看向王曦妩的时候,那笑容却又变得明显了起来,拉过王曦妩坐到榻上,她笑道:“过几天差不多也就该过年了,你父亲那边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王曦妩答道:“前两天正好收到青州那边的来信,母亲说她和父亲已经出发了,估摸着应该过不了两天就可以到了。” 老夫人点点头,“只要他们年前到就可以。”顿了顿她接着笑道:“这次过年,你大伯他们应该也会过来,到时候你可以和你大姐二姐见上一见,平常你们也基本上见不到,这次正好可以联络联络感情。” 因为都是她自己的嫡出孙子,所以老夫人对大房二房的态度都差不多,虽然大姑娘王芄兰和二姑娘王思懿也是庶出的,但她还是希望看着下一代的和睦。 王曦妩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曾祖母,阿妩也有点想念大姐和二姐呢。”这话多少是带有一丝真心的,即便是上辈子,王曦妩和大房的这两位姐姐感情虽然不是特别深厚,但是相较于三房四房的几个姑娘而言,她和大姐二姐的感情算是不错的。后来她出嫁的时候,大姐二姐也都给她添了不少压箱底的,之后更是也有走动,一点不像三房那样,简直是想断绝两房之间的关系一样。 老夫人闻言也露出一个笑容。 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王曦妩接着问道:“那祖父和祖母呢?他们回来吗?” 摇了摇头,老夫人道:“你大伯他们一家回来,你祖父他们就不回来了,建安那边总是要有人在的。” 王曦妩点点头,老夫人却道:“不过到时候你曾祖父过寿的时候,你祖父应当会回来。” “这样。”王曦妩若有所思。 老夫人注意到这点,只以为是曾孙女想家里人了,正想安慰安慰她的时候,却突然有大丫鬟红薯来报,“老夫人,三夫人来了。” “请吧。”收敛了笑容的老夫人淡淡道。 三夫人罗氏很快就进来了,她先是给老夫人请完安,然后才笑道:“阿妩也在这里呢?” 王曦妩起身向她行了一礼,“三婶。” 罗氏笑了,她是知道四姑娘这些日子基本上每天上午都是在岚园中的,所以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在蓝桑搬过来的绣凳上坐下后她便道:“老夫人,孙媳这次过来却是要想您请教一下关于大年夜时宴席的事儿。” 闻言王曦妩微微一哂,眼神中带着讥讽的意味,只是老夫人和三夫人都没有注意到而已。琅琊王府中,曾祖母因为身体的缘故不管事,她祖母又跟着祖父一道在建安,大房的伯母和她母亲更是远在别的州郡,因此府里的中馈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三夫人罗氏管着的。而三房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底气,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在这里。 她还记得上辈子罗氏就是因为过年的事儿从中贪墨了好大一笔,结果却被她母亲瞧出了破绽,最后捅到老夫人面前,罗氏因此被夺了管事的大权。也正是因为如此,原本就不怎么待见她们的三房从此更像是和二房结了仇怨一般,不止三姑娘王应蓉从此对她脸不是脸的,就连三婶罗氏见到她的时候也经常是冷着一张脸的。 缓缓从榻上站起,王曦妩回身对老夫人道:“曾祖母,既然三婶有事,那我就先去曾祖父那边吧。” 老夫人含笑点头,“那好吧,你去吧。” 王曦妩于是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转向三夫人,“三婶,那我就先下去了。” 罗氏连连点头,笑着却不说话。 王曦妩于是下去了,却是没有离开岚园,而是去了书房。老太爷早就在书房中等着了,她进去的时候老人家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怎么来晚了?” 王曦妩行了一礼,同样淡然地解释道:“刚才把给曾祖母准备的鞋送过去了,所以晚了一步,是我的错。”和老夫人那边隐隐带有讨好不同,在老太爷面前她一直都表现得比较冷静。以曾祖父的阅历和眼光,头一次给她单独授课的时候就说了,让她随性点就好,所以王曦妩也不藏着掖着,平常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在曾祖父面前就是什么样子。 事实上两辈子为人,曾祖父就一直都是她心目中最智慧的老人了,即便是父亲,在某些方面也还是比不上曾祖父。 这么说虽然有贬低她父亲的意思,但事实确实是这样,现在的父亲在识人的眼光上面确实还比不上曾祖父。当然,或许也有父亲刻意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原因,但曾祖父虽然疼爱她,却不像父亲那样近乎溺爱,所以她在曾祖父面前除了坦然的同时,也谨记着要恪守礼仪。 老太爷于是没有再接着追问,而是继续问道:“昨天布置给你的功课完成了吗?” 王曦妩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会合 王郗和卫氏到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九了,几乎是堪堪赶着开阳二十四年的尾巴抵达琅琊。和王曦妩那日到达的时候相比,此时迎接他们的下人反而要少些,除了下人们忙着在年前把手里的活结束之外,当然也有王郗一行轻车简从的缘故。 王曦妩得到弥君姑姑来报之时,她正好在里间穿衣服。听到这个消息的她顿时一喜,急急问道:“父亲母亲都已经到了府上了吗?” 弥君姑姑回答道:“老爷、夫人还有二公子现在都在上房,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王曦妩点点头,“自然是要去的,都好久没见到母亲了。”父亲尚好,母亲那边她可是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没见着了,现在想起来,一腔思念的情绪顿时就要满溢出来了。回过头她又用略显焦急的语气催促红绡,“红绡快点,随便穿几件就可以了,不用搭配得太过精细了。” 红绡自然明白自家姑娘迫切的心情,所以她的动作也愈发利落了,但该注意到的细节她还是都注意到了。差不多给姑娘穿好衣裳,然后又稍微配了几件璎珞挂件在腰间,她才后退几步,“好了,姑娘。”与此同时,一旁的青盖递上暖手的汤婆子,而沉檀则是替她系上厚厚的玄狐大氅。 所以一切都在眨眼间准备到位,于是王曦妩就手捧热乎乎的汤婆子准备出门了。另有屋里的丫鬟替她掀开厚重的棉门帘,在出门瞬间就有一股寒意袭来,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的沉檀顿时问道:“姑娘,要不要给您添条围脖?” 王曦妩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这样吧。”她现在穿的就是高领的袄裙,脖子那儿已经有一圈毛茸茸的雪熊皮围着了,要是再添一条围脖的话,岂不是连扭头这个动作都做不来了? 说完她便率先走了出去,而沉檀则是紧紧跟了上去。 从梧桐阁到岚园的距离并不远,大概走个小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尤其是天气寒冷加上心情急迫,没多久王曦妩就到了岚园。 估摸着应该是父亲他们到了的缘故,岚园中同样要较往日热闹些,王曦妩进园子的时候正好看到红薯出来,她见到王曦妩先是向她行了一礼,然后又笑眯眯道:“四姑娘可是过来了,二老爷和二夫人都在里面呢!还有五公子也在,您赶紧进去看看吧!” 王曦妩愣了一下,“二公子没有来吗?” 红薯摇了摇头,“却是没见到二公子的身影。” 略微有点失望,但王曦妩还是对着她微微一笑,别过她往屋里走去。而里面早有人通报“四姑娘来了”,所以几乎没怎么停留,她就直接进了屋里。 屋里显得热闹,除了照旧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之外,一旁站的还有自从她回到琅琊之后就只见过一面的三叔,三夫人罗氏站在他旁边,而父亲母亲还有二哥则都站在正前面。几月不见,母亲看上去似乎清减了些,一身珊瑚色加厚的大袖衫襦穿在身上衬得她肤色如雪,唯有变尖了的下巴显示出她瘦了的事实。 只是让她失望的是,还是没有见到她大哥的身影。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王郗还有卫氏几个都回头看她,卫氏脸上露出和蔼的神色,王郗微微一笑,最明显的是她二哥,王珣脸上的笑容要是搁在屋外,那简直就是天上的太阳一般。不过幸好他这个笑容也就只有当视线和王曦妩对上的时候才露出来的,等王曦妩不看他了,他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收敛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也同样从“有点傻”变回了清冷高贵。 “曾祖母。”虽然心中很想第一时间同父亲母亲说话,但王曦妩还是按照礼仪先向老夫人行了礼,待得老夫人微微颔首之后她才转向父母,“父亲、母亲、二哥。” 王郗清浅地一笑,卫氏却是走几步拉起她的手,“阿妩,让母亲看看,这几个月可是瘦了?” 分明是自己清减了的人偏生担心自己瘦了,心底瞬间涌过一阵暖流,王曦妩对着她甜甜一笑,“哪有?母亲你自己才瘦了呢!看上去清减了很多。” 卫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王曦妩心领神会,这个时候确实不是母女俩说话的好场合,所以她同样也闭上了嘴,但是身子却愈发和卫氏靠近了些。 她这样的举动哪里瞒得过老夫人?慈祥地一笑,老夫人就挥了挥手道:“好了,既然我这里已经请过安了,你们就都下去吧,昭园那边我都已经让人给你们收拾好了,直接住进去就是,”顿了顿,她接着补充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住不了多久。” 这话一出,做孙子的自然是得请罪,王郗弯了弯腰道:“老夫人见谅,要不是青州那边的事情才刚处理完,孙儿可能就早些回来了。” “好了,我知道你忙,这些虚的就别说了,在家的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到时候我让下人给你补补。”老夫人淡然道。 王郗于是应了一声,而卫氏则是欠身行礼,“让老夫人费心了。” “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只要你们好我就满足了。”老夫人叹道。 边上的三夫人顿时插口道:“老夫人说的是,做长辈的,哪个不是盼着子孙后辈的好呢?” 她说话的时候笑容可掬,若是忽略语气中那一丝丝的嘲弄的话,大家都只以为她是有感而发,但熟知她性子的王曦妩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唇角微微勾了勾,垂下的眼睑掩饰住了她的嘲讽。而除了她之外的众人神情坦然,似乎都没有察觉一般,老夫人淡淡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众人于是同时应声,再次向老夫人行了一礼之后便都退出去了。 “二哥路途辛劳,想必也是累极,愚弟就不打扰二哥休息了,先告辞。”从上房出来的三爷王献对着王郗道。 王郗点点头,“也好。” 三爷于是就带了罗氏下去了,而王郗却没有和卫氏一起回昭园,他回头对卫氏道:“你和阿珣阿妩先过去,我先去老太爷那边一趟。” 卫氏点头,然后上前一步替他把大氅领口处翻折进去的毛都细细取了出来,“早点回来。” 王郗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浅笑着带着陵嶂离开了。卫氏则是转身,看着王珣和王曦妩笑道:“走吧。” ———————————————————————————————————————————— 并没有在昭园呆很久,差不多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辰,王曦妩就回到了自己的梧桐阁。虽然觉得有一大堆的话想要和母亲说,但母亲一路过来都没得好好休息过,所以她还是很体贴地并没有多说,大致上把自己这些天的情况同母亲说了一遍,然后又问了大哥的情况,得到他今年过年不回来的事实后也就先离开了。 走进屋中让红绡伺候着把大氅脱了,红绡一边动手一边问道:“姑娘,三夫人让人送过来的那几套衣服怎么办?需要去浆洗一下吗?” 前些天三夫人让衣馆的几个婆子送来了三套过年的新衣,说用的是顶好的料子,款式也是琅琊最新的。对于那送衣裳过来的婆子如此这番话,红绡从一开始就是嗤之以鼻。她在姑娘身边伺候这些年,经手的衣物不知凡几,哪里看不出来这几套衣裳款式倒还可以,但所谓顶好的料子却不见得,姑娘平常穿的衣物料子都要比这几套新衣的料子好些。当然,虽然姑娘平常所穿衣物的料子本就是顶级的,可偌大一个琅琊王氏,平常的吃穿用度也不可能差了去,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三夫人到底是怎么管家的,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面犯糊涂呢? 王曦妩闻言眉头也不皱一下,“不用了,左右我不穿,收起来放着就是。”顿了顿她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然后改口道:“算了,还是洗一下吧,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派上些用场呢。” 虽然不太明白姑娘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了,但红绡并不多问,轻轻应了一声后便抱着大氅拿到一旁挂去了。倒是一旁的沉檀皱了皱眉,“姑娘,三夫人那边,会不会是疏忽了?” 她想的和红绡所想差不多,只是要再稍微深入一点,毕竟姑娘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就能够说明一些东西。 王曦妩摇了摇头却不置可否,“谁知道呢?不过就算三婶是疏忽好了,这事儿要真被捅到老夫人面前,三婶至少得个治家不力的过错。” 在像琅琊王氏这样的世家大族中,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一定定额的,就算是一针一线同样如此。要是管针织的买了劣质针线,那都是有过错的,更别说是过年的新衣料子变差了。罗氏这样做,着实是在引火烧身啊!尤其是她还知道事实不仅是如此,罗氏所做的要远比疏忽更为严重,她是在拿公中的钱填自己的小金库!换句话说就是中饱私囊! 事实上倒不是说罗氏这样的举动有什么太大的过错,以公谋私实际上是很常见的事情,前世她掌管侯府中馈的时候见多了这样的事情,罗氏错就错在她做得太过明显,在这种容易出岔子的地方下了手。上辈子她就是被母亲发现了之后在老夫人面前点了出来,不过这辈子的话,这种小事就还是让她来吧。 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王曦妩袖手走到榻上坐下。 沉檀接着道:“也不知道其他几位姑娘那边的衣裳怎么样?是不是也都是同一种料子裁出来的。” 王曦妩笑而不语,沉檀疑惑,她可是一清二楚。除了老太爷和老夫人那儿的衣料都是惯常最好的,剩余送到四房和她这儿的料子可就差了一筹了。当然,三房那边的新衣也同样是好的,所以事后老夫人才会那般生气,直接就夺了罗氏管家的权力,让四婶许氏管着去了。 离过年还有两天,现在她倒是不急,等到时候自然有合适的时机把这件事捅出来,到那时她再看罗氏该怎么收场吧! —————————————————————————————————— 当晚,王曦妩去昭园用膳。 王郗早就从老太爷那边回来了,差不多也有一个月左右没见的他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般丰神俊朗,清润的眉眼在烛火下看上去极为好看。倒是王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火的缘故,王曦妩总觉得他似乎黑了一些,虽然总体上还是白皙的,但相较于她离开青州之前,尤其是脸上的皮肤,确确实实有一点变黑。惹得王曦妩多看了他两眼,“二哥你怎么又变黑了的感觉?” 就算是这半年沉淀下来许多,但王二哥在妹妹面前总是比较活泼,他浑然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道:“是吗?那有可能是太阳晒的。”停顿了下他接着吐槽道:“在军营里每天都晒太阳,都把你二哥我一张小白脸晒成了小黑脸!” 王曦妩顿时失笑,而卫氏则是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好好的,浑说什么呢?什么小白脸不小白脸的!在阿妩面前给我注意点!” 王珣顿时作出严肃的样子,“知道了母亲。”话未说完便又笑开。 而向来对次子要求严格的王郗在这个时候却也只是笑笑,并未开口加以斥责。 “母亲,三舅舅那边情况如何?可是已经回来了?”笑了一会儿的王曦妩收敛了笑容问道。 卫氏答道:“放心吧,你三舅已经回来了,离国那边内乱尚未平息,燕云一带平静得很,他留了人马驻守那边,自己回云中了。” 王曦妩点点头,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却听王珣道:“不过话说起来,离国那位昭烈帝也真是够有趣的。死之前不立储君,结果现在可好,下面的几个儿子都争着抢着要当皇帝。听说之前是五皇子和六皇子在打,现在变成月服王了?倒是不知最后哪个能登上这九五之位……” 冷不丁听人提起燕东君的名字,王曦妩突然有点恍惚。那个妖娆有若山精鬼魅一般的男子,倒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闻他的消息了。虽然她有让南烛关注着离国的战事,可毕竟同离国距离远,有些消息不可能很快就传过来,再加上这半年来她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同萧家的角力上,却是疏忽了那边的情况。 之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郗却突然出声,“你有多余的心思就给我好好念书,管这些干什么?”这话明显是在训斥王珣,而稍微停顿了一下后他又接着道:“别以为这两天过年了就可以放下学业了,到时候回去的时候沧溟先生可是要考察你的功课的。” 从来在这方面很憷的王珣这次却是认真点头应道:“放心吧父亲,我会记得的。” 闻言王郗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但是面上却神情不变,状似不经意道:“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你曾祖父说要抽个时间考察你一下,你自己做好准备。” 瞬间嘴角一垮的王珣愣了片刻,然后才用再坦然不过的语气道:“好的父亲。”当然假如忽视掉他那一抽一抽的眼角的话,他的话会更有说服力一点。 见到这一幕的王曦妩和卫氏都会心一笑。 卫氏接着道:“我这次回去,还给你带了一些东西回来,都放在青州家里了,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就到时候交给你。” 王曦妩点点头,母亲说的东西无非是外祖母或者是几位舅舅让送的东西,更多可能是曜表哥或者离离送的,这种事情他们经常干就是了。只是她视线一转转向王郗,“那我要在这边住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父亲?” “至少等你曾祖父过了七十大寿再回去。”王郗答道,接着沉吟了一下,“当然,等你过了生辰再回去也行。好久没回这边了,你可以多住段时间。”到阿妩的生辰也还有段时间,这段时间差不多足够他腾出手来准备收拾傅敬豫的事儿了。 父亲既然这样安排,王曦妩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所以她很乖觉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说起了别的事情。其间卫氏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事,便对王曦妩道:“对了阿妩,你父亲跟我说,上次你和你二哥差点遇刺?” 虽然早就想过母亲会因为这件事责备她,但是真的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王曦妩还是有点愧疚的,毕竟让父母担心实在不是一个孝顺女儿该做的事情。所以她低声把整件事儿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然后才讨好似的对卫氏笑道:“母亲,我知道错了,父亲也已经批评过我了,下次绝对不会再这样做了。” 卫氏板着脸训斥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有什么事情告诉你父亲就是,实在不行也可以交代下人去做,以身犯险什么的,一定千万不能自己上。你要真出了什么事,让我和你父亲要怎么办呀?”之前得到君擎的来信,说阿妩和阿珣遇刺差点出事,当时没把她给吓得,也幸好他们没事,否则的话她真的不敢想象他们两人要是真的出了事,整个王卫两家会是怎样一番动荡。 不过即便是没事,她现在仍然有些后怕,所以才会难得这样严厉地训斥女儿。 母亲发怒了,王曦妩也只好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内疚的神情。 “以后凡是有什么大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身边的人,听到没有?” “听到了母亲。” “如果需要王家人出面的话,你就交给你二哥去做也可以,明白了吗?” “明白了。” “还有,平常一定要多吃点,你看你这段时间瘦的……” 如此一连串的要求下来,王曦妩听得头都有些大了,不过为了能逃过这一劫,平息母亲大人的怒火,她还是乖乖都答应了下来。前前后后一共十条的要求她都应下了,卫氏这才算是放过了她。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房 作为王氏一族宗族所在地,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有大大小小的分家从各个州郡赶回来,差不多十二月初的时候就有不少分支的族人陆续抵达,他们住在王府边上的别院中,以至于整个琅琊王府的周围都变得热闹起来。 这些分支的族人,有的是和王家直系关系比较密切、专程来过年的。也有不少是很久以前就分离出去的分支,关系早就淡薄到不能再淡薄,但他们每年过年的时候都需要到琅琊宗祠来祭祖,同时汇报上缴分支在一年内收益的一部分。除了直系四房名下的那些土地铺子所产生的收益之外,这些由分支上贡的东西同样是支撑整个琅琊王氏公中开支的重要来源。 而在王郗一行抵达琅琊之后,第二日大房的一家也到了。总算他们是赶在年底的最后一天到了王府,否则的话连晚上的年夜饭都要错过了。 “这次你大伯父一家只来了你大姐和二姐,到时候她们也会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你可以多和她们走动走动。”坐在桌边,手里还拿着一叠账簿正看着的卫氏漫不经心道。 坐在她边上的王曦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另外一边的王珣却问道:“那大哥和四哥没来吗?” “是你大哥没来。”卫氏摇了摇头:“听说是在建安那边有事,暂时来不了了,不过等老太爷过寿的时候会过来。” “这样。”王珣点点头,然后又道:“那父亲现在是和大伯父在一块儿吗?” 卫氏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两兄弟难得凑到一起,再加上过年的事儿多,以至于大伯那边都没有休息,就开始因为一些琐事而忙里忙外的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王珣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就问一下而已。那我们不需要去大伯父他们那边拜见一下吗?” “不用了,”卫氏头也不抬地道:“现在他们那边也应该忙着安置呢,我们过去也是打扰他们,反正晚点总是要见的,等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王珣点点头,见卫氏心神都在账册中的他也就不再打扰母亲做正事,反倒是王曦妩有点好奇道:“母亲,你在看什么东西呀?”按理说在这个时候母亲只要坐着休息就好,哪里需要这么忙的。 “都是家里的账目。”卫氏解释道:“前段时间我不在家,积累下来的东西一大堆,得赶在年前把这些东西都给处理了。” 王曦妩闻言接道:“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母亲你来得及处理吗?” 卫氏笑道:“放心吧,就剩最后几本了,马上就可以结束。” “母亲本来可以让我帮忙的。”王曦妩道。 “让你帮忙?”卫氏斜睨了她一眼,然后微笑道:“还是算了吧,你别给我添乱就是了。”虽然她不在青州的那段时间阿妩把府里的事务都打点得很好,可她还是不觉得女儿会在看账这方面也能行。 话音落下,看着女儿因为这句话的缘故而失落的表情,卫氏顿时失笑,“好了,你要是真想学的话,等再过两年年纪大些,到时候母亲就教你如何打理家中的账目如何?” “这可是母亲你自己说的?”王曦妩狡黠地反问道。 卫氏笑道:“当然是我说的。” 王曦妩顿时笑开,暗地里却是松了口气。倒不是说她在管账这一方面不熟,事实上之所以和母亲说起这事,实际上为了日后在某些方面能够打下一个底子,比方说万一她自己做生意的事情被母亲知道了,有学过这方面的经验就相对而言更好解释。 在昭园呆了一上午,父亲依旧没回来,却派了陵嶂过来说他砸老太爷那边用膳了,所以午餐王曦妩是和卫氏以及王珣一道吃的。 吃完饭漱了口的王曦妩叹道:“要是大哥也在就好了,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卫氏闻言略微一怔,眼中同样带有惆怅,却跟着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你大哥他向来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这次回琅琊过他肯定是觉得烦了所以才不回来的。” 王曦妩闻言顿时一笑。当然事实上大哥不回来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回不来,大哥为了编纂那一套丛书,正跟着苍木山主天南海北地跑着,眼下是在荆州那边,所以一时半刻间根本就回不来。 不过虽然事实如此,但她却觉得母亲的猜测也很有可能。在她印象中前世有几次在琅琊过年的时候,大哥只出现了一次,所以说她家大哥本质上还是个清冷的人,这种热闹的场面他向来不太愿意出席。 “对了母亲,那等到时候曾祖父过寿的时候,大哥会回来吗?”王珣插嘴问道。 卫氏皱了皱眉答道:“你大哥信中没说这件事儿,不过应该不回来了吧,毕竟你曾祖父的寿辰也没有几天了。” “哦……”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王珣没有再接话。 大抵是因为没有办法全家团聚,所以一时间周围的气氛倒是冷落了下来。挥了挥手让下人把桌上餐盘之类的东西都收了下去,卫氏起身道:“一会儿我到老夫人那边去一趟,你们两个是跟我一块儿过去,还是在这边休息呢?” 王珣摇了摇头,“母亲你自己过去吧,我就在这边复习一下功课,省的到时候曾祖父考我的时候答不出来了。”自从父亲说了有可能曾祖父要抽查他的学业之后,他就一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卫氏含笑,扭头问王曦妩:“阿妩你呢?” 王曦妩想了想答道:“我还是和二哥一道在这儿休息吧。”眼下这个时候,曾祖母很有可能在休息,她没什么事就不过去打扰了。 卫氏点头,“那好吧,你们两个好好休息,我很快就会回来。”说着便起身,让丫鬟服侍着换了出门的衣物,然后就走了,留下兄妹两人呆在屋中。 等卫氏走后,王珣就走到书桌边找了把舒服的椅子坐下,“阿妩,之前都没来得及问你,这个月的在这边住的怎么样?可有人欺负你?” 看着一脸严肃的二哥,王曦妩却是哭笑不得,她家二哥到底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会受欺负呢?来之前就再三说过这些话,现在又来。跟着走到他边上坐下,她笑道:“怎么会?我在这边不要过得太舒适,哪里会有人欺负我?” “真的?”王珣挑眉看她。 王曦妩一脸认真,“当然。” “那就好。”骤然间绽开一个笑容的王二哥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那咧开的嘴角一下子就破坏了他高傲的气质,惹得王曦妩又轻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收起了笑容,她的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目光触及放在搁架上的棋笼,王曦妩眼睛一亮,“二哥,要不然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稍微迟疑了一下,原本是真的打算温书的王珣在看到妹妹隐隐发亮的双眼后最终还是点头道:“好吧,不过最多三局,多了我就不奉陪了。” “没问题!” —————————————————————————————————————————— 虽然和二哥说好了下三局棋,但最终王曦妩却还是没能如愿,两人才下到第二局时,王郗和卫氏就一道回来了。 回来之后的王郗连大氅也没有接下,直接就对两人道:“阿珣,阿妩,都被下棋了,收拾一下跟我到辛苑去一趟,我们去拜见一下你们大伯父。” 父亲发话了,两人自然只好听命,让丫鬟们把棋盘都收拢起来,王珣疑惑道:“怎么这个时候去大伯父地方?一会儿不就要一起吃饭了吗?” 王郗看了他一眼,淡然解释道:“就是因为一会儿要吃饭了,所以才让你去见你大伯父一见,他们后天就要走了,等到时候又是很长时间不见。” “好吧。”可怜王珣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就被父亲说了两句,顿时觉得有点无辜。 王曦妩唇角一勾,扭头问卫氏道:“母亲和我们一起去吗?” 卫氏摇摇头笑道:“我就不去了,刚才在老夫人屋里正好遇到你大伯母,和她也说了两句。”顿了顿她又接着道:“你和你父亲一道去见见你大伯父也好。” 王曦妩点头,和二哥一道换了出门的行装后就跟着父亲走了。 大房住的辛苑和二房他们住的昭园挺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三人足足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到,而此时的王曦妩脚底已经隐隐见汗了。大冬天的如此走动,倒也能让整个身子都热起来。 让辛苑的下人先通报了一下,王郗看了眼两人嘱咐道:“一会儿见到你们大伯父的时候可要有礼,知道吗?” 王珣和王曦妩点点头,“放心吧父亲。” 很快那下人就回来了,“大爷请二爷进去。” 王郗微微颔首,带着两个小的就进去了。 和整个王府精致的风格如出一辙,辛苑中的景致同样极好,只是王曦妩现在没有太多的心思却打量而已。跟着父亲上了台阶,马上就有下人见机把门帘儿给掀起,“二爷、五公子、四姑娘,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年节 才进屋中,就见大伯父王恒穿着一身深蓝棉袍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也不和王郗说话,直接对着王珣和王曦妩笑道:“几年不见,珣哥儿和阿妩都长这么大了!” 王珣和王曦妩赶紧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口称“大伯父”。 王恒笑,走到王珣身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阿珣都差点和大伯父一样高了呢!”当然这个说法只是夸张,王珣的身高虽然在同龄人中属于高的,但他毕竟还未成年,目前也只是到王恒的肩膀处而已。 在自家大伯父面前的王珣很好地维持了礼数,只见他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地道:“要比得上大伯父,阿珣还差点远呢!” 王恒闻言顿时大笑,却是放过了王珣走到王曦妩面前,“几年不见,我们家阿妩也是大姑娘了,阿妩想不想大伯父?” 王曦妩点了点头认真道:“当然了,阿妩不仅想大伯父,还有大伯母,大哥四哥,还有大姐和二姐。”一连串的把大房的人都列了一遍,她这才抬头笑眯眯地看向王恒。 王恒又是失笑,笑容中满是他这个年纪的和蔼。虽然自己膝下也有三个女儿,但是阿妩这个丫头却是他打小就喜欢的。小时候的阿妩天真活泼,现在看起来仍然有几分单纯,可比他自己的女儿活络多了。 伸手摸了摸王曦妩的头,王恒却扭头吩咐下人,“去把夫人、公子还有姑娘都请出来,说二爷过来拜访。” 那下人应声去了,王恒回头对王珣和王曦妩道:“你们先等会儿,一会儿阿煦他们就过来了。” 王珣点头,王曦妩则是微微一笑。 见状王恒也就不管他们两个,而是和王郗一道往上座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两人一边交谈着。 王郗先道:“马上太学的策试又该开始了,到时候不知大哥你是否还要担任总监察官?” 王恒摇了摇头,“这个目前还不好说,陛下那边也没有什么口风透露出来,可能具体还要等到开春之后才能确定。” 太学作为大燮最高官方教育机构,它的策试和入学考试一样重要。当然入学考试是为了那些想要入太学学习的士子而立,而策试则是针对已经在太学学了一年或者以上的太学生,为了考察他们的学业才有的每年一度的考试。凡是在策试中能取得前百或者更拔尖的名次的太学生,除了声名更盛之外,在将来的仕途上也会比那些普通太学生走得更加顺利。所以每年的太学策试就成了大燮文坛的一桩重事,每年都有相应不同部门的官员对这场考试进行监考,王恒身为御史大夫,虽然是负责监察百官,但策试同样是在他负责的范围内。 王郗眉头轻皱,却是接着道:“目前萧家的势力正在不断渗入太学院,这样子的话对于我们而言是不利的。” 虽然是在建安做官,但王恒同样更倾向于自己家族的利益,尤其是这些年看着灵武帝明里暗里所做的那些事,他怎么可能一心终于朝廷?所以听了王郗的话后,他的眉头同样皱了起来,沉吟了片刻后才道:“我会尽量去争取这次总监察官的位置,至于能不能争取到,具体还得看到时候的情况。” 王郗颔首,兄弟俩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边坐下,王珣和王曦妩则是跟着在他们下首找了个位置坐。也几乎是在他们落座的同时,之前下去叫人的丫鬟便回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位看上去面容姣好、端庄娴淑的中年女子,她的后面跟了两个体态婀娜、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和王曦妩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也同样跟着中年女子身后,只是他的神情稍微有些腼腆。 不消多说,中年女子便是王恒的发妻虞氏,两个年轻女子分别是他的大女儿王芄兰和二女儿王思懿,后面那个则是次子王煦。 虞氏是个如她面貌所显示一般的端庄女子,她见到王郗也只是微微一笑,“小叔来了?” 王郗自然起身行礼,“大嫂。” 虞氏还礼,又让身后跟着的儿子女儿向他们的叔父见了礼,然后才看向王珣和王曦妩道:“想必这便是阿珣和阿妩了,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这话和刚才大伯父说的一模一样,即便如此,王珣和王曦妩也还是站起来向她行礼,“大伯母。” 虞氏温柔地笑着,指着王珣对王煦道:“这是你四哥,你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一会儿你可以和他一道叙叙旧。”然后又指了指王煦,“你五弟他不懂事,阿珣你做兄长的要多教导教导他。” 王珣赶紧欠身,“大伯母说笑了,五弟有大伯父教导,哪里还需要我呢?” 虞氏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我是认真地,不过你们估计也不会在一起呆太长时间,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多交流交流才是。” 王珣这才应了,而王煦则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虞氏见状,又对一双庶女笑道:“这是你们四妹妹,有几年没见了,你们也好一道说说话。”顿了一下,她接着对王曦妩道:“阿妩,听你母亲说你会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你大姐和二姐也是,到时候你们可要多来往。” 王曦妩笑着点了点头,“大姐和二姐要在这边住一段时间?那可是再好不过了。等到时候大姐二姐只管来找我就是,我们可以一道玩耍。” 大姑娘是已经及笄了的,而且都已经定了亲,只等明年就可以出嫁,所以她在面对王曦妩的时候就比较沉稳,只是点头微笑了一下。二姑娘比她小两岁,相对来说就稍微活泼一些,她上前走了两步,拉起王曦妩的手笑道:“有四妹妹在真好,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作伴了。” 王曦妩跟着点头,姐妹间看上去关系瞬间变得再和谐不过。 而边上看着这一幕的王恒微微颔首,王郗则同样眼中露出笑意,兄弟俩对视一样,然后便又开始说起别的事情来。 ———————————————————————————————————— 并没有在辛苑呆很久,因为晚宴很快就要开始的缘故,三人差不多只呆了两盏茶左右的功夫,王郗就带着王珣、王曦妩回了昭园。 年夜饭是在上房吃的,一大家子总共二十多人,分成了男女两桌,爷们儿管爷们儿的,老太太则是带着下面的女眷单独坐了一桌。即便是这样,两桌人都还是将整间屋子挤得个满满当当,加上不断走来走去上菜、布菜的丫鬟,年夜饭的氛围别提多热闹了。 算来是一年到头最后一顿饭,在这个时候老夫人也就没拘着大家,免了食不言的规矩,一桌人边吃边说说笑笑,几个姑娘家的时不时也会窃窃私语,场面看上去倒也和睦。 吃完丰盛的年夜饭,接下去就是守夜,然后等待子时的祭祖。这次琅琊王氏的祭祖却是由王恒负责的,老太爷的年纪大了,并不适合这样的场合。但尽管如此,老太爷和老夫人却还是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则按照年龄的大小,男的站前面女的站后面,全部井然有序地跪好,一大家子又折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算是把主家的祭祖活动给结束了。 而这个时候早就有不少人昏昏欲睡,尤其像七姑娘八姑娘几个年纪小的,本就是迷迷糊糊出来跪着,等大伯父把一长串的祷文全部念完之后,她们差不多要头都已经垂到胸前了,还是让各家的管事嬷嬷给领了回去。 看着面前站着的一大堆人,站在最前面的老太爷挥了挥手道:“好了,都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有整个宗族的祭祀和大比,到时候都给我发挥好了。” 顿了顿,老太爷由特意提醒王恒,“到时候宗祭的时候要念的祷文都已经写好了吗?” 王恒答道:“放心吧老太爷,三弟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老太爷却道:“那也要过目一番,确保不要出什么问题了。” 王恒点头,“已经和二弟确认过了,没有问题。” “那就好,到时候的话你就稍微辛苦一下,整个祭祖大典还是由你来负责。” 王恒再次躬身应了。 琅琊王氏作为延绵几百年的大宗族,自然不可能只有他们这么些人。之前从月初开始就陆陆续续过来的那些分支族人则是要等到大年初一一早才能到整个王氏宗祠所在之地一起祭祖,祭祖之后则是惯例的大比,每个分支都会派出相应的后辈来互相比试一下,只有那些取得成绩好的分支才能够在接下去的几年中获得更多本家的支持。 如此这般规矩,除了在某种程度上增强了本家和分支之间的联系之外,同时也能够刺激分支能够有更多杰出的后辈涌现出来。不过大比同宗祭一般,同样也是五年一度的。之所以选择五年一度而不是一年一度,实在是因为家族太过庞大,举办宗祭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涉及到的事情很多,各个方面的细节也都要考虑到,包括如何安排各个分支的站位、祭祖时需要念的祷文,都是很繁琐但却不容疏忽的事情。之前王恒和王郗没有回来之前,就是由三老爷和四老爷一起在准备这件事情,不过既然做大哥的回来了,这件事也就自然而然交给他接手了。 老太爷都发话了,各个小的自然没有什么话说,况且时间也已经不早了,明日像王珣他们几个小的都还要总去到宗祠去进行大比,所以一群人各回各家不提。 回去的路上王曦妩轻声问王珣道:“二哥,明日的大比你有把握吗?” 披着大氅,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的王珣道:“放心吧,如果只是往年我见过那种程度的题目,拿到个上等应该没有问题。”以前小的时候他曾经看大哥参加过,那一次的大比就是大哥拔得头筹。只是今年大哥大哥不在,所以就轮到他了,他也一定会好好表现,不能弱了本家二房的名头。 王曦妩笑着看了他一眼,“那到时候就看二哥你的了,明早我给你去加油。” 王珣点点头,虽然大比只是男子的事儿,但族中的姑娘却往往都会选择进行观看。毕竟是难得的能接触到本家或者其他分支男子的场合,她们总要留着点心看看情况,若是有杰出的男子,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姻缘呢? 只不过王珣自己并不太喜欢有人围观的场面而已,但这个人换做是阿妩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轻,但都一字不漏地落到前面的王郗和卫氏耳中,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相视而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宗祭 新年的头一天,王曦妩是被沉檀从床上拖起来的。昨晚睡得太晚,一早又要早早地去往宗祠,以至于她被叫醒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迷迷糊糊的。 边上的沉檀看着她这个样子,顿时笑道:“我的姑娘诶,您可别赖床,夫人都已经派云喜姑姑过来问您起了没了,您还是赶紧起吧。” 浑然不在意自己气质地翻了个白眼,王曦妩缓缓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我起来。” 沉檀顿时无语,但还是笑着把她从被窝中拖了起来,然后又招呼红绡几个一道服侍姑娘。换上新衣梳完妆,又让青盖看着在身上搭配上几件首饰,王曦妩也就算是收拾完毕了。等她从里间走出去,早就等候在外间的云喜姑姑一看她,笑道:“新年新气象,姑娘看上去又好看了。” 虽然有讨喜的意味在里面,但她这话倒也不是说假的。今儿个姑娘穿了一身嫩粉色的高腰襦裙,上面的短襦是素白的,下面水粉色的裙上则绣着深浅不一的桃花,桃红色的扎带从胸前垂落下来,一身粉色系的装扮即显喜气,又衬得她气色好,原本就白皙的脸庞在衣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柔。 王曦妩闻言微微一笑,“承云喜姑姑吉言,新的一年,希望姑姑您也有好运道。” “那就多谢姑娘了!”云喜姑姑顿时就笑了开来,她左右又看了王曦妩一眼,确定她都收拾好了然后才道:“姑娘可都收拾好了?要是好了的话我们就先过去老爷那边吧。” 王曦妩点点头,一旁的皎碧却插嘴道:“姑娘您还没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呢!” 王曦妩却摇了摇头,“没关系,到母亲那边随便吃点也可以。”说着她又扭头笑着问云喜姑姑:“云喜姑姑,母亲应该有准备吃的吧?” 云喜姑姑笑着答道:“放心吧姑娘,夫人早就让人准备了,肯定饿不着你。” 几人于是便笑着出了门,除了沉檀和皎碧之外,难得的王曦妩把红绡和青盖也都带上了。一会儿晚点还要去宗祠祭祖,这种重要场合,她身为琅琊王氏唯一嫡女的架子就要端起来了。出门前照旧是披上那件玄色大氅,揣上手炉。琅琊的冬天并不比青州暖和,要是这些防护措施都不做的话,指不定她就会被冻着。 好不容易到昭园同父亲母亲还有二哥道了新年祝福,又稍微用了点点心,王曦妩就跟着家里人一道又出门了。不过幸好这次出门有轿子坐,倒是免了她因为走多了路而脚疼。 琅琊王氏的宗祠就在王府里面,但是却是在很深的里面。从鸡鸣时分开始,王府的大门就打开了,因为差不多平旦的时候他们就要开始祭祖大典,所以提早一个时辰就有各家分支的族人上门,而这个时候天色都还是完全黑的,只有府里到处点着的灯笼和下人手里提着的灯,才算是给这夜色添上了抹光亮。 当然,也不能忽略了王府外面那震天一般的爆竹声,几乎是从过了子时开始,家家户户的就开始点爆竹、放烟花,喧闹的声响惹得王曦妩很晚才睡着,所以她才会在刚才被叫醒时还有些不怎么乐意,甚至现在坐在轿子中都差点眯瞪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轿子外面传来沉檀的声音,“姑娘,到了!” 估摸着是之前已经喊过几声但都没能得到回应,所以沉檀这次的喊声变大了不少,让轿子里的王曦妩一个激灵,“怎么?” 外头的沉檀已经帮她撩起了轿子的帘子,此时她正弯着腰看她,“姑娘,到宗祠了。” “哦,差点睡着了。”轻轻应了一声,王曦妩又低声向她解释了一句,然后才就着沉檀的手从轿子里面出来。 而等她在轿子面前站定之后,沉檀则有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已经在里面了,老爷让您赶紧过去呢。” 王曦妩点点头,继续让沉檀扶着往宗祠里面走去,而她的父亲母亲还有二哥则都在前面等着她。 作为琅琊王氏一族几百年传承重地,王氏宗祠修建得极为大气磅礴,虽然在夜色下不能把那些细节看清楚,但只从那深色的黑影上就能看出庄严肃穆的气氛来。三层足足三十九阶的白玉石阶蜿蜒向上,正殿里面则能是四排从里到外燃烧着的蜡烛将整间正殿都照得通明。如此情景,让人在看到的瞬间就不由得变得肃然起来。 而除了王曦妩一家人之外,她还看到了大房、三房、四房的人,他们都站在台阶下面,最前面的是老太爷和老夫人,另外边上则是分家的人。几百年传承下来,琅琊王氏的分支就像树木的根枝一样,细琐却庞杂,所以一眼望去,王曦妩只觉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而那些人同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私底下她还看到有一些姑娘家交头接耳的,想必也是在好奇她们的身份。 没有在意她们的目光,王曦妩跟着父亲母亲一道走到大伯一家边上,也就是在人群的最前面。先是和二哥一道向各个长辈行了礼,然后他们两个也就乖乖地站回父亲身后,等着整个祭祖大典的开始了。 等到平旦时分,一旁的管事提醒了时间到了,整个祭祖大典也就开始了。以老太爷和老夫人最先进去,后面按照尊卑长幼的顺序所有人排列着上了台阶、进宗祠,鱼贯而入。等到里面,同样是按照最先排好的顺序找到各家的位置站好,紧跟着就还是祭祖的那一套:王恒在整整摆着一百多尊灵位的大殿正前方念读祷文,主要内容大致上还是回顾琅琊王氏的辉煌历史,然后陈述在过去五年中整个宗族所取得功绩,最后对接下去的五年进行预期。 如此一通念下来,比昨天晚上他们本家自己祭祖时念得还要长,最关键的是行文措辞太过深奥,不少姑娘家都听不太懂,就算像王曦妩这样听懂了的,也还是觉得内容太长。不过没有办法,谁让习俗规矩就是这样呢?她们这些人都还算好的,只要在下面跪着听就是了,她大伯父才是更加累呢,这么长的一篇祷文读下来,他的嗓子肯定受不了,这点从他逐渐放缓了的念读速度中就可以看出来。 好不容易等王恒念完,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接下去的步骤则是按顺序给各位往事的列祖列宗上香。同样是由老太爷带头,凡是王氏的子孙后代都需要给先祖们上香。而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大宗族的坏处来了,足足有一百多尊灵位,上完香就一个够累的了,幸好不用磕头,否则的话光是这点就能让人累死在这里。 整个祭祖大典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等最后一位分家的小家伙由母亲抱着上完香之后,王恒带领大家一道在所有灵牌前磕了三个头,如此宗祭才算是结束了。 结束后并没有马上开始族中大比,而是所有人一道回到了的正院用膳加上休息。折腾了一上午,就算是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都受不了,别说是年纪更小些的孩子了,不少跟着父母长辈一道从别地过来的王家小辈此时都一个个的面露疲色,也没了之前来到本家时那兴奋劲儿,看上去都蔫蔫的,倒是吃饭的时候胃口都还挺不错,毕竟是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饿起来的,所以见到有吃的时候就都一个劲地敞开了吃。 因为人多,正院里的宴席一共摆了二十来桌,上面的菜肴也都是罗氏和许氏一道操持的。如此大的场面,里面的油水多了去了,也难怪罗氏会在这次宗祭的时候动手脚。 想到这点的王曦妩唇角勾了勾,却仍旧是不疾不徐地用着膳。 等用过午膳,其余分家的人都在下人的引导下井然有序地离开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城城西的崇文馆,崇文馆听起来像是学塾的名字,事实上却是王氏家塾,平常供在琅琊的王家后辈学习之用,五年一度的大比放在那里很是合宜。 这次大比同样是需要王恒、王郗几个负责人出面的,所以王曦妩这边用完膳又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跟着父亲和二哥一道出门了,卫氏没去,她等留下来帮着罗氏一道收拾收拾,当然大伯母虞氏、还有她大姐也同样都留了下来,因此到达崇文馆之后,王曦妩就和二姑娘走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今年会是谁拿到大比的头名?最好能是我们本家的,否则的话说不定就会让那些分支的看笑话了。”一边走着的二姑娘一边轻声道。 王曦妩却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事实上她可记得今年大比的结果,虽然是确实是他二哥拿下了头名,但分家那边却有一个人和他二哥一样,六艺中得了五门甲上。而她今天之所以回来到这边,除了来给她二哥加油之外,更是有兴趣来看看这个后来在朝野中都极有名声的男子,同时也为了防备后事的发生。 两人跟着侍从的指引到了馆中,却是落坐在专门开辟出来的一间包厢中,包厢门是用纱帘隔开的,隐隐约约能看清楚外面的场景。而众多王家自认为够格的青年男子则都坐在大堂相应的桌子后,王珣和王煦就坐在最前面,边上则是一脸风流样的王端。今日的他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一双桃花眼衬着俊美的容貌,看上去好不风流。 事实上不止是他,便是王珣和王煦也都是相当出色的少年,只是相较于其他人来说,他们两个的年纪要更小一些,因此看上去倒不是特别出众了。不过尽管这样,两人的气质却同样出色,王珣向来在外人面前时冷傲的样子,那淡漠的眉眼只把父亲的清冷学了个十成十。而王煦相对而言则更温和一些,他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让人极容易就对他生出好感来。 再边上则是相对不怎么出挑的六公子王默,他虽然看上去不像几位兄长那般引人注目,但因为是坐在最前面的缘故,倒也让不少人注意到他。 王家眼下第四代的男子中,也就是四房的七公子因为年纪实在太小的缘故来不了,其余在琅琊的都坐在第一排了,四人正好将最中间也是最显眼的四个位置给占据,却没有人敢说什么。 然而王曦妩的目光却是在确定自家二哥坐在什么位置之后就开始游移不定,直到她在右边靠后的位置看到一个身影。 狭长的双眸顿时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王曦妩饶有深意地看了那个身影几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第一百五十章 头名 从崇文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毕竟是冬天,日头总是比较短的。 二姑娘脸上尚还残留着惊讶的神色,她一边走在王曦妩身旁,一边低声说道:“没想到像安阳县那样穷困的地方竟然会出现这样一个男子,真的是让人吃惊。” 王曦妩点点头笑道:“是挺让人吃惊的。”虽然明面上是肯定了二姑娘的话,但从她那平静的神情中却丝毫看不出她有哪里吃惊的。 二姑娘若有所思,“那他一定是天赋惊人,否则的话单凭安阳那边的条件,可不能让他拿到和四弟一样的成绩。” 王曦妩微微一笑,“我也这样觉得。” 两人此时所说的正是方才大比的情况。和前世一样,她家二哥以五科甲上一科甲下的成绩拿到了头名,但另外还有一位分家的男子也取得了同样的成绩,和二哥并列第一,就是两人具体在每门科目上的成绩不一样而已。而此人便是她之前注意到的那个蓝衣男子,王显。 虽名显,但前世王显这个人在二十岁之前却一直声名不显,哪怕他在家族大比中取得和二哥一样的成绩,也不过是有如流星一现,很快就沉寂了下去。直到后来他不知怎么被太学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博士看中收入门下,然后又在那年的太学策试一鸣惊人,直接被朝廷授予五品议郎的官职。从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王曦妩死前,他已经是正三品的中大夫令了,而那时他也不过才二十六岁而已。 虽然正三品的官位对于王家来说并不算什么,像王郗的官位就要比他高上不少,但那可是在朝廷中的官职,离整个政治中心又近,算是正三品官员中等级高的,在一众文官中的影响力颇大。 这样一个人,处于这样一个位置上,按理说对整个王家而言是一桩好事,可事实不然。虽然出身王家,但不知为何,王显竟然是更加亲近以萧家为首的王党一脉,对于世家一派反而多次加以打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家二哥曾经有几次在她面前抱怨过,导致了她对这个人有着比较深刻的印象。 然而在有着深刻印象的同时,对于这个人她同样还有着深深的不解。身为王家之人,哪怕是分支的,也没道理会更加亲近萧家啊?就算王显是想要借助外力从而爬得更高,那么王氏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他那样的做法明显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当然,这其中的原因王曦妩虽然不太清楚,但多多少少却是知道问题是出在自己一边的。按道理来说,凡是在氏族大比中表现出色的家族子弟都会得到王氏宗族的大力培养,但王显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一直都没能得到家族的重用,王曦妩没有在父亲或者是大伯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更有甚者,就连原本应该分发给安阳分支的奖励都同样没有分发下去,甚至后来他母亲病重,家中的田产又被旁人侵占,走投无路之下来本家这边求救,却直接被人打发了回去,以至于他母亲不治身亡。 如此种种,都是后来父亲调查了之后查出来的,只是他没有明说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所以王曦妩也不清楚到底这里面的条条道道。然而知道了这些事情,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王显会仇视他们王氏一族了。 不过这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此时的王显还尚未成年,他刚刚在氏族大比中崭露头角,只要她操作得好,就可以把这样一个天资横溢的年轻人拉倒父亲的阵营中。想想他后来爬到的那个位置,这样一支潜力股在手,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吗? 想着,王曦妩便又下意识地笑了一下,结果被边上的二姑娘看到,不由笑道:“阿妩你怎么这么高兴?难道是因为四弟得了头名你就乐得合不拢嘴了?” 闻言瞬间回神的王曦妩明知道二姑娘是误解了,但她也有解释,反而是笑着点点头,顺水推舟道:“二哥得了头名,我当然高兴啦!” “你就嘚瑟吧!”二姑娘顿时酸溜溜地道:“我记得上次大比好像是二哥拔得头筹,你们二房真是人才济济啊!” 王曦妩却笑道:“二姐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做我们二房人才济济?难道五哥的成绩是作假的不成?第四名的成绩可是不易。”五公子王煦在方才的大比中也得了四门甲上、一门甲、一门甲下,这样的成绩在将近一百来人中也是位于第四了。“再说了,二哥不也是代表的本家吗?我们都是一家人,二哥的成绩不就是本家的脸面吗?” 二姑娘方才说那话本就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倒也不是真的吃味,更何况阿妩这话说得也对,大房和二房代表的是本家嫡出,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所以她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是我说岔了不成?” 王曦妩顿时笑,却不言语。 两人说话间也就到了各自的轿子前。在轿前停下脚步,二姑娘笑道:“等明天我父亲走了之后,阿妩你可要多来找我,我们也好说说话。”顿了顿她又解释道:“这段时间大姐忙着准备出嫁,我不好意思老是去打搅她,所以一个人怪寂寞的。” 王曦妩笑着点头,“放心吧二姐,我一定会经常上门叨扰的。”大姑娘和二姑娘虽然不是嫡出,但是从小也是在虞氏身边长大的,所以性格大都很好,王曦妩也乐意和两人交往。 言至于此,两人也就各自上了轿子不提。等回到王府,王曦妩却没有直接回梧桐阁,而是去了昭园,此时王珣已经回来了,但王郗却似乎还没回来。 “母亲、二哥。”先向卫氏和王珣行了一礼,王曦妩又接着问道:“父亲还没有回来吗?” 躺在软榻上休息的卫氏点头,“你父亲他还在上房那边和你大伯父商量事情呢,你大伯父明儿一早就要走,他们得把后续的事情都给交接一下。” “那父亲一会儿还回来吃饭吗?”王曦妩问道。 卫氏点了点头,“放心吧,你父亲刚才还派人过来说了,晚点回来吃饭。你要是饿了的话,可以先吃点点心填填肚子。” 心里头有数,王曦妩摇了摇头,并不去吃就放在榻边的点心,而是笑道:“母亲,二哥应该和你说了吧?他可是拿了大比头名哦!” “你二哥早就和我说了。”卫氏笑,“你没看见他那得意的样子,一回来就赶着跟我说了,还说什么你大哥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你母亲我生了一个好儿子。” 王曦妩顿时笑眯眯地扭头看王珣,但见王二哥的脸上果然是一派坦然加得意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因为被母亲这样取笑而不好意思的样子。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阿妩你除了有一个出色的大哥之外,还有一个出色的二哥呢!”注意到妹妹视线的王珣得意道。 王曦妩顿时一头黑线,她家二哥脸皮的厚度简直堪比云中城的城墙,那是连离国铁骑都攻不破的厚度。刚才在崇文馆中也没见他这么嘚瑟,被宣布是第一名的时候他也都还是很矜持的呀!现在可好,一到家里人面前,二哥的本性就暴露无遗了。 尽管心里正在不停地吐槽,但王曦妩面上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二哥你说得对!你和大哥一样出色!以后我就靠你们了!” 闻言的王珣顿时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放心吧,包在二哥身上,到时候谁敢欺负你,二哥就去揍他!” “说什么浑话?!”卫氏却瞪了他一眼,“你才考了六艺,就是在礼上面拿了个甲下,到时候看你父亲怎么说你!” 被卫氏这么一说,王珣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下来了,别说父亲了,除了父亲之外上面还有曾祖父看着,而且之前父亲还说了曾祖父要考问一下自己,他现在已经可以想象到时候的情况了,那一定会是分外严肃加严格。 可怜王二哥的人生总是在被家里人的打击中度过,好不容易拿了个大比头名,结果还因为一门科没拿甲上被骂,这种人生简直是不能再可怜。 他这边蔫蔫的,王曦妩却是偷偷捂嘴笑了。她向来乐于见到二哥吃瘪的样子,尤其是看着二哥整个人都瘪瘪的,很容易能让她感觉到童年的快乐。虽然他们现在都已经是算是儿童了,但这种单纯的快乐却是最值得珍惜的。 屋子里气氛和乐,正说笑间,王郗也回来了。卫氏见状马上便吩咐下人把菜都呈上来准备开饭,算是他们在新年中一家人一起吃的头一顿饭。虽然之前也用了午膳,但当时却是和一大群分家的人混在一起,而且是男女分开坐的,所以眼下要算起来才是正儿八经的团圆饭。 当然,因为大哥不在,所以这样的团圆还是稍微有点缺陷的。 四人吃完饭,王曦妩漱了口又净了手,然后看着同样已经用完膳的王郗道:“父亲,二哥拿了大比的头名,族里有什么奖励没有?” “奖励?”王郗难得挑了挑眉,淡笑着看着次子道:“奖励在你曾祖父面前学习三个月怎么样?” “什么?”王珣顿时震惊了一下。之前还不过是被曾祖父考问一下而已,结果一下子就变成了学习三个月,这个跨度似乎稍微有点大嘛! “怎么?你不愿意?”王郗的脸色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只是那眼眸深处却仍蕴含着淡淡的笑意。 “当然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曾祖父能教我,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一连三句,句句表现出自己的决心,王珣脸上那严肃的神情落在王曦妩眼中却是再好玩不过了。 她的唇角勾了勾,倒是跟着问道:“那和二哥同样成绩的那个人呢?他也要跟着曾祖父学习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显 王曦妩像知道家族对王显的安排到底是怎样的,是不是和二哥一样,谁知王郗却摇了摇头笑着看她,“你曾祖父年纪大了,又要教你,又要教你二哥,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王曦妩心里顿时一沉,却还是接着问道:“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不太好,那位公子分明和二哥一样取得了头名的成绩,但是我们只让二哥跟着曾祖父学习,这样子对他来说不太公平。” 王郗顿时笑道:“放心吧阿妩,那位王显公子给他安排了别的老师,总之不会怠慢他就是。而且这件事也没对外公开,他们不会知道头名还有这样的奖励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若是让那些分家的人知道,他们可能会觉得我们看不起分家的,毕竟都是头名。”王曦妩坚持道。 “阿妩说的有道理,这样子确实不太好。”边上的王珣却是难得严肃地赞同道:“再说了,虽然他们有可能不会知道,可万一要是知道了呢?这样带来的影响反而不好。” “你们说的倒都有理,倒是没有问过王显是怎么想的。”沉吟了片刻,王郗抬头解释道:“实际上你大伯父打算给他请希墨先生专门进行教导,这件事情已经交给你四叔去办了。到时候如果他愿意的话,也可以让他留下来在崇文馆中就学也可以。” “这样吗?”王曦妩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又倏然抬头道:“我觉得父亲您还是问一下王显公子的意见比较好,要是他觉得眼下的安排可以接受的话那就没事,但要是他更想跟着曾祖父学习地话也可以,我可以把我的时间腾出来给他,反正我一个姑娘家的,也没必要学得太多。”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给王显创造一个机会,同时也把他拉拢过来。 “阿妩,这样好吗?”王珣皱眉问她。倒不是说他想让妹妹成为一个才女,事实上在过去的一年中阿妩已经学了很多,他经常能在沧溟先生那儿听到赞扬阿妩的话,只是毕竟她和曾祖父的感情好,平常虽然说是教学,但实际上更多地却是祖孙两人相处而已。阿妩自小在曾祖父膝下长大,和曾祖父的感情当然是不用说的。 王曦妩笑着挑眉道:“怎么不好?这样一来我也可以乐得轻松,二哥你自己不就是也很想偷懒吗?” 王珣却严肃地摇头道:“一码归一码,这两件事儿可不能混为一谈。” 王曦妩认真道:“在我看来,这样才是更好的选择。”说着,她把目光转向了王郗,“父亲,您觉得呢?” 王郗这时也是若有所思,他看了脸上满是坚持之意的王曦妩一会儿,然后突然笑道:“既然那坚持的话,那好吧,我会和王显去谈一下的,看看他自己是怎么样的选择。” 王曦妩顿时也笑,“那父亲可要早点过去问他,免得他早回去了,到时候就找不到人了。” 王郗点头,“放心吧,至少得过了今天他们才会走,明天一早我就过去,这下你满意了?” 最后一句被父亲用调笑的语气调侃,王曦妩也不由得有些羞赧,却还是落落大方地点头,“我知道父亲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王郗微微一笑,算是把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而此时的王珣却又插口道:“明明我也得了头名,怎么不见你这么上心?” 他的话中满是醋味,王曦妩于是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怎么就不上心了?最开始不就是想问问二哥你的奖励的吗?谁知道头名的奖励会是这个呀!” 王珣噎住,却还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在这个过程中,卫氏一直都只是看着一言不发,然而她的脸上却自始至终带着浅浅的笑容。 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王曦妩就被卫氏打发回去休息了,只听她柔声道:“今天也折腾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可以睡的晚点。” 王曦妩从善如流,和几人道别过后就又坐轿子回梧桐阁不提,留下来的王珣也跟着被王郗打发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别忘了去你曾祖父那边。” 王珣点点头,向两人行了一礼后也退回偏房休息去了,剩下王郗和卫氏两人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卫氏若有所思地道:“我看阿妩好像对那个叫王显的孩子还挺上心的。” 王郗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若是按照阿妩往日的性子,她或许会在意这方面的事情,但却不会像今晚这么坚持,她对王显的关注是有些超过了。 卫氏把身子往身边人怀中靠近了一点,却是笑道:“那个孩子是不是长得挺英俊的?” 王郗顿时无奈,“你想到哪儿去了?”顿了顿又跟着来了个转折,“不过那孩子确实长得挺清秀的,虽然看上去家境似乎不太好,但行事却很沉稳,他的几份卷子我看过,文思敏捷,气度斐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卫氏沉思了片刻,然后轻声道:“那要是这样的话,你身边不是还缺个幕僚吗?说不定可以把这个孩子培养一下呢。毕竟都是同族,若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王郗点了点头,却没有马上答应,“这件事让我再想想,毕竟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想的,等我明天见过他再说吧。” 卫氏点点头,两人便不在这件事上继续,转而说起别的话来。 ———————————————————————————————————————————— 翌日。 一大早的王恒便带着虞氏以及王煦走了,大姑娘和二姑娘送了他们。而王郗则是同样在送走了大哥大嫂之后去了王府边上分支落脚的宅子,在那里,他见到了王显。 对于王郗的到来明显显得有些诧异的王显虽然心里疑惑,但表面上却仍旧是一派坦然自若的样子,同他见礼的时候也是不卑不亢,进退有据,这让王郗对他的印象瞬间好了许多。 也没有藏着掖着,王郗直接就把自己的来意讲了,问他是愿意在老太爷底下学习三个月还是愿意跟随希墨先生,时间多久随他定。 听了这两个选择的王显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便截然道:“小子希望能够在老太爷的地方学习三个月。” 对于他的决定王郗实际上并不觉得诧异,唯一让他觉得有趣的就是对方的反应,几乎是没怎么细想就决定要跟着老太爷身下,这让他眸光微微一闪,浅笑着问道:“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王显果决地摇头,“多谢二爷的好意,不过小子已经决定了。”虽然希墨先生同样是文坛中有名的大儒,跟着希墨先生同样能学到很多,但他更想从老太爷那边学到一些为官之道。学识什么的以后开可以学,能跟着老太爷学习的机会却是不多,之前他根本就没想到头名还会有这样的待遇,可不管想没想到,但有了机遇就一定要及时抓住!这是他人生一贯的信念。 少年人清澈的目光显得尤为坚定,王郗看出了他的心思,却也只是微微一笑,“那也好,到时候我和老太爷那边说一声就是。” 略微一愣,听见这话的王显有些糊涂,什么叫做和老太爷那边说一声?但是王郗没讲,他也识趣地没有问,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个分家的子弟可以问的。 知趣、懂分寸,脑海中冒出两个词来,王郗眼中满意之色更重。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和少年闲聊了两句后他便离开了,而送客回来之后的王显才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和他同住的几个王氏子弟之前在王郗来的时候就被请出去了,现在回来见到他此时的样子时都不由得有点眼红。王显这小子看起来闷声不响的,昨天却在族中大比上一鸣惊人,今天还有本家的二爷亲自找上没来,虽然不清楚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但肯定是好事,没见到平常几乎不怎么言笑的人都笑了吗? “也不知道安阳那边的穷小子是怎么可能拿到五科甲上的?你说是不是阅卷的先生头昏眼花了,所以才会出现这样一个成绩的?” “子阳,你说话还是小心点吧,人家现在可是攀上本家这棵大树咯,说不定以后就要一飞冲天呢?” “噗嗤,就这小子,还想着一飞冲天?别做梦了!一飞冲天哪轮得到他?” 听到这些话的王显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有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之后他就默默地走回自己房间去了。诸如此类嘲讽的话,从昨儿个大比结束之后就没有停过,一群人还都刻意提高了声音,生怕他听不见似的。 只是面对这样的嘲讽与排斥,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强者从来有着明确的目标,会为了目标不断奋斗,而弱者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孱弱。 淡淡垂下眼睑,王显脸上的表情冷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寿宴 王曦妩这边也很快就得到了父亲让二哥带过来的消息,说王显选择了跟着老太爷学习三个月,不过不需要她把时间腾出来让给王显,到时候要带了就三个人一起带,让她跟着一起学学,这样反而能让老太爷省点力气。 对于这样的结果,王曦妩并没有觉得很奇怪。既然王显是后世的那个王显,他就应该知道怎么选择,对于这样送上门的机会又怎么可能放过呢? 坐在不远处的王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然后闲闲道:“具体什么时候教学,等曾祖父那边通知就是,到时候我和你一道过去。” 王曦妩点点头,过两天就是曾祖父的寿辰了,这段时间肯定是不会上课了的。想了想她又接着问道:“那王显呢?” 王珣漫不经心答道:“还住在外面的宅子里呢。” 王曦妩闻言皱眉,“他一个人吗?” 王珣点点头。说来也是有趣,王显是跟着安阳县的王氏分支一道过来的,同来的还有不少同族的子弟,结果等父亲上门去见过他之后,那些安阳县的人顿时就开始排斥起他来,现在王显那间屋子中就只有他一个人,这让听说了这个消息的他觉得很是嘲讽。一群鼠目寸光、心胸狭窄的家伙!也难怪几百年前会败落成为分支。 王曦妩可不知道这些消息,但她想了想却还是接着道:“那要不然让他搬到府里来住吧,毕竟府里还有不少园子空着,到时候也可以方便一点。” 对于这个提议王珣欣然同意。虽然他对王显这个人目前尚无好感,但平心而论他也知道那样的出身却能考个和他一样成绩的人一定不会是个笨的,至少肯定是有潜力的,而凡是面对有潜力的人,王二公子还是明白应该怎么做的。 “到时候这件事还是我去和父亲说吧。”王珣想了想道。 王曦妩微笑着点点头,这种事情交给二哥出面显然更合适,点完头她又接着状似无意地提醒道:“二哥要是有兴趣的话也可是试着结交一些外面的人,多个朋友总是多条路的。” 王珣却挑眉反问她:“你就这么看好这个王显?”话里话外都是偏向他的意思。 王曦妩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他是个人才而已。”而且是个大才。 见她明明还是一张稚嫩的脸,嘴里却说着异常成熟的话,王珣顿时失笑,“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是个人才的?万一不过是一时的聪明而已的?” 王曦妩哪里听不出他话里调侃的意味,都懒得回他,只是给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二哥你说的是自己吗?” 王二哥闻言顿时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说话了。 —————————————————————————————————————————————— 又过了三天,也就是正月初五的时候,这天一早,整个王府从很早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因为今天正好是琅琊王氏王老太爷的寿辰,所以几乎凡是在琅琊有些头脸的人物,能上门的就上门祝寿来了,虽然宴席不是每个人都能上的,但毕竟送礼还是要送的,至少在王氏跟前挂了眼儿也是好的,以至于整个王府忙碌的程度直比大年初一那时。 王曦妩也是一早就起来装扮了,今天是老太爷的寿辰,到时候她必然是要在那些女眷的面前露脸的,所以还是要稍微注重一下仪容。不过她到底还只是一个少女,所以无需在脸上涂抹一些脂粉,只是干干净净擦点花水用作保湿就是了。 身后的皎碧用指腹轻轻在她两颊上按揉着,直到确保每一滴水都被肌肤吸收进去后才笑道:“二姑娘送来的这玫瑰露还真是挺香,闻起来的味道怪好闻的。” 等候在一边准备给王曦妩梳头的青盖也甜甜道,“还是二姑娘好,姑娘过来这边之后也只有二姑娘送来过东西。”别的几位姑娘却只有收礼的份,也没想着说要给姑娘回礼的。 她后面这一句没说,但几个伺候的丫头谁不知道她的言下之意,顿时都觉得有些道理,就连平素里还算是沉稳的红绡也忍不住暗自点了一下头。倒不是说她们在乎这么一点小东西,而是三方和四房的几个姑娘实在是不知礼,六姑娘也就算了,她们送东西过去的时候态度很和善,而且也显得颇为忐忑,三姑娘每次都是冷着一张脸,活像自个儿多高傲似的。最无语的要数七姑娘了,也不知是不是四夫人短了她的用度,除了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主要是邀请姑娘去太守府做客去了,事后她还来过几次,却都从姑娘这儿要了一些好看的首饰走。 别说是她们几个打小就跟在姑娘身边的人了,就是那些个在梧桐阁里伺候的丫鬟也都觉得七姑娘这事做得不稳当。明明都是王家姑娘,七姑娘那样子活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好几次都见到她开口讨要四姑娘戴着的首饰,虽然四姑娘的首饰确实一件件都是精品,但也不能这样开口闭口就是要东西啊。 也就是四姑娘大气,一般情况下都会送给七姑娘,若是换做三姑娘那边,早被三姑娘赶出去了也有可能。 王曦妩哪里不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是笑了笑,没有接口。 而皎碧则是给她扑完水之后就退到了一边,换成青盖给王曦妩梳头,“姑娘今天想要梳什么样的发型?” 王曦妩微笑道:“随意吧,简单一点就可以,不要太繁复了,不然我会觉得头疼。” 青盖顿时笑,脆生生应了句:“知道了姑娘。”她们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在妆容这一方面不怎么上心,每次询问她意见的时候不是“随便”就是“你看着办”,这让她做丫头的也很是费心啊。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又用了点早点,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隅中。王曦妩正准备出门,一旁的红绡却是担心地问了一句:“姑娘,您今天真的打算穿这套衣服出门吗?” 王曦妩斜睨了一眼她,“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她今天特意挑了之前三夫人罗氏送过来的三套新衣中的其中一套,颜色还是明亮的桃红色,就是为了晚上那个场合啊,否则的话之前她就不会让她把这几套新衣都过一遍了。 红绡还是有点担心,只见他为难道:“可是这料子,要是沾了酒水的话会褪色的。” 王曦妩却微微一笑,眼含深意,“我知道,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不然如何让人一眼就看出这个衣服的料子是有问题的呢? 红绡还有点蒙,但沉檀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她轻轻拉了一下红绡的袖子,“你别多想了,姑娘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总算回过神来的红绡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便跟着王曦妩一道出去了。 —————————————————————————————————————————————— 因为人多,寿宴就被放在了专门用来招待很多人的大客厅中,当然那主要是男宾,女眷们的招待则放在了后园的偏厅,所以王曦妩去的时候就直接去了偏厅。 偏厅中的人倒不像外面正厅中那么多,毕竟是老太爷的寿宴而不是老夫人的寿宴,因此来的男宾更多一些,此时坐在偏厅中的,除了琅琊郡中几个有头有脸的官夫人之外,还有就是尚未走的琅琊王氏分支中的族人了。她们有的带了女儿,有的没带,也都是言笑晏晏地坐在圆桌边,看上去氛围好不热闹。 王曦妩一进去,马上就有许多视线看了过来,她脸色不变,依旧端着温婉大方的笑容,然后就朝着卫氏坐的位置走过去。及走过几桌,她还听到有不少人在私下嘀咕,“这是哪家的姑娘,看上去长得真俊。” “可不是吗?看这通身的气度,就知道是哪家世家大族出身的。” “也没见她之前跟着什么啊,难道是王家姑娘?” “听说年前那位四姑娘不是回来了吗?你说会不会就是她呀?” “说不准,但我觉得很有可能。” …… 听到这些对话的王曦妩微微一笑,跟着就走到了主桌卫氏跟前,先是向自家母亲行了一礼,然后又和一旁坐着的四夫人许氏行礼道:“四婶。” 许氏在边上仔细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笑道:“我们家阿妩真是越长越好看了,看看这身新衣穿的,真是把整个人都映衬出来了。” 事实上对于一般大户人家的姑娘而言,新年穿新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只是这话放到许氏口中不知为何就突出了新衣一词,怎么听怎么别扭,似乎是在说二房有心炫耀一样以至于卫氏的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悦。 反倒是王曦妩,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听出来的样子,依旧是笑眯眯的道:“这都被四婶看出来了?因为今天是曾祖父的寿辰,阿妩想给曾祖父添点喜气,所以特意穿了新衣来的呢。”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自己之所以穿着新衣过来的原因给解释清楚了,而且还顺带着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孝顺,王曦妩这一招可谓是一举双得。其实要真的说起来她是懒得解释的,往日里她穿新衣可不管什么时候,有了就穿,但今天不一样,因为边上还有外人在,她可不想给外界留下什么不好的传闻,于是便把许氏的话给顶了回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意外 一时间许氏的脸色略微有些僵硬,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心口不一的说了一句“阿妩真是孝顺”后也不说话了。 王曦妩于是淡淡垂眸,和桌上其他姑娘都一一打过招呼后在卫氏身边坐下了。等她坐下,边上几桌的女眷才算是肯定了她的身份,于是落到她身上的视线就更多了,也有人想要过来和主桌上的人攀谈一下的,但都因为时机不太合适所以才没有过来,王曦妩乐得轻松。 她们这一桌坐的主要是王氏本家的一些人,老夫人还没过来,虞氏走了,罗氏则是还在前前后后忙着,剩下的大姑娘、二姑娘、六姑娘还有七姑娘就坐在王曦妩旁边,只剩下三姑娘还没有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三姑娘过来了,她也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随便和卫氏、许氏见过礼之后就自顾自坐下了,竟然也没和王曦妩她们几个说话。 二姑娘就挨着王曦妩坐,她的性子也是直,再加上这两天和王曦妩经常往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亲密了许多,见到三姑娘这幅做派她顿时就勾了勾唇角,小声对王曦妩道:“看她那副样子,活像谁欠了她三百两一样。” 王曦妩没说话,只是略略看了三姑娘一眼,见她坐在桌上依旧是谁都不睬、一副极为骄傲的样子,一身绯红的宫装极为亮眼,于是笑了笑便挪开眼去了。就让她再得意一会儿,好歹现在罗氏还管着府里的中馈,等到晚上可就不一定了。 反倒是坐在另一侧的大姑娘在桌子底下轻轻拍了二姑娘一下,二姑娘本来也就是那么一说,所以被大姐一拍之后就瘪了瘪嘴,也不说三姑娘了,反而又和王曦妩有的没的叨咕起别的来,王曦妩也就时不时地接她两句。 好不容易等时候差不多了,老夫人也出来了,这边的寿宴才算开始。各种膳汤御菜什么的就跟流水一般似的上,每桌八冷盘十二热盘的菜每一道都极其精致。只有王曦妩注意到了那盛菜的盘子看上去有点奇怪,要略微比家中常用的碗碟薄上一些,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中又暗自记下了一笔。 寿宴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时辰,吃完饭后这些宾客也没有一下子就走掉。好不容易借着老太爷大寿的名义能够聚到一块儿,这些女眷自然是要凑一块儿说说话,拉拉关系什么的,所以一下午的功夫她们就在王府的后园中带了一下午,之前罗氏还有安排戏班子、杂耍什么的,倒是把这些贵夫人都招待好了。 晚上客人都走了,只剩下王府本家的一下人聚在一起吃饭。老太爷就坐在正上首,而这个时候王曦妩她们这些个小的才上去给曾祖父祝寿,老太爷也都难得笑着应了。 王曦妩是和王珣一道走过去给老太爷贺寿的,两人说了一通祝词便回来了。然而就在两人走回来的时候,迎面走过一个丫鬟,那丫鬟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似乎是一碗羹汤,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丫鬟突然一下子就绊了一下,然后一整个托盘就朝着王曦妩飞了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王曦妩明显没反应过来,而在她身边的王珣却一下子把她拉到怀中用背护住了她,一碗带着浓郁酒香的酒酿圆子瞬间便给泼到了他的背上! 整件事说起来复杂,实际上不过是眨眼的事儿。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瞬间发生的事给惊呆了,尤其是那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更是一下子跪倒在地,一张小脸儿煞白,“四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小丫头年纪小,出了事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儿地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只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人管她了,卫氏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急忙起身走到两人身边急道:“怎么回事?阿珣你没事吧?”一边说着还一边把王珣掰了过来。 王曦妩更是着急,她试图想要看看二哥背上被泼到的地方,眼中则是带着焦急和愧疚,“二哥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烫到?”没想到二哥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在她之前的设计中不是这样的。 虽然背脊上有点温热,但王珣还是笑着安慰两人道:“我没事,这汤不是太热,没有烫到,我去换身衣服就好了。”说着还握住王曦妩的手轻轻捏了捏,反问道:“阿妩你没事吧?” 王曦妩眼中含泪,连连摇头道:“我没事的二哥” 王珣之前虽然那样说,可谁看不出那碗酒酿圆子还带着热气呢?虽然不是太烫,但至少还是有一定温度的,所以卫氏还是急着吩咐下人道:“还不快去请医师!”说完又回头担心地看着王珣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王珣点点头。 卫氏这才扭头看了一眼上座的老太爷和老夫人,“老太爷、老夫人。” 她没有明说,但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明白她想说什么,所以老夫人赶紧道:“快去吧,让医师看看,别是烫到了就好。” 老太爷也点了点头。 卫氏于是和王珣一起向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就准备下去了,王曦妩急道:“母亲,我和你们一起去。” 卫氏却摇了摇头,“不用,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留在这儿就好。” 王曦妩这才冷静下来,她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王珣一眼。 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王珣柔声道:“放心吧,真的没事。”说完便和卫氏一道下去了。而随着他们的离开,屋里才一下子喧闹起来,老夫人的目光直视那个一直跪在地上的丫鬟,严肃喝道:“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就把羹汤泼出去了?” 小丫鬟苍白着一张脸垂泪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不是故意的,不知怎么就突然腿软,所以才摔了一跤的。”当时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觉得腿弯处一麻,然后整个人就扑出去了。 罗氏此时也跟着出声,只见她寒着一张脸道:“那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就摔倒了呢?刚才你周围也没有别人,不可能会是谁绊倒了你。”毕竟晚上这场宴席也是她负责的,此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她总归还是有责任的。毕竟是老太爷的寿辰,万一要是因为这件事让老夫人觉得她管家不力的话,那她到时候肯定免不了给老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丫头这个时候除了哭之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见她垂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好了,她也说了不是故意的,那就先这样吧,老太爷的寿辰要紧,不要让这种小事打扰了大家。”之前一直没出声的王郗这个时候说话了,他脸上的神情淡然,似乎并没有把刚才那件事放在心上。 三老爷也是哈哈笑了声,跟着道:“二哥说的是,还是老太爷的寿辰要紧。” 如此众人才都打了个哈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坐着。三夫人罗氏赶紧地把出了事的小丫头给打发了下去,另外又吩咐丫鬟上来收拾砸碎的汤盅和流淌在地上的汤,而沉檀和皎碧则是准备扶王曦妩回自己的位子。 只是还没走开,沉檀却突然脸色一变道:“姑娘,您没被烫到吧?” 王曦妩似乎是愣了一下,“没有啊,怎么了?” 沉檀指了指她衣角下摆一处,“您衣裳这儿也被泼到了。”只见姑娘的裙裾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片汤水,巴掌大的地方上原本桃红色的衣料却是在瞬间变成了白色,和周围鲜明的色彩形成了对比。 另一旁的皎碧于是说了一声:“姑娘您的衣裳怎么褪色了?” 王曦妩皱了一下眉头,面色不虞,却是低声喝道:“陪我下去换一身衣裳。” 沉檀和皎碧齐齐应“喏”,沉檀的眉头紧皱着,皎碧也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两人跟着王曦妩一道走到老夫人身前,只见王曦妩先向老夫人行了一礼,“曾祖母,我先下去换身衣服,马上就回来。” 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有点担忧道:“怎么了?阿妩难道你也被泼到了?” 王曦妩摇了摇头,“放心吧曾祖母,阿妩没事,只是衣服上被方才的羹汤溅到了一点而已。” 她虽然没有说明,但老夫人却还是能看到那一处变了颜色的裙裾,眼中闪过一抹狐疑,却是点了点头道:“赶紧去吧,要是烫到了的话就请个医师别忘了。” 王曦妩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便带着几个丫头退下去了。 而一旁见到这一幕的罗氏则是在一瞬间变了脸色,手中拿着的调羹一个没拿住,直接掉到了汤碗里面,把碗里的酒酿圆子给溅出来一点。 坐在她身边的三姑娘顿时皱眉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罗氏连忙捡起调羹,挤出一个笑容对她道:“没事。”话虽然这样说着,可她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阴霾之色。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清查 发生在寿宴上的一事最终不过成为了一道插曲,被请过来的医师再三证明四公子的后背并没有被烫伤,只需要用清凉露擦擦就好了,而四姑娘出去一圈也只是换了一身衣裳回来。于是宴席该继续的就继续,直到新月爬至中天,整个花厅中才算是完全安静下来。 秦嬷嬷拢着厚实的棉袄从岚园外的那条小路上走了过来,或许是因为她没有提灯的缘故,所以在岚园外站着说话的两个丫头并没有注意到她。只听其中一个丫头道:“你说二老爷那边是不是没钱了?”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丫头不解:“怎么这么说?” “刚刚璇儿告诉我,说看见四姑娘穿了一件会褪色的衣服给老太爷祝寿。” “啊?真的吗?”小丫头顿时好奇。 最先说起这茬子的丫头便认真道:“有人看到四姑娘急匆匆从花厅中出来换衣裳的。” “这样啊~”小丫头顿时信了大半。 那丫头继续压低声音道:“你说要不是二房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的话,四姑娘又怎么会穿那种会褪色的布料呢?” 小丫头顿时点了点头,“好像说的有点道理。” 年纪大些的丫头却给了她一个白眼:“什么叫做好像有点道理?难道你不觉得很有可能吗?”说着她话头一转,却是问道:“你说二老爷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呢?” 小丫头顺着她的思路道:“难道是在青州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两人聊得投入,浑然没注意到秦嬷嬷的到来,直到秦嬷嬷呵斥出声,两人才浑然惊醒,然后发现是老夫人最看重的秦嬷嬷,顿时脸色一变,双双跪倒在地,“秦嬷嬷。” 秦嬷嬷脸色漆黑,看也不看两人,“我倒是不知这岚园竟然这么清闲,让你们两个有时间说这样的话,明儿一早就给我到后厨房去吧!”厨房重地,除了那几个清闲的位置之外,其他的职位都是脏活累活,而且待遇收入也不高,秦嬷嬷这话的意思俨然就是要惩戒两人。 两个丫头不敢辩驳,只好是低声啜泣着继续跪着。 秦嬷嬷没理睬两人,又快步进了园子。见到老夫人,秦嬷嬷向她行了一礼,“老夫人。” 老夫人挥了挥手,“怎么样?四姑娘那套衣裳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妩身上的衣裳褪色她是知道的,那么一大块明显的痕迹怎么看不出来?所以她才会让秦嬷嬷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衣裳虽然是小事情,但代表的却是王家的脸面,阿妩身为嫡女,穿的料子怎么能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呢? 秦嬷嬷答道:“回老夫人,奴婢刚才去问了,四姑娘那套衣裳是年前三夫人送过去的,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发生这样的情况。” 老夫人皱眉:“那难道之前就没有发现吗?” 秦嬷嬷摇头:“之前洗了一遍,但是并没有发现会褪色。” 老夫人眉头皱得愈发紧,“那今天怎么就这样了呢?” 秦嬷嬷道:“奴婢查了,发现四姑娘那套衣裳用的料子是雪棉,这种料子一旦和酒接触到的时候就会褪色,而今天溅到四姑娘身上的汤料就是酒酿圆子,所以才会这样。” 老夫人沉吟了一会儿,淡淡看了眼秦嬷嬷,“府里原本备下过年的新衣用的应该不是雪缎吗?”年前的时候老三家的还跟她汇报过过年各项要置办的东西,当时就说了给家里几个姑娘准备的新衣用的都是雪缎,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雪棉呢? 老夫人也是管过家的,当然也知道这雪缎和雪棉虽然只有一字之差,而且外观手感也都差不多,可这价格就差了去了。如果说一匹雪棉差不多要十两银子的话,那么雪缎就至少是它的百倍,而且不同品级的雪缎价格不同,最顶级的雪缎更是价值千金,就连她们也不常穿。 秦嬷嬷淡淡应道:“账簿上记的是雪缎没错。”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一沉,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秦嬷嬷道:“明儿一早就把府里的账簿给我过一遍,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大水分。” 秦嬷嬷神情不变,“喏,老夫人。” ———————————————————————————————————————— 王曦妩还不知道老夫人那边已经开始着手清查了,但她的心情却还算是愉悦。二哥并没有因为她而被烫伤,计划虽然出了点差错,但最终还是达到了既定目的。所以即便是南烛出来像她请罪的时候,她只是摆了摆手,“算了,下次不要出现这种失误就好。” 南烛神情严肃,点了点头保证道:“下次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次其实原本姑娘吩咐她是等上酒的时候把酒弄翻,结果因为人多眼杂,她的准头稍稍偏了一点,打到了送羹汤的。幸好那羹汤做的是酒酿圆子,也不是太烫,否则的话就算姑娘不说她,她也会很自责的。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下去休息吧。”王曦妩挥了挥手道。 南烛应了一声,向她行了一礼之后就下去了。而在里屋伺候的皎碧则是恍然,她说姑娘为什么要穿那套质量明显不好的衣裳,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不过恍然之后却又是不解,她看了眼半躺在床上的姑娘,问道:“姑娘,您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直接告诉老夫人难道不可以吗?” 王曦妩摇了摇头,“告诉曾祖母不是不可以,但是却没有让老夫人自己去查来得好。”人往往会更加相信自己发现的情况,不管是不是事实,他们往往以为自己所见到的才是真实的,而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则不一定可信。 皎碧若有所思,沉檀也是轻轻点头。 王曦妩接着道:“再说了,我要是直接告诉曾祖母的话,三房那边会怎么看我们?”她虽然不喜欢罗氏,但三房可不仅仅只有罗氏一个人,三叔六哥都是和善的,她不想让他们多想。 听了解释的皎碧这才完全释然,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王曦妩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奴婢就想不到这么多了。” 王曦妩只是笑没说话,沉檀却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你就像姑娘多学点吧。” 皎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 第二日,老夫人晚起,由青鸟、红薯伺候着用了早膳,秦嬷嬷就回来了。 她垂手站在老夫人面前,向老夫人汇报查出来的情况。 “送到各房的新衣都已经查过了,除了送到老夫人您这儿的衣裳和三房自用的衣裳之外,包括四姑娘、六姑娘、七姑娘三位姑娘的新衣都是用的雪棉。另外分给府里下人过年的衣物也都比往年所用料子差了一筹。” “除此之外,年前的年夜饭还有后来祭祖完后的宴席上用的碗碟也全部是有问题的,薄了一点不说,瓷质也不是上好青瓷,而是普通白瓷。” “厨房里用的酒水也同样是掺了水的。” 一连把自己查到的情况向老夫人禀报了,秦嬷嬷脸上也满是严肃。她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去查,结果查到的这些实在是让她心惊,没想到凭着年节这个时段,三夫人竟然在里面做了这么多手脚,主要在采买方面,那里面算出来的银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随着秦嬷嬷的汇报,老夫人的脸色也越来越沉。她早就知道这些年来老三家的当家,凭借着手中的权力也是捞了一些,这些她都懒得管,毕竟谁没有点私心呢?只要是不太过分、还过得去的,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罗氏这次胆子会这么大,竟然敢在宗祭上面动手脚,而且还敢把阿妩她们的衣料给换了!要不是阿妩这次不小心衣服上被溅到了,恐怕她还不知道罗氏竟然吞了这么多。 尽管是震怒之下,但老夫人却没有失去理智,她看着秦嬷嬷严肃道:“你说的这些可都有证据?” 秦嬷嬷同样严肃以对,“碗碟这边有大厨房的郑二可以作证,衣料那边奴婢已经找到卖出雪棉的商家了。” 老夫人点点头,沉着脸道:“去,把三夫人给我叫过来,顺便把二夫人和四夫人也给我请过来。”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对了,把你说的那几个了解情况的也都给我叫过来。” 秦嬷嬷应声去了,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又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三位夫人。卫氏走在最前面,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要派人把她们请过来,只以为是有什么事儿,所以脸上的神情坦然。反倒是三夫人罗氏,走在后面的她眼神闪烁,秦嬷嬷上门的时候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老夫人把她们三妯娌都叫过去是干什么。 三人一道进了屋,只见老夫人就坐在正上首,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们。 罗氏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但还是跟着卫氏和许氏一道向老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挥了挥手就让三人起身,等她们落座后才道:“这次把你们三个叫过来,却是有一件事想要让你们知道。” 卫氏笑着接道:“不是老夫人要说的是什么事?” 老夫人目光顿时转向罗氏,只听她淡然道:“这件事让老三家的来说吧。” 罗氏脸色顿时就变了,但她却还是强自按捺下狂跳的心脏勉强笑道:“老夫人,孙媳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老夫人突然笑了,“我本来还想问问你阿妩的衣裳是怎么回事的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反省 半个时辰之后,从岚园出来的许氏脸上满是喜色,她用嘲讽的眼神看了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罗氏一眼,然后才扭头状似忧虑地对身边的卫氏道:“没想到三嫂这次竟然会做出这些事来,那可是差不多足足五千两金子啊,也不知道三嫂哪里来的这么大胃口?居然能吞得下去。” 别看她此时表现出来一副对罗氏所做之事很是吃惊的样子,但卫氏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一定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没看她从眼角到眉梢都透露出喜色吗?不过,虽然明白许氏喜从何来,但卫氏却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不就是代替罗氏得了掌家大权吗?还只是半年的时间而已,就这么沉不住气,才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就准备和三房翻脸了?要是换做她的话,愈是这种时候就愈是要和罗氏处好关系,这样不管是从罗氏手中把各种事务接手过来也好,还是日后老夫人又打算把管家大权交给三房也罢,至少两房之间的关系还能维持下去。而像许氏现在这样就急巴巴赶着上的,罗氏心中能舒服了去,指不定到时候给她下多少绊子呢!所以说她这个四弟媳也实在是太不聪明了。 当然,也有更大的可能是因为许氏聪明,只是这聪明同样只是小聪明而已。 心中微哂,卫氏面上却还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边的许氏也没有在意,当然此时的她已经想不到太多了,大房二房都不在,罗氏管家也有将近四五年的功夫了,好不容易轮到她,如此一来她也算是熬出头了吧?别看她名义上是四房夫人,可除了她们四房自己的事儿,王府的事儿几乎就没有她插手的份儿,如此一来她在王府的地位自然比不上罗氏。罗氏明明出身不及自己,平常为人处事也不及自己,凭什么她就可以管理王府事务这些年呢? 不过总算,总算她有了这出头之日,也要多亏她的好三嫂呢!要不是她自作主张将送给四姑娘的衣服换成了雪棉,恐怕老夫人还不会察觉到这里面的问题。这样想着,她又笑着对卫氏道:“这次说起来也是让阿妩受委屈了,等到时候我让衣馆那边挑几套成色好的料子给阿妩送过去。” 卫氏闻言笑道:“四弟妹客气了,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再说了阿妩年纪小,要这么多料子干什么?四弟妹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许氏却坚持道:“那可不行,怎么说这次阿妩都是受委屈的,一定要补偿补偿的。”一来是对王曦妩带出罗氏一事表示感谢,二来则是趁机交好二房。她也算是看得清楚,这偌大一个王府,真正被老太爷老夫人看重的也就是大房、二房,所以交好二房是必要的,至于三房,这几年那么多气都受下来了,丫鬟难得有吐气的时候,要她不给罗氏一些好看,怎么可能呢? 卫氏笑笑,没有接她的话头。两人相伴着走了一段路,走到梧桐阁前,卫氏停下了脚步笑道:“我去看看阿妩,就不和四弟媳一起走了。” 许氏点点头,“二嫂自去忙便是,不必管我。” 卫氏微微一笑,带着云喜姑姑和几个大丫头进去梧桐阁不提,留下许氏带着丫头在阁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心腹丫鬟,“走罢。”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她的第一步已经踏出了。 —————————————————————————————————— 随着卫氏的突然来访,王曦妩也知道罗氏被褫夺了管家大权一事,只是对她而言,这个王府到底是罗氏管着还是许氏管着都不重要,不管是谁管家,在这次事件过后肯定不敢再怠慢她,所以听过后的她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倒是卫氏皱起了眉头,她轻轻拉过王曦妩的手坐到榻上,然后严肃道:“阿妩,你和母亲说,这次的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王曦妩一愣,没能马上反应过来,“什么事?” “就是你衣服上被溅到酒渍的事,不然的那你那天为什么会突然穿那套衣服?”卫氏问道,“别说你底下的红绡没看出来那套衣服料子不对。”话里话外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你这么说我也不会相信的”。 王曦妩顿时心里一跳,她心虚地睨了一眼卫氏,却就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于是便只好点了点头讨好道:“母亲果然目光如炬,这都被您看出来了?”说着便把自己的安排原原本本同卫氏交代了,着重突出是因为南烛出了差错,所以才会把二哥牵扯进来的,说道最后她认真的看着卫氏道:“真的,母亲你要相信我,我也没想到二哥会冲出来替我挡这么一下啊!” 卫氏闻言顿时怒极反笑,伸手就在一脸讨好样的女儿头上狠狠敲了一下,然后怒斥道:“这次是南烛出了差错,万一这差错要是再大一些呢?!你想过没有?也幸好那碗酒酿圆子不是太烫,否则的话万一真要是换成什么热汤之类的,不管是你还是你二哥,要是被泼上一下呢?万一要是泼到了脸上呢?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王曦妩被问得哑口无言。事实上她也有过后怕,尤其是在看到当时二哥冲出来挡在她身前时,那一瞬间她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但事后因为得知二哥无事,自己想做的也都做到了,所以暂时也就没往深里想了,此时被卫氏问起来,她才惊觉自己对这件事的处理太轻了。 倒不是说她没有着重处置南烛,而是她自己在事后没有进行深刻反省。母亲说的是,也幸好这只是件小事,要真是大事呢?在大事上要是出现差错,哪怕是一个极细微的差错,也都有可能导致最后的结果和之前预想的全然不一致,又或者是导致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盘崩溃。试想一下,这样的结果她能接受吗? 心情瞬间变得沉重,与此同时王曦妩也深觉自己可能是因为之前太顺风顺水了,所以才会变得大意起来。莫不是重生一次,她都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或明或暗觊觎王家的人了吗?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变得轻慢起来。 在心底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片刻之后王曦妩才抬头,“母亲,我知道错了,这次确实是我大意了。” 卫氏原本严肃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她轻轻拍了拍王曦妩的肩膀沉声道:“谋定而后动,既然你把所有的事情计划好了,那就要确保每一环都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的话,一环错环环错,这个道理母亲想你不会不明白吧?” 王曦妩用力点头,她郑重道:“母亲,我明白的,以后不会出现这种事了。”就算日后发生这种事情,她也会努力做到一击必杀,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疏忽。 见她这般认真的样子,卫氏这才微微一笑,“明白就好,这件事,你还是跟你二哥去道个歉,毕竟怎么说都是因为你阿珣才会冲出去的。” 王曦妩点点头,“一会儿我就去跟二哥道歉。” 卫氏却道:“不急,晚点和我一道去昭园用膳就是,到时候你二哥肯定也在。” 王曦妩从善如流。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王曦妩去里间更了衣,然后跟着卫氏一道去了昭园。王郗和王珣都在,她于是把自己之前做的事和王珣又说了一遍,然后郑重道:“二哥,这次是我的不是,让你替我挡了这么一下,实在是对不起。” 那边的王珣也是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感情昨儿那事都是他家妹子设计的,而自己则是挡了她的好事?要不是阴差阳错中她的裙裾上还被溅到了一点,阿妩之前的准备不都是白费了? 这么想着的王珣顿时笑道:“我还说那小丫鬟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突然绊了一下呢?原来是你做的好事!”竟是没有在意自己差点被烫到一事。 王曦妩唇角扯了扯,还没来得及说话,边上坐着的王郗就先开口了,只听他皱了皱眉道:“这次也就算了,下次要是有这种事的话直接告诉你母亲就是,不必如此费心做这番事情,知道了吗?” 王曦妩哪里不知道这是父亲对她一片回护,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父亲。” 一家子于是便没再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开始商量起回青州的事儿来。老太爷的寿辰也已经过了,青州那边的公事肯定已经堆积了一堆,王郗身为青州州牧,能在琅琊呆这段时间已经是够长了,必然不可能再等到过了王曦妩的生辰才回去。 王曦妩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听母亲提出要回去的事后她便乖巧道:“父亲母亲,你们只管回去便是,我和二哥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王珣也跟着帮腔:“阿妩说的是,不过沧溟先生那边的话,就需要父亲您帮我去说一下了。”原本计划中他是要跟着父亲一道回去的,不过既然要跟着老太爷学习的话,那他肯定是要留下来了。 王郗微微颔首,“这个你放心便是。” 王曦妩接道:“那明儿早晨我送父亲母亲。” 卫氏笑道:“不用,我和你父亲准备日出时分便走,时辰太早,你还是休息吧。” 王郗也点点头,“你母亲说的是,再说了也没什么好送的。” 王珣也道:“阿妩你到时候就休息吧,我送父亲母亲就好。” 卫氏顿时笑,摸了摸次子的肩膀道:“阿珣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既然不让阿妩去了,难道你觉得母亲会让你送吗?”此时的王珣差不多已经和卫氏一般身高了,所以两人坐着的时候,卫氏也就只能摸他的肩而不是摸头了。而好不容易和儿子呆了一阵子,眼下马上又要分开,她多多少少都有点不舍。 王珣和王曦妩于是都没说话,两人对视一眼,却是同时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春光 虽然被勒令不得来送,可毫无意外的,第二日天亮之前,王郗和卫氏尚未动身,就听到下面的人来报,四姑娘过来了,而另一边,已经穿好衣服收拾好的王珣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向他们行礼道:“父亲、母亲。” 正好让云喜姑姑帮忙系斗篷的卫氏无奈道:“你们俩呀!” 早就收拾利落只等出门的王郗倒是对两人的到来并无惊诧之处,他清冷的眼眸中溢出笑意,挥手屏退要凑上来服侍他的下人,走过去蹲下来把王曦妩轻轻抱住,“我和你母亲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下次等你生辰,父亲就来接你回去。” 王曦妩点点头应道:“放心吧父亲。” 那边的卫氏也在叮嘱王珣,“我和你父亲不在,你要好好照顾阿妩,可千万别让她做出拿酒自污这样的事情来了。” 王珣应声,边上的王曦妩听见却是满头黑线,所以这件事情已经成为留在她身上的黑点了是吗?母亲总是担心不放的。 一家人没有多说什么,王郗和卫氏本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因为儿女的到来才稍微被打断了一下,此时全部整理完毕,王郗就挥了挥手道:“好了,先去老太爷老夫人那边道个别,然后差不多就走吧。” 卫氏点点头,吩咐云喜姑姑带着要随行的下人先去大门外等着,自己则是跟着王郗一道出了门,只是举步要走之时却又停下了脚步,“阿珣,你和阿妩就先别去了,要是真想送我们的话就先和云喜姑姑一道去外面等着吧,不过要注意保暖,千万别冻着了。” 王郗也跟着道:“听你们母亲的。”说完便和卫氏一道出去了。 王珣和王曦妩自然是跟着云喜姑姑一道出门了,一边吩咐着下人把各样东西都带上的云喜姑姑一边还不时地抽空和两人说话,“姑娘,您可都穿暖了?从这儿出门走到府门外还有一段路呢,要是没穿暖的话奴婢让人在给您添件衣服。” 王曦妩笑道:“姑姑我都穿暖了,不信的话给你摸摸我的手?”说着把右手从暖手套中抽了出来递到她面前。 云喜姑姑赶紧地握住她的手摸了摸,确认她的手心都是温暖的之后,才把她的手又塞回进去,“我的好姑娘,您还是捂着吧,可别冻着就好。” 王曦妩对着她笑笑,然后仰头对她道:“这次回去,家里的事情还要劳烦姑姑多照顾了,我看母亲近日有些削瘦,麻烦姑姑请医师给她看看,要是能补补的便补补罢。” 云喜姑姑闻言顿时停下脚步,欣慰地看着她道:“姑娘真是长大了,都知道要心疼夫人了。”她从小跟在夫人身边,几乎是看着夫人长大的,之后又是看着姑娘长大,对两人的感情本就深厚,此时听到姑娘关心夫人的话,顿时大感欣慰。只听她接着道:“放心吧姑娘,等回到青州奴婢肯定好好给夫人补补,一定把夫人给补回来。” 王曦妩顿时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容,王珣则是跟着微微一笑。 几人到了王府门外,早就有几辆马车等在那里,下人们把路上要用的以及要准备带回去的东西都有条有理地往马车上放,陵嶂则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见到王珣和王曦妩出来,他向两人行了一礼,“二公子,姑娘。” 王珣和王曦妩同时向他还礼。 陵嶂接着道:“这次二公子留在琅琊,到时候我让冥火也留下来,有什么事情的话二公子尽管差遣他就是。至于您平常的陪练工作,同样也可以让冥火给您喂招。” 王珣点点头,“让嶂叔费心了。” 陵嶂摇了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接着没再说话,一旁的云喜姑姑又凑到王曦妩跟前,“姑娘,外面怪冷的,您要不然和二公子一道到马车上去坐会儿?” 王曦妩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哪有这么娇贵?”说着顿了一顿,“姑姑你还是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和二哥,要是人手不够的话,我让沉檀她们帮帮您?”出门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毕竟还有东西和人员要安置,看那些下人也够忙碌的就是了。 云喜姑姑连连摇手:“不用姑娘,忙得过来!”说着她又过去指挥那些下人不提,而王曦妩则是和王珣一道站着。 两人并没有等多久,就见里面又有一行人出来,前面有下人打着灯笼,此时的天色都还没有亮呢。 王郗和卫氏来到大门口,卫氏先是叫过云喜姑姑:“可都收拾好了?” 云喜姑姑应声:“都已经收拾好了。” 陵嶂跟着过来禀报:“大人,已经可以出发了。” 王郗点了点头,“那好吧,准备出发。” 卫氏这时又有点舍不得一双儿女,她摸了摸王曦妩的头,“阿妩,母亲和父亲要走了,记得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听明白没有?阿珣也是如此。” 王珣拱了拱手,王曦妩则是认真点头,“知道了母亲。”说着一顿,她扭头看了眼沉檀,“我让沉檀准备了一些点心,母亲和父亲可以路上吃。” 沉檀会意,上前两步把手里一直拎着的食盒呈了上来,而云喜姑姑则是笑着接过。 没有再多做停留,王郗和卫氏先后上了马车,同样翻身上马的陵嶂则是喝令启程。而后整个车队便就慢慢地行使起来了,只留下马车侧檐两只高悬的灯笼将车辆的影子淡淡打在后面。 看着车队逐渐行出街道,王珣这才扭头对王曦妩淡淡道:“回吧。” —————————————————————————————————————— “一气回元运,恩含万物深。阴阳造端数,天地发生心。有信来还逝,无私古到今。和风激遗畅,南转入熏琴。曼卿学士的这首咏春可是不错,子渊大哥你觉得呢?” “确实,旁人咏春皆以景入诗,唯曼卿学士以气入诗,天地万物,阴阳生发,道也。” “子渊大哥那你有没有做过咏春的诗呢?” “做过是做过,只是都流于表俗,不像曼卿学士那般深邃罢了,上不得台面。” “子渊大哥你这么说就是谦虚了,以你的学识所做出来的诗怎么可能会上不了台面。。” 如此这番对话却是发生在琅琊王府太玄阁中,太玄阁乃是王府中极有名的藏书阁,阁名取自“白首太玄经”的前朝典故,而对话的两人却是目前同在王府中学习的王珣和王显,两人正坐在太玄阁二楼的栏杆上,看着楼外的春光探讨诗词。 跟在老太爷膝下学习也已经差不多过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两人也逐渐熟悉起来。王珣虽然面对外人的时候冷傲,但对真正有学识、有本事的人还是愿意结交的,王显同样如此。两人虽说一开始可能都对对方存在着一丝不服气,毕竟都是族中大比的头名,但随着对彼此的了解逐渐深入,也都慢慢地抛掉了一开始的成见,渐渐地成为了好友。像如今这般探讨经文之类的对话就很是常见。 至于王曦妩,则是坐在一旁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静静看着。边上的楠木小桌上还摆放着一盏香茗和一盘点心,样子看上去好不闲适。 她在这琅琊也已经呆了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除了每天要和二哥还有王显一道学习之外,她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闲着无事的时候,她便经常和两人一道来这太玄阁看看书,顺带休息休息。而沉檀她们早就习惯了姑娘的作息,所以也就在阁中添置了一些她常用的东西,比方说她现在躺着的摇椅,还有摆在书架子上的香炉。此时那香炉中正安静地燃烧着龙涎香,使得楼层中也弥漫着或时浓郁时清淡的香味。 眼下早就过了立春,连雨水都已经过了,漳水边的水獭开始捕鱼,鸿雁也逐渐从徐扬一带飞了回来,琅琊城里城外的更有各种草木萌动,一派春光盎然的样子。太玄阁外同样是春意朦胧,微风吹过带来微醺的气息,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让王曦妩甚至有一种迷迷糊糊想要睡过去的错觉。 “阿妩,一会儿我打算和子渊大哥一道去外面逛逛,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就在王曦妩正闭目养神快要睡着过去的时候,之前正和王显聊着的王珣不知怎么突然就扬声问道。 缓缓地睁开眼睛,王曦妩看向自家二哥,没说话,一脸慵懒的样子却很好地说明了一切。 “春光正好,不出去走走就是浪费了,反正你现在也没有什么事,镇日里都是闲着,还是和我们一道出去走走吧?”一脸殷勤的王珣劝道。事实上他只是觉得阿妩近日里愈发懒了,整日不是呆在梧桐阁中睡觉,就是窝在这太玄阁的二楼看书,平常也不见她和其他家的姑娘有什么接触,所以生怕自家妹子越来越孤僻的王二哥便动了鼓动她出去走走的心思。 王曦妩想了想,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府了,趁着春光正好,出去走走也不错? 这样想着,她便点了点头,“也好,不过等我换身出门的衣裳。” 王珣自然是笑着应了,“没事儿,我和子渊大哥等你一会儿就行。”子渊和王显的字,王珣这样称呼他自然也是两人之间亲近的意思,又因为王显要比他大三岁的缘故,王珣便又这样叫他。 一旁的王显也微微点头,对于王曦妩的态度,他一直是谦和中带有一丝恭敬的。虽然本家的人谁都没有说,但事后他却从别的地方听说了自己之所以能跟着老太爷学习,实际上是因为四姑娘在二爷的地方说了话,所以对于王曦妩,他是发自心底地感激。尤其是跟着老太爷学了一段时间之后,这种感激之情就愈发明显了。 另外听说让他搬到王府上来住也是四姑娘的主意。在王府居住的这段时间,他的衣食住行一律比照嫡出公子的标准,生活上也都有下人照顾,让他可以专心于学业。这样的生活,是他当初在安阳老家的时候完全想不到的。 这所有一切都让他对四姑娘充满了感激,只是他这个人不太善于表露感情,所以虽然对二房的几人都很敬重,但在平常相交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既然决定了要出门去踏青,王曦妩也就随手把手里的书一房,然后招呼皎碧回了梧桐阁。等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差不多也才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这个速度相较于那些出门要打扮上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姑娘,已经是相当之快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桃花 在梧桐阁外的花园找到两人,王曦妩淡淡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二哥,子渊大哥。” 站在花丛中的王珣一身宝蓝色织锦对襟长衫衬得他面如冠玉,经过两个月的将养,现在的他可是要比刚来琅琊的那段时间显得要白多了。而一旁的王显虽然不像王珣一样俊美,但是他的五官端正,一身月牙白的交锦纹直裰显得他身长玉立,气度不凡。两人站在一道,就仿佛是日月交辉,自成一道风景线。 听到王曦妩声音的王珣闻言转身,笑着打量了她一眼却是皱眉:“怎么不把幕离戴上?” 王曦妩则是愣然:“戴幕离干嘛?” 王珣不解释,反而是径自对跟在她身后的青盖道:“去,帮你们家姑娘把幕离拿过来。” 小丫头闻言看了王曦妩一眼,然后又看了王珣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听从二公子的话,乖乖又小跑回去拿幕离去了。等她回来,王珣则是大步上前从她手中抽出幕离,也不管王曦妩什么意思,直接给她戴上了。 层层浅灰色的皂纱帽裙把王曦妩整张脸都遮住了,同时也遮住了她一头黑线的样子。幕离一般都是已婚的妇人出行时为了避免旁人窥视才会戴的东西,只有在那些风气比较严谨的地方才会有,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的,带着个东西是要做什么?当然,最让她好奇的还是,青盖这丫头到底是从哪里找到这玩意的?明明她从来不用这种东西的! 伸手想把帽裙给撩起来,只是手才放到帽檐上面就被王珣给拉住了,“阿妩你干什么?” 王曦妩无语,“我还想问问二哥你想干什么呢?好端端给我戴这幕离,也不嫌热吗?再说了这样我要怎么观赏春光呢?” 王珣却是断然否决道:“不行!不能让别人看到阿妩你的样子!” “我就这么见不了人吗?”王曦妩无语道。 王珣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当然不是!我是怕那些登徒子会看上你,妹妹长得太好看果然也是一件愁人的事情啊!” 王曦妩:“……”谁来告诉她她们家二哥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王显:“……”谁来告诉他这个无理取闹的少年还是他认识的倨傲而又有理的子居吗? 两人无语,只有一旁的皎碧、青盖以及临川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自家二公子的妹控情结,在听到这样的一段对话后相视一眼,然后齐齐摊了摊手。 最终王二哥还是没能强迫妹妹把幕离戴上,毕竟当王曦妩脸沉下来之后王珣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所以可怜的王二哥一边垮着一张脸,一边眼中又是杀气腾腾。要是有那个登徒子敢看上阿妩的话,他一定会剁了对方的! 要是王曦妩知道自家二哥在想些什么的话,她一定会劝他一句,二哥你真的想多了! 只是她并不知道,所以吩咐青盖把幕离收好之后,她便率先出门了。为了出门方便行走,她还特意换掉了之前那身曳地长裙,换了一条及地的粉色绣花襦裙,裙摆上白白的小花朵看上去很是和眼下的时节相应和。 既然是出门赏光,所以也没让下人准备马车什么的,三人就是带着丫鬟还有小厮出了府门之后沿着街道一路走着,王珣和王显也时不时地说些话,气氛很是轻松。 大抵是春光正好,在外面活动的人可不少,王府所在的这条街算是安静的,来往的人还少,因为这儿都是王家所置的别业,换句话说也就是说整条天水巷都是王家的。等出了街巷,外面的世界可就要热闹多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除了喧闹之外,同样带来的还有春日的生机。 三人走在街上,确实吸引了不少百姓的注意,毕竟几人不仅从长相上来看就是极引人注目的,而且那通身的气势也和一般寻常百姓不同,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定然是世家出身。 于是从之前就一直警惕着有人打自家妹子主意的王二哥整个人愈发阴沉了,一个人低声喃喃道:“都说了让你戴上幕离你偏不戴,这下可好,你看大家都在看你。” 给了他一个白眼的王曦妩无语道:“你看这街上哪个姑娘家有戴幕离了?戴了反而更加容易引人注目好吗?” 王珣被她顶得一滞,顿时讪讪地撇开了头去,只是下一刻他又倏地回过头来,一脸讨好地问道:“阿妩,那边好像有桃花糕卖,你要不要尝尝?” 被他这么快的转折给弄得一愣,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王曦妩点了点头,“好啊。”春天的时候吃桃花糕最是应景了,而且在她印象中,琅琊的桃花糕是很有名的。 三人于是一道走到卖桃花糕的摊子面前。也不是像杏花楼那样卖糕点的还有专门的店面,就是路边一个小小的摊子,边上支了副“桃花糕”的字样,否则的话还有可能不知道这儿是卖桃花糕的。只是摊主的生意显然不错,小小的一个摊子前还排了不少人的队伍。 王珣让临川上去买桃花糕,自己却是在一旁等着。三人百无聊赖,然后又说起这桃花糕,王珣道:“也不知道这桃花糕是怎么做的?看上去还有不少人喜欢吃的样子。” 之前一直没怎么做声的王显这个时候笑道:“其实也不是很难,只要把面团在揉的时候把桃花揉进去就好,注意选用桃花的花瓣要好,力道不轻不重,这样子烘烤出来的桃花糕味道还是不错的。” 闻言王珣诧异道:“子渊大哥你竟然会做桃花糕?!” 王显笑了笑,只是笑容中颇有些失落,“以前我小的时候,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了,我娘就会给我做桃花糕。因为我们家山后面的都是桃花,也不用费什么钱,做起来也算是方便,所以我娘做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也就学会了。只是现在我娘身体不太好,也就不怎么给我做了……” 听得出他话里的思念还有遗憾,所以自觉失言的王珣不由得端正脸色道:“抱歉子渊大哥,让你想起以前的一些事了。” 王显浅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有点想家了而已。”离开安阳也已经有差不多三个月了,不知道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家里又没有旁人照顾她,万一要是犯病了的话。。 想到这点他的眉头便不由得紧皱起来,但旋即又松了开去。边上还有四公子和四姑娘在,他不想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不愿意和他们一道出来还是怎的。 倒是边上听到他这话的王曦妩心里一动,却是在抬眸看了他一眼后,又若有所思的撇开了眼去。 心里想着事情的王曦妩没注意,自己看的那个方向却有一个熟悉的人。 “阿妩?” 清浅中又带着点狐疑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让王曦妩愣了愣后瞬间回神。凝眸的她终于捕捉到一道青色的人影,男人神态清和,看着她的一双眼眸里染着浅浅的笑意,就仿佛是三月中灼灼的桃花一般,极为绚烂。 “青珩堂兄?”王曦妩愣然,“你怎么在这儿?” 谢青珩没眉眼清淡,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几人前面,先是和王珣点头示意,“珣堂弟。”等王珣向他回了一礼,然后他才浅笑着对王曦妩道:“我前段时间正好来琅琊度假,看今日春光正好便出来走走,没想到正好碰上你,难道你也喜欢吃桃花糕?”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暮云,而王曦妩这才注意到他身后两名穿白衣和玄衣的婢女,其中那名白衣婢女手中拿着的同样是一包桃花糕,明显就是从刚才前面小摊买的。 王曦妩点点头,“看见了就想尝一尝,没想到青珩堂兄居然也喜欢吃这种小点心。” 谢青珩轻笑道:“这家摊子的老板是专门做桃花糕的,手艺还算是不错,尝尝是可以的。” 王曦妩继续点头。正好被派去买桃花糕的临川回来了,他原本是兴冲冲地拎着桃花糕回来的,没想到自家公子和姑娘面前不值何时停了几人,尤其是其中一位青衣的男子,看上去气质格外清冽,让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然后乖乖走到王珣身边站定。 谢青珩接着浅笑问道:“你和珣堂弟怎么在这儿?” 王曦妩答道:“我和二哥在这边住,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 “这样。”谢青珩微微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轻轻扫过他不认识的王显,然后道:“我就住在青云街,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一般情况下都在那儿。” 王曦妩点头,“知道了。” 谢青珩这才微微一笑,洒然转身走了,留下一道青色的背影说不出来的淡薄,仿佛与这浮华的尘世格格不入一般。 他身后跟着一白一玄两道女子背影,明明是再温柔不过的女子,背影看上去却是有点肃杀。 直到三人走远,王珣这才皱眉看向王曦妩,“阿妩,你什么时候和青珩堂兄这么熟了?”从刚才两人间的对话就可以看出这点,青珩堂兄那熟稔的样子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王曦妩语塞,她能说是因为两人之间有生意上的往来才熟起来的吗?这样说她家二哥会更加刨根问底吧? 所以她只好搪塞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青珩堂兄觉得我比较好说话?” 王珣:“……”你这是在逗我玩儿? 王曦妩跟着又笑着挥了挥手,“开玩笑啦,只是在青州的时候有几次见过青珩堂兄,他可能觉得更我更熟一点罢。” 王珣没有深思,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解释,不过他还是狐疑地看了王曦妩一眼,“真的不是青珩堂兄他看上你了吗?” 王曦妩:“……”二哥你才是在逗我玩儿! 青珩堂兄和她的年纪足足差了十多年,就算是要开玩笑也找个合适的好吗? 没有理他,只给了他一个白眼,王曦妩接过临川买回来的桃花糕吃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软软糯糯的点心里面除了有桃花瓣之外,还有桃花做的酱,味道稍微有点甜腻,但和着边上的软糕一起吃就不会太腻。 “是吗?”王珣问了一声,然后也跟着尝了一口,“是还不错,子渊大哥你也尝尝。”说着又递了一块糕点给王显。 王显没有客气,接过来就吃了,然后同样赞道:“确实不错。” 各自吃了一块之后,王曦妩把剩下的糕点分给了皎碧他们。三人又在街上逛了一阵子,买了几个面人、还有用青草编的蚱蜢,让青盖小丫头很是喜欢。 轻松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眼看着日头差不多偏西,王珣也就提议回去了,王曦妩和王显自然不会有意见。三人又一道往回走着,结果还没到王府门前,就见王府门外站了一个看上去很是朴实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一看见王显立刻就奔了上来,“显哥儿,你可回来了!你娘不好了!快回去看看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援手 王显明显是认识那中年男子的,尤其是在听到对方喊的几句话后,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快走到那男子面前,只听他急道:“山叔,你怎么来了?我娘她怎么了?” 被称呼为山叔的中年男子也急急道:“你娘她老毛病又犯了!”说了这么一句,他又细细解释道:“当时我和婶子不在家,也不知道你娘她犯病了,结果等你婶子过去看她叫她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你娘她昏倒在地上……” “那我娘现在人呢?她在哪儿?”压根没等中年男子把话说完,王显一下子就打断了他,只见他一下子拉住中年男子的手问道。 中年男子面露羞愧地答道:“已经送到李大夫那儿去了,可李大夫说你娘这次病来得凶险,让你赶紧回去看她!”显哥儿他娘这次病得这么重其实和他也脱不了干系,要是他和他们家的能早点发现大嫂子犯病了的话,说不定不会这么严重。 王显的脸色一下子就煞白了,但在这个关头他还能冷静问道:“山叔你来这边,那家里还有人照顾我娘吗?” 中年男子连连点头,“放心吧,我让你婶子看着你娘呢。” “那就好。”状似放心地垂眸道,片刻之后王显又抬头看他,“那好,我现在就和山叔你一道回去。”说着他回头看着王珣道:“子居,你也听到了,家里发生了这种情况,我是一定要回去一趟的,麻烦你代我向老太爷说一声,就说这段时间多谢他的照顾了。还有你们,我同样要谢过你们,要不是你们,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机会……” 话未说完便被王珣打断,只见他皱着眉道:“子渊大哥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本来就该是你应当得到的待遇,谢我们干什么?”一边说着,他又上前走了两步劝道:“你先别急着走,稍微等我一下。” 王显不解,但那皱起的眉头却是显示出了他的焦急,“等你干什么?”现在时间紧迫,她娘的病可拖不得,哪里还有这么多时间停留? 王珣却道:“子渊大哥,你先告诉我你娘得的是什么病?”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王显显得很痛苦,向来注重礼节的他竟然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也不知道,到现在为之都没有查出来,所以只能靠一些药吊着。” 王珣于是皱眉道:“既然这样,你先等会儿,我让人给你备马,不然你要怎么回去?” 闻言王显顿时抬眼看他,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之色。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王珣又接着道,“还有,一会儿我派几个医师和子渊大哥你一道过去,让他们替你娘看看到底是什么病,万一他们要是能诊出来的话,说不定还有的治呢?” “子居,这怎么好呢?”王显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紧紧看着王珣,眼眶中甚至有隐隐的水光闪过。虽然说男儿流血不流泪,但为了他娘,这些年他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让娘的身体好起来,子居这样做,说是雪中送炭也不为过。 “这有什么不好的?”王珣却认真道:“子渊大哥你就像我的兄长一样,兄长有事做弟弟的自然也该出把力,这个时候你就不用多说了。” 之前一直没说话的王曦妩这个时候也对着王显安慰地笑了下,“二哥说的是,子渊大哥你别想太多了,伯母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闻言王显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三人说定,王珣也不再耽搁,直接就进了王府吩咐了府里的管事,“去,把我那匹轻云牵过来,另外准备几匹好马,还有把医馆的医师也给我请几个过来,要快!” 那管事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眼见得四公子一副着急的样子,顿时也赶了起来。他很快就把医馆的医师请过来了三位,除此之外还有马房的下人牵着一匹通体雪白、唯有蹄子上面是一圈黑毛的骏马过来,在白马的后面则是几匹同样神骏的马儿。 “四公子,今儿个医馆只有这三位当值,您看?”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珣扫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道:“就你们了!” 三位年纪不一的医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四公子的样子又好像很严肃的样子,于是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医师道:“不知四公子把我们几个叫过来是有什么事?” 王珣指着王显道:“一会儿你就跟着显公子到安阳去一趟,务必要把伯母给我抢救过来,否则的话你们就等着丢饭碗吧!” 四公子这话可是掷地有声,加上他的神情也是格外冷傲,三位医师一听冷汗就下来了。简直是坐在医馆里都能祸从天降,这平白无故的他们是招谁惹谁了?好端端的就被委派了这么一个听起来就很麻烦的任务!安阳虽然离琅琊不算太远,但却是一个不出名的穷地方。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又不敢违抗王珣,于是只好一个个的像他行了一礼,“定不负公子所托。” “嗯。”王珣冷冷地应了一声,王显则是走到三人身前,向他们深深鞠了一个躬,“到时候麻烦三位医师了。” 三人赶紧连连摇手,同时侧退一步并不受他这一礼,“显公子客气了。”现在王府之中谁不知道旁支的出了一位显公子正跟着老太爷学习,这样一位将来肯定是要受到家族重用的,他们怎么敢受他的礼呢? 王显见状也没坚持,起身后又扭头问中年男子道:“山叔,你一会儿是和我一起回去还是?” 山叔此时都已经有些发晕了,他没想到几个月不见显哥儿就交到了出身如此尊贵的朋友,而这些朋友看上去还对他很客气的样子。所以此时的他有点晕乎乎地道:“不了,你先回去吧,我到时候和二柱一起回去好了,来的时候也是和他一起来的。” 王显于是道:“那好吧,那我就不管你了,我先赶回去看看我娘到底怎么样了。”事急从权,这个时候除了必要的,他一点都不想耽搁功夫。 山叔点点头,“好的,你赶紧去吧。” 没要再多做耽搁,让下人把马牵出王府,王珣就翻身上马,而另外的三个医师也同样跟着各自挑了一匹马儿骑了上去。在王家医馆做医师的,除了一身精湛的医术之外,他们同样精通马术,以备不时之需。 “子居,我也就不多说了,等我回来再谢过你。”坐在马背上的王显抱拳道,说完,也不管王珣是什么反应,他拉住了缰绳打算直接就走,谁知却被王曦妩给叫住了。 “子渊大哥稍等!” 不仅是王显不解,王珣也同样是一脸奇怪地看她。 对于两人的视线视而不见,王曦妩回头让皎碧把身上带着的银子都拿了出来,然后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走到马儿边上的她把手里的两样东西都递了上去,“子渊大哥,这些银子你先带着,要是不够的话就拿着我的牌子到王家的一些药坊去取,不要吝啬,只管用就好。” 王显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他紧皱着眉头迟疑道:“这不太好吧?” 王曦妩微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伯母的身体要紧。”顿了顿她又道:“要是子渊大哥是怕欠我银子的话,等到时候回来了或者是以后还给我都可以。” 王显没说话,深深地看着她,片刻之后终于俯身把银子接过,却是没有拿那块象征着琅琊王氏嫡系的令牌,“银子算我借你的,令牌就不用了,有几位医师在,相信用不了这个东西的。”银子只是身外之物,就算是借了也不要紧,但身份令牌却不一样,它代表的含义可要深得多,一旦拿了的话,到时候要还的可就是天大的人情了。 对于他的这个选择,王曦妩并不是很意外,笑了笑就把令牌收了起来,然后后退几步远离了他,看着他认真道:“子渊大哥路上小心,先把伯母的病控制住了再说,等伯母的身体稍微好些,你也可以带他来琅琊治疗。” 马上的王显点了点头,而后又看了她一眼,却是终于不再停留轻轻抽了马儿一鞭就跑出去了,而三位医师则是立马跟上。四匹马在街道上同时奔驰,清澈的马蹄声响彻,而后又逐渐消失。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差点就又被遗忘的山叔这时才讷讷道:“这位公子,那小人就先回去了?” 王珣看了他一眼,只点了点头没说话,倒是王曦妩缓缓走了回来,看着这个一脸憨厚的中年男人微笑道:“多谢这位大叔来给子渊大哥报信,要是不急的话留在府上喝杯茶再走吧。” 山叔赶紧摆手拒绝,“不用了不用了!小人不渴!”说完他才觉得好像这样说不太好,于是又讷讷一笑道:“姑娘太客气了,小人家里面还有事,就把打扰贵府了。” 王曦妩微微一笑,“那就不强留大叔了,大叔您自便吧。” 山叔如释重负,看了两人一眼后又飞快地走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沧澜 和王曦妩一道往王府里面走着的时候,王珣还有点郁郁不乐的样子,他看了自家妹子一眼道:“阿妩,你刚才还是鲁莽了。”似乎是在组织措辞,他踌躇了一下才接着道:“赠银一事我不反对,但是把身份令牌借出去还是不太好的。”虽然相信以子渊的人品是不会做出对不起王家的事来的,但身份令牌事关重大,涉及的也太多,不管他再怎么放心也还是免不了会有点担心的。 因为他谨记着一句话,永远不要想着去试探一个人的忠诚,因为人往往是经不起试探的。虽然不记得这句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了,但他一直都觉得这句话极有道理,除了父亲母亲大哥还有阿妩之外,其他的人,纵然是本家的人,他都同样不会给予百分百的信任。 闻言的王曦妩微微一笑,她明白二哥的担心,可却并没有真的把二哥的话放到心里。事实会证明王显的品性如何,一个能因为母亲而狠下心来和本家断绝关系的人,就算是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更何况王显的秉性本来就不坏,相反,他的为人可以说是光风霁月,坦荡磊落。所以在这方面,她相当相信王显的为人。 “二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相信子渊大哥,那么就要做到彻底的信任。”一边走着王曦妩一边道,语气中有着浅浅的笑意,“君以国士待我,必以国士报之,有些事情,放手大胆地去做反而比畏首畏尾来的更好。” 她的声音清甜,不疾不徐的语气让王珣听了进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后,他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说着,王二哥又欣慰地看了眼王曦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想到你这丫头都能想到这些了呢,看来真的是长大了。” 王曦妩顿时笑,“难道就许二哥你自己长大,不许我长大吗?” 王珣闻言却摇了摇头叹道:“你不懂,阿妩,这种感觉你真的不懂。”这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认知,真的是让他在欣慰的同时又觉得伤感。 不明白自家二哥怎么一下子就变得感怀起来了,但王曦妩也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抽风的行为,所以莫名其妙地看了二哥一眼之后,她就没有再理会他了。 两人走到梧桐阁之前,王曦妩停下脚步,然后扭头问道:“二哥,今晚你要和我一起用膳吗?”现在时间也已经不早了,二哥住在昭园里面也是一个人吃饭,还不如和她一起吃。 谁知王珣却摇了摇头,“不了,我一会儿还有点事,你自己吃吧。” 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王曦妩直觉有点奇怪。这段时间差不多到了用晚饭的时辰,总是不见二哥的人影,若是平常她叫二哥一道吃晚饭,他一准儿就答应了,这几次却一直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虽然心中疑惑着,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二哥还是忙你自己的去吧,我先进去了。” 王珣笑着点头,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进去后才转身离开。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临川道:“公子,您为什么不告诉姑娘您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呢?” 王珣淡淡看了他一眼,“阿妩还是个孩子,这种事情告诉她也没用,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说着他又用严厉的眼神瞪了临川一眼,“不许把我这段时间很忙的事情告诉姑娘,听明白没有?” 临川顿时讨好地笑着:“放心吧公子,小的不会这么多事的。” 王珣这才把自己的视线收回去了。 两人回到昭园,冥火已经等在外面了,只见他手里还抱着一个箱子,看见王珣的时候向他行礼道:“二公子。” 王珣微微颔首,“冥火大哥你来了。”因为之前在岐山道上救了自己的一命的缘故,他对冥火还是相当尊重的。 跟着王珣一道走进屋里,冥火把手里的箱子往桌子上一放,然后道:“这是您让我收集的关于建安那边的消息,还请二公子过目。” 王珣点了点头,“先放在这儿吧,我一会儿就看。” 冥火没说话,向他行了一礼后就准备退下去了,却又被王珣喊住,“冥火大哥稍等。” 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冥火不解地回头看他,却见王珣走到里间,片刻之后又回转出来,此时他的手里拿了两个小瓷瓶,一黑一白。 将两个小瓷瓶递到冥火面前,王珣认真道:“这段时间让冥火大哥你替我喂招,你身上应该也积了点伤痕吧?这两瓶白的一瓶是金风玉露,黑的一瓶则是黑玉断续膏,都给你了,日后还要冥火大哥你多照顾。” 金风玉露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一道菜肴的名字,实际上却是上好的疗伤膏药,往往被用来治疗严重的内伤,而黑玉断续膏则是对于治疗粉碎性的骨折有着奇效。小小的瓷瓶看上去毫不起眼,但事实上这却价值千金,放到武林中更是能掀起一轮腥风血雨。 心中震动,冥火却拱手推辞:“本来就是我应当做的事,二公子不必如此。” 闻言把脸一板,王珣直接就把两个瓷瓶塞到冥火手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总归比放在我这里浪费好吧?” 冥火无言,心中却是有如明镜。这件事哪有二公子说的那样简单?这两瓶膏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过来的,想必就算是以琅琊王氏的财力也不能轻易得到,因为这压根就跟钱没有关系。有些东西一旦足够珍贵,就不仅仅只是钱的问题了,而是涉及到更多方面,所以他才会有点感动,毕竟二公子的这一举动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替他着想的。 不过他的性子向来果断,自己想清楚了也就不再犹豫,反手把手里的两个瓶子收好,他再次向王珣抱拳拱手道:“多谢二公子,日后二公子若有所托,冥火必不推辞!” 王珣微微一笑,“那就劳烦冥火大哥了。” 冥火没有回话,肃然转身便离开了,王珣这才回到桌边把上面的那只箱子给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是一叠叠堆放在一起的纸条。这些都是他让冥火帮忙收集的,目的则是为了能更好地了解建安那边的情况。 自从户籍令下来之后,他就开始对建安那边的消息上了心,只是之前手底下并没有得力的人手能够探听那边的情况。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冥火,他正好让冥火帮忙收集一些建安的消息。上至朝堂后宫,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是发生在建安的事,他都让冥火记录下来了,他就不信这样还不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显示将要发生的事情。 虽然上面还有父亲,但他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尽量为家族做一些事情,总不能永远都藏在父亲羽翼的遮蔽之下吧? 唇角勾了勾,眼眸中更是闪过坚定的光芒,王珣对站在一旁的临川招了招手,然后低声喝道:“站在那里干嘛?还不快点给你们家公子我来帮忙?!” 觉得自己躺着也中枪的临川“嘿嘿”一笑,然后小跑了过去,“来了公子!” —————————————————————————————————————————————————— “澜沧”,在离国古语中是“天神庇佑”的意思,宽阔而又平缓的澜沧江作为离国最大的河流,它滋养了离国的土地,养育了无数离国的人民,鱼虾在澜沧江中畅游,牛羊则是喝着澜沧江的江水。而澜沧之所以以澜沧命名,则是因为它就在澜沧江的源头。 澜沧城同样坐落在沧澜江的源头,它是澜沧中最大的城市,而他这座城市的主人,名字便叫做燕东君。 自从两年前昭烈帝驾崩之后,整个离国就陷入了内乱之中,五皇子和六皇子之间争权夺利,谁都想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然而到底是五皇子燕溯白更胜一筹,去年大败六皇子燕流炎。本以为就可以这样坐上皇位,谁知却突然又杀出个九皇子燕东君,在他手底下竟然有十数万的人马,不仅和燕溯白的鹰扬军拼了个旗鼓相当,更是在双方一次交战中,坑杀了鹰扬军一万人马! 那可是一万的人马啊!在此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这位素来在离国只有艳名的月服王竟然能够做到这点。他手下有将近十万的人马已经很奇怪了,毕竟在离国,军权从来都是掌握在将军手中的,一个被封的王爷根本不可能有太多的军力。谁知在月服王举起“清查父皇死因”的大旗之后,军中竟然有不少将领纷纷倒戈投入到他的旗下,众人才知原来他早就在军中有所经营。再之后和鹰扬军在平野开战,要知道鹰扬军可是离国最勇悍的军队,他的指挥官乃是最为常胜的骠骑大将军,月服王竟然能亲自率领着的军队和他打上一仗,并且杀掉对方一万人马,并且将骠骑大将军枭首! 平野之战的战绩再一次震惊了离国众人,同时也让朝堂上下一片震动。之前就有所异动,想要请九皇子回来的一干朝廷大臣此时更是蠢蠢欲动,只是因为朝堂上下此时还被五皇子把持着,所以才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可私底下他们却还是频频动作,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正汹涌,只待投入一块石子就可以化作巨大的漩涡,将所有的一切都卷席起来。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燕东君此时却站在澜沧城的城墙上,静静地放目远眺,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的暗涌。一身暗金色绣龙纹玄衣的他腰间一块螭龙玉佩,宽大的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一百六十章 暗涌 南司辰已经在主子身后站了有一会儿了,原本他是带来了朝廷中那几位大人的来信,可眼见得主子不说话,他也只好跟着安静地站着。 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些年,他当然清楚每当主子沉思的时候,都尽量不要去打扰主子,否则的话下场不一定是好的。 只是看着主子的背影,他都能察觉到一股冷意。自打从大燮那边回来之后,主子的性子也越来越冷漠,身上的威势也是与日俱增。旁人看不出来,都以为主子还是那个言笑风流恣肆的月服王,可像他这种近身服侍的又怎么能不知道那只是主子装给世人看的假象而已呢? 又过了片刻,之前一直看着城墙外围的燕东君终于转过身来,只见他那双妖魅的眼眸一挑,冷冷问道:“有什么事?” 南司辰上前一步,把怀里的两封密信掏了出来,然后道:“穆大人和耶律大人的来信,两位大人还派了密使过来,想要求见主子。” 淡淡应了一声,燕东君伸手拿过那两封密信,只见上面火漆完好,他就直接撕开看了起来,片刻之后又换了一封。 很快他就把两封信都看完了,只是看完后他却一言不发、脸色平静,这让试图在主子脸上发现什么的南司辰很是失望。 主子不说话,他这个做奴才的却不能不说,于是寻着一个最适合的语调,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那两位密使呢?您要见一见他们吗?” “见?怎么不见?他们好不容易跑过来一趟,怎么都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回不是吗?”用嘲讽的语气说着反讽的话,燕东君的脸上却依旧是再淡漠不过的神情,仿佛他说的不是嘲讽的话一般。 南司辰垂首应道:“那属下马上去安排。” 燕东君冷冷地点头,“去吧。” 南司辰转身要走,燕东君却又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主子还有何事吩咐?” “过段时间应该就是惊蛰了吧?”燕东君淡淡问道。 南司辰一愣,却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按照燮国那边的算法,应该是这样的。”在大离,纪年的方法和燮国是不一样的,所以他想了想才换算过来。 之前问话的燕东君此时却突然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镯来,神情莫测道:“把这个包起来,惊蛰那天送过去。” 南司辰一下没能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接过主子手中的玉镯,然后才问道:“送给王姑娘吗?” 燕东君没说话,只是转身又看向城墙之外,微微下垂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光芒,配着他那妖娆的面容,竟是有让人迷惑之感。 南司辰顿时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虽然回到大离也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了,期间主子却一直在关注着燮国的事情,尤其是琅琊王氏,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的名单之上。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现在已经不言而喻了,没想到主子竟然是真的对那个小姑娘上心了。 想想还是有点奇怪,也不知道那位琅琊王氏的嫡女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让向来冷情的主子看上。主子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但他就愣是没看上任何一个,哪怕是在大离有着倾城艳名的隋珠公主喜欢主子,主子也还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让当时的先帝好一阵生气。 “好了,下去安排吧,我要接见那两位密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回来燕东君走过他身边,然后轻轻丢下这么一句话,一下子回神的南司辰赶紧跟了上去。 城墙之上瞬间便只余空空的城砖,还有呼啸而过的朔风。 —————————————————————————————————————————————— 沧澜的朔风并不能吹过燕云的城关,所以更是不能吹到建安。二月的建安已经有了暖风微醺的气息,和这座百年古都骨子里的浮华倒是一脉相承。 诸夏这次来到建安的时候还是苏越来接的他,带着芊芊。两人坐在马车中并不下来,裹着白色披风的苏越便如同是一朵出水的白莲,用纤手撩起马车帘子,然后对着诸夏微微一笑,“主子。” 淡然地点了点头,诸夏一跃便纵身上去。钻进马车中的他立时闻到一股并不算太浓郁的香味,似乎是女儿家的香味,又似乎不是。鼻子微微动了动,他什么都没说,然后就坐到了软座上。 马车中央摆了一张小小的矮几,上面放着一壶酒,边上还放了两个玉质酒盏。苏越便跪坐在矮几边上,素手将酒壶的酒倒入酒盏中。 “主子,这是建安最近比较风靡的太熹屠苏酒,您尝尝看。”把酒盏推到诸夏面前,苏越笑道。 一股迷离的酒香瞬间弥漫开在车厢中。 诸夏的眉头皱了皱,但还是端起酒盏来喝了一口。一口下去,他的眉头愈发皱得紧了了。 “怎么了主子?有什么问题吗?”一直注意着他的苏越见他皱眉,不由得问道。 诸夏摇了摇头,“没事。”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心中却还是有点狐疑,因为这杯中酒的味道分明就是和平原云水阁中卖的“小芥子太熹屠苏酒”的味道。虽然只在那边喝过一次,但因为味道确实特殊,所以他记得很牢,那味道和这杯中的味道一般无二。 想了想他还是问道:“你就酒哪里买来的?” 苏越一怔,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下意识就答道:“云水阁啊,最近这阵子建安中这家店的酒可很是风行呢。” “云水阁吗?”喃喃地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诸夏倏然一笑。算了,他现在管这个干什么?不管这件事和王曦妩那个小丫头有没有关系,都不是他要操心的范围。 苏越还是不解,接着问道:“主子,云水阁有什么问题吗?” 诸夏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他不说,苏越也不能追问,于是便顺手拿起已经空了的酒盏给他满上。 不客气地接过酒盏又一干而净,诸夏细细回味了一会儿才问道:“这段时间朝廷上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一说到公事苏越整个人就变得严肃起来了,只见她下意识挺直了背道:“最近确实有一件大事发生,平原郡的郡守被押解进都了,公子您知道这件是吗?” “是吗?”闻言诸夏也愣了一下,“傅敬豫被押解进都?这是为什么?”年前那段时间他离开平原去了广汉,直到现在又直接来了建安,对于平原郡发生的事情他还真是不知道。 “听说是因为倒买皇粮,加上通敌叛国,不过后者的罪名要重些。”苏越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都说了出来,“不止是傅敬豫,傅家一家都被关进了大牢,现在朝廷正是要审理这件案子呢。” 诸夏点了点头,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目前只拿了傅家一家已经算是好了。不过他接着皱眉道:“怎么现在突然出了这么一桩事?之前怎么都没人揭发吗?” 苏越摇头,“这个婢子倒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是朝中突然有人上书,把傅敬豫的事给检举出来了。” 诸夏没说话,心里却大概有数了。想必应该是王家一脉的人发力了,有很大的可能就是王郗,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傅敬豫给推出来,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眉头紧皱,他接着问道:“那除了这件事呢?其他还有什么大事吗?” 苏越摇了摇头,皱着眉想了想道:“要说大事的话,这件事算是朝廷上的大事了,不过前段时间后宫中也出了一件大事。” 诸夏问道:“什么事?” 苏越答道:“嫣淑君小产了,好像是萧淑妃所为。” 按照他的性格,诸夏对后宫中的争斗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却表现出了相当敏锐的嗅觉,只听他轻声自语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恐怕王党一脉近期要受些打压了。” 傅敬豫虽然明面上不属于王党一派,但既然王郗把他给推了出来,那么只能说明他至少是为王室做事的,而嫣淑君则是出身王家旁支。如此一来,在接下去的博弈中,世家一派肯定能暂时占据上风了。 苏越身为欢场头牌,平常更是以琴道大家的身份出入于达官贵人之家,对于大燮朝野中的形势甚至要比一般男子看得更为清楚。听主子这样说,她一下子也就领悟了其中的意思,跟着点了点头道:“这段时间杨陆两家的公子确实收敛了很多,就连三皇子都少出来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诸夏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在赞同她的话。 苏越于是微微一笑,一边给他倒酒一边问道:“那主子这次过来,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婢子做?”动作间她的头微微垂着,额前的一缕碎发便随着她的动作飘落下来,给她增添了一分妩媚之感。 然而诸夏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捏着酒盏的指骨苍劲有力,只听他冷冷说道:“这段时间,我要你去把祁安殿的情况给我打听清楚,做得到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路线 苏越闻言愣了一愣。 祁安殿是前朝皇室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现在已经荒废了不知多少年了,但外面却有禁军守着,守卫很是森严。主子让她却探查那里,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眉头一挑,诸夏沉声问道:“怎么?有问题吗?” 尽管心中为难,但苏越还是笑着摇头道:“婢子尽量试一试吧。” “那就麻烦你了。”诸夏点了点头道:“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你主要先负责探探情况,看一下有没有进去的门路就行。” “主子客气了。”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苏越温柔笑道。顿了顿,她接着问道:“那主子一会儿去哪?要不然还是去婢子的别院里住几天?”投身欢场的这几年,她早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建安偷偷置了一幢别院,为的就是能让主子来建安的时候有个落脚的地方。但主子每次来的时候却一定在她哪儿住,所以才有她这一问。 诸夏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也好,到时候我有事情找你也比较方便。” 闻言苏越顿时笑开,她的笑容就像是一道清风,骤然间给车厢里带来了春的气息。 —————————————————————————————————————————————————— 对于建安而言,诸夏的到来并不能改变什么,又或许他能改变什么,但却不是现在。所以生活在建安的人们该怎样过日子的就怎样过日子,除了苏越以及苏越的丫鬟芊芊两人的生活有所改变之外,其余众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裴霁的生活同样如此,当然此时的他正和萧衡、陆微安一道在云水阁中喝酒聊天。 说是聊天,实际上也不尽然,恰当地来说是交谈。因为事实上除了萧衡之外,裴霁和陆微安并不是喜欢说话的类型,两人在更多的情况下都只是倾听,偶尔谈论到涉及自己的话题时才会插上那么几句。只是裴霁的表情比较冷漠,而陆微安则一直都是笑着而已。 “听说这云水阁最有名的就是这屠苏酒了,阿霁,它的名字倒是和你的字一样呢。”手里端着酒盏的萧衡笑道,他看了裴霁一眼,神态很是自然。 听着这说不上调笑的调笑,裴霁的神情不变,他淡淡看了眼杯中琥珀色的酒,眼都不抬地道:“是吗?” 见他这个样子的萧衡顿时便笑,他扭头看向陆微安,“你看阿霁,总是这般无趣。” 脸上一直挂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陆微安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霁就是这样的性子,取笑他有意思吗?” 萧衡闻言大笑,“你说的对,这家伙就是这么无趣!”笑罢,他倒是将笑意收敛了几分,却仍旧是淡淡地笑道:“过段时间就是太学策试了,你们两个准备得怎么样?” 陆微安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虽未到夏季,尚还是春初,可建安中的男子早就人手一柄折扇开始装风流了。陆微安虽然不屑这种文人作风,但以他的出身这样的做派却还是必要的。只见他摇了摇头笑道:“这个你得问阿霁。” 两人虽然都是太学生,但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往往也都只是在太学中挂个名而已,基本上很少有去听课的时候。而裴霁却不然,和他们几个交好的年轻一代中,就数阿霁平常最用功了,每逢太学中几位鸿儒讲课之时,他一定会去听讲不说,而且还是几位座师的得意弟子,他们这一届的学子之中,就数阿霁最有名了。 裴霁脸色淡然,“也就这样吧。”短短几个字就算是把萧衡之前的问题给回答了,说完他挑了挑眉,“这次策试你要帮着监考吗?”萧衡也算是太学的助教人员,所以他这样问也是正常。 萧衡摇了摇头,“祭酒倒是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顿了顿他又笑道:“怎么?你想让我帮你吗?” “帮什么?”裴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陆微安也跟着笑,“就是,阿霁哪里需要你帮忙?” 两人笑过,这件事情也就算是说完了。裴霁皱了皱眉换了个话题问道:“这次新任的平原郡太守,陛下可有适合的人选了?” 最近建安发生的许多事情中,就数平原郡太守落马这事影响最大了。普通百姓不太清楚,但他们这些上层的哪个又不知道。平原郡虽然比不上建安,但和其他州郡比起来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所以既然有空出来的郡守之位,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也就落到那上面了。此次他出来之前,大哥让他向阿衡打听一下情况,就是为了看看萧家那边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陛下有心仪的人选,但合适的人选却没有。”萧衡摇了摇头,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这次后宫的事情闹得太大,王家在后宫的势力都咬着姑母不放,陛下也不好直接把这件事镇压下去。再加上傅敬豫又是我们的人,这次在任免新的平原郡守一事上陛下势必要给王家一些补偿,所以到现在这名单都还没有出来。” 裴霁点了点头,一旁的陆微安则是微微敛眸,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注意到他的沉默,萧衡不由得问道:“陌然,你家二叔不就是在平原吗?事发之前难道你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吗?” 陌然是陆微安的字,他是江夏陆家大房的嫡三子,陆睦自然是他的二叔。本来陆睦身为青州巡查刺史,按理说傅敬豫的事儿被捅出来前他应该是会有消息传过来的,可这次这事儿竟是一点预兆都没有。建安这边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他通敌叛国和倒卖皇粮的证据就一下子被呈到了御案上,简直就是一眨眼之间的事儿,傅敬豫就倒台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陆睦插手隐瞒的缘故。 陆微安摇了摇头,“事发突然,我二叔也没有得到消息。”至少他是没有在家族中听到这方面的消息。 萧衡点头,毕竟他也不是很清楚在青州陆睦和王郗之间的关系到底怎样,所以说虽然有点怀疑,但他还是选择相信陌然。想了想他又道:“总之这件事还轮不到我们插手,要是有什么情况的话我会通知你们。” 裴霁和陆微安也都微微颔首。确实,以他们现在的地位,这件事确实不是他们能影响的,总归要看宫里那位的意思。郡守之位可是个肥缺,现在朝廷中的那些官员到底哪一个能上位,终究是要看他们自己的手段了。 “等到策试结束之后,你们两个又有什么打算呢?”把话头一扯,萧衡又笑着问道。虽然一般情况下,凡是能在太学策试中获得好成绩的学子几乎朝廷都有相应的职位安排给他们,但像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一般家里往往还有另外的安排。 陆微安一怔,“这个我家里倒是没有说过,可能得看情况吧,走一步算一步也就是了。”说着他又微微一笑,看向裴霁道:“阿霁你呢?” 裴霁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我父亲的意思是安排我走军中那条路线。” 此言一出,萧衡和陆微安都略略一怔,然后萧衡才笑道:“这样其实也不错,在军中发展的潜力总比在朝廷上爬来得大,再说了阿霁你本身就是文武双全,走这条路子也不算埋没了。” 陆微安同样笑着补充道:“如此一来也算是子承父业了。”阿霁的父亲是卫尉,手底下除了管着皇宫中的守卫龙骧卫之外,同时还统辖着骁骑军的军权,所以说要是阿霁真的从军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想好了到时候要到哪支军队中去吗?” 大燮所有军方的势力,除了各州用以自卫的州卫之外,或者说从严格意义上而言这些州郡的武装并不能算是军方势力,军部最大的权力就是掌握在卫家手中。卫家一门三虎将,卫家老大卫靖镇守燕云,直接和离国相抗,老二卫毅则是在西宁一带抗击蛮族,老三卫韶虽然平常是在云中呆着,但他却在年轻的时候和离国名将宁白城对战,以三千燕云铁骑抗衡对方一万之数,枪下斩过无数敌军,杀神之名就算是在离国的军队中也同样如雷贯耳。除了这三位大将之外,卫家的老爷子更是如今的镇国大将军,手握一半虎符,由此可见卫家在军中是何等的权势滔天。 不过虽然卫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极大,但这些年陛下还是在里面安插了点人手进去,所以陆微安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询问裴霁他家里到怎么打算的,到底是继续把骁骑军的权力掌握在手中呢?还是尽量去攫取更多的权力,如果能动摇到卫家的位置才是更好。 裴霁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却摇了摇头,“暂时还没定下来,不过更大的可能应该是先在这边历练历练吧。”世家子从军的一般步骤都是如此,先是在建安这边的军营中练练,等到有机会了才有可能真的上战场。换句话说也就是只要燕云一带和西宁一带安份的话,基本上也就不会有真正见血的机会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提亲 听了他的话后,萧衡和陆微安都没有再说什么,三人接着又聊了一些这段时间发生在身边的事儿也就散了。 及至临走结账前,陆微安还夸了句:“这云水阁的酒倒是挺不错的。” 萧衡顿时便道:“你要是觉得不错,我们下次再来不就成了?” 陆微安于是晃了晃扇子,“澶渊兄这话说得有理,那可说好了下次再来?” 萧衡笑道:“再来,再来!” 三人就此分手,陆微安是早有随从叫来了马车,裴霁准备走回去,却被萧衡叫住了,“阿霁,等等。” “怎么了?”不解地回头看他,裴霁脸上的神情却仍是淡漠。 萧衡似乎是有些为难,而且神情格外严肃,仿佛要谈论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只见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道:“阿霁,阿阮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你到底有什么想法没有?要是喜欢阿阮的话,你就快点让人上门来提亲,否则的话等定下来后,你要是再后悔的话可就晚了。” 闻言的裴霁顿时一愣。 提亲? 若是之前的他听到萧衡主动说出这些话,一定会觉得喜出望外,因为萧衡肯对他说这些,除了是他自身很看好自己之外,有更大的可能是萧碧城的意思,可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喜悦,反而是在瞬间觉得仲怔起来。 真的要向萧家提亲吗?如果能和萧家结亲的话,不说父亲一定会很高兴,就算是母亲,在府里的地位肯定也会再高上一点。而且萧碧城又是整个建安都有名的贵女,谁人不知萧家有女倾国倾城,他要是能娶到萧碧城的话,只怕会为整个建安的年轻男子所羡慕吧? 可既然娶萧碧城有这么多的好处,他却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呢?还是说…… 眼见得他一直没说话,垂眸深思的样子也不见一丝喜色,萧衡免不了有点着急,想起自己出门前自家妹子的话,他不由得又催促道:“阿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我点消息成不成?” 淡淡抬眸,裴霁平静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底下说这样的事于礼不合。” 听他这样说的萧衡顿时有点生气,干脆就把话往开了说,“那你到底喜不喜欢阿阮?” 裴霁没说话,脸上也只有大片大片淡漠的神情。 萧衡也是拿他这副闷葫芦样没辙,只好挥了挥手道:“算了,我也不逼你,只是你自己最好想想清楚,想清楚了就早点动作。”他虽然不太清楚阿霁到底在顾忌些什么,但无非就是嫡庶之别,可他是真的很看好阿霁,看好他的能力,同时也看好他的潜力,而且再加上阿阮也是真的喜欢他,否则的话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跟裴霁说这么一番话,他们家阿阮又不是嫁不出去!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丢下这么一句的萧衡并没有多留,他深深地看了裴霁一眼后就举步离开了。只剩下裴霁一人在原地站了片刻,片刻之后他才默然离开,云水阁外只余下一句若有似无的呢喃。 “快要到惊蛰了呢……” —————————————————————————————————————————————————————— “马上就要到惊蛰了,等过两天我就回琅琊去一趟,阿宓你看你是和我一起回去呢?还是留在这边?”正坐在凉亭中喝茶的王郗扭头问卫氏道,只是问题才问出口,他又马上接着道:“要不然阿宓你还是留下来吧,我自己过去就好。毕竟赶过去赶回来还是挺累的,这段时间你又辛苦了,还是留在府里好好休息吧。” 卫氏就坐在王郗边上,闻言的她放下手里的茶碗微微一笑,从善如流道:“也好,到时候你把阿珣和阿妩都接回来就好。这次阿妩的生辰我暂时就不和她一起过了,她要是觉得难过的话,等到时候回来给她补一个就是。” “你这话要是被阿妩听到了,她肯定要说‘哪里有这么娇气?’、‘母亲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一类的话。”在妻子面前总是显得很放松的王郗难得又开了个玩笑。 卫氏也是跟着会心一笑,跟着又是叹道:“这丫头近来是愈发老成了。” 王郗点点头,眼中有着温柔的神色。 卫氏接着皱眉道:“也不知道等她回来,知道傅家一家人都下狱了会是什么感受。”虽然明知道阿妩这一年来和傅家已经越走越远,但毕竟她以前和傅淳霜玩得最好,此番连傅家的那个丫头都进了大牢,不知道阿妩会是什么反应了。 在这个问题上倒是王郗看得更清,只见他皱了皱眉,然后道:“不管阿妩怎么看的,傅家肯定要是铲除的!难得能把傅敬豫这些年所做那些事的证据都收集齐了,此时不发难更待何时?”他能够容忍傅敬豫这些年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拉帮结派的,已经算是给姜潮面子了,别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姓傅的那家伙一直都和建安那边有着联系。 想到这点,他还是要感谢燕东君,要不是他留下来的那几封信,他也不可能找到那些关键的证据来给予傅敬豫致命一击。只恐怕傅敬豫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离国的月服王在这里面插了一脚,若是他知道的话,只怕会呕血三升吧? 这样想着,不知为何,向来寡淡的他竟然莫明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你说的也是。”卫氏点了点头道,“不过这次还是要多亏陆家那边帮忙了,你看我要不要过段时间请他们过来吃顿饭?”当然,这话中的陆家指的并不是江夏陆家,而是指陆睦他们一房而已。 就像萧衡他们所能想到的一样,这次虽然证据什么的都是君擎手底下的人搜罗到的,但在送到建安的过程中还是靠了陆睦的帮助。否则的话算是他们有心隐瞒,在上头还有人盯着的情况下,要真做到不透露一丝一毫的风声是极难的。 不过经过这件事后,陆府也算是真的和他们站在一道了,所以她才想着要不要和陆家的人多走动走动,如此才能更好地维持关系。 “这件事你决定就好,或者等我从琅琊回来再办也行。”王郗用食指敲了敲茶盏应道。从现在来看陆睦应该是个聪明的,虽然江夏陆家是王党一派的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陆家人都是亲王的,而他就很有可能是其中一个。 “那也行。”卫氏点头,跟着又说道:“不过我看陆家那姑娘很是通透,我们家阿妩要是能和她成为闺蜜的话倒也不错。” 王郗挑眉,“你说的是陆睦的嫡女?”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说的是谁?”卫氏笑着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眼神,“经纶那孩子长得也好看,为人处事什么的都很得当,将来要是讨来做媳妇儿应该也挺不错的。”顿了顿,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阿衍如今也已经十六了,你看咱们是不是也应该给他说一门亲事了?” 在大燮,传统习俗上男子要等二十才能加冠,但现在的社会风气却是有提早加冠的趋势,往往男子十六岁便可成家立业了,所以卫氏这般想也是有理由的。 虽然在这方面并不是太过操心,在王郗的心目中,长子的婚事实际上并不着急,阿衍在白鹿洞书院至少还要再呆上几年呢,可既然阿宓想到了,早点定下亲事来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女方那边等得住,他这个做父亲的是完全没有问题。 不过眉头再挑,王郗问道:“阿宓你不会是看上陆家姑娘了吧?” “怎么?不可以吗?” 神情严肃了起来,王郗皱眉道:“经纶这孩子我也见过几次,确实不错,但陆家毕竟和我们王家是不对付的,陆睦这边我还得再看看,这件事儿不急。” “也是。”卫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前是她想简单了。虽然陆睦是帮助过他们一次,但这样的帮助到底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还有另有其他原因,这可说不好。要是就因为如此让阿衍和陆家姑娘定亲的话,不仅对阿衍不好,就算是对经纶那个孩子而言也是一件坏事。 几次接触下来,她是打心眼里地喜欢这个姑娘,所以就算可能将来两家不一定能站在一个阵线上,但她也还是希望经纶能够有个好归宿。毕竟身为女人,她很明白一个好的婆家对于媳妇而言意味着什么。 “反正也不急,经纶这丫头明年才能及笄呢,等到时候稍微提早一些也来得及。”想明白了的卫氏笑道,“不过在这之前我可得去清欢那儿打听一下口风,看看有没有人要给经纶提亲的。” “这事你上点心就好,总归看情况发展吧。”王郗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卫氏点了点头,“先是阿衍,等过两年就轮到阿珣和阿妩了,阿珣身为男子倒不急,只是阿妩……” 她的话没说完,王郗就皱了皱眉,“阿妩也还小呢,不急。”言语间却满是不舍的意味。 卫氏闻言顿时失笑,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这都不是真的要出嫁就已经这个样子了,等将来女儿要是真出嫁,君擎不得一个人生闷气气死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探望 远在琅琊的王曦妩此时还不知道自家父亲已经把傅家这颗毒瘤给铲除了,此时的她正和自家二哥说起回家的事儿。 “父亲应该过两天就会到,等到时候过了你的生辰我们就要回青州了,阿妩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的吗?”坐在雕花躺椅上的王珣闲闲问道,他胸前放了本《云笈七笺》,只是翻着放却没有看。 王曦妩正躺在榻上倚着靠枕看书,只是她看的却是《白溪志》这样的神鬼志异小说。听他这么问,不由得挑了挑眉,“我能有什么事情没做完的?” 懒懒的把一只胳膊垫到脖子后面,王珣斜眼看了她一眼,“说的也是,不过等过两天的你生辰了,真的不用邀请你的那些朋友一起过来聚聚吗?” “你是说赵羽晗她们吗?”同样懒懒地反问了一句,还没等王珣回答,她就接着自己摇了摇头道:“她们不算什么朋友,只能说是认识而已。”顿了顿又敛眸,掩去眼底中的那抹浅嘲之意,“不过是生辰而已,用不着兴师动众的,随便过过就可以了。” 虽然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是要给她好好地办一下,把琅琊郡中那些世家贵女们都邀请过来,可却被她推辞了。毕竟只是在这边住一段时间而已,跟自家姐妹间聚聚已经是够了,还要跟一堆不怎么熟的人虚与委蛇,想想都觉得够累的。 王珣翻了个白眼,“说白了阿妩你就是懒而已。” “说得好像二哥你不懒一样。”王曦妩不咸不淡回了他一句。 王珣顿时“嘿嘿”一笑,然后道:“对了,子渊已经把他母亲也接过来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听他说起正事,王曦妩也跟着收起了散漫的心思,只见她皱了皱眉道:“要不然还是去探望一下吧,这段时间也没见子渊大哥露面,也不知道伯母的情况怎么样了?” 之前虽然派了家族医馆的几个医师过去帮着王显治疗他母亲,但明显葛氏的病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听其中一个医师传过来的消息是,虽然已经把人给救过来了,但是要想根治却很难,至少凭着他们三个的能力还是做不到的。这让王显很是忧心的同时也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把葛氏接到了琅琊过来治疗。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王曦妩太过惊讶,事实上她已经预想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从前世的经历就可看出王显是一个极为孝顺的人,否则的话也不会因为葛氏的过世而和王家翻脸,这世葛氏既然能有更好的机会接收治疗,他又怎么可能不为葛氏着想呢? 王珣闻言点了点头,“那要不然一会儿你和我一起过去?”毕竟是去看望葛氏而不是子渊,有阿妩陪同的话会更好一点。 王曦妩自然是同意的,“也好,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发吧。”一边说着她一边从榻上起身,准备走到里间去换一身衣服,只是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了二哥,你知道子渊大哥现在住在哪里吗?” 之前王显是把葛氏接过来了,可他却坚持和葛氏一道住在外面,所以眼下王曦妩才会有这么一问。 “放心吧,我当然知道。”王珣点头道。 “那就好。”淡淡应了一句,王曦妩便转身进去了。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从梧桐阁一起出门,跟着的还有临川和沉檀。因为是去上门探病,所以带太多的下人也不太好。 出了王府,临川就在前面带路,他一边引路一边道:“显公子住的地方还挺偏,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的。” 王珣没说话,王曦妩却是微笑着轻声问了一句:“是吗?” 临川用力点头,回头看了她一眼,“一会儿等到了姑娘就知道了,而且那里的环境也不是太好。” 王珣的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环境不好是什么情况?他不是让人给子渊准备一处好一点的住所了吗? 尽管心里疑惑着,可他却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跟着临川走着。四人差不多足足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才走到城中一处稍显老旧的街道,七转八弯拐了进去,最后再一处看上去更是老旧的宅门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了。”临川指着已经有些掉漆的大门道。 这下不只是王珣皱眉了,就连王曦妩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子渊大哥就住在这种地方吗?”眼前的这处宅子除了看上去老旧之外,更是有一种潮湿阴冷的感觉,这种地方怎么可能适合养病呢? 临川点头,“这是上次来找显公子的那个人告诉我的。” “山叔?”王曦妩接口问道。 临川用力点了点头。 “那肯定就没错了。”王珣淡淡道,然后又对临川使了个眼色。 临川很知趣地上前敲门,“有人在吗?” 过了半响才有人来开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里面露出王显疲惫的脸庞。他看到几人不由得一愣,“子居,四姑娘,你们怎么过来了?” 王珣应道:“听说伯母也过来这边了,我和阿妩顺道过来看看。几天没见到你了,你这两天怎么样?” 后退几步把进来的通道给他们让了出来,王显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之色,等几人全部进来之后,他又把大门给默默关上,随着喧闹的人声一同被关在外面的还有温暖的阳光。 屋子里看上去极为简朴,厅堂之中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之外并无长物,边上同样简陋的厨房里则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把里间和外间隔开的是一块藏青色的棉布,棉布有点脏,于是更显屋中的陈旧。 或许是因为听到外面的动静,从里间传来一个妇人略微虚弱的声音,“阿显,是谁啊?” 听到这么声音的王显顿时回了一句:“娘,是我一位同窗和他的妹妹,他们听说你生病了,所以过来看看你。”说完这话的他又扭回头压低了声音对王珣和王曦妩解释道:“我没告诉我娘你们的身份,是因为怕她一会儿太过激动,反而对身体不好。” 王珣点头,同样用极轻的声音道:“放心吧,我们明白的。” 王显于是把棉布掀起让两人进去,临川和沉檀留在了外面。放下帘子的王显又快步走到床前,把床上正试图要起来的葛氏按在床上,然后又在她背后塞了一个靠枕,“娘,您躺着就好,不用起来,子居他们不是外人,用不着您招待。” 王珣见状也上前一步附和道:“子渊大哥说的对,伯母您就安心休息就是,我们只是来看看您的。” 虽然还是少年的面相,可王珣长得极好,再加上他通身的气度,向来在外面人前冷傲的他难得放下架子对着葛氏微笑,这使得性子软和的葛氏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脸上露出虚弱但却明显是发自真心的笑容,葛氏咳嗽了一声道:“这怎么好意思?咳咳……你们是客人,本来就应该是做主人的招待你们的。”说着,她的视线落到一直静默着的王曦妩身上,“不知这位姑娘是?” 王珣赶紧回身向她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妹妹阿妩,她也是过来看望伯母的。” 与此同时王曦妩也跟着上前几步走到床榻前,向葛氏行了一礼道:“伯母。” “好孩子。”葛氏的声音稍微有点颤抖,目光中更是隐约有着水光闪动。自从她生病之后,她就没见过阿显有把认识的人带回家过,同样的也没有人想着要来看她一看。没想到搬到琅琊之后,反而有这两个孩子来看望她一个久病的妇人,这让她不得不心生感动。 然而这种感动更多的却是因为儿子。看得出来这一男一女两个娃儿的家世极好,阿显能有这样一位挚友,她这个做娘亲的总算不用担心将来他身边没有人帮衬了。 回了她一个柔柔的笑容,王曦妩坐到床榻边,然后轻轻握住葛氏的手柔声道:“伯母住在这里可还习惯?这些天身子可好些了?” 因为常年久病而显得愈发骨瘦如柴的葛氏被王曦妩这么一握住,顿时轻颤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只听到她温婉地笑道:“肯定是阿显多嘴,在你们地方说了我的事吧?”顿了顿她又咳嗽了一声,然后道:“有王家医师的诊治,我这两天也已经好了许多了。” 王珣在一旁接口道:“伯母,不是我多事,您看您现在病着,这宅子又有点阴寒,实在是不适合您养病,子渊大哥也不会选一处好点的地方给您住住。” 这话若是放到别人口中说出来,葛氏指不定就会觉得对方是在讽刺了,可王珣此时用那种担忧的口吻说着,加上他脸上的神情再坦然不过,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这里已经够好了。”和安阳乡下老家比起来,这里的条件已经是不错了。 王珣的眉头顿时轻轻皱了皱起,而王曦妩眼中则是闪过深思的神色,只是她没说话,而是轻轻捏了捏葛氏的手。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施恩 从王显家中出来,王珣的脸上尽是严肃的神情,王曦妩虽然要好些,但她的眉头同样是皱着的。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眼前的这处地方实在是不适合给葛氏养病。本来就没有大好的人住在这种潮气很重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好得了?再加上葛氏的病还没有诊断出来,就算是看医生都不是特别方便。 王显原是奉葛氏之命送两人出来的,此时的他走在他们身边,注意到两人神色的他有些默然。脚步迟缓地跟着两人走了一段路,片刻后他才开口道:“这处房子其实是山叔他儿子的。以前大柱哥在这边住过一点时间,后来大柱哥去广陵了,这里的房子也就空出来了,这次我和我娘刚好可以住在这里。” 听着王显算不上解释的解释,王珣的脚步也逐渐停了下来,等他几句话说完之后,王珣已经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他了,“子渊大哥,你要是真的想让伯母快点好起来的话,还是让她搬到府里去吧。你要是实在不想住在府上也没有关系,王府中别庄多得是,选一个环境好一点的让伯母住着,总好过你们住在这里吧?” 他这话说得直白,听得王显也把眉紧皱了起来。事实上他当然知道王珣这话说得有道理,可毕竟他和他们的关系又不是特别亲近,加上之前给母亲看病一事已经很让他们费心了,要是再继续劳烦两人下去,他实在是不知道日后该如何回报他们了。 见他踌躇,王曦妩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她淡淡笑道:“子渊大哥,其实你不用觉得会劳烦我们还是怎么样?毕竟大家都是同宗之人,守望互助是应该的。现在可能你觉得是我们多帮助你了,可说不定以后你就能有帮上我们的时候呢?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是有什么目的不成?” 她的话音刚落,那边的王显就矢口否认,“怎么可能?”以他现在的情况,他们能图他什么?就算说是图他的将来好了,可谁就能保证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呢? 自嘲地笑了笑,王显又苦涩道:“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你们了而已。” 王珣顿时板着脸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一句话的事情而已,总归又不用我和阿妩两人忙什么。”顿了顿他又道:“而且要是让父亲知道我让子渊大哥和你娘住在这里的话,我父亲一定又要训斥我了。” 王显虽然只见过王郗一次,可对于王家这位二爷却是有所耳闻的,知道他是一个睿智而又风度翩翩的人,平常很为百姓着想,所以王珣这么说他便会意地笑了笑。 眼见得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王曦妩便再加再励劝道:“再说了照顾伯母其实也挺辛苦的,子渊大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所以还是住过去吧,等到时候安排下人照顾伯母就可以,这样一来子渊大哥你也就可以继续跟着祖父学习了。” 闻言的王显更加迟疑了,想到这些天母亲强装出来的笑容,还有她日渐憔悴的容颜,各种杂乱的想法交织在他脑中。又是片刻之后,他终于咬了咬牙道:“那好吧,那就麻烦子居你帮我安排一处好一点的住处,我想尽快让我娘搬过去。” 王珣顿时笑道:“放心吧子渊大哥,晚点我让人把西郊的那处庄子收拾出来,最晚明儿一早你就和伯母一起搬过去吧,到时候我让人过来接你们。” 王显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等他开口王曦妩就接着道:“等到时候我会记得安排几个医术好点的医师过去给伯母看看的,子渊大哥你就别担心了。就算琅琊的医师都不行,青州那边我还认识几个,到时候都请过来就是了。” 心中的感激已经是无以复加了,即便是以王显的心性此时也免不了有点外露,他的唇角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才深深看了眼两人道:“这已经是你们第三次帮我了,日后但凡有需要我的时候只管说,我一定不会推辞。” 王珣立时回道:“子渊大哥你这话说的可就生分了,你要是再这样说的话,以后你的事我可不管了。” 王曦妩也在一旁跟着点头,只是这个时候她却没有说话,把表态的机会让给了二哥,但她心里的那块石头却终于落下来了。有了王显刚才那句话,至少就不用担心他将来会帮着萧家对付王家了。 决定都已经下了,王显也就不再矜持,“那好,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慢走。” 王珣笑道:“本就不用子渊大哥你送,你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 王显于是又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回去了。此时的王珣才放下脸上的笑容,扭头对王曦妩道:“我们也快些走吧,这件事一会儿还得给曾祖父说一声。”虽然他说的西郊那处庄子是二房名下的,但毕竟父亲不在,这种事情还是跟长辈报备一下更好,顺带地也可以让曾祖父知道这些天子渊大哥的情况。 点了点头,王曦妩回了他一个笑容。 两人又走了很长一段路走回王府,王曦妩自是回到梧桐阁休息不提,而王珣则是去了上房找老太爷。 在书房找到老太爷时,老太爷正在阅卷,见到他进来,老人家就放下了手中书淡淡问道:“怎么了阿珣,是有什么事吗?” 王珣于是便把发生在王显身上的事说了。虽然之前因为帮忙请假的缘故他和老太爷说过一些王显的情况,可之前说得比较粗略,这次他却是着重突出了子渊大哥的困境,同时也把葛氏的情况向老太爷说了。 听他说完后的老太爷也没说什么,直接就点头道:“这件事就按你决定的办好了,我没有意见。” “那关于子渊大哥学业一事呢?”王珣追问道。 老太爷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这样子吧,他可以继续跟着我学习半年,不过半年之后我就不管了。” 瞬间觉得意外的王珣顿时抬头看了老太爷一眼。只是老人家的视线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反而是默默垂眸看着桌案上的书卷,那副平静无波的神情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 在老太爷面前向来不敢放肆的王珣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之后也就退出去了。而坐在书桌之后的老太爷则是在看着他把房门阖上,然后才微微一笑,笑容略带欣慰和深意。 —————————————————————————————————————————————— 接下去第二天,王珣果然按照自己之前所说的派了人去接王显和葛氏,同时他还自己跟着去了一趟。看着娘儿俩在别庄中安顿下来,之前被指派过来的下人也都是各就各位,王珣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直到下车时都还是靠王显扶着的葛氏此时一脸感激之情,她已经知道了王珣的身份,这份感激之情因此也就更重了。 没想到和阿显做朋友的竟然是本家嫡出的公子,而昨儿上午那个温雅有利的姑娘竟然是本家唯一的嫡女,两人的身份让葛氏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两人居然会刻意去探望自己,虽然是看在阿显的面子上,可这样来说,阿显岂不是很受本家的重用? 这样想着,葛氏就又向着王珣行了一礼,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多谢四公子,我实在是,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感谢你才好。” 王珣赶紧地虚扶她一把,“伯母客气了,大家都是同宗,子渊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您不必如此多礼。” “话不是这么说的,您帮我们一把是情分,不帮我们也是本分,所以您如此费心帮助我和阿显,实在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葛氏却仍坚持道。她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但这些人情世故却还是懂的,别家的宗家可没有像王家这样的,除了面面俱到不说,说话做事都还这么客气,实在是难以想象。 “伯母您实在是太客气了。”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王珣只好把之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后唯恐葛氏还同他客气,他不由得扭头就对王显道:“子渊大哥,赶紧把伯母扶进去吧,从那边搬过来也还是挺累的,让伯母好好休息休息才是。” 尽管明知道他的用意,但王显还是笑了笑,然后从善如流地把葛氏扶进屋休息去了。 片刻之后他出来,王珣还站在院子里面等他。 “谢谢的话我也就不会说了,晚点等过两天我娘身体再好一些,我再到府上去道歉,老太爷那边还要让你帮我说一说了。”走到王珣面前的王显道。 王珣则笑道:“放心吧,我早跟老太爷说了,你先把伯母这边安顿好就是。”说着顿了顿,他便把老太爷的决定和他说了。 “什么?”饶是以王显的心性听了后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老太爷竟然还肯让我跟着他学习半年?” 王珣点了点头,没说话,但从他的眼神中也流露出疑惑。 王显于是愈发震惊了。 最终两人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王显他们刚搬过来,除了要先熟悉一下庄子之外,王珣还带了两位医师过来给葛氏调养着,所以他的事情还是很忙的。而王珣也没有久留,看情况差不多后也就离开了。 子渊大哥是忙,可难道他就闲着了不成?冥火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过两天父亲就要来了,他也得把事情都收尾好不是?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日出 王郗是在王曦妩的前一天到的,和他差不多同时到达琅琊的还有被王珩派过来送生辰礼的潼关,他带着几个人,押送着几个箱子到了王府。 听到下人来报的时候王曦妩还有点惊讶,没想到大哥竟然会赶着这个时间给她送礼物过来。倒是才刚刚赶到的王郗听到这个消息时微微一笑,他的身上还残留着风尘仆仆的感觉,从平原一路赶过来,除了陵嶂和另外两个侍卫之外也没有带其他人,饶是如此,连着三天骑快马,以他的体质还是有点吃不消。 不过说好了要给阿妩在这边过生辰的,答应了女儿的事情他向来会做到。 很快下人就引着潼关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箱子的。见到梧桐阁里的人,潼关先是向王郗和王曦妩行过一礼,然后才对着后者笑道:“姑娘,明日是您的生辰,公子吩咐小的给您送生辰礼过来,就在后面这个箱子里,您要先打开看一下吗?” 王曦妩却笑道:“这个不着急,潼关大哥你一路赶过来想必也很幸苦,还是先下去休息一下吧,我让青盖给你准备点吃的,顺便把晚上睡的地方整饬一下。”说完便扭头又对青盖道:“还不快去给你大哥准备一下?” 一听说自家大哥过来的青盖早就眼巴巴地呆在王曦妩身后了,此时听她吩咐,自然是忙不迭地应声,然后跟着潼关出去了。而其余的下人也都该走的走,剩下王郗和王曦妩两个,以及屋里几个伺候的丫头。 刚好沉檀端着一杯茶上来,王曦妩便从她手中接过然后亲手端给王郗,“父亲,您先喝口茶。”说着对他笑了笑,“这次还要让您过来,女儿实在是过意不去。” 伸手接过她手中茶杯的王郗顿时一笑,宠溺地看了眼她却取笑道:“我们家阿妩也会过意不去?我还以为你看见我会高兴的呢。” 这话中笑意十足,于是王曦妩也就上前两步坐到他边上,然后抱住了父亲的胳膊撒娇道,“怎么会呢?我当然很高兴啊!不过看到父亲你这么累,我当然也会内疚啦~” 王郗闻言洒然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道:“好了,别撒娇了,都这么大的姑娘了,在父亲面前总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 王曦妩顿时甜甜一笑,“再怎么长大,在父亲面前我都是小孩子不是吗?” “是是。”连着应了两声,王郗这才稍微收敛了一点脸上明显的笑意,但那笑容依旧是浅浅的,“等明天在这边过完生辰之后,到时候你就和你二哥一道回青州了。” 王曦妩点点头,“知道了父亲。” 王郗接着道:“明天一早,你和我一起去琅琊山一趟怎么样?” 心中明知道父亲的安排,王曦妩却仍旧装出一副奇怪的样子来,“父亲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琅琊山了?” 王郗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你小的时候不是很喜欢跑到山上去玩吗?怎么现在不喜欢了吗?” “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王曦妩瘪了瘪嘴道。那时候她贪玩,自然喜欢到山野之间又或者是人多的地方到处乱跑,但现在她好歹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哪里还会这般调皮,现在的她除非是必要的活动,其他能不出门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出门的。“不过父亲您要是想去的话我去就是了。” 王郗顿时又摸了摸她的头。 王曦妩仰头甜甜笑着看他,“那到时候二哥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王郗笑着点头道:“当然了,不过阿妩你要是不想让你二哥去的话那就算了。” 闻言王曦妩连连摇头,眼中又闪过一抹狡黠,“二哥当然要一起去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好兄妹,不是吗?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妹妹坑了的王珣直到晚上从老太爷那儿回来才得知了这个消息。只是听到消息的他也同样愣了一愣,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好好的干嘛要去琅琊山?还看日出?看日出的话在家里看不就好了?干嘛非得跑到山上去?”要去山上看日出的话肯定得很早就起来准备出发了,这两天他本来事情就已经够多了,父亲心血来潮去看什么日出,真真是想不明白。 听到他抱怨的王郗横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瞬间换上一个笑容的王珣讨好道:“当然没有意见!父亲果然好兴致,眼下正是春光正好的时候,确实时候上山踏青,观日出想必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你说得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王郗淡淡笑道,“本来我还想着看完日出就回来的,还是阿珣你提醒了我,要不然我们就在山上踏踏青吧,反正去了,正好赏一下春光,否则岂不是辜负了?” 话音刚落,王珣脸上的笑容却是垮了。而在边上听着他们说话的王曦妩则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晕染开浅浅的笑意。 ———————————————————————————————————————————————————— 第二日清早,天色还是暗着的时候王曦妩就跟着父亲、二哥一道出了门。琅琊山离王府不远,就在城里面,几人坐马车过去,差不多半个时辰也就到了,而这个时候天边也才微微泛起一抹鱼肚白而已。 也幸而琅琊山不高,所以他们才能借着微光爬上山。在这过程中王郗几次问她要不要让人用轿子抬她,却都被王曦妩推辞了。不过是一座矮山而已,她虽然懒,但这些苦还是吃得下的。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几人都有些出汗,再加上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所以几人的头发、衣裳都微微有点湿。王曦妩接过沉檀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环视了眼周围的美景后笑道:“果然是无限风光在险峰,虽然琅琊山不高,但是山顶的风光果然是极好的。” 他们站立的地方是山顶的一处平地,此时因为朝阳还没出来,山腰上还萦绕着淡淡的雾气,看上去便彷如人间仙境一般。边上长着漫山的野草,苍翠欲滴的藤蔓上面还带着露珠,那种绿意简直能浸染到眼底去了。 如此清新的景致,就连之前苦着一张脸的王珣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当然事实上他是心甘情愿陪着父亲和阿妩过来爬山的,虽然不知道父亲到底想干什么,但在阿妩生辰这天带她来爬山总归是有特殊用意的吧?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扭头看了父亲和妹妹一眼,却见两人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阿妩还好点,正在欣赏山上的风景,父亲就过分了,居然吩咐下人把之前带上来的食盒都打开了,“你们挑个平坦干净点的地方把布给铺上,一会儿把吃的都放在上面就好。” 王珣:“……”所以父亲我们一大清早的爬山上来就真的只是为了来春游的吗? 并没有察觉到儿子的视线,王郗一边吩咐完下人后便扭头看了眼东方,只见朝阳已经从云海的另一端冒出了点头,橙红的照样将厚厚的云海都染上了颜色,它一点一点慢慢往上爬着,天际也随之逐渐明亮了起来。 狭长的眼睛微眯,也不知王郗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转身把王珣和王曦妩都叫了过来,“看看吧,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怅然,可细心的王曦妩还是察觉到了。上辈子她太单纯,压根没想过父亲为什么为选在这个时候带她来看日出,但这辈子她却能感受到父亲眼神中的追忆和怅惘。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想了想,王曦妩却没有马上就把这个问题问出来,而是专心地看着旭日初升的场面。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看日出的场面,可上辈子记忆中的场景已经记不太清了,所以也不会有此时此刻她胸中那种按捺不住、似乎要喷薄而出的气息,看着朝阳挣脱沉重的云海的束缚,从地平线上一跃而出的情景,在那一瞬,她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脑海中近乎一片空白。直到半晌之后,听到父亲温柔的声音,她才骤然间回过神来。 “是不是觉得很感动?胸中的郁气在一瞬间都没有了?”看着一双儿女的王郗微笑着问道,眉眼间却是清淡如晨雾般的笑意。 王曦妩没说话,但脸上那平静的神情可以说明一切。倒是王珣也难得的正襟,他依旧看着正逐渐往上升的太阳,半响后才缓缓垂下眼眸挪开了视线。 “以前我小的时候,父亲也带着我来山上看过日出呢。”用淡淡的语气说着的王郗突然一笑,那笑容就像是从藤蔓上滴落下来的露珠一样干净,还带着一丝缅怀的意味。只是如今他也已经成家立业,膝下儿女双全,却是仍记得当初自己看见这一幕时的感动,所以才想着带阿珣和阿妩来看一看,毕竟这两个孩子最近这段时间心里压得狠了。 虽然远在青州,但这两个小家伙在做些什么他都一清二楚,阿珣这段事情忙着研究让冥火带回来的建安的情况,而阿妩虽然什么事都没做,但自从去年九月之后,她就一直都没有完全放松下来过。要是再这样紧绷下去,他们肯定得瘪出事来,所以抛下青州一堆的事情不管,他特意趁着这个机会带两人放松放松,顺带着也让重温一下当年自己的感受。 王珣和王曦妩都没有说话,王珣虽然是不太明白父亲的用意,但在这个时候他不想破坏这种美好恬淡的氛围,而王曦妩则是猜到了父亲的意思,心中涌起一抹浅流,她垂下眼默默地笑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礼物 回到王府,和父亲、二哥分别后,王曦妩自是回到梧桐阁收拾东西不提。虽然在知道要回青州之后她就已经让沉檀她们几个开始把东西收拾起来了,可该整理的东西还得再整理整理,尤其是昨天收到的大哥派潼关送过来的东西,也都得重新归类进箱子里面。 昨晚她把大哥送过来的生辰礼物看了,两幅书画、一支玉簪,另外还有一柄匕首。书画都是当代名家所作,玉簪则是用昆山寒玉雕琢的,三样东西她虽然都很喜欢,但却不像见到最后一柄匕首时那般惊讶。 这柄匕首看上去平凡无奇,但却是用天外陨铁锻造而成,只有三寸长的匕身锋锐异常,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将皮肉破开,所以大哥很小心地外面套了一个用黑金铸成的匕鞘。黑漆漆的匕鞘同样看上去很不起眼,但实际上却是千金难求。 而之所以她在看到这柄匕首时会觉得惊讶,那是因为上辈子她就是用这柄匕首亲手结束了裴霁的生命。她看着泛着冷光的匕刃轻轻插入裴霁的心口,鲜血四溅中带着异常妖艳之美,彼时的她是真的心如死灰了,却没有想到上苍竟然给了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重活一世,再次见到这柄匕首的时候她的心情很是复杂,除了惊讶之外,前世那种绝望中又带着疯狂的心境她犹有体会。可到底经过一年多的调整,尤其是近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也算是逐渐看淡了,只是她是真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看到这柄匕首。她分明记得这柄匕首是自己出嫁的时候大哥送给她的,虽然出嫁的时候送这种东西并不是很吉利,寻常人家都不会送兵刃这种凶器,但当时她大哥却一反常态坚持送了她这柄匕首。 她还记得当时大哥说的话,“匕首是给你防身用的,虽然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将来会有用到它的一天,但总归是要嫁人了,大部分时间要自己照顾自己了,万一要是遇到什么,大哥希望你能够沉着冷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说这话时大哥的表情很是复杂,她能够体会出来那种沉甸甸的担忧,想来这辈子大哥同样是这么想的吧? 就在王曦妩出神地想着前事之时,不知何时出现在内室之中的南烛突然出声喊了她一声,“姑娘。” 她的话音有点踟蹰,不见平常的利落,这让抬头看她的王曦妩有点狐疑,“怎么了?”南烛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的,除非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只是她现在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倒是有点纠结的样子。 脸上的神情几次变幻,南烛最终还是把藏在袖中的一个小匣子拿了出来,默默地递到王曦妩面前。匣子是紫檀做的,还能闻到幽幽的檀香味,一看就知道很珍贵的样子。 她没有说话,王曦妩也猜不到她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就接过匣子打了开来。 只见匣中放着一只通体翠绿的镯子,镯子上面还用精湛的雕工雕刻着繁盛的藤蔓,和王曦妩早上在琅琊山上看到的藤蔓有点像,但却多了一股妖娆的意味。镯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触碰上去有股微微的暖意,碰久了也不会觉得太热,反而极为舒畅。 “这是什么?谁让你送过来的?”王曦妩眉头微蹙,连着问了两个问题。她不会简单地认为这是南烛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南烛要送,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更何况她的礼物在就在昨日托沉檀转交给她了。 虽然心中百般纠结,但姑娘发问了,南烛总还是要开口的,所以她一下子就单膝跪倒在地,“属下有罪……” 经过南烛的诉说,王曦妩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匣子是一个神秘男子让她转交的。因为一大早姑娘就和老爷一起出门了,随行的还有陵嶂,所以南烛也就没有跟过去,结果就在她打算出门逛逛的时候,却被一个神秘男子给制住了。对方让她把匣子转交给王曦妩,也没有让她看匣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南烛自然是不肯的,万一这下子里面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对方是想要伤害姑娘又怎么办?结果那神秘男子却再三保证她对姑娘无恶意,而且还把匣子打开来当着她的面验证了一番,最后又以武力要挟她。她没有办法之下,才纠结着把匣子呈给了姑娘。 “是我无能,竟然被人这般轻易制住,而且还给姑娘带来了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请姑娘责罚。” 如此这般说着的南烛又垂下了头,反倒是王曦妩收起之前若有所思的样子,笑了笑道:“不怪你,人家也只是托你送件东西罢了。”说实话,这件事确实不能责怪到南烛头上去,天下之大,武功高的人多了去了,南烛虽然身手很是不错,但架不住那些宗师、大宗师级的人物,虽然她也没想过那个神秘男子会是大宗师,但宗师的话还是很有可能的。 “那个人你认识吗?或者说他长什么样子?”狐疑地问着,王曦妩一边却是将所有可能送礼的人排列了一遍,最终定格在有可能的几个人身上。 “不认识,那男子看上去还挺年轻,差不多二十来岁的样子。”南烛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还有一点,他的眼睛是墨绿色的。”墨绿得如同最纯净的祖母绿一般,又好像流动的深潭水一样,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迷人,所以她才会记得这般清楚。 墨绿色的眼睛?王曦妩立时一愣,却是瞬间心情复杂了起来。半晌没说话的她静静垂眸看了好久匣子中的镯子,然后才用平淡的语气问道:“那他还有说什么吗?” “说是他们家主子让他送过来的,还说这个镯子是他欠姑娘的利息。”一边说着那个男人所说的话,南烛一边都自己觉得奇怪。姑娘什么时候借钱给别人过了,竟然还有利息。 目光微闪,王曦妩的唇角却浮上一抹笑意,不是很纯粹,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防备。利息?她才不会相信燕东君会把欠她的人情放在心上,就算是真的感激她好了,以他的性格也是绝对不会花心思在这种小事上。所以说燕东君送这么一个镯子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里狐疑着,王曦妩却是想起了去年她生辰那日,在鹿鸣山上他送她的那支发钗。去年是发钗,今年是镯子,明年又会变成什么呢?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旋即清醒过来的王曦妩笑笑。她这是在想些什么呢?燕东君或许今年还记得自己,可到明年指不定就忘到哪里去了呢!她还想着明年会是什么,这难道不好笑吗? 虽然不太明白姑娘在笑些什么,但南烛却可以察觉到姑娘应当是和那个神秘男子的主子是认识的,当下一颗心也就逐渐放了下来。只是半晌姑娘都没说话,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眼王曦妩,“姑娘,那您看?” 王曦妩淡淡一笑,却是把匣子给阖了起来,“那他人呢?” 南烛一愣,然后垂眸答道:“已经走了。” “这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王曦妩的语气中却没有多少失落。原本还想着让人把这个镯子送回去的,但想必燕东君也是想到了这点,压根就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人倒还是一如既往地霸道呢! 唇角勾了勾,回眸却又是神情平静,王曦妩扭头喊过沉檀,一边把手里的匣子递了过去,“拿去和那支发钗一起收起来。” 沉檀是从王曦妩一进屋就跟在边上伺候的,所以自然而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时也清楚姑娘所说的“那支发钗”是哪支发钗:姑娘有一个专门的盒子,里面放了一支绝美的发钗,会散发七彩光芒。她曾经问过姑娘发钗的来历,但姑娘却只是笑笑并未回答,于是她便暗自对这支发钗留了心。 而此刻听姑娘的言下之意,难道发钗和镯子都是那位燕公子送的? 眉头微皱,心里的疑惑愈重,沉檀却仍是什么都没说,默默上前接过王曦妩手里的匣子准备去收藏了。 倒是王曦妩,眼见得南烛还跪在地上,不由得起身把她扶了起来,“好了,这件事真的不怪你,你也别太自责了,一会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就要回青州了呢。”说着还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南烛心下感动,却是神情镇定地向王曦妩回了一礼,然后便退下去了。她和冥火很像,又或者说陵嶂的几个弟子差不多都是这种性格,尽管心中的情绪复杂,但都能很好地掩饰住。 出了主屋,南烛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利落地进屋将门关好之后,然后就看到了那个正闲闲地坐在桌边喝茶的男人。 按捺住心中的怒气,南烛走到离男人五步远的地方,冷冷说道:“东西已经交给姑娘了,这下你可以走了吧?” 背对着她坐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深绿色的眼眸中带起一片绿意。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看重 时隔三个月回到平原,平原郡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太守傅敬豫的倒台之外,整个郡城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只是在回到自家的第二天,王曦妩听到傅家一家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而被押解到建安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愣。她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孙婉婷,忍不住打断她道:“等等,孙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傅家一家都已经被判了死刑?不日就将问斩了?” 得到王曦妩回来的消息后马上就上门来看望她的孙婉婷用诧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不然嘞?你以为我骗你不成?”顿了顿她又道:“这个消息还是最新从刺史大人府上传出来的呢,应该是错不了的。” 闻言的王曦妩微微颔首,脸上的神情却是若有所思。 昨天才回来,她都没有时间好好了解平原的近况,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一桩大事。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话,这件事情应该是父亲主使,陆睦同样插手其中,否则的话不可能事先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原本还想着要等过段时间父亲才会和傅家撕破脸皮,毕竟上辈子的时候两家正式交恶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没想到这辈子竟然现在就发生了,整整提早了两年。而且父亲几乎是以压倒的态势兵不血刃地直接处理了傅家,这和前世双方焦灼了一段时间的局势不同,当时傅家因为有韩家帮忙的缘故,给父亲造成了不少麻烦。 王曦妩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引起这个大的偏差,可对于她而言,这种偏差却是她愿意看到的。不用再担心傅家会成为家族的掣肘,也不用再面对傅纯霜那种假惺惺的脸,青州官场种王党一脉的势力又能削弱很多,这种好事她怎么会觉得反对呢? 注意到她脸上露出来的笑容,孙婉婷同样是笑了笑,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道:“这下子你可高兴了?” 王曦妩脸上的神情不变,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高兴,难道孙姐姐不高兴吗?” “高兴倒是高兴。”孙婉婷点了点头,紧跟着却又叹道:“只可惜了傅纯霜,她虽然说为人不怎样,平常又喜欢耍些小手段,但到底是被家人牵连了。” 王曦妩闻言没说话。孙婉婷或许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会觉得惋惜又或是感慨,然而在她看来,这件事本就没有对错,事实上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对错的,有的只是立场之分,站在不同的立场看待同一件事,往往也同样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或许傅家所做的事是为了家族能够获得更好的发展,可对于她而言,傅家就是她的对手。无关对错,只有立场。 或许是因为她的神情看上去有点肃然,孙婉婷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欠妥,于是她轻笑了两声,然后就把话题给扯了开了,“对了阿妩,你在琅琊过得如何?可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说出来听听嘛~” 心里明白孙婉婷的用意,事实上王曦妩倒也没有真的把她刚才那句话往心里放,于是笑了笑,她就随便地把自己在琅琊住时候的一些事儿说了,多数也是些琐碎的小事,一些重要的事她都没说,比方说她跟着曾祖父学习了好几个月的事,还有和王显之间的交往等等,这些可能涉及到将来会发生的事儿的事她都没说。 孙婉婷也浑然没在意,她的用意本就不是要刺探王家的近况,反倒是这些姑娘家的闺阁趣事一类的更是适合。所以一边听着,她还一边附和上几句,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了。 又呆了一会儿孙婉婷起身就要告辞,王曦妩挽留她,她却摆了摆手道:“今天本来就是来看看你,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道你怎么样了,现在看过了也就好了,等过段时间你有空了,咱们再一起聚聚也不迟。” 王曦妩微微一笑,点头道:“也好。”顿了顿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对了孙姐姐,我还从琅琊给你带了件小礼物过来,你一会儿带回去吧,可不要嫌弃。” 孙婉婷顿时笑道:“怎么会?你能想着给我带礼物,我已经很高兴了,怎么会嫌弃礼物不好呢?” 王曦妩于是扭头对皎碧道:“还不去把我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皎碧闻声去了,很快她就又端着一个盒子出来。 让婢女接过皎碧呈上来的盒子,孙婉婷也没看里面是什么,再次谢过王曦妩之后就带着丫鬟和礼物离开了,只剩下王曦妩一人静静思索着孙婉婷带来的消息所可能产生的后续影响。 傅家倒台,平原郡太守之位也就空出来了,虽然不比建安官员接近朝廷,但一方大吏未尝没有吸引力,所以这个位置势必会引起双方争抢。对于能够在父亲边上安插一个麻烦,这样的事想必灵武帝是很愿意做的,但世家一脉也不是吃素的,所以究竟会是谁来坐这个位子,眼下都还不好说。 虽说她记得上辈子傅敬豫倒台之后,平原郡太守的这个位置落到了王党一脉的手中,当时出任平原太守的正是严鹤望,严鹤望原是尚书令,和弘农杨家是姻亲的关系,只不过他来平原之后倒是安分许多,明面上和王家的关系也算是不错。 但这辈子结果到底会是怎样就难说了,毕竟命运的轨迹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偏离,不说太守之位到底会落到谁的手中,就连后世一些事情到底会不会发生,她都已经有点拿不准了。 心里这样想着,王曦妩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挥了挥手招过青盖,让她去医馆把小白医师给请过来。 一旁听着她吩咐的沉檀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要请小白医师给显公子的母亲看病?” 王曦妩点了点头。来之前她就让二哥和王显说好了,他们会从青州派几个医术好点的医师过去给他母亲看看病,白子墨于是就成了这件事的不二人选,一来他年轻,比较适合在两地奔波,二来则是因为他医术精湛,王曦妩对他比较有信心。 倘若能把王显他母亲的病治好的话,那么基本上他个人方面的后顾之忧就可以解决了,而她也不用再担心日后萧家会把王显给挖走。没了王显,她倒是想看看萧家是否还能像上辈子那样打击起王家来那么顺利。 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白子墨就跟着青盖过来了。 把王显母亲的事和他一说,白子墨并没有推辞,事实上他对这样的疑难杂症都是很有兴趣的。只是同意归同意,他还是苦着一张脸道:“姑娘,以后这种事情的话您看要不要找别人先试一下?您总是把事情交给我,上次时疫也是如此。”难道他是哪里得罪了姑娘,惹得姑娘老是这般找事情给他做? 后面的话白子墨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王曦妩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所以笑了笑她眉头一挑反问道:“怎么,小白医师难道是没有信心?” 白子墨下意识就摇头,虽然明白自己的医术还不是顶尖的,但身为医者,有些时候还是要对自己有信心,只有这样患者才能对你有信心。 “还是说小白医师你懒得做这样的事情?”王曦妩接着追问。她脸上的笑容明显,深知姑娘性子的沉檀一眼就看出姑娘是在和小白医师打趣。 只可惜白子墨没看出来,他摇了摇头继续道,“医者仁心,为病患着想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怎么可能谈得上懒?” “那不就好了?我可是很看好小白医师你的医术的,相信你一定能把葛氏的病给看好的。”王曦妩笑着一锤定音,也不待白子墨有什么反应,跟着就挥了挥手道:“好了,小白医师你先下去吧,琅琊那边的话尽早出发,我会让嶂叔派个人过去给你打下手,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你直接让那个人说就好,务必要把葛氏给治好。还有什么问题吗?” 可怜白子墨一句话都没说,王曦妩那边就已经全部说完了,而且最后是用那般严肃的语气,他当然只能说是没问题,然后跟着就退下去了。 从随园出来的时候白子墨还是苦着一张脸。虽然说治病救人是他的本职工作,可姑娘这样什么时候都往他身上推,尤其是一出现这种和疾病有关的事情就都交给他,他是应该感谢姑娘的赏识呢?还是吐槽姑娘的这种使劲使唤他的毛病? 不过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后,白子墨最终还是微微一笑,然后背着他的医箱离开了。 尽管姑娘是真的很喜欢把事情交给他来做,但这件事从反方面来说难道不是说明了姑娘对他医术的认同和看重吗?不管是身为医者也好,普通人也罢,有人看重自己本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难道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如此这般想着,白子墨的脚步变又轻快了几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赐婚 虽说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但或许是因为六月的热度还没有散去,开阳二十五年的七月仍旧有点闷热。在这样的闷热中,建安发生了一桩大事。 “什么?!陛下要将我赐婚给三皇子?!”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鹭,萧碧城一时之间有点失态,她那张极美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显然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白鹭带来的消息。 身为萧碧城的贴身婢女,白鹭当然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姑娘一直都对裴家裴公子有着好感,却没有想到今上尽然会下这样一纸婚令,让姑娘的心思瞬间破灭,也难怪向来冷静的姑娘会是这般反应。不过听姑娘这样问,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圣旨已经下了,老爷和夫人刚才也已经接旨了,奴婢是先打听了消息过来的,估计晚点夫人也会告诉姑娘这件事的。” 闻言的萧碧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虽然之前母亲和她谈过自己的婚嫁,也说了萧淑妃看好她一事,但当时的她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一笑置之,谁知道竟然会发展成这样。三皇子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可她喜欢的却是裴公子啊!虽然裴公子的出身比不上三皇子,但其他方面却无不比三皇子要来得出色。之前四月初的那次太学策试就是他拿了第一,还得到祭酒大人和陛下的亲口称赞。现如今虽然入了军营,但军中同样已经开始流传他的名声,说他文治武略均是不凡。再加上两人往日也算是有过接触的,裴公子的待人处世无不符合她的心意,如此出色的男子,怎么能教她不心动呢? 原本她想着的是等过几天让大哥去探探裴家的意思,要是裴家愿意的话就可以让裴公子上门来提亲了,毕竟父亲也比较欣赏他的。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一件事,瞬间就把她所有的计划给打乱了。眼下的她有心抗命不从,想跟父亲说说,可父亲会同意吗?哪怕父亲再欣赏裴公子,却他还是不会违抗陛下命令的,这点身为女儿的她很清楚。 沉默了一会儿,萧碧城好不容易恢复了冷静,她又眼神幽幽地看着白鹭道:“帮我去把大哥请过来,说我有事情要和大哥商量,快去!” 白鹭很快就去了,不过她却是一个人回来的,“姑娘,大公子出去了,不在府上。” 萧碧城闻言顿时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冷静吩咐道:“那你就去大公子那儿等着,什么时候大公子回来了,马上把他请过来见我!” 白鹭也知道姑娘心急,于是便又去了。只是好不容易等到萧衡从外面回来,却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回到自己院子的萧衡一见白鹭等在院子门口,脸上又是一脸焦急的神色,不由得心中便明白了两分,走到她面前开口道:“是阿阮让你过来找我的吧?” 白鹭赶紧的向他行了一礼,急急答道:“正是,姑娘找大公子您有急事呢!” “那就走吧。”长袖一甩,萧衡率先向妹妹的院子走去。一边走着,他一边淡淡问道:“姑娘可说了有什么事情找我?” 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确定边上没有其他人后,白鹭才压低了声音道:“是姑娘的婚事,陛下要把姑娘赐婚给三皇子,可姑娘好像是不太愿意……” 隐隐点到这里,白鹭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但萧衡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眉头一皱,脚下的步伐就愈加快了几分。 等到了萧碧城住的院子,才走到房中的萧衡就见到自家妹妹倚在窗边,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他轻咳了一声,“阿阮。” 闻声看过来的萧碧城见是他,原本有些迷惘的目光顿时就清明了,先是唤了萧衡一声“大哥”,然后又苦涩接着道:“大哥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事儿了,能不能想想办法,把我推了这桩婚事?” 事实上早在院子外看到白鹭的时候,萧衡对于她的用意便已经有了预感。他今天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听府里的人在谈论今儿早上宫里下至将大姑娘赐给三皇子做正妃一事,便觉这件事十有八九没这么容易。虽然对于萧府的大多数人而言,萧家若是能出一位皇子妃的话是一件大喜事,可他明知妹妹心系裴霁,又怎么会甘愿嫁给三皇子呢? 更何况在父亲和他的意愿中,也不是特别乐意阿阮嫁入皇家,哪怕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这就是天大的殊荣,可对于他们萧家来说,又怎知不是往深渊中又进了一步? 世人皆道萧家是陛下最看重的家族,萧丞相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可这种荣耀的背后又何尝不是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呢?现在是因为要对付王谢几大世家的缘故陛下很是倚重他们,可将来若是一朝世家倾颓,他们这些新的世家大族又岂能逃得了去? 但即便是有这样的隐忧,却也不是现在的他应该担心的了。毕竟王谢未除,萧家的羽翼未丰,就算陛下想要对萧家下手,指不定就已经是十几年、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而且到那时候萧家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王家,灵武帝就算是想要对他们下手,也不见得会比现在对王谢两家下手来得困难。所以他现在要考虑的事情还是如何能让陛下信任萧家,进一步增强萧家的实力,如此才算不负他和父亲这些年的经营了。 心中打定主意,萧衡脸上的神情便又严肃了几分,只听他冷冷道:“阿阮,你有没有想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陛下赐婚的事难道是你想推就能推得掉的吗?” 萧碧城因为从小便聪明伶俐,再兼长得又好看,因此几乎是被宠着长大的,她平常虽然不提什么要求,但凡是提出要求的时候父兄差不多都会答应她,这还是第一次她被大哥用这样的语气呵斥,所以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住了,片刻之后才逐渐换成一副委屈的样子,“可是我是真的不喜欢三皇子,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对裴公子……” 话未说完便被萧衡打断,“住口!阿阮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这般不知羞耻!什么叫做你对裴公子?你和裴霁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你最好给我想清楚这点!” “大哥……”震惊地看着萧衡的萧碧城眼中有着明显的受伤神情,她讷讷地喊了一声萧衡,却想不到接着要说什么话。因为她从来没想过大哥竟然会这样斥责她,甚至还用了“不知羞耻”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这还是向来护着她的大哥吗?大哥从来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 眼见得妹妹那受伤的样子,萧衡也心知自己之前那话说得有点重了,于是不由得缓和了语气道:“阿阮,大哥不是这个意思,你别难过。” 萧碧城没说话,垂眸掩去了眼中复杂的神情。 边上的萧衡却接着劝道:“我知道自己刚才那话说得重了,可阿阮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的萧家到底是什么情况,说得好听点我们也算是权贵中的一流了,可这些都是建立在陛下对萧家的看重与信任之上,可若是你要抗婚,这对陛下的面子来说就是一个打击。” 顿了顿他又继续语重心长地道:“更何况这件事对你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虽然是嫁给三皇子,但三皇子的母妃是姑母,有姑母看着,就算你嫁给三皇子也不会吃太大的亏。但相反,你要是嫁给阿霁的话,不说阿霁在裴府中是什么地位,裴大人的夫人也不见得会好好待你,你要是嫁进裴府一定会很辛苦。阿阮,大哥真的是不想让你太辛苦……” 他后来说的这番话是发自真心,语气中同样透露着感慨,这让之前一直沉默着的萧碧城不由得抬头看他,眼眶也隐隐有些发红,“大哥……” 见到她这样的萧衡顿时叹了一声,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语带怜惜地道:“大哥知道你喜欢阿霁,事实上相较于三皇子而言我也比较看好阿霁,但那又能怎么样呢?皇命难违,难道你真的还想抗旨不成?” 萧碧城闻言又是沉默。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之前说的都是气话,真的想要抗旨是不可能的,就算大哥答应了,父亲那关还是过不去的。大哥说的这些她都懂,可她心中就是难过,尤其是想起裴公子一身玄衣清冷的样子,那种难过就化成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纠结了。 萧衡凝视着低头的她,眼中同样是各种复杂的情绪。他虽然更加地在意整个家族,但对于阿阮,他还是真心疼爱的,所以看见她伤心的样子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两人沉默了片刻,萧碧城才缓缓抬头看他,目光中满是凄凉,“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裴公子约出来,我就再见他一面,问他几个问题,好不好?” 或许是她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哀婉,又或者是她眸光中还隐隐残留的那丝期冀,让萧衡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拒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萧衡叹道:“好吧,不过这件事一定不能让父亲母亲知道。” 暗淡的眼眸瞬间一亮,萧碧城惊喜道:“放心吧大哥!我一定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决断 萧衡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既然答应了妹妹要让她和裴霁见上一面,第二日就把裴霁给带了过来,用的是“许久不见,联络联络老友”的名义。 于是当裴霁在青尾茶馆的茶室中见到萧碧城的时候,他不由得愣了愣,扭头将清冷的目光看向萧衡,只听他皱眉道:“不是说要见的是陌然吗?” 萧衡此时却没有解释,而是直接把他往茶室里面一推,然后直接把门给关上了。同样关出的还有他自己,以及一句淡淡的话:“阿阮有事情想要见你,你和她说就好了。” 闻言裴霁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暗芒,却是最终没说什么,缓缓转身面对着萧碧城。 此时的萧碧城正端坐在茶几后面,一身青衣素裙的她和整间茶室的环境很是相合,但却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柔弱却又坚韧,好似一朵出水的青莲,看上去亭亭玉立、不蔓不枝。 见裴霁看她,萧碧城不由得柔柔一笑,笑容中却有凄凉之意,却听她轻声道:“裴公子。” 裴霁敛眸,“萧姑娘。” “裴公子为何站着?”萧碧城继续笑着看他,既然拂袖伸手做请姿。 裴霁没说话,却还是走到她对面坐下。 两人相对跪坐在竹席上,茶室的四角放了几个冰盆,有幽幽的凉气散逸开来,混合着屋子里清淡的茶香味,倒是能让人在瞬间心静下来。 先是给裴霁面前的茶盏中倒上一盏茶,等把茶壶在茶盘上放好之后,萧碧城才柔声开口道:“这次让大哥以会故友的名义请裴公子过来,是阿阮的不是,还望裴公子见谅,实则是阿阮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裴公子。” 没有动面前的茶,裴霁神情不变地冷淡道:“萧姑娘言重了,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只是希望下次不要再出现这种事了。” 这话说的很是直白,同时也很是不给萧碧城面子,以至于女子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化为一抹苦笑,目光直视着男子道:“裴公子这样说,让阿妩日后都不敢约见你了。” 裴霁却不和她的视线接触,只是依旧平淡道:“萧姑娘这个时候确实应该少和外男接触,毕竟宫里的旨意已经下了,萧姑娘是要成为皇子妃的人,不应当单独与我见面。” 昨天宫里的旨意一下,整个建安就已经传开了萧家大姑娘要许配给三皇子为妃一事,婚期就定在三个月后,这个时候要是传出他和萧碧城私会的消息,不说三皇子和陛下会怎么看他,就是他自己,都不过了心里的那道坎。 上个月月末,萧碧城刚刚及笄,那个时候父亲就曾经问过自己要不要帮着向萧家提亲,那时候的他迟疑了之后还是拒绝了,却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宫里面就下了这样的旨意。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是断了萧家那边的念头,澶渊大哥也不会再试图把他和萧碧城凑成一对了。 这样想着,他脸上的神情愈发冷漠了几分。 之前还抱有那么一丝幻想可能裴公子会对自己有意,可在听了裴霁这番话后,萧碧城还是忍不住失望了。一双清润的水眸看着男子,她的脸上满是失落之色,片刻之后却突然展颜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在自己多情,裴霁恐怕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裴霁默然,萧碧城却很快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直视他,只听她一字一顿道:“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道裴公子现在可有了心上人?” 闻言,裴霁顿时一愣,脑中却飞快地闪过一张清丽中带有妩媚、稚气中掺杂着成熟的脸。虽然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一年半,但王曦妩的那张脸却和他梦境中出现的那张容颜逐渐重叠了起来,时而会让他想起。 心上人?算吗? 他没说话,但萧碧城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已经有了心上人。略微仲怔了片刻,就连舌尖都弥漫上一股苦涩的味道,脸上却是瞬间绽开明媚的笑容,“没想到裴公子已经有心上人了,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这样运气,能够得到裴公子的垂怜,倒是让阿阮好生羡慕呢。” 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然地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裴霁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和歉疚。不可否认的,萧碧城是个好姑娘,若不是那个一直困扰他到现在的梦境的话,说不定他会喜欢她也不一定。 裴霁仍旧默然,萧碧城也没有强迫他,继续笑靥如花地道:“唯望裴公子日后能得一心人相伴,方不负如今几许情深。” 抬头看向言笑晏晏的女子,裴霁深深望了她一眼,“谢萧姑娘美意。” 此一谢,既是为其美好祝愿,又是为她曾经青睐,一语双关,言尽而意未穷,萧碧城如何会不明白?浅浅一笑,她的一双凤眼瞬间也弯了起来。 “既如此,阿阮也没有什么问题要问裴公子的了,若是裴公子还有什么要事的话,还请自便。”素色的衣袖从茶盘上面拂过,女子言下的逐客之意已经显而易见。 起身拱手,裴霁的动作同样不拖沓,“萧姑娘保重。”短短几个字,却是道出了话中的深意与歉疚,说完便转身而去,竟是没有丝毫的停顿与迟疑。 一直守在茶室外面的萧衡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此时眼见得裴霁出来,不由得上前一步站到他面前问道:“怎么样?阿阮和你说什么了?” 裴霁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萧衡的神情瞬间便变得复杂了起来,他看了裴霁好几眼,最终却还是化为一声长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算了,这样也好,阿阮也就可以对你死心了。” “澶渊大哥……”裴霁迟疑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 萧衡再次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用想太多,等过去了就好,阿阮会想明白的。”说完他又微微一笑,后退两步让开了面前的路,“阿霁你先走吧,这次是我的不是,把你诓了出来,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请你和陌然一起喝酒,算是给你赔罪了。” 裴霁摇头,“赔罪就不用了,到时候喝酒还是可以的。” 萧衡洒然一笑,却不说话。裴霁于是不再多留,又向他拱了拱手后便大步离开了。 看着他依旧挺拔而又冷漠的背影消失不见,萧衡也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最终在长长叹了一声之后,他又转身进了茶室。 “阿阮……” —————————————————————————————————————————————— 从青尾茶馆出来,外面明晃晃的太阳照得裴霁有点恍惚,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却见上面那一轮白日正肆意地放射着光芒,晃得他眼前都有点发黑。 默默地又收回视线,裴霁没有叹气,反倒是他脸上的表情又冷冽了几分。这让一直在茶馆外面等候他的长安不由得好奇问道:“公子,您怎么了?”一看就是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此时的长安正是年轻,差不多也才十六七八的年纪,但他跟在裴霁身边却也有好几年了,因此裴霁在对待他的时候还不算太过冷漠,听闻他的问题也只是默默摇头,“没事。” 自家主子既然没有想要倾诉的欲望,长安也不会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言行举止间变得愈发小心起来。两人骑马回了裴府,刚进府门,都还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裴霁就遇到前来传讯的下人,“二公子,老爷正好找您呢,让您赶紧到南苑去一趟。” 裴霁冷冷点头,“知道了。” 那下人于是便退下去了,而他则是在嘱咐过长安几句后就独自去了南苑。 轻车熟路地走到南苑书房门口,又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里面立即就传来裴东流的声音,“进来。” 裴霁推门而进,敛眉行礼道:“父亲,您找我?” “嗯。”坐在书桌后面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东西的裴东流放下手里的案卷点了点头,“听说你又和萧衡一道出去了?” 裴霁应声,“是。” 裴东流皱了皱眉,“萧碧城昨儿刚被赐婚,这段时间你还是尽量减少和萧衡的来往吧,免得外界又起什么流言。” 关于阿霁和萧家大姑娘之间的传言,裴东流还是听闻过一些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在前几日询问阿霁要不要帮他向萧家提亲。当时阿霁是拒绝了,他还有些惋惜,因为按照萧家人对待阿霁的态度来看,至少左相还是挺满意阿霁的,没想到才过了两天宫里就下了赐婚的旨意,这样一来就算他惋惜也没有办法了。 可惜了萧家这个大好助臂,若是阿霁能娶到萧碧城的话,对于整个裴家来说都是一件有利的事情,真是可惜了。 “是。”继续冷淡地应声,就算是在自己父亲面前,裴霁依旧是一副冷着脸的样子。 裴东流倒是习惯了他这副模样,虽然是庶出的儿子,但阿霁很多方面都比阿宗出色,所以他对裴霁还是很看重的。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裴东流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原本负责守卫祁安殿的蒋安犯了点事被抓走了,这段时间那边的守卫工作就暂时交给你吧,有问题吗?” 裴霁默然摇头。 “那就早点去和翎羽卫那边办一下交接吧。”裴东流挥了挥手道。 “是。”又是应了一声,裴霁便下去了。 留下裴东流一人沉思了片刻,然后才满意地笑了。 第一百七十章 祁安 微微有些泛黄的纸张摊开在桌面上,卷轴状的纸张上用细碳线绘着一间间宫殿的格局,仔细一看上面还标注了各间宫室的名字,而其中正中间一间赫然标注着“祁安殿”的字样。 站在桌前,一手托着灯盏的苏越用手中的灯盏照亮摊放在桌上的设计图,她抬头看了眼站在桌对面的诸夏,继而笑道:“主子,原先祁安殿的那份设计图已经找不到了,这份设计图纸是后来的工匠修缮时按照格局画出来的,” 闻言的诸夏并没有觉得诧异,祁安殿的修建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当初修建时的设计图要是还在的话才是奇怪了,所以他摇了摇头,目光却是一直聚焦在图纸上,漫不经心道:“无妨,只要这份图纸精准一些就没事。” 苏越于是没说话,继续拿着手中的灯盏给诸夏照亮。只是男人在全神贯注看着图纸的时候,她的视线却是落在男人那棱角分明的脸上,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迷恋之意。 一边用手指在各间宫室的图样上面划过,诸夏的眉头微微皱起,一边却是轻声念着几句古诗样的话语,“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把男人所念之话重复了一遍,苏越同样轻蹙蛾眉问道:“这不是《诗经》中的诗句吗?语出《国风?郑风?风雨》,可是和这遗藏有什么关系?” 诸夏没说话,继续搜索着图纸上任何有可能的地方。 对照之前莲生和尚破译出来的地方,先祖们的遗藏已经可以确定是埋在祁安殿中了,可具体是殿中的哪处地方又不好说,家里遗留下来的线索却又是这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诗句。祁安殿中拢共有三十八间正殿加偏室,要想在这三十八间宫室中找到遗藏真正所在之地,绝对不是一桩易事,要是一间间找过去的话,肯定很容易引起外面守卫禁军的注意。所以说这句莫名其妙的古诗就成了唯一的线索。 虽然主子没说话,但以苏越的才智却也能猜到几分,她又在心中默念了一边这句诗句,然后跟着一起看着图纸上面的名字。 祁安殿名为殿,实际上的建制却和宫差不了多少。里面的正殿不多,仅仅只有承光殿、德阳颠、宣室殿和延年殿,但偏室什么的却足足有三十四间,外加两处汤池和八处园林。虽说是前朝皇室用以修养的地方,但却经常有皇室之人居住,殇帝殁前就是在此养身,甚至连朝议等政事都搬到了这边。 “会不会是殇帝生前居住过的长年殿?”试着提出自己猜测的苏越轻声道。 诸夏思索了片刻后摇头,“说不好,长年殿的话单从名字上来看和诗句的联系不大。” 苏越闻言也轻轻点头,继而担忧地道:“可如果仅仅是从这些宫殿的名字上来看的话,会不会很难找到埋遗藏的地方呢?” 诸夏没说话。事实上苏越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把图纸上所有宫殿的名字都看了一遍,却愣是没有发现可能和《风雨》这首诗有关联的地方,这说明这条线索绝对不能简单地从表面上来看,肯定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见他看得投入,苏越识趣地没有多说话,而是轻轻将灯盏放下,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半晌后她又端了一个托盘进来。 托盘上放在一个白瓷碗,瓷碗中放了一个瓷勺,把托盘轻轻放到桌上,苏越笑着开口道:“主子,夜都已经深了,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婢子给您准备了乌骨鸡参汤,您要不然先喝两口?” 许是她的话打断了诸夏的思路,一时间抬起头来的男人眉头有点皱,但他还是没有拒绝苏越的好意,端起鸡汤喝了两口。 不知道这鸡汤是不是苏越亲手熬的,但至少味道却还是不错的,一点儿也不油腻,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人参香味,正好用来在夏天滋补。 眼见得主子把自己准备的鸡汤都喝下去了,苏越一双水眸顿时也就不可察觉地弯了起来,“主子,要不要婢子再帮您去盛一碗来?” “不用了。”诸夏摇头,把手里的空碗一放,然后接着道:“看样子只从这图纸上面是看不出什么来了,到时候最好是能到祁安殿里面去实地探勘一下,说不定到了里面会有什么发现也未可知。” “可是……”闻言的苏越却是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为难。 “怎么?”注意到她神情变化的诸夏挑眉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负责守卫祁安殿的蒋统领因为得罪了上峰的缘故,被直接撤职了,现在重新换上的翎羽卫统领是裴家的屠苏公子。”苏越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裴霁这个人婢子之前没和他打过交道,而且听闻他为人冷淡,不像蒋安那家伙这么好拉拢,祁安殿要是有他负责看守的话,婢子觉得可能要进去有点困难。” “是吗?”诸夏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沉吟了片刻后他冷声道:“这样子,你先试着接触他一下,要是能交好的话就试着交好他,实在不行的话也尽量摸清楚他们值夜的班次,到时候我们自己摸进去看看。” 每当谈及正事的时候苏越的反应也很是严肃,她肃然应了一声“是”,然后接着问道:“那主子最晚什么时候需要值夜的班次表呢?” “这个你自己把握好就好,也不用太着急,注意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就好。”诸夏挥了挥手道,却是难得的关心了一句。 苏越心中忍不住一甜,却是微微一笑,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主子。” “对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诸夏突然补充道:“那个蒋安是犯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被撤职了了?” 他知道苏越之前花了一番力气结交了原翎羽卫的统领蒋安,好不容易通过他把祁安殿的图纸给弄出来了一份,结果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出事了。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得罪的上峰,但万一要是他把苏越的事情给说出来的话,那后果简直是无法设想。 苏越摇头,“这个婢子倒不是特别清楚。” “去,把里面的情况给查清楚!要是和我们的事有关的话,就直接把想办法把他处理了吧。”漫不经心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温度,诸夏此时的神情也变得极为冰寒,那双幽深的眼眸更是睥睨无双。 “明白,主子!”苏越应声,眸中同样有寒光闪过。 ———————————————————————————————————————————————————————— 随着水云阁的生意逐渐在建安做大,发生在建安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青州。 王曦妩在听到南烛汇报由尤氏传过来的这几个月收集的情报后,原本敲打桌面的食指顿时一顿。 注意到这点的南烛立刻敏锐地一顿,肃然问道:“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王曦妩轻声答道:“没问题,你继续说就是。” 南烛于是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除了三皇子和萧家大姑娘之间的婚事之外,建安最近发生的比较重要的事儿中就数三个月前的太学策试了,裴家二公子裴霁摘取了策试头名,陆家三公子陆微安则是取得了榜眼,另外萧家、杨家在太学中的子弟也均有所斩获。这四家的三代在这次策试后多数开始进入官场,其中裴霁原本是在禁军中挂职的,几天前才开始接受翎羽卫统领一职……” 随着南烛逐渐汇报下去,王曦妩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上面了,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恍惚,一双琥珀色的瞳眸隐隐没没,眼神也有点飘。 没想到这辈子萧碧城最终还是遵照前世的轨迹一样嫁给了三皇子姜煦,这样一来,裴霁是不是又会感到遗憾呢?他从来都很喜欢那个有着倾城之名的女子不是吗?哪怕是和她成婚之后都一直对萧碧城念念不忘,直到后来自己会觉得绝望,这里面就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可是就算是裴霁感到遗憾那又怎样?这辈子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招惹这个前世爱过又恨过的男子,这辈子只要裴霁不来招惹她,她就尽量不和他对上,否则的话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王曦妩总算是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南烛的汇报上。 那边南烛还在继续说,“还有关于平原郡新任太守一职,有小道消息说应该再过两天朝廷就会有任命下来,现在可能性最高的就是光禄寺少卿谢江沅,听说这两天陛下似乎召见过他好几次,都是为了平原一事。” 听到这个名字的王曦妩倒是吃了一惊,之前她有想过朝廷可能会派王党一脉的官员下来,最不济就还是严鹤望了,没想到竟然会是谢江沅。谢江沅姓谢,属于陈留谢氏的分支子弟,严格来说和王家也有亲缘关系,是目前朝廷中典型的世家一脉的官员。 看样子这次世家和王党的博弈中,倒是世家稍胜一筹了。 若有所思的想着,王曦妩一边皱眉问道:“这个消息可靠吗?” 南烛点了点头,“是从王大人口中传出来的,应该还是比较可靠的。” 王曦妩于是“唔”了一声,紧跟着又陷入沉思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小聚 事实证明云水阁收集消息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因为就在南烛向王曦妩汇报了这一情况的第二天,朝廷中就正式下了关于任免光禄寺少卿谢江沅为新一任平原郡太守的任命。旨意隔了两天传到青州时,再从陆经纶口中听到这一消息的王曦妩就没有那么惊讶了。 倒是斜倚在软榻上的韩薇挑了挑眉,她看了眼王曦妩,眼中的意味不明,“这下你就可以放心了?” 尽管随着傅家的倒台,整个平原的官场就被父亲整顿得差不多,韩峥也很识趣地收起了所有的心思。但韩薇对王曦妩的态度却没有好上多少,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说话的时候也不指名道姓,要不是看她那嘲讽的表情都还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对于她这副老是冷嘲热讽的样子,王曦妩也早就习惯了,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同样斜睨了她一眼道:“让韩姐姐操心了,由谢大人出任平原太守,我当然是放心的了。”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然地就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一般人在这种时候总归是要掩饰一下的,于是韩薇就噎了那么一下,睁大了眼睛又瞪了王曦妩一眼,她就撇过头去没说话了。 看着两人之间这样的互动,秦微云不由得失笑,“好了,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整天见面了不损对方两句真的有这么难受吗?” 韩薇闻言冷哼一声,王曦妩却是微微一笑没说话。 此次又是几个人之间的小聚,地点还是在随园。名义上是探望在琅琊住了这么久才回来的王姑娘,实际上却是来联络联络感情的,顺带交换情报、表明立场的。 五人中陆经纶和韩薇不怎么喜欢说话,王曦妩除非必要的时候也一般不怎么开口,于是孙婉婷和秦微云就只能充当话题的发起者。只听孙婉婷轻笑一声,然后道:“听说这位谢大人似乎还挺年轻,不知道膝下可有儿女,要是有的话,说不定我们这群人中又要迎来新朋友了呢。” 秦微云接着道:“阿妩,这位谢大人算起来和你家不也有点关系吗?具体的情况你了解吗?” “你觉得呢?”王曦妩不答反问,顿了顿又道:“这位谢大人常年在建安的,我怎么可能会清楚他的情况,不过听说他虽然有妻室,但却还没有儿子,膝下只有独女一人。” “是吗?”秦微云好奇道,“不知这位谢姑娘今年多大了?” 王曦妩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才四五岁的样子吧。” “那年龄着实有点小了。”孙婉婷接道,原本舒展的眉头也是轻轻蹙了起来。 年龄小就意味着还不懂事,如此一来她们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日后和这位谢姑娘的相处,按照这样的年纪,家中的长辈应该不怎么会放她出来。同样的,想必新来的太守大人应该也不会在意这点了。 “不过这位谢大人什么时候才会来赴任呢?”语调一转,秦微云就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去。 “应该会是在这个月月底之前到任。”却是一直没说话的陆经纶开口了,只听她接着淡淡道:“到时候州牧大人和我父亲应该会设宴招待谢大人一家,就看到时候的情况吧。” 王曦妩跟着点头,其余几人闻言都是沉默,脸上的神思却是泄露了各自的想法。 半晌之后,才听孙婉婷微微一笑,打破了屋中沉默的氛围,“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阿妩你平常最是能说,今儿个怎么就这么安静呢?” 被她这么一说的王曦妩顿时挑眉,“什么时候就变成我最能说了?明明我可是安静的性子好吗?” 此言一出,不仅是孙婉婷笑了,就连韩薇也忍不住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你还真好意思说这话!” 王曦妩闻言却是用软软的语气道:“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韩姐姐你马上就要嫁人了,还是多积点口德吧,免得将来到了婆家不受待见。” “你!”韩薇再次被她噎到,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会儿,还是秦微云笑着拉了她好几下后才悻悻作罢。 孙婉婷跟着接口道:“对了阿薇,你和宴公子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啊?” 虽然平常都是一副高冷的样子,但在说起自己的婚事时韩薇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在这桩亲事她还是很满意的情况下,只见她脸上浮起一抹微不可查的浅红,口中却是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就在年底了,等到时候你们一定要记得给我送点添箱子的东西。” 孙婉婷笑道:“放心吧,肯定忘不了的。” 秦微云跟着笑道:“你这次婚事定下来,你母亲想必一定很不开心吧?” 韩薇顿时冷哼一声,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不见,“谁管她?!只要她不来招惹我也就罢了,否则的话我就让大哥给她好看!” 王曦妩闻言勾了勾唇角,却是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回到青州也有一段时间了,许多之前发生的事情因为有了孙婉婷的“通风报信”,王曦妩很容易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同时她也知道韩薇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说来也巧,今年元宵节韩薇在朱雀大街上看花灯的时候无意中偶遇一个男子,结果对人家一见倾心了,更巧的是那个名叫晏子暮的男子也同样看上了韩薇,等她及笄之后马上就上门提亲了。 晏子暮虽然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但河西宴家同样也算是青州土著的显贵了,所以对于这桩亲事,韩峥二话不说也就同意了。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以韩薇的性子难得能看上一个人,她既然和晏子暮看对眼了,韩峥也没想过要阻扰。倒是他的继室南氏听说了这件事后很是生气,她努力想要撮合韩薇和应家表公子之间的亲事,结果亲事没成不说,还被韩峥勒令不得插手韩薇的婚事,这让她的脸面往哪里放? “南氏也是个没脑子的,做继母的只有把女儿养得好嫁得好才是正理,她就一点都没想到将来要是你有个好的夫家是对韩家有利的?”倚靠在软榻另外一边的王曦妩冷冷嘲道。 难得有和王曦妩想法一致的时候,韩薇闻言也是跟着嗤笑一声,“谁知道呢?本就是个没脑子的,她这样待我,就算将来我夫家待我不错,也别想我会好好回报她!” 剩下三人于是都不说话了,只是眼角多多少少带着对南氏的嘲意。 沉默了片刻,王曦妩接着抬眉问道:“对了孙姐姐,刚才光顾着说韩姐姐的事了,你自己的事呢?”孙婉婷的年龄和韩薇差不了多少,之前也有说起过要订婚的事,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孙婉婷的一张脸顿时就红了。原本她的脸是有点圆嘟嘟的,但上次王曦妩走之前她就在减肥,大半年过去后已经很能看出成效来了,鹅蛋脸的脸型衬着圆圆的大眼睛,两颊上面虽然还有一点点肉,但一点都不显得难看,反而更有福气相。 “阿妩,说什么不好偏提这个!”轻声斥责了她一句,孙婉婷看上去很是娇羞不已。 刚刚才被大家说过的韩薇顿时找到了可以“报仇”的机会,不由得笑了一声道:“刚才还说我呢!现在轮到你了吧?”顿了顿她又挑了挑眉,“你是自己说呢?还是我说给大家听呢?” 孙婉婷顿时瞪了她一眼,却又叹了口气道:“算我怕了你了!还是我自己说吧!” 说完这么一句,她脸上的绯红顿时更加娇艳了,之前说话时的底气也都不知去哪儿了,只听她轻声道:“已经定下了,是四象学馆崇老先生的孙子崇公子,婚期放在明年开春。” “可是崇文轩崇公子?” 孙婉婷含羞点头。 王曦妩恍然,继而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恭喜孙姐姐了,等到时候一定要记得请我凑个热闹。” 崇老先生虽然身无官职,但他却是四象学馆中资历最老的大儒,教导出过不少青州的官员,因此在整个青州的官场上都有着不错的影响力。崇老虽然底下有好几个孙子,但是带在身边又是适龄的孙子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小儿子的嫡长子崇文轩。这位崇公子虽然身体稍弱,但是其为人文采风流,品格与性情也都还不错,一直以来都是郡城中不少姑娘家倾慕的对象,她倒是没想到婉婷的订婚对象是这位。 上辈子她和孙婉婷的关系可不像这世这么亲近,因此也根本就没记住她到底最后嫁给了谁,如今看来果真是好姑娘会有好福气,孙同云给他女儿订的这桩亲事倒是不错。 “放心吧,到时候你们几个都逃不掉。”说到后来也逐渐放开了的孙婉婷笑道,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幸福感。 几人于是便又互相调笑了几句,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陆经纶几个便又提出要告辞。王曦妩刚派人把她们送出府去,紧跟着就听到弥君姑姑过来传话,“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第一百七十二章 般配 “母亲,您找我?” 到了溯园,进了里屋,王曦妩看着坐在桌边不知在忙些什么的卫氏道。 桌面上放着几张纸,卫氏一边还执笔在上面涂涂写写,听到王曦妩的声音,她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放下手里的紫毫小笔笑道:“来了?” 王曦妩点点头,回了她一个笑容,走到她身边坐下,然后又好奇地看了眼她正在写的单子道:“母亲你在忙什么呢?” 卫氏答道:“过两天不就是你大姐出嫁的日子了吗?我在列送礼的单子呢。” 王曦妩闻言恍然,“差点忘了,大姐就要出嫁了呢。” 前阵子母亲还提起过大姐的婚事,她大姐王芄兰要嫁的是大司农程大人家的长子程舒玄,和她大姐娘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听闻程公子虽然不像建安其他年青一代那么突出,但为人却是忠厚老实,在他老子手底下帮着做事,后院也都是干干净净,至今还没有纳过通房。这样一门亲事,不仅是大伯母,就连大姐自己都还是很满意的。 “说起来你大姐如今也有十六了,等再过两年就可以轮到你了。”卫氏笑眯眯的看着她感慨道。 王曦妩顿时一愣,旋即才是心中一涩,表面上却是装作撒娇的样子扑到卫氏身边抱住了她的手臂,“阿妩才不要嫁人呢!阿妩要一辈子陪着父亲母亲!” 卫氏心里一软,脸上却露出无奈的笑容来,“说什么傻话?姑娘家的怎么可以不嫁人?”虽然一想到这块从小养大的心头肉将来有一天要拱手送给别人她就很舍不得,可要是真的不让阿妩嫁人,指不定其他几家的人会怎么说她们王家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推了推王曦妩,笑着轻斥道:“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每次遇到这种事情就想着撒娇,以后要是我和你父亲不在你身边了要怎么办?” 声音变得愈发软糯了,但其中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王曦妩把自己的脸埋进卫氏怀中,闷声道:“所以人家才不要嫁人啊,这样就可以一直呆在父亲母亲身边了呀。” 卫氏无奈地笑着。所以她之前说的话都是白说的不成?才转了一个弯,话题就又重新回到之前那个话题上面去了。 不过到底是心底一片柔软,轻轻拍了拍像个猫儿一样窝在自己怀中的女儿,她笑道:“好了,别躲着了,快起来,我还有点东西要问你。” 她这话一出,王曦妩也不好意思再接着撒娇了,只好把头从卫氏怀中挪了出来,然后小声问道:“母亲你有什么东西要问我啊?”一边问着,她的脸上还带着一缕浅浅的粉色,看上去倒是有些娇羞。 把桌上几张已经干得差不多的单子往她面前一推,卫氏笑道:“帮我看看,这上面还需不需要添什么东西?” 王曦妩不解,“这礼单母亲你自己决定不就好了吗?干嘛要让我也看一下?” 卫氏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学着管家吗?我这就是让你有实际演练的机会啊。” 闻言默然,片刻之后王曦妩才认命地拿起单子看了看来。 好吧,这是不是传说中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呢? —————————————————————————————————————————————————— 随着三伏天的最后一伏过去之后,天气也逐渐凉快了下来。而就在这凉快的日子中,建安连着发生了好几件喜事,除了之前传开来的萧家大姑娘被赐婚给三皇子之外,御史大人家的姑娘也要在今日嫁给司农大人家的公子了。 建安城中的百姓纷纷谈论着这两桩比较重要的婚事,一边盛赞萧大姑娘和三皇子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另一边又夸王大姑娘和程公子门当户对、姻缘天定。许多尚还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则都十分眼红萧碧城和王芄兰的福气,一个能嫁进皇家成为皇家儿媳妇、三皇子英俊又有才干,另一个也算是门楣相匹、加上程公子人是出了名的温和,这样两个夫婿,哪家的姑娘谁不想嫁呢? 只是眼红归眼红,她们却也知道自己是不会有两人这般好福气的,毕竟谁让一个是丞相之女,而另一个则是出身琅琊王氏呢?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要是我们也能像萧姐姐你这般好福气就好咯~”坐在竹席上的严瑟瑟一边吃着碗里的甜点一边说道。 萧碧城横了她一眼,“说的好像你自个儿的福气不好一样!”顿了顿又轻斥她道:“别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等咽下去了再说也不迟。你看你,都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要是被严大人看见了,指不定又要怎么说你呢!” 严瑟瑟闻言顿时吐了吐舌头,把剩下的一些西米露都给喝下去了,又拿帕子仔细擦了擦嘴,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后才道:“这不是只有萧姐姐你嘛~只要你不说,我爹又不会知道。” 萧碧城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严瑟瑟于是又起身凑到她身边,从她身后探头道:“萧姐姐你在忙什么?” 手里的动作不停,把好几张宣纸上都写上熟悉的名字,萧碧城答道:“在列宾客的名单。” “是你和三皇子大婚那日的宾客名单吗?”严瑟瑟好奇道,“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宫里准备好的吗?” “宫里是准备了一份,”萧碧城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边上放着的一本红册子,“不过我觉得里面有些问题,所以准备重新拟一份。” 严瑟瑟顿时吃惊道:“这样也没关系吗?”宫里的单子就这样流出来,而且还把它进行修改,这明显已经是违反了宫里的规矩,按理说是绝对不行的。 萧碧城摇摇头,“没事,是淑妃娘娘让人拿出来的。” 严瑟瑟闻言点头,算是舒了一口气。 因为萧淑妃是萧碧城姑母的缘故,所以很容易的她就能拿到诸如宾客名单这类东西,而母亲又有意识锻炼锻炼她,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她自己来操持,于是便出现了她一个待嫁姑娘自己操手婚嫁之事的情况。 跟着坐到她旁边,胳膊肘支在矮几上,右手却是托着下颔,严瑟瑟看着萧碧城忙着整理手里的名单,一边叹道:“萧姐姐你说陛下怎么就突然想到把你许配给三皇子了呢?明明萧姐姐你和裴公子很般配的说。” 她言下颇有一番叹息之意。萧姐姐喜欢裴公子她是知道的,本以为在前段时间萧姐姐及笄之后,裴公子就会上门提亲来,谁知结果竟然变成了这样。最美好的感情没能实现,想必萧姐姐还是有点遗憾的吧? 她的话音刚落,那边萧碧城手里的动作就是一顿,半晌之后才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般配吗? 就连外人都是如此看待她和裴霁,谁知这里面的真相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呢? 虽然距离那日她和裴霁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可一想起当时他那迟疑的眼神,萧碧城的心中顿时就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若说是遗憾肯定是有的,毕竟是在她最美的年华喜欢过的一个人,但真要说她会为了这段感情而怎么样的话,那却绝对是不可能的。 她是名满建安的萧碧城,是萧家的明珠,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男人而抛弃她应有的荣华,而去做连累整个家族的事情呢? 默默垂眸收敛了里面所有的情绪,萧碧城语带清冷道:“好了,这种话以后都不要说了,也别再让我听见,过去的就都已经过去了。” 闻言的严瑟瑟有点诧异,但却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某种坚决的意味,于是她偷偷吐了吐舌头,然后微笑道:“知道了萧姐姐,我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萧碧城没说话,为了扯开话题严瑟瑟治好又接着道:“对了,萧姐姐你说王芄兰为什么能嫁给程舒玄呢?宫里对她难道就没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萧碧城的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垂眸淡然道:“宫里不是没安排,而是在宫里下安排前,人家早就已经定亲了。” 王芄兰和程舒玄早在四年前就定亲了,那时候女方也才十二岁而已。两家有了婚约,宫里也没有办法再给人家拆散了重新安排,所以只能说是王家早有防备。事实上陛下倒很想把王芄兰赐婚给宗室子弟,虽然王芄兰的身份不比琅琊王氏那唯一一位嫡出的姑娘尊贵,但毕竟也是御史大人家的姑娘,也算是建安中数得上的贵女了,只可惜人家有婚约在身,陛下也做不来棒打鸳鸯的事情。 “是吗?为什么这件事我不知道?”严瑟瑟不解,皱着眉问道。 萧碧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知道也不奇怪,事实上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顿了一顿,她紧跟着又嘲道:“王家和程家也算是保密工作做得好了。之前程家虽说自家公子已经有了婚约了,但大家都不知道和哪家的姑娘,谁知道竟然是王芄兰,年前程家去王家下聘礼的时候我都还很惊讶呢!” 她这样说着,边上的严瑟瑟也跟着点点头,不过相较于萧碧城平淡中带有一丝嘲讽的语气,严瑟瑟脸上的神情倒是真诚多了。 说句打心底的话,她是真的羡慕王芄兰,程公子虽然不像三皇子那般出色,但却更符合她心中理想的夫君形象。家世清白,老实沉稳,还有比这更适合做夫君的男人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路遇 按照陆经纶之前所说的那样,新来的太守大人赶着月底最后一天到了平原郡,当天巡查刺史陆睦在青莲居设宴接待谢江沅,王郗、韩峥,还有平原郡的一干官员一道出席了这场宴会。 当晚回到溯园,王郗刚把一碗的醒酒汤喝下,卫氏就坐到他面前问道:“怎么样?这位新来的太守大人。” 明白她话里意思的王郗摇了摇头,“暂时还不好说,等过几天再接触看看。” “这样。”卫氏点点头,倒没有太过失望。毕竟才到,就算是谢江沅和他们有亲戚关系,也不可能直接就表现出来,而且当时还有陆睦和韩峥在场,他要是真表现得太明显的话反而会让她看低了去。 王郗接着道:“这两天先让他熟悉一下这边,等过两天咱们再在家中招待一下他们吧,毕竟也算是亲眷。” 卫氏点头,“这种事你决定就好,什么时候他来了你就和我说一声,我让下人整饬整饬不就行了。” 王郗同样微微颔首。 夫妻俩商量的好,只可惜谢江沅却没有给他们准备的时间,第二日一早王郗正好休沐,他一张拜帖就直接送到了王府。王郗愣然之下却是会心一笑,让人请了太守大人进来,两人在书房中也不知聊了些什么,一直聊到中午卫氏派人喊他们吃饭,两人才从书房里面出来。 拉着站在身前比自己坐着还要高的次子,卫氏笑道:“这就是我那小儿子阿珣。”说着又扭头对王珣道:“这是你肃之叔父,日后你还要多靠你肃之叔父多关照呢。” 王珣自然是向谢江沅行了一礼,“子居见过叔父。” 谢江沅字肃之,看上去也才二十五六的样子,一身灰色长衫的他一点都没有官员的架子,反而更像一个读书人。听到卫氏这样说的他赶紧谦让,先是虚扶了一把王珣,“子居有礼了。”然后又肃然对卫氏拱手道:“嫂子客气了,说什么关照不关照的,日后我在平原,阿珣若是有什么事的话,只管找我帮忙就是。” 卫氏闻言微微一笑,却是坐在主位上的王郗跟着笑道:“我还有一个小女儿,她今天正好到庄子上玩儿去了,等什么时候你和你夫人一道过来了,我再让她过来见你。” 谢江沅自然是笑着应道:“无妨,早就听说君擎大哥还有一个极疼爱的女儿,到时候我让我们家丫头过来认识认识。” 王郗笑着点头,等王珣也入座之后,一场简单的宴席也就开始了。 —————————————————————————————————————————————————————————— 而被王郗说是到庄子上去玩儿了的王曦妩此时却顶着一个大太阳在山间走着,沉檀跟着她身后,用油伞给她撑着挡住阳光。一边走她难得嘀咕了两声道:“好好的马车怎么会突然出问题呢?害得姑娘您还要自己走过去。” 王曦妩笑了笑,用手背擦了擦额上轻薄的汗珠,走了大半山路她都已经走出汗来了。 同样跟在旁边的皎碧也气喘吁吁地抱怨道:“就是,府里那些管马车的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真该让大管家好好训斥一下他们!”她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这么久,都要靠两只手才能拎得动了。 “有这个力气说话还不如少说点省省力气。”沉檀扭头轻声说了她一句,然后又回头看向王曦妩,“姑娘,要不然咱们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也好。”王曦妩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带着几个丫头往边上树荫处走去准备歇一歇。走了这么久,她确实有些累了。 原本今天她是准备到庄子上去的,这段时间正好鹿鸣山那边的枫林红了,在家中又闲着没事,她索性就和卫氏说了去南庄别院住几天,没想到路上马车竟然坏了,于是一行人就只能转为步行。 眼下离庄子还有一段路程,想着既然休息了就休息个够,王曦妩干脆就让皎碧把食盒里的点心都拿出来分了。原本这些点心就是准备在路上吃的,此时吃了到不算违反本意。 “你们也都饿了吧?”找了块干净一点的地就直接席地而坐的王曦妩道,“这碟酥油泡螺你们拿去分了吧。” 跟着有样学样的几个丫头也都纷纷坐在地上,反正这里是山间,地上长满了青草,坐上去也不会太脏。再加上姑娘坚持,她们也难得可以偷懒不用守府里的规矩,于是一个个脸上的笑容都极为明显。 只有沉檀,看着其余三个吃得开心的家伙,她的眉头轻轻皱着,又看了眼王曦妩道:“姑娘,我们这样真的好吗?要是被别人看见……” 话未说完就被王曦妩制止,只见她挥了挥手道:“没事,左右也没人。而且就算被别人看见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们。”顿了顿,冲着沉檀扬起一个笑容,王曦妩又道:“难得出来一趟,就当做是踏青好了,不要老是这么严肃嘛~” 边上吃得开心的青盖闻言插嘴道:“姑娘说的是,沉檀姐你就别想这么多了。”说着还从盘子中捡起一个酥油泡螺递到沉檀面前,“这酥油泡螺的味道真的很不错,沉檀姐你先尝一个吧。” 大家看上去都很开心,而且难得姑娘也这样说了,沉檀总算是不再坚持。无奈地笑了笑,又接过青盖手中的点心,她正要吃,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了一句:“最好不要遇到什么人,否则的话就是皎碧你的过错。” 顿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中枪了的皎碧一头黑线,“为什么这就变成我的过错了?” 沉檀一笑,“谁让你吃得最开心的,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肯定也是你最丢脸了。” 皎碧:“……”沉檀姐你这样说我,以后我们还能一起愉快地服侍姑娘吗? 难得沉檀有这么活泼的时候,不仅是王曦妩,就连红绡、青盖都忍俊不禁,一边看着吃瘪的皎碧,一边掩嘴笑了。 只是正在气氛正欢乐的时候,从山路的来处却响起沉重的马蹄声。不是特别杂乱,听得出来也应当是马车行进的声音。 沉檀的脸色一黑,瞪着皎碧就要说话,还是王曦妩最先开口,安抚了几个作势就要起来的丫鬟,“没事,应该只是经过而已,咱们只管自己休息就是,别忘了一会儿还得走到庄子呢。” 瞬间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的皎碧顿时放弃了想要和沉檀争论的心情继续埋头啃了一个酥油泡螺,只是在远远地那辆马车出现前她还是重新恢复了一派淑女的样子站到王曦妩身后。不只是她,沉檀她们几个也都纷纷收拾了一下,围到王曦妩身边。 姑娘虽然这样说,但她们可不能这么做,否则丢的就是王府的脸面。要是被弥君姑姑知道了,肯定得责罚她们一顿。 见她们这样,王曦妩倒也没拦着,她用帕子擦了一下吃过糕点而显得稍微有点油的嘴角和手,又整理了一下衣裙,这才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既然你们都不想休息了,那我们也准备走吧。”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王曦妩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道。 沉檀几人应声,都纷纷把食盒收拾好,原本负责拿什么的就继续拿上。只有青盖小丫头的嘴巴瘪了一下,真是讨厌,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马车,这个时候来鹿鸣山干什么?她都没有休息够呢!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往马车的来处看了一眼,只见一辆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马车正从山下不急不缓地驶上来,而且已经快要驶到她们面前。藏青色的车帘被微微掀起一个角,似乎车厢里的人也在欣赏外面的风景。 于是当王曦妩无意中对上马车里的主人时,她原本正打算往前走的脚步停顿了下来,于此同时发生的,则是从车厢中传出来一声清淡的“停车”。 看着车厢的窗帘被撩起,里面露出曾经在琅琊偶然遇见过的那张清隽的容颜,沉檀几个都不由得愣了一愣,反倒是王曦妩对着车厢行了一礼,“青珩堂兄,许久不见,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看到你。”她确实是没有想到,分明半年前两人才在琅琊见过,怎么对方突然又出现在青州了呢? 谢青珩的脸上照旧是那副清淡的表情,只是他的脸上看上去有点苍白,似乎是气血不济的样子。淡淡笑了笑,他应道:“刚从建安那边回来,正好想着要休息一段时间,所以就到庄子上来了。” 他不说,王曦妩差点忘了在鹿鸣山上还有一处谢家的别庄,而且还是谢青珩生父留下的庄子,去年的时候他也在这边住过。不过听他这么一说,王曦妩就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谢青珩于是笑道:“你呢?什么时候从琅琊回来的?” 王曦妩坦然答道:“已经有几个月了。” 谢青珩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是?” 他的话没说完全,但王曦妩却很自然地答道:“原来是要去庄子上的,没想到中途马车坏了,所以只好走过去了。” 车厢中的人顿时沉吟了一会儿,片刻后只听他浅笑道:“这样吧,我载你一程,你们家庄子不是正好在明水山庄的对面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扩大 王曦妩最终还是坐上了谢青珩的马车,毕竟从这儿到南庄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有关云水阁的事情她还想要和他商量一下。 马车不大,所以王曦妩上去之后,原本在车厢里面伺候的孤竹就只能下去了,只剩下云暮一人继续留在里面。车厢虽然不大,但是却布置得极为舒适,和王曦妩惯常乘坐的也差不了多少,甚至在某些方面还犹有过之,至少她出行的马车中就不会垫上好几层的软垫,最上面一层还是无论寒暑都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温度的云锦貂皮。 这么奢侈的东西,她也只有没几块,还都是放在屋里铺软榻了,绝对不会像谢青珩这样放到马车里面用来铺车厢的好吗? 在认出这层软垫的王曦妩瞬间深感谢家要比王家有钱,同时也再次让她觉得眼前这个一脸病容的男子实际上是深藏不露,但她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反而是闲闲地开了口,试探着问道:“青珩堂兄最近似乎很忙的样子?” 从她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是依靠在车厢壁上的谢青珩浅笑,“此话怎讲?” 王曦妩跟着不动声色地道:“连着两次在不同的地方见到堂兄,堂兄看上去脸色都不大好。” “是吗?”谢青珩脸笑容不变,垂眸却是敛去了眼中的疲色,“那应该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你也知道我身子向来就不大好。” 王曦妩蹙眉,“那就应当多修养修养,尽量避免在外奔波。” 闻言谢青珩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王曦妩于是也识趣的不再多说,毕竟两人之间的交情还没到那份上,点到即止才是正道。 “许久未见舅父,不知舅父的身体可好?”见少女恬然自得地坐着,谢青珩眼中闪过一抹清淡的笑意,轻声开口道。 王曦妩柔声答道:“劳堂兄挂心了,父亲身体很好。” “听说平原新任的太守是我们谢家人?” 不知他怎么就想到了这件事,王曦妩诧异地抬眼看他,“青珩堂兄不知道吗?” 谢青珩摇了摇头,前段时间他手头上忙着有点事儿,也是到了这边才听宗绍说的。 “倒是这样没错的。”王曦妩点头,然后认真道:“新任太守名叫谢江沅,堂兄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只要查一下应该就可以知道了。” “不过随口那么一问而已,倒不是说真的对他感兴趣。”谢青珩淡淡地挥了挥手道。 两人一时间无话。刚好云暮给他们各自到了一杯茶,杯中庐山云雾的茶水清冽,香味甘醇,混合着车厢内一股淡淡的药味,闻起来让人觉得心脾具畅。 端起茶盏小啜一口,回味了片刻后王曦妩赞道:“好茶。” 闻言的云暮咪咪笑着,谢青珩则同样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阿妩你还懂品茶?” 王曦妩自然是谦虚道:“不敢说懂,只是略微喝过那么几种茶而已。” 谢青珩由是一笑,一双稍显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清隽的笑意从眼角蔓延开来渗透到眼底,顿时给他整个人增添了那么一份生气。 看到他这样笑的王曦妩一怔。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男子通身的气息格外出尘,配合着一身青衫的他总是给人感觉仿佛不染人世尘埃、飘渺有如天上仙人,只有偶尔笑起来、那笑意渗透到眼底时才会有从天上回到人间之感。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有点犯花痴的王曦妩顿时有点脸红,心中默念一句“红颜白骨皆是虚妄,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她继而又抬头道:“说起来还没有谢过堂兄,要不是堂兄帮忙,云水阁也不能这么快就在建安开起来。” 摇了摇头,谢青珩淡然道:“不用客气,本就是合则双赢的事。”顿了顿又道:“也是你那些酒不错,否则的话云水阁的招牌也打不出去。” 事实上对于云水阁能这么快在建安站稳脚跟他也有点诧异。建安虽说是个繁华之地,市场比较大,但相应的那里竞争也比较激烈,一家新开的店铺或许能在刚开的时候取得不错的收益,但一旦建安百姓的兴趣过去了,这家店后期就比较难以维续了。通常情况下一家店面生意的好坏往往以三个月为分界线,一旦过了三个月还能比较受欢迎的话,那么接下去的生意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云水阁在建安已经开了差不多有大半年了,发展到如今不少达官显贵都喜欢到那里去喝上两盅,这其中只能说是他们卖的东西确实不错的缘故。 当然,这和云水阁那套服务还不错也有关系。除了大堂专门用来招待普通的散客,一般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则都放到二楼三楼去,包厢中的环境也特别好,服侍的都是一溜长得清秀好看的丫头,经常来的客人还能够得到一些相应的优惠……这些手段加在一块儿,就让人觉得在云水阁喝酒特别有面子,所以有事没事在那边坐坐也是好的。 如此这些情况,当然不可能是谢青珩自己去了解的,事实上这些都是下面专门负责建安这块市场的大管事向他汇报的,当时那位大管事还特意夸赞了这种做买卖的方式,说想要把谢家在建安的另外几家店也尝试做这方面的改变。 对于家族有利的事情谢青珩当然不会阻止,只是如此一来他对王曦妩就有点好奇了。据他了解,之前的云水阁可和其他的店铺没什么大的区别,这些想法都是王曦妩接手后才想出来的。 这样想着,男子脸上的笑容却是加深了几分。 王曦妩闻言一笑,“那不知青珩堂兄有没有在其他地方另外开几家云水阁的兴趣呢?” 谢青珩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 对方明显是个聪明人,王曦妩干脆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就把话挑明了说,“家里想在别的郡城也开几家云水阁的分店,就像百味居、知味观一样,所以想问问堂兄你有没有继续参与进来的意思?” 心里飞快地盘算过参与和不参与分别带来的利益得失,然后得出参与所能获得的利益要明显来得更大之后,几乎就是眨眼间的事情,谢青珩就笑着点了点头,“如果可以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还想着要如何才能在这笔生意里面再分一杯羹呢。” 王曦妩同样笑道:“青珩堂兄说笑了,凭着谢家的生意,哪里能看得上我家这点小生意呢?还是堂兄你照顾我们就是了。” 不想明着把自己摆在外面,所以王曦妩也就只说是家里的生意,否则的话她一个半大的姑娘谁会相信她呢? 谢青珩唇角勾了勾,敛去了眼底的笑意。 王曦妩也没在意,她接着道:“那具体的情况到时候我再派人找堂兄你的人商量,这几天你应该都会在这边吧?” 谢青珩点头,却是一笑道:“以后我应该会在这边长住,有什么事情你直接派人到明水山庄找我就是。” 王曦妩一愣,“长住?青珩堂兄你不回陈留了吗?” 脸上露出一抹带有缅怀意味的笑容,谢青珩摇了摇头,“这几年的都不回去了。” 他没有细说原因,王曦妩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毕竟是谢家的私事。上辈子她对谢家的关注不多,对谢青珩的关注就更少,所以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不过既然谢青珩要和她们家做邻居的话也是不错的,这样子至少方便联络感情,以后一起做生意也好方便一点。 浑然不知自己在王曦妩眼中已经从一个合作过一次的生意伙伴变成了可以深入合作的生意伙伴,沉默着的谢青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车厢中的氛围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没过多久目的地就到了,外面的宗绍喊了一声,沉檀几个一路跟着走的就上前把王曦妩给搀扶了下去。 站在马车前的王曦妩看上去盈盈而立,对着坐在马车上也不下车的谢青珩行了一礼,“这次要多谢青珩堂兄送我过来了。” 靠在车窗旁的谢青珩微微一笑,“无需客气。”顿了顿他又道:“有空的话来我庄子上坐坐也可以。” 从善如流地点头,王曦妩又向他行了一礼后就带着沉檀几个往自家别庄中走去,而谢青珩乘坐的马车则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又大开的正门驶进了山庄。 尽管有一年左右没在这庄子上住了,但明水山庄仍旧是打理地跟之前他住过时一模一样。马车一路前进,直到到了没有办法再前行的地方,谢青珩才由云暮扶着下来。 虽然才入了秋,可孤竹等他一下来就给他披上了一件薄薄的外套,“主子,外面凉,当心身体。” 一旁的云暮跟着心疼道:“一会儿赶紧让宗绍去把泸医请过来吧,主子您这一路上的,肩上的伤都还没好呢。”她们一路从江陵赶过来,就是因为泸医住在这边。先前因为七皇子的事儿,主子还被那些刺客刺了一刀,好不容易在那边止住了血,但以主子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一下子好起来。 谢青珩没说话,却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由云暮接着扶着进屋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南庄 明水山庄和南庄别院几乎就是面对面的事儿,从明水山庄里面的楼阁上远眺过去还能看到南庄里面的情景。 此时的谢青珩就躺在山庄里面烟雨阁二楼的一把藤木软椅上,边上坐着的却是原本应该在琅琊的白子墨。泸医就站在一旁,看着给白子墨给谢青珩把脉的动作微微颔首。另外一边则是不知什么原因也跟着出现在这里的白老医师。 半晌之后白子墨才收回手,只听他肃声道:“谢公子,您肩上的外伤没什么大问题了,只要伤口处不要再常动用就好,药膏照常抹,尽量别碰水。”话头一转,他又接着皱眉道:“不过您这次是外伤引动了内伤,现下内腑的脏器都有点问题,还需要喝药调理一下,一会儿我给您开张方子,您就照着这个方子喝。接下去的一段时间中尽量注意身子,不要太过劳累了。” 说完他就起身开药方去了,剩下泸医和白老医师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同时扭开头去。 轻轻咳嗽了一声,泸医开口道:“子墨说的没错,公子这段时间千万注意养生,山间偏寒,平日里记得要主动保暖,这点还请云暮姑娘注意。” 侍立在一旁的云暮顿时应道:“奴婢一定会注意的。” “还有,尽量让公子多吃一点清淡的食物,容易克化的,否则的话对体内的脏器不好。” “知道了泸医。” 紧跟着泸医又叮嘱了好几句,云暮都一一记下了,而之前说去开药方的白子墨也回来了,他手里拿着的药方在泸医还有白老医师两人手里转了一圈之后才被孤竹收下。 “没什么问题,就按方子上写的喝吧。” “让几位费心了。”直到此时躺在软椅之上的谢青珩才开口。 泸医几个自然是连道“不敢”,谢青珩于是又让云暮送他们下去。而等到几人离开,之前一直在楼下等候的宗绍就上来了,“公子。” 谢青珩微微点头,用一种疲乏的声音道:“七皇子那边怎么样了?” 宗绍严肃应道:“已经安置下来了,广陵那边现在有玳瑁盯着,确保七皇子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情。” 月前公子难得去看七皇子一趟,却遇到了刺杀事件,当时不只是公子受了伤,就连七皇子也同样是在腰间被刺了一下,幸好伤口不深,否则的话就算那些个医师的医术再好,也不见得能把人救回来。而真要是七皇子出了事,谢家肯定是要担上一定责任的。 跟着他一道上来的云暮听他说话,不由得挑了挑眉道:“玳瑁之前不是在燕云那边吗?怎么回广陵了?”之前从宗门被灭,也就她、孤竹、玳瑁还有辛夷四人活了下来跟在主子手下做事,她和孤竹是负责贴身保护主子安危的,玳瑁负责在燕云一带训练可靠的人手,而蛰伏在建安的辛夷则是专门掌管收集情报。 宗绍先是看了眼自家公子,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后就答道:“她手底下正好有一拨人出师了,所以就被公子派去保护七皇子了,反正不管在哪里她都是可以忙自己的事的。” 云暮“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之前闭口不言的谢青珩则接着道:“让她把七皇子给照顾好了,注意掌握好度,有些事情还是让七皇子殿下自己觉得为好。” 宗绍会意,点了点头。 谢青珩又问道:“对了,山河玺那边的情况盯得怎么样了?” 宗绍答道:“公子您让盯的那个人差不多是二月的时候到的建安,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回来。”顿了顿,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说来也奇怪,那家伙到了建安就一直住在苏越苏大家的庄子上,平日里深居简出的,不太清楚他在干什么。” “苏越?”谢青珩长眉一挑,“可是那位以琴艺著称的欢场女子?” 宗绍点头,接着补充道:“虽然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但属下还是跟踪了苏越一段时间,结果发现对方好像对祁安殿特别感兴趣的样子。之前苏越还特意和翎羽卫的统领接触了一下,结果那位前统领蒋安出了事,现在换成裴家的裴霁了。” 短短几句话中的信息量略丰富,谢青珩沉吟了一会儿,等把里面所有的内容都消化了,这才自顾自地以手指敲击躺椅扶手道:“祁安殿、裴家、欢场……难道这三者中还有什么联系?” 一旁默不作声的孤竹突然在这个时候插嘴道:“祁安殿不是前朝殇帝生前居住过的地方吗?会不会和山河玺有点关系?”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眼睛顿时一亮。确实,山河玺和祁安殿之间的联系就在于它们都是前朝的东西。诸夏那帮人这么在意前朝的事,莫非真的是把那个有关前朝遗藏的传言当真了? 谢青珩没说话,虽然猜到了这其中的原因,但在他看来,这件事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若是真有遗藏流传下来的话,以姜家当时的能力又怎么可能没有找到呢?恐怕也只有那些脑子不太清醒、一心做着美梦的江湖人士才会抱着这样的想法了。 唇角翘了翘,很快就恢复了下来,谢青珩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减少对山河玺一事的关注吧,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七皇子那边去,有什么可以的要求都尽量满足他,但是也别太过,一些不恰当的要求想办法拒绝就是。”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还是得由大人掌握好度,否则的话没人看着也容易长歪了。 “是!”飞快地应了一声,宗绍又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公子您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去了。”公子体弱,又加上受了伤,他不敢再过多地耽搁公子的时间。 谢青珩摇了摇头,正要挥手让他下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对了,要是南庄那边有人过来的话,直接带进来见我就是。” 宗绍一愣,抬头却是看到对面庄子中的景致,只见一幢幢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被掩映在葱茏的树木中,还能看到几条幽深的小径在其中蜿蜒,不时的有一些下人在里面行走,看上去像极了一副水色写意画。 “怎么?”没有听到他回答的谢青珩抬眼。 “没什么。”回过神来的宗绍赶紧应道。只是他应了一声后也就下去了,剩下孤竹去煎药,而云暮则是在他腿上盖上一层厚厚的毛毯,“主子,小心别着凉了。” 谢青珩没有说话,却是对她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容。 云暮跟着就站在他旁边和他拉起了家常,“主子您这次回来,夫人那边可是不高兴呢,她给您介绍了那么多家的姑娘,像颍川荀家的姑娘不就挺好的,难道您都看不上眼吗?” 她们家主子之所以住到青州来,一方面是因为这边有泸医以及白老医师在,方便看顾身体,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家中夫人想要给主子安排亲事,主子是在不胜其烦却又不想伤害夫人的情况下逃出来的。 她家主子如今也二十有二了,这般年龄放在别家公子身上早就是膝下儿女成行了,只她家主子尚还一人身单影只的,想想都觉得奇怪。 说起这个话题,谢青珩脸上的笑容就变淡了不少,他轻轻扫过对面庄子的风景,然后闭上了眼轻声道:“就我这样的身子,要是真娶了人家姑娘,反而是对人家姑娘的不尊重。” 或许是他此时的神情太多冷清,又或者是因为想起了自家主子的情况,云暮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变得苦涩了起来,眼中闪过心疼之意,她收敛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道:“奴婢下去给你准备点吃的。” 谢青珩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让她去了。半晌后才睁开眼,眼神迷茫地叹了口气。 拖着这么具残破的身子,这辈子他也就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了。 —————————————————————————————————————————— 住在南庄的王曦妩浑然不知自己的地盘已经被窥视了,此时的她正懒懒的躺在凉亭中的软椅上睡午觉。凉亭临水,一侧有一弯不宽不窄的溪流流过,溪水清澈,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有飘忽的水气蒸腾而起,给凉亭中带来了一丝凉意。 在姑娘身上改了成层薄薄的毯子,沉檀的动作极轻,生怕打扰了姑娘的休憩。只是她走过王曦妩身边的时候,王曦妩还是睁开了眼睛。 只见她拿手背挡住了斜照的光线,有点迷糊地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沉檀应道:“才不到半个时辰。”一边说着她一边又问道:“可是奴婢吵醒了姑娘?” 王曦妩笑笑,一边缓缓地坐了起来,“没有,我是自然醒的。” 沉檀见状给她呈上一碗蜂蜜水润喉,王曦妩接过喝了一半碗。 放下茶碗又呆坐了一会儿,一时间她居然找不到有什么事情可以干,只好叹了一口气,“闲着倒也没什么事情做,倒是怪想念府里那些书的。” 沉檀也知道她闲得无聊,于是歪着头想了想问:“姑娘,要不然咱们到庄子外面去走走,不是说山上的枫叶都红了吗?” 王曦妩闻言也想了想,“也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行 王曦妩和几个丫头的山野之旅最终还是没有成行,换成了别庄内部半日游,原因是她二哥带着一箱子书出来看她了。于是就在之前还想过怀念府里藏书的王曦妩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一箱子书,瞬间觉得自己额头冒出两根黑线。 带什么东西不好,居然还真的带了书。最关键的是带书也就算了,居然还带了一箱子过来,她家二哥是觉得她要在这边住过冬了吗? 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家妹妹心底吐槽的王二哥脸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我知道你在这边一个人肯定很无聊,所以就给你带了一箱书过来,让你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真是感谢你了二哥。”面无表情地说着感谢的话,王曦妩的语气一听就是满满的吐槽。 极是了解自家妹子的王珣顿时瞪大了眼睛,“怎么?阿妩你不喜欢吗?” 瞬间扬起一个灿烂笑容的王曦妩:“怎么会呢?二哥你最体贴了!” “那是!”完全被她一句话就哄过去的王珣顿时得意洋洋道。 两人原本是站在凉亭里的,此时却随着说话逐渐往亭子外面走去。鹿鸣山的风景本就是极美的,而这处庄子又是王郗特意挑选的其中最好的一块地建的,因此庄中的景色也同样极美,两人一边沿着小径走着,一边则是闲聊起一些有的没的来。 “估计等过两天我也会搬到这边来住。” 王曦妩眉头一挑,“为什么?二哥难道你不用跟着沧溟先生学习了吗?”之前她出来的时候,沧溟先生就给他们放了个假,怎么这个假听起来有点长的意思呢? 王珣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严肃,“老师传信给父亲,说他有点私人的事,想要辞掉府里西席一职。” 王曦妩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那二哥你呢?”她和沧溟先生之间只能算作是先生和学生,要是沧溟先生辞职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关系了,但二哥不同,他是沧溟先生的入室弟子,两者间的关系并不会随着先生辞掉这份工作而改变,更有甚者,弟子往往都是跟着老师的。此番沧溟先生要走,那她二哥该怎么办呢? 王珣道:“老师的意思是我先留在这边,到时候让白昼师兄也留下来教我,等他办完自己的事情应该会回来。” “这样。”王曦妩顿时舒了口气,差点她就以为二哥要跟着沧溟先生走了。 不过现在回过神来想想也不可能,一个大哥远在白鹿洞已经是母亲的底线了,要是二哥再要跟着沧溟先生走,就算父亲同意好了,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不过这样的话二哥你岂不是能轻松很多?”放松下来的王曦妩笑着调侃道。 王珣翻了个白眼,“轻松什么呀?不是还有三师兄在吗?” 王曦妩斜睨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白昼师兄好说话。”白昼和沧溟先生根本就不是一个程度的好吗? 王珣顿时嘿然一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反倒是王曦妩想到了什么,她突然问道:“不对,二哥你也要搬过来,那岂不是说我们要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咯?” “不是你让南烛跟父亲说很喜欢这边的景色,想在这边住一段时间的吗?”王珣愣然反问,“不然我给你带这么一大箱子的书过来干嘛? 王曦妩:“……”虽然她承认她是让南烛说过这样的话,但当时她的目的是在于赞扬这边的精致,没想着真的说要在这边住几个月的呀! 王珣见她这样,顿时笑着安慰她,“好了没事,你要是不想在这边住的话也没关系,回去我跟父亲说一声,到时候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呗。” 王曦妩却摇了摇头,“算了,既然父亲是这样想的,那我正好可以在这边多住几天。”左右现在王府里面也没什么事了,沧溟先生不在,她又不用上学。母亲虽然说要让她继续学习管家,但在庄子里又不是不能管,这里的一些事情她都可以打点打点,而且本来就是一个借口,上辈子她管了这么久,这辈子能闲着她才不想忙起来呢。 王珣闻言一笑没有说话,两人继续在别庄里面转着,直到日头偏西他才回去。 送走了二哥,在庄子里逛了一下午也觉得挺累了的王曦妩用过晚膳之后就早早睡了。当晚枕着山风入眠的她睡得极香,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起来也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看着整个人都明显和在府里不一样的姑娘,沉檀也是跟着高兴,她一边帮王曦妩打理着衣饰,一边笑道:“姑娘就应该经常到山里来住住,看上去精神头都跟在府里时不大一样。” “哪里就不大一样了?”王曦妩笑着问她。 “就是觉得您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很好的样子,和在府里那种慵懒的样子不同。”沉檀笑着答道。 王曦妩挑眉,“是吗?我在府里的时候都很慵懒吗?” 在边上笑盈盈听着两人说话的皎碧调皮地插了一句,“不是慵懒,是懒散。” 沉檀顿时瞪了她一眼,“会不会说话?” 皎碧吐舌,偷偷看了眼王曦妩,发现姑娘只是随意地笑着,也没有训斥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愈发明显了。 新的一天在舒服的氛围中开始,因为二哥的到来而被打乱了原计划的王曦妩最终决定今天继续出门去看红叶,于是沉檀几个就忙不迭地吩咐庄子里的下人去准备外出要用的东西了。不过好在东西不多,加上不是要出远门,所以等她们真正出门的时候还不算太晚。一行人出了门,王曦妩带着皎碧、红绡还有青盖,南烛自然跟着她们负责保护王曦妩的安全,而沉檀则是留在庄子中看顾庄子。 南庄算是位于鹿鸣山半山腰的位置,鹿鸣山虽说不大,但到底是座山,所以她们能逛的地方还是挺大的。加上此时虽是初秋,但山上已然是一派秋日的景致,远离了市井的尘嚣,此时的山间更有恬淡的野趣,让人觉得心情通透的同时也有一股淡淡的喜悦流淌在心间。 “听说这鹿鸣山上还有一座道观,姑娘您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也不知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的青盖兴致勃勃地问道。 “道观?”王曦妩有点好奇,“我怎么没听说过这鹿鸣山还有什么道观?” 青盖笑着摆手道:“不是什么出名的大观,姑娘您没听过也不出奇。”顿了顿她脸上又露出充满兴致的笑容,“不过听说道观里还要免费的素斋可以吃,味道还是挺不错的呢!” 听了她后面一句话的红绡和皎碧顿时一头黑线,她们还说这小丫头怎么会知道这种不知名的小道观的,原来是因为素斋的缘故。 小丫头性子外向,经常跑到外面和人家聊东聊西的,人家看她长得甜美嘴巴又甜,也就经常会把家长里短、山野趣闻什么的讲给她听,所以她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倒是知道了不少。 倒是王曦妩微微一笑,“也好,去看看就去看看,反正本来就是出来走的,去哪儿不是一样?”兴之所至,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即可。 闻言的青盖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几人沿着山路走着,小丫头在最前面带路,王曦妩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程,或许是因为山上树木浓密的缘故,虽然日头已经高照了,但脚底下的山路还是有点湿意,她穿着软底的绣花鞋走在上面,都能感觉到从底下传来的软软凉凉的感觉。 “应该是走这边没错,怎么又好像不对呢?”只是听别人说过一遍的青盖一边找路一边轻声嘀咕,她一张小脸上眉头皱得紧紧的,却是在努力回忆到道观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跟在后面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地头的皎碧喊她,“青盖你到底知不知道那道观在哪儿?” 脸已经皱成包子了的青盖头也不回地道:“皎碧姐你别催啊,我这不正在找吗?” 皎碧脑后的黑线顿时又多了几根,“这么说你是一次都没去过那个道观?” 用看傻子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皎碧,青盖理直气壮地回道:“皎碧姐你是在开玩笑吗?我平常都和你们呆在一起,你看我什么时候来过这边?” 差点没冲上去给她一个板栗的皎碧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睬这个总是不着调的家伙,剩下青盖还在前面努力找着。 好不容易找到她口中那家素斋很好吃的道观,已经是差不多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看着眼前这座确实有点小的道观,要不是它门外还挂了块“青羊观”的匾额,王曦妩都不敢确定这是间道观,看上去倒是和人家庄子差不多大,甚至还要更小一点。而且已经褪色了的匾额和寂静的氛围使得这座道观看上去几乎没什么香火,根本不见有其他的信徒来此上香神什么的。 于是不止是皎碧和红绡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这座道观,就连提议要来这边的青盖也有点踌躇,这一看就没人的地方,真的能做出好吃的素斋来吗? 倒是王曦妩,看着这略显破旧的道观,她微微一笑,举步道:“好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就先进去看看,实在不行的话再出来也不迟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道观 青羊观的门是开着的,皎碧在外面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答话,于是几人便直接进去了。 尽管从外面来看有点破旧,但真正等进到里面,几人才发现此处倒真是一处道观。进门过了一个小小的庭院之外就是正殿,两侧各是一间偏殿,后面的空地看上去像是厢房,但没能见到她们也不能确定,总的来说这处道观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进了观里还是没见到人,王曦妩正想说让红绡去看看,却没想正好看到有两人从正殿中出来。那两人分别是一僧一道,年轻的僧人走在前面,一身灰色缁衣的他面容恬淡。跟在他后面的老道却是鹤发童颜,虽然穿的只是一身普通的藏青色道袍,但配合着他那派天人之态,看上去倒也颇是仙风道骨。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交谈,倒是那僧人不经意间抬眼看到王曦妩几人,顿时他脚下的步伐就停了下来。 “王檀越。”右手竖起在胸前向王曦妩行了一礼,莲生和尚淡淡地同她打了个招呼。 王曦妩自然是闻声回礼,“莲生大师。”她合掌向莲生和尚行了一礼,然后才抬头道:“不意能在此处遇到莲生大师,大师何来?” 莲生和尚脸上的神情不变,“山间无事,故来与观主坐而论道。如今兴尽,正是要离去之时。”顿了顿他抬眉,“不知王檀越又是所为何来?” 王曦妩笑答:“同样闲来无事,见这山野之间风光正好,便出门走走。兴之所至,便至于此。” 两人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之前一直没说话的老道此时倒是开了口,他笑眯眯的,本就是鹤发童颜的样子此时看上去更是和蔼,“小姑娘和莲生小和尚认识?” 问的是王曦妩,而且莲生和尚到了他口里就变成了莲生小和尚,这种感觉顿时给人以亲切之感。所以王曦妩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自从王家在万藏寺捐募的那座居士林建成之后,她也跟着母亲一道去过好几趟寺里,也因此和莲生和尚见过几面。虽然说不上熟悉,但认识还是可以说的。 莲生和尚跟着在一旁解释道:“王檀越乃是州牧大人的独女,有几次到寺里去过。”话不多,但恰恰把王曦妩的身份和两人熟悉的原因给点了出来。 “原来是州牧大人的独女。”老道微微颔首,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有任何态度上的变化,“我先送小和尚出去,王姑娘自可随意在观众逛逛。” 王曦妩微笑,往侧边退了几步,“观主请便。” 一僧一道于是又相协出去了。 看着两人走出了青羊观,一脸好奇之意的青盖小声道:“没想到这老头儿竟然还和莲生大师认识,两人倒像是忘年交的样子。” 红绡闻言却给她头上来了那么一下,“什么老头儿?人家分明是观主,要有礼貌,不要老头儿老头儿的叫。” 青盖吃痛,伸手就捂住自己头上被敲了的地方,然后撅着嘴看向红绡。见红绡一脸严肃的样子,她视线顿时又转向了自家姑娘。 王曦妩看着两人间的互动微微一笑,却是轻声道:“红绡说得对,要叫观主。” 小丫头原本一脸期待的表情就垮了。 不说青盖这个总是给大家带来开心的开心果,刚才那老观主出去送客还没回来,王曦妩于是就带着四个丫头在青羊观里逛了起来。 虽然一看就没什么香火,但该有的格局青羊观里还是有的。正殿供奉的是三清祖师的塑像,边上有做早课的地方,王曦妩进去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小道士在那儿念着经书。 “……心神丹元字守灵,肺神皓华字虚成。肝神龙烟字含明,翳郁导烟主浊清。肾神玄冥字育婴,脾神常在字魂停。胆神龙字威明。六腑五藏神体精,皆在心内运天经。昼夜存之目长生……”认真看着书卷的小道士并没有发现她们的到来,反而是继续念着书卷上的内容。 看上去也才六七岁左右样子的小道士长的眉清目秀,吐字清晰声音清脆,念的内容却让差不多同样年龄的青盖觉得云里雾里,她扭头看了眼身边的几个姐姐,发现她们一脸平静的样子,不由得郁闷地小声嘀咕:“难道只有我一人听不懂他在念些什么吗?” 脸上的神情完全称得上是淡定的皎碧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也听不懂。” 青盖:“……”大家都这么会装,所以其实还是她太单纯了是吗? 听到两人对话的王曦妩笑了笑,却是轻声给她们解释道:“这是《上清黄庭内景经》中第八心神章的内容,你们听不明白也很正常。” 皎碧和青盖还没有反应过来,殿外就传来老道士的声音,“没想到小姑娘你居然知道,倒是让老道我好奇呐。” 不只是王曦妩闻声回头,就连之前一直没注意到她们的小道士也是放下书卷站了起来,“师傅。” 老道士点了点头,然后笑眯眯的对王曦妩道:“老道灵虚,忝为这青羊观的观主,这是我的徒儿清微。”说着又对小道士道:“这位王姑娘是来观里看看的,到时候清微你陪着她们走走。” 名叫清微的小道士一歪头,“她们不是来上香的吗?” 王曦妩愣然,片刻之后才轻笑了起来。小道士年龄不大又长得白白嫩嫩,歪着头说话的表情别提有多可爱了。 “是来上香的没错,到时候皎碧记得多捐点香油钱。”就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王曦妩脸上尽是恬然的笑意。 小道士这下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到她面前稽首行礼,念了一声“无量天尊,王姑娘请随小道来吧”。 王曦妩觉得他这副小大人的样子极为可爱,于是便跟着他到殿正中上香去了。 只是上香的时候她并不自己去插香,而是让小道士代为上了。看着正殿中端坐的三清泥塑,王曦妩敛眉收心,虽然感激命运能让她重活一世,但对于这漫天的神佛,她一直都还是报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的。 心有所畏,便无所畏。 上完香,清微小道士按照师傅吩咐的那样带着王曦妩几个到观中其他地方去逛了。 几人走到殿后的一处菜园中,青盖好奇道:“小道士,听说你们这儿的斋菜不错,难道都是自己种出来的?” 清微一脸呆萌样地回答:“是啊,这些都是师兄种的,饭菜也都是师兄做的,师兄的手艺可好了呢。” 青盖闻言愈发好奇了,“小道士你竟然还有个师兄?”她还以为就青羊观这小道观,里面能有两个人已经不错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个师兄? “是啊。”清微坦然地点头,目光清澈如水,“你们来之前师兄刚好下山买东西去了,应该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所以你们就吃不到师兄做的斋菜了。” 青盖一滞,下意识就扭头看了眼王曦妩,却见姑娘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她的嘴角顿时一咧,原本想要说话的心思也没有了。呜呜呜,说好的好吃的素斋呢? 可怜的清微小道士很不能理解刚才还一脸雀跃样子的小姑娘一瞬间变了一张脸、一路上沉默不语的样子,尤其是时不时地还能收到两道怨念的视线,但他还是很坦然地忽视掉这莫名其妙的目光,而是很认真的同王曦妩说着这青羊观中的情况。 只是小道士实在是太单纯,每次说到一处地方的时候总要提两句他的师兄,就连介绍到殿后一间小厨房的时候都要说“这是观里的厨房,平常师兄都是在这儿做饭的”如此之类的话,顿时让王曦妩都对他口中的师兄好奇了起来。 “小道长,你师兄叫什么名字啊?”满眼笑意的王曦妩笑着开口,只是她这番话也是无心之举。小道士实在是太软萌,本着一颗成年人的心态,任谁都想逗他一逗。 果然,听到问话的清微立即脚步变慢了不少,然后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答道:“师兄叫清冥,清是和我一样的清。” “原来是清冥道长。”王曦妩微微一笑,实则也没有真正把这个名字往心里放。 “师兄对我真的很好的,观里的事务也差不多都是他在打理的,师傅几乎不管事,每次出了什么事都让师兄去做……” 浑然没有意识到什么的小道士还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单从他的语气和表情就能看出他除了对自己的师兄很是崇拜之外,还有一丝很明显就能察觉到的濡慕。而从他的话语中大家也能听得出来他这位师兄除了人长得好看之外,还精通各项事务,不仅会烧饭做菜、挑水劈柴,还通读道教经卷,能主持各项重要蘸谯,是鹿鸣山上有名的道人。 听他说这些话的青盖明显有些不信,要是这位清冥道长真的在鹿鸣山很有名的话,怎么不见这青羊观的香火有多旺?更何况就算是当初她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青羊观的传闻时,说起来的也只有青羊观的斋菜好吃? 突然觉得自己记忆有点不清楚的青盖偷偷地在人后眨了眨眼,大概她记得没错吧? 直到下山,她们还是没有见到小道士口中全能的师兄,几人在观里吃了自己带来的糕点之外,灵虚老道就吩咐小道士送她们下山了。而小道士则是问了她们住在哪里之后,带着她们从一条小路上下来,结果没多长时间就到了南庄。 这让之前七拐八拐走了很长路才到青羊观的诸人用各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青盖。 小丫头只能是红着脸小声辩解道:“谁知道青羊观离庄子这么近啊!” 众人于是没再理她,小丫头不靠谱又不是第一次的事了,皎碧和红绡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剩下南烛呆在王曦妩身边,见周围都没有一个人后,才轻声对王曦妩道:“姑娘,刚才那两个道士,一老一小的都不简单。” 王曦妩诧异地挑眉看了她一眼,“哪里不简单了?” 南烛于是低声把自己发现的说了,这下换成王曦妩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却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 风水?还有武功吗? 江湖人的世界她不懂,但是想想身边还有南烛在,她也就放心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婚宴 十月份的建安因为三皇子和萧碧城的大婚而又热闹了一回。 参加这次婚宴的人明显要比两个月前程舒玄和王芄兰大婚时要多得多,毕竟上次王程两家还算低调,只邀请了一些建安城里比较有脸面的人物参加婚礼,而这次不同,虽然是皇家的婚宴,真正邀请的人也不算多,但自发到场祝贺的人却不少,人家拿着礼物上门了,你总不能不让人家进门喝杯酒吧?就算是皇家子弟都没有这个道理。 所幸王府上准备得也算充分,流水席足足摆了一百来桌,凡是来祝贺的总归还是有位置坐的。只是一些和皇室能搭上关系的宾客位置就不在前面了,后院专门开了几桌给皇家亲贵们以及萧家直系的一些亲眷的桌位,还有像严瑟瑟、杨熙之她们几个和萧碧城关系好的,自然也都被安排在这边。 裴家姑娘裴鸾借着裴家的脸面勉强坐在这边,只可惜严瑟瑟她们几个都不怎么和她说话,反而是和丹阳公主说得开心,这让她暗自咬牙不已,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撕烂了。 凭什么?!明明都是世家出身的,不就是她们是嫡出自己是庶出吗?装出高人一等的样子来有什么意思吗?! 裴鸾生气,边上的丹阳公主看着她一脸怒气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却勾了勾唇角,“看她那副样子,搞得好像自己多重要一样,真是个没脑子的。” 顺着她视线看去的严瑟瑟和杨熙之自然看到了裴鸾那一脸阴沉的样子,顿时严瑟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萧姐姐大婚的日子,她摆出这副样子来是给谁看呢?” 杨熙之虽然没说话,但是脸上那同样皱起的眉头也说明了她对严瑟瑟这话的赞同。不管是什么原因,在婚宴上露出那样的表情都是不对的,尤其这还是三皇子大婚的现场,要是被其他皇室宗亲看见了只会以为她对这桩婚事有意见,继而传到宫里的话就有意思了。 许是几人的视线引起了裴鸾身边殷氏的注意,她扭头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几个姑娘,最终目光落到一脸郁色的裴鸾身上,顿时心里就一个咯噔。不着痕迹地用眼神示意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裴锦瑟立时会意,低声和裴鸾交谈去了。 裴鸾的事情只能算作插曲,在整个婚礼中病没有激起什么水花来,倒是在前厅男宾客那边火药味比后院更浓。 也不知是谁安排的桌位,把裴霁和简封炎排在了一桌。谁人不知简家公子简封炎对萧家大姑娘是一往情深,萧碧城尚未及笄时他便上门提亲过,只可惜当时萧家长辈没同意而已。饶是如此,简公子也同样放出了这辈子非萧碧城不娶这样的言论。而裴霁则是萧碧城欣赏的男子,萧姑娘几次在外人面前说她欣赏裴公子那样的男人,于是两人间顿时就有了一种若有似无的火药味。 当然,这种火药味是简封炎和其他人觉得的,在裴霁看来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就算是萧碧城真的喜欢过他又怎么样,现在她还不是嫁给三皇子了?所以即便是真的在面对简封炎那双喷火的眼睛时,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 简封炎今天真的是不想来的,可三皇子的帖子已经低到了将军府,他就算是不想来也要来。他老子是镇军大将军,官职比裴东流还要高,所以三皇子对他明显比对裴霁要来得更重视。只是来了之后他就觉得不爽,是哪个没眼见力的居然把他和裴霁安排在同一桌了?不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裴霁这个总是一脸冷冰冰的冰山男了吗?!以前两人不在一块儿混也就算了,现在这家伙来了军中,就连他那个向来严厉的父亲也经常拿他出来说事,左一句“你看人家裴霁”,右一句“裴东流倒生了个好儿子”,如此一天三遍的听,他心里对裴霁的不爽简直是要压抑不住了。 所以就算是在婚宴现场,他脸上的表情同样是要吃人了一般,死死盯着裴霁不说,嘴里的酒更是一杯接着一杯,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停下来过。 也幸亏他老子简大将军没跟他坐一桌,否则的话被简将军看到他这样子,肯定得狠狠揍他一顿。 简封炎酒量还算不错,毕竟是在军队里面混的,几杯酒下去完全看不出什么来,但像他这样灌水一样的灌就容易出问题,差不多等酒席过了半巡,简封炎的眼睛已经完全红了。他看着坐在对面一脸漠然的裴霁,突然一下子就摔了手里的酒杯冲了过去,“姓裴的,有胆子跟我到外面去一趟!” 就算是被人拎住了衣襟,裴霁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浑身酒气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拨开了他的手,“简公子,你醉了。” “我没醉!”简封炎大声吼着,“都说了有本事和我出去一下啊,你躲什么躲?!”一边嚷嚷,他一边还试图想要再扑上去拎裴霁的衣襟,却被男人巧妙地躲过了。 和他们同桌的人一看这场面顿时就都赶紧起来救场,几个和简封炎关系要好的纷纷拖住他,其中两个使劲抱住他不停挥舞的胳膊,想要把他给安抚住。 “阿墨你干什么?” “阿墨你喝多了吧?” “酒喝多了就再点回去休息吧,别在这儿捣乱了。” …… 诸如此类的话都是上来安抚他的,同样也有一些人是和裴霁说好话的。 “简公子他喝多了,裴公子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就是就是,阿炎今天肯定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会这么失态的。” 闻言的裴霁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分明是因为太难过而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来,在这些人的口中就成了“太高兴了”,虽然说是因为顾忌到这里是三皇子府的缘故,可这样歪曲事实,这些人就不觉得说起来违心吗? 心里虽然对这些所为权贵们的真面目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可表面上裴霁还是淡淡摇头,“无妨。”简封炎虽然喝多了,但至少喝多了的他还是要比那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可爱一点。 他这边淡然以对,那边被人家抱住的简封炎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红着眼睛的他一个劲地想要挣脱腰上还有胳膊上的桎梏,嘴里还一边喊着:“裴霁有种你就别喊人帮忙,就我们两个打一架,有本事你和我打一架啊……” 他们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引起其他桌的关注,再加上简封炎和裴霁都是辨识度高的,两人一个冷漠如冰一个暴烈似火,远远地看过去就能把两人从人群中区分出来,所以很快就有两方的人过来了。倒是三皇子不知在何处,一时之间竟是没出现。 简封炎的老子简大将军也是个性子烈的,一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居然在三皇子大婚现场闹了起来,顿时不管其中缘由,直接冲上去就对着简封炎劈头盖脸地来了那么几下,一边打还一边喊着:“孽子,你是黄汤灌多了吧?!也不看看这是哪儿?!没事想打架?老子回家陪你打去!” 众人:“……”所以说简公子这找人打架的癖好还是跟他老子学出来的? 跟着一道过来的裴东流就要表现得坦然多了,他上前拉住简大将军,然后笑道:“三皇子大喜之日,阿炎喝多也情有可原,老简你也别太生气,让人扶下去灌点醒酒汤就是。” 一脸晦气的简大将军于是看了眼被自己揍过一顿而显得有点萎靡的儿子,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不忍,最终却还是挥了挥手的,让下人把人给扶下去了。 “对不住各位了,犬子酒后无状,让大家看笑话了。”等看着人都走了,简肃才对着众人抱拳拱手道。 边上看热闹的众人顿时都打了个哈哈,“年轻就是这样嘛,有什么好见笑的?” “就是就是,令公子脾气直,想必平常和裴公子的关系也不错,两人要好的很啊~” 这话说的,比之前说简封炎是高兴坏了还要假,也就这些老狐狸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裴东流笑笑没说话,裴霁仍旧是一脸冷漠的样子。倒是简肃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对着裴霁道:“这次阿炎给你添麻烦了,等他酒醒之后我就让他给你赔罪去。” 裴霁淡淡应道:“简将军客气了,简公子也没有对我做什么,无需刻意赔罪。” 简肃于是也没说话了,裴东流见状大笑一声,“好了,小辈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我们还是回去喝我们的,好不容易能借着三皇子大婚这个机会喝到宫里的御酒,当然是要趁机喝个够本啦!” 众人闻声而散,一边附和着一边笑着随便聊起了什么,仿佛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没有放在他们心上一样,只是谁知道过了今晚建安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流言呢? 重新坐回自己原位的裴霁也默默敛眸,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唇角微微抽了抽。 第一百七十九章 转变 儿臂粗的的龙凤双烛静静地在室内燃烧,寂静的屋子里几乎不闻人声,除了偶然传来的爆芯声之外,萧碧城只能听到从前院传来的隐隐喧哗声。 然而后院太远,隔了几幢屋子便像是隔了一个世界一般,那些声音在她听来显得那么虚幻、那么的不真实。 之前那些闹新房的嚷着要来看新娘子,却被三皇子笑了一阵都赶走了,两人喝了合卺酒,又吃了子孙饽饽,三皇子继续回前院招呼客人,所以此时新房里就剩下她一个人静坐着,屋里是其他伺候的下人。 随着红烛继续燃烧下去,烛油在灯盏上凝固开一朵红色的花,夜也逐渐深了。 白鹭站在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您饿了吗?奴婢这儿有一点红枣糕,您看要不要先吃点填填肚子?” 萧碧城却没有直接回她的话,而是先看了一眼屋外的光景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白鹭同样看了一眼窗外高悬的明月道:“已经过了入定了。” 萧碧城斜眉看她,“前院的客人还没有散尽吗?” 这些却是皇子府上的管事姑姑应道:“回皇子妃的话,前院还有几桌的客人在,三皇子还在招待这些大人们呢。” 因为三皇子尚未加冠,又被萧淑妃阻拦着没有封王,所以目前不管是皇子府的人自称也好,外界的人称呼三皇子也好,都还是用三皇子这个名头。不过只要等明年三皇子一加冠,封王就是必然的事了,到时候她们对萧碧城的称呼也就应该换成王妃了。 王室一直以来的规矩,皇子只有加冠成年之后才能封王,就算是立太子也是如此。除非是皇帝特别喜爱的皇子,才会在未成年时赐予封号。当初三皇子就是在七岁的时候,陛下想要赐予他晋王的封号,却被当时的萧淑妃给阻拦了,直言不宜让三皇子破坏祖宗的规矩。于是三皇子直到现在都还是个皇子,在他上面也只有太子和原本是二皇子的宣王。 闻言萧碧城顿时不说话了,她起身走到窗前。此时已是十月中旬,夜色中已然带上了一抹深秋的寒意。尽管月色皎洁,但从她这个角度看上去却不免显得有点苍白,带着让人心凉的凉意。 夜色已深,园子里还有树影、山石影子深深浅浅。不知为何,此时的萧碧城截然没有大婚的喜悦,反而心淡如水、波澜不惊。也不知前院到底是什么光景,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不知回府过没有?还有裴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出席今日的婚宴? 骤然间闪过这个念头后,萧碧城却突然苦涩地一笑。木已成舟,她居然还惦念着之前的那一片芦苇,也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了。 没有注意到她此时的神情,之前还担心她饿了的白鹭不知何时已经取来了一件大氅,走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披上,“姑娘,夜凉,小心别冻着了。” 任由她给自己掖了掖衣角,萧碧城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回头对之前说话的管事姑姑道:“能不能麻烦韩姑姑去前院看一下?不要让三皇子喝醉了,顺便再带件大氅过去,免得三皇子着凉。” 听她这话的韩姑姑立时脸上的笑容就真心了两分。在这三皇子府办事的,哪个不知道三皇子喜爱皇子妃喜爱得紧,否则的话也不会亲自去求了陛下将皇子妃赐婚于他。如今看来不管皇子妃是不是真喜欢三皇子,但至少对三皇子还是上了心的,日后夫妻和睦可以想见,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开心。 如此念头闪过,韩姑姑也没忘了福身应道:“喏。” 像韩姑姑这些皇子府的下人不知道,可白鹭是一直伺候萧碧城的,哪里听不出来自家姑娘话中的淡薄,于是待韩姑姑下去之后,她便担忧地唤了一声“姑娘”。 自从知道和三皇子的婚事之后,姑娘整个人就沉默了许多,虽然在和外人相处时还是那副泰然自若、言笑晏晏的样子,可在她们面前却往往变得极度沉默。白鹭知道,那是因为姑娘还没有从裴公子给予她的伤心中走出来。 缘起如同潮起,不知何时骤然间便起了来。可缘灭却不同潮落,潮落了无踪迹,缘灭却总要留下那么几道伤口,留待时间来抹平。 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的萧碧城闻言看了她一眼,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她是萧碧城,是一身骄傲的萧家大姑娘,感情上受到的挫折或许能让她郁塞一段时间,却无法阻挡她往前看的目光。终有一天她要和身边人一道,站在那最高处,看着城下的风景,想必那时候一定是风光独好。 唇角浅浅地翘起,女子眼底却骤然间燃烧起一道名为欲望的火焰,而那火焰终有一天将会把这整个九州天阙都燃烧殆尽。 从今天起,她就是三皇子妃萧碧城,是这九州最为尊贵的女人之一,而不是之前单纯的萧家大姑娘了。 于是当三皇子姜煦终于送走了所有客人回到新房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一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萧碧城。此时的萧碧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那种笑容如同羽毛般轻柔,落到男人心上就让人觉得瘙痒不已。 烟视媚行。 —————————————————————————————————————— 当晚三皇子府的红烛一直燃烧到深夜,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才逐渐熄灭下去。而和三皇子府隔了几条街的将军府也有几间屋子是彻夜都亮着灯的。 将军府的后院,简大将军的夫人卫氏听说了自家儿子在三皇子府发酒疯一事,顿时脸色都有点吓白了。她看着躺在床上醉酒的儿子,又看了眼坐在边上愁眉不展的丈夫,不由得开口道:“老爷,你说阿炎这次在三皇子的婚礼上大闹,会不会因此被三皇子和淑妃娘娘记恨啊?” 简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本就为这次的事情而担心,虽然当时在场的那些家伙都说阿炎是喝醉了,可那些个老狐狸说知道会不会因为此时而发难于他,要是让三皇子和萧淑妃、甚至是陛下觉得自己对这桩婚事有意见就不好了。朝廷上就算是一桩小事都能够成为言官们攻讦他们的理由,恐怕现在已经有人在秘密撰写折子了吧? 他倒不是怕那些家伙攻讦他,而是怕那些家伙对阿炎下手。虽然平常对阿炎格外严格,可他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阿炎出了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妻子的那双眼睛。 “那可该怎么办才好?”一时间手足无措的卫氏急道,“要不然老爷您去找三皇子说说?” 简肃又摇了摇头,“找三皇子请罪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在于淑妃娘娘的态度。要是淑妃娘娘觉得不高兴的话,陛下肯定会责罚阿炎的。” 卫氏一时间也无言,如今宫里后位空悬,萧淑妃独掌六宫大权,俨然已经是实际上的皇后了。她又素来疼爱三皇子,要是真被萧淑妃记恨,陛下说不定真的会责罚阿炎。 想明白其中这点的卫氏顿时更愁了。 夫妻俩一时间没说话,半晌之后简肃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突然拍案道:“决定了,明天一早等这孽子醒来,我就把他送到燕云那边去,然后再去陛下面前亲自请罪。” “什么?!”闻言的卫氏顿时大惊失色,“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阿炎送到燕云去?” 简肃看了她一眼,“不然你想等着儿子被陛下问罪?” 卫氏顿时语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都说不好陛下到底会不会因为阿炎的事儿生气,所以只有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主动,如此才能避免日后被再次累罪。 简肃接着道:“让阿炎在那边呆上个一年两年的,等这边的风波消了再回来。你再写封信给卫家那边,让舅老爷多照顾照顾他就是了。” 简大将军的夫人卫岚出身云中卫氏旁支,算起来和王郗的夫人卫宓是远房表姐妹的关系,和卫家的三位将军也同样是表兄妹,所以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要把简封炎托付给卫家了。 “可是……”卫氏还是有点迟疑,“燕云那边条件艰苦,阿炎去了会不会吃苦啊?” 简肃却明显不赞同她的话,“男子就是应当多吃点苦,阿炎这些年都没怎么吃过苦,趁着这个机会历练历练反而好。” 从一个小兵爬到如今镇军大将军的位置,简肃吃得苦完全是可以想象的,所以他对儿子如今都没怎么吃过苦的现状一直都有些不满,正好出了这么件事,干脆让儿子去锻炼一下也好。 卫氏于是不说话了,她沉默了一会,又看了眼还在沉睡中的儿子,半晌后起身道:“那我去给阿炎收拾一下东西。” 简肃点了点头,看着她出去后才又揉了揉眉心。 实际上他没和妻子说的是,把阿炎送到燕云他还有另外一层的考量。 如今世家和王党之间的争端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他虽然是在建安,也算是陛下倚重的臣子,却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势,所以他不想让儿子这么早就站队伍,就算是站,也不是站到王党这边。 天家无情,阿炎要是到了那边,好歹还有几位舅父可以照顾他。可要是留在建安,以阿炎这个暴脾气,指不定哪天就被人作了筏子,到时候的下场可能更加不好,反而不如早早地让他远离危险中心,也算是保护儿子了。 如此想着,向来严肃的简肃又转头看向儿子,目光中满是外人见不到的柔情。 第一百八十章 应对 事实上不必等到第二天,在三皇子和萧姑娘大婚的当天晚上,建安城里就传出了镇军大将军简肃之子酒后失状大闹皇子府的消息。 有传言说简公子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原本他就一直对萧姑娘一往情深,如今看着她嫁做人妇自然是伤心不已,于是一怒之下就要找三皇子打架,却被裴家公子拦了下来。也有另外一个版本说是简公子一开始就是冲着裴公子去的,原因是因为萧姑娘曾经说过她最欣赏的男子就是裴公子。 总之不管是哪个版本的传言好了,其中有两个事实却是可以肯定的,第一,简公子他在三皇子大婚的现场捣乱了。第二,简公子捣乱的原因是为了原先的萧姑娘、如今的三皇子妃。 于是一夜之间,各种围绕着简封炎、萧碧城还有三皇子的传言纷纷出世。建安的民众本来就对这桩婚事充满了好奇,结果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种消息,一时间流言传播得飞快,竟没有人更多地去关注当事双方的反应。 将军府是天还没亮就府门大开,刚刚酒醒没多久的简封炎还没有从宿醉的头疼中缓过神来,就被自家老子丢了一匹马和一个包裹说让他去燕云并且两三年之内不用回来了。 这个消息对于简公子而言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母亲,结果得到的却是母亲一个含泪的眼神,“阿炎,母亲已经写信给你舅老爷了,等你过去他们会照顾你的。” 简封炎:“……” 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细想了一夜觉得怒火更甚的简大将军直接就把儿子扔上马让他滚了,只可怜堂堂将军府的公子就这样在还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被赶出了家门。 不过幸好虽然生气,可简肃还是没忘了派个两个人给儿子。一方面算是充作监督的人,免得儿子没去燕云就跑回来了,另一方面同时也是让他们去照顾儿子的,燕云苦寒,真要让阿炎一个人过去他还是不放心的。 直到马儿已经快要跑到城门之时,被晨起的凉风一吹才完全清醒过来的简封炎总算是能弄清楚自己现在身处的状况了。所以他现在是被他爹娘赶出家门、发配燕云了是吗? 一下子意识到这点的简封炎直身勒马,而跟着他的两个侍卫也立即跟着停了下来,“公子!” 脸上犹自有着怒气,简封炎看都不看他们就想回转返家,那两个侍卫却一左一右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干什么?!”简封炎怒喝着,手里的马鞭更是一下子就抽了出去,“给我让开!” 能被简大将军派出来保护儿子的,这两个侍卫自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所以他这一鞭子自然不可能抽到实处,而是落在空处发出了一声空响。 “公子息怒!”其中一位侍卫淡然道:“属下两人奉将军之名护送公子前往燕云,还望公子不要令属下难做。” “为什么父亲要把我送往燕云?”尚还沉浸在不解中的简封炎怒问。 另一位侍卫不答反问:“公子难道忘了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瞬间觉得头疼起来的简封炎努力回想了一下,萧姑娘、婚宴、酒、裴霁……一连串红彤彤的景物在脑海中回晃着,半晌之后他才犹疑不定地问道:“我昨晚在三皇子的婚礼上闹事了?” 他的语气中犹还带着那么一两分的不确定,可那两个侍卫的反应却是让他一下子脸色颓然起来。 哪怕是再不明白事理好了,也应当知道在三皇子大婚的现场闹了一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倘若不是三皇子而是另外一个不怎么受宠的皇子,又或者婚礼的另一方不是萧姑娘的话,那么说不定他闹事的下场还不会这么严重。可事实就是他在目前朝野中影响最大的三皇子和萧大人的女儿的婚礼上失态了,如此情况下父亲想到的是把他打发去燕云而是不直接弄死他,只能说是他老子手下留情了。 眼看他神情不对,脸色变化不定,先前开口过的侍卫于是又道:“公子不要太过担忧了,将军说了,只要等这边的风头过去就会让公子回来的。” 摇了摇头没说话,简封炎的神情有点复杂,他看了眼挂在马背上的背囊,然后又遥遥回望了一眼将军府的方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又勒马回身往城门外去了。 另一方面把儿子赶出家门后的简大将军则是夤夜进了宫里,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和陛下说的,总之简肃出来的时候脸上神情轻松了不少。他看了眼已经隐隐放亮的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简大将军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就有官员递上了弹劾他的折子,直言他教子无方,甚至有意纵容儿子大闹婚宴现场,言辞恳切,那副衷心的样子完全是为皇家的面子着想。但已经在昭阳殿中安慰了简肃好一阵子的灵武帝却把这些官员全部呵斥了一顿,并将昨晚一事定性为简封炎喝多了,单纯地为三皇子高兴而已。 众官员顿时默然。除了那些早知道不会有事的老狐狸之外,那些上赶着出来做出头椽子的言官则是一脸讷讷的样子,心里都在暗骂。简肃这匹夫,没想到手脚还是一如既往地麻利,这么快就到陛下面前请罪过了,倒是让他们这一击落在了空处。 因为昨晚才是新婚之夜的缘故,三皇子今日并没有上朝,而是带着皇子妃去了后宫给后妃们请安,所以简肃就没了当面向三皇子道歉的机会。他和裴东流走在一道,两人间看上去一副再正常不过交谈的样子。 裴东流咪咪笑着,仿佛心情很愉快一般,他边上的简肃看上去就要严肃得多,他皱着眉头对裴东流道:“我家那小兔崽子已经被我丢到燕云去了,等到时候他回来了我再让他向令公子赔罪。” 裴东流照旧是昨晚那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道:“都说了没事了,老简你就别往心上放了。”顿了顿,他的话头一转道:“不过说起来还是你这家伙聪明,这么快就把儿子送走了,倒是一劳永逸,免了日后可能发生的情况。” 具体什么情况他虽然没说,但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简肃没接口,但他那平淡的样子却似是完全没听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裴东流也不介意他这幅模样,依旧是微微笑着。 两人又一起走了一段路,从宫门出来后也就分道扬镳了。 回到太尉府的裴东流神情同样有点严肃,跟在他身边的心腹尉官叹道:“到不愧是简肃,就这份自觉,也难怪这些年都能凭借着陛下的信任保持着中立。” “中立?”裴东流闻言却是淡淡一笑,眼中有嘲讽之意闪过。就算是简肃到现在都还是中立好了,但他又能保持这样的立场多久呢?将军不是清流,简肃手里握着的兵权也不少,陛下根本不可能容忍这样一股力量游离在外多久,迟早有一天他会出事的。 恐怕简肃那家伙也是明白这点,所以才想着把唯一的儿子送到燕云去的吧。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儿子,一方面又是为了用来制衡陛下。倘若陛下真的想要收回简大饼子手中的兵权的话,好歹还要顾及他儿子在燕云中的发展。 心腹尉官自然是多多少少明白自家大人的一点心思的,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被叫做简大饼子的简肃都有了这样的心思,陛下想必是震怒不已吧。” 裴东流淡淡应道:“狡兔死走狗烹,君不见古往今来鸟尽弓藏一事几有发生,这其中又有多少帝皇能免呢?谁都不希望成为别人手中那把用过就丢的刀,老简会有这样的心思也是难免。”便是他,虽说是旗帜鲜明地站在陛下一方,可若说他真的对陛下没有防备,这话连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或许遇到明君的时候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不用这样防备,可当今的圣上却明显不是忠厚之人。卫家虽说有功高震主之嫌,可这几百年来为了保家卫国、抗击离国的侵略,有多少卫家儿郎战死沙场,直至如今卫家嫡系只剩三人,都还一直镇守着大燮几处荒凉之地。 说句不好听的话,卫家要是想要造反的话,几百年前就可以反了,何必等到如今等着陛下削弱他们。更何况如今陛下要对付的不仅仅只是卫家,而是包括卫家在内的另外四著姓,百年之前五家和气连枝,如今却陷入了相互提防、处处戳刀的现状。如此效忠对象,怎么能教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心寒呢? 当然,换个角度从陛下的立场而言他的举措都是有理有据的,但从他们的立场而言担心同样是有理的。 “不过如今正是陛下看重大人您的时候,大人还是……” 心腹尉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裴东流挥了挥手制止了,“不用多说,我心中有数。” 说完话的他突然抬头看了眼澄澈的天空,然后一言不发往府里面走去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访客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说的大抵是王曦妩眼下这种情况了。 在南庄别院住了也有将近三个月了,随着天气逐渐寒冷下来,鹿鸣山上的红叶从渐染到染透再到全部凋落,也花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而已。这三个月内王曦妩除了偶尔和来住上一段时间的王珣说说话,下雨天就呆在庄子里看看书之外,其余晴好的天气都会到青羊观中去走上一趟,或和灵虚老道坐而弈棋,或和清微小道士谈经论道,日子过得也算是恬然。 即便是在沧溟先生门下学习了一段时间,王曦妩还是觉得自己和灵虚老道的见识查了一大截,不论是深度还是广度都同样如此。灵虚老道虽然按他的话说是没有出过这鹿鸣山,但却知晓这九州天阙的诸多事情,这让王曦妩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话,哪怕他脸上的笑容再真诚不过也是没用。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然老道做不到行万里路,但至少读万卷书还是有的。” 每当王曦妩表示对他见多识广的诧异时,灵虚老道总会笑眯眯地对着她这样解释。 最开始的时候王曦妩将信将疑,最关键的是南烛也曾经对她说过这个老道士不简单,所以她愈发狐疑老道士一门师徒的来历。只不过日子久了,她也就逐渐放下了这种疑心。就算是老道士来历不简单又怎样呢?于她而言对方只不过是一位棋友兼谈得来的忘年之交而已,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事情不必纠结过多。 三个月的时间,王曦妩也逐渐和青羊观中的三人熟悉了。除了最开始认识的灵虚老道和清微小道士之外,小道士嘴里一直念叨着的师兄也见到了。道号清冥的青年男子果真是一副不似凡尘中人的清冷模样,平常寡言少语,但做起事情来却极为靠谱,一手斋菜做的也确实极为美味,让总算是吃到青羊观斋菜的青盖兴奋了好久,还一直心心念念着要从清冥道长那儿把这手手艺给学去。 只可惜对上青年道士那寡淡的眼神时,小丫头满腔热血就又息偃了下去。 斋菜虽然好吃,但天生学不会厨艺的人还是只管吃就算了。 这日已经是十二月初三,鹿鸣山上从昨晚开始便微微飘落起小雪,一晚上的时间虽没有堆积起来,但高高的树冠上已经有点隐隐发白了。因为前两天和小道士约好了今日去观里和他讨论《云笺七书》,所以一大早的王曦妩就收拾好了东西带了两个丫头早早出门了。 山间的路因为下过雪而变得有些泥泞难走,三人穿着木屐走在小径上,沉檀搀扶着王曦妩,南烛则是跟在后面。这些天在南庄住着,她也是趁机偷懒了一阵子,有时候听姑娘和几个道士之间谈经论道,虽然无趣,但是听久了倒也能听出一番趣味来。 青羊观在离南庄不远处的山上,几个人平常走个两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只是今天花的时间有点久,走到观中时交上的木屐更是沾满了湿泥,于是在进殿的时候三人又重新换了一双干净的软底鞋。 殿中有清微小道士在做早课,老道士则是跪坐在一旁的矮几边泡茶。王曦妩进去,老道士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动作不停,微微笑道:“小友来了?” 王曦妩对他见礼,又浅浅挑眉笑道:“灵虚道长今日居然有这般兴致煮茶?” 灵虚老道笑道:“今日有贵客上门,正好昨日下了雪,贫道就取了点芽尖上的初雪煮茶。” 王曦妩跟着赞道:“新雪煮茶,想必是别有一番风味。” 在灵虚老道对面落座,今日的王曦妩一身通透白绞的广袖玄衣,原本披着的灰色鹤氅已经在进殿的时候就已经脱掉,动作间如行云流水,别具一番出尘之美。 两人不语,灵虚老道依旧微笑着低头煮茶,王曦妩则是寂然看着他。殿中只剩下清微小道士清淡的诵经声,伴着缕缕檀香和茶香,有一种清淡肃穆的氛围在周围萦绕。 半柱香过后,炉中的茶水已经过了两沸,灵虚老道于是执壶把滚沸的茶水倒进王曦妩面前的茶碗中,微黄的茶水在普通陶碗中冲起一个旋,略微苦涩却又浓郁的茶香顿时扑鼻而来。 “茶叶是贫道自制的,摘自这鹿鸣山中的野茶树上,不是什么珍贵玩意,小友且将就着喝罢。”灵虚老道笑道。 王曦妩浅浅一笑,掩袖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虽然是山野间自制的茶叶,可这茶水的味道却别有一番滋味,或许是茶叶本身就带着甜味,又或许是因为初雪所化雪水带来的微甜,苦涩的茶水苦到机制反而转甜。她的眼睛一亮,不由得脱口而出就问道:“苦茶?” 灵虚老道笑着点头,“确实是苦茶不错。”这些茶本就是他自山间摘来的,住起来有一股野生茶叶的苦涩之味,而他还刻意没有在鞣制的时候将这股苦味给去掉。 两人各自品茶不语,半晌后灵虚老道放下手里的茶杯笑道:“左右无事,小友觉得手谈一局何如?” 王曦妩挑眉而笑,“如此甚好。” 灵虚老道于是起身走进内殿去拿棋具,而王曦妩则是扭头吩咐沉檀将矮几上的茶具收拾了一下搁到边上,由她继续煮茶。 青羊观的棋具和这座道观一样简陋,棋盘是灵虚老道自己随便找了块木板画的,而棋子则同样是他以溪边的鹅软石亲手打磨而成,黑白两道足足三百六十一颗棋子,从不规则的溪石到如今完全大小一致的棋子,王曦妩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但其间的岁月可想而知。 指间传来细腻润滑的触感,王曦妩轻轻捻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正中。 灵虚老道挑眉,“先手天元?” 王曦妩微微一笑。 灵虚老道没有再说话,捻起一颗白字落到九路十八道上。 王曦妩接着落子。 棋盘少上云诡谲,王曦妩一改往日沉稳缜密的棋路,落子间尽是大开大阖、狠辣果决,而灵虚老道则是同样换了平常有如羚羊挂角般不着痕迹的路数,转而变得有条有理起来。两人你来我往,半盏茶的功夫后灵虚老道就失了一城,只是他并没有在意,两人继续下着。沉檀跪在一旁煮茶,幽幽的茶香继续弥漫着。 清微小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成了早课,此时的他安静地跪坐在灵虚老道身后,粉雕玉琢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小玉人一般。 两人正角力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道平淡无波的男子声音,那是清冥道长的声音,“几位尊客所为何来?” 然后是王曦妩熟悉的男子声音,“山间小雪,出来走走,误入贵观,还请道长见谅。” “如此说来,公子也是住在这鹿鸣山上?” 同样是熟悉的男声,只是换了一个人,王曦妩能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我们家公子就住在山下的明水山庄中,此番上山,倒是打扰到道长了。” 清冥淡淡应道:“无妨。” “不知道长能否让我们几个在观中休息一下,我家公子身子不好,如今走了一段路却是有点不舒服了。” “自然可以。” 听着外面几人的对话,王曦妩下意识就放缓了落子的速度,于是就被灵虚老道扳回了一局。 “小友难道认识那几位尊客?”察觉到这点的灵虚老道笑着问道。 王曦妩点头,“他们家就住在我们家对面。” 灵虚老道应了一声,却是笑眯眯地问道:“小友心已不在棋局之上,不若今日这盘棋局就此封存,等到来日再继续?” 王曦妩却摇头了摇头,“不用了,这盘棋是我输了。”就算没有谢青珩的突然来访,她也已经逐渐在局面上落入下风,灵虚道长是给她面子才会这样说。笑了笑她接着道:“看样子我还是比较适合之前的棋风。” 灵虚老道却明显不赞同她这话,他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她,目光中满是能看透人心的深邃。“小友不是不适合大开大阖的棋风,而是在这上面掌握不深而已,实际上你很适合这样的棋风,置之死地而后生,难道小友不正是这样的性子吗?” 闻言的王曦妩心间顿时为之一震,目光闪烁不定。 狐疑的目光看向一脸再平淡不过的老道士,灵虚老道却是微微一笑,挥手让清微小道士把棋盘和棋笼收起来了。 小道士抱着大大的棋盘下去,剩下的灵虚老道和王曦妩都没再说话,而清冥引着几人进来的脚步声也随之在安静的三清殿中响起。 也不说年轻道长是从哪里拿出的几双干净屐鞋让谢青珩几人换上,倒是谢青珩在看到在殿中端坐的王曦妩时愣了一愣,然后才笑道:“许久不见,倒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山野道观中看到你。” 王曦妩起身向他行了一礼,“我也没想到这样的天气青珩堂兄还会到山上来走。” 谢青珩的笑容恰如芽上初雪一般清淡,他轻声笑道:“闲来无事,难得落雪便出来走走。倒是阿妩你好兴致,松花酿酒,新雪煎茶,岂不惬意?”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清茶 一身玄黑绣金纹的大氅将男人削瘦的身子裹了起来,脖颈处露出淡青色滚深青边的立领。一头黑发用二指长的木簪挽起了一些,余下的部分则是都披在肩上,衬得他的脸色较一般正常人更为苍白。然而当男人轻笑起来的时候,普通的大殿中却在一瞬间显得空阔渺远了起来。 如此气度,便是连一旁端坐着的灵虚老道也忍不住眼睛一亮,赞道:“尊客好气度。” 谢青珩浅浅回礼,“道长谬赞了。” 灵虚老道微微一笑没有回话,然而他那被长眉掩住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讶色,夹杂着深深的惋惜之意。眼前这男子虽然端的是天人之相,只是注定命不好,虽然出身富贵,但一生注定是三灾九劫、病体沉疴,而且命数不长,倒是让人惋惜了。 之前引着谢青珩进来的清冥道长走到老道士面前对他稽首,“师父,这位尊客身体不大舒服,想在观中休息一会儿,可否?” 虽然殿中的几人都已经听到过方才发生在殿外的对话,但清冥道长却还是认真地把事情向灵虚老道说了一遍,由此年轻道士的性子可见一斑。 灵虚老道如何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子的为人,说得好听点就是规矩收礼,但要说得难听点就是死板,所以听到他这样说后老道士就随意地挥了挥手,“自然无不可。” 清冥道长于是扭头皱眉对谢青珩道:“我看这位尊客的身体不大好,内腑极为虚弱,应当是身患陈疾,或者是从小就留下的病根,本该好好调理,似这种大雪寒凉的天气,尊客实在是不应当出门。” 谢青珩脸色淡然没说话,反倒是他身后的宗绍眼睛一亮,“这位道长看得出我家公子身上的毛病?” “师兄医术通神,望闻问切四诊中只需望诊便能将一个人是否患病看得清楚,能看出你家公子身上的毛病自然是再容易不过!”却是清微小道士急着开口。一脸自豪之色的他向来最是崇拜自己的师兄,难得有这样可以再外人面前炫耀自己师兄的机会,所以不等清冥道长开口他就抢先说了出来。 闻言的宗绍脸色肃然地看向清冥道长,他深深地向年轻道士鞠了一躬,拱手道:“不知道长可有治疗我家公子的法子?若是可医治好我家公子,本家定有厚礼答谢。” 清冥道士却摇了摇头,脸色同样肃然地道:“你家公子的病非药石可医,只能是靠修养调理。我或许能开几个方子让尊客调理调理,但要想真正治好却是极难的一件事。” 听他这样说的宗绍有点失望,但却还不至于到特别失望的地步。事实上他已经为了自家公子的身体一事奔波了许久,在找到泸医和白老医师之前也不知请过了多少位医师,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对治好公子的身体是有把握的。眼下这不知名的道观中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道士,虽然能够看出公子身患陈疾,但真要说他的医术超过那些在大燮素有名声的医师,他还是不指望的。 尽管心中这样想着,但宗绍还是再次对清冥道士行了一礼,“那还要劳烦道长给我家公子开个方子了。”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试要来得好,说不定这山野之人的方子会对公子的身体有什么效果呢? “也好。”清冥道士并不推辞,又看了谢青珩两眼就走到偏殿里面写方子去了。宗绍倒是想跟上去,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想了想他还是留在殿中看着自己公子。 “尊客还请稍座。”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起身的灵虚老道拂袖道,说完他又似是为了安慰谢青珩,顿了顿后又笑道:“我这徒儿在医术上面还是有些造诣的,他开出来的方子就算治不好尊客的病,但喝了至少对身体是没有坏处的。” 听着他这话的王曦妩唇角一动,眼角也跟着流露出一抹笑意来。老道士也忒是实在,这话说的完全没有安慰人的效果好吗?没看到宗绍的脸上都露出那么几分迟疑之色来,恐怕是在后悔刚才自己请清冥道长开方的举动了吧? 她心下有几分笑意,谢青珩也是微微一笑,走到矮几的一边坐下。四方形的矮几原先被灵虚老道、王曦妩还有沉檀各自占据了一边,只是他进来后沉檀就起来了,于是还剩下两边空着,此时他坐的正好是进门一边的位置。 矮几上的茶炉一直保持着燃烧的状态,上面的茶水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沸了。等到谢青珩落座后,灵虚老道就笑着拿起茶壶,将里面的茶水全部泼到了竹木茶盘上,然后扭头对站在身后的小道士道:“原以为今日就小友一人,没想到还另有尊客上门,清微,快去我房中取那个黑色的罐子来,我要取点新茶煮煮。” 小道士极为乖巧地起身去了,王曦妩却挑了挑眉笑道:“还以为灵虚道长原先煮的那些茶是特意为了招待我的,现在看来老道士你是敷衍我了。” 灵虚老道微微一笑,“小友何出此言?” “否则的话你又为何让清微前去换茶?” “小友你这就是冤枉老道了。”灵虚老道手里的动作一顿,放下正在取水的勺子解释道:“主要是这位尊客体弱,不适合喝方才那种苦茶,苦茶性寒,多喝无益。”顿了顿,他又接着饶有深意地道:“更何况不同的人喝不同的茶,难道不是天道吗?” 王曦妩闻言洒然一笑,点头赞道:“灵虚道长言之有理。”之前那话本就是她随口一说用来调节气氛的罢了,她倒不会真的因为这件小事而觉得老道士慢待了她,事实上就算是方才那种苦茶,都已经算是老道士自己的珍藏了,之前她在这青羊宫中喝过的几种茶,无不都是粗制滥造到极点的野茶。 然大道至简,古朴之间反见至道,王曦妩反而很喜欢那些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茶。 谢青珩同样是眼中闪过一抹深意,他微微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话。 青羊观本就不大,所以清微小道士很快就捧着一个黑色的陶罐回来了。从小徒弟手中接过陶罐,灵虚老道打开罐口,一股难以言说的清香之气就从罐子里面逸了出来。 而就在王曦妩以为老道士要取一撮茶叶放到茶壶中的时候,灵虚老道居然只从那陶罐中倒出两片茶叶来分别放到她和谢青珩面前的茶碗中,然后取了已经煮开的雪水冲泡到里面。 王曦妩刚想打趣老道士这么小气,居然只取了这么一片的茶叶泡,然而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那一片浅绿色的茶叶在被冲泡了一阵子后,茶碗上方蒸腾而起的热气中居然变成了祥云的图案,上面甚至还有各种祥瑞之物的图案在里面游转。 而更为让人惊讶的是,两杯茶上的烟气图案还各不相同。王曦妩前面摆着的茶碗上是一只展翅的凤凰,凤凰精致而又栩栩如生,边上还有小小的百鸟来朝,气势恢宏。而谢青珩面前的则是一朵摇曳的白莲,其余的烟气缭绕在白莲上,看上去恍如仙境。 如此玄妙的奇观,不仅让王曦妩一阵失语,就连对坐的谢青珩也是微微一愣,眼中瞬间有莫名恍惚之意闪过。其余的沉檀、宗绍等人则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只见过以茶艺能将茶水冲泡出花朵来的,这样已经算是在茶之一道上快要登峰造极了,而像老道士这样随意地将茶水倒倒下去就冲出这样烟气来的,他们实在是想不出其中到底是什么道理。 唯有一手将这茶叶炮制出来的灵虚老道微微笑着,很明显他对于眼前的局面很满意。旁人不知,方才他冲泡的这茶叶看上去普通,实际上却是青羊宫上上任观主留下来的“六道青决茶”,能够用来显现每个人不同的命运,天地间也仅存了九片而已。今日若非是遇到眼前这个和观主有着莫名几分相像的男子,他是绝对不会把如此珍贵的茶叶拿出来的。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眼光是对的,眼前的这一男一女明显都不是普通人。少女的年纪虽小,但已然是注定要凤临天下之命,另外这个有着天人之相的男子,则同样也注定了和他们道宫未来会有牵连。 满意地笑笑,灵虚老道拿着茶壶在自己面前的空碗中到了一杯清水。 王曦妩怔了片刻,片刻后才发自内心地赞道:“清微道长你这手茶艺可谓是神鬼莫测,今日我算是开眼界了。” 她不知道六道青决茶的根脚,只以为那些图案是老道士以特殊的手法冲泡出来的,所以才会有这么一赞。而老道士闻言却也没有反驳他,反而是微微一笑,脸上倒是有那么几分得意。 反倒是谢青珩,他盯着茶碗上呈现了足足有十几息之久的烟气图案,眼中有狐疑之色闪过。虽然阿妩说了这是老道士手艺的缘故,可他为何总觉得这杯中的一片茶叶没那么简单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风雪 从青羊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近的午时了,只是因为天色阴沉的缘故所以看不太出,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面的雪就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树梢上,很快就将山林染上了一层浅灰色。 王曦妩是和谢青珩一道从观中出来的,两人在三清殿里喝了灵虚老道的茶,然而又谈论了一些山野间的趣味之事才回来。 不得不说灵虚老道的茶是真的很神异,除了烟气能凝结成各种栩栩如生的图案之外,茶水的味道也很是独特。一口清茶下去,王曦妩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穴道都打开了一样,一股清虚之气直冲玄关一窍,让她仿佛喝了仙酿一般沉醉不已,直到现在她整个人都还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如此这般神奇的茶叶,王曦妩很想问老道士讨要一些,只可惜却被老道士拒绝了,甚至直言自己只剩下七片而已。这倒让之前笃定是老道士茶艺通神的她开始怀疑起之前那烟气凝霞的情景到底是老道士神奇呢?还是这茶叶本身就有所玄奥。 只可惜老道士什么都没有说,她也不好追问,只能是将这件事算作一桩趣闻来看了。 两人出了油漆剥落的观门,沉檀给王曦妩打着伞,宗绍则同样是撑着伞走在谢青珩身后。此时的王曦妩已经将她那件灰色的鹤氅重新穿起来了,而谢青珩则是依旧穿着他那件玄色大氅,两个一大一小、一黑一灰的身影在大雪中看上去瞬间多了那么几分写意之感。 一行人都没怎么说话,大家都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山间小路上。或许是因为这空山实际在太过寂静,除了脚底下踩到的落叶会发出簌簌的声响来,余下的就是大雪落到树枝上、树叶上、还有伞面上发出西索的声音,使得周围显得愈发寂寥。 也不知是不是王曦妩的错觉,她只觉山间的雪越来越大,呼啸的山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而来,砸到油纸伞面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来,甚至这路程都变得漫长起来,从青羊观到南庄不过区区几里的路,居然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都还没有走到。 “姑娘,这雪越来越大了,我们最好还是快些走吧,否则的话下山的路说不定会被堵住的。”皱着眉头的沉檀担忧道。 王曦妩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了眼走在身后的谢青珩。 男人静静地走在雪中,一身清淡之意的他仿佛山水画中人一般,让王曦妩忍不住愣了一下。 心中重重一叹,和青珩堂兄愈熟,她也愈加惋惜对方的际遇,如此出色的一个男子,竟然有着这样虚弱的一具身体。也难怪前世她几乎没怎么听过谢家王孙之名,倘若谢青珩的身体能够好一些,就算不是像习武之人那般健壮的身躯,而是普通人的身体也好,那么在这大燮年青一代最为杰出的几人中,必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真的是可惜了。 心底有惋惜之意,王曦妩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她看着谢青珩眉眼弯了弯道:“风雪愈大,青珩堂兄可要小心了。” 闻言的谢青珩脚步一顿,笑着点了点头,等前面的少女重新回转身子继续向前走后,他才抬眼向头上的树木望去,眼神中有不可察觉的神思闪过。 风雪于是愈发猛烈了。 —————————————————————————————————— 而就在王曦妩几人努力往山下赶的途中,原本人就少的青羊宫中更是只有一老一少对坐着。毫无疑问,这一老一少正是此间的观主灵虚老道和他的大弟子清冥。两人一前一后盘坐在两个草炼蒲团上,清冥道士的背脊停止,而灵虚老道的背影则略显放松。 “师父,您今日为何要将那六道青决茶拿出两片来泡?难道那个男子有什么大机缘不成?”之前一直没说话的清冥突然出声问道。小师弟年纪小不知道那罐子茶叶的来历,可他跟着师傅身边这些年,如何能不知晓这六道青决茶乃是师父的师父、也就是他的师祖留下来的遗物,平常师父最是珍爱不过,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取出两片来给他们喝了。 闻言的灵虚老道却是摇了摇头,“非是那个男子有什么大机缘。” 清冥一愣,“师父您的意思是?” 灵虚老道接着道:“而是我那小友和那男子均有大机缘。”停顿了一下,他却叹道:“此女乃逆天改命之人,而那男子却是与你师祖有血缘关系,如此两人,难道还算不得大机缘吗?” 没有注意到灵虚老道后面究竟说了什么,饶是以清冥的心境也免不了被他前半句话给震住,“逆天改命?”他喃喃重复道,“这小姑娘竟然是逆天改命之人?!这世间竟然真的有逆天改命之人?!” 灵虚老道没有答话,背对着弟子的他长叹一声,眼中有各种复杂的神色闪过,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等什么时候你能看出这点的话,你就可以出师了。” 或许是他话中的感慨之意太浓,清冥甚至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倦怠之意,顿时他一个回神,想起了师父剩下的半句话,不由得皱眉道:“那男子竟然是谢家之人?”旋即他又叹了一声,“倒是可怜师祖的后人身体竟然这般孱弱,看他命数竟是活不过三十,真是可惜了。” 灵虚老道同样跟着深深叹气,“确实是可惜了。” 观此子气度为蛰龙之势,然龙身有伤,如何腾飞?便纵有朝一日龙腾九渊,依旧会有折尾的那一天,可怜,可叹。 两人谈及此,瞬间又是一阵沉默。而就在此时之前被灵虚老道打发出去洗茶盘的清微小道士却突然小跑了进来,他脸上犹自带着几分焦急之意,一进大殿就对着两人喊道:“师父、师兄,不好了!” “清微。”没等小道士开口把后面的事情说出来,灵虚老道就先轻声呵斥了他一句,“忘了师父平常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吗?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于是要像你师兄一样稳重,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被师父斥责了一句的小道士顿时赶紧收敛了一下情绪,却还是皱着眉头应道:“是,师父。” 灵虚老道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这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不好了?” 小道士急急道:“方才我在后山汤池中洗茶盘时,发现师父您布下的八部宫锦大阵有被触发的迹象,会不会是王姑娘和那位公子下山的时候触碰到了?” “什么?!”灵虚老道差点就要跳起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清微小道士瘪了瘪嘴,“刚才分明是师父你不让我快点说的。” 灵虚老道脸上顿时一红,却还是急忙对清冥道:“清冥,你先去看看王姑娘和谢公子有没有被困在阵中,老道我先去阵眼那边看看。”虽然他这大阵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主要作用就是用来迷幻人心,在阵中的人一般情况下只要困个两三天的自然也能走出来,但此刻外面风雪正急,不说他那位小友、王家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他这座道观就很有可能会被州牧大人封掉,就是谢公子有什么事,他实在不知道百年之后要怎么去面对羽化仙去的师父。 清冥肃然起身,随手抓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就冒雪出去了。而灵虚老道而是带着清微小道士,同样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殿外走去。 “无量天尊,希望我那小友和谢公子没事,否则的话老道实在是无颜面见老道的师父啊~” —————————————————————————————————————— 灵虚老道着急,王曦妩这边也有点着急,她和谢青珩已经在山上走了半天的时间了,却一直没见到下山的路,似乎下山的路也跟着被风雪一道掩去了一样,而周围的景物走来走去间还有见过几次的感觉。 “姑娘,您说我们不会是迷路了吧?”一脸担忧之色的沉檀问道。 王曦妩脸上也有疑惑,她也觉得这周围的景物看上去很眼熟,好像走过几遍的样子。 “我们应该是迷路了。”跟在一旁的南烛严肃道,她指了指一棵槐树下的一堆枯叶,“那里还留着我们刚才走过的脚印。”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肃然,她皱着眉抬头看了眼被树木遮蔽的天空道:“这么大的雪,都看不到前面的路。”此时的风雪已然是大到一定程度了,几米开外的景物就看不清楚,而她虽然衣服穿得很厚,此时仍旧免不了觉得有点冷。 后面的谢青珩和宗绍一直注意着她们这边的动静,发觉她们停下来后也跟着走了上来,“看样子我们短时间内是下不了山了。” 王曦妩点点头,她皱眉沉思了片刻,又看了看男人愈发苍白的脸色,担心道:“那要不然我们先回道观里躲躲?”如此大的风雪,下山回家已经是不太可能了,但也不能就这样在原地呆着,否则的话以青珩堂兄的体制,肯定撑不了多久就会倒下的。 谢青珩苦笑,“关键是我们还能不能回到观里,现在恐怕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被困 十二月的沧澜不管是和建安相比,还是和青州相比,都要来得寒冷许多,在平原郡才下起小雪的时候,沧澜那边已经是鹅毛大雪刮了半个月了。正片沧澜草原都被厚厚的大雪所覆盖,呼啸的寒风一路从王庭吹到了燕云,吹到守城的关隘处,把厚厚的黑色城墙冻成坚硬的巨石。 自从半年前天隘口一战,五皇子燕流焱彻底败于九皇子月服王之手,鹰扬军和宿卫军阖军上下全部投降后,整个大离就再也没有势力能够反对燕东君登上那最高处的皇位了。 只是赢得了最终战役胜利的月服王并没有急着登基为王,而是以严酷手段整顿朝野,他在杀了一片原本拥护五皇子的官员后,又剥夺了六皇子外祖父在军中的位置,大力清除六皇子在军中遗留下来的势力,取而代之以自己手下的人,从而将文官武官两个集团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在另一方面,经过连年战役的大离虽然说不上民不聊生,但百姓的生活确实受到了一定影响,所以他又下令整顿民生,与民生息。 如此一来,整个大离虽然还有极个别人反对燕东君,因为他铁血之名,但百姓们却还是极力拥戴他为王的。顺带着这沧澜河畔八百里处,连同沧澜城在内,全部被百姓们改称为沧澜王庭,只是因为他们的王不愿意搬到原先王庭所在之处居住而已。 “主子,”南司辰的声音低低响起在安静空旷的大殿中,“已经是十二月了,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登基呢?百官们都已经忍不住了。” 被地龙烧得通红的大殿正中摆了一张宽大的玉榻,燕东君此时就侧躺在上面。一身玄色宽衣的他头发披散着,妖娆的眉眼已经完全模糊了他的性别,只有从身上传出来的那股肃杀之意,才能让人在不自觉中对他产生畏惧之感。 而在玉榻之下却还卧着一直通体雪白的巨狼,那巨狼足足有一人高的身长,卧在榻边酣睡着,看上去倒是收敛了凶性,只是它那巨大的身形还有狼眸中偶尔露出的一抹凶光,则显示出它凶性未泯的事实。 听到属下这话的燕东君眉头挑了挑,“怎么?我都忍得住,难道他们就忍不住了吗?” 南司辰一脸面瘫的样子,“谁让主子您拖了这么久的,不说是那些个原本的朝廷大臣了,就连您府里的那些老人都心急了。”说完后他又在心底吐槽了一句,也不知道主子到底是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登基,要说是准备工作没做完,现在该杀的人都已经杀了,民心也都已经安稳下来,主子到底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呢? 燕东君脸上的神情不变,似笑非笑的样子看上去极为惑人,他修长的食指轻轻敲了敲身下的玉榻,然后语带微嘲道:“让他们准备一下吧,准备一下年前登基,也算是了了他们一桩心事。” “真的?”南司辰闻言大喜。只要主子登基了,他就不用老是被府里的那帮大臣们每天逮着问了。身为主子身边第一近臣,主子平常不见人,他就成了那些老家伙们最大的目标,这几个月的都不知打发了多少前来询问的人,甚至还有一些大人们是打着主意想要把家中闺女或者孙女嫁给主子的。如此这般杂七杂八的事情,弄得他头都大了。 不过幸好现在主子终于打算登基了,南司辰兴奋难掩地问道:“那具体日子呢?” 燕东君淡淡答道:“十二月乜七吧。” 十二月乜七。 如此简单地一个回答却是让南司辰原本激动的神情一下子息偃了下去,他迟疑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主子,小心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主子真的打算在这天登基吗?” 带着晦暗光芒的桃花眼瞬间扫过不远处的南司辰,燕东君的语气骤然间变得有些冰寒,“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南司辰赶紧摇头,心中却长叹一声,“当然没什么问题。” 怎么可能没什么问题,主子挑的这个日子就证明了很大的问题。十二月乜七正是当年主子的母亲,也就是皇妃殿下过世的日子,主子竟然打算选用这个日子登基,想必对先帝的怨气还是抹不去吧。 “没问题就好。”唇角勾起嘲讽之意,却很快就一闪即逝,所以垂首的南司辰并没有看到。他说完这句话后就从玉榻上起身,绣有暗红火焰纹案的衣摆从榻上拖延下来,看上去就像是红莲业火一般。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和我一起到燮国去一趟吧。”眉眼弯着的燕东君笑道,“几年不见,也不知道小丫头长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还像当初那么不可爱呢?” 被他的动作所惊动的雪狼同时跟着爬了起来,它蹲坐在男人的身边,一只巨大的狼头在他身上蹭了蹭,明显流露出一副依赖的样子。 而燕东君则是伸手在狼头上轻轻摸了摸,眼睛一眯邪笑道:“澜沧,你说要是小丫头还是那么可爱的话,我们一起把她抓回来好不好?” 被称呼为澜沧的雪狼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的眼下之意,却是应和着似的仰天长啸了一声。 “啊呜~~” —————————————————————————————————————————————————————— 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的王曦妩此时还和谢青珩一起被困在鹿鸣山上,距离他们发现自己迷路已经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南烛和宗绍都一起被派出去找路去了,但直到现在他们仍旧没有找到出路。 不仅看不到下山的路,更是连上山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漫天的风雪完全将四方左右全部遮蔽,入目处只能看到巨大的雪花迎面而来,却是连撑伞的手都已经开始僵了。 王曦妩倒还好,出门时本就穿了挺多,所以还能勉强支撑下去。可谢青珩就不行了,他的身体本就虚弱,此时被风雪一吹,原本就已经够苍白的脸色更是隐隐有点发青,这让一直注意着他的王曦妩很是着急,她走到男子身边问道:“青珩堂兄你还好吗?” 哪怕感觉从自己的骨髓深处有一股寒意升起,谢青珩却仍旧强撑着摇了摇头,“我还好。” 嘴唇都已经有点发紫了,就这样还叫还好?王曦妩心中不忍,迅速地看了眼四周道:“堂兄你再撑会儿,等南烛和宗绍回来应该就可以找到路了。” 眼下南烛和宗绍都没有回来,此地就剩下她、谢青珩还有沉檀三人,最关键的是他们还不敢乱走,怕回来的时候南烛他们找不到人。 可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们指不定会冻死在这里的。 心中暗自下了决定,王曦妩四顾环视了一圈,总算看到不远处有一株比较粗壮的古树,因为有树叶的遮蔽,树下的风雪看上去要稍微小一点。眼睛一亮,她扭头就对谢青珩道:“那边那棵树下看上去风雪要小点,青珩堂兄我们先去那边躲一躲吧!” 这个时候谢青珩自然不会拒绝,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王曦妩于是又回过头招呼沉檀,“沉檀,你先过来帮我们撑一下伞。” 明白自己姑娘意思的沉檀自然是上前一步走到谢青珩面前,“谢公子,请把您的伞交给奴婢吧。” 男子有点迟疑,王曦妩却对他道:“我扶堂兄你过去,伞就交给沉檀撑着吧。”一边说着,她也没看男子到底是什么反应,伸手就轻轻扶起了他的胳膊。 按理说这样是于理不合的,毕竟就算是亲眷好了,王曦妩都还属于未出阁的少女,哪怕她年纪不大,但如此这般和男子亲密接触依然是不妥。可看着少女坚定的眼神,谢青珩却心中微微一动,最终还是任由沉檀帮两人撑着伞,而自己则由少女紧紧扶着走路了。 尽管距离王曦妩选定的那株大树并不是太远,毕竟在这漫天的风雪中她能看到的合适的大树也差不多久只有那一棵,可三人却还是很久才到达。尤其是王曦妩扶着谢青珩,直到她的手触碰到男子的手臂时才知道对方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什么程度,哪怕她自己因为在这风雪中呆了这么久而手脚冰凉,可男子的手臂却要比她还要寒冷,扶住的时候甚至都已经有点僵硬了。 心里再次一沉,王曦妩努力扶着男人走过去,地上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她要很使劲搀扶着对方,又或者说其实是两人相互扶持着才能保证不一起摔倒。 好不容易到了树下,果然一下子风势就小了许多,可周围寒冷的温度却没有多少改变。王曦妩依旧扶着谢青珩站在树下,她努力想要给身旁的男子遮挡一点风雪,可男子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的惨白下去,半盏茶的功夫后他的呼吸甚至变得微弱起来,甚至连眼眸都已经有了合上的趋势。 “青珩堂兄,你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南烛她们应该就会回来了。”眼见得他情况愈发不对的王曦妩赶紧出声鼓励他,虽然自己明明也是冷得发抖,可她却努力握着男子的手揉搓起来,想要尽量给他活活血。 谢青珩微微摇了摇头,“……没用的,你不要……” “不会的,青珩堂兄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一定能等到人来就我们的!”王曦妩明明焦急得不得了,但她还是一边努力说着一边使劲不让男子睡过去。 要是在这个时候睡过去,到时候想醒过来就难了,一定不能让他睡过去! 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王曦妩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频频回望刚才三人站的地方,似乎是在等着南烛或者宗绍出现,一边却蹲下身从地上捧起一个雪团在谢青珩手上搓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分明已经虚弱到极致的谢青珩此时不知为何突然展颜一笑,笑容虚弱而飘渺,“奈何……命也……” 轻轻吐出这两个词的他终于完全闭上了眼睛,而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听到了少女焦急的喊声,还有一双软软的小手。 “青珩堂兄!” 第一百八十五章 得救 谢青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完全是暗的。 身体底下传来略硬的触感告诉他,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只是他的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却有一连串的问题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为什么自己会躺在这一看就不是自己惯常熟悉的地方?周围甚至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还有阿妩这个小丫头又为什么会趴在他的床头? 紧跟着才是有点破碎的记忆纷至沓来。 所以,他还是得救了吗? 眼神迷茫地看了眼正趴在床榻边上熟睡的少女,简陋的厢房中静静地燃烧着一个火盆,火盆里闪动的火光打在少女侧脸上,使得她的容颜看上去有那么几分不真实。 心底突然涌了一种特殊的情绪,这种情绪谢青珩也说不明白。但他凝视了少女许久,久到眼前的画面都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才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已经是天大亮的时候了。明亮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窗子传了进来,能看到外面一片明晃晃的感觉。 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听到了云暮熟悉的声音,“主子您醒了?!” 声音略微有点沙哑,但却带了掩饰不住的惊喜,云暮的眼睛还有点红红的,她看着醒过来的主子,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唔……”嗓子有点沙哑,谢青珩目光环视中打量了一下周围,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明水山庄的屋子里了。 他没怎么说话,云暮那边就继续眼睛红红地道:“主子你吓死我们了,婢子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这不是没事吗?” 话未说完谢青珩就又咳嗽了两声,唬得云暮赶紧道:“主子你还是先别说话了,我去倒杯水给您润润喉先。”说着她就起身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温水,走回来后递到他唇边喂着他喝了几口。 好不容易觉得喉咙没那那么干涩了的谢青珩喝完水后又躺了回去,他下意识地在屋子里扫了眼,想看看有没有那道熟悉的人影,然而屋子中却只有云暮一个人,并没有先前看到的那个少女。 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谢青珩淡淡问道:“我是怎么回事?” 一说起这个的云暮脸上就又露出了生气的表情,她絮絮叨叨地抱怨道:“您还好意思说,大前天的是谁说要去山上走走的,结果这一走差点就没有回来。”说到这里的云暮眼睛一红,却是不着痕迹地被她掩饰了过去,“您和王家姑娘一道被风雪困在了山上,要不是青羊观的灵虚道长担心你们特意下山来看了一下,否则的话您两人就直接交代在那里了。” “当时灵虚道长到的时候您都已经晕厥过去了,下山的路由完全被大雪堵住了,他们只好把您和王姑娘带回山上去。也多亏了观里那个年轻道士有两把子医术,是他把您救过来的。” “我和孤竹左等右等不见您回来,于是就上山找去了,正好遇到下山来叫人宗绍,这才知道您差点就出事了。” “您足足昏迷了三天,这三天内还一直发着高烧,泸医说您能不能醒过来就看烧能不能退了,幸好您总算是醒过来了,否则的话我和孤竹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或许是因为心情激荡的关系,云暮这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怎么通畅,但谢青珩还是将她话中的大意给听明白了,而她话中的担忧也是极为明显。所以勉强笑了笑,他安慰云暮道:“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更何况我自己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 确实,遇到那种事情是谁都没想到的,原以为只是单纯地出去山上赏雪,没想到竟然会遇到大雪封山,而且风雪之势来得那么大,一下子就把来路和去路都给掩盖了,他和王曦妩几人只能被生生困在原地。 男子的话语中带有一丝黯然,原本情绪激动的云暮于是也逐渐冷静了下来。这件事情确实不能怪主子,主子因为风雪受了这么重的罪已经是够可以了,结果她还抱怨主子,实在是不应该。 这样想着,她一下子就单膝跪了下来,垂首道:“婢子有罪,还请主子责罚!” “不关你的事,你起来吧。”谢青珩的眼神柔软,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这两天你照顾我也辛苦了,到时候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 “婢子不辛苦,照顾主子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云暮闻言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同时却也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她见自家主子似乎是想坐起来的样子,于是便扶了他一把,同时又被他背后的靠枕调高了点。 手里一边动作着,云暮嘴上也不停,她接着轻声道:“说起来这次也多亏了王家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却很有魄力。主子您之前不是昏过去了吗?再加上这么大的雪,人家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居然还把自己身上的鹤氅让给你盖上了。而且她还抓了几团雪球给您活血,否则的话恐怕您的情况还要再恶劣些。”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这些都是青羊观的小道士跟我讲的,婢子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一个小姑娘能做到这点真的已经是很不错了。”或许她在王曦妩这个年纪也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但她却是宗门中训练出来的,哪像王曦妩这样,身为世家姑娘,在这种情况下想到的竟然不是自救而是救人,如此这般行为还是让她心里头产生了一丝认同与感激的。 谢青珩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闻言他心中一动,却是蹙眉道:“那阿妩人呢?” 云暮答道:“王姑娘因为冻着了的关系,再加上心神过劳,所以也病倒了,现在在自己庄子上休息呢。”听了下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她现在好点了没有。” 沉吟了片刻,谢青珩又开口道:“这样吧,你代我去南庄走一趟,看看阿妩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可是您这边……”云暮有点迟疑,她要是去看王曦妩了,那主子要怎么办呢? 谢青珩摇了摇头,“我没事,我都已经醒了,自然不会再有大碍,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让孤竹进来照顾我也可以。”说着勉强一笑,“有孤竹照顾我,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云暮没说话,纠结了一下后却还是坦然应下了。让孤竹照顾主子还可以,但是让她去探病?想到孤竹那冷冰冰的性子,云暮自己都忍不住掐灭了这个想法,还是算了吧,别让人家以为她是去奔丧的就好了。 决定下来后的云暮本想和自家主子多说几句的,只是谢青珩才醒,之前又昏迷了那么久,身体正是虚弱不过,此时好不容易打起精神说了那些话后,他又觉得整个人有点犯困。 “我困了,想再睡会儿,你一会儿就先去吧。”谢青珩淡淡吩咐道。 云暮于是应了一声,帮他整饬了一下床铺不提,等他又沉沉地睡过去后,她才轻声轻脚退出了卧室。 而本该已经睡着了的谢青珩却在这个时候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淡如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忧虑。 小丫头,也生病了吗? —————————————————————————————————————————————— 在那么大的风雪中被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来甚至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给谢青珩盖了,又在青羊观的厢房中照顾了男人一夜的王曦妩怎么可能不生病呢?只不过她的病情要比谢青珩来得轻一点而已。谢青珩那边是高烧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而她则是在烧了一晚上后不烧了,转成轻微的风寒之症。 也幸亏在庄子里的这段时间她有好好锻炼自己的身体,否则的话病症肯定没这么轻。 不过即便是这样,她这两天依旧是经常咳嗽流涕,身子也没什么大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好好养病。 就像现在,她就抱着一个软软的抱枕半躺在榻上,抱枕里面还塞了一个暖手壶,摸起来暖融融的。皎碧在一旁给她吹药,刚刚端上来的中药还是有点烫的,皎碧吹吹能凉得快一些。 好不容易觉得手里的温度合适了,皎碧就把药碗呈到王曦妩面前,“姑娘,药凉了,可以喝了。” 虽然内里已经是成年人的心性,可对于喝药这种事情王曦妩还是有点发憷的,尤其是白子墨那家伙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复她,开出来的药特别特别苦,那种苦味简直让人想要把舌头都咬下去。所以她皱着眉头看向皎碧,使劲装可怜道:“真的不能不喝吗?你看我都已经好很多了。” 坚定地摇了摇头,皎碧的目光中带着笑意,脸上却面无表情,“不行,一定要喝,姑娘别想着逃,否则的话我就把姑娘生病了的事告诉夫人那边。” 王曦妩闻言一滞,只好用愤愤的眼神瞪了她一眼,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都喝了下去,喝完后沉檀适时地送上一颗酸梅,这才把她嘴里那股苦味给压了下去。 这次她和谢青珩被困在山上一事,在王曦妩的严令下没有被传回王府去,一来她不想让父母担心,二来则是怕他们会因为这事把她接回府里去,这样她轻松的日子就没了。没想到皎碧这丫头居然拿这件事来“威胁”她,这丫头真的是越来越胆大了。 这样想着的王曦妩又瞪了皎碧一眼,皎碧却是完全没有在意地笑笑,接过她手中的空碗出去了,剩下边上看着这一幕的沉檀跟着掩嘴而笑。 王曦妩微微一笑,自嘲道:“这丫头也是蹬鼻子上脸的……” 沉檀眉眼一弯,正要说话,外面却又传来伺候丫鬟的声音,“姑娘,明水山庄的云暮姑娘过来看望您来了,您要不要见一见呢?” 王曦妩一愣,云暮过来了,难道是谢青珩那边又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如此一想,她脸上的表情顿时就严肃了起来,挥了挥手道:“还不快请!”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再见 云暮是带着东西过来的,怎么说都是上门来探病,也不可能真就空着手来。所以当她把一个篮子放到桌上时,王曦妩原本提着的那颗心却放了下来。 既然还带了东西过来,那么就应该不会是青珩堂兄出事了。 果然,就见云暮笑眯眯地道:“王姑娘,我家公子醒了,让我过来看看您,您身子可好些了?” 王曦妩躺在榻上也没有起来,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我已经好很多了,让云暮姑娘挂记了。”顿了顿,话头一转,她凝眸道:“青珩堂兄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云暮答道:“刚醒来没多久,现在又睡着了。” 王曦妩点点头:“不过醒过来应该就会好起来的。” 云暮附和道:“王姑娘说的是,大夫也是这么说的。”来之前她还特意去了泸医那边一趟,让他帮着再看看主子,当时泸医得知主子醒过来的消息时也是松了口气。“不过这次真的是要谢过王姑娘了,当时急着照顾我家公子,都没来得及好好同姑娘道谢,此番婢子带了些东西过来,也是我家公子的一番心意。”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玩意,但正好给姑娘补补身子,为了救我家公子,让您受寒了。” 摇了摇头,王曦妩脸上的神情赧然,“你们想多了,当时我和青珩堂兄一道被困在山上,就算是普通陌生人好了,遇到这种时候也肯定会出手相助,更何况我和青珩堂兄本就是兄妹关系,我不可能看着他就那么昏迷下去的。” 云暮却坚持道:“王姑娘您这话就谦虚了。”若是寻常人在大雪山中遇到这种情况的话,总还是要想一想到底要不要救人的,毕竟当时风雪那么大,她自己穿得又不是太多,却能把唯一一件大氅脱下来给她家主子,如此说来已经是远远超出一个小姑娘应该有的表现了。“不管怎么说,公子能坚持到得救和王姑娘您脱不了干系,等到时候我家公子身体好点了,他肯定会亲自上门来道谢的。” “上门道谢就不用了,只要堂兄身体能好起来就好。”王曦妩淡淡说道。青珩堂兄身体本就差,如今又受冰寒之冻,要想真正好起来恐怕需要一段时间。 说到这点的云暮心情也有点沉重。主子的身子一贯虚弱,前段时间总算是把肩上的那处伤口给养好了,没想到如今又被冻了这么一冻,按泸医的话来说是寒气入体,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驱寒,如此情况也是让她着急。 两人之间并不是特别熟,云暮过来也是因为谢青珩的命令,所以她把东西送到又寒暄了两句后就告辞离开了。王曦妩也没留她,只是让沉檀出去送了送她,等沉檀回来后,她就指示沉檀把云暮留下来的那个篮子打了开来。 “看看里面是什么,能吃的就吃掉,不能吃的就收起来。” 沉檀应了一声,把篮子打开来一看的她看到里面的东西也有点吃惊,“姑娘,是几支封好了的野山参,看上去年头还不少,至少也有两百年了。”说着她还把其中一根极细的老参取了出来给王曦妩看。 王曦妩也有点吃惊,虽然这几根山参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曾经在金玉阁拍下过一根八百年参王的她却能看出这些山参的药力至少也要超过五百年,而不是像沉檀说的那样只有两百年。“没想到青珩堂兄倒是大方,这样年份的药参都送得出手。” 沉檀跟着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又转回篮子里,只不过这次她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奇怪了,“姑娘,还有呢。” “还有?”王曦妩挑眉,“还有什么?” 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鸡蛋的沉檀脸色古怪道:“云暮姑娘还拿了半篮子的鸡蛋过来。” 闻言的王曦妩也有点哭笑不得。青珩堂兄的这个侍女也是有趣,把珍贵的野山参和土鸡蛋组合在一起的送法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不过无语归无语,她还是挥了挥手对沉檀道:“那这几株山参都收起来吧,剩下的鸡蛋这两天倒是可以吃掉了。” 沉檀笑着应了一声,“喏。” —————————————————————————————————————————————— 如此又在庄子里面修养了几天,王曦妩的伤寒也逐渐好起来了,期间她二哥王珣过来探望过她一次,她也只说自己是不小心感染的风寒,并没有把差点在山中遇险一事说给他听。 王珣倒也没有怀疑她,反而是告诉她父亲决定今年过年到庄子里来过,让她等差不多的时候准备一下就可以。 当时的王曦妩还有点诧异,没想到父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都已经做好收拾东西回府过年的准备了,才突然告诉她这个消息。不过对于这个决定她也并不反对,左右南庄离王府又不是太远,父亲母亲要真是要到这边来过年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这样一来,庄上一些下人的活就要多起来了,他们除了要把整个庄子都收拾整齐之外,还要多置办一些过年的年货。这些年货主要是给他们自己的,主家过年的吃用都有王府那边准备好的,到时候直接送过来就可以。 除此之外,王珣还带来了大哥的消息。“今年大哥估计应该会回家过年,到时候母亲可能还会趁着这个机会给大哥订一门亲事下来,前两天母亲还问过我陆家大姑娘的事,你和她熟一点,到时候估计母亲还会问问你。” 听他这样说的王曦妩很诧异,“定亲?”虽然他家大哥目前也有十六了,甚至马上都有十七了,可重活这一世,她还没来得及想过两位兄长的婚事。上辈子他家大哥是及冠之后才成的亲,女方是颍川尉家的姑娘,所以这次听二哥提及母亲想要现在就给大哥定亲,而且定亲的对象似乎还是陆经纶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她皱着眉头道:“这好像不太合适吧?” 王珣一脸不解,“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王曦妩当时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她倒不是很反对陆经纶成为她的嫂子,事实上打心底来说,陆经纶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有大智慧,为人处世也很老练,要是大哥真的能娶到她的话倒也不错。只是唯一的关键就在于两人的想法,要是大哥不喜欢陆经纶或者陆经纶不喜欢大哥的话,那么她就不会很支持这桩婚事。 尤其是在现在两人都没有见过面的情况下,母亲就想着把两人配起来,这样的行为是不是有点乱点鸳鸯谱呢? 所以想了想,王曦妩还是决定等过年的时候再问问母亲,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使得原本尉家的姑娘就变成陆经纶。 虽然因为她的重生,这辈子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很多,可连大嫂的身份都变了,这样的变动未免太大了点吧? 打定主意的王曦妩暂时就安心继续在庄子里面养病。天寒地冻的,连带着她人都变得懒惰起来,有些事情不着急的话她都懒得去解决。 这日已经是十二月十五了,鹿鸣山上的雪虽然停了,可前几天下的大雪却还没来得及完全化掉,王曦妩一整天就宅在屋里烤着火盆看看书,一天的时间也就被打发过去了。南庄别院不像王府那样每间屋子都铺了地龙,当初设计南庄的时候就是为了盛夏的时候避暑来的,所以庄子里的取暖主要靠火盆。 披着狐皮大氅坐在火炕上看书的王曦妩总算是打算休息了,她放下手里的志怪小说,懒懒地拖着鞋子就往里屋走去,而此时的外间也就剩下一个沉檀在收拾东西。 只是一走进里屋,王曦妩就莫名觉得屋子里似乎有点寒冷,原本桌上点着的两盏油灯火焰也微微摇晃着,扭头才发现原来是一旁的窗子没有关好,从里面望出去还能看到外面黑黢黢的夜色。 微微一怔,王曦妩笑着自语了一句,“真是的,也不知道把窗子关关好。”一边说着,她一边继续趿拉着软鞋走过去关窗。 然而越靠近窗子,她整个人的感官就愈发不对,一股莫名的寒气从她后背升起,沿着脊柱一路往上爬,直接让她额头有隐隐冷汗渗出。 不对!屋里的感觉不对!平常她的屋中绝对不会有这种压抑的感觉,而且沉檀也不会在她要睡觉之前还把窗子开着。还有那股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味,虽然不甚明显,但她却还是捕捉到了其中一缕。 狭长的眼眸一凝,王曦妩骤然转身低声喝道:“谁?!” 目光直视自己床边的一处阴暗角落,她的视线恍如利剑一般锐利,而脚下的动作却是不疾不徐地走向不远处的梳妆台。 在那里,放着上次大哥送给她的那柄匕首。 然而还没等她接近梳妆台,角落中却已然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然后是男子似笑非笑的话语,“好久不见小丫头~” 闻言的瞬间王曦妩心头巨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必得 男子的面容在昏暗的角落中看上去有点不太明晰,屋里被风吹得闪烁不定的灯火照在他脸上,王曦妩只能看到他那双极为妖媚的桃花眼中有流光溢彩。他的笑容邪邪的,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地意味,然而那低沉中带了一丝喑哑的嗓音却极为迷人,让人心中像被羽毛拂过一般。 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为什么眼前这个男子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王曦妩于是还有点愣愣的,她原本想要伸手去摸梳妆台的动作就停顿在那里,看上去整个人就带了几分滑稽。 被她这副表情逗笑的燕东君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他的穿着打扮和上次见到他时没什么区别,一身薄薄的月白长衫除了上面的绣纹更加精致之外,那厚度却没有丝毫的增厚,仍旧是服帖得将他削瘦却又健壮的身形展示了出来。 “怎么了?看到我有这么惊讶吗?”一边笑着,男人一边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 虽然很想如实承认自己确实很惊讶,但王曦妩却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避开落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月服王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这个时候他难道不是应该还在离国那边打仗吗?怎么会有空跑到青州来,还这样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自己房间之中。 还是说? 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王曦妩心中的震惊更浓,她定定地看着燕东君,目光中有着不敢置信的意思。 闻言的燕东君眼中有晦暗之意闪过,却是勾了勾唇角邪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儿?左右在那边也没什么事,正好就过来看看你不行吗?” 被证实了心中所想的王曦妩一时无言。 如此来说,他是真的已经肃清了离国的一些势力,最终登顶成功了吗? 心情有点复杂,王曦妩也说不出这种复杂的情绪到底是从何而来,但它却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以至于她现在看向男人的眼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尽管之前就清楚地知道男人的身份,离国未来的九五之尊,后世以铁血称名的昊天帝,可在此之前她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去年元宵的那个夜晚上,那个如同精怪一般妖媚的男子,沐浴着月华的男子,眼底有着火焰在燃烧的男子……这样的印象一直使得她对男人的防备不高,可直到现在她才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权势所披加在他身上的那层外衣。 那是象征着和整个大燮同样军力的国家,在那个国度上生活着和燮国人一样的人,那儿国土比大燮还要辽阔,民风更是剽悍。就算是大燮的百姓对于离国的感官不太好,觉得那儿是一个未开化的蛮夷之地,民众不讲礼仪道德,可朝廷仍旧是对这个国家充满了戒备。燕云之地整整驻扎了两万军队,为的难道不是防备着突然有离国的大军攻过来吗? 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国家的主人!他手底下掌握了数百万民众的生死!如此握有这般巨大权力的一个人,此时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尽管脸上还是那再熟悉不过的邪笑,可那种感觉终究是有点差别了。 默默垂眸收敛了眼底的复杂光芒,王曦妩淡淡道:“只是觉得有点诧异而已,毕竟这寒冬腊月的,我还换了个地方住,你居然还能找得到。” “那有什么?”燕东君眉头一挑,“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找到你又有何难?”语气中全然是不在意的样子。 事实也是如此,他一直都让南司辰派人盯着王曦妩这边,凡是这边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他那边都能够得到消息,所以说她搬到南庄来住一事早就在他的知晓中。 听他这样说的王曦妩默然,她刚想试图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了沉檀的声音,“姑娘,您在和谁说话呢?怎么感觉有人说话……” 话未说完,原本抱着一摞干净衣服进来的沉檀在看到燕东君的瞬间完全傻掉了。 莫名其妙姑娘的卧室中出现一个男人就已经够让她吃惊的了,而这个男人还是曾经给过她很危险感觉的燕公子,莫非是她眼花了,所以才会在南庄里面看到这个男人? 眼看着沉檀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还是化为一脸警惕地走到自己身边,王曦妩总算是叹了口气。幸好沉檀没有惊慌失措,否则的话她万一要是叫出来引来了南烛或者其他人,那到时候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向其他人解释了。 另一边的燕东君同时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小丫头的婢女倒还识相。 “姑娘……” 沉檀刚想说什么,王曦妩却摇了摇头对她道:“沉檀你先出去,帮我看着点外面,我和燕公子有点话要谈。” 尽管心中不明白姑娘和这个神秘燕公子到底有什么好谈的,但沉檀却明白这个时候保密的重要性,所以她轻轻对着王曦妩福了一福,然后又抱着怀里的那摞衣服走出去了。只不过虽然是走出去了,可她却在靠近门边的位置站着,以时刻提防里面发生什么情况。 察觉到她这个小动作的燕东君桃花眼一眯,却没有说什么,默许了她的防备。 有了沉檀守在外面,王曦妩说话的声音也放开了些,不再像之前那么细声细气的了。“月服王深夜来此到底有何贵干?有什么事的话还请直说吧。”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是来看自己的,可王曦妩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看的,就算是自己曾经救过他一命好了,也不是构成他大晚上的跑进她屋子里的理由。 原本在她面前总是笑容满面的燕东君难得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却在落到她身上的一瞬变得柔和,只见他严肃道:“过两天我就要登基了,你想和我一起去大离吗?” 被他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倒,王曦妩有点发愣。她总算是明白“君心莫测”是什么意思了,就是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燕东君要登基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只怕那万里河山都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了,然而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大离,这件事情怎么听都怎么不靠谱好吗? 她去离国干什么?去那边游玩吗? 好端端的跑到离国去游玩,要是被她三位舅舅知道了,两国恐怕又要再起争端了。 心底各种念头闪过,表面上王曦妩却还是不动声色道:“多谢月服王好意。虽然离国风景与我大燮不同,但我估计自己还是比较习惯这边的风物,所以去大离一事还是算了吧。” 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之前难得严肃的燕东君在听到她说出这话后却突然笑了起来,“和你开玩笑的,没想到你竟然当真了,小丫头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男人的笑容邪魅,王曦妩脸上却是一脸无语的样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开这样的玩笑有意思吗? 王曦妩没说话,燕东君也只是不做声地看着她,半晌之后男人才低声问道:“我送你的礼物之前可收到了?”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王曦妩就瞬间想起了被自己收到箱底的那一支发簪和一个镯子,不由得皱眉道:“收到是收到了,只是以后你还是不要送礼物过来了。” “为什么?”燕东君挑眉,“难道你不喜欢这些东西?” 那支“七彩天璋”上镶嵌的是整个大离都仅有一块的天神石,而那只镯子同样是用极为珍贵的墨玉玉心雕琢而成,有无数的姑娘会为这两样东西着迷,这小丫头竟然会不喜欢? 王曦妩摇了摇头,不是她不喜欢,只是不敢、也没有立场来接受他的好意。“无缘无故的,不敢接受月服王的好意。” “不敢?”眼眸中隐然闪过一抹怒气,男人轻嘲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还是说你觉得本王的命用那两样小玩意儿就可以抵掉了?” 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王曦妩脱口而出就道:“自然不是。”一代帝皇的命要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抵掉了,那她这辈子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大事了。 “那不就结了?”燕东君唇角微勾,“我送你的东西你只管收下就是,算作你当初救我一命还有收留我的报酬。” 王曦妩默然。 见她这样的燕东君也不多说,眼中却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光芒。反正该送的东西他一样也不会落下,接不接受就是小丫头自己的问题。不过就算她不接受,那么他也会想办法让她接受的。 想通这点的男人瞬间觉得心里畅快,他走到少女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笑道:“好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也该走了。” 一个不查就被轻薄了的王曦妩脸色微红,赶紧又后退了几步。 她眼神嗔怒,燕东君也没在意,大笑两声之后就走到了窗边。 回头深深凝望了她一眼,男人的身形如同闲云野鹤一般,也不见他怎么动作,整个人就飘飘然地出了窗外,没入外面深邃的夜色中。 夜风中只余下他含笑的声音,“小丫头,下次我还会来看你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应酬 燕东君来得飘忽去得也飘忽,仿佛他的出现不过是一场梦而已。除了那晚的山风和山石见证了他的到来,其余的人都不知道离国未来的皇帝曾经在登基之前来过一趟青州。 直到确认他已经走远之后,王曦妩还是沉浸在一股很茫然的情绪中,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打开的窗子默默出神。而听到里面没了动静的沉檀则是早早地就又进了来,她看着自家姑娘那一脸出身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唤了她一声:“姑娘。” 用迷茫的眼神抬眼看她,沉檀见她这样不由得担忧道:“怎么了姑娘?燕公子做了什么了吗?” 王曦妩轻轻摇了摇头,眉头也跟着微微蹙起。燕东君虽然没做什么,却比做了什么还要让人觉得奇怪,就像现在她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有点意外,有点窃喜,却又似乎带着一丝期待,总之很难完全用语言形容出来。 她不说话,沉檀虽然不大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姑娘脸上那复杂的神情,她却识趣地没有多说话了。 只是,一想到这位燕公子几次三番偷偷潜入姑娘的闺阁,而姑娘还一直把这件事隐瞒下来,这样的情形不由得让她多想了些。 难道说那位公子是看上她们家姑娘了? 脑海中这个念头一出现,沉檀越想脸色就越奇怪。恐怕也只有这样的理由才能解释燕公子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难道他就不觉得姑娘的年纪略小了点吗? 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姑娘,沉檀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多了几分古怪。 —————————————————————————————————————— 远在建安的裴霁并不知道已经有另外一个男人盯上了王曦妩,倘若知道的话想必他应该会有所反应。此时的他正坐在欢场天香阁中,欣赏欢场头牌苏越苏大家的抚琴。 事实上按照他平日里的性子是极少到这种地方来的,只是今日设宴的这位乃是他的上峰,陪请的又是三皇子和萧衡,所以他不得不跟着一道过来。 作为宴会的主人,福王姜奕虽然只是一位亲王,但却在军中挂了中郎将的职。他虽然已入不惑之年,但看上去却仍旧是一副中年美男子的模样,外貌气势俱都一流。若非如此,早年他也不会被先帝早早的就封王了。 此刻福王就是斜倚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只翡翠夜光酒杯,一边听着琴声一边对着三皇子笑道:“大婚之后,三皇子殿下似乎很少出来玩了嘛,莫非是家有娇妻,舍不得出来玩了?” 同样是一脸笑意的三皇子毫不在意道:“福王开玩笑了,好歹我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福王闻言一笑,扭头看向萧衡道:“看看,成家立业后果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澶渊你这下可以放心了,你妹子嫁到三皇子府是不会受委屈的了。” 萧衡脸上笑着,眼眸却是在不动声色间扫过一旁默不作声的裴霁,嘴里同时应答道:“本来阿阮能嫁给三皇子殿下就是她的福分,我哪里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三皇子闻言顿时露出了一个满意地笑容。 或许是意识到裴霁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福王于是眼睛眯了眯笑着对他道:“屠苏呢?这段时间你手底下的翎羽卫又如何?守卫祁安殿的活可还适应?要是不适应的话给你换个其他位子也可以。” 裴霁拱手答道:“劳大人挂心了,卑下一切都好,守卫祁安殿的职责并不是很重,底下的侍卫们也都还算配合,不需要换一个其他位置。” “诶,屠苏你不用这么客气。”听了他这话的福王笑着摆了摆手,“你爹托我照顾你,你也不用和我客气,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只管和我说就是。”他和裴东流那家伙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照顾一下对方的儿子也是应该的。尤其是阿霁这小子还很出色,不仅在清流那一派中很有名声,就连军中的武将也有不少看好他的,直言此子将来若是上了战场,定然能捞个将军回来当当。 如此情况下,能卖个人情给对方显然也是他乐于做的。 福王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裴霁显然不会把这话当真。或许对方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对他有几分照拂之意,但欠下的人情总有一天是要还的,他可不愿意因为这种小事而欠人家人情,尤其在对方还是皇室成员的情况下,这种人情就更加难还。所以他只是在此拱了拱手,对福王道:“多谢福王好意,屠苏心领了。” 福王于是微微一笑,没有再接着和他说下去,而是转回头去静静欣赏起苏越的琴艺来。 身为闻名建安的名伎,同时又是琴道大家,苏越的琴艺无需多说,那忽而飘渺忽而沉厚的曲子即便是没有其他乐器的配合,同样显得恍如仙音。而她又着一身水蓝色的广袖仙裙,端坐在垂落下来的纱帘之后,看上去更是多了几分仙界天女偶落凡尘的味道。 一曲终了,在座的几个男子无不露出几分痴迷之色来,只不过和普通男子痴迷的对象有所不同,福王缓缓睁开之前听曲时闭上的眼睛,然后拍掌赞道:“果然不愧是苏娘子,如此琴艺本该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纱幕后的苏越缓缓起身,清越得如同溪水潺湲般的声音袅袅传出,“福王过誉了,奴不过是会弹奏那么几支曲子罢了,都是诸位给的赞誉,才让奴有了如今这般名声。” “哈哈……”闻言又是一声大笑的福王扭头看向三皇子,“先前可是听闻三皇子殿下可是很中意苏娘子的,不知如今又是如何?” 听了这话心头有几分微动,但姜煦表面上却还是笑道:“福王你又开玩笑了,苏娘子自然是极好的,否则又为何会有如此这般多男子为了相见苏娘子一面而不惜一掷千金呢?”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不知何时已经从纱帘后走了过来的苏越,目光中带着一丝隐晦的欲望道:“苏娘子,你说是与不是?” 仿佛没有看到男人眼中的炙热,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绝美的苏越不卑不亢道:“三皇子过奖了。” 看着她这副矜持的样子,还有那妖娆的身子,姜煦心中更是有了一股躁动。像苏越这种在风尘中仍能保持清白的女子,在他看来无不是作秀,为的就是能够自抬身价,只要有足够的筹码,想必就能够把那具羊脂雪玉一般的身子压在下面的吧。 眼中闪过一抹黯光,但清楚地知道现在是什么场面的姜煦还是努力把心里那种不可说的想法压了下去。 眼下还有萧衡在场,他是阿阮的大哥,也是他目前最为倚重的外臣,平日里最是看重她那个妹妹不过。而只要能够把萧家死死地拉拢住,那么他登上皇位的可能性就又多了几成。所以在大业未成之前,他绝对是不会让这种男人间的问题而影响大舅子对他的看法的。 只要哪天他能够登上九五之位,这全天下的女子岂不是都能任他挑选,到时候难道还怕少一个苏越不成? 心中这样想着,三皇子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清澈了,他拒绝了苏越倚靠到自己边上的举动,一个人老老实实坐着喝酒。如此这般举动顿时又让福王取笑了他几句,但他都默认下来了。 看着他这副做相的萧衡没说话,只是看着三皇子的目光却多了那么几分满意。 三个年轻男子加上一位福王,四个男人在这欢场之所不找女子陪酒已然是很难得的了,裴霁一向不近女色,三皇子是要装样子,萧衡便是有人伺候也显得比较淡然,于是整个阁子中艳福最好的就是福王了。他身边一左一右各自环绕着两个长得极为相像的女子,一边殷勤地向他劝酒,一边又会时而剥几颗金桔塞到他嘴里,看上去好不快活。 其余还有一些女子是在阁中表现歌舞,剩下的苏越默默坐在一旁给他们斟酒。 而眼看着三个默然喝酒的男人,福王还笑道:“你们呀,等婚后过个几年,就会知道像我这样的日子才是过得最舒畅的了!” 三人都没说话,三皇子是眼中露出赞同的神色,萧衡微微一笑,只有裴霁一人轻轻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有说。 天香阁中不断地有侍女将酒水呈上来,一场酒宴持续到夜深时分,中途有福王在其中引起话题,几人谈论着近期发生在建安的一些事情,同时又多多少少渗透了一些朝廷、后宫中的情况,也算是相处得还算融洽。直到三皇子提出要早点回去陪皇子妃,这场宴席才算是结束。 把宴席的四人全部送走,又吩咐婢女将阁子里的酒水果盘全部都撤下去,苏越这才一个人走到阁子内侧屏风后,对着坐在里面的诸夏行了一礼,“主子。” 诸夏脸上的神情莫测,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建安的夜晚和青州明显不同,即便到了这个夜深人静的点,建安仍旧还沉浸在一股喧嚣之中,此时楼下的街坊还是灯火点点,只是比白日里少了那么些许浮躁而已。 目光沉沉地看着楼下,片刻后诸夏才道:“裴霁这个人不好糊弄,还是放弃之前通过他进入祁安殿的计划吧,换一个里面管事的太监之类人。”顿了顿,男人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这些人只要有利益就能够做一些违反规矩的事情,反而更容易被我们买通。” 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苏越轻声应道:“知道了主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燕云 时值大寒。 纷扬的雪花如同鹅毛一样从天空洒落,阴沉的天色以及天边压得极低的云翳显示着眼前的这场风雪显然没有那么快就结束。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挟着刺骨的寒意从遥远的沧澜而来,吹过屹立着的镇南关,然后不曾停歇地继续向建安的方向吹去。 简封炎裹紧了身上粗糙但显厚实的棉衣,也不敢依靠在城门上,只能是往角落里缩了缩,以稍微阻挡一下呼啸的寒风。城门包括城砖的温度极低,要是靠在上面指不定一会儿就会被冻住,所以凡是守城的士兵都尽量不会去接触这些地方。 边上和他一道轮值的几个兵也是如此,其中一个明显年纪最大的老兵王通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两只手塞在袖筒里面叹道:“他大爷的!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这么冷,也不知道对面的那些蛮子都是怎么过来的。” “蛮子你指望他们会觉得冷?简直是笑话!他们每年都吹着白毛风,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另外一个老兵李农接道,他说着又调侃似的对简封炎笑道:“炎小子,你这家伙是从建安那边来的,没见过我们这边这么冷的气候吧?怎么样,是不是后悔来这边了?” 简封炎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辽东虽然苦寒,但是我并不后悔。”话语声虽然轻,但仔细听却能听出其中的认真。 来到燕云这边也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按照他爹的意思是把他塞到几位表舅手下做个亲兵,可他却执意要来这最前沿的镇南关做一个守城的将士,并且要求表舅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说是从建安过来参军的。 虽然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是出于一种想要努力奋发的心里,可真正到了这边之后,他才真正体会到边关将士之苦。日夜轮值换班不说,每一班都是六个时辰,其中只有和在一起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最关键的是这边的环境艰苦,住的屋子都是泥坯房,吃得都是自己种出来或者是山上挖的野菜,主食是面糊糊或者面疙瘩,除此之外一旦到了冬天,天气就会变得格外严寒,这种寒冷是那种干燥的寒冷,一不留神就能把耳朵和鼻子冻掉。 如此恶劣的环境,刚来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习惯,身为将军之子,在建安的时候哪怕是在军营中,以他的身份又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可硬是凭着一股韧劲,他在努力坚持了半个月之后,到如今也逐渐适应下来了。 也只有逐渐适应了这种艰苦的生活后,他才察觉到自己原本对待生活的态度是有多随意。倘若没有这些普通士兵在燕云还有西凉的坚守,他们这些自诩为高人一等的世家子又哪里会有这样的生活? 带着这种愧疚感的他整个人就愈发沉默,与此同时他的为人处事也跟着一反常态地开始低调起来。这种显而易见的变化,倘若让他老子知道,应该会觉得很欣慰吧? 身为卫家旗下燕云边军的一员,这些普通士兵看上去外表一个个像兵痞一样,但骨子中却有着一股强烈的使命感,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在镇南关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兵这么多年,于是听到他这话的几个同僚都显得很高兴。他们本来就是士兵,不像官场里那先混的老油条一样狡猾,在他们看来,高兴就是高兴,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所以之前问话的李农顿时就伸出拳头在简封炎的胸膛上捣了一拳,“好小子,只要你不后悔,以后你哥哥我罩着你!” “说的是,以后咱们都是一家的兄弟,炎小子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跟我们开口就是!”其余的士兵也都纷纷开口。 一阵大笑之后,之前开口过的王通又接着道:“不过说起来将军也是狠心,儿子这才几岁啊,就把他丢到这边来,换做是我的话我肯定不忍心。”说着他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不忍来。 “不过到底是将军的儿子,曜小子的性子几乎和将军如出一辙,也是这么坚硬,你看这才多久,他在这边不也适应下来了吗?” “我看好这小子,将来肯定是个能干大事的!” “废话!将军的种,能错的了吗?我看就算是将军的小儿子,将来肯定也是不错的。” …… 这群守城的士兵瞬间又开始讨论起自家将军的家事来,燕云苦寒,和外界的接触也不多,平常没有什么大的事情,这种家长里短的小事也足以成为热门的谈资了。 说起这个,简封炎的目光忍不住投向不远处巡逻的一支队伍,在那其中有一道相较于其他士兵来说明显矮了一头的身影,那是他三表舅的长子卫曜,如今也才十一岁而已,就被他表舅丢到了燕云来,理由是让他跟着表哥一起历练历练。 对于这个小表弟,简封炎还是相当佩服的,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比他还要能吃苦。当初他才到这边的时候还有那么一段时间用来调整,但卫曜几乎是才到一天马上就进入了状态,不管是日常的训练也好,还是出勤也罢,都比他要来得认真、来得严肃。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有他做对比,简封炎才能坚持下来,并且迅速适应状态。否则的话他堂堂一个男子还比不过一个少年,说出去岂不是要被他那些认识的人笑话? 不过马上就要过年了,到时候表弟应该会回家过年的吧? 这样想着,想起建安家中的简封炎眼神也逐渐变得迷惘起来了。 ———————————————————————————————————————————————— “你大哥应该过不了几天也就到了,等到时候我让他直接过来这边就行。”坐在软榻上的卫氏笑眯眯道。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准备了在庄子这边过年,她总要过来看一下这边打理得怎么样了。 王曦妩点了点头,跟着却是露出想念的神情,“差不多都两年没见大哥了,也不知道大哥现在可好……” 听她说到这点的卫氏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只听她用埋怨的语气道:“一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都是你父亲,让阿衍到这么远的地方去进修,如今更是长年累月的见不到人影,我都快想死阿衍了。” 王曦妩赶紧安慰她,“母亲您别生气,父亲这不是为了大哥好吗?” 卫氏看了她一眼,“要不是知道这点,我会乐意把阿衍送走吗?”做母亲的哪个不想把儿子留在身边的?可她也知道白鹿洞书院是个好地方,阿衍在那边能够学到很更多东西,错非如此,她会乐意这样每年只能见到儿子一次吗? 王曦妩闻言心里也是微酸,不过她还是对着卫氏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紧跟着就扯开了话题,“对了母亲,上次二哥说你准备给大哥订一门亲事,有这回事吗?” “阿珣跟你说了?”卫氏先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又点了点头道:“你大哥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按照我的想法是先给他订下一门亲事来,反正也不急着成婚,等到时候你大哥及冠了也可以。” 王曦妩接着问道:“那母亲可有看好的人选了?” “大致上有几个,你大舅母娘家的有个侄女不错,你姑母家的也有几个不错的姑娘。”卫氏答道。 王曦妩点点头,她大舅母娘家就是颍川尉氏,尉氏虽然不是什么大族,但却属于清流一派中的世家了,她大哥上辈子娶得就是尉氏的姑娘。另外她姑母家则是谢家,谢家和王家本就世代联姻,母亲会考虑谢家的姑娘也不足为奇。 “不过二哥不是说还有陆家姑娘吗?”想到这点的她皱着眉头道。 卫氏却摇了摇头答道:“陆家那丫头确实不错,不过还是要看人家的意思,毕竟怎么说他们上面还有个大房在,万一人家不愿意把闺女嫁给我们家呢?” 就算是寻常的小老百姓婚嫁都要考虑个门当户对的,更何况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呢?不管是娶妻还是嫁女,更加重视是否般配,还有两家利益上的牵扯。尽管陆经纶那孩子确实不错,但他们家和江夏陆家却不是一个阵营里面的,若是将来成了亲家,这里面的事情要怎么牵扯就不好说了。 王曦妩恍然,继而又道:“那二哥还说母亲你好像很属意陆姐姐的样子,害得我还以为将来我要喊她嫂子了呢。” 卫氏顿时没好气地笑道:“阿珣这家伙,平白的听了点就乱说!以后要是你二哥跟你说这方面的话,你都不要理会他!” 王曦妩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卫氏这时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慈爱地笑道:“等把你大哥还有二哥的婚事解决了,到时候母亲再给你择一桩好的亲事,一定要让我们家阿妩嫁得风风光光的。” 闻言的王曦妩没说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粉红,只是她那双佯作害羞而垂下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清明。 嫁得风光她已是不想,但求这辈子能得一世安稳,家族世代昌荣,如此方不负她重活一次所做的这些事情了。 第一百九十章 混入 王三儿本名叫王赢,和琅琊王氏完全没有丝毫关系。因为老子是个赌棍,所以当初给他取名的时候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只不过王赢家境贫困,压根儿就没有上过学,所以就算是有这么一个名字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写,加上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所以大家伙儿都管他叫王三儿。哪怕如今他已经四十多了,甚至在祁安殿混了个管事的太监当当,大家都还是叫他王三儿,而王三儿本人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以至于前两天有人找到他并且管他较“王赢公公”的时候,他还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眼看着过两天就要过年了,他却还是早早地穿着宫里发的厚棉衣,拎着一个厚厚的包裹到了祁安殿边上一处小宫门处站着,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而很快,他要等的那两个人就来了。 苏越披了一件白色斗篷将整张脸都藏在了里面,而诸夏则是特意穿了一身不显眼的灰衣,两人从远处的小巷子中转出来,正好这处小宫门是正对着条僻静的小巷的。 走到宫门口处,也不等两人说话,王三儿直接就把那个包裹塞到诸夏怀里,并且压低了他那公鸭嗓似的声音细声细气道:“就你们两人要进到祁安殿里面看看?一会儿把这两套衣服换上,咱家带你们进去,不过到了里面你们就自己活动吧。这两天虽说翎羽卫的巡逻稍有放松,但你们要是被那些大人看到了,可别漏了马脚,就算是漏了马脚,也别说是咱家带你们进去的,明白了吗?” 闻言诸夏的眉头皱了皱,但苏越却抢先出声道:“多谢王公公了,您说的我们都省的。”顿了顿,她脸上又露出一抹微笑,尽管因为斗篷的遮掩不是特别明显,“这次劳烦王公公了,这点小意思还请王公公拿去喝点酒。”说着,她轻轻地从袖中低了一个荷包过去。 看着那么明显重量不菲的荷包,王三儿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容,他手脚迅速地接过荷包轻轻一掂,瞬间那抹笑容就更加明显了。飞快地把荷包在袖子中藏好,他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态度却明显变得和善了许多。“两位跟咱家来吧,先带你们去换衣服,一会儿咱家再给你们说说这宫里面的情况。” 诸夏和苏越都没说话,跟着这位王公公就往宫里面走去,王三儿给他们找了间空着的屋子换衣服,换完衣服后两人就都成了一幅小太监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快要过年了的缘故,这宫中的太监奴婢之类的明显少了很多,他们这一路走着,也就遇到了一两个扫洒的太监,见到王三儿都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公公”。王三儿没管他们,只管带着诸夏他们继续走,一路上也不知道弯了几个弯,他们才在一座殿前停了下来。 “这儿就是你们要看的承光殿了,记得千万不能损坏里面的东西,否则的话到时候出了事咱家也得受牵连。晚点差不多到巳时的时候,你们还在这儿等着,到时候咱家就带你们出去,到时候会有翎羽卫巡逻经过这边,咱们要在那个时候之前出去。”再次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此时王三儿也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变得严肃起来,待得苏越那边又轻轻应承了他一声后才自顾自走开了。 收回看着中年太监远走背影的视线,诸夏脸上多了几分严肃的神情,他看着同样装扮成一个小太监模样的苏越道:“抓紧时间,先从承光殿开始,尽量仔细一些,看看有没有哪里是和那句诗对的起来的。” 之前他们弄到了祁安殿每间宫室的名字,包括一些园林亦或者是不出名的小轩阁之类的地方,但都没能找到其中到底哪里是和《风雨》那句诗是有联系的,而老师提出来会不会是哪一间宫殿中有这两句诗刻着或者写在卷轴上的,所以才有了他们今天的祁安殿摸底一行。 苏越应了一声。 诸夏也没说话,两个人一同分头行动不提。 而此时在祁安殿的东门却正好有两个守门的卫士在那边聊天。 其中一个矮个子卫士骂骂咧咧地道:“妈了个巴子的,这眼看着都要过年了,里面的太监宫女都已经该放的放了,就我们还守在这边,这吹西北风的要吹到什么时候去呀!” 他边上的同伴附和道:“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不是实在没地方去了,谁会想在这儿混啊,平常一点油水都没有,还比不上翎羽卫的那些家伙。” “诶,我听说上一任翎羽卫的蒋统领出事了?” “嘘,声音轻些!”他同伴呵斥了一声,然后才面带余悸地道:“听说那位是被人发现在城郊外的,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腐烂了!要不是有他身上的那块腰牌证明身份,否则恐怕连尸体都辨认不出来。”说着他又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谁,竟然连头都咬下来了,那惨状,简直了……”语气中颇有唏嘘之意。 “听说他之前得罪了林将军,所以才被捋了翎羽卫统领一职,不过当时好歹他还在禁军里面干着的,谁能想到他会出这么一档子事呢?” “说的也是,不过这个案子如今都已经查了这些天了,监察院那边还是没有查出什么东西来,听说廷尉大人那边很生气呢!” 两人谈论的正是这个月月初发生在建安的一桩案子。前翎羽卫统领蒋安连着有三个多月没有出现在干活的地方,大家都以为他是老家出了什么事回老家那边去了,结果没想到月初的时候京兆尹那边却接到报案说发现了蒋安的尸首,他竟然是不知被何人杀死在城郊外,现场除了骨架和衣物上还有一些能够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其他竟是连尸体都不知道被何种野兽啃了个干净。 好歹也是曾经在宫中做过军官的人,蒋安这么一出事,检察院这边当然要查,只是查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这使得掌管刑狱的廷尉大人有点生气。但也只是有点生气罢了,真要说费劲人力物力再去追查这桩案子,恐怕廷尉大人也是不肯的。 建安每天死去的人这么多,要是一桩桩都差个清楚,这得花费他多少心里啊! 两人正在这边说着私话,不远处却正好有一队穿着黑色铠甲的翎羽卫走了过来,领队的正是裴霁本人。一身戎装的他看上去更是多了几分冰冷帅气,他走在这队翎羽卫的旁边,神情严肃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两个守门的卫士赶紧止住了之前的话头,然后向走到他们面前的裴霁打了声招呼,“裴统领,今儿怎么是您亲自领队呢?” 听到他们这番话的裴霁神情不变,淡淡地点了点头,“今天正好到我轮值。” “果然不愧是裴统领,这身先士卒的精神可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啊!”其中一个卫士冲着他伸出了个大拇指,一脸崇拜的样子道,另一个卫士则是麻利地把宫门给推开了。 目光淡淡地扫过两人,裴霁冷声道:“劳烦两位了。” 两个卫士自然是连连摇头,“裴统领客气了。” 没再说话,裴霁带着一队翎羽卫从容地自宫门而入,留给他们一个冷漠的背影。剩下的一队翎羽卫则是齐整整地跟在他身后,那整齐统一的步伐在安静的宫里响彻,然后逐渐远去。 直到看不见这队翎羽卫的影子,先前奉承裴霁的那个卫士才舒了一口气道:“我去,裴统领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气势却很足,被他这么一眼看过来我差点都不敢说话了。” 他的同伴唏嘘道:“可不是吗?还是裴大人的公子厉害,自己严守军令亲自带队巡逻不说,以前蒋安在的时候,这些翎羽卫身上哪有这么肃杀的气息,不都一个个跟个油滑痞子似的?现在裴统领来了也才半年不到,这些家伙一个个的就都变了个人似的,要是咱们这些人都能到裴统领手下,你说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你就想吧!”卫士瞪了他一眼,不管转而目光中也同样露出钦佩的神情来,“不过要是真的能让裴统领继续带着翎羽卫也好,至少这样我们都的活能轻点。” “说的也是……” …… 两个守门卫士的话裴霁无从得知,此时的他正带着手下一队翎羽卫在宫中巡逻着。昨夜建安下过一场薄薄的雪,再加上前两天下的雪没有化掉的,此时宫里的几条大道还有小径上都还堆着雪。 看到这样场景的裴霁皱了皱眉问道:“难道这两天宫里都没有人扫雪的吗?” 他边上的一名翎羽卫回他:“回大人的话,祁安殿中的宫人从昨儿起就放掉了,这两天除了没几个留守的太监之外,几乎也就没人了,想来这些太监也是没时间打扫吧。” 闻言裴霁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带着手下人巡查着,厚厚的雪地上顿时留下两排深深的脚印。 而等他们走到承光殿前面,看到殿前好几个凌乱却又明显的脚印时,裴霁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过年 虽然母亲说了大哥过两天就能到达青州,可等王曦妩真正见到王衍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九了。 一身浅蓝色锦衣的王衍看上去仍旧是那么清瘦,只是两年的历练还是不可避免地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气息,原本还可以说是少年的他此时已经可以用男子来称呼看了。他清和的五官看上去格外美好,一头黑发梳理得干干净净,眉宇间则是淡淡的书卷气和些许出尘的气息,这种气息和谢青珩身上的那股气息有点相像,但相较于谢青珩的清冷而言,王衍更多了几分温润的感觉。 看着两年没见的大哥出现在自己面前,王曦妩的眼睛有点微红,但却不像上次两人见面时自己二话不说就扑上去那般激动了。她规规矩矩地给随着大哥一起过来的父亲母亲行了一礼,然后才对着王衍道:“大哥。” 王衍微微一笑,用和煦的声音喊她:“阿妩。” 边上的王二哥顿时翻了个大白眼,小声嘀咕道:“又来!” 早早的就给州衙里面放了假的王郗眉头一皱,扫了次子一眼,王二哥顿时就不敢造次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和和乐乐地吃了个午饭,期间王衍又透露了明年他的安排,“老师的那套著述正好编辑到我们青州这一块,明年可能我会有一段时间住在府里,等到时候或许老师也会一起,还要劳烦母亲费心,到时候给先生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卫氏脸上的笑意简直是掩饰不住,她看着许久没见的长子慈爱道:“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能回来住,母亲再高兴不过也没有了。更何况府里还有那么多空着的院子,别说是住苍木先生一个人,就是他带着一群门生过来也无妨。” 王曦妩和王珣也是同时眼睛一亮,后者看着大哥就道:“那大哥你到时候会在这边住多久?还要再回去吗?” 王衍浅笑着答道:“回去是肯定的,毕竟我的学业还没有完成。至于在这边住多久时间倒是没定下来,可能看到时候的情况吧。” 坐在上首的王郗点了点头,然后出声道:“不管怎么样,到时候总之你来之前给家里写封信就可以,到时候你母亲也好早作准备。” 王衍浅浅一笑,“知道了父亲。” 周围的氛围在王衍说出这个消息后就更加和乐了,哪怕是第二天的除夕,卫氏忙得脚不着地也觉得很开心,脸上一直都挂着笑意。王曦妩和王珣同样如此,就连镇日里向来严肃的王郗都和蔼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关系。 尽管是在郊外的别庄,但是过年该有的东西卫氏一点都没落下,整个庄子早在他们过来前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春联什么的也都贴了,只是没有王府那边贴得多而已,毕竟是庄子里也只有他们一些人,下人也不是特别多,没有必要贴得到处都是。 只不过这天下午,南庄还迎来了一位比较特殊的客人。 和父亲、大哥还有二哥一起窝在正厅中的王曦妩在听到下人来报谢公子来访的时候,她还有些愣然。前段时间都没见谢青珩出来,估摸着是他的身子还没好利索,这个时候出来,倒是让她有些奇怪。 奇怪过后就是担心,她小心地瞅了一眼脸上同样带有诧异之色的父亲,顿时免不了有点心虚。青珩堂兄这次过来不会是来道谢的吧?上次她和他一道被困在山上的事情她还没有告诉家里人呢,万一要是一会儿谢青珩说漏了嘴,她会不会被父亲好好说一通啊? 想到这个可能的王曦妩就忍不住心里发虚,但表面上还是那副再自然不过的样子,她看着一身清冷的男子带着两个婢女走进来,先是向父亲问了好,然后又看着自家大哥道:“想必这位应该是阿衍了吧?” 早在他进来之前就听父亲介绍过来人身份的王衍浅浅一笑,然后向他行了一礼,“青珩堂兄。” 谢青珩眉眼中带着清隽之意,看着王衍笑道:“之前早就听说舅父家还有一位公子在白鹿洞书院求学,只是上次来并未看到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对着他一拱手,王衍谦道:“堂兄过奖。” 微微一笑,谢青珩没有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扭头对王郗道:“冒然上门,打扰舅父了,是青珩的不是。” 王郗却摇了摇头,“青珩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能过来,我和你舅母都很高兴的。” 听说了有客人上门而过来的卫氏正好听到这句话,她跟着笑道:“你舅父说的是,我听说你就住在对门的明水山庄,这么近的距离,就应该多来走动走动。” 回头见到是她,屋里的几个小的都自然而然向她行了礼,卫氏笑笑,跟着走到王郗边上坐下,然后才皱着眉继续对谢青珩道:“青珩现在还在这边,今年难道是不回陈留过年了?” 眼中有一抹晦暗之色闪过,谢青珩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本来是打算回去的,不过前两天得了一场病,延误了归期,所以干脆也就不回去了。” 闻言卫氏顿时叹了一口气,“你这身子也是,现在可好点了?” 到底是大姑子的儿子,卫氏看待谢青珩也是真心把他当子侄看待的,这点从她脸上那不似作伪的神情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所以谢青珩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几分,他点头道:“已经好很多了,舅母不必挂心。”一边说着他又看了王曦妩一眼,“说起来还是要多谢阿妩,不然的话我现在说不定都没法站在这儿了。” “此话怎讲?”闻言王曦妩皱眉道。 谢青珩于是就把那日两人在山间遇险的事大致上说了一遍,最后又对着王曦妩深深施了一礼,“阿妩,这次真的多谢你了,救命之恩,青珩不敢忘,日后若有差遣,必不敢辞。” 之前从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王曦妩就有了隐隐的预感,但这个时候她也只能站起来回了男人一礼,然后认真道:“青珩堂兄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姑母的儿子,我救你也是应该的。” “阿妩说的对,”坐在上座的王郗先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王曦妩一眼,然后才打断了正准备开口的谢青珩,“青珩你就别客气了,阿妩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而已。” 原本还想说两句的谢青珩听舅父这样说,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直起身又深深地看了王曦妩两眼,然后才认真道:“既然舅父和阿妩都这么说,那我也就不矫情了,不过我还是那么一句话,日后舅父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话,青珩一定不敢推辞。” “好。”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王郗也没有再说什么。本来他的性格就比较严肃,也只有在女儿面前会放下架子来。 倒是卫氏接着笑道:“左右青珩你一个人,晚上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也好过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这……”谢青珩明显有点迟疑,“恐怕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卫氏把脸一板,“我们家也才这么几个人,多你一个反而热闹些,再说了年夜饭就是要一家人一起吃才好,青珩你这么说,难道是不把我们当成一家人?” 谢青珩顿时苦笑,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王郗就挥了挥手道:“你舅母说的是,青珩你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两位长辈都这么说了,谢青珩也没有办法再推辞,于是只好拱手道:“那青珩就恭敬不如从命,到时候叨扰舅父舅母了。” 卫氏这才笑了起来,“不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吗?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以后就把舅父家当自己家就行,不用这么客气。”说完她又起身,“你和你舅父或者两个弟弟聊会儿,我去厨房那边看一下。” 在座的几人都点点头,卫氏笑着走了不提,剩下王郗、谢青珩,还有王衍以及王珣又聊起了一些别的事情。王曦妩一个姑娘家不太适合这种场面,倘若只有自家两位兄长就算了,现在还多了一个谢青珩,于是她便和王郗说了一声,就先回自己园子休息去了。 晚上一家人,加上一个谢青珩,六人一起用了晚膳,或许是因为考虑到谢青珩身子不好的缘故,桌上还多添了几道清淡却温补的菜肴,这让头一次在王家用餐的谢青珩感觉分外温馨。 以往在陈留的时候,虽然也有母亲会吩咐下人特意给他准备适合他肠胃的菜肴,但那毕竟是在家中,此时卫氏这般做法,明显是真正把他当家里人来看待的。这和其他那些都是看中他身份的讨好不同,让他心中顿时对王家亲近了几分。 用完年夜饭,谢青珩提出告辞要走,这次王郗和卫氏倒没有多留他,反而是在叮嘱了让他以后多来后,就让陵嶂送他出门了。毕竟接下去是王家祭祖,谢青珩留在这边也不是很方便。 在大门处制止了陵嶂还要继续送他的念头,谢青珩对着他道:“嶂管家就此止步吧。” 陵嶂也没有坚持,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道:“如此,谢公子好走。” 谢青珩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带着云暮和孤竹转身便离开了,剩下几道被灯笼拉长的影子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八苦 因为祭祖一事,一家人又是折腾了一晚上,直到过了子时,王曦妩才歇下。 山间本来住户就少,不像城里那边热闹,就算是大年夜的晚上也很少有人放爆竹什么的,于是一个晚上王曦妩睡得极好,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已经是隅中了。 一边端着紫堇蜂蜜水给她的沉檀先是笑着给她拜了年,然后才道:“姑娘昨儿睡得可好?” 喝了几口水润喉的王曦妩不答反问:“连个梦都没做,一觉睡到天大亮的,你说好不好?” 她们这里面一出声,早早就等候在外间的皎碧几个也都跟着进来纷纷向她道喜,王曦妩一一回了,然后又对沉檀道:“沉檀,一会儿把之前准备的那几个小银裸子给大家分下去吧。” 包括沉檀在内的几人都纷纷向她道谢,王曦妩笑了笑道:“虽然没多少,但也算是给新的一年开个好头吧。” 沉檀自是下去拿银裸子上来分给大家不提,红绡这边一边伺候着姑娘穿衣服,一边又道:“老爷和夫人一大早就回府了,只说晚点的时候还会过来。” 对于这个消息王曦妩并不惊讶,府里那边肯定还有客人要上门来,父亲母亲回去是肯定的。所以她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大哥和二哥呢?” “大公子和二公子都还在庄子里,大公子已经起了,方才还派人来过一趟,说是午膳要和姑娘一道用。” 王曦妩接着点头,没说话,任由几个丫头给自己打扮好了。 大年初一天气晴好,虽然山间还有积雪残留,但被太阳一晒还是觉得很舒爽。呆在庄子里面闲来无事,一天下来,王曦妩也就是和两个哥哥一道吃了饭,然后便是有的没的听着他们聊天。 王衍去年跟着自家老师跑了不少地方,所以说起各地的风土民情来很是有一套,尤其是他说话的语调温和,必要时还会随着所讲内容起伏,以至于王曦妩和王珣都听得津津有味。 “大哥,辽西那边真的条件有这么艰苦吗?百姓真的连泥土都吃吗?”虽然知道民生之苦,可王珣毕竟是生活在如此这般家庭中的人,所以在听到自己大哥说亲眼见证了那些百姓在饥荒时吃土吃糠时,他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震惊地神色。 王衍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中同样露出悲悯,只是和王珣那满是伤怀之色不同,他的悲悯中更多了一丝浅淡。实际上在看到那样的场面时他确实觉得震撼,为了生存,这些百姓竟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那是即便平常在书院里也算是粗茶淡饭的他没有见过的。 可就算如此那又怎样呢?不过是在给家中弟弟妹妹提起来的时候叹息几句罢了。他做不来那种心怀天下的圣人,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家人的安危和家族的兴盛,在保证家里人都还能有好的生活下,他才有可能分出一点心思去兼顾天下的苍生。 尽管他如此想着,但王衍看向弟弟的眼神却还是很温和。听父亲说,去年一年阿珣在军营中锻炼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都长进了不少,虽然在面对外人的时候性子还是冷傲,但在面对普通贫苦百姓的时候却还是会忍不住心善。 对于弟弟这样子的性格,他不会想着要去改变还是怎样,只要阿珣是往好的一面在成长,其他的,都由他这个做哥哥的来承担就好了。 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王衍又把目光转向妹妹,然而他的视线在落到王曦妩脸上时还是忍不住愣了愣。小丫头神情无悲无喜,仿佛一点都不在意方才他所说的东西一样,也不像他二哥那边若有所悟。 心里一动,王衍试探着问道:“阿妩,难道你不觉得这些百姓生活很苦吗?” 轻轻摇了摇头,王曦妩淡然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这些百姓的生活是苦,可也不过是生老病死之苦罢了,未必没有比他们更苦的。”一边说着,她的视线一边落到窗外的一颗桃树上,此时那棵桃树还是光溜溜的,却让她想起了两辈子中两次盛开的桃花。 看着那棵桃树,她敛眸道:“像爱别离、如求不得,哪一样不比这种肉体上的苦来得更苦呢?” 听着年幼的妹妹说出这样的话来,王衍实在是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他看了已经有了几分倾城之色的妹妹,最终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表面上却微笑着道:“你说得对,所以大哥希望我们家阿妩这辈子能够不用遭遇这八苦,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 简单的一句话瞬间把之前那种沉重的氛围一扫而空,王曦妩顿时抬眼看他,“大哥,光是前四苦我就免不了,哪里还能不遭到八苦呢?” 王衍微微笑着,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却不再说话。 而之前情绪有几番波动的王珣此时也镇定了下来,他看着相视而笑的大哥和妹妹,眼中染上了几分笑意,表面上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都两年没见了还这么黏糊,真是够了。” 王曦妩闻言瞪他一眼,“二哥你是嫉妒我吧!” 被说中心事的王珣顿时讪讪,他看了自家大哥一眼,却见如温水般清淡的大哥此时眼中也满是笑意。 —————————————————————————————————————————————————— 尽管在南庄中住得舒适,但王曦妩还是在十五那天回了王府。到底是王家姑娘,一直住在别庄里面也不像话,所以在卫氏的强制下,她最终还是和二哥一起回府了。 至于大哥,早在初七一过,初八一大早的,就回青崖山去了,只不过他和父亲约定好了,等什么时候他和苍木先生到这边来了,来之前就给家里一个口信,到时候王府这边也好早做准备。 回到府里后的生活相较于在别庄住的时候,倒也没有差别多少,以往有时候还会有孙婉婷时不时的上门来和她说说话,不过现在她要准备出嫁了,家里管得严,也不像之前那么得闲了,所以反倒是王曦妩到孙府去看了她几次,其余的时候她都是闲着了。 王曦妩闲着,卫氏那边也没忙着,闲来无事的她想了想就给女儿找了一个乐艺的老师教导,这让没干什么也被牵连到的王曦妩很是无语。母亲自己没事做也就算了,她可是很享受这种什么都不用干得生活,这样平白就多了半天要学乐器的安排是怎么回事? 不过吐槽归吐槽,对于母亲这样的安排王曦妩并没有抗拒,左右她闲着也是闲着,能够重拾上辈子的手艺倒也算不错。事实上尽管上辈子在出嫁前她也曾经学过两年琴艺,但后来真正在琴之一道浸淫下去还是因为在裴府的那段生活。裴霁吹箫的本事很是高超,当时一心想着和夫君琴瑟和鸣的她又潜下心来苦练了许久琴艺,好不容易能够做到“音与意合”,却因为男人的婉拒而从来没有真正和他和曲过。 想到这点王曦妩就觉得好笑,上辈子的她果然是太盲目,单从这些小细节处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只可惜那时的她从来不肯承认而已。不过这辈子重学这琴艺,她已经想好了将来只弹奏给自己或者家人听,她再也不会拿自己的琴艺用来取悦旁人。 人活一世,除了家人之外就是自己最重要,想必她们家大哥也是看透这点了。 因为有过上辈子的基础,所以当王曦妩真正重新学起琴艺来时进度实在是够快,被她母亲特意聘请过来的紫虚元君都震惊于她的进步,直言她在琴道上有着非一般的天赋。 “上瀛君曾有言,琴之一道,和为贵。弦与指合为最下,指与音合稍上之,音与意合已然大家,然意与道和则近乎道。尽管阿妩因为身体还没有长开的缘故对于琴的掌控力度稍微,但是只需勤练,待日后必然能够在琴道上登堂入室,成为一代大家。” 紫虚元君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她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建安人,后来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在碧霞祠出了家,如今却在城外的青云观潜修。虽然她声名不显,但是能被卫氏请来教导王曦妩的,自然是在乐艺上有着超出常人的造诣。所以听她这么说,正好有兴致过来听女儿弹琴的卫氏顿时就笑了,“姜姐姐过奖了,多亏姜姐姐费心教导阿妩这孩子,否则的话她也不可能进步得这么快。” 紫虚元君摇了摇头,神情淡若止水,“我已经出家这么多年,阿阮你还是称呼我的道号吧。”顿了顿她接着道:“这是阿妩自己的天赋,和我的教导并没有太大关系,日后只要她能勤学苦练,自然能够超越于我。” 这话说完,她竟是不愿意再教导王曦妩琴艺了,“阿妩的琴艺以至于此,接下去也就不需要我再教导了。更何况我平日早晚也需要在观中叩持功课,所以就这样吧,以后阿阮你要是有什么事,到观中来找我就是,我先告辞了。” 卫氏下意识想要阻拦没能成功,而听到两人对话的王曦妩则是觉得有些好奇,等卫氏亲自送她出府回来后,她才好奇问道:“母亲,这位紫虚元君到底什么来头?我看你好像和她很熟的样子。” 卫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阿妩你可知道濮阳公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濮阳 “濮阳公主?”听到这个名号的王曦妩大大吃了一惊,“濮阳公主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紫虚元君就是濮阳公主?” 说起濮阳公主就要牵涉到多年前的一段公案。当时的濮阳公主正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哺一出生就有了自己的封地,其母惠贵妃更是当时皇后之下第一人,其风头甚至隐隐已经盖过了皇后,所以连带着濮阳公主也是备受朝野注目。而之后濮阳公主成人之后,同样也不负她的名声,不仅外貌凛然无双,更是才智过人,曾经以一介女子之身摘得过太学策试的头名。如此风华无双的女子,后来正是要出嫁的时候,却因为其母惠贵妃联合母家谋反一事而被褫夺了公主封号,幽禁于冷宫之后。再之后就有传闻说濮阳公主病逝,当时王曦妩还以为她是被处死了,没想到她竟然是隐居在平原郡内,还出家当了女冠。 如此际遇,就连看过生死的王曦妩也不得不感慨一声,当真是命运无常。 卫氏在边上接着道:“当年我和濮阳公主也算是有过一段交情,所以才能在这么多年后认出她来。当时在青云观中看到她的时候我还不敢相认,后来试探了一下才确定下来她就是当年的濮阳公主。”说着她叹了一口气,目光中满是欷歔之意。 听她这么说的王曦妩忍不住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那母亲您为何又要请濮阳公主来当我琴艺的老师呢?” 卫氏看了她一眼,“山间清苦,我请她来也是想改善一下她的生活,只是恐怕这几天下来她也看出我的用意了。”尽管才学了大半月的时间,但这半个月来她一直隔三差五的就给她送点吃的用的过去,以濮阳公主的性子,能忍到今天才说想必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尽管对濮阳公主接触不深,但卫氏自觉还是挺了解她的性子的,因为两人都是那种骄傲的人,只不过这些年来她的骄傲有王卫两家作为后盾,而濮阳公主就只剩下一个人了而已。 想到这点的卫氏心中就只剩下感叹,反倒是在确认了濮阳公主身份后的王曦妩若有所思。 既然濮阳公主不是像传言中那样死了,而是好好地隐居在道观中,这样说来她朝廷中肯定还是有一些人在帮助她的,否则的话她又怎么可能从冷宫中逃出来? 她可不相信以灵武帝的手段会放过这个联合母家谋反的姐姐,当初濮阳公主的嫡亲弟弟可是当时的端王,彼时端王在朝野间的名声可是要比还是太子的灵武帝要响亮得多,可到最后还不是落了个畏罪自尽的下场,就连当时的惠贵妃也同样自焚身亡,由此可见灵武帝的手段。所以如今濮阳公主能从宫里面逃出来,一方面除了朝廷中还有维护她的人之外,恐怕和灵武帝的轻视也有关系。 不过就算如此,倘若那些看重濮阳公主的人能为世家所用,如此一来在对付王党一脉时岂不是能增添几分助力? 这样想着,王曦妩脸上的神情便又严肃了几分。而此时早就从感慨中回过神来的卫氏看着她这幅样子,忍不住就笑道:“在想什么呢?看你一脸严肃的样子。” 被母亲叫到的王曦妩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点感慨而已,当年那般风采的濮阳公主,如今竟过得如此清苦。 见她这般老成的样子,那语气还格外沧桑,卫氏顿时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白眼,“你才多大?知道些什么呀!小小年纪就这般唉声叹气的,小心以后老得快!”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对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心底原本的那些心思也跟着收了起来。她能想到的事情母亲又怎么会想不到,之所以会邀请濮阳公主来做她的老师,除了顾念往日的情谊之外,母亲恐怕未尝没有打她之前打的主意。 而濮阳公主之所以会推辞,只怕也有看穿了母亲用意的原因吧。 淡淡一哂,王曦妩狭长的眼眸中跟着流露出几丝嘲讽。哪怕是被自己的亲兄弟用那样狠毒的手段陷害,在面对外人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会维护姜家,她是该说濮阳公主愚蠢呢?还是该称赞她忠诚呢? 没有在濮阳公主的问题上纠缠下去,既然对方不愿再教自己琴艺,王曦妩正好可以偷懒休息。沧溟先生也不在了,她又不像一般的世家女那样要做什么女红,所以差不多每天她的生活就是宅在自己的园子里看看书,兴致来了就出去走走。至于原本想给她找些事做的卫氏也在王郗几次劝说下,放弃了把自家女儿教育成精通各项才艺的才女的念头。用王父的话来说就是“我王家的女儿,将来又不用她靠这些手段去获取男人的欢心。便是像琴艺这种东西,阿妩喜欢学学也便是了,将来要真是想听,养几个乐姬便是,何须阿妩自己操琴呢?” 对于自家夫君如此溺爱女儿的行径,卫氏也只能是笑着摇头。不过君擎说的也有道理,她卫宓的女儿,自然是什么都不用干,只管享受下人的伺候就是。便是她自己,难道也不是在嫁给君擎后才逐渐学着打理家务的吗? “再说了阿妩向来聪明,你要教的东西她其实都懂,这个时候还不如放她两年好好玩耍,等真要出嫁了再教她一些道理就是。”听妻子一直念叨要给女儿找点事做的王父表示很不屑,他王郗的女儿,虽然表面上懒散了些,是实际里却比这世间很多人都来得通透得多。 短短几句话就被自家夫君说服了,卫氏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索性就也不拘着王曦妩了。她想做什么都随她去,只要安全有保证,其他一概不管,就连一到初春她突然突发奇想想要学点医术,卫氏也都纵容她了。 只是如此一来,可就苦了白子墨了。一边是姑娘想着要到山上去辨认药草,一边则是夫人严令要保证姑娘的安全,两头为难之下,他也只好这件事情告诉了老爷。最后还是老爷大手一挥,让姑娘去了,只不过地点只能仅限于郡城之内的几座山,同时还多派了几个侍卫暗中保护姑娘的安全。 也幸好是暗中保护,否则的话他带着姑娘去采药,边上还跟着好几个侍卫,这样的阵势算什么呀! 想到这点的白子墨摇了摇头,边上穿着一身利索布衣的王曦妩则是扭头看他,“子墨大哥,别忘了子渊大哥的娘亲那边要继续治疗,你这次什么时候过去琅琊?”两人熟悉后,她干脆也不喊白子墨小白医师了,而是直接以子墨大哥相称。 心里默默为自己的遭遇而流泪的白子墨表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他摇了摇头道:“王显公子母亲的病已经快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要再调理调理就好,我不过去那边也行的。”为了这事,他之前就在琅琊那边待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把葛氏的病根治了,现在只要平常喝点调理的药就好。 王曦妩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白子墨的医术她还是放心的。 —————————————————————————————————————————————————————————— 这厢的青州风平浪静,那边在建安却发生了几件大事。 从年初一那天三皇子被封为晋王,到后来祁安殿走水、其中有好几间宫殿被烧毁,再到太子被弹劾和官员结党营私,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三件大事。尤其是最后一事,太子殿下因为笼络官员被陛下怒斥,而牵涉其中的官员则是同样被贬官的贬官,停职的停职。在朝廷中做官的那个不知道陛下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皇子和官员私相勾结,所以一时间凡是身上有个一官半职的此时都人人自危,唯恐被牵扯到里面去。 太子勾结官员案一出来,可以说是给大燮的朝堂来了一次大震动,以至于前两件事的一时间都被众人选择性地遗忘了。除了那些老谋深算的,又或者是看得清的,此时这些人都还是思考起陛下的用意来。 虽说三皇子如今过了弱冠之龄封王也是正常,可加冠后没有封王的皇子也有一大堆,三皇子能被封王就已经说明一些事情,而如今更是出了太子结党营私一事,难道说日后这储君之位还要再变上一变? 抱着这样想法的官员不在少数,只是因为之前才出了太子那档子事,一时间他们也不敢和晋王走得太近。但朝野上下称赞晋王的话却多了许多,有赞其为人处事端正不阿、颇有陛下年轻时的风采,也有夸奖他对王妃一片深情、夫妻俩伉俪情深的,总归都是些好话。 只不过当这些传言传到裴霁耳中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一哂。晋王夫妻情深又如何?那也不过是别人的事情,和他分毫干系也没有。他现在被要考虑的就是祁安殿走水一事,毕竟是自己负责的地方,尽管府衙的那些人查了说是因为里面的烛火不小心被打翻了才会烧起来的,可他心中多多少少还存有一丝疑惑。 他总觉得祁安殿走水一事没那么简单,其中说不定有什么东西是他忽略了的,而且那晚他总觉得有人藏身在宫里面,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察觉什么,宫里的另一边就起火了。 如今回想起来,这难道不是典型围魏救赵的计策吗? 眼神微微眯起,男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深沉起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追根 白石巷子,顾名思义它就是一条巷子而已,虽然说周围的环境不错,但放在遍地都是富贵人家的建安城中,白石巷子就一点都不起眼了。尤其是隔着两条街就是有着“官街”这个代称的专诸巷,不少京中重臣的府邸都落户在那儿,对比着来看白石巷子就更不起眼了。 不过苏越之所以在白石巷置了一处宅院,看重的就是这边的僻静。而这几天连着好几天,她都和主子一道呆在这边的院子里。 前段时间祁安殿走水一事闹得有些大,虽然后来有太子一案压下去了,但她还是有点担心,毕竟事发的那晚,她和主子一起就在祁安殿中。 当时的情况说起来有点危急,十四那晚正好是裴霁轮值,而且值的还是晚上的班次。这点和她事先从王三儿那边打听的完全不一样,以至于在看到裴霁带着一队翎羽卫出现在宫中的时候她还有些慌乱。 不过慌乱归慌乱,好不容易两人混进来了,主子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之前她和主子两人曾经好几次潜入到宫里面探查,只可惜一直没有发现能够对应的上的线索,这次就只剩下两处没有查过的宫殿,很有可能和遗藏有关的线索就在那两处宫殿中,她和主子说什么也不可能因为翎羽卫的出现而直接放弃。 然而当时两人谁都没想到裴霁会那么凑巧就往主子藏身的地方而去,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潜到另外一边放了把火吸引他的注意力。也多亏冬天宫里面的东西都比较干燥,火势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她才成功引开了裴霁,否则的话当时主子最大的可能就是暴露了。 不过即便如此,她仍旧觉得裴霁很有可能已经起了疑心。那个男人的直觉太过敏锐,当时他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如今虽然她一把火把几座无关紧要的偏殿给烧了,但未必不会引起男人的猜疑。 眉头微蹙的苏越正想着那晚发生的事,不意间目光正好扫见自家主子走过来,她赶紧起身向诸夏行了一礼,“主子。” 诸夏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眉宇间看上去甚至带了点点焦躁。好不容易废了这么大的劲排除了多余的线索,却被迫止步在最后一步前,这样的遭遇任谁遇到都不会觉得愉快,他现在还能沉着冷静地在这边想办法已经是够好的了。 淡淡地点了点头,他皱着眉头对苏越道:“问过王三儿了吗?确定今晚不是裴霁轮值?” 苏越点了点头,却还是有点愤愤道:“王三儿这家伙奸猾得很,只说他打听来的是这样的,万一要是出了事就不能怪到他身上去。”顿了顿,她接着抱怨似的道:“上次也是那样,那晚出了事后我也问过这家伙,结果他非但没解释,反而还躲起来了。要不是我知道这家伙老巢在哪里,否则的话连个影子都找不到呢。” 闻言的诸夏冷冷一哂,却没有说话。他完全能理解像王三儿这样的家伙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怕他们惹出来的事牵连到他身上,所以不想再和他们有所交集。可急流勇退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收了他们的钱财,居然还想着在这个关头抽身,王三儿简直是太天真了。 “别管这家伙了,不管怎么样,今晚我们一定要再去祁安殿一趟,把剩下的宣室殿和韩熙阁给搜查一遍。”诸夏冷冷道,“我就不信就这样地搜查还找不到我们要的东西。” 苏越点了点头,用肃然的态度应下之后,然后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时方是日跌,距离他们一贯行动的时候还有三个时辰,这段时间,她似乎正好把王三儿这家伙去解决了。左右晚上进宫也用不着他了,把他处理了正好以绝后患。 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女子原本美艳的脸庞上却露出了与之不符的阴沉气息。 ——————————————————————————————————————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的王三儿此时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迈着八字步的他一边还哼着一段小曲儿,看脸上的神情简直是得意极了。 藏在袖中的手掂了掂分量不轻的荷包,王三儿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只是配合着他整个人的气质,那笑容看起来却带着那么几分小人得志的味道。 今儿一早就有两个不长眼的得罪了他王公公,袖子里的两个荷包就是那两个家伙用来赔罪的。平白多了这么一笔收入,他还是很高兴的,所以想赶着回去享受一下。 王三儿是个太监,所以他没有成婚,但却有个相好的女人叫翠娘。这翠娘也算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以前就互有好感,只不过他后来因为家中实在太穷而进宫当了太监,于是这翠娘也便嫁了别人。只是没想到这翠娘嫁的人是个爱赌的,家里赌得一穷二白还不止,甚至好几次都想把翠娘给卖掉。结果她丈夫有一次喝醉酒意外坠楼了,这翠娘也就成了寡妇,王三儿于是就找了处僻静的房子给她住着。翠娘感激他的恩情,而他则是对翠娘余情未了,两人一来二去也就好上了。所以即便他不能人道,但和翠娘的感情却还挺深厚。 怀着一种得意的心情七拐八拐拐了好几个弯,眼看着已经能看到从自家院子里探出来的柳条了,上面虽然还是光秃秃的,但已经萌发了好几个小苞,结果门前的另一边却突然闪出一个男人的身影来。 作为在祁安殿中也算是能管得上事的公公,王三儿又怎么会不认得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正是现任翎羽卫统领裴霁裴大人,心中顿时吓了一跳,但表面上他还是恭敬地向裴霁行了一礼,“裴大人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正好经过?” 一脸淡漠的裴霁摇了摇头,“不是,我正好有些事情想找王公公了解一下,不知道王公公方不方便?” 闻言王三儿心中暗暗叫苦,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谄媚,“裴大人有事,奴才又怎么可能不方便?只是不知裴大人有什么要紧事,倘若那什么的话,要不然奴才找个合适的地方,裴大人也好坐着说话。” “不用了,”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裴霁淡淡道:“只是几个小问题而已,花不了王公公多长时间。” “要的要的。”王三儿却仍旧是一脸殷勤,“怎么能让裴大人站着说话呢?这外边正好一家酒馆,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但裴大人您看要不然咱们去那边坐坐?” 锐利的视线扫过王三儿,然后又扭头看了眼宅院的方向,裴霁轻声道:“我还以为王公公会请我到府上去一坐呢。” 王三儿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裴大人的口吻听起来虽然漫不经心,但以他这些待人接物的经历来看,这话的言下之意未必就不是在威胁自己。脸上的神情一时间有点难看,但他还是强自挤出一个笑容来道:“裴大人说的是哪儿的话?寒舍简陋,入不得裴大人法眼。”顿了顿,他又做了个弯腰的姿势,“裴大人您看?” 没有说话,又冷冷地看了王三儿几眼,裴霁总算是放过他了,微微颔首就从他身边走过,而王三儿则是背着他抹了一把冷汗,然后才赶紧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那家酒馆,王三儿忙不迭地请裴霁落座。他正要招呼小二点菜,却被裴霁给拦住了,“本官只有几个问题而已,王公公不必破费了。” 王三儿赶紧笑,“不知裴大人有什么问题?您只管问就是,只要是奴才知道的,奴才必然不敢瞒着裴大人。” “哦?”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裴霁的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淡淡道:“不知王公公这两个月可有放什么人进祁安殿过?”说完也没管王三儿一下子难看起来的脸色,他接着道:“我既然能找到这里,自然是掌握了一定的证据,王公公最好还是从实说了吧。” 被他冷酷的眼神一扫,王三儿额上冷汗就涔涔地下来了,他脸色几度变换,最终化为一脸颓然的样子。他看着裴霁就把自己最近和苏越那伙人的交易说了,当然其中省去了一些对自己不利的部分,然后哭丧着脸道:“奴才也是一时被银子糊了心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裴大人您就绕过奴才吧!” 裴霁却没有理会他这样的哀嚎,反而是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道:“按你所说,你和那两个人至少有过两次见面,难道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吗?” 王三儿赶紧摇头,“那个男的长得很眼生,一看就不像建安人,至于那个女的……” 见他迟疑了一下,裴霁皱着眉头追问道:“那个女的怎么样?” 王三儿使劲想了想,“那个女子看上去长得一般,但奴才总觉得她原本应该不是长那个样子的。”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的很有可能是建安本地人,而且还很有名,所以才刻意掩去了她本来的容颜?”裴霁若有所思道。 王三儿使劲点点头,虽然只见过那女子没几次,但她那通身的气质却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就在王三儿坐立不安快要坐不下去的时刻,裴霁总算是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看在你老实交代的份上,这件事暂时就这样吧,我也不和白安去说你做的事了。” 白安是整个祁安殿的总管太监,裴霁这话的意思明显就是要放过他这一次了。不过眼看着王三儿脸上露出狂喜的笑容来,他又冷冷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否则的话到时候我可管不了。” 闻言的王三儿自然是连连点头,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小心地瞅着裴霁问道:“裴大人为何要调查这两个人呢?难道是怀疑什么?”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裴霁沉声道:“不归你管的东西还是不要乱问,有些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 说完,他无视了王三儿骤变的脸色,径直起身离开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究底 尽管从王三儿那边得到了一点线索,但裴霁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他说的那两个从外地过来、想要在祁安殿中找到曾经在宫里当过宫女的祖母遗物的一男一女,而当过了两天他想要再从王三儿身上挖掘一些可用的信息时,结果却被王三儿的相好告知王三儿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王三儿的相好翠娘是一个看上去很娇弱的妇人,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否则的话王三儿也不可能这么多年对她念念不忘,甚至在她成了寡妇之后还把她接过来一起住了。要知道大燮虽然世风还算开放,寡妇再嫁也不算什么,但一个已婚的寡妇和一个太监住在一起,这样的事情放在民间也是足以传个好几天的轶闻了。 而眼下一身水蓝色裙装的翠娘正看着裴霁担忧道:“不瞒这位大人,按照三儿平常的活儿安排,这两天他早就应该回来了,可他都四天没回来了,我也很担心他啊。” 尽管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看上去气息格外冷峻,但她却能察觉出来对方是一个斐然有礼的君子,所以也并不掩饰自己和王三儿的关系,反而是大大方方将他的情况说了,同时也透露了自己的担心。前段时间三儿和她说过他最近小小地发了那么一笔,难道就是因为这事而被人家盯上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的翠娘就不由得担心,她看裴霁半晌没说话,才忍不住轻轻唤了他一声:“大人……” 被她唤回神来的裴霁扭头看她。 翠娘接着又期冀道:“大人可曾听说过三儿的消息?” 裴霁摇了摇头,“我也是不知道王公公的情况,所以才想着来问问你的,王公公已经有好几天没在祁安殿那边出现了。” 脸色骤然一变的翠娘顿时大惊道:“难道三儿真的遇到了什么不测?” “此话怎讲?”闻言裴霁的目光为之一凝,连忙追问道。 翠娘苦着脸道:“大人您想必也知道,他们这些祁安殿的管事、宫女私底下多多少少有在做一些生意。毕竟祁安殿不像皇宫,也没有那么多的油水可以捞,所以三儿有时候会带个把人去宫里面晃悠转转,这个您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要说的事情是违背规矩的,所以翠娘还是忍不住先分辩了几句,然后才接着道:“不过前段时间他和我说捞了几笔大的,说是有两个外地人,看样子是一对夫妻。那个男人的祖母以前是在祁安殿里当过宫女,当时她还有个相好的也同样是在承光殿中伺候花草的,两人已经私定了终身,结果那男却因为一个意外死了。他祖母伤心欲绝之下就把两人定亲的信物用一个盒子给埋在了承光殿外,如今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知怎么就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来,左思右想想要再看那个定亲信物一眼。” “那男人也是个孝顺的,为了完成祖母的遗愿,所以才找到三儿头上来了。说是只要带他们进去承光殿外,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祖母曾经埋东西的地方,要是找得到就偷偷摸摸给挖出来,实在是找不到的话也就算了。” “他当时把这件事说给我听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哪有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想着要混到宫里面去的?不过三儿却说那两人出手大方,别的宫女太监也都做过这样的事情,他只要小心点就没事的,结果谁承想他就出事了呢?” 说到此处,翠娘的语气都有些哽咽了,她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红红的眼眶,然后才突然一下子跪倒在裴霁面前道:“大人,您能不能帮忙找一下三儿的下落?要是能找到他的话,您看能不能知会我一声?我一个妇道人家的,实在没有那么多办法去找他了……” 裴霁脸上的神情顿时变了变,他连忙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翠娘,“夫人请不要这样,王公公那边的消息我会去打听的,要是真有什么情况的话也一定会记得通知你,你还是先起来吧。” 总算是自己起来的翠娘还有些泪眼婆娑,对着裴霁又盈盈一拜,“翠娘在此谢过大人了。” 又仔细询问了翠娘一些和那对男女有关的问题,只可惜翠娘知道的也不多,仅有的一些线索之前他就从王三儿那里听过了。当然翠娘说的也有些和王三儿说的不符,这其中的真假则需要裴霁自己去分辨了。 从王三儿的宅子里面出来,原本在面对这样无辜妇人时的温和态度又收敛了起来。裴霁的眉头紧皱着,扭头看了眼祁安殿的方向,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才沉默着大步离开了这条僻静的巷子。 ———————————————————————————————————————————————————— 王三儿的失踪就仿佛是一片落叶凋落,除了裴霁和翠娘在默默地关注之外,其他人压根就不知道建安城中又平白无故地少了一个人。倒不是因为建安的百姓天性凉薄,而是因为作为两朝古都,建安每日来往的人都很多,平常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根本就看不出来,所以也就没有凉薄一词可言。 事实上建安的百姓更喜欢看热闹,就像前阵子太子勾结官员一事,城里的百姓都纷纷猜测到底哪位官员参与了太子的宴席,到如今他们讨论得更多的却是晋王将来有没有可能承袭皇位,成为他们新的君主。 当然,这些言论大抵都是私底下悄悄说的,大家可不敢把这种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说。毕竟虽然如今太子被罚闭门思过,但至少他还是好好地呆在太子之位上,陛下也没有任何的行为举止显示他想要废太子的,所以就短期内而言,不管晋王在朝堂上的表现有多出色,他都还只是一个王爷而已。 对于在民间流传有关自己的传言,姜煦还是知之甚清的。而且事实上这些传言能够流传出去,还要多亏了他手底下那些人,把有利他的传言传播出去后,还暗地里推波助澜,使得如今他在民间的声望已然是凌驾于太子之上。 不过即便如此,姜煦还是不太满意,毕竟太子还好端端地呆在太子的位置上,父皇除了训斥太子一顿,同时罚他闭门思过之外,也就没有其他举动了。好不容易他花那么大的心血设下一个局,让那些明面上和他不怎么熟悉、实际上却已经是为他所用的官员呈递上去那些奏折弹劾大哥,却没想到居然没能一下子就把太子给扳倒,这让他如何甘心呢? 把空了的酒杯重重放到桌子上,自有伺候的丫鬟给他满上一杯新的,姜煦长长叹了一声,“可惜没能一下子把太子给扳倒,接下去一段时间太子肯定会有所提防,我们想要对付他恐怕还有再费点手脚了。” 坐在他对面的萧衡却微微一笑,“未必。” “表哥的意思是?”眉头一皱,姜煦狐疑地看着一派淡然的男子道。 漫不经心地旋转着手里的酒杯,萧衡微笑道:“倘若太子因为被揭穿勾结官员一事恼羞成怒,对揭发他的官员下手又会如何呢?” 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仔细思考了一下的姜煦大笑着赞道:“表哥说对的,何大人不过是处于忠君爱国的心理揭露了他,结果没想到居然遭到了他的报复。如此狭隘的性格,又怎能担当得起一国之君的重任呢?” 萧衡点看了他一眼,继续语意深长地道:“然晋王爱护兄长,不肯相信这件事会是太子做的,所以几次三番为太子求情。如此一来,陛下又会怎么想呢?” 认真点了点头,姜煦脸上满是唏嘘的意味,“本王自然不会相信以大哥的性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过证据确凿,本王也实在是没办法。” 说完这话的姜煦和萧衡对视了一眼,片刻后他顿时又大笑了起来,而萧衡则是微微一笑,眼神中略含深意。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姜煦才对萧衡道:“表哥既然来府上了,要不然看一下阿阮再走?” 沉吟了片刻,萧衡却没有直接应下,反而是问了一声道:“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姜煦大笑,然后起身道:“表哥稍坐,我去让下人看看阿阮在干什么。” 两人之前因为聊的都是不能为外人所听的,所以他一早就屏退了左右,此时要喊人也只能到外面叫人去了。 萧衡点了点头,“劳烦晋王殿下了。”如今三皇子封王,他虽然是做表哥兼大舅哥的,此时却还是要遵循皇家的礼数称呼他的封号。 “表哥跟我还这么客气?”姜煦洒然一笑,然后打开房门对着门外的婢女吩咐了两句,紧跟着又转身回来,“稍等一会儿吧,阿阮应该很快就会过来。”难得娘家有上门来看望的人,还是平常和她关系最好的大哥,想必阿阮应该也会很高兴。 事实也证明姜煦是正确的,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从外面就传来了丫鬟请安的声音,然后就是一身正红色长裙的萧碧城走了进来,“王爷,听说大哥来了?人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陷害 或许是因为穿着艳丽的缘故,萧碧城看上去气色极好,原本她就长得绝美,此时看来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这让一直担心妹妹在王府过得好不好的萧衡也放下心来。他看着萧碧城温和一笑,正想说话却被姜煦抢了先,只听他大笑道:“表哥一来,阿阮眼里就没有我这个王爷了,说起来还真是让人伤心。” 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萧碧城也不怎么睬他,上前走到萧衡面前向他施了一礼,“大哥,今日你怎么有空到王府来了?” 尽管是自己妹妹,但眼下她身上还有一重身份是晋王妃,所以萧衡并不受她这一礼,虚晃着身子避开后道:“正好有些事情和王爷商量,顺便的也就来看看你。” 也不在意这点,萧碧城直起身子后继续对萧衡道:“有两个月没回府了,不知父亲母亲身体可好?” 萧衡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父亲和母亲都好,就是母亲有点想念你,经常念叨到你而已。” 萧碧城闻言笑笑,刚想回他一句,边上的姜煦又插嘴道:“你们两兄妹只管说会儿话就是,我去书房那边待会儿。”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他就自顾自走出去了,剩下萧衡和萧碧城两兄妹在屋子里。 浑然不在意姜煦的走出,在原本他坐过的位置上坐下,萧碧城用眼神示意贴身丫鬟白鹭去把房门看牢了,这才看着萧衡认真道:“大哥,你和我说实话,这次太子勾结官员一案,到底是不是父亲的意思?” 尽管早就知道父亲之所以把自己嫁给姜煦,就是存了将来有一天她能够母仪天下的念头,可如今三皇子才封王不久,朝廷中就出现了晋王压倒太子的苗头,如此行事,在她看来未免存在根基不稳的隐患。 轻轻摇了摇头,萧衡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情是贵妃娘娘的意思。”顿了顿他接着皱眉道:“按照父亲原本的意思也是要等再过一点时间的,毕竟现在晋王根基未古,哺一封王就出现这样的情况,未尝不会引起陛下的怀疑,不过贵妃娘娘看样子是等不及了。” 年前三皇子封王的同时,陛下还加封萧淑妃为贵妃,如今更是后宫地位最高之人。贵妃娘娘执意如此,并且偷偷交代了手底下的官员来这么一出,他们萧家作为外戚,自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拆台,只能是私底下地跟着帮忙了。 闻言的萧碧城没有说话,萧衡接着道:“现如今情况已是这样,不管陛下有没有怀疑,我们也只能再继续下去。只有直接把他从太子的位置上给掀下来并推晋王上位,如此才能打消陛下的后顾之忧。” “陛下虽然疑心颇重,但只要我们手脚干净,处理得利落,陛下他应该也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沉吟了片刻的萧碧城道。 萧衡点头,“正是如此。”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又大致上把刚才和姜煦说的内容讲给萧碧城听了,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的萧碧城却道:“要是太子做了谋害官员的事,却又把这件事情栽赃到晋王身上呢?”顿了顿她又看了眼自家大哥补充道:“我想就算是太子殿下再没有脑子,也不会就这么赤裸裸地让人去杀害一个刚和自己有过过节的官员吧,总归表面上还是要做些掩饰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两人谈论的内容是在商量如何构陷未来的一国之君。而听到她这些话的萧衡则同样是眼睛一亮,看着萧碧城笑道:“你说的对,如此一来便是三重连环套计。等陛下查出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是太子之时,想必那时候他一定会更震怒的。”说着他又皱了皱眉,“不过这其中的度一定要把握好,不管前面的情况如何,最终的证据一定要都指向太子。” 微微一笑,萧碧城轻轻颔首,却没有说话。 屋子里的氛围顿时沉默了片刻,片刻后两人又转而聊了些家里的事情,把这几个月发生在萧府的事情大致上说了,萧衡才道:“阿阮你不用担心府里,你在晋王府过得好,父亲和母亲就都放心了。” 闻言萧碧城神情微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一句短短的承诺,“放心吧大哥,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让父亲母亲放心吧。” “如此就好。”萧衡点了点头。 及至从晋王府告辞,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婉拒了妹妹让他留下来用膳的邀请,骑马回到府里的萧衡在去上房的路上碰到了萧嫣然。 简单地向他行了一礼,萧嫣然起身后又道:“听说大哥去晋王府了?不知道可有见到二姐?” 萧衡、萧碧城以及萧嫣然都是萧昀墨的嫡妻云氏所出,所以萧衡待萧嫣然还算是不错的,虽然不像对待萧碧城时那般连一些朝堂上的计谋都会说给她听,但至少态度却还算是宠溺的,所以听到她问话时萧衡笑着点了点头。 萧嫣然接着道:“那二姐可好?晋王待她好吗?” “放心吧,你二姐很好,晋王待她也很好。” 略微有点沉默,但片刻后萧嫣然还是点头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也就不用担心二姐了。” 萧衡没接话,而是转了个话题道:“你才从上房那边过来?” 萧嫣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于是就道:“父亲在书房,母亲在主室,大哥你要过去找父亲的话就先去吧,我也先回自己院子了。” 点了点头,萧衡道:“那我就先过去了。” 对着他莹莹一福,萧嫣然没有说话,看着自家大哥跨步向上房的方向走去,脸上的神情才一点点沉了下来,半晌后她的唇角才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明明都是萧家的姑娘,为何她和二姐的差别会如此之大?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从来都是更为偏爱二姐,外界传言也一直都是萧碧城如何如何。以前二姐喜欢裴公子的时候她只能把自己的心思藏在心底,如今二姐嫁人了,嫁的还是朝野间都一致交口称赞的晋王,晋王待她又是一往情深。 这样的人生在她看来已然是完美到极致了,只可惜这个人却不是她,而是她二姐。或许放在任何一个别人身上她都不会觉得有这么大的落差,但偏偏是二姐,和她一母同胞的二姐呐…… 视线落在空旷处,萧嫣然的眼神很是复杂,她这样子的神情落在身旁婢女红棠的眼中,让她不由得担心问道:“姑娘,您是在担心夫人方才说的那些话吗?” 刚才她陪着姑娘到了夫人房里,却听夫人和姑娘说起了她的婚事。姑娘如今也才十二,但因为府上的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已经嫁出去了,庶出的三姑娘也都已经定亲,所以就剩下姑娘一人尚未婚配,所以那些想要和萧府结亲的人家都把目光对准了姑娘。而今儿个听夫人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似乎是想把姑娘许配给福王世子的样子,眼下姑娘莫不是在为这件事情而担心? 尽管嫁给福王世子对于别家姑娘而言都算是一桩好的婚事了,但伺候了姑娘这些年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家姑娘一直都对裴太尉家的公子心仪不已呢? 听到她说话的萧嫣然扭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然后直接走了,而被自家姑娘看了一眼的红棠则是一头雾水地连忙跟了上去。 福王世子又如何?倘若她要是真的能嫁给裴公子的话,想必就算是二姐也要被她比下去了吧? 如此想着,萧嫣然心中的一些念头顿时就愈发坚定了。 —————————————————————————————————————————————————————— 开阳历二十六年的建安是注定不会太平了。 初春时才出了太子勾结官员一案没多久,最先上书弹劾太子并揭发这一弊案的议曹安大人就被发现死在欢场之外的一条小巷中,死因是刀刃入腹、失血过多。发现尸体的是城里巡夜的更夫,尽管不认识死者,但是既然发生了命案,报官总还是第一时间要做的事。 原本案发之后,得知死者身份的众人都第一时间把怀疑的对象放到了太子身上,谁让这位安大人之前和太子有着大过节呢?不过随着京兆尹派人过来勘察现场,却又在现场发现了一些属于晋王府中的东西。 如此一来这件案子的走向就没那么明朗了,太子殿下有动机,而晋王殿下则是有嫌疑。目前朝堂上分量最重的两位皇子都被牵扯进这件案子中来,顿时让建安的百姓有了看热闹的兴趣。 百姓看热闹看得起劲,知道这件案子发生的灵武帝却没有那么高兴。他在得知现场竟然查出了晋王府下人的东西时,顿时就大怒,斥令监察司的官员一定要彻查这起案件。 别的不说,光是官员就这样被杀死在街头就已经有损朝廷的颜面,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涉到太子和晋王,于是接到这个命令的监察司吏都不由得战战兢兢,唯恐自己错漏过什么线索就被摘了头顶的帽子。 现在虽然看上去晋王的嫌疑很大,毕竟王府下人的东西出现在了死者旁边,可太子未尝就能排除嫌疑了。毕竟和安大人有积怨的是太子,晋王好端端地去招惹安大人干嘛? 除非晋王和安大人之间近期也有过什么冲突,可他们怎么都没听说过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看法 在建安立足差不多也有两年的时间了,云水阁在如见建安的一众酒馆中也算是有名了。经常会有男人呼朋唤友地来馆里喝酒,每日从早到晚,云水阁的大堂中总是有人坐着的。 今日也不例外,偌大的大堂中虽然没有完全满客,但却也有一半的位置是有人的。其中不少一桌桌的客人要不是高谈阔论、引经据典,要不就是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当然,还是各自交谈的客人多一些。而裴霁所坐边上的两个男人则明显是后一种,尽管他们的声音都不重,但以他的耳力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起案子很明显就是晋王手下的人干的!然后栽赃嫁祸给太子殿下。毕竟谁都知道安大人前段时间因为弹劾太子一事和太子殿下起了冲突,要是安大人出事了,谁都会在第一时间把矛头指向太子殿下。不过恐怕晋王没想到的是,他派去的人竟然会不小心落下王府中的一个香囊,这下子恐怕太子能够平反了吧?” “放屁!你这脑子未免也太简单了吧?!就算是晋王殿下真的存了那份心思,也可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派人刺杀官员,更何况殿下素有贤名,你又怎知这出案子不是太子殿下为了扳回一局而设下的局呢?”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不过监察司那边都已经查了这么久,难道就还没有查出个真相来吗?” “咳,别说了,监察司那边难做,我们难道就好做了?” …… 因为谈论的也算是朝廷大事了,所以两个男人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而且从他们言谈的内容来看,来人分明是各自支持太子殿下和晋王的。 当然,说话的这两人裴霁也都认识,其中那个明显支持太子的男人是大司农手下的司吏,而另外一人则是更靠近萧家一边儿的撰笔曹丞,两人的官说大不大,也只是在一众官员中有点名号而已,所以在外界说起先前那番话的时候还是很注意影响的。 此外,两人所持的观点也正好是目前关于这起案件真相的两种说法,一者是认为安大人的死一定是晋王干的,为的就是嫁祸给太子殿下,使太子为陛下所不喜,从而晋王就可以成功上位。而另一种说法则是认为这起案子的幕后主使实际上就是太子殿下,为的就是营造前一种舆论,如此他才可以把之前勾结官员一事的影响消弭过去。 持这两种观点的人都有,但目前占上风的却还是第一种说法,毕竟现场遗留下来的物证指向的是晋王府而非太子府。 而事实上在裴霁看来,他同样倾向于这起案子是晋王指使的。只不过他不像那些人想的那么简单,晋王敢这样做,事实上就应该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的最终目的应当是像第二种说法那样,造成太子陷害他的伪证。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他的观点,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有这么一种直觉,晋王、又或者萧家已经做好了给太子致命一击的准备,只等到时候监察司能把所谓的证据找出来了。 “兵行险招。倘若这招真的能凑效的话,恐怕短时间内太子是再也翻不起身了。”坐在他对面的陆微安轻轻放下手里的酒杯,敛眸悄声叹道。 裴霁没说话,却淡淡收回了原本落在前面那桌两个男子身上的视线。 陆微安是知晓他的性子的,所以对于他的沉默也不在意,而是重新给自己空了的酒杯中满上一杯,然后才举杯笑道:“说罢,阿霁你今天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别说你是很久不见想我了所以才找我来喝酒的,这话我可是不会信的。” 也没有藏着掖着,但同样没有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裴霁只是淡淡地道:“前段时间祁安殿那边混进了几个外地人,我想让你帮我查查最近几个月进城的路引。” 陆微安他二哥就是京兆府路引司的,路引司专门负责管理城里城外的一些出入。而按照他之前从王三儿那边得到的消息来看,那一对男女中男的很有可能不是建安人,如此一来,说不定会在路引司那边留下什么线索。 听到这个要求的陆微安点了点头,却没有一口应承下来,“我可以先帮你跟我二哥说一下,具体他能不能帮你弄出来我也不好保证。”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应该是可以的,毕竟路引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裴霁跟着点头,他没说话,陆微安却突然挑眉道:“怎么?你怀疑上次祁安殿失火一事和外面来的人有关系?” “总觉得上次延年殿走水有点突然,我怀疑有可能是有人想在里面找什么。”裴霁皱眉道。 陆微安却不像他那般严肃,反而是笑了笑道:“你呀,就是想太多了,你只不过是负责守卫祁安殿而已,里面只要不发生什么丢东西的大事,就算是走水也不是你的责任,何必管那么多呢?” 阿霁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实在是太过古板,真不知道以他这样的性格又怎么会招那么多建安女子喜欢的?真是让他想不明白了。 裴霁沉默,诚然陌然说的有道理,甚至他的想法才是大多数从事公职人员的想法,可他却做不来这样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翎羽卫统领,该尽到的职责他一点都不会懈怠。所以这次王三儿出了事,尽管只是一个太监,他还是决定继续追查下去。 这无关职责亦或是他人的嘱托,做这件事情不过是处于他内心所坚守的底线而已。 见他沉默,陆微安也不再说他,话头一转就说起另外一桩事来。“听说北边的那位离国皇帝派了一万大军前往云麓,你说他难道是要挑起战争不成?” 云麓实际上就是燕云一带,只不过属于大燮的那片被叫做燕云,而在离国境内的则是叫云麓而已。 年前的时候离国那边总算是传来消息有新的皇帝登基了,不过却不是原本大家都以为的五皇子,而是声名不显的月服王。而且这位帝皇听说在上位之前还一改原本不羁的做事风格,转而展露出铁血冷酷的一面,离国不少反对他的官员都直接被屠杀得干干净净,军中的将领同样如此,至少有二十多位文武官员因为各种原因人头落地,一时间离国的官员人人自危。 如此消息传到大燮这边,也有不少人是在感叹这位皇帝之前居然能忍耐这么久都不发作,直到燕溯白和燕流焱两败俱伤之后才骤然起兵,一举夺下皇帝的宝座,由此可见其心机之深。但同样也有人担忧,离国会不会因为有了这样一位新的帝皇从而充满了进攻的欲望。要知道从这位之前的一些手段就可以看出来,他绝对不是一位守成的君主。 而一位充满雄心壮志的君主对于任何一个敌国而言,都是时刻带有危险的。 燕东君此人同样如此。 一想起这个男人,裴霁的眼神就不由得晦暗了起来。分明心思已经完全不在酒桌上了,但他却还是用力灌下一杯酒后道:“燕东君此人一代雄才霸主,挑起战争未必不可能。”单从之后那几场战役而言,就可以看出此人的进攻性到底有多强。虽然如今历史的轨迹已然发生了一些改变,但迹象已经显露出来,未来大致上应该还是会按照曾经的走向发展吧? 有点不确定地想着,一时之间他也没再说话,倒是听了他话的陆微安愣了一愣,片刻后才挪开自己注视裴霁的目光。 不管阿霁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他却知道以阿霁看人的本事,凡是他说的大致上都是不会错的。就连太学的太傅都曾经称赞他有伯乐之质,所以对于阿霁的看法他还是愿意相信的。 “不过如果两国真要开战的话,简封炎那家伙可要惨了。”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家伙,陆微安把玩着酒杯笑道。 裴霁却摇了摇头,“他在燕云军中,到时候就算真的战起了,卫家那边也会护得他的安宁吧。” 愣了一下的陆微安笑道:“说的也是,差点就忘了他母亲也是卫家出身的,那岂不是意味着这家伙就算是在燕云那边也会过得很好?” 裴霁没说话,陆微安接着又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说来也是好笑,你和萧姑娘、不,如今该喊晋王妃了,你和晋王妃分明没有什么关系,他居然会吃你的醋。这下可好,吃醋把自己都吃到那般荒凉的地方去了。” 闻言沉默了片刻的裴霁并没有接他这个话题,反而是突然开口道:“燕云虽然荒凉,但确实是一个能锻炼人的地方。倘若简封炎能真的狠下心来去吃点苦,他的收获必然要比在建安大得多。” 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陆微安不解道:“阿霁,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感觉怪怪的呢?说的一些话听起来都这么老气,好像你都经历过一样。” 默默地看了回看他一眼,裴霁继续沉默,只是他挪开去的目光中还带着那么几分怅惘,半晌之后才逐渐化为坚定。 尽管现实已经似是而非,但那些在梦境中他曾经失去的,现实中一定要努力夺回来。曾经的亏欠他要补偿,该守护的东西他同样要守护,决不允许再出现那梦境中出现过的悲剧!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连环 阴沉的天色以及压低的云翳无不在预示着马上就要下雨,而几乎在云层飞快地聚拢之后,一个响亮的惊雷就劈了下来。 这是今年第一场春雨。 雨势很快就变大,将整个建安都笼罩在一层厚厚的雨幕之中,甚至很难看清几步外的情况。而在这么大的雨势中,之前一直被罚在东宫闭门思过的太子姜渊却接到了灵武帝让他前去乾坤殿的命令。 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姜渊试图想要从传令太监口中探听出什么消息来。但身为灵武帝身边的得用太监,同时也是乾坤殿的太监总管,王安自然不可能透露什么消息来,只是一本正经地谦卑道:“太子殿下还是不要问咱家了,陛下和几位大人已经久等了,您还是赶紧过去吧。” 收拾起脸上那慌乱的表情,姜渊没有多言,而是吩咐贴身随从带上雨具,然后跟着王安一道出门了。 从东宫到乾坤殿不算太远,但因为雨势大,所以等姜渊走到偏殿厚德殿的时候,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打湿了不少,样子看上去有点狼狈。来不及收拾一下仪容,外面的太监已经通传了他的到来,他只好赶紧地进了殿中。 一进殿中,尚未来得及说话,姜渊就听到自己父皇的一声怒斥,“孽子!还不给我跪下!”紧跟着而来的则是一只被用力丢过来的茶碗。幸好里面的茶水并不热,直接砸到他身上后也只是晕湿了他衣衫的下摆。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在殿中,尽管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下意识就跪倒下去,口中则喊道:“父皇,儿臣并不明白父皇的意思,父皇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不明白?”灵武帝冷笑了一声,却是一改之前暴怒的样子,用手指着他道:“朕看你明白得很!否则的话又怎么敢布下这么一个大局?为了洗脱自己之前犯下的事情,不惜把晋王都给牵扯进去!” 听明白了这话言下之意的姜渊心中虽然慌乱,但他还是做出一副震惊的样子,抬头看向坐在上位的灵武帝,“父皇,儿臣不明白您的意思……”一边说着,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这屋中的其他人,除了有监察司的总长叶玮之外,还有另外两个监察司的官员,而这些年一直都和他不对付的姜煦就站在这几人旁边,只不过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灵武帝打断,只听灵武帝冷哼一声,“不明白?好,朕马上就让你明白!黄柏,把你查到的情况好好和太子殿下说说!” 黄柏是监察司中诸多御史的一个,但却是最年轻的,他看上去眉角四方,一看就是个严肃冷峻的人,这次议曹安大人遇害一案就是他在负责的。他就站在叶玮的身后,此时听到灵武帝的话,原本在站在一旁的他立即上前一步拱手道:“是,陛下。” 紧跟着他又转向姜渊的方向道:“此次议曹安大人遇害一事发生在月前,当时现场有京兆尹的人发现了受害者的身旁有一个香囊,按照香囊的款式和材质来看,这个香囊是出自晋王府的。但是微臣以及手下一众人手按照这个线索去查了,却发现晋王府早在几个月前就丢失过几个香囊,其中丢失的一个正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 微微停顿了一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墨绿色绣鸳鸯的香囊展示给众人看,只见香囊上面还有几块暗红色的污渍,那分明就是已经干了的血迹。 “如此一来香囊这个线索就相当于没用了,于是微臣和京兆府的人就只好从其他地方着手,结果在城外庄郊的一处树林中发现了一柄被丢弃的匕首,匕首的口刃与安大人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最关键的是,那柄匕首上面还有武卫营的印记。” “根据这一线索,微臣继续深入查下去,最终查到了虎字营哨尉蒋忠国身上,而根据此人的供述,太子殿下您正是刺杀安大人事件的主谋!” 说到最后的黄柏声音都不由得拔高了一度,幸好他还记得此处乃是御前而非监察司,所以说完查案经过后,他就又默默退了回去,站回了叶玮身后。 一时间殿中的氛围格外静默,一直垂眸的灵武帝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其他几位官员也同样是战战兢兢的样子。倒是姜煦,虽然他的神情看上去很平静,甚至还带有几分隐怒之意,但他的眼底深处隐藏的却是几分浅淡的嘲弄,仿佛眼前这一幕都只是他安排好的戏剧。 至于太子姜渊,早在黄柏说出蒋忠国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就一下子变了,挣扎中带有怒气,但更多的却是事情败露的颓然。 事实上派人暗杀议曹安明亮一事确实是他主使的,只不过目的并非是以泄私愤,而是像个别人猜想的那样陷害晋王。 早在姜煦封王之前,他就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起了忌惮。尽管他身为太子,但母后早逝,中宫之位空悬,萧素淑就相当于实际意义上的皇后,作为她的儿子,姜煦所拥有的助力甚至比他还要来得多。而且这些年来父皇对姜煦的看重显而易见,朝廷中也开始有不少大臣暗地里靠拢他,倘若让他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的话,那他这个太子还能不能顺利地登上皇位就难说了。 正是考虑到这样的原因,加上之前突然被捅出来的他和官员私交甚密一事,他才会采纳府里几个谋士的意见,刺杀安明亮并嫁祸给姜煦。只可惜功亏一篑,蒋忠国除了没把尾巴抹干净之外,居然还背叛了他!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初他就不应该和他交好,甚至还把他提拔到武卫营中去,就算是养条狗都不见得会像他这般背主! 想到这点的姜渊胸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怒气,但是脑子还算是清醒的他却强自按捺下心中所想,语调悲戚地抬头对灵武帝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啊!一定是蒋忠国那家伙受了某些人的指使,所以才会刻意嫁祸给儿臣!一定是这样的!”如此喊着的他眼中含泪,那副痛心的样子看上去倒真有几丝无辜之意。 “住口!”看着他这幅模样的灵武帝顿时怒道:“你还不承认?你当朕真的不知道你和蒋忠国交往甚密吗?!他难道不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吗?!” 心里头瞬时大震,这个时候姜渊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一下子就瘫倒在地,然后哭着喊道:“父皇,儿臣知错了!还请父皇绕过儿臣这一回吧!” 父皇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就已经知道了他和蒋忠国之间的矫情,狡辩下去是没用的,反倒是主动认错反而可能打动父皇。不过即便是这样,但他还是清楚地明白,这次恐怕父皇不会就这么简单放过他。 果然,只听灵武帝冷声道:“知错了?你是真的知错了吗?”愤怒中隐有几丝失望的目光落到太子身上,他喝道:“上次曝出你和一众大臣交往过密时你也是这样说的,当时朕念你悔过的态度良好,所以罚你在东宫闭门思过,结果你可好!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安明亮不过是最先参了你一本,你居然就因此而对他下这样的毒手,实在是太令朕失望了!” “父皇,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实在是因为之前安大人的举止使得儿臣在父皇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儿臣才一时糊涂,做出这样的事来……”已经是涕泗横流的姜渊跪伏在地上,他看着灵武帝哭道。 听他这么说的灵武帝怒极反笑,“你还有理了?要不是你先做出不守规矩的事情来,安明亮会弹劾你吗?”停了片刻,他才用转为极度平静的语气叹道:“你身为太子,本应当承担起太子的责任来,谁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令朕失望,令这天下的百姓失望!你说,朕要怎么才能原谅你?你自己说吧!” 没有人说话,就算是姜渊自己也清楚地明白,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立场替自己辩驳什么了,一时间殿中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外面的雨声,沉重的氛围笼罩着整座偏殿。 沉默了半晌,就在灵武帝眉目间露出几丝倦色的时候,之前一直没表态的姜煦却突然上前一步,他跟着跪倒在太子旁边,脸上的神情端正,“父皇,儿臣有话说。” 眼神微微一闪,灵武帝挥了挥手道:“晋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禀父皇,”姜煦拱手,“儿臣认为这件事情大哥虽然有错,但是念在这些年大哥一直都孝敬父皇、尊敬父皇的份上,还是应当给大哥一个改过的机会。毕竟大哥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这些年来除了这两件事情,大哥也没有别的大的过错。圣人都有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皇您还是饶了大哥这一次吧。”说完他也把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在他边上的太子则是忙不迭地磕头,口中也一直念着:“父皇,儿臣是真的知错了,您饶了儿臣这一回吧……” 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灵武帝的神情极为复杂,但他却没有直接说如何处置太子,反而是看了一眼边上的几个官员,“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哪怕心中再好奇这起风波会如何落定,但叶玮几人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遵旨。” 第一百九十九章 落定 最终这场太子谋害官员一案传到王曦妩耳中的时候,已经是尘埃落定后很久了。此时已然是入春很久了,山间的桃花开得正好,卫氏磨不过她,又让她跑到南庄住了一段时间。 此时正专注地吃着甜糕的她闻言后抬头看了眼南烛,然后挑眉道:“所以最后陛下是在晋王的求情下才绕过太子了?” 南烛点了点头,又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不过陛下虽然没有费了姜渊太子之位,但还是责令他闭宫思过,半年之内不得参与政事。 眼角顿时染上一抹嘲讽,王曦妩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的甜羹,她淡淡地道:“半年内不得参与政事?这么一来岂不是相当于剥夺了太子接触朝政的权力?”微微一个停顿,她跟着又嘲道:“听你这么说,我们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上辈子姜煦就是用的这一出计中计把姜渊隔出了朝臣的视线,与此同时他倒是在朝政上一展身手,于是半年之后晋王的名声明显要比太子来得响亮得多了。 听着她话中明显嘲讽意味的南烛没有说话,只是她的神情看上去同样有那么几丝不屑。为了皇位而不惜手足相残的古来有之,晋王姜煦不是第一个,同样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不过想起来还是有那么几分冷血之感。哪怕她平常也算是见惯了生死,但江湖上的斗争可要比朝堂上的斗争来得直接得多,从来不会像他们这般不惜冒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危险来对付敌人。 最重要的是,这所谓的敌人还是他们手足同胞的兄弟。 如此天家,果真是令人心寒。 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神,原本随意搅拌着调羹的王曦妩又接着道:“还有呢?除了这件事之外,最近建安还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回过神来的南烛赶紧道:“差点忘了,确实还有一桩大事。前段时间军中接到燕云那边的线报,说是离国新任的皇帝调了一万大军进驻云麓,看样子有很大的可能是要同我们开战了!” 手里的动作一顿,在她话才说到一半之时王曦妩就霍然抬头看她,“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婢子不敢乱说。”南烛认真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特意和燕云那块的负责人联系了一下,对方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燕东君确实派了大军在云麓守着,只不过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而已。” 瞬间就沉默了下去,默默敛眸的王曦妩看不出她是什么神情,只不过她半晌没说话,南烛于是忍不住轻喊了她一声,“姑娘,您没事吧?” 轻轻摆了摆手,王曦妩缓缓抬头,然后才若无其事地道:“我没事。”顿了顿她又追问:“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尽管姑娘没说什么,但跟在她身边也有这么长时间了,南烛又怎么看不出来此刻姑娘明显是魂不守舍,所以她识趣地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大事了,一些小的事情都不怎么紧要,姑娘要是想听的话婢子再说给您听?” 王曦妩继续摆手,“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是。”利落地向她行了一礼后南烛就退了下去,剩下王曦妩一个人神情莫测地盯着碗里的甜羹出神。 分明是几个月前才见过的男人,那晚在灯火下妖魅的容颜还是那么明晰,为何这个时候想起来却觉得有些面目模糊了呢? 她从来都是知道燕东君是个什么样的人的,也一直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够改变什么,只不过看着命运的轨迹一步步前进,越来越靠近她已知的事实,她的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失落。燕东君这个家伙,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只是这个念头才一升起就被她毫不留情地熄灭了。 就算她曾经在燕东君最落魄的时候帮过他,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会为了私人的恩仇而放弃自己的抱负。这无关个人品性,而是男人的天性使然,事实上上辈子的裴霁同样如此。或许男人骨子中就有一种名为征服欲的东西吧,他们渴望自由、渴望占领,渴望一切可以渴望的东西。 人性如此,无法苛责。 不过既然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露出了獠牙之姿,想必建安的那位恐怕也坐不住了吧? 如此想着的王曦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眉头突然一皱,紧跟着脸上的神情就凝重了起来。 虽然她可以保证战争并不会这么快就爆发,但小摩擦什么的却总还是会有的,一旦这些摩擦积累到一定时候,就是两国真正开战的时候,等到时候就是她的几位舅舅出征的时候了。所以她是不是应该早做些准备,以免到时候三舅真出什么意外呢? 各种杂乱的想法纷至沓来,在她脑海中搅成一团,她仔细回想着三舅出事前后的情况,却颓然地发现或许是因为时间有点久了,她已经记不清三舅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了,只能肯定三舅是在今年年底过世的。所以这样算来,她三舅出事应该也就是在今年夏秋这段时间的事了? 她记得三舅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回到云中养病了一段时间后才过世的。而那一战大燮也是溃不成军,事后连夜赶到建安请罪的大舅更是挨了灵武帝好一顿骂。直到后来大舅第二次带军出征,苦战两个月后重新赢回一城才算是维持住了卫家在军中的地位。 也正是那次战役,她大舅也受了不少伤,日后几年亲自上阵杀敌的次数都少了,基本上都是曜表哥在前面冲锋陷阵,斩敌无数。 或许是三舅的过世刺激到了曜表哥,原本性子温和的他自此之后就是一副冷漠的样子,除了在家里人面前这种冰冷会稍微收敛一点,但在外人面前他的气息却能够直接把人冻住,永远都是生人勿进的样子。 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曜表哥会变成这样的,但上辈子已然发生过的悲剧她绝不想再发生第二遍。今生她要努力保全三舅,争取不让三舅因为意外而过世,同时也要保护曜表哥,绝对不能让曜表哥变成前世那种样子。 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王曦妩逐渐把各种思绪都给理顺了,然后她才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沉檀。” 闻声推门进来的沉檀走到她面前,“姑娘您找我?” 王曦妩点了点头,“帮我准备笔墨。” 沉檀应了,然后又随口问了一声:“姑娘您是准备写信吗?” 王曦妩淡淡道:“很久没和云中那边联系了,我要给曜表哥和离离写两封信过去。” 浑然不知她的打算,只以为自家姑娘是要和家里人联络联络感情,闻言沉檀脸上还扬起了笑容,她笑着应道:“喏,奴婢马上就去准备。” 一边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却被王曦妩给喊住了,“等等。” “怎么了姑娘?”闻声回头的沉檀不解道。 指了指面前还残留了一个底的甜羹,王曦妩道:“顺便帮我把这个端下去吧,我不想吃了。” 沉檀从善如流,“喏。” —————————————————————————————————————————————————— 春天的鹿鸣山和冬天的鹿鸣山完全是两个世界,冬季里的鹿鸣山被厚厚的白雪一披后,看上去更多的是庄严与萧肃,而春日里的鹿鸣山则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山下沿途开满了金灿灿的迎春花不说,满山的桃花更是形成了一派云蒸霞蔚的景观,看上去格外迷人。 而明水山庄的桃花更是鹿鸣山上最美的,当初庄子主人种植的时候就按照桃花的种类作画一般地种下,所以如今开出来的花也同样是以深浅之色构成了一副绝美的景致。 坐在烟雨阁二楼的楼台上,虽然已是初春,但谢青珩的身上却仍旧是披了一件偏厚的大衣,他看着楼下满园的桃花,眼中却有清浅的烟云缭绕之感。 云暮和孤竹都站在他身后,边上则是一本正经向他汇报着建安情况的宗绍,他用不疾不徐的语速把前段时间发生在建安的事说了。当然,其中着重讲的同样是太子谋害官员并嫁祸晋王一案,只不过他说的内容要比南烛更加详细一点罢了,还多了当时晋王在厚德殿中所讲的那番话,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来的。 对于这件事谢青珩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落在楼下桃花上的眼神看上去极为认真,就在宗绍以为他没有在听的时候他却轻轻“唔”了一声,然后淡然道:“只可惜错过了这场好戏呢。” 评语竟是和王曦妩说过的一模一样。 听到他此话的宗绍和云暮都没有做声,孤竹则是向来都不怎么爱说话,所以也没有人对他这话发表任何意见。 谢青珩也没有在意,本来他说这话就只是抒发一下心意而已,不是让他们来评判的。他的目光越过满庄的桃花落到对面的庄子中,半晌沉默后却突然轻声问了一句:“再过几天才是惊蛰呢?” 虽然有点不明白主子怎么突然就想到了这点,但宗绍还是想了想后答道:“应该是再过七天罢。” 男人又不说话了,他默默地凝视着楼下的风景,目光却像是落到了半虚空处。 第二百章 做客 自打鹿鸣山褪去了那一层白衣,重新换上了一件春装之后,山郊间的游人便多了许多。而此时正是春意盎然时分,山上的桃花又开得正好,于是有不少城里人都纷纷出城到这山野前来踏青赏花。 正因为如此,明水山庄便招致了不少文人雅士的注意。尽管庄子外山野间的桃花同样很美,但明水山庄里的桃花却开得别具一格,但从半山腰上望下来就能看到庄子里面那一副深红浅红交错的美景,如同一位倾世美人,淡妆浓抹总相宜。 那些被美景所吸引的学子佳人于是纷纷打听这处庄子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只可惜却没有得到一个结果。住在附近的住户除了知道明水山庄中住了一个天人一般的男子,还有该男子与住在对面南庄中的王家关系不错外,其余竟是没人知道这个男子到底是何方人士。 如此结果,顿时给明水山庄增添了几分神秘。此外,明水山庄多数日子中都是大门紧闭的,这使得那些想要一观庄中美景的游人都极为失望。他们中也曾有人持着名帖上门,直言想要观赏一下庄里桃花的,但都被庄子里的人拒绝了,原因是此处别庄为他们家公子养病之所,平日里禁不住喧闹。 不管这个理由是真是假,但至少还没有人能进到山庄里面,去欣赏满庄的桃花。 而就是这个在外人眼中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山庄,今日却有一户访客到了里面。 王曦妩是接到谢青珩的邀请才到明水山庄里面来的。尽管之前得到南烛那边的消息时有点担忧,但她还是很从容的继续在南庄这边住了下去,毕竟就算回到府上也没什么用,她只能是吩咐南烛加大对燕云那边的关注,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就及时通知她。 所以昨天云暮到她那儿,说是自家公子请她今日到明水山庄赏花的时候,她想了想也就应下了。毕竟就算是隔着一个对门,她也能看到对面庄子里那郁郁葱葱、花繁叶茂的景致,看上去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此时还是云暮走在她面前引路,一边走她一边笑眯眯道:“王姑娘看上去兴致很高?今天难道有什么高兴的事不成?” 本来云暮的性子就是那种很容易与人亲和的类型,所以在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王曦妩对待她的态度也熟稔了许多。听她这么问,她也只是笑道:“当然了,难得能到你们这儿来看桃花,外面那些想要赏花的人不知道有多羡慕我呢!” 闻言的云暮顿时笑:“公子要是听到您这话,不知有多开心呢。” 王曦妩也微微一笑,然后就岔开了话题,“这段时间青珩堂兄都在忙些什么呢?他的身体可好些了?” 时间久了熟悉了后,王曦妩也知道了自家这位堂兄的身体真的是极差,凡是一个天气变化都能够让他得病的。最关键的还是他病根很重,已经到了极难拔除的地步,所以平常云暮这些做下人的最关注的就是自家主子的身体情况。 果然,听到她这样问的云暮脸上的笑容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就淡了下来,但还是变浅了几分。她看了眼不远处,此时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前面的花树中有一座凉亭,凉亭中有几道人影,而自家主子眼下就在那座凉亭中。“公子的身体也就这样,前段时间看了几位医师,将养了一段时间,如今还算是好多了。” “那便好。”王曦妩淡淡应了声。 云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她扭头看了一眼王曦妩道:“说来那位清冥道长开的方子还真不错,我家公子试着喝了一段时间他开的药后,身体感觉舒畅多了。” “是吗?”王曦妩挑眉,继而又笑了笑,“没想到清微小道士说的倒是真的。” 云暮不解地看她,王曦妩于是笑着解释道:“之前清冥道长的师弟就在我面前夸赞过他师兄的医术,当初我还没怎么在意,此时听你这样说来,那清冥道长的医术应当还是不错的。” 闻言的云暮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话,因为两人已经走到了凉亭前面,所以她便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笑着道:“王姑娘,婢子去给您准备一些吃的,就不先陪着您了。您可以自行过去,我家公子就在上面。” 对她微微点头,王曦妩笑道:“无妨,你自去忙你的就是。” 云暮于是对她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了,而王曦妩则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直接往凉亭上走了上去。 明水山庄整个庄子都带有一种雅致飘逸的味道,连同这个凉亭同样如此。水玉色的亭子坐落在桃林中间,看上去并不是特别起眼,只有走到跟前时才会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处凉亭。亭子并不小巧,造型却很古朴,从里面传来一股隐隐的茶香味,混合着满林的桃花香味,给人的感觉就极为惬意。 上了台阶,王曦妩就看到谢青珩坐在中间的玉桌边上,似乎永远都是一身青衣的他看上去脸色确实要稍微好些了,但仍旧有点苍白。听到这边的动静,原本认真凝视着孤竹煮茶的他缓缓扭过头来,见到是她便微微笑道:“来了,阿妩?” 王曦妩点了点头,微微笑着向他行了一礼:“青珩堂兄。” 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谢青珩拂袖扫过水玉桌面,然后指着他正对面的空位道:“先坐吧,我正让孤竹煮茶呢,马上就好。” 从善如流地在他对面坐下,王曦妩颇有兴致地看着孤竹的动作,片刻后才道:“闻起来好像有一股桃花的味道,莫非孤竹姑娘煮的是桃花水?” 向来不怎么爱说话的孤竹默默点头,反倒是谢青珩轻笑道:“山间露重,孤竹每天早上闲着没事就收集了一些桃花水,正好用来煮茶。” 王曦妩顿时抚掌笑道:“桃花水煎茶,想来应该别有风味。” 眼眉一扫的谢青珩没说话,只是轻轻笑着。而王曦妩也没有在意,两人都专注地看着孤竹煮茶,亭内的氛围安静而美好。 王曦妩见过许多人煮茶,可以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风格。如果说陆经纶的手法是飘逸剔透、灵虚老道是大道无痕的话,那么孤竹的手法就带有一股冬天般冷冽的味道,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莫名果断的意味,该倒水的时候就倒水,该取浮叶的时候就取浮叶,绝不拖沓迟疑,由此也可看出孤竹的性子绝非像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娴静。 事实上在很早之前南烛就提醒过她,青珩堂兄身边的这两个婢女都不怎么简单,在她们身上有着不小的杀气。别看云暮一直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而孤竹又是冷冰冰的模样,两个女子甚至可能是真的见过血的。 对于南烛的提醒,王曦妩倒不是很在意。就像之前她提醒说山上青羊观中的那个灵虚老道不简单一样,两人之间并没有直接利益上的冲突,所以就算青珩堂兄身边跟了两个这样的婢女,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更何况她完全可以理解云暮和孤竹的存在,事实上就连她身边不也有一个南烛吗?以青珩堂兄的身份以及身体情况,姑父在他身边安排两个会武功的婢女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当然,虽然她的想法和事实真相差距甚远,但这都不是什么要紧事,重要的是此时她还是颇为期待孤竹煮出来的茶的。 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茶叶,此时煮沸了之后闻起来除了有桃花水的味道外,还有一股说不出来好闻的味道,即便以她两辈子品茶的经历都没有闻到过。所以她不由得好奇地问道:“青珩堂兄,孤竹煮的是什么茶呀?闻起来似乎味道很幽眇的感觉。” 听到她此问的谢青珩微微一笑,却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见王曦妩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便接着解释道:“这茶叶本是之前别人送与我的,一直都没喝过,偶然间淘出来了,就试着喝了几次,结果发现味道不错,正好今日便拿出来请你一道品味一下。” 闻言王曦妩释然,也就不再追问下去,继续专心看着孤竹煮茶。 和一般人用的小火炉不同,孤竹这个火炉看上去更像炭炉,紫砂的茶壶放在上面慢慢煎着,随着茶水的煮开,那股茶香味也逐渐浓烈了起来。 用壶夹把茶壶从炭炉上夹了下来,然后又用厚厚的棉布裹着把手往茶碗里面倒茶,当淳黄的茶水从里面冲倒出来的时候,还能看到里面漂浮的桃花瓣。微粉的桃花在泛黄的茶水中浮浮沉沉,看上去多有写意的感觉。 倒完两杯茶后的孤竹又默默地把茶碗往两人面前一摆,也没说什么话就直接坐回去了。 剩下王曦妩也不矫情,自然而然就端起面前的琉璃茶碗喝了一口。 第二百零一章 胸怀 二月的青州已然入了春,但相隔几州之远的沧澜却还在一片肃杀之中。尽管澜沧河畔的大雪都已化尽,河岸上也已经长出了矮矮的青草,可温度却是要比青州低上好几度。 新帝登基也已经有两个月了,两个月内这位通过铁血手段上位的帝王却一改之前的冷酷,除了派遣一万大军进驻云麓之外,其余的倒是没有什么大动作了。而且平日里他甚少在朝臣面前露面,除了每日必要的上朝之外,其他的时候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这位帝王究竟在王庭中干些什么。 燕东君的这种作风不是没有人进谏的,不过在几位直言的大臣被他打发去解决棘手的问题后,朝廷中就没有人不识相地说他不勤政爱民了。更何况几个月前的染血事件还历历在目,他们的这位陛下绝对不是那种简单的人。他提拔起来的那些官员在这两个月内也证明了他们的能力,举国上下的一些政务,只要不是过分重大的事情,其他就算没有陛下时刻盯着也都能得到及时处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朝堂上凡是识相的,也都不会有人去打扰他们的陛下了。 当然,要是遇到了什么紧要的事情,又或者是和王室相关的问题,这些则都还是要燕东君亲自来处理的,而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关于立后选妃一事。 直至如今,新帝登基也都过了这么久了,却仍旧不见陛下有要立后选妃一事。尽管在大离,这种事情更多是要看帝王的意思,但架不住那些专门负责王室事务的官吏操心啊。专门负责王室后嗣绵延的慕容大人就几次上书燕东君,恳请他早日立后以仪天下,结果都没能得到燕东君的回答。 已经上了年纪的慕容大人觉得很为难。陛下你就算是眼下不想立后也就罢了,可这偌大一个后宫连一个妃嫔都没有,这可让他们这些官员怎么办啊?民间的百姓都在纷纷议论为何陛下直到如今都还不选秀,甚至也没有让各地进贡美女的命令,难道是因为陛下的身体存在哪方面的隐疾?可之前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也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啊,所以大家想不明白的点就变成了为什么陛下不把之前王府中的几个妃子接到王庭中呢? 听到南司辰一五一十把外界传言道来的燕东君笑笑,狭长的桃花眼中流转着妖异的光华,“妃子?他们说的是那几个朕专门用来做掩饰的女子吗?” 听到这话的南司辰同样笑了起来,只不过他没有说话。外人以为陛下为王时的那几个侧妃,无不都是用来麻醉世人的而已,实际上那几个女子是陛下的贴身死卫,如此身份自然不可能在陛下登基后成为后妃了。 “至于立后,”燕东君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飘忽了起来,此时的他正负手站在沧澜城的城墙之上,望着远处逐渐开始复苏的草原,他的目光中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在燃烧。 “朕的铁骑还没有踏遍这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让这苍鹰的旗帜插在每一座雪峰之顶上,朕哪里有心思立后呢?” 语气中仿佛带着铁马冰河般的力量,短短的两句话,却让站在他身后的南司辰也不由得胸怀壮阔起来。 让大离的铁骑踏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让苍鹰旗插在每一座雪峰之顶!若真能达成如此宏伟的目标,方才不负这人世走一遭啊! “不过到时候,倘若真的有一个足以和朕并肩的女子,能和朕执手站在此处看这沧澜的风景,想想也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微微闪动的目光骤然放远,越过宽阔无边的澜沧草原,他仿佛看到云麓那边厚厚的山脉,还有那沉重的镇南关,以及在镇南关以南的遥远青州。 倘若大离的铁骑真的踏上那一寸土地的话,不知道小丫头会是什么感受呢? 大概会生气,却又忌惮自己的身份而强自忍下怒意和他划开关系吧? 唇角勾了勾,男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软了下来,片刻后才又变得冷硬如铁。 建安的那个老家伙也已经想对大离动手很久了吧?如果能把那个老家伙解决了,是不是琅琊王氏就会少不少的麻烦呢? —————————————————————————————————————————————————————— 除了燕东君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位离国的新任帝王派兵进驻云麓到底是什么用意。包括离国一些军将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陛下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征服欲,他对地图上所绘的国土有着别样的执着,所以才会在国内兵火稍息不到一年,就想着要去征服更多的地方。 不仅是他们,驻守燕云的大燮兵将也同样持有这样的观点。 站在城墙下的简封炎默不作声地听着边上几个军士的对话,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心中却是不停地在思索着。 “看这架势,恐怕是很快就要打仗了,离国那些蛮子一次性过来这么多,要想太平也太平不了啊!”一个面容粗犷的汉子感叹着,他是简封炎这个小队中的队员,名叫孟骏。 他边上的张赫跟着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起来而已。”顿了顿他接着又状似神秘地道:“听说前两天黄虎那边有一个兵和蛮子打起来了?” “可不是吗?”孟骏拍了一下他的背,目露凶光道:“那群蛮子一点理都不讲,遇到了连句话都不说就直接开打,黄虎被打得到现在都下不了床呢!” 张赫点了点头,脸上同样有着明显的愤怒之色,他恨恨道:“那群蛮子,什么时候让我遇上他们,一定狠狠奏他们一顿,替黄虎报仇!” 两人接着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情,简封炎停了一会儿,然后就轻咳了一声,“好了别说了,再过一会儿也就该换班了,大家收拾收拾,准备交接吧。” 在边军中呆了一段时间,因为平常认真的态度,还有几次在大校中取得的成绩,很快他就被提拔上去成为了百人将。本来军中也是看重个人武力的地方,简封炎虽然在建安时脾气暴躁了些,但好歹上面还有个做将军的老子,所以一身枪法还是极好的,他年纪轻轻就成了百人将也没有人不服。 此时听他这么说,他手底下几个军士也都纷纷收拾起来。 说是收拾,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这群人只不过是都不闲聊了,等着另一班人过来接班而已。镇南关是三个时辰换一班岗,他们这一班是在正午的时候交接班,回去正好吃午饭。 军营中的伙食并不是很好,但这些汉子却往往能吃上个几大碗的,因为除了平常守城的时候是在休息的,大部分不用值守的时候,他们都是在营地中操练的,平常的消耗极大。像简封炎这种世家公子,到了这边练了几天后,每天一顿饭也要吃上三个大馒头加上两碗稀的面糊糊,更不用说其他汉子了。 日头已经爬到了天正中,很快不远处就有一队人走过来,为首一人正是年纪尚小的卫曜。经过将近半年的军营历练,卫曜明显已经洗去了之前的稚嫩之色,之前的他虽然性子稳重,但好歹还能看出世家出身的贵气来,但眼前的少年,尽管还能看出如玉一般的气质,但这种气质却已经内化为他骨子里的东西,同时更多了一种坚忍不拔的味道。 通俗点来说就是百锻铁和千锻钢之间的区别,也无怪卫韶肯把长子下放到这等苦寒之地来,边军也真的是能锻炼人的地方。 和简封炎一样,卫曜也同样被拔擢为百人将,只不过简封炎是一身枪法出神入化,而卫曜则是箭法通神,也不知他小小年纪是怎么练的,军中竟是没有人能在箭法上比得上他。 走到简封炎面前的卫曜对着他行了一礼,尽管两人都是百人将,等级上是一样的,但从身份关系上来算,简封炎却也算是他的表兄,更何况对方的年纪还要比他大上一些。 微微颔首,简封炎掏出放在怀中的守城令递给卫曜,“这里就交给你了。” 接过守城令的卫曜同样点头,他身后跟着的士兵自是上去和简封炎的人交接不提。 等整队的人都交接完毕后,简封炎带着手下正要走,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回身对卫曜道:“最近还是小心点,山那边不大太平,小心蛮子突然冲过来了。” 严肃地点点头,卫曜看着他认真道:“多谢表哥提醒。” 简封炎带着人走人,留在城墙上的卫曜则吩咐手下的人提高警惕,他自己的神情也无比严肃。 诚如表哥所说,山那边并不怎么太平,一想到有一万离国铁骑在山的那边虎视眈眈,他的心头就不由得压伤几抹沉重。 不管建安那边到底会发出如何的命令来,一旦离国铁骑冲破镇南关的阻拦直下燕云,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辽东的百姓。身为卫氏子孙,在梁州生活了这几百年的,卫曜绝对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哪怕历史上燕云因为有卫家儿郎的镇守,一次都没有被冲破过,但愈是如此,他们这一代卫氏子孙肩上承担的就愈重。 不为旁的,就是为了这梁州几万万的苍生,他们也绝对不能让这场战争牵扯到百姓。 温润的眼眸中一反常态地闪过冰冷,同样的更有坚毅,卫曜反手摸了一下背上的箭,少年挺直的背脊就恍如一道长枪。 第二百零二章 纵横 十九道纵横线在棋盘上交错出三百六十一个点,上面已然落满了过半数的棋子,黑白棋子近乎各占一半,交错中更可见峥嵘。 从一开始几乎是眨眼间就能落子,到如今要沉思许久还不能确定下一步到底该如何落子,王曦妩和谢青珩已经下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棋了。 边上看着的他们下棋的孤竹早在看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哈哈,然后下去做自己的事去了。对于她这样不懂奕道的人而言,根本看不明白两人之间的交手到底有何机锋,有这样的时间看这些穷酸腐儒才喜欢的玩意儿,还不如下去练练她的乾坤袖里剑呢! 而被孤竹认定是穷酸腐儒的王曦妩和谢青珩此时则都已经没有落子了,两人甚至同样没有捻子思索。因为身体的原因,谢青珩背后还放着一个软硬适中的靠垫,正好可以让他靠着舒服点。而王曦妩则是跪坐在他对面,一身朱红色深衣的她在周围遍开的桃林中显得那么瞩目,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朵盛开的芍药,散发着惊心动魄的光华。 她纤长的手指落在棋盘中央,那里正好是黑白棋子交错复杂的地方,但在这中间,却还有一条空出来的线。在这条线上轻轻点了点,她才轻声道:“这就是目前朝廷中的情况。” 听她的言下之意,竟是以这棋盘来观天下大势! 而她对面的谢青珩神色不变,对于她的说法不置一词,只是微微颔首。 琥珀色的瞳孔中有清亮的光闪过,王曦妩接着道:“虽然明面上看上去是世家和王党之人在那边掐架,但这中间至少还有不少人仍在观望,他们或许是想保持中立的立场,但未尝不是在观望,一旦不论我们两方那一方占到上风,他们都很有可能在第一时间倒向过来。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人拉过来,让他们投入到我们的阵营中。” 谢青珩皱眉:“你说的这种人已经只是少部分人,大部分清流之士应当是不会插手这其中的。” 王曦妩却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那也要看他们能不能守住那块立足之基,倘若连立足的根基都没有了,又谈何清流?” “你的意思是?”谢青珩问道。 眼中闪过一抹歉疚,王曦妩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想办法把他们逼过来。他们不是自诩正义人道吗?倘若王室一脉做了什么和大义相违背的事情,他们难道还好意思支持王室吗?” 如今的清流一派虽然人数不多,但在朝廷中的影响力还是很可观的,尤其是太学那一脉的学生,如今在官位上的不在少数,有几个更是官至二品,若是世家一脉能够得到清流支持的话,那么至少整体实力就能够增强三分。只不过这些清流之士往往都自恃清高,他们多是儒家门下,所以更多看重仁义礼智等大义,也因而在先天上就可能更加亲近王党一派,于是如何把他们挖过来就成了一个难题。 重生之后王曦妩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这群人平常不重礼,但却极重名,倘若灵武帝又或者是下面的几位皇子做了什么有违道义的事情,想必他们所坚持的忠义就会少一点吧? “当然,这也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这样做。”淡淡补充了句,王曦妩面上闪过一抹肃然。毕竟对于那些有风骨、有坚守的清流名士,她还是相当敬佩的。 只不过敬佩归敬佩,凡是在涉及到家族安危的情况,若是这些人到时候成为了家族的阻力,恐怕她也是会想尽办法对付他们的罢。 听她此言的谢青珩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那一派清淡的神情,不过片刻之后他的视线落到棋盘的西北角上,在那里同样有一块区域是呈现黑白双子绞杀的态势。 轻轻一叹,他看着西北角道:“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是建安的形式。” 注意到他所看地方的王曦妩眉头一挑,目光却跟着一黯,“青珩堂兄难道是在担心离国?” 谢青珩微微颔首,“目前建安的形势倒不用太过担心,晋王得势,太子也失去了接触朝政的机会,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数了。加上有离国的威胁,想必灵武帝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的精力在这个时候对世家发难。” 眉头轻轻蹙起,他的声音也变得凝重了些,“也不知道离国的那位新帝到底是什么意思,驻兵在云麓却又引而不发,难道真的是想对我们用兵不成?” 王曦妩没说话,事实上她尽管不清楚燕东君的用意,但却知道这件事的结果。离燮两国积怨由来已久,便是生活子梁州的百姓也是对离国颇有怨言,这点从他们对离国人民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来,“蛮子”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称呼。所以两国开战是必然的,就算燕东君派兵在那边只是为了巩固边防,灵武帝也不可能放任这个大的一个隐患不管。 以灵武帝的性格来看,他绝对不是那种任人跑到家门口耀武扬威都没有反应的人。事实上倘若不是因为身处不同的立场,她也想赞一句灵武帝是个极有抱负的君主,只可惜了…… 那边的谢青珩还在接着道:“不过只要离国的军队还在燕云那边,灵武帝就不可能对你们卫家做什么,这种时候正是他倚重卫家的时候,除非是军中出现能和几位卫将军抗衡的人……” 听他说到这点时王曦妩就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裴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干什么。上辈子的时候裴霁就是通过打赢了几场和离国的战争,然后才被灵武帝升为征西将军,同时王曦妩通过王家的关系还给他谋了个冠军侯的爵位。 如今的裴霁,恐怕应该还在建安担任翎羽卫的首领吧? —————————————————————————————————————————————————————— 和王曦妩猜想的不同,此时的裴霁却站在他爹面前,语调坚定地说了一番话。 两年内从卫尉爬到太尉一职的裴东流在听了自己颇为看重的儿子所说的话后,脸上的神情颇带有那么几分神奇,他抬头看了眼一身冷漠气息的儿子,却是皱着眉头道:“阿霁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燕云的?要知道接下去那边可不会太平,离军虽然野蛮,但是实力却还是不错的。” 早就预料到父亲会有这个问题的裴霁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正是因为那边会不太平,所以我才想到那边去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的语调也极难察觉地波动了一点,“战场才是我辈男儿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儿子想要靠自己的能力挣得一份功业。” 沉吟了片刻的裴东流道:“你能这么想,为父还是颇为欣慰的,不过你确定要到燕云去?要知道那边完全是卫家的地盘,就算是以为父的能力,也没有办法影响到那边。” 裴霁认真点头,在接下去的几年中,应该也就只有燕云那边是最好的晋升之地了。倘若错过这个机会,以后要想再到里面去抢战功就难了。 以裴东流对这个儿子的了解,当然知道他既然会到自己面前来提出这个要求,就必然是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所以他微微颔首道:“既然这样,我也不拦着你,去燕云那边可以,我在那边还有几个认识的人,到时候我跟他们打声招呼,你过去后找他们就是。” 闻言的裴霁肃然拱手道:“多谢父亲。” 裴东流摆了摆手,“不必。”他抬头认真看着裴霁,眼中含有欣慰地叹道:“你比阿宗要有出息,日后去了燕云也要照顾好自己,为父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听到这番话的裴霁神情动了动,却最终化为抱拳拱手,“知道了父亲。” 裴东流微微一笑,继而又想起了什么,他接着道:“既然你要去燕云了,那翎羽卫那边我就和福王去打个招呼。” 裴霁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就先离开了,于是他便没有看到裴东流脸上那稍微有一点复杂的神情,其中还夹杂着明显的赞赏。 尽管膝下有两个儿子,但他却更看重阿霁,尽管是庶出,但阿霁不管是能力还是心性而言,都要比阿宗强上一筹。不过碍于一些情况,很有可能他的爵位还是要传给阿宗的,这边让之前的他有点为难。如今既然阿霁想着要自己建功立业,他心头的一块石头也就可以放下了。 身为他裴东流的儿子,就是应当有这样勇于精进的心态,大丈夫在世何患无妻?想必阿霁也是看明白了家中的情况,所以才想着自己另外找出路的吧。 心底随即又升起一抹愧疚,倘若阿霁不是庶出,恐怕他身上的光芒还要再闪亮些吧。 父亲心中的情绪裴霁不知道,他也不在意这点,对于庶出的这个身份,他很早以前就接受了,所以也从来没想过要借助父亲的力量来获得什么。 缓缓握紧了双拳,裴霁的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凡是他想要得到的,只需通过他的双手就能获得!和离国迫在眉睫的战争就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祁安殿那边的事情就暂时先放一下吧,而且关键是那边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线索。 一想到这点,他的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第二百零三章 密室 “咔擦。” 一声细微的响动从红木柜子后传出,然后是整个衣柜悄无声息地往两边划开,露出一个一人高的入口来。 看着这个黑黢黢的入口,就连亲手打开这个机关的苏越也愣了一下,她迅速地扭头看了眼身旁的诸夏,却见主子脸上却满是激动的神情。 两人也没有说别的话,诸夏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来,他轻轻喝了一声“走”,然后便率先一步走到了入口里面。苏越见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而就在两人都进到里面之后,他们身后的那个巨大衣柜则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若非在完全关闭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声,他们还不一定知道这个机关竟然会自动闭合。 听到这声响动的诸夏和苏越遽然回头,与此同时原本漆黑一片的环境却逐渐明亮了起来。 这是一条漫长的通道,约莫有一人半高的通道一直蜿蜒向前,也不知道它究竟通向哪里。七转八弯中只能看到昏暗的前方,却看不到尽头到底在何方。而之前突然出现的光亮却是来自于甬道两旁,只见那里原本是隔着几步路就装着一盏青铜油灯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衣柜阖上之后这油灯就会自动亮起来。 诸夏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条路到底会不会通向他所想要去的地方。好不容易经过他们之前坚持不懈的探索,终于在宣室殿偏殿中找到了两根屋柱,屋柱上面刻的内容赫然就是他所知道的那句诗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凭借着这个线索就能断定他们要找的东西至少和宣室殿有关,结果之后他们又费了几次功夫在里面查找,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之处,结果却发现祁安殿整体的守卫在逐渐变得森严。 到底是之前他们的行动给了裴霁信号,除了翎羽卫的巡逻变得频繁而认真了起来,他甚至还收到消息说最近一段时间有人在差从年前开始进城的外乡人。 这样的消息让诸夏很不高兴,与此同时升起的还有紧迫之感。既然真的有人盯上了他们,那么就说明他们所做的事情有不小的可能会暴露。 一想到他们的行动会暴露,先祖的大业无法完成,他整个人的心情都阴沉了下来。好不容易按捺住性子又潜伏了几天,也是抱着再试一试的念头,他们今天又来到了宣室殿,没想到竟然真的被苏越找到了机关!如此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就是不知道此处甬道通向的地方到底是不是遗藏所在之地罢了。 心里有着强烈的预感,他们这次真的是很有可能找到先辈们世代在寻找的东西,男人心中的激动难以掩饰,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强自稳定住了心底的情绪。 谁都不能预料在这个甬道中会出现什么东西,哪怕他是大汉最后一位皇子,这处暗室有极大的可能就是为了他而建造的,但在真正找到遗藏之前,他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为了防备不小心进入此处的人,先辈们还设计了一些机关也有可能。 而且能够活到如今,在老师的教导下他深刻的明白“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个道理,愈是紧要关头就愈要小心,他绝对不愿在最接近成功的关头失败! 脚下的步伐愈发谨慎,他熄灭了手里的火折子塞回怀中,取而代之的则是插在腰间的两把匕首。在这种时候,只有手里的武器能够给他力量。 同样的,跟在他身后的苏越也自然而然地取出了武器。她面容看上去柔婉,使用的武器却是一柄三寸长的刺剑。刺剑本就和剑不同,刺剑是专门用来刺杀的剑,往往造型小巧却危险。而苏越手中的这柄刺剑上甚至有一侧是开了倒刃和血槽的,一旦这柄剑刺到人的身体内,除了有引血的作用之外,一般拔出来还会把肉或者内脏都勾带出来,极为凶险。 如此凶器,竟然握在苏越这个看上去十指纤纤的女子手上,恐怕建安城中那些以为她柔弱有如一朵娇兰的男人们都想不到。 两人在甬道中缓慢而坚定地走着,也不知道这处甬道是如何构造的,分明能看出这里是在地下,但里面的空气却丝毫不浑浊,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还带有一股淡淡酥油香的味道。 心中各种思绪闪过,但走在前面的诸夏什么都没表现出来,此刻他浑身上下的警觉已经提到了最高点,生怕周围突然冒出什么机关又或者是别的东西来。结果直到也不知过了多久后他们走到甬道尽头,看到一道门深青色石门的时候,都幸运地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石门的两边同样点着两盏油灯,不知道是不是诸夏的幻觉,他只觉得这两盏油灯和甬道中那些油灯相比起来,似乎火焰要显得更亮一些,把石门上好几处坑坑洼洼的洞都照得极为分明。 试探着想要上前推开石门,只不过身后的苏越却先说话了,“主子,让婢子来吧。”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柔柔的,但是却能听出其中的坚定来。 谁都不知道石门后面会有什么,就跟他们之前担心甬道中会出现什么一样。甬道是安全的不一定就意味着石门后同样是安全的,倘若她是设计藏宝之处的人,一定会在这道石门后设计一些要人命的东西。 而这个时候,就是她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不!”反倒是诸夏拦住了她,他深深地看了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女子,目光中有着一丝隐藏极深的歉疚,却是极为严肃地道:“我来。” 两人相处了这么多年,就像苏越能理解自己一样,他也同样清楚地明白苏越的想法。哪怕从理智上来说让苏越走在前面才是正确的选择,但他却第一时间做出了这样的回应,以至于那一瞬间女子的脸色有着极为明显的动容,“主子……” 没有说话,诸夏径直走到门前,然后用力一推。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石门没开。诸夏又用力推了几回,这道看上去坑坑洼洼的石门都纹丝不动,这让早就做好准备门后会有什么机关出现的他眉头皱了起来。 一旁的苏越同样有点担忧,眼看着马上就要成功了,难道还要被这么一道石门困在外面吗?还是说这里也像外面那样,有什么机关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不由得轻声提醒道:“主子,会不会这扇石门也有什么机关控制呢?” 闻言的诸夏轻轻“唔”了一声,他不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只是这甬道中看上去一清二楚的,根本就看不出哪里藏了什么机关。 他虽然不说话,但是苏越却能明白他沉默之下的含义,所以也不等他接着说什么,她就走到甬道两旁研究了起来。 甬道并不宽,大约能容下四个人并行的样子,而且就像他们能看到的,这个甬道中真的很干净,就连按理说来会有的积灰什么的都没有,清清楚楚得好像每天都有人在打扫一样。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按理说除了大汉后裔,没有人知道这处密道,除非是…… 骤然想到一个可能的诸夏脸色一变,他突然出声问苏越:“你之前是在哪里找到的机关?” 苏越愣了愣,但还是很快答道:“就是在衣柜边上的一处烛台底下,那里有个凸起的按钮。” 诸夏顿时皱眉,半晌后得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结论,他一字一顿道:“那很有可能这里有人进来过。” 苏越的眉头也顿时皱了起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说明为什么甬道中的空气会如此新鲜,而地上的土地不然一丝尘埃,甚至连之前他们忽视了的一个问题:如果这道石门后真的是埋藏大汉宝藏的所在地,那么这条通道存在时间就至少已经是上百年了,上百年前的油灯又怎么可能这样不点自燃呢? 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包括苏越在内,两人的气息同时变得冷冽起来,苏越手中的刺骤然间被紧握着,而诸夏则是面色阴晴不定地细细打量了周围一会儿,然后才道:“不过他也不一定能进得去里面。” 这个里面自然指的是石门后面,之间他蹲下身,伸手在门下的地上轻轻一抹。原本整条甬道中都是青石砖面铺成的,这道门下也不例外,而男人这么一抹,他的手指头上却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把黑了的指头伸给苏越看,男人的眼神闪烁不定,“这下面有灰,说明这扇门至少是有一段时间没开过了。” 苏越跟着若有所思地点头,“有可能有人发现了这处通道,以为这里藏着什么秘密,所以他打扫了这个地方,但却和我们一样没能打开这扇门?” 诸夏点点头,然后又回过身去继续看那扇石门,看上去是在想些什么东西。苏越于是没说话了,就默默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温柔与深情。 而就在这个时候,寂静的甬道中却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和他们之前听到过的声音一模一样。 有人! 脑海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这一刻诸夏和苏越的神情剧变! 第二百零四章 往来 王曦妩从明水山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入时分了,春日的时候不像夏日那般日头长,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得差不多了,所以谢青珩送她出来的时候,他身后跟着的云暮和孤竹手里还提了两盏灯笼。 在山庄门外停住脚步,王曦妩轻轻扯了扯身上披着薄外套,然后侧身对一旁的谢青珩道:“青珩堂兄停步吧,从这儿到南庄也就两步路的距离,我自己走过去就好了。” 谢青珩也没有坚持,他清淡地笑着,然后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不送你了。”顿了下,他接着道:“明日你过来的时候就直接进来好了,我会吩咐门房给你留门的。” 王曦妩笑着颔首,“如此甚好,只是到时候就要打扰堂兄了。” 原以为这次来明水山庄无非是赏一下庄中桃花,没想到她在这儿一呆就是一整天。上午品茶完后两人就下了一盘棋,也不知怎的,两人居然下意识地就以棋盘为天下、棋子为苍生,摆出了一副当今天下的局势图来,并且就这当前的时局浅谈了一下各自的看法。下午用过午膳,谢青珩则是带着自己参观了一下庄子里面的藏书楼。 出乎意外的,在明水山庄的藏书楼中,王曦妩见到了很多东山居士的墨宝,包括字画在内,楼中甚至连不少藏书上都有东山居士的批注,字墨间如烟绕云生,一代大师的风骨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明水山庄有许多孤本藏书都是她没看过的,于是一时间便不由得流露了几许向往之情。 谢青珩很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于是便主动提出邀请,请她有空时便来庄上看书,王曦妩自然是欣然应允。事实上经过和青珩堂兄短暂却还算深入的交流后,她也是逐渐把这位堂兄当做亲近的兄长来看了。对方在和她交往的时候也不会再藏着掖着、又或者是试探什么,她能够察觉对一片坦诚之情,所以相应的,她在谢青珩面前也表现得真实了许多。 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的疏离试探,到现在融洽坦然,俨然就是颇为亲近的兄妹关系。所以听到她这么说的谢青珩只是浅浅一笑,语带诚挚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能过来我很高兴。”稍稍顿了一下,他的眉眼间也染上了一层淡薄倦意,“庄子上一贯冷清,人多些反而热闹。” 王曦妩没说话,笑着点了点头后便带着沉檀她们回去了,剩下谢青珩在庄子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在云暮的提醒下回去了。 “主子,夜风寒凉,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婢子已经让下面人准备好了晚膳,一会儿也就该凉了……” 山间风大,很快就吹来一阵风把女子温和的话语吹散了。 倒是王曦妩这边,风吹来时就有沉檀温声提醒道:“姑娘,一会儿到屋里的时候要不然先喝碗热茶,外面风大,别是被风吹了就好了。” 王曦妩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知道了,沉檀你真是小心。” 语气中略带嗔怪,但落到沉檀耳中却显得几分温暖,她笑了笑,脸上的神情有点严肃,“凡是涉及到姑娘身体的,奴婢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闻言的王曦妩没说话了,反倒是一旁皎碧出声道:“姑娘,您明儿要去明水山庄的话,要不要奴婢准备一些吃的带过去呢?”说着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老是吃人家的也是不好,总要让明水山庄的人觉得我们不是去吃白食的。” 听到她这么说的王曦妩顿时就笑开,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随你,这件事你看着办就好,也好让青珩堂兄尝尝你们的手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她接着补充道:“对了,给青珩堂兄尝的糕点千万注意要清淡点,他身子不好,可以在里面加点药膳什么的,这点你询问一下小白医师吧,或者到了那边问问云暮,看看青珩堂兄有什么禁忌的没有。” “喏。”皎碧微笑着应了。 正好几人也回到了自己屋子,红绡她们是早早的准备好了晚膳等着她们回来的,于是自是吩咐下人开饭不提。 用过晚膳,照例听南烛汇报了一下各地的情况,只不过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王曦妩也就很很安然地入睡了。 然而在梦中,她却梦到了白日里曾经见过的那片桃林,粉色的桃花恍如花海,一阵风吹来还有花瓣坠落,而在这片花海下面,则站着一个青衣男子。男子的身形削瘦,过腰的长发没有挽起,只是随意披散着,金丝绣莲花纹的青衣衬得他整个人都恍如谪仙。而他那清淡的容颜则有点迷离,王曦妩能看到他那双狭长的眼眸,其中带着她看不明白的复杂光芒。 即便是在梦中,她也很清楚地知道那个青衣男子就是谢青珩,然而当她想要靠近对方和他说话时,那片桃林却骤然一卷,眼前的场景却变成了开阳二十四年上元那晚,燃烧的大火、逃散的人群,还有那幽黯的车厢中一双金色的眼眸。 男人的唇角含笑,眼带流光,他似乎是认真的凝视着自己,但透过那看似温情的目光,再深处却是她同样看不懂的意味。 燕东君。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就连燕东君也会出现在她的梦中,当王曦妩醒来后还是忍不住有片刻的恍惚。一旁伺候着她的沉檀见她面有异色,不由得担忧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只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而已。”摇了摇头,王曦妩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起身。让几个丫头伺候着梳洗完又用了点早膳,她便准备出门去对面的明水山庄了。 这次沉檀留了下来,皎碧和青盖跟着走,几人出了房门,皎碧手里还拎了一个食盒,她兴致勃勃地对王曦妩道:“姑娘,奴婢这次分别准备了水晶玉芙糕、青红双喜、豌豆黄,还有山参银丝燕窝糕。除了最后这个燕窝糕是给谢公子准备的,其他都可以分给庄子里的人吃,您觉得怎么样?” 王曦妩笑着答道:“你觉得好就好。” 只把这个看做是姑娘对自己的肯定,闻言的皎碧顿时粲然一笑。 三人出了南庄,没走几步就到了明水山庄前面。庄子的大门是紧闭的,不过她们也没有从正门走,而是晃两步到了偏门,偏门那儿守着的小厮一看到她们几个,顿时就笑着打开了门,嘴里面却还问了一句:“可是王姑娘当面?” 王曦妩没说话,倒是青盖脆生生地应了一句:“正是。” 那小厮便继续笑道:“公子之前就吩咐了给姑娘留门,小的一看就觉得是您。”一边说着,他一边隐晦地偷瞄了几眼王曦妩。 眼前这位王家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长的真是好看,比他所有见过的姑娘中最漂亮的还要漂亮得多。 微微一笑,王曦妩也不说话,从容不迫地从偏门进去,余下那小厮正要关门,却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位小哥还请稍等。” 愣了一下的小厮手上动作停了下来,而才刚进去的王曦妩则是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不由得也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却是一身道衣的清冥道长。 对她微微稽首的清冥道:“果然是王姑娘,没想到正好在这儿碰到你,却是省了贫道还要去打听的精力了。” 折身从门里又走了出来,王曦妩对着他行了一礼后道:“清冥道长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清冥点头,他把手上拎着的篮子递到王曦妩面前,“这是师父让我拿下来给你的。”见她仍是有点不解的样子,他便继续淡淡解释道:“都是些山里的特产,观里平常也只有我们三个人,根本吃不完,师父就让我带下来给你们一点。”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一愣,然后才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劳烦清冥道长帮我谢过灵虚道长的好意吧。” 她这么一说,自有青盖上前接过篮子,皎碧倒是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不过她手里还拎着另外一只食盒,于是便只能交给青盖了。而青盖也是很好奇地掀开了盖在篮子上面的那层布,只见里面装的无不都是些蘑菇、榛子一类的山珍,甚至还有几块肉条。 果然是山里的特产。 同样也扫过篮内东西的王曦妩又对清冥行了一礼,“还要多谢清冥道长帮忙送过来,实在是太感激了。” 清冥道士赶紧侧身避过,然后他才问道:“此处可是王姑娘居所?” 王曦妩摇了摇头,“这里是我堂兄的庄子。”停了下指了指对门的南庄,她又道:“我眼下住在那边。” 跟着她手指指向看了一眼,默默地把两处地方都记在心里,清冥道士便道:“师父他还是很想念王姑娘你的,有空你可以到观里去走走。” 王曦妩自是应了,而清冥道士也没有多留,转身就往上山的方向去了。剩下青盖小声问道:“姑娘,那这些东西?” 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篮子,王曦妩沉吟片刻,然后道:“带到里面去吧,一会儿正好让这边的厨房做午膳吧。” 青盖笑眯眯地应了,青羊观的这些山珍味道肯定不错。而一想到有口福了,她就觉得分外高兴。 第二百零五章 来信 开阳历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这是一个在后世的史书中被铭记的日子。 这一日,远在西北的燕云爆发了大燮和离国之间最为剧烈的一次冲突。一支为数二十人的燕云边军小队在镇南关外巡逻的时候遇到同样出来巡逻的离军小队,双发打了起来,本就是哨兵的他们很容易就叫来了各自的援军,于是一场百人以上的战斗就起来了。因为当时的地形离云麓更近一点的缘故,所以最终的结果自然是燕云军败了,拢共去了的八十人个人大部分受了重伤,还有十三个是直接死在那边的,连尸体都没有带回来。 这样的消息传回燕云将营中,军中的将领们自然是大怒,很想带兵就直接杀过去。但是建安的消息不下来,他们自然也不好轻举妄动,只能下令按捺住手下人想要报仇的心情,另一边则发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送往建安。 至于那些改头换面装成山匪去报仇的士兵,卫家的两位将军都表示,云麓山偌大一座山脉,有凶悍的山匪存在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当然这是小事,表过不提,史书上也不会记载这样的事情。凡是后世历史中有记载的,都是时任皇帝灵武帝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雷霆震怒,立刻派遣安东将军范睿率领五万大军先行开拨,并命镇守燕云的卫大将军卫靖统帅所有人马,不日就和离国开战。 正是这个决定,被后世看做是乱世起的序幕,因为在这场以及接下去的战争中,有好几个男人展现出了他们如同星辰一般耀眼的才华和能力,他们中不仅有大燮这边的“惊世枪”简封炎、“穿云箭”卫曜,还有以“玄衣杀神”称名的裴霁,更有离国那边的“血衣战神”薛民川、“炎阳羽”皇甫星汉以及“铁算盘”天水观澜。 这些后世中鼎鼎有名的男人无不在史书中留下了属于他们的浓重一笔,但在这场战乱之前,哪怕是现在,他们都还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就像此时的裴霁正悄然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混进了从建安出征的大军中,而不是像前世那样直到一年后他才会在裴东流的力荐下进入军营进行历练。另外一边的简封炎和卫曜更是早早地进了边军,倘若按照原先历史发展的话,卫曜是在父亲卫韶死后才接手一部分的燕云军,而没了卫曜激励的简封炎更是不会这个快就适应燕云艰苦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历史的轨迹为何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但细究起来,这样的转折早在三年前的那个雪天就已经悄然发生,冥冥中一切都已然不同。 引发这一切的王曦妩并不知道自己的重生造成了什么,在她看来,尽管历史确实有了一定改变,但是该要发生的大事还是按照惯性继续发生了,尤其是当她听到南烛传来大军开拨的消息时,她整个人的心思还是不由得沉了沉。 果然该发生的事情都还是发生了,可是这件事情却完全没有她的插手之地,她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战争爆发,然后剩下的就是静待事态的发展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写给表哥的信表哥收到了没有?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见到他有回信,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浑然不知自己被小表妹惦记着的卫曜此时正好在燕云军的军营腹地中训练。因为气候的回暖,褪去了厚重棉衣的少年换上了一身较薄的黑色军装。 虽然只是普通的军装,可是由他穿起来就是带着那么几分帅气阳光的味道,加上少年在半年中不知不觉抽长了的身高,看上去更是显得充满生气,让人不由得就会对他产生好感。 跟着身边的士兵一起操练完十遍的军体操,少年身上已经可以看到很明显的汗水了。但当身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凑过来怕了拍他的肩膀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射箭场笔试一把的时候,他还是点了点头。 箭术这种东西,平常还是要靠训练的,武艺同样如此,父亲对他的教导他时刻都铭记在心。 而得到他同意的少年脸上顿时就跟笑开了花一样。 少年名叫云锦,梁州人。他的名字听上去好听,实际上却是再草根不过的出身,因为家里贫穷的关系才想着来参军的,虽然年纪小,但人却机灵,最关键的是能吃苦,所以一众营中的大汉都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小子的,两年不到的时间就混成了军中颇受欢迎的兵油子了。 至于和卫曜的关系,原本最开始的时候云锦还有些看不起这小子的,虽说是将军的儿子,但这么小年纪、还细皮嫩肉的,真的能吃得了苦吗?抱着这样的疑惑,云锦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待见他,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卫曜却凭着他的毅力坚持了下来,这不得不让云锦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更不用说卫曜还有他那一身通神的箭法了! 云锦简直没有办法想象,这么一个年纪比他还要小上不少的少年是怎么练出这样一身箭法来的?难道他真的是打从娘胎里面开始练箭了吗?还是说世界上真的有一种天赋叫做练箭的天赋呢? 这个问题简直无解! 另外经过半年的相处,云锦也已经不会再嫉妒少年那副长得比自己还要好看的长相了,尽管在当初卫曜初来时,他看不惯对方的原因中确实有这么一个因素在。现在他对待少年的态度是亲近中带着一丝崇拜,每次营中训练结束的时候也都喜欢跟在卫曜身后,简直就跟个大尾巴似的。 而卫曜倒是不排斥云锦对他的亲近,事实上以他的性子,只要不是对他抱有恶意的,少年都不会排斥他们。而且云锦在军营中也算是年纪小的了,难得有这样的人说说话,他还是比较欢喜的。 两人到了箭场,从军需官的地方要了两桶箭,然后又随便挑选了两支弓,云锦挑的是普通一石的,而卫曜则是要稍微重些,他挑了三石的。 在离箭靶五十步远处站定,两人同时挽弓拉箭,不同的是卫曜一弓上搭了三箭,但箭矢却去若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相继没入远处的靶心中,而恰在此时,云锦的箭才刚刚触及到箭靶。 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两人继续不停地拔箭射箭,直到背后的箭桶中都空了,而对面的箭靶上也都扎满了箭后,两人才停手。不过很显然的,卫曜要比云锦更早射完一桶的箭,而他射完了自己的箭后,就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云锦。 好不容易把背后的箭都射完了,云锦罢手放下手里的弓,他扭头看向卫曜笑道:“你这小子,这么快的速度,搞得我每次找你比箭都好像找虐似的。” 卫曜却笑着摇头道:“云锦哥你的箭术已经进步了很多了。” 云锦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一次次找你比箭呢?” 闻言的卫曜笑笑,没有说话,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来轻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反观云锦就要粗糙多了,直接拿袖子揩了一下汗水,见到少年的动作还大笑了两声,“不是我说你阿曜,你这精细的性格是改不了了吗?大男人的,用什么帕子,像你哥这样才是真汉子呢!” 没说什么话,卫曜继续笑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到箭靶前把上面的箭都拔了下来。军营里面箭矢都是易消耗品,像这些用过的箭矢,要是能回收的都尽量回收了,凡是有所损坏的也都是修复修复再使用的类型。 云锦同样把他自己射出去的箭收了回来。 两人拎着各自的箭桶正准备从箭场出去,却看到另外一个熟人王通从不远处走过来。看到卫曜的他眼睛一亮,赶紧地招呼了一声,“阿曜!” 卫曜年纪小,军营中就没有一个是年级比他小的,而且他为人又亲和,大家在私底下相处的时候都这样叫他。 而听到他喊声的卫曜也停下脚步扭头看他,“王大哥。” 走到他两人面前的王通憨厚一笑,云锦跟着喊了他一声“王大哥”,王通则是一拳捶在云锦左肩上,“云小子也在这儿呢?有找阿曜来比箭了?” 得到一个肯定回答的他顿时大笑了两声,“你小子,明知道箭术比不过阿曜还要来比,真是有够执着的!”其中“执着”一词则是加重了语气。 瞬间脸色变得漆黑,一脸傲娇之色的云锦狠狠瞪了这个家伙一眼,“我才不像你们呢,被阿曜碾压过几次后就不敢挑战他了!” 听到他这话的王通顿时讪讪,瞪大了眼睛就想和云锦争辩,不过却被一旁的卫曜打断了。少年微微一笑,望着他的目光清澈无比,“王大哥,之前叫我有什么事情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的王通顿时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从袖中掏出两封信来,“差点忘了!这是贺将军让我带过来给你的。” 贺龙是大伯父手下的心腹将领,既然是他让人带过来的,就说明这两封信很有可能是家里那边送过来的。 不动声色中就把这两封信的来历猜了个清楚,但卫曜还是微笑着从男人手中接过信收了起来,然后微微笑道:“多谢王大哥了。” 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头的王通:“嗨,客气什么呀!” 第二百零六章 结亲(一) 看着走远了的王通,云锦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在拆信的卫曜,脸上满是好奇的神色。用手肘轻轻撞了少年一下,他笑道:“怎么样?是家里人的信吗?” 没得到回应。 疑惑的云锦凑到他面前看了一眼,只见此刻的少年脸上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之色。那种温柔,和他平常待人接物的温柔不同,完全是从眼底、从心底溢出来的。 心底瞬间升起好奇的情绪,云锦又偷偷瞄了一眼少年手上的信。他没上过学,也看不懂什么字,就是一些简单的字还是来到军营后才学的,所以只能认出信件开头的“表哥”几个字。不过就算如此,整封信上那娟秀清隽的字迹却很明显地透露着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封信很有可能是一个姑娘写给阿曜这小子的。 脸上瞬间扬起诡异的笑容,继续用手肘撞卫曜,云锦的语调都变了,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道:“你小子,这封信是你相好的写给你的吧?” 卫曜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不是相好的,是表妹。” “表妹?”云锦一脸不信的样子,“看你小子那荡漾的样子,就算是表妹,肯定也是你相好的表妹!” 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样结论的,但下意识的,卫曜却没有否认他的说法,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后又继续看手里的信。 边上的云锦同样继续用调侃的眼神看着他,只不过在那层调侃之下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想收到家里人的信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等每年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家看一趟。 然而好不容易等他回过神来,就见到一旁的卫曜脸色凝重,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他不由得小声问道:“怎么了阿曜?出什么事儿了吗?” 摇了摇头,卫曜回了他一个笑容,“没事。”虽然这样说着,但他的动作却是仔细地把手里的几张纸都折好装回信封中,然后又把两封信都塞到怀中。 见到他这样动作的云锦一愣,却没有追问什么。毕竟是人家的私事,阿曜明显不想说,他也不会自讨没趣做不识相的事。 “走吧,回营吧。”又摸了摸胸前装信的地方,卫曜抬头对他笑道。 云锦跟着点了点头,大笑道:“走!” 两个人于是一起离开了箭场,余下远处一排立着的箭靶,其中有一个在靶心处有着一圈极为清晰的箭痕。 那是卫曜刚刚射箭所使的靶子。 —————————————————————————————————————————————————————————— 军中发生的事情王曦妩一概不知,她一心担忧自家三舅的情况,却始终没能收到曜表哥的回信。反倒是后来离离的来信中提到了自家哥哥自请从军一事,让她不由得愣了愣神。 曜表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就到燕云去的呢?按理说他是要等到明年才会进入到军营,然后逐渐成为后世那个冷漠的将军的。 难道是因为战争的提前爆发而导致了某些事情发生了无法预料的变化吗? 王曦妩不得而知。 不过既然曜表哥已经在军中了,而且是在大舅的手下,那么想必他要是收到自己的信的话,应该也会注意她信中所写的要点的吧。 暗自期许着,眼下的王曦妩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卫曜身上,而她自己只能是呆在平原郡,做她身为王家姑娘应做的事情。 今日的她陪着卫氏在南庄招待客人。 尽管已经快要将近五月,天气也逐渐变得微热起来,但相较于城里,鹿鸣山总归是要更适合赏风观光。更何况山间的气候要更温凉一些,所以卫氏便邀请了陆府一家、还有太守大人一家的女眷一道来山上赏光。 说是两家女眷,实际上人却不多,陆夫人洛氏带着两个女儿,谢江沅的夫人水氏领着五岁大的女儿,拢共也就五个人而已。谢姑娘年纪小,加上生性害羞,不怎么敢跟王曦妩一道玩耍,水氏于是便叫奶嬷嬷把人抱着。而陆清歌对王曦妩则是一贯的不喜欢,到了南庄后就干脆一个人参观去了,所以最终下来还是只有王曦妩和陆经纶两人走在一块儿说说话。 “你家这处庄子可好,看上去风景甚美,也难怪你平日里住在这边也不想回去了。”难得开口说了这么一些话的陆经纶脸上神情平淡,但那双清澈瞳眸中透露出来的却是淡淡的喜欢。 闻言王曦妩笑了笑,“陆姐姐要是喜欢这边,也可以常来住。” 两人走在庄里的小径上,这个时节虽然桃花都凋谢了,可其他的花却开得正好,还有树梢上结出来的桃子,虽然还是青涩的,但却已经有淡淡的桃子香散发出来了。 听到她这话的陆经纶却摇了摇头,“估摸着等过段时间我们就该回建安了。” 冷不丁听她这么说,王曦妩也愣了一下,她没说话,陆经纶就接着解释道:“再过段时间,父亲在这边的任职年限就到了,我们也该回建安去了。” 王曦妩沉默,现在的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燕云那边,差点就忘了青州的事儿了。巡查刺史这个官职是不固定的,每一任巡查刺史的任期就是三年,三年的时间一到就要回建安述职,同时把三年中他巡查治地的情况汇报给灵武帝听。算起来陆家到这边也有两年半了,差不多再过几个月确实该回去了,而到时候陆睦一走,陆经纶她们肯定得跟着回去,如此一来,到时候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陆经纶了。 王曦妩不说话,陆经纶也同样沉默着。两人都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就算之前有什么小矛盾之类的,此时也都没了,更何况两人本都是聪明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冲突在,如此交往下来,两人间不说已经是情同姐妹,但至少惺惺相惜是肯定的。所以得知自己很快就要离开青州之时,就连向来冷情的她也不由得感到一丝遗憾。 两人在这边默默走着,在庄中水榭里的卫氏几人倒是聊得颇为愉快,从她们所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在外边走的两个姑娘的身影,于是三人的话题便落到她们身上去了。 卫氏看了眼同样一脸温柔笑意的洛氏,然后笑道:“经纶算起来已经十五了吧?” 洛氏点点头,眼神中有着浅浅的温和,“是啊,再过几天就是她及笄的日子。”顿了顿,洛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笑着看了两人各自一眼,“说到这个,差点就忘了。不知道经纶及笄那日,卫姐姐和水妹妹可愿来做正宾?” 卫氏和水氏对视了一眼,双双笑道:“这个是自然的。” 卫氏接着道:“经纶这孩子,一看就是聪慧的,我一直都很喜欢她,去她的及笄礼自然是应该的。” 洛氏笑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三人都稍稍休息了一下,卫氏则是放下茶盏后又笑着道:“等经纶一及笄,到时候恐怕你家大门都该被踏破了,清欢你可有看好的女婿?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参谋参谋啊。” 嗔怪似的看了她一眼,洛氏道:“卫姐姐说话就是这么直接,我们家经纶都还没有人来提亲,哪里有什么看好的女婿啊?” “真的?居然没有人来提经纶的亲?”卫氏诧异。 洛氏点头,只不过脸色却飞快地变了变。实际上并非是没有人来提亲,早在几年前就有建安的几户人家看上了经纶,想让经纶嫁到他们家做媳妇儿,但都被她拒绝了而已。 得到她肯定的卫氏顿时笑了笑,她稍稍压低了声音道:“那你看我们家阿衍如何?” 洛氏的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抹恍然,心里却是跟着微微一动。 王家有两位公子她是知道的,虽然大公子王衍常年不在家,她只有两次见过,还都是过年的时候见的面。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对这个孩子印象颇深,一身清和的气质和经纶极为相配不说,便是他们家老爷,偶尔提到王衍的时候也曾经赞过几句。 最重要的是,对于经纶而言,王家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婆家。她们陆府和王府来往也都这些时候了,自然知道王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后宅干净,王郗这么多年都没纳妾,想来身为他的儿子,王衍多少也会学着点;另外卫氏也是一个聪明人,将来经纶要是真嫁到王家了,卫氏想必会好好待她,也不会为难她;一个阿妩又是性子好的,也不会存在妯娌间的矛盾。如此算来,王家还真是一个不错的结亲对象。 只是事情往往有利有弊,经纶嫁到王家对于她而言是好的,但对于整个陆府而言,未必就全是益处。所以这件事情还是需要慎重考虑。 如此想着,洛氏便笑着道:“阿衍自然是好的,不过这件事情我还是需要和我们家老爷商量一下,毕竟两家结亲不是一件小事。” 闻言的卫氏跟着点了点头,也同样笑道:“确实还是慎重点的好。”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洛氏,“不过我还是希望咱们两家能结秦晋之好呢!” 笑着回看了她一眼,洛氏没说话,眼中却闪着同样的笑意。 第二百零七章 结亲(二) 和王府结亲这么大的一件事,洛氏自然不可能一个人就拿主意,所以回到陆府后她马上就去找了陆睦,和他说了卫氏的意图。 听她如实说了一番后的陆睦果然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抬头看向自己的发妻问道:“这是卫氏自己的意思还是君擎的意思?” 洛氏答道:“两人都有这样的意思。” “如此……”陆睦沉吟,手指头轻轻敲打着桌面。 他不说话,洛氏也不急,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正好都说出来交流交流。 “老爷,经纶的婚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经纶马上就要及笄了,等她一及笄,万一要是还有别家的人上门来呢?”洛氏皱着眉道。 陆睦的眉头也有点拧,事实上他也在为这个问题发愁。 尽管出身江夏陆家,但他却和家中那两房的关系不大好,虽然都是养在老太太底下的,但他毕竟是不老太太亲生的,加上这巡查刺史的官位也是他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半点没有借助陆家力量,所以如此一来,他们家这一房总归是和其他两房有点隔阂的。之前在建安的时候,老太太那边不是没想过要给经纶安排亲事,只不过都被他和清欢推辞了而已,打的就是经纶年纪尚小,不急着考虑这样的事。 虽然膝下有两子两女,但他最疼爱的却还是经纶这个女儿。不说经纶自小就聪慧,就连龙树菩萨也曾经称赞过她,就是这几年来观经纶行事,也知道她是个通透稳妥的,除了教导妹妹认真,对待父母也是极有孝心的,如此好的一个姑娘,他当然是想着要让女儿有个好归宿的。 只不过如今经纶再过个几天就要及笄了,建安那边正巧写了信来,信中提及女儿的婚事,老太太的意思竟似是想让经纶去攀八皇子,这让陆睦大吃一惊的同时又震怒不已。 虽然不在建安了,但通过和建安一些好友的联络,他还是知道那边的情况。八皇子是元妃所出,如今也才十六的年纪,并未封王,所以还居住在宫中。尽管年纪不大,但这位八皇子行事却颇为嚣张跋扈,对待冲撞了他的人手段很是恶毒,在建安一众官员中的名声很是不好。老太太竟然想把经纶推给这样一个人,别说对方是皇子了,就算是天子,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乐意! 更何况八皇子虽然名声大不好,但总归还是个皇子,和皇室攀亲这样的事情,倘若不是宫中下旨,他们这些被陛下提拔起来的官员可不能自己做。老太太恐怕是糊涂了,才会想着要把经纶主动送到八皇子府去。 所以这次王家提出结亲的事来,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只不过他要是真的做出这个选择的话,那么势必要承担一些责任,倘若陛下因此觉得他是有了二心呢?会不会直接就把他从这个位置上撸下来了呢? 一旁的洛氏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却明白他的隐忧,见他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顿时便柔声劝道:“老爷,经纶到底是你女儿,难道你不想让她嫁个好人家?”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陆睦想都不想就答道:“怎么可能?!”顿了顿又道:“你也说了经纶到底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不想让她嫁个好人家?” 心中平白增添了几分信心,洛氏脸上的神情却愈发悲戚起来,“既然如此,老爷为何又不多考虑考虑,难道真的想让女儿嫁给那个八皇子不成?” 洛氏向来以温婉大方见人,如今已是很少在陆睦面前露出这幅小女儿家的模样了,因此如今见到妻子这般泫然欲泣的样子,陆睦也不由得心疼地握住她的手道:“当然不能,不说宫里面没有这样的旨意,便是有了这样的旨意,我也总归是要帮经纶争上一争的。” “那您为何又要迟疑这桩婚事?”洛氏继续道。 陆睦握着她的手没放开,但是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可是我到底是陛下的人,若是真把经纶许配给王衍,陛下那边……” 尚未等他把话说话,洛氏就幽幽地插了一句,“老爷您忘了傅敬豫倒台一事了吗?到如今,您还是陛下的人吗?” 短短两问,竟然是陆睦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却只能见到往日那一双如水的眼眸中此时竟是铁一般的坚韧,丝毫不曾避开他的目光。 半晌后终归还是陆睦先挪开了视线,他重重一叹,手也同时放开了洛氏,“你说的对。” 早在当初他帮王郗遮掩对付傅敬豫之时,就已经背离了他原先的立场,如今恐怕陛下也不会再相信他了吧? 眼见他面色萧索,眼中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洛氏不由得反手握住他的手,柔声宽慰道:“老爷,妾身知道老爷对陛下的忠诚,可事实上妾身却觉得老爷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更多凭的却是自身的才干。更何况老爷不是不清楚,陛下为何会提拔您上来。”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洛氏停顿了一下,一边留给自家老爷反应的时间,片刻后才接着道:“如今朝中局势混乱,老爷回去后不一定能保证眼下这个官位,倒还不如主动些。莫看如今陛下似乎胸有成竹要对付世家,大燮建国以来三百多年,在位的皇帝超过二十多人,其中难道就真的没有忌惮世家实力,想要拔除世家的?可到如今王谢几家还不是照旧屹立不倒?老爷难道就没想过这其中的原因?” 陆睦继续沉默。洛氏说的他又怎么会没想过?只不过是身处之位所致而已。倘若他要是真铁了心跟着陛下,之前也就不会出手帮王郗了。之所以眼下还会犹豫,不过是担心日后日子会不好过了而已。 “可是若我到时候官位不保,岂不是又要累你受另外两房的欺侮?”陆睦迟疑道。 “老爷竟然是担心这个。”洛氏豁达一笑,“便是老爷您日后不在巡查刺史这个位置上了又如何?陛下总归不可能一下子就不让您做官了吧!到时候若是将您外放,妾身跟着您去就好了。若是留在建安,我们一家人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大房和三房倘若真有个什么,妾身自管小心便是了。”更何况以她娘家的势力,大房和三房的那两个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洛氏虽然不是出身什么世家大族,但却有个嫡亲的舅舅在军中,手下有几支兵不说,娶得还是谢家旁支的姑娘。洛氏母亲早逝,后母待她又不好,亏得是舅舅一直顾念着和她母亲的情谊,所以一直维护着她。舅母为人善良,早年的时候待她也极好,如今虽然过世了,但她还是对舅母的印象还是很好,所以连带着对王谢两家的感官都是不错。 卫氏之前一提出要和他们家结亲,她当时就心动了。老爷是当局者迷,如今朝中这局势,虽然陛下是下定心思要除了世家了,可在眼下这个关头,离国的蛮军在云麓虎视眈眈,陛下势必要借助卫家的力量,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动一国的根基呢? 而经纶要是真能嫁给王衍,不说从此他们这一房就和王卫两家搭上了关系,便是只从日后的婆媳关系来看,经纶也还是嫁给王衍好。只是不知道女儿能不能看上王家那小子了。 她心里的这番活动陆睦不知道,但他却被自己妻子之前那番话感动了,连着说了两声“好”后,他眼中精光一闪,顿时便拿定了主意,“既然这样,你也可尽早去回复王府那边一下,但别说死,总归还是要先看看经纶的意思。” 洛氏于是也笑着点头,“妾身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是女儿的终生大事,也得看看她的想法。” 夫妻俩这边既然定下来了,自然就又聊了些别的,而当晚洛氏就把陆经纶叫到了自己房中,仔细地询问了她对日后婚事的看法。 “经纶,过几天你就要及笄了,母亲请了州牧夫人和太守夫人过来为你作正宾可好?”一脸慈爱的洛氏笑道。 对着洛氏行了一礼,陆经纶淡然道:“劳烦母亲了。” “你这孩子,和母亲还要客气什么?”洛氏笑着,轻轻拉过陆经纶坐在自己边上,然后又摸着她的头叹道:“等你及笄之后也就该嫁人了,到时候母亲也就不怎么能看见你了。” “母亲……”陆经纶有点沉默,轻轻唤了一声后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反倒是洛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只是一事的感叹罢了。”停顿了下,她笑着看着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道:“对了经纶,你觉得日后嫁到王府如何?” 陆经纶闻言顿时一愣。 青州离建安远着,她自然不会觉得母亲口中的王府会是建安那几座王府,所以王家便成了最大可能,更何况两家如今交好,母亲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只是,嫁到王府? 女子的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 第二百零八章 结亲(三) 不说洛氏和她女儿谈论了些什么,总归陆经纶及笄当天,洛氏便和卫氏说了她和自家老爷商量的结果。 隐晦地表达了陆府愿意和王家结亲的意愿后,洛氏又看了一眼和王曦妩站在一道说话的女儿,然后轻声对卫氏道:“不过这件事情到底能不能成,总还得看看两个小的的意愿,若是两人之间不对付,我们做父母的也总不好拉着他们就往上凑吧?” 卫氏笑着点头,“你说的对,当然还是要看孩子们的意思。” “那什么时候让这两个小的见一见?”洛氏接着道。 同样看了不远处的陆经纶一眼,卫氏的目光中满是喜爱的神色,她笑着道:“放心吧,阿衍再过两天正好要回来一趟,到时候我们就安排他们见一见,如何?” 洛氏点头,脸上的笑靥如花,“如此甚好。” 虽然两家都是疼爱孩子的家庭,明面上也说了要让孩子们互相中意才好,可婚姻大事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两家的大人都定下来了,这桩婚事差不多也就成了。更何况在洛氏的心中,自家女儿这般优秀,难道还怕王家公子看不上不成? 两人在这边说话,边上也没有其他人,除了远处的王曦妩和陆经纶外,之前及笄礼时来的一众宾客早就告辞了都。而看着自家母亲和洛氏之间和乐融融的样子,另一边的王曦妩却是回过头深深看了陆经纶一眼。 并没有换掉方才笄礼中穿的玄色宽袖长裙礼衣,此时的陆经纶头上还带着檀木玉石制成的钗冠,整齐而又肃然的打扮使得她看上去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感。她就静静地站在王曦妩面前,身上那通透静谧的气度却又使得她像脱离了尘世。 如此这般的女子,日后真的要成为她的嫂子了吗? 心里有点恍惚,王曦妩忍不住轻声道:“陆姐姐,你真的决定要嫁给我大哥了吗?” 陆经纶脸上的神情平淡无波,用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默默看着王曦妩,她淡然道:“决定了又如何?没决定又如何?”稍稍停顿了下,她挪开了自己的视线,“身为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若是能嫁到你家,总好过嫁到别的地方。” 听出她话中那份怅惘的王曦妩瞬间沉默。她隐约记得,虽然上辈子陆经纶确实很有才名,但后来的生活却不是很如意,随着陆父回到建安之后,陆家似乎是想要把她许配给八皇子,而且还不是以正妃的身份。结果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陆经纶最终没有嫁给八皇子,反而是在菩提寺出家了,而她跟着的师父,便是小时候曾经赞过她的龙树菩萨。 上辈子王曦妩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年纪还小,加上和陆经纶的关系也不像这辈子这般,所以虽然替她感到惋惜,但终究也只是叹一声罢了。 倒是这辈子,陆经纶的命运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折,她是该为对方感到高兴呢?还是该感到遗憾呢? 王曦妩不说话,反倒是陆经纶突然对她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放心吧阿妩,我没觉得什么,日后便是你大哥不喜欢我,我好歹还有卫姨和你撑腰,日子总能过得下去的。” “陆姐姐你说什么呢?”王曦妩状似不悦地皱眉,然后才拉起她微凉的手道:“放心吧陆姐姐,你这么好,我大哥一定会喜欢你的。” 她这话说的虽然不尽然都是实话,但和事实也相差不远。深刻地了解自家大哥性子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不管大哥娶的到底是谁,他都会用有礼的态度来对待。就像前世大哥娶的是颍川尉家的姑娘,虽然她察觉不到大哥对大嫂存在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可两人直到她死前都还是琴瑟和鸣的,根本不见大哥在外有什么风流韵事之类的。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她家大哥感情隐藏得太深,以至于她没能察觉出来,可她更倾向于前者。大哥端方君子,各个方面都极为优秀出色,只是性子略微冷清了些,他甚少在意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但倘若他要真和一个女子成了婚,那便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更何况陆经纶为人也极通透,两人日后若是成婚,想必能过得不错吧? 如此这般想着,王曦妩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真挚了些。而陆经纶看着她那副样子,也同样微微笑了起来,只是在她笑容深处,却还藏着几丝其他的情绪。 尽管已经做好了进王家门的准备,但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夫君”,饶是清冷如她,也不免存在着几分好奇。王家三兄妹,她和阿妩最熟,知晓这位闺中好友是什么样的性格,而阿妩上面的王珣她也同样了解一些,虽然在外人面前极为冷傲,但是对家中人却是另一番的态度。唯独这位长年在外修学的王家大公子,除了能在阿妩口中偶尔听她提到几次外,其余的竟然极少有人谈论这位公子,平原郡城里的百姓说起来州牧大人家是有两位公子,但要是仔细问起那位大公子,还真的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这般神神秘秘的男子,真要成为她日后的夫君,这样的情况又怎么会不让她好奇呢? 清淡的眸中骤然闪过一抹羞涩,也不知陆经纶想到了什么,向来淡然的她居然有一抹淡淡的绯红从她耳后爬起,悄悄染红了她的耳垂。 —————————————————————————————————————————————————————————— 州牧大人家的公子要和刺史大人家的姑娘联姻一事,除了王陆两家人、还有太守夫人水氏知道之外,其余人家连丝风声都没听到。毕竟两家的婚事还没完全定下来,王衍在外游学还未回来,虽然之前让人带信定下了回来的时间,但那也要等到五月初的时候了。 所以现在王曦妩在家闲着没事,反倒是更多地和陆经纶之间走动起来。之前两人也偶有走动,却不像现在这么频繁。 她和陆经纶的兴趣相近,都喜爱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于是大部分的时候两人是在谈论书中的东西,偶尔王曦妩也会跟陆经纶讲讲自家大哥小时候的事情,也算是变相地给她透个底了。 而从王曦妩口中,陆经纶也逐渐开始了解王衍这个人,知晓他平常爱护弟妹,孝敬父母,为人虽然冷清,但在家族事务上又比较上心,平常喜欢看一些晦涩难懂的书籍,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唯一的爱好便是乐器,一支竹箫吹得极好。 只不过这么听起来,她突然有一种王衍似乎和她很像的感觉,两人在性格以及兴趣爱好上都差不了多少,如此一来她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就对王衍产生很大的兴趣,但淡淡的好感还是有的。 以王曦妩的敏锐,自然能察觉到她这点心思的变化,不过这种变化本就是她想要看见的,所以虽然察觉到了,但她也不说,只是待陆经纶的态度又随意了几分。 这日无事,王曦妩正躺在摇椅上睡觉。四月底的阳光已经带有一丝灼热了,所以她特意选了角落里的阴凉处,边上隔着一道屋檐的影子外就是阳光,如此一来既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用来休息正好。 身旁的皎碧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扑着扇子,一双眼皮看上去却是要上下打架的样子。这大下午的正是午睡的好时光,看姑娘睡得舒服,她整个人也都跟着变得懒洋洋起来了。 只不过没等她真睡着,她就迷迷糊糊捕捉到几丝异动,顿时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飞快地扭头一看,却原来是沉檀从阁子外面走进来了。 把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又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皎碧小心地朝着她走了过去。 沉檀下意识就停下了脚步,等她走近了才轻声问道:“姑娘睡着了?” 皎碧点点头,然后问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姑娘过来找姑娘,说是请姑娘一起去看看孙姑娘。”沉檀小声答道,一边又越过皎碧的肩头看了一眼姑娘,从她这个角度上看过去,姑娘此刻正是睡得正熟的样子。 听到这个答案的皎碧也有点皱眉,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两天姑娘的精神都不大好,晚上眠浅不说,而且还经常睡不着觉,如今好不容易姑娘睡着了,她实在是不愿意就这么叫醒姑娘。但就这样把陆姑娘晾在外边也不行,她们平日里都是跟着姑娘的,又哪能不知道有极大的可能陆姑娘将会嫁给大公子,等到时候陆姑娘就是家里的主子了,而她们是万万得罪不起主子的。 两人在这边正纠结着,那边却突然传来王曦妩的声音,“沉檀来了,有什么事吗?” 自然而然上前把陆经纶到来一事讲了,沉檀一边说的同时,心中却是更加担忧姑娘的身体。不过是一点点的动静就把姑娘给吵醒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一定得请小白医师给姑娘看看,到时候开几贴安神的方子也好。 不说沉檀在担心些什么,王曦妩听了她的话后便缓缓起身,“你去告诉陆姐姐一声,请她稍等一会儿,我换身衣裳就和她一道去。” 第二百零九章 幸福 算起来孙婉婷嫁给崇公子也有两个多月了,王曦妩除了他们大婚的时候去喝过喜酒之外,之后倒是没有再见过这位好友了,所以此时在和陆经纶一道前往崇府的时候,她还有点唏嘘,看着马车外缓缓掠过的景物轻声叹道:“也不知孙姐姐婚后过得如何,家中和还和睦。” 坐在她边上的陆经纶不疾不徐地道:“以婉婷的性子,想必夫家应该待她不错吧。” 闻言的王曦妩没说话。 婉婷的性子确实不错,但婚姻却并不全然是靠性子决定的事情,倘若那位崇公子不喜欢婉婷又或者是另外有喜欢的姑娘,就算两人能和平相处,日子也不会过得幸福。 就像上辈子她和裴霁那样,她爱得那么隐忍,却终究没有换来回应。 所以说求不得大概是这人世最大的苦痛了。 默默敛眸,掩去眸中那一闪而过的苦痛,最终换上的却是极度冰寒的淡漠,在寂然的静默中,两人到了裴府。 因为是孙婉婷给陆经纶下的帖子的缘故,所以待她们从马车上下来,也无需递上名帖,就有崇府的下人把她们引了进去。 崇家算不上什么世家大族,但是在青州的一众清流中却颇有名声。崇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曾经担任过太学的司业,后来不只因为什么原因辞官不做,回到青州来当了一个小小四象学馆的讲师。但即便是如此,他还是培养了一批出色的青州学子,所以在士林中的名望很高。而崇府的风格也很符合这一点,错落有序的建筑大多显得古朴不奢华,然而却又能看出其中在搭建时所用的心血。 整座府邸并不是很大,很快王曦妩就在那下人的引路下到了一处院子,院子里有不少牡丹开得正好,而几个月没见的孙婉婷却是正扎着头巾搬动着几盆牡丹。 “夫人,王姑娘和陆姑娘来了。”边上有丫鬟提醒自家主子。 好不容易把一盆小魏紫搬到阴凉之处的孙婉婷顿时直起身来,她看了一眼站在园子外面的两人,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才笑道:“你们两个来了?” 陆经纶微微颔首没说话,王曦妩同样跟着浅浅一笑。 两人进了院子,此时的日头也有点热了,打在脸上有点温度,孙婉婷自然不能就这样在院中招待两人,所以便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一边擦着一边道:“走吧,我们进去说话。”说完又吩咐身边的寒霜,“把我前日晒好的蔷薇茄去拿出来冲泡了,给两位姑娘上茶。” 寒霜应声去了,她则是引着王曦妩两人进屋,等到屋内请两人坐了,孙婉婷又笑道:“你们先稍坐会儿,我去里头换身衣裳。” 王曦妩点头笑道:“孙姐姐自管去便是。” 孙婉婷去了,剩下王曦妩和陆经纶坐在屋里。此处一看便是小两口平常用来待客的地方,除了客厅该有的摆饰之外,还多了一些细心的小物件,诸如几枝玉荷花便被插在一个白瓷长颈花瓶中,看上去不仅使得厅中多了几分柔意,更是有幽幽地香味弥漫着。 无需旁人介绍,王曦妩便能猜到这必然是孙婉婷的主意。往往热爱美食的女子也会热爱生活,孙姐姐平常就是一个有情趣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不奇怪。 果然,很快换完衣服出来的孙婉婷眼见得两人在打量屋内的摆设,她便笑道:“崇家朴素,这些花果都是我摆进来的,别是破坏了这屋子原本的雅致不成?” “孙姐姐你又说笑了,这些玉荷花摆下反而是为这客厅平添了几分生趣,很是好看。”王曦妩笑着接口。 陆经纶也点了点头赞道:“阿妩说的是,你这些插花摆的挺好看的。” 一听这话,孙婉婷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她眉眼弯弯地笑道:“能得到经纶你的一声称赞,我这些花儿也真是值了。” 语毕和王曦妩相视一笑,顿时两人心中都觉舒畅了。 走到两人边上坐下,正好寒霜端着茶上来了,孙婉婷便指着茶碗道:“这是我前两日刚晒的蔷薇茄,加了点蜜醋冲泡,味道还是不错的,你们都喝喝看。” 王曦妩和陆经纶自然从善如流,尽管之前两人都没有听说过蔷薇还可以泡茶喝,但她们还是各自喝了一口看上去呈现玫红色的茶水,意外的,茶水除了有股蔷薇的香味外,喝起来倒是没多少味道,只有蜜醋酸酸甜甜的味道。 没有错过两人脸上那诧异的神情,一旁的孙婉婷得意道:“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王曦妩点了点头,陆经纶虽然没说话,但也认真地看着她。 “这不是前段时间蔷薇茄开得正好吗?我觉得谢了也挺可惜的,干脆把花摘了晒干了。”顿了顿,孙婉婷自己也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才接着道:“你们也知道我向来喜欢做一些吃的,所以便突发奇想,想试试这些干花能不能泡茶,结果一试之下还真被我弄出来了。蔷薇茄性平,蜜醋又有滋阴养颜的功效,两者搭配起来喝对女子还是挺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神情还颇为高兴,配合着她那红润的脸色,倒是让之前还有点担心她的王曦妩舒了口气。笑看了孙婉婷一眼,然后才道:“之前我还担心孙姐姐你,唯恐你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日子还是过得挺滋润的吧?”顿了顿,她又压低了声音打趣道:“怎么样孙姐姐,崇公子对你可好?” 被她用调侃的语调这么一问,孙婉婷顿时便有些脸红。嗔怪似的瞪了王曦妩一眼,却也没有藏着掖着,反而是坦荡中带有一丝娇羞的语气道:“夫君他待我很好,婆母也很喜欢我,我在崇家过得很好。” 尽管之前单从她那滋润的脸色以及洋溢着的小女人神情来看,王曦妩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此刻听到她亲口承认,她还是忍不住为孙婉婷高兴。身边的朋友能够得到幸福,对于她而言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于是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明显了几分。 而孙婉婷见她这个样子,却是瞪了她一眼道:“倘若要说有什么不好的话,就是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我都嫁到崇家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就不会来看我一看?非得我把帖子送到陆府去,请经纶把你一道拉过来,你才肯来是不是?” “冤枉啊孙姐姐!怎么就成我没良心了?”王曦妩也故意瞪大了眼睛,“人家这不是怕打扰你在崇府的生活吗?万一要是我上门的次数多了,你婆母要是因此讨厌你了怎么办?” 这话配合着她的神情来说,一看就知是扯淡。以王曦妩的身份,寻常人家要是能让她上门就已经是一件面上有光的事情了,哪里会因为她上门的次数多了而迁怒儿媳的呢?所以孙婉婷听了也是又瞪了她几眼,却是懒得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我毕竟是嫁人了,日后也不方便去你家府上,所以只能靠你多来走动走动了。” 大燮的风俗,一般女子未嫁人前,和自己闺中密友走动是完全可以的,可一旦嫁人之后,顶多是和同样已婚的女子来往,和未婚姑娘之间的交往就要少了,除非是像小一辈又或者是有亲缘关系的,否则的话总归是对名声有碍的。 王曦妩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所以笑着点了点头。 孙婉婷却接着打趣她道:“当然,若是等你日后也成亲了,到时候我们自然又可以经常走动了。” 日后成亲? 听到这话的王曦妩忍不住笑了笑,只是那笑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淡漠,压根就没有渗到她的眼底去。 成亲?大概吧。 默默垂眸,继而抬眼,她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扯了开去,“等我成亲还要好几年呢,你还是先盼着陆姐姐能早日成亲吧!” 孙婉婷于是惊讶地看了陆经纶一眼,“听你这话说的,好像经纶已经定下来了的意思,难道是真的?” 被她注视着的陆经纶瞥了眼把自己牵扯进来的王曦妩,却还是没有反驳。 既然没反驳那就是默认了!心里难免好奇的孙婉婷不由得问道:“不知经纶你定下来的是哪家?可是建安那边的公子?”虽然眼下陆家一家还住在平原,但她不会忘了陆府的根脚是在建安的,所以第一反应就是和经纶定亲的应当是建安那边的人家。 谁知陆经纶却摇了摇头,而一旁的王曦妩则是满脸笑意的样子,心里头一动,孙婉婷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别告诉我经纶要嫁的人是你二哥!这样我会觉得奇怪的!” 之前见她那样子,王曦妩还以为她是猜到了,没想到猜是猜到了,就是这个人选稍微偏了点儿,于是便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呀?!不是我二哥,是我大哥!”要是她二哥的话,不止孙婉婷会觉得奇怪,就连她自己也会觉得奇怪好吗? 听她说出“真相”的孙婉婷顿时恍然。差点忘了,阿妩上头不止一个哥哥,她还有个大哥在。只不过这位大哥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低,不是阿妩提醒她根本就想不起来。 就是不知道这位王大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经纶是个好姑娘,她也希望经纶有一桩幸福美满的婚事。 第二百一十章 平淡 在崇府和孙婉婷又聊了会儿,尝了尝她最近发明的一些糕点之后,王曦妩和陆经纶看日头差不多要偏西,两人也就告辞了。 孙婉婷亲自送她们两个出去,两人也没矫情,坦然地就受了。三人一边走着,孙婉婷还一边同王曦妩嘱咐道:“阿妩,日后经纶要是真进了你家,你可一定要好好帮衬着她点。” 王曦妩横她一眼,“孙姐姐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家里人会欺负陆姐姐似的。”顿了顿,她又扭头看了眼走在身旁的陆经纶,“再说了,这桩婚事到底能不能成还是得看陆姐姐和我大哥,现在都还只是八字没一撇呢。所以这件事还请孙姐姐先别说出去,万一日后真没成,也不至于使陆姐姐声名受损。” “放心吧。”孙婉婷认真道:“我省的的,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给别人听的。”虽然之前看经纶的意思,这桩婚事有大半的机会能成,不过既然阿妩这么说了,她当然也不会做那长舌的妇人。 事实上两人能把这件事说给她听,便已经是真的拿她当朋友看待了,君不见偌大一个平原郡城都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吗?若是正常状态下,州牧大人家的公子要和刺史大人家的姑娘联姻,这件事要是有一丝一毫的风声流传出来,早就不知道被百姓传成什么样子了,哪会是现在这样静悄悄的?不是阿妩和经纶亲自说出来,恐怕她也不会知道呢! 既然之前能把这件事说给孙婉婷听,就是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听她这么说的王曦妩并没有担心什么,笑了笑就不在这个话题上接口了。 更何况她也是真心把孙婉婷当朋友,否则也不会把两家联姻这么重要的事情说给她听。 三人走着,崇府本来就不大,所以很快就可以走出府了。而眼看着就能看到府门的时候,从不远处拐弯的地方却转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长相清俊的男子,虽然比不上王曦妩两位哥哥那般英俊,但和一般人比起来也算是不错了。 孙婉婷一看到那个男人,顿时就愣了一愣,停下脚步向他福了福身,“夫君不是说今日要和同窗一道在外面用饭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呢?” 能被孙婉婷叫做夫君的男子自然便是这崇府的少主人崇文轩了,而他看到孙婉婷几个也是一愣,却是目不斜视地走到她面前,温声道:“原本是要在外面用饭的,不过临时他们有事就取消了,我想着你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趣的,所以还是回来陪你了。” 听他在外人前说着这么温柔的话,就算孙婉婷已经习惯了自家夫君平常对自己很好,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有点脸红,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却是小声道:“今日你不在,我便请了往日闺中好友前来叙叙旧,夫君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崇文轩摇了摇头,“你喜欢就好。” 孙婉婷于是便笑着给他介绍了两人,“这位是州牧大人家的姑娘,这位则是刺史大人家的姑娘。” “原来是王姑娘和陆姑娘。”崇文轩向两人拱了拱手,目光淡淡扫过两人却不多留,“我家夫人平日里左右是一个人,两位要是不嫌弃,平日无事时也可多来崇府走动走动,。” 身为婉婷的夫君,他多少还是知道自己妻子在未出阁的时候,最常交往的就是这两个女子了,所以他说这话更多也是出自对妻子的体贴。 王曦妩和陆经纶自是应了,孙婉婷接着便道:“那我先送她们回去。” 崇文轩点头,对她微笑道:“早去早回。” 孙婉婷的脸于是又红了红,却还是一言不发带着两人走了,及至走出崇府,还能看到她脸上明晃晃的幸福之色。 只不过王曦妩这次并没有打趣她,而陆经纶的神情虽然淡淡的,但却能看出她眼中那若有所思的神色。 两人一起坐马车回了家,因为坐的是陆府的马车,所以陆经纶先把她送到了王府,然后才自己回了刺史府。 等进了王府之后,之前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皎碧则道:“崇公子看上去倒是很疼孙姑娘,两人的感情挺好的。”此时的她手里还拎着从孙婉婷那儿带回来的一些花茶,都是临走前孙婉婷让人给姑娘准备的,陆姑娘那边也有一些。 闻言的青盖跟着道:“而且看上去孙姑娘也似乎挺喜欢崇公子的样子。” 王曦妩叹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单只从她平静的表情中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两个丫头于是便识相地也不说话了。 回到随园,让皎碧把孙婉婷送的花茶匀出一些来,一半放罐子里面密封起来,另一半则是装好了由她自己带到溯园去。今儿正好是三十,是一家人固定在一道用餐的时候,所以也没在自己园子中多作停留,王曦妩就带着丫头去了溯园。 半途中正好碰到王珣,看到妹妹的王二哥挑眉问她:“阿妩你下午出去了?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不在。” 王曦妩点头,“方才和陆姐姐一道去了一趟崇府看望孙姐姐。”顿了顿又问道:“怎么了二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王珣摇了摇头,“只是我这边正好收到子渊大哥托人捎来的信和一些东西,其中有一些是葛大娘给你的。我本来是打算让你自己来拿过去的,不过既然这样的话,我晚点让人给你送过来吧。” 听到他提及王显,王曦妩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关注琅琊的情况了,于是便问道:“子渊大哥那边怎么样了?葛大娘的身体可完全好了?” “子渊大哥目前还跟着曾祖父学习呢,不过按照曾祖父的安排,估计等过了夏天之后就打算让他去建安读太学去了。至于葛大娘,”王珣说着看了她一眼,“你推荐的那位小白医师医术倒还真不错,葛大娘的身体已经差不多都好了,平常还能下地做一些农活,她送给你的东西中有些就是她自己种出来的。” “是吗?”对于曾祖父安排王显去太学就读一事,王曦妩稍稍有点诧异。 不过毕竟是曾祖父的意见,虽然不大明白,但其中定然有着什么她不了解的用意,所以她也只是随口反问了一下后就没有注意了,倒是对于自家二哥后面的话来得更加关注。“子墨大哥的医术是连父亲都认同的,难道我还会骗二哥不成?” “我这不是夸奖阿妩你的眼光好吗?”被自家妹妹横了一眼的王二哥顿时讪讪,摸了摸鼻子后就扯开了话题,“不过阿妩,我看你好像脸色不大好,这两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一边说着,他的脸色也逐渐严肃了起来。 愣了一下的王曦妩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却见二哥眼中带有很明显的担忧,于是便浅浅笑道:“是吗?我自己怎么不觉得。” 跟在她身后的沉檀却突然插嘴道:“姑娘您的脸色确实不大好。” 得到援兵助力的王珣顿时就瞪了她一眼,“你看,连沉檀都这么觉得!”顿了顿他又蹙眉道:“晚点还是找医师看一下吧,反正小白医师的医术不是很不错吗?你就找他看一下呗。” 闻言没说话,事实上王曦妩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色不大好的。燕云那边的事情未定,她这颗心就一直安定不下来。从大军开拨到现在,按照行军的速度是肯定还没到燕云的,但毕竟她的两位舅舅都在那边,同样辽东还驻守着五万燕云骑,要真想和离国打起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这样的情况下又让她如何能休息得好?再加上一直没收到曜表哥的回信,她的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要不是这两天还有同陆家的婚事牵绊住了她一半的心思,恐怕她表现得还要明显。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已经很明显了,连这几天一直都很忙的二哥都察觉到沉檀她们只怕是早就察觉了什么,只是一只忍着没说而已。 在心底叹了口气,王曦妩终究还是从善如流,“就是这两天精神不大好,我会找子墨大哥给我看一下的,二哥你就不用担心了。” 王珣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看在她认真的神情上放过她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就到了溯园,王郗今日回来的早,等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于是一家四口聚在一起用了晚膳。饭后卫氏也说起了她脸色不好一事,说要请几个医师给她看看,还是王曦妩再三保证她只是精神不大好,而且绝对会请白子墨给自己好好看看,卫氏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母女俩说完,那边的王郗而是按照例考校了一下儿子的功课,然后又叮嘱他不能关顾着习武就懈怠了学业。 这种老生常谈的话王珣已经听过不知几遍了,但他还是认真应了。 直到时辰差不多,王珣和王曦妩要告辞,王郗却突然喊住了女儿,“差点忘了,我这儿还有一封阿曜写给你的信,今天早上到的,你自己拿回去看吧。” 眼睛瞬间一亮,王曦妩飞快地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信。不过她没急着看,而是小心地收了起来,然后才拜别了父母,和二哥一道退下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准备 看着一双儿女都退下去后,卫氏这才收回自己若有所思的目光,她看着坐在一边的王郗笑道:“看上去阿妩这丫头倒是对曜哥儿的情况挺上心的样子。” 脸上的一如既往的淡然,但却隐约透露出一丝不大高兴的样子,王郗的眉头皱着,轻轻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被他这么孩子气的举止逗笑,卫氏笑着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像个孩子一样,难道阿妩和曜哥儿感情好还不成了?” 王郗皱眉看她,眉间还是淡淡的样子。 卫氏顿时好气又好笑:“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一个孩子吃醋!”顿了顿她又道:“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难道你还想一辈子留着她不成?” “为何不成?”王郗淡然道:“阿妩是我王郗的女儿,我为何不能留她一辈子?有我和阿衍、阿珣护着她,她至少不用承担某些不必要的东西。” “那等我们百年之后呢?”卫氏瞪他,“等我们百年之后,阿衍和阿珣又各自成了家,到时候又有谁来照顾阿妩?” 被他这么一问的王郗顿时就不说话了。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是不可能的,但是一想到从小疼爱到大的女儿总有一天要嫁人,即便是冷静淡漠如他,心底也忍不住总有一股火烧起来。 而每到这个时候,他总算能理解当年岳父大人把阿宓嫁给自己时的心态了。虽然交手的时候很爽快,但婚前和婚后却总是用很严肃的态度对待自己,想必也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就这么被拐走了吧。 想了想,王郗又淡淡道:“但现在阿妩不是还小吗?”这么小的时候就和阿曜私底下通信了,这样子真的好吗? 眼见得自家夫君整个人都要开始钻牛角尖了,卫氏实在是哭笑不得,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调侃道:“好,阿妩是还小,所以岳父大人你还有几年可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吧?” 王郗却摇了摇头,只见他严肃认真道:“不,需知这件事情我很早的时候就开始重视起来了,小时候二姐还曾经替青珩说过亲,只不过被我推辞了而已,难道你忘了这件事?” 已经被自家老爷行事作风打败了的卫氏无语。这件事情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要细细追究起来似乎还是阿妩出生没多久时候,二姐曾经写过一封信来,信中提及到想要让青珩和阿妩定亲一事,当时就被给老爷婉拒了。只不过当时她只以为君擎拒绝这桩亲事是因为青珩的身体不好,没想到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自家夫君对女儿的保护欲就已经这么强烈了。 一头黑线的卫氏实在是不想再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所以便笑了笑扯开了话题,“说起青珩,这孩子如今看起来倒是个出色的,就是身子骨略差了些。” 凡是只要不是涉及到女儿的话题,王郗总是能用最冷静地立场来看待问题,听妻子这么说的他点了点头,“青珩这孩子确实不错。”和那些明面上正派、骨子里却烂透了的世家子弟相比,青珩很明显是个表里如一的人,虽然能看得出来这孩子也不简单,但总归那份气度还是不错的,较之当年的谢晏也丝毫不逊色。 只可惜了他父亲谢晏死得早,虽然被过继给了他二姐一家,但这孩子总归是个可怜的。 心中带了一丝怜悯,王郗脸上的神情也便萧索了几分。 卫氏没注意到他的神情,还在一旁接着说道:“前段时间接到二姐的信,说是她原先打算给青珩定一门亲事的,谁知道他就闷不做声地跑到这边来了,二姐还让我们劝他回去呢。” 王郗沉吟片刻,“这件事情我们就不要插手太多了,毕竟是青珩自己的事,他若是真不想成家,我们做舅舅舅母的,也不好说什么。” “我也是这样想的。”卫氏点头。这件事情她二姐合该管,但若是他们插手,总归是于情于礼都不合适的。 王郗接道:“不过平常能照看的地方我们还是多照看着点吧,免得要是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和二姐也不好交代。“ 卫氏继续点头,两人算是就这个问题达成了一致。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接着皱眉道:“之前差点忘了说,三哥也真是的,阿曜才这么点年纪,三哥就忍心把他安排到军营里面去。去别的军营也就算了,居然还是最苦的边军,要是到时候真和离国打起来,那他岂不是要冲在最前面?” 脸上犹自带着担忧的神色,卫氏的神情看上去不那么平静。本来她对阿曜这孩子就是发自真心地疼爱,之前从三嫂的信中看到这个消息时她差点没被气到,如今虽然冷静下来了,但总归还是免不了担心的。 相比起来王郗的神情就要淡然得多,他看了妻子一眼,然后道:“放心吧,虽然和离国必然是要打起来的,但大哥到时候应该会照顾好阿曜,不会让他出什么事情的。” 不说离国是什么反应,光凭灵武帝的命令他就可以推断出两国势必会有一场大战,更何况燕东君这个人他曾经有过接触,知晓对方绝对不是那种被欺负到头上了还不还手的人,事实上燕东君绝对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性格,所以这场战有的打呢!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罢了。 如此这般想着,王郗却淡淡道:“战场上更能锻炼人,恐怕三哥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所以才把阿曜送过去的吧。” “可那也不能这个时候啊!”卫氏看了他一眼,“阿曜才几岁啊?这个年龄就让他到战场上去厮杀真的好吗?” “别忘了大哥二哥都是什么时候上的战场。”王郗提醒她。他那两位大舅子都是年纪尚小就在军营中训练了,更是差不多同样的年龄就上阵杀敌,怎么放到阿曜身上就不行了呢? 卫氏闻言给了他一个眼球,“你就知道说风凉话,一点都不担心你侄子。” 王郗无奈,怎么就变成他说风凉话了呢?于是叹了口气,“总归这件事大哥和三个心中也是有数的,你就不要太过担心了。” 卫氏没说话。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夫妻俩洗漱完就休息了不提。却说这边的王曦妩从溯园回来后,也不管自家二哥反复叮嘱自己一定要记得请小白医师看看,她也只是耐着心应了,等二哥一走,回到自己屋中的她就迫不及待地拿出卫曜的信看了起来。 卫曜的信有点长,整整写了好几张,把整个信封都填得厚厚的。王曦妩认真读完,居然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信中的内容也写的很细碎,大部分是他在军中经历的一些事情以及一些感悟,从这些感悟中很容易就能看得出少年所正在经历的蜕变。当然,重点是没忘了回应王曦妩之前给他的去信中所提到的事情,他承诺一定会“看好”自家父亲,必要的时候会跟着父亲,尽量避免让父亲受伤。 这样的回答不由得让王曦妩舒了口气。曜表哥向来是个严谨的人,他承诺的事情一般都会做到,所以到时候要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他在那边照看,情况应该会好一些吧。 早就开始来催自家姑娘歇息的沉檀眼见姑娘总算是把信看完了,不由得笑道:“前段时间我看姑娘似乎一直都等着表公子的回信,如今总算是收到了,姑娘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虽然姑娘不说,但她却能察觉到,自从知道表公子被舅老爷派去了镇南关后,姑娘就开始担心表公子的安危。如今好不容易有表公子的消息传过来,姑娘也该是不像之前那么担忧了吧? 尽管明知沉檀理解得有误,她担心的并非完全只是曜表哥,而是三舅以及燕云的情况,但她也懒得解释。之前虽然用做梦的借口搪塞过沉檀,但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若是说多了总容易让人起疑心的,即便以沉檀的衷心不可能会做出背叛的事情来,但泄露出去总归是不好的。所以面对沉檀的问题,她还是点了点头。 “表哥说他在燕云适应得很好,现在都已经是骑督了。”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能看到自家表哥在军中有所发展,她还是觉得颇为欣慰的,虽然按照后世的发展来看,这本来就是必然。 “是吗?”闻言的沉檀也有点诧异,不过诧异过后就是笑脸,“到底是三舅老爷的儿子,日后也一定能像三舅老爷那般。” 笑了笑没说话,王曦妩仔细地又把几张信纸折好塞回信封里,“帮我把它收起来,等明天我再给表哥回信吧。” 沉檀笑眯眯地应了,接过信件正要出去,却又被王曦妩叫住了。 “等等沉檀,差点忘了,一会儿你把之前青珩堂兄送我的那几支老参都准备好了,加上我从小白医师那儿要过来的几瓶伤药都一块儿备着,等明天我写了信后一道给曜表哥寄过去。” “喏。”只以为自家姑娘是担心表公子安危的沉檀笑着应了,心中却不由得对姑娘和表公子之前的感情多了几分猜想。 看样子姑娘倒是真的很担心表公子的样子嘛,就是不知道将来两人之间能不能成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相亲(一) 因为从卫曜那边得到了确切的保证,王曦妩之前那颗一直提着的心也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所以在之后的几天中,也不需要白子墨给她开什么安神的方子,她也能够安心休息,连带着脸色就自然而然地好起来了。 不知其中缘由的几个丫头只好把这件事情归咎于表公子的头上,私底下也都纷纷猜测起姑娘的心思来。只不过她们一个个的都掩饰得很好,所以王曦妩也没有察觉。当然,若是让她知晓自己的几个丫头都是这么想的话,她一定会觉得哭笑不得的。 闲着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跟着又过了两天,差不多也就是五月初六的时候,她这边总算是得到确切消息,说大哥和他的老师,也就是白鹿洞书院的苍木山主,还有苍木山主的几名弟子目前已经到会稽了,应该再过三天的功夫就可以到平原。 得到这个消息的卫氏自然是赶紧地吩咐下人把大公子的园子给收拾好了,另外还派人整理了在碧螺春巷中的一处宅院,算作给苍木山主落脚的地方。王府虽大,但既然苍木山主还带了另外几名弟子,那就不好全让他们都住在府里了。 至于王曦妩,她却是把自家大哥要到的消息透露给了陆经纶。按照父亲和母亲的意思,大哥和陆经纶的婚事到底能不能成,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两人接触接触试试。 又隔了三日,她家大哥果然按照预估的那样到了。一行人先到的王府,只不过还没有进府,卫氏就派陵嵘把人请到了碧螺春巷那处准备好的宅院。 倒不是说卫氏不懂人情世故不让人家上门,事实上实在是因为他们一行人带的东西过多,从各地收集来的书籍又或者古物一类的东西足足装了两辆马车。为了方便,她才直接安排人去了宅院,如此一来也好方便他们落脚。 对于卫氏的安排并没有什么意见,苍木山主一行人在陵嵘的带领下去了碧螺春巷,而王衍则是在陪同他们过去一会儿后就回了王府。接下去的时间他更大的可能是白天呆着老师那边帮忙,晚上则会府里休息。 因为之前也赶了不少时间的路,手下几个弟子都累了,所以苍木山主那边并没有急着要开工,反而是很大方地就给王衍这个关门弟子放了两天的假。而王衍则是把这个消息在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给说了。 “那正好,这两天让先生他们熟悉一下这边的情况,你自己刚好休息一下。”满脸都是笑意的卫氏温柔道,一边说着她还用公筷给长子夹了一筷子的桃花鲈鱼,“你最喜欢吃的鲈鱼,多吃一点。” 几个月没见的王衍仍旧是那副清淡的样子,虽然单从他的气质上还有外形上看上去都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但面对仍拿自己当孩子看待的卫氏,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是浅浅笑着,一边把母亲夹给自己的鱼肉吃了,然后一边道:“母亲您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吃。”顿了顿又道:“您自己多吃点就好。” “好好。”连声说了两个好的卫氏总算是停下了自己过分体贴长子的举动,转而给次子和女儿夹起菜来。 王珣:“……”所以母亲你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关注到我吗? 不说一头黑线的王珣是什么想法,一旁的王曦妩却是笑眯眯地看着家人之间的互动。不管怎么说,大哥能在这边多住几天就是好事。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了晚餐,原本按照惯例是家庭聊天的时间,但因为顾忌这两天长子都在赶路,生怕他累了,所以卫氏也没有留他,只是温声叮嘱他让他早点回去休息。而王衍也从善如流地没有多留,和他们几个又说了几句后就先回去了。虽然这路上他们赶得并不急,但坐了一路的马车还是很累的。 剩下的王珣坚持要和大哥一道回去,王郗也没管他,挥了挥手就让他去了,自己则是离开主室去了书房。 “晚上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阿宓你先睡吧,”淡淡地对卫氏道,王郗转眼又看向自己女儿,“阿妩你也是,早点休息。” 回了父亲一个甜甜的笑容,王曦妩点头道:“知道了父亲,我再和母亲说一会儿话就走。” 王郗没说话,自行去书房处理公务了,而等他出了屋又随手把房门关上后,王曦妩才好奇地问卫氏:“母亲,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哥那件事呢?” “那件事”指的自然是王家和陆家两家结亲的事情。 听到这个问题的卫氏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神秘和纵容,她看了一旁掩饰不住好奇神色的女儿一眼,笑道:“急什么?你大哥不是要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吗?等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说。” 见王曦妩仍旧是一脸狐疑的样子,她接着道:“放心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心下仍有疑虑。王曦妩完全不知道母亲安排了一些什么,但从她的神情来看,却能察觉到母亲对于这桩婚事似乎已经是胸有成竹了的样子。 于是挑了挑眉,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又和卫氏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后,她也就自管回随园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王曦妩醒来时就已经有点迟了,梳洗过后用了早点,左右没什么事情,她就打算去大哥那儿看看大哥,结果却被潼关告知大公子不在园子里,而是去了起云台。 起云台是王府后园中一处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水榭,但平日里却甚少用到,一般寻常的客人也就是放在王府前头的花厅中招呼了。所以听到这个答案的王曦妩愣了一下,第一反应便是难道大哥是在那边招待他的老师和同门师兄弟? 觉得有这个可能的她原本准备打道回随园,没想到潼关接着又道:“夫人一大早的就把公子叫过去了,说是晚点会有刺史大人过来府上,请公子帮着去招待一下。” 居然是这么回事! 王曦妩一下子就明白了母亲昨晚那番话的意思,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母亲这样的安排算不算是安排两人相亲呢? 不过笑归笑,对于母亲的安排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抱着一种轻快的心情回了随园,王曦妩也打定了主意,在母亲没有差人来叫她前,她干脆就不去那边打扰他们了。万一要是破坏了母亲的安排,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一顿训。 只是她想得好,但现实的发展却不容她抽身在外,刚回到屋里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下人来报说陆姑娘来了。 王曦妩自然是喊请。 等陆经纶进来,也不等对方说话,她就笑着问道:“这个时候陆姐姐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尽管看上去还是往日那副平淡的样子,但陆经纶那稍稍有点发红的耳根却说明了她内心的羞涩。走到王曦妩面前看了她一眼,她小声道:“阿妩,一会儿你和我一块儿过去好不好?” 难得她有这么不淡定的一面,王曦妩顿时露出了调侃的笑容,却还是故意打趣她:“陆姐姐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的,你想让我陪你去哪儿?” 瞪了她一眼,陆经纶神情有点扭捏,却还是目光清灼地看着她道:“别装傻,我知道你知道。”稍微停顿了几息,她又接着补充道:“我是特地过来找你的,一会儿你一定要陪着我,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这有什么好不踏实的?”王曦妩轻笑,却也没有过分为难她,挥了挥手道:“好吧,我陪你去就是了,不过要是到时候你没看上我大哥,那我岂不是很尴尬。” 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陆经纶没有说话,但她那轻轻蹙起的眉头却似乎又说了什么。 原本还想再打趣她两句的王曦妩只好作罢,随手把原本拿着在看的书一放,她就起身和陆经纶一道去了起云台。 行走的过程中,陆经纶还把今天两家人的安排给说了。原来按照卫氏的意思,一会儿到了起云台后,她和洛氏都不出面,主要是由陆父和陆琅轩两人和王衍周旋,到时候她只管在暗处偷看就可以了。 听到这个主意的王曦妩顿时无语。也亏得母亲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居然还只是让陆经纶偷看大哥,难道不是应该让两人相互见一面吗?这样才好看看大哥的意思嘛。 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陆经纶又轻声道:“卫姨也说了,要是我觉得满意的话,到时候再走出去让你大哥看一眼也不迟。” 说这话的她声音清清冷冷,若不是她那愈见绯红的耳朵泄露了心中的情绪,王曦妩只怕也看不出来她的羞赧。于是笑了笑,王曦妩也没再说话,陪着她一路到了起云台。 等到了那边,之前早早地就在水榭外等着的云喜姑姑笑着迎了上来,一边又压低了声音道:“姑娘,陆姑娘,两位这边请。” 如此说着,云喜姑姑却是轻手轻脚引着两人从一处侧门进了水榭。 第二百一十三章 相亲(二) 相较于外界已经显得微热的天气,水榭中的气温明显要阴凉不少,阁子中的空气凉悠悠的,闻起来还带着一股沉香的味道,浅浅的,让人能一下子就能静下心来。 王曦妩和陆经纶此时就跪坐在一道八扇屏风后面,卫氏坐在她们旁边。蝉羽质地的屏风上面绘的是水墨山河图,另外留白的地方则显得如同薄纱一般,透过屏风能隐约看到外面的情况。 很明显,这儿就是卫氏挑选的专门让陆经纶偷看自家儿子的地方。 而此刻,三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阁子中的情况。 就在离着屏风的不远处,王衍正在招待突然前来拜访的刺史大人一家人。 尽管有点不大明白为什么陆睦和他的妻子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上门拜访,按理说他今日难道不用去处理公务吗?但想归想,王衍还是认认真真地接待了他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陆睦还有陆夫人打量他的眼神实在是有点奇怪,就像是在审视着什么一般。而陆大人儿子的表现也同样古怪,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时有锐利的眼神投出,看他的神情更像是在看敌人一样。 最奇怪的要数母亲,原先说是又是出去一下,结果这都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母亲都还没有回来,由着他一个人招待这古古怪怪的一家子。 心里带着狐疑,可行为举止仍旧得体,伸手帮陆睦和洛氏各自添了一杯茶,王衍浅笑道:“陆大人稍座,母亲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不过您要是着急的话,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和我说。”顿了顿,他又添道:“当然,如果方便的话。” 闻言的陆睦打量着他没说话,反倒是洛氏微笑着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有段时间没来府上了,我闲着没事,所以来找你母亲说说话而已。” 淡然一笑,王衍同样没说话,心中却疑窦顿生。以洛氏的身份来找母亲聊天自然是说得过去的,但来串门还带着丈夫和儿子就有点奇怪了吧? 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狐疑,洛氏还在那边继续问道:“听说阿衍你是昨天才回到平原的?原来之前是在外面游学吗?” 点了点头,王衍浅笑着答道:“之前一直在白鹿洞书院修学。” “白鹿洞书院啊!”洛氏感叹道:“那阿衍你的学问一定很好了。” “刺史夫人过奖了。”王衍连忙谦虚道:“学海无涯,仅凭我所知道的一些东西,不敢称学问好。” 听他这么一说的洛氏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就连一直表情严肃的陆睦看上去也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不管怎么说,至少这孩子还是挺谦逊的。 他早就从王郗口中得知王衍这孩子实际上是跟着苍木山主在学习的。苍木山主是谁?那可是整个大燮文坛中可以唯二可以和太学祭酒媲美的大儒!师从这样一位大人物,王衍也没有想着要在外人面前显摆,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他性子中谦虚沉稳的一面来。 而且从一开始他便有在观察眼前的这个青年,长得清俊也就不说了,这点可能清欢和经纶会比较在意,他关注的点都主要集中在他的谈吐举止上。看得出来,王郗的这个长子确实是很出色,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而且给人的感觉也很舒适。 这样一个男子,招来做女婿应该还是不错的,现在就看经纶喜不喜欢了。 多多少少能从他流露出的神情中猜到他的想法,洛氏心里差不多也就定下来了。 “阿衍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与你母亲姐妹相称,你唤我洛姨便好。”微微笑着的她愈发和蔼,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状似无意地问道:“阿衍如今多大了?可有喜欢的女子了?要是没有的话洛姨给你介绍一个可好?” 看着过分殷勤的妇人,还有她那满意的眼神,到这个时候王衍又如何猜不出来这几人今日到底是所为何来。心中有点好笑,脸上却是分毫不露,他淡然一笑,却没有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道:“夫人您客气了,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必父亲母亲到时候也会有所安排吧。” 闻言的洛氏心中大定,这话的言下意思实在是明显不过,看样子这个女婿应该就可以这么定下来了! 洛氏心里高兴,连着又问了他一些问题。而只要不是过分私密的问题,王衍也都耐着性子回答她了,语调温和,气质也是彬彬有礼,让洛氏不由得笑逐颜开。 他们那边气氛融洽,王曦妩这边同样也还不错。陆经纶在经过最初的害羞之后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她透过屏风看着阁子中几人的互动,然后听着男子清悦的嗓音,整个人的神情也都柔和了起来。 只是她一直没说话,卫氏唯恐她不满意,于是便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样经纶?卫姨这个儿子你还看得上眼吗?” 耳根一红,陆经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态顿时又被卫氏这句话所打破。她默默看了王曦妩一眼,王曦妩顿时轻笑道:“母亲,你这样问陆姐姐,陆姐姐又怎么好意思回答呢?”笑了笑,她接着又调侃似的道:“不过看她这个样子,应该是很中意大哥了。” 卫氏闻言一喜,继续盯着陆经纶看。实在是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陆经纶才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了王曦妩说的话。 心头顿时算是一桩事放下了,卫氏脸上的笑容愈加明显。她此刻的心情就和洛氏差不多,既然人家女方的姑娘都已经点头了,这桩婚事准没得跑了。 轻轻拍了拍手,卫氏对着陆经纶道:“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出去吧,顺便也让我那混小子见见日后的媳妇儿。” 她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就连在这件事上还比较心宽的王曦妩也忍不住为之侧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经纶,果然人家姑娘已经不只是耳朵红了,就连白皙的脖子上都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潮,看上去倒是让向来清冷的她多了几分娇媚之意。 三人也不直接从屏风后面出去,而是从侧门出了起云台,然后又从正门绕进去。 一进门卫氏就轻笑了一声以吸引大家的注意,“让你们久等了,刚才去叫了一下阿妩,结果发现经纶居然也在那边,我就把两个孩子一道叫过来了。” “原本是要叫她一道过来的,结果她说要去看一下阿妩,所以我就让她去了。”正好对着门坐的洛氏微微一笑,接过话头道:“你便是再晚来点也无妨,阿衍这个孩子我很喜欢,有他陪着我们一点都不无趣。” 两人话里话外都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俨然都是演戏的一把好手,王曦妩在心里暗笑,明面上却还维持着矜持的笑容。对着在座的几人都行了礼,她的目光正好落在一旁闲闲坐着的陆琅轩身上。 半大的少年看上去已经有了几分青年人的气度,但面容却显得稍为稚嫩。他懒懒地坐在陆睦身边,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中是明晃晃的笑意,分明在说他已经看透了她们的把戏。 面对陆琅轩这般视线,王曦妩神情不变,挪开了自己的目光后就不再管她。 三人进去后在软垫上坐下,陆经纶自然而然坐到了洛氏身旁,而王曦妩则是落座在自家大哥边上。 趁着几人都没有察觉之际,王衍飞快地用疑问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王曦妩则微微颔首。 兄妹俩不动声色间完成了一次默契而又无声的交流。 心中有数,王衍在面对席上如此诡异的氛围时反而更加坦然,他跪坐的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的笑意愈发从容舒缓了去。 “阿衍,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那女儿经纶,比你小两岁,平日里最喜欢看什么孤本古籍之类的东西,你学识好,日后有空的话也可以教教她。”一边拉着陆经纶的手,洛氏一边笑着对王衍道。 也不等王衍回话,她又自顾自扭头对自家女儿道:“这是你卫姨的大儿子阿衍,他以往都在白鹿洞书院修学,如今回来了。你不是正愁没人能给你解惑吗?以后可以多问问他。” 尽管之前在卫氏还有王曦妩面前都显得比较羞涩,但到了正主面前陆经纶反而变得冷静了起来,她淡淡地向王衍点头示意,“王大哥。”却是没有接她母亲的话题。 算起来正好坐在她对面的王衍微微一笑,“陆姑娘不必客气。”笑容温和而又有礼,但是看不出和他之前的笑容有什么区别。 可在座的几个人却不这么觉得,在他们看来,既然自己儿子/眼前的男子对着对方姑娘/自己女儿露出了笑容,那至少就意味着他不排斥陆经纶啊! 不排斥的话就说明这桩婚事有戏! 所以心头愈发高兴,卫氏和洛氏两人的态度也就更加亲近起来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相亲(三) 尽管两家人对这场“相亲宴”的结果都比较满意,但陆家四人却没有多作停留,在起云台又喝了会儿茶、用了点点心就离开了,剩下卫氏、王衍还有王曦妩坐在水榭里面。 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是被母亲和妹妹联手坑了一把的王衍苦笑,他看着卫氏道:“母亲,您何必呢?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呢?”害得他之前一直没想明白陆家人的来意,还一直提心吊胆地以为发生了什么呢。 卫氏也不在意,依旧是笑着慈爱道:“这不是让你看一下吗?顺便也让人家姑娘看一下你,万一要是她对你不满意怎么办?我们总不好就这样耽误了人家姑娘啊!” 她的态度坦然,丝毫不顾忌长子那无奈的眼神。说完这句话后她又一下子凑近了王衍,好奇道:“怎么样?你觉得经纶如何?” 被母亲目光灼灼地看着,便是王衍也实在有点招架不住,他坐着的身子稍稍后退了点,然后才点了点头,“挺好的。” 他的神情淡然,看上去既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更多是出于一种客观的评价,这样的态度顿时让卫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卫氏也知道,要想让长子接受这桩婚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之前他好几年不在家,难得回来一趟却发现家里给他安排了一桩婚事,这种事情总归不是一时之间就可以接受的,所以她还是能理解儿子的心态的。 没有强迫说一定要让儿子现在就表态,卫氏微微笑着,却是温声同他分析着道理:“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母亲给你看过,经纶这孩子确实不错,知书达理不说,平常为人处事也都很老练,她虽然出身江夏陆家,但和族里的关系却比较冷淡,若是真嫁进了我们王家,也不用担心她娘家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 “当然,这次也只是先让你看看而已,你要是不喜欢,母亲也不会强迫你娶她。”微笑着的卫氏道。 听她说完这番话的王衍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单从他的神情中也看不出什么来。 余下王曦妩则是好奇地看着自家大哥。尽管很想知道大哥的决定,但她的想法和母亲的想法一样,要是大哥喜欢陆经纶还好,两家自然能结成亲家,但大哥要是不喜欢,她也不会说非得让两人在一起,到时候要是亲家结不成结成冤家反而不好。 沉默了半晌,之前一直皱着眉头的王衍神情才逐渐舒展开来,看着满脸好奇之色的母亲和妹妹,他淡淡地说出了一番话来。 —————————————————————————————————————————————————————————— 和起云台中发生的情况大致相同,离开王府后的陆经纶也面对着父母的盘问。 一脸笑意的洛氏看着坐在身旁的女儿,眼神中尽是探究之色,她轻轻笑道:“怎么样经纶?你觉得这王家公子如何?” 从上了马车后就一直静静坐着的陆经纶神情平淡,她抬眸看了眼自家母亲,淡然道:“看样子还不错。” 她的话音刚落,斜着躺在车厢一旁的陆琅轩就嗤笑了一声,“也就是样子货而已,经纶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洛氏闻言顿时瞪了他一眼,“阿轩你这话什么意思?”一边说着还推了他一把,“你给我好好坐着,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像什么样子!” 不情愿地坐了起来,陆琅轩还是那副痞痞的样子,他撇了撇嘴角没说话,脸上流露出来的神色却是明显对这桩婚事不赞同的样子。 洛氏于是继续瞪他,“你给我说清楚,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样子货?人阿衍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成样子货了?” 大抵是所有的丈母娘都有一种神奇的本事叫做“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尤其经过方才的接触,她发现王衍确实是个很出色的男子,就算是配自家女儿也是绰绰有余。所以在见到儿子这样的反应时,她忍不住就有点生气,此时的表情也是横眉竖目的。 倒是陆睦,他淡淡看了一眼满脸不屑之色的儿子,然后道:“还不是觉得人家比他出色了,所以心里暗自嫉妒呢!” 瞬间的反应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陆琅轩一下子就炸毛了,“父亲您说什么?!什么叫做嫉妒?!我才不会嫉妒这个小白脸嘞!” 陆睦斜睨他一眼,淡淡地下结论道:“那就是吃醋了。” 脸上有可疑的红晕,少年却还是在一旁努力分辩道:“我吃什么醋呀?!我嫌弃他是因为之前和他接触不深,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都这个年纪了还没定亲,万一要是经纶被骗了怎么办?” “人家也只不过比你大了两岁而已。”洛氏笑道:“要是按你这么说的话,看样子我和你父亲是要早点给你顶下一门亲事来咯?省的到时候你被人家嫌弃。” 陆琅轩被噎得无言,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重重哼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然而他那微微抖动的耳朵却说明了他正在努力偷听这边情况的事实。 被儿子这个幼稚的举动逗笑,陆睦和洛氏也是无语,后者在不经意间看了眼自家女儿,却见此时她脸上正带着温柔的笑容,看上去好不温暖。 心里一动,洛氏接着小声问道:“经纶你看要不然这样,母亲先和王家那边说,就说你还是比较满意的,但也不着急成婚,先定下来,你们两个也多接触接触如何?” 愣了愣,迟疑了片刻后陆经纶还是点了点头。 而眼见得父亲母亲都因为她的点头而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来,她默默地垂眸不再言语。 就像以前她对王曦妩说的那样,不管如何,她这辈子总归是要嫁人的,若是能嫁一个看得顺眼的总比嫁给看不顺眼的好。而虽然她对王衍的了解不深,但至少就目前的接触来看,这个男子至少不让人讨厌。 光只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女儿的事情解决了,洛氏明显神情就轻松了起来,她笑着看了丈夫和儿子一眼,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道:“说起这点,差点忘了,阿轩你要是舍不得你妹妹的话,母亲也给你娶个媳妇儿如何?” 虽然听得出她话中更多是调笑的意味,但陆琅轩还是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算了吧,要是他将来娶个媳妇儿也得像经纶这么折腾的话,那他还是不要娶媳妇儿了。 洛氏只当没看见他这个白眼,依旧继续再接再厉地取笑他道:“你看阿妩怎么样?你比她大四岁,到时候等她及笄的时候你差不多也正好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两人正好相配。而且要是现在你能把她定下来,将来也好避免等她及笄后和人家争抢的情况,你觉得呢?”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陆琅轩愣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刹那的出神,片刻之后他的一双凤眼差点没翻成死鱼眼,“算了吧,就王曦妩?” “阿妩怎么了?”洛氏瞪他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数道:“人家要出身有出身,要相貌有相貌,知书达理不说,平常性子也是极好的,要是真等她长大点,看上她的人肯定多了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被她说得又是明显一愣,陆琅轩傻傻地点头道:“这样算起来好像也是哦。” 听母亲这么一派,王曦妩这丫头倒还真是挺抢手的。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阿霁能如愿以偿拿下她吗? 一时间他倒是有点为好友担心了。 在青州的几年间,他并没有断了和裴霁的联络,两人时常通信,阿霁还几次三番地提起王家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到王曦妩的事情,每一件他都会仔细询问,哪怕这些事情有的还是他从经纶口中听来的。 如此这般明显的举动,他要是还察觉不出好友对王曦妩的在意,那他也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智商了。 当然,尽管不明白阿霁是怎么看上那个小丫头的,但至少出于朋友的立场,他就不会再对王曦妩有任何想法。更何况在他看来,王曦妩虽然出身高贵,长得也挺好看的,但有一点他却不喜欢。 那就是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过聪明,几次和她见面都能够看到她那双幽深的眼眸,却绝难看透她真实的情绪。她有时候冷静得实在不像一个孩子,反而更像一个过客,冷眼旁观着这人世的一切,除了极少能影响她的事情外,更多的时候她的情绪都是不悲不喜。 这样的女子于他而言,或许能成为红颜知己,但却绝对不能成为他的妻子。也只有阿霁那种冰山一般的性子会喜欢她了。 叹了一口气,陆琅轩用无奈的情绪表示自己对好友前途的担忧。 而一边的洛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一副惆怅的样子,却也跟着收起了之前调侃的笑容,专心思考起女儿的婚事来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比试 开阳历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这是一个在后世的史书中被铭记的日子。 这一日,远在西北的燕云爆发了大燮和离国之间最为剧烈的一次冲突。一支为数二十人的燕云边军小队在镇南关外巡逻的时候遇到同样出来巡逻的离军小队,双发打了起来,本就是哨兵的他们很容易就叫来了各自的援军,于是一场百人以上的战斗就起来了。因为当时的地形离云麓更近一点的缘故,所以最终的结果自然是燕云军败了,拢共去了的八十人个人大部分受了重伤,还有十三个是直接死在那边的,连尸体都没有带回来。 这样的消息传回燕云将营中,军中的将领们自然是大怒,很想带兵就直接杀过去。但是建安的消息不下来,他们自然也不好轻举妄动,只能下令按捺住手下人想要报仇的心情,另一边则发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送往建安。 至于那些改头换面装成山匪去报仇的士兵,卫家的两位将军都表示,云麓山偌大一座山脉,有凶悍的山匪存在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当然这是小事,表过不提,史书上也不会记载这样的事情。凡是后世历史中有记载的,都是时任皇帝灵武帝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雷霆震怒,立刻派遣安东将军范睿率领五万大军先行开拨,并命镇守燕云的卫大将军卫靖统帅所有人马,不日就和离国开战。 正是这个决定,被后世看做是乱世起的序幕,因为在这场以及接下去的战争中,有好几个男人展现出了他们如同星辰一般耀眼的才华和能力,他们中不仅有大燮这边的“惊世枪”简封炎、“穿云箭”卫曜,还有以“玄衣杀神”称名的裴霁,更有离国那边的“血衣战神”薛民川、“炎阳羽”皇甫星汉以及“铁算盘”天水观澜。 这些后世中鼎鼎有名的男人无不在史书中留下了属于他们的浓重一笔,但在这场战乱之前,哪怕是现在,他们都还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就像此时的裴霁正悄然以一个普通军士的身份混进了从建安出征的大军中,而不是像前世那样直到一年后他才会在裴东流的力荐下进入军营进行历练。另外一边的简封炎和卫曜更是早早地进了边军,倘若按照原先历史发展的话,卫曜是在父亲卫韶死后才接手一部分的燕云军,而没了卫曜激励的简封炎更是不会这个快就适应燕云艰苦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历史的轨迹为何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但细究起来,这样的转折早在三年前的那个雪天就已经悄然发生,冥冥中一切都已然不同。 引发这一切的王曦妩并不知道自己的重生造成了什么,在她看来,尽管历史确实有了一定改变,但是该要发生的大事还是按照惯性继续发生了,尤其是当她听到南烛传来大军开拨的消息时,她整个人的心思还是不由得沉了沉。 果然该发生的事情都还是发生了,可是这件事情却完全没有她的插手之地,她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战争爆发,然后剩下的就是静待事态的发展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写给表哥的信表哥收到了没有?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见到他有回信,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浑然不知自己被小表妹惦记着的卫曜此时正好在燕云军的军营腹地中训练。因为气候的回暖,褪去了厚重棉衣的少年换上了一身较薄的黑色军装。 虽然只是普通的军装,可是由他穿起来就是带着那么几分帅气阳光的味道,加上少年在半年中不知不觉抽长了的身高,看上去更是显得充满生气,让人不由得就会对他产生好感。 跟着身边的士兵一起操练完十遍的军体操,少年身上已经可以看到很明显的汗水了。但当身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凑过来怕了拍他的肩膀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射箭场笔试一把的时候,他还是点了点头。 箭术这种东西,平常还是要靠训练的,武艺同样如此,父亲对他的教导他时刻都铭记在心。 而得到他同意的少年脸上顿时就跟笑开了花一样。 少年名叫云锦,梁州人。他的名字听上去好听,实际上却是再草根不过的出身,因为家里贫穷的关系才想着来参军的,虽然年纪小,但人却机灵,最关键的是能吃苦,所以一众营中的大汉都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小子的,两年不到的时间就混成了军中颇受欢迎的兵油子了。 至于和卫曜的关系,原本最开始的时候云锦还有些看不起这小子的,虽说是将军的儿子,但这么小年纪、还细皮嫩肉的,真的能吃得了苦吗?抱着这样的疑惑,云锦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待见他,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卫曜却凭着他的毅力坚持了下来,这不得不让云锦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更不用说卫曜还有他那一身通神的箭法了! 云锦简直没有办法想象,这么一个年纪比他还要小上不少的少年是怎么练出这样一身箭法来的?难道他真的是打从娘胎里面开始练箭了吗?还是说世界上真的有一种天赋叫做练箭的天赋呢? 这个问题简直无解! 另外经过半年的相处,云锦也已经不会再嫉妒少年那副长得比自己还要好看的长相了,尽管在当初卫曜初来时,他看不惯对方的原因中确实有这么一个因素在。现在他对待少年的态度是亲近中带着一丝崇拜,每次营中训练结束的时候也都喜欢跟在卫曜身后,简直就跟个大尾巴似的。 而卫曜倒是不排斥云锦对他的亲近,事实上以他的性子,只要不是对他抱有恶意的,少年都不会排斥他们。而且云锦在军营中也算是年纪小的了,难得有这样的人说说话,他还是比较欢喜的。 两人到了箭场,从军需官的地方要了两桶箭,然后又随便挑选了两支弓,云锦挑的是普通一石的,而卫曜则是要稍微重些,他挑了三石的。 在离箭靶五十步远处站定,两人同时挽弓拉箭,不同的是卫曜一弓上搭了三箭,但箭矢却去若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相继没入远处的靶心中,而恰在此时,云锦的箭才刚刚触及到箭靶。 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两人继续不停地拔箭射箭,直到背后的箭桶中都空了,而对面的箭靶上也都扎满了箭后,两人才停手。不过很显然的,卫曜要比云锦更早射完一桶的箭,而他射完了自己的箭后,就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云锦。 好不容易把背后的箭都射完了,云锦罢手放下手里的弓,他扭头看向卫曜笑道:“你这小子,这么快的速度,搞得我每次找你比箭都好像找虐似的。” 卫曜却笑着摇头道:“云锦哥你的箭术已经进步了很多了。” 云锦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一次次找你比箭呢?” 闻言的卫曜笑笑,没有说话,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来轻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反观云锦就要粗糙多了,直接拿袖子揩了一下汗水,见到少年的动作还大笑了两声,“不是我说你阿曜,你这精细的性格是改不了了吗?大男人的,用什么帕子,像你哥这样才是真汉子呢!” 没说什么话,卫曜继续笑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到箭靶前把上面的箭都拔了下来。军营里面箭矢都是易消耗品,像这些用过的箭矢,要是能回收的都尽量回收了,凡是有所损坏的也都是修复修复再使用的类型。 云锦同样把他自己射出去的箭收了回来。 两人拎着各自的箭桶正准备从箭场出去,却看到另外一个熟人王通从不远处走过来。看到卫曜的他眼睛一亮,赶紧地招呼了一声,“阿曜!” 卫曜年纪小,军营中就没有一个是年级比他小的,而且他为人又亲和,大家在私底下相处的时候都这样叫他。 而听到他喊声的卫曜也停下脚步扭头看他,“王大哥。” 走到他两人面前的王通憨厚一笑,云锦跟着喊了他一声“王大哥”,王通则是一拳捶在云锦左肩上,“云小子也在这儿呢?有找阿曜来比箭了?” 得到一个肯定回答的他顿时大笑了两声,“你小子,明知道箭术比不过阿曜还要来比,真是有够执着的!”其中“执着”一词则是加重了语气。 瞬间脸色变得漆黑,一脸傲娇之色的云锦狠狠瞪了这个家伙一眼,“我才不像你们呢,被阿曜碾压过几次后就不敢挑战他了!” 听到他这话的王通顿时讪讪,瞪大了眼睛就想和云锦争辩,不过却被一旁的卫曜打断了。少年微微一笑,望着他的目光清澈无比,“王大哥,之前叫我有什么事情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的王通顿时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从袖中掏出两封信来,“差点忘了!这是贺将军让我带过来给你的。” 贺龙是大伯父手下的心腹将领,既然是他让人带过来的,就说明这两封信很有可能是家里那边送过来的。 不动声色中就把这两封信的来历猜了个清楚,但卫曜还是微笑着从男人手中接过信收了起来,然后微微笑道:“多谢王大哥了。” 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头的王通:“嗨,客气什么呀!” 第二百一十六章 镇南(一) 开阳历二十六年五月中旬,从涿郡开拨的五万大军度过云河到达了燕云。 隔日消息传到沧澜王庭,当时正站在城墙上眺望澜沧草原的燕东君邪邪一笑,他的身边照旧卧着那只名叫“澜沧”的雪狼。 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摸过雪狼头,最后落在它的耳根后面,男人的神情妖魅中带着几分肃杀。他眯着眼轻声道:“既然姜潮这个老匹夫如此迫不及待派人过来送死,那就拔擢薛民川为镇军大将军,点五万大军前往云麓迎敌。另着皇甫星汉为前锋,领骁骑营火速出兵。” 跪在一丈之外的传讯官立即应了一声“是”,然后起身飞快地跑了。而站在他身后的大司徒耶律鹤却眉头微皱,小声问道:“陛下,薛将军虽然之前打过几场胜仗,但这次如此重要的战役,单派他一个人过去真的好吗?” 一旁听到他这话的南司辰嘴角不着痕迹撇了撇。 虽然耶律大人和薛民川都是如今陛下信赖的重臣,不过两者之间毕竟有别。耶律大人如今已经五十有六,是先帝在时就身居高位的大臣,尽管之前陛下和五皇子燕流焱对抗的时候,耶律大人就已经倒向了陛下这一边,可薛民川却是从陛下刚被封王的时候就跟在陛下身边的,跟随陛下出生入死不说,平常还帮助陛下完成了不少秘密任务。之前被陛下刚刚封为云麾大将军,这会儿又被升为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也算是朝中青壮一派的代表了。 现如今大离的朝廷分为很明显的两派,一派是先帝在世时遗留下来的文官重臣,另一派则是跟随着陛下一路征战过来的武将。如今陛下指名薛民川出征,很明显就是要重用他的信号,也难免身为文官的耶律大人会有此担忧。 只不过对于耶律鹤的这种小心思,燕东君也实在是懒得揭穿。他唇角勾了勾,回头斜斜地看了他这个老狐狸一眼,然后似笑非笑道:“如若不然,耶律大人可否给朕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还是说你觉得你们家的耶律荣比较适合这个位置呢?” 耶律荣乃是耶律鹤唯一的嫡孙,虽然年纪和薛民川差不了多大,但却着着实实是一个纨绔子弟,之前还因为在城中纵马伤了几个百姓。而陛下这话的言下之意,除了在提醒他不要逾矩了之外,同时也是在告诫他要管好家里的后辈,不要闹出什么有碍百姓的事情来。 要知道燕东君虽然铁血,但对自己的子民却是相当维护的。他登基后新修的典律中就规定,若是有勋爵贵族子弟肆意伤害平民百姓的,直接剥夺爵位降为平民,同时还有收到相应的皮肉之苦。 如此严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不近人情的条律自然引起了很大一部分贵族的抗议,但这位崇尚武力的新帝却再一次证明了他的人生哲学,那就是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镇压,直接把其中跳得最厉害的几个贵族给捋下去后,剩下的也就识相地安分了。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眼前话题的重点还是在燕东君之前的那句话上。 能被燕东君称作老狐狸的人自然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反讽都听不出来,所以耶律鹤脸上原本担忧的神情顿时一变,他对着燕东君拱手道:“陛下开玩笑了,老臣哪里有陛下这般真知灼见。薛将军虽然年少,但之前那赫赫的战功就能证明他领军有道,陛下派薛将军前去迎敌是再明智不过了。”抬起手背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压根就不存在的冷汗,他接着道:“至于老臣家中那个不成器的玩意儿,等我回去了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不会再让他出来惹是生非的。” 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表面上男人却还是露出了一个足以倾倒众生的笑容,他不疾不徐地转回身去看着城下的风景,右手却是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雪狼的头。 此处是沧澜城靠南的一处城墙,下面并没有设计城门,因此也不见有人来人往的百姓进出。耶律鹤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喜欢站在什么都没有的城墙上面?好多次他找陛下来汇报政务的时候,王庭中都找不到陛下,往往都是近侍告诉他陛下又来了城墙上。 难道是因为城墙上面的风景比较好? 可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除了远处遍眼绿色的澜沧草原之外,就剩下更远的云麓山脉了,压根就没有什么好看的。 又或者是此地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使得陛下每每喜欢站在此处静立? 答案不得而知。 所以这个问题耶律大人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办法知道了。 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陛下,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继续一言不发地站着了。 ———————————————————————————————————————————————————————— 而在云麓山脉的另一端,隔着几千里的距离,就是同样蜿蜒的镇南关,偌长的城墙从陇西一直延伸到定襄,几百年来一直是这道屏障在保护着大燮的百姓。 裴霁跟着开拨的大军一路到了燕云,此行他的身份是都尉,但却是直接跟着范睿的。尽管同意让儿子加入这次的征战,但裴东流最终还是同范睿说了一声,让他稍微照顾一下儿子,不需要太过,尽量保证他的安全就是。 裴东流是这样说的,但范睿却不能这样做。虽然他是正二品的将军,但裴大人却是正一品的太尉,算起来还是他的上峰,以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杂兵时就是在裴大人麾下成长起来的。如今裴大人的儿子到了自己手下,就算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他也是要尽量照顾裴霁一点的。裴霁不愿意出风头,他就只给他安排一个都尉的身份,但这个都尉又是能直接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这样也算是两面都照顾到了。 不说他的安排到底是处于什么原因,但对于目前这样的待遇,裴霁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因为范睿对他的另眼看待,军中也有不少人看不惯他,但同样的也有他曾经在军营中相识的人,这些人知晓他的性子,也清楚他的能力,因此对于他如今身居都尉这个职位反而是觉得小看了他的。 两种说法都有,但都没有被裴霁放在心上。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对于他而言,这次和离国的战争就是最好的攫取战功用以晋身的阶梯,同时也是为了将来能够更好实现自己某些目标的筹码。这次随大军出征,除了要努力做到立下战功之外,同时他也想试着接触一下卫家的那几个人。 阿妩的大舅一直镇守镇南关不说,她的三舅卫韶应该早就赶到这边了吧? 这样想着,原本在军营中行走的他突然听到不远处几个士兵的聊天声,其中一个士兵正好提到了“卫曜”、“卫将军”几个字眼,他的脚步顿时便放缓了下来。 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其中一个士兵自顾自地对边上的同伴道:“听说燕云军那边,小卫将军让他儿子亲自带五百兵士上阵呢!” 尽管卫韶的封号是骠骑将军,但军营中的人更喜欢管他喊卫将军,而直接喊他上面的卫靖为大将军。 “你就吹吧!”他的同伴顿时就嗤笑了一声,脸上明显带着不信的神情,“卫将军的儿子才多大啊?恐怕也才十二三四吧!这个年纪能上阵杀敌就已经是好的了,领兵上阵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大笑摇了摇头。 “我骗你干嘛?”之前说话的那个士兵顿时就急了,他信誓旦旦地举证道:“就在咱们到之前,听说卫将军的儿子都已经和离国那些家伙冲杀过几阵了,杀了不少人呢!” “是吗?”听他说话的士兵有些狐疑。 “当然!”最先说话的士兵努力点头,然后又接着道:“而且我还听说简将军的公子也已经立下了不少战功了,在燕云骑那边声名正盛呢!” “是吗?”他的同伴这下是真的好奇了。 他们所在的军队和边军不一样,边军中以燕云骑为主,军权主要都被控制在云中卫氏的手中。燕云骑几乎所有的将领不是出自卫家、和卫家有姻亲关系的,就是在还没有发迹的时候被卫家人提拔起来的,所以他们忠诚度完全不用怀疑,灵武帝的命令在燕云骑中甚至没有卫大将军一句话来得好使。 至于他们,这次出征的大军主要来自雍冀豫三州的各自训练出来的军队,名义上怎么说都还是忠于陛下,所以两军之间多多少少有着隔阂存在,试图在战功上面进行攀比。 如今听说简封炎在燕云骑中很是出风头,顿时便让这冀州军出身的士兵眼睛一亮,两人顿时就说起简将军的老谋深算来,话说简将军当初是怎么想到要把自家儿子送到燕云来的呢? 两人嘀咕的内容逐渐偏离了原先的轨道,裴霁也就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他默不作声地收回自己的视线,继而往中军帐篷的方向走去。 之前收到亲兵传信,说范将军请他过去。 尽管不知道范睿用意如何,但他还是眯了眯眼继续往前走着。 很快就到了守卫森严的大帐,和帐篷外的一些将士淡淡打过招呼后,男子就掀起帐篷的帘子走了进去。 “将军,您找我?” 第二百一十七章 镇南(二) 中军大帐中,范睿身为一军主帅自然是坐在中间位置,而在他的边上则坐着一位他没有想到的人物。 骠骑将军卫韶也不知什么时候到的这边,一身戎装的他看上去要比裴霁记忆中年轻许多。偏向柔和的五官使得他看上去更像文官而非武将,但这是撇去了他身上凛然肃杀的气息来说的,被他那凌厉的眼神一看,顿时便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此为常年征战沙场的人才会有的煞气。 毫不意外在卫韶身上会有这种煞气,裴霁眉毛轻轻一抖,旋即便挪开和这位铁血将军对视的目光,视线飘然地落在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上。 简封炎不消多说,仍旧是熟悉的相貌,但浑身的气质却和半年前截然不同。此时的他身形站得笔直,神情肃然,对于他的到来也完全无动于衷,除了一开始看了自己一眼后就没有什么反应了。 这样的简封炎让裴霁心里一动。 倘若说大半年前的简封炎是一柄没有开锋的长枪的话,那么现在这柄长枪已经开锋了,甚至很有可能已经见过血。结合刚刚听到的那两个士兵的对话,裴霁瞬间便能肯定那个士兵所言十有八九是真的。 当然,简封炎的变化虽大,但却是可以预想到的事情,裴霁并没有太过上心,此刻他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另一个少年的身上。 卫曜。 一身白衣劲装的少年唇角还挂着温和的笑意,若非是深知他一手箭术惊神,日后更是杀敌百万,只怕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位温和有礼、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而不是有着“穿云箭、穿敌血”之称的杀神。 在和少年视线对上一瞬间,裴霁有片刻的恍惚。他几乎以为自己是记错了,不然为何眼前人会和记忆中的那道人影有这么大的偏差呢? 但这样的恍惚也只是眨眼的事情而已,一息后的他就已然恢复了正常,单从那冷漠不过的表情上压根就看不出他有过晃神。 说起来复杂,但实际上从裴霁进入帐中也不过是那么几秒的事情,他把帐中人都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后,就淡淡地向坐在主位上的范睿行了一礼,“将军。” 年逾四十,一张国色脸的范睿见到他顿时大笑,“屠苏你来得正好,我刚刚还准备让人去叫你的。”一遍说着他一边起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骠骑将军卫将军,卫将军可是一位猛人,曾经在离国的大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 听他这话的卫韶摆了摆手,“范将军客气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范睿大笑。 肃然向卫韶行了一礼,裴霁的表情庄严,“卫将军。” 卫韶微微一笑,看待裴霁的目光中带有几分审视。但这种审视和旁的无关,只是正常的对后辈的打量而已,半晌之后才轻轻赞了一声“好”。 范睿挑眉,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平常都比较淡漠的人会赞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地也看不出来裴霁好在哪里呀! 难道是称赞他长得英俊? 他在这边狐疑着,卫韶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刚才那一声称赞确实是他发自真心称赞裴霁的。能和自己对视这么久而没有被逼退,足以看出男子的心智之坚。另外旁人看不出来,他纵横沙场这些年,又岂能看不出裴东流的这个儿子天生是为战场而生的,不说那冷漠的心性,便是他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气息,便足以让他看出他的根底。 杀过人,而且还不少,身上的煞气很重,只不过被他收敛得很好罢了。 卫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在这个年纪拥有如此重的煞气的,但裴东流有了这个儿子,就可以说是后继有人了。 所以他才会赞一声“好”的。 “这位是裴大人的次子,如今这次却是随我一道过来了,到时候卫将军可要多照顾着他点啊。”眼见两人都不说话的范睿只好自己给卫韶介绍道。 淡然点了点头,卫韶脸上的神情坦然,“这个是自然。”对于这种天生的军人,他向来是能照顾就照顾的,毕竟将来守卫大燮还是要靠他们这些年轻人的。 范睿闻言大笑,他正想说些什么拉近两人之间的感情,但帐篷中却陆续有别的将领进来了。这种时候自然不好再聊私事,于是息偃了让裴霁快点打入燕云军内部的心思,转而和其他人讨论起军情来。 所有人,当然不包括卫韶带来的几个人,此时都站在帐中大桌前,桌上是一张摊开的地图,上面绘制的是燕云骑所探测到的离军部防。 范睿站在上首,他一手指着地图道:“我军到达燕云也有几天了,却一直都没有行动,就是因为没有探清敌人的情况。如今骠骑将军带来了大将军让带过来的舆图,还望诸君能够多出谋划策,看看我们到底从哪里开始行动比较好。” 站在另一边的卫韶补充道:“一日之后大将军营帐中,三品以上的将领共同商量此次的行动。” 在帐中的这些人闻言都没露出什么异色。虽然两军之间存在隔阂,但这种隔阂是不能诉诸于口的。毕竟陛下所下军令中就是安排的卫大将军统帅所有军马,所以就算是范睿也同样要听从大将军的军令。 说完这话的卫韶又道:“范将军和诸位自可商量,本将就先回去了。” 范睿诧异,“卫将军这就走了?” 卫韶点头,“时间紧迫,本将也就不多留了。” 一脸遗憾之色的范睿也没有挽留,他扭头对裴霁道:“既然这样,裴都尉,你代本将送卫将军出去。”在军中其他将领面前,他总归还是要做到公私分明的。 “末将领命。”裴霁肃然拱手道,然后便看向卫韶,伸手道:“卫将军,这边请。” 一行人没有丝毫停留地出了中军大帐,裴霁走在卫韶身边,却比他落后了半个身位。及至走出营地,他也没有开口说过什么话,只有在卫韶几人上马之后才淡然抱拳道:“卫将军慢走,恕末将不送。” “裴都尉客气了。”同样淡淡回了他一句,卫韶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策马走了,他身后的卫曜、简封炎已经另外两位亲兵自然纵马跟上。 目光复杂地看着五人策马远去的背影,裴霁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然后才默然转身回了大帐。 而等他回到帐中的时候,帐篷里面的一干将领已经是讨论得沸反盈天了。 左中郎将赵炎眉头皱得跟犁过的地一样,他看着地图上面双方军力的部防,指着其中一处道:“驻军比右背山陵,前左水泽,而离军此处四周俱为山林,易用火攻。” 右中郎将朱能却反对他,“放屁!你考虑到山林易用火攻了,但有没有注意到离此处十里处就是我军扎营的地方,倘若用火攻烧了自己人怎么办?!” “只需我们提早通知他们撤退即可。”赵炎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说你没脑子就是没脑子!这么近的距离,咱们的人撤了,离军难道就发现不了吗?”朱能继续嘲讽他。 两人差点就没吹胡子瞪眼吵起来了,其余将领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左右中郎将之间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在建安的时候就有两人对着干的传言,反正只要两人没有真正打起来就行。 倒是范睿揉了揉眉头,短短一会儿的时间,他就已经觉得额头隐隐作痛了。“够了,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老是一见面就吵,都各自给我想几套可行的方案出来,一会儿我再听你们的意见。”他呵斥了一声,然后扭头对裴霁道:“裴都尉,你随本将出来一下。” 尽管不大明白范睿为什么会把自己单独叫出去,但裴霁却默默地跟了出去。 两人在营地中走着,一路上有遇到两人的,都纷纷向范睿行礼,而品级比裴霁低的则是向两人行礼。 直到走到马棚边一处僻静的地方,范睿才停下了脚步,他扭头对裴霁道:“想必屠苏你也奇怪,方才为何本将会主动介绍你给卫韶认识。” 眼见的裴霁沉默,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神情严肃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晋王殿下给我的信,你也看一下吧。” 晋王殿下? 裴霁心里一动,但却没有直接接过信,而是继续看着范睿。 范睿把信往他手里一塞,挥手道:“让你看你就看。” 这次裴霁没推辞,他默默取出已经被拆封过的信看了起来,而随着他逐渐看下去,脸上的神情却逐渐凝重了起来,直到把里面所有的内容都看完后,他的眉头也跟着皱成了川字。 看着他这番神情的范睿叹道:“这下你知道为何本将想要让你和燕云骑那边交好了吧?” 裴霁不语。 多少也知道他性子的范睿不以为意,看了一眼他后又试探着问道:“关于晋王殿下信中所言,屠苏你觉得呢?” 抬眸回望他一眼,复而垂眸的裴霁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第二百一十八章 阴谋 范睿率领的大军驻地和燕云骑的驻地并不太远,从那边出来后几人很快就回到了边军的驻地。 卫韶是在差不多四月底的时候到的这边,原本他是准备先去大哥那边的,但一想到儿子还在这边,于是便先来了镇南关看儿子。一看儿子,发现儿子黑了不说,就连人也瘦了点,于是黑着脸的骠骑将军不管卫曜怎么说,就直接把他拎回了后方,连带着拎回来的还有表外甥简封炎。 镇南关位于和离国接壤的地方,到时候要真打起仗来肯定是第一线,真让儿子留在那边,即便是让卫韶的心再硬上几分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当然,要是阿曜年纪再大上一点的话,他说不定会更放心一些。 翻身下马后又把马匹交给手下的亲兵牵走,卫韶看着一脸温和的儿子和愈见冷酷的外甥,挑眉道:“怎么,是不是有点不大明白我的用意?” 简封炎点头,在战功赫赫的三表舅面前,他难得收敛了在外人面前的冷漠。至于卫曜,少年微微一皱眉,然后却突然抬头深深看了一眼父亲,“难道是大伯的授意?”在场的也没有外人在场,所以他也没有故意称呼卫靖为大将军。 卫韶点头,他的眉头也同样皱了起来,“外患犹在,内患未除,你大伯也是生怕建安那边有什么阴谋。”顿了顿,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简封炎,却还是继续道:“本来他是准备让贺龙去的,但我觉得还是自己去探探比较放心。”如若不然,送地图这种小事哪里轮得到他这位骠骑将军? 像是浑然没察觉到父亲的心思似的,卫曜认真问道:“那父亲可看出什么来了?” 摇了摇头,这次卫韶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沉默着往这边的中军大帐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对儿子和外甥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到你们大伯地方去一下。” 他这么说了,两人当然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只不过等和卫韶分开之后,简封炎就沉默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卫曜道:“范睿和我爹平常也不大对付,否则的话说不定我爹那边还可以打听出一些消息来。” 自从在镇南关锻炼了半年之后,简封炎也已经完全很自觉地把自己划到卫家的阵营中看待了。他说出这话的意思也名明显,除了暗示简家和这次的事情无关之外,同时也是在像卫曜表明自己的立场。 卫曜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眼下之意,所以回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少年道:“放心吧表哥,这种事情父亲和大伯会解决的,咱们就不用担心了。” 继续看着他的简封炎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他想多了,既然父亲会把他送到两位表舅这边来,自然是已经和卫家这边通过气了,所以压根就不存在立场不立场的一说。 不过这样看起来果然还是他老子想得深远。 已经成长了许多的简封炎默默在心底高看了远在建安的自家老子一眼。 卫曜不知道他的心思,此时在简封炎没有注意到的角度,少年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别看之前他和表哥说的简单,但事情若是真有这么容易的话,之前阿妩也不用专门写信来提醒他来,除此之外父亲方才的反应也已经说明了一些东西。 恐怕这次和离国的战争没这么简单。 目光中有深深的忧色弥漫,少年心中同样被压上了沉甸甸之感。 —————————————————————————————————————————————————————————— “也不知道范睿那个家伙会不会按照我说的去做,万一要是被他知道我这边假传父皇的旨意又该怎么办呢?” 说话的人是之前的三皇子、如今的晋王殿下姜煦,他的眉头微皱,眼神阴鹜,盯着桌面上的酒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脸温和笑意的萧衡,只不过对于姜煦所说的话他却置若罔闻。 或许是因为在朝野中声名渐盛的缘故,在面对萧衡时姜煦的态度也有所改变。若说之前多多少少还有一点亲近之意的话,此时更多地却是对待下属般的随意,甚至有些时候还带了一丝连他都没有察觉到的不耐和防备。 微敛凤眸,里面有耐人寻味的流光一闪而过,但萧衡表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只是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翡翠杯,然后温声道:“放心吧殿下,以范睿的性子,他会识趣的。” 姜煦的眉头依旧紧皱,“可万一要是事情败露,父皇这边……” “没有可是殿下,”没等他把话说话,萧衡就直接打断了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您所做的,都只是为了姜家天下而已。” 男子说话的语调温柔,只是配合着他所说的内容,却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感觉。 沉吟了片刻的姜煦点头,眼中骤然闪过一抹阴狠,“你说得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做的都只是为了姜家的统治,所以,这次卫韶一定要死!” 一门三将军,旗下忠诚的将领无数,卫家的存在已经完全危及了王室的统治,所以是一定要扳倒的!倘若能借这个机会除掉卫韶,同时褫夺卫靖的大将军之位的话,那么就算是拼着几万的大军不要,他也要努力把握这个机会! 父皇从小对他的言传身教就是欲定外患先平内忧,眼下这个节骨眼正是除掉卫家的好时机。前有薛民川手下的虎狼之军,后有范睿使绊子,他倒是要看看卫韶如何逃过这必杀之局。 听着姜煦放出的狠话,在他没有察觉的角度,萧衡微微笑了。 —————————————————————————————————————————————————————————— 就在姜煦和萧衡商议着如何设计谋害卫韶的时候,乾坤殿中却发生着和他们谈话内容差不多的对话。 灵武帝姜潮穿着一身便服坐在书桌后面,脸上的神情无悲无喜。而书桌上却放着几张已经摊开的信纸,灵武帝一手压在上面,几次似乎想把信丢进一旁的火盆中,最终却还是没有这么做。 然而若是被姜煦看到信上的内容,他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上面所写分明就是他写给范睿的原话,甚至连个句读什么的都没有差别,里面的内容则是指使范睿把燕云骑的行军部防透露给离国那边。 透露给离国那边干什么? 这种问题灵武帝想都不想用。无非是想要借这个机会除掉卫韶,并且削弱一部分卫家的实力而已。 事实上姜煦所想的不正是他所想的吗?他谋划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能够降低世家在大燮的影响力吗? 可关键点不在这儿。 重点在于姜煦的立场,作为一名皇子,同时更是他的儿子,姜煦居然敢假借他的名义给范睿写这封信!要不是他在范睿身边安插了人,恐怕到现在为止都还是被隐瞒着的吧! 姜煦居然背着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哪怕这件事情同样是他想做的,实际上他也已经安排人手给范睿传递这样的信息了,可姜煦居然,居然…… 身为皇帝,灵武帝自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姜煦既然敢私底下背着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那其他的事情呢?他又会不会背着自己做了别的事情? 多疑通常是帝皇的通病,灵武帝同样也不例外。 垂手站在他跟前的王安很明白这一点。身为灵武帝手下最得用的太监,他是打小就在灵武帝身边伺候了,到如今也有将近四十多年的时光,如何会不知晓此时的陛下已经是很出离的愤怒了。 也无怪陛下会觉得生气,事实上自从太子因为谋害晋王一案被罚闭门思过后,晋王俨然已经是陛下最看重也是最疼爱的一位皇子了。然后晋王却背着陛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假传圣旨不说,还勾结敌军将领,后面这件事情要是往严重了说可是通敌叛国的重罪!若是陛下有心发作的话,很大的可能是晋王被贬为庶人。 可即便深深地明白这点,王安也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陛下。”他小声唤道。 灵武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王安接着道:“陛下,尽管晋王殿下此举却是有违圣道,但奴才觉得,殿下此举未尝不是出于为姜氏宗业所考虑。卫家势大,在军中的影响力更是根深蒂固,倘若晋王殿下的计策真能奏效,那么必然能一举动摇到卫家的根基,如此也算是解了陛下的心头之忧啊!” 闻言灵武帝神情不变,眉间却仍旧隐有怒气,他看着桌面上的信笺半晌,然后才冷哼道:“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会容忍他背着我做这样的事情吗?” 他又何尝不知道姜煦这个儿子的手段向来都比较狠毒,包括上次太子谋害官员一事也是如此。只不过他膝下总共有八个儿子,皇位却只有一个,将来谁能够继承他的位置,成为这九州的主人,都是要看他们自己的手段,唯有技高一筹的人才能够成为最后的赢家。而眼下看来,他这个三儿子还算是里面比较出色的。 如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又怎么会放任范睿去做他信中所写的事情呢? 凌厉的目光逐渐舒缓下来,灵武帝原本皱着的眉头同样渐渐放开,他再次看了眼桌上的信笺,终于还是把这几张纸丢进火盆中了。 炽热的炭火一下子就把纸张点燃,幽蓝的火舌舔噬殆尽,几张足以成为晋王谋逆一事证据的信纸就这样子变成了灰烬。 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灵武帝嘶哑着嗓子道:“把火盆拿下去吧。” 微微垂首,王安轻声应道:“喏。”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备婚 自从起云台一见后,王家和陆家的婚事也算是正式定下来了,而且还是在平原郡众人尚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时,两家就已经完成了过文定这一项定亲前奏了。 于是等到六月初这个消息传出,郡城中原本对陆家姑娘有点想法的大户人家都偃旗息鼓了,包括韩峥。虽然他家儿子也还不错,但和王家嫡长子相比起来,那还是要差远了。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两家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对了眼,居然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只是如此一来,青州、甚至兖州得到消息的地方,也不知有几家姑娘艳羡陆经纶的好运,居然能嫁进琅琊王氏。要知道不说是她们这些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盼着能够成为琅琊王氏的人,就连其他几家豪门的姑娘,不也同样多多少少对这个位置有点眼热吗? 江夏陆家这些年虽然也算是在朝中说得上话,但和王家比起来也只能算是普通寻常了,更不用说整个琅琊王氏了。 反倒是得到这个消息的琅琊王府并没有什么反应。一来卫氏早在有这个打算的时候就和宗家通过气,二来王老太爷和王老夫人都是明理的人,小辈的事情就让小辈自己折腾去就好,他们也懒得过多干涉。所以在听到三房以及四房几次有意无意在他们面前提起这桩婚事时,王老太爷是直接就走,懒得听她们在那里挑拨离间,而老夫人则是一反常态呵斥了她们,直言她们管得太宽,二房的事情就让二房去打算好了。 罗氏和许氏在老夫人面前闹了个没趣,再加上二房的事情她们向来是管不到,所以也就是酸过罢了。 王曦妩并不知道外界对于两家联姻之事的看法,当然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在意,眼下的她正兴致勃勃跟着卫氏准备三个月后两家婚礼一事。 陆睦是差不多两年前十一月份的时候到任的,所以按理也该差不多这个时候回去,于是王衍和陆经纶的婚事就只能放在这个月份之前。卫氏和洛氏两人翻遍了黄历,总算是找到一个诸事皆宜、尤宜婚嫁的黄道吉日,正好就在三个月后,十月初五。 这个时间恰恰好,既不会显得太仓促,但也不会不郑重。可真要是准备起来却还是会显得比较忙碌,毕竟是王府头一次办这么重要的事情,卫氏一心疼爱儿女,长子的婚事自然是要尽可能的隆重,因此送到陆家的聘礼单子也不能薄了去。 她这边可了心的在思忖礼单,因为聘礼中必然要有庄子铺子之类的东西,于是卫氏索性便把如今二房下面的财产都清点了一下,这么一来倒是让王曦妩知道了自家手中到底握了多丰厚的财力。 也难怪王室会对他们忌惮至此,倘若换个人家有这样的家底,恐怕早就揭竿而起了。 不过她也有点想不明白为何自家会有这么多的店面铺子,光是这些地产就足以买下九州的半个州郡了,更不用说那些堆在库房中的珍宝,那些才是真正值钱的。 王家的库房明面上有两间,但实际上却不止这个数,上辈子直到死的时候王曦妩也没有弄清楚过这点。 为了儿子的大婚,卫氏足足列了二十折长的礼单,上面有一半的东西看似普通,实际上却真真是为了将来过日子好的。但即便是如此,卫氏也怕这几日跟着自己忙前忙后、帮着出主意的女儿吃醋,于是便摸着她的头对她道:“阿妩,母亲把这么多东西给了你大哥,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如今阿妩年岁渐长,不再是以前那个软软糯糯、只知道撒娇的小丫头了,卫氏生怕她会因为旁人的看法而和自家大哥起了间隙。 而面对母亲这种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担忧,王曦妩表示很是无奈。浅浅一笑,狭长的眼眸中有流光溢彩,她柔声笑道:“母亲,我能有什么想法?钱财再多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哪里有大哥来得重要!更何况大哥向来疼我,他要成亲,我自然是再高兴不过的,这点聘礼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话本来就是用再真诚不过的语气说的,更何况还要再加上她那坦然认真的态度,卫氏听着女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宽慰的同时也不免觉得最近亏待了女儿,于是便凑到她耳旁压低了声音道:“放心吧阿妩,母亲手里还有一些出嫁时带来的嫁妆,到时候等你出嫁了都给你。” 听到这话的王曦妩欲笑无语,她嗔怪似的看了卫氏一眼,然后道:“母亲,女儿如今才几岁呀!你就记着让我嫁人了吗?” 卫氏也跟着笑:“已经不小了,都已经十一了,再过两年我和你母亲也该给你议亲了。”说到这里,卫氏的语气不由得有点感伤。 长子虽然常年不在身边,但日后娶了媳妇儿还是得跟他们一道住的,可阿妩不同,身为女儿阿妩注定是要嫁出去的,若是嫁得远了,一年也不见得能回来一次,到时候不说是她了,就是君擎恐怕也受不了女儿如此远嫁。 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失落,王曦妩不由得双手抱住卫氏蹭了蹭她,“母亲,阿妩不要嫁人,阿妩要一辈子陪着父亲和母亲,这样难道不好吗?” 卫氏眼中顿时满溢着柔软,她摸了摸王曦妩的头,却仍是笑道:“又说傻话了。” 两人又磨蹭了一会儿,王曦妩识趣,没有再打扰卫氏,从她怀里出来后就道:“母亲,你先忙着,我去厨房给你准备点吃的。” 这几天卫氏忙着儿子的事情,即便是有顾云喜她们帮衬着,可卫氏又不愿让她们插手,长子的事情她喜欢亲力亲为,所以眼见得就消瘦了些。王曦妩心疼她,嘱咐了厨房那边多做一些好吃的给母亲补补。 除此之外她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助卫氏,也算是帮她减轻一点家事上的重担。 对于女儿这般体贴的举动,卫氏哪里有不高兴的,暗自欣慰的同时更加心疼女儿,叮嘱下人一定不能让姑娘累到了。 王曦妩都只是温和地笑笑。王府后院向来干净,也没有什么需要劳心劳神的地方,底下的下人又怎么会真的舍得劳累她,母亲也是白担心了。 从溯园出来去厨房的路上,王曦妩正好遇到大哥。 因为天气渐热,王衍只穿了一件天蓝色的刍纱长衫,一头乌发用紫竹小簪簪起,行走间愈见清越。他看见王曦妩,眉眼间顿时露出一抹温和,轻声唤道:“阿妩。” 王曦妩脸上的笑容中同样带着惊喜,这两天她和母亲忙着大哥的婚事,倒是大哥,因为苍木山主还在这边并且要修书的缘故,所以他还要跟着伺候老师。 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句话不是说假的,尤其王衍还是苍木山主的关门弟子,难得老师过来青州一趟,他身为地主自然更要尽心尽力。反倒是苍木山主那边,听说了他的婚事后就直言道让他不用过来帮忙,有其他师兄弟忙着就成,可王衍又哪里做得出来这种事?所以只好是两头跑,虽然累得够呛,但他看上去仍旧是那么清隽。 上前两步走到王衍面前向他行了礼,王曦妩问道:“大哥从哪里来?” 王衍微微一笑,“到陆府那边去了一趟。” 王曦妩眼睛一亮,笑着调侃他道:“又去看嫂子了?这回看到没有?”如今两家已经过了文定,所以她改口叫嫂子也没什么问题。 向来寡淡的王衍居然脸微微一红。 王曦妩顿时就笑开了。 这段时间虽然还跟着苍木山主忙着,但王衍并没有忘记自己已经定下了婚约,所以有空的时候他也会到陆府去拜访拜访,虽然多数时候见不到陆经纶,但他却和陆睦、洛氏逐渐熟了起来。洛氏是愈发喜欢这个未来女婿,而陆睦同样则是表示满意,唯一一个看王衍不大顺眼的陆琅轩也在他几次上门后逐渐改变了对这个未来妹夫的看法。 向来性子纨绔的陆大公子表示虽然眼前这位妹夫长得好看了点、冷清了点,但至少不是没有心的人。 而至于他那同样性子冷淡的妹妹几次见过王衍之后,原本完全没被放在心上的人也逐渐留下了影子,偶尔妹夫来的时候她不见人,却也会等回头的时候问上两句。 如此变化,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肯定看不出来,但陆经纶向来就是个冷清的人,所以这么点变化就变得很明显了。 尽管有点感慨女大不中留,但对于王衍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上两岁的妹夫,陆琅轩也总算不像最开始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 两家人如今愈发像一家人,即便是再过几个月陆睦就要带着妻子回建安述职,也不见他们有什么担心的。 王曦妩心知肯定是父亲和陆家那边已经拟好了对策,所以也不忧心那边的事情,反而对大哥的婚事愈加上心。 上辈子大哥对她的恩情她如何也偿还不了了,也只能是在这种小事上多下点心了。 第二百二十章 大婚(一) 对于平原郡的百姓而言,十月初五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他们州牧大人的长子终于要娶妻了,取得还是江夏陆家的姑娘。如此一桩婚礼,不仅是王陆两家热闹不说,就连郡城中的百姓也同样高兴。 在大燮,婚嫁是除了男子冠礼、女子笄礼之外第二重要的礼仪,因为婚嫁往往就意味着成家立业了。从这一天起,男子需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而女子则是需要相夫教子,再也不是能在闺阁中尽情撒娇的姑娘了。王衍身为琅琊王氏嫡系二房的长子,日后有很大的可能会接手州牧大人的位置,所以对于青州百姓而言,这都是一件大事。 这日一早,王曦妩差不多是平旦时分就起了床,迅速地穿衣洗漱完后就去了梧园。尽管婚礼的具体时间是在晚上,但这么大的日子实在是一点都疏忽不得。 梧园原本就是王府中颇大的一处园子,位于溯园东边稍远一点的地方,平日里是空着的,此时被卫氏指定做了日后儿子和儿媳妇的居所。原本王衍住的院子虽然很大,但真要两口子合拢起来过日子还是有点勉强,而且毕竟陆经纶出身也不算低,王家自然不可能让两人成婚后还住在之前住过的院子里。所以卫氏特意挑了这处园子重新修缮了一下,里面该布置的全部重新布置,全部务求符合小两口的心意。 而另外之所以位置是稍远,也是考虑到新婚小两口总要给他们留出足够的空间来。而且两人又都是清淡的性子,喜欢住安静点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卫氏考虑得周到,王曦妩这边同样也是费了十二分的心神。因为预料到今日是正日定然很忙的缘故,凡是自己身上的一些衣服首饰都是昨晚就让沉檀她们准备好的,所以等她赶到梧园的时候时间也还尚早。 她一赶到,就见到园子中已经是忙得热火朝天了。卫氏在吩咐下人查看有没有任何细节上不周到的东西,而王郗则是站在外屋同长子说着什么。身为新郎官的王衍今日难得穿得不那么素净,一身大红的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往日里总是随意挽起的一头乌发也是同样用金镶玉小冠束起,愈加显得他英俊不凡。 也不知父亲和大哥说了些什么,大哥轻轻点了点头。两人话毕,回头正好看到她,不由得笑着和她打了招呼。 走到跟前向他们行了一礼,王曦妩微微笑道:“大哥今日真是精神极了,一会儿出去接大嫂的时候不知道会晃着多少姑娘的眼睛呢!” 王衍闻言无奈地笑了笑,望向她的目光中却满是宠溺,“你呀,一来就打趣我。”顿了顿又问道:“可用过早点了?一会儿你还要帮着母亲接待客人呢,可别没吃过饭饿着了。” 王曦妩答道:“放心吧大哥,我先过来看一眼,一会儿就去用点东西。” 眼下这个场合实在不大适合说话,于是两人也没多说,也不知道卫氏那边又有什么事情,直接把大哥给叫过去了,剩下王曦妩跟在父亲身边。 看着里屋妻子嘱咐长子的情景,王郗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 还记得当初阿衍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他抱着他和阿宓一道逗弄他的场景,回想起来仿佛还是昨天。只不过岁月不饶人,不知觉间阿衍都已经长大了,也要成家立业了。这么想来,时光果真有如流水,抓都抓不住。 轻叹了一声,王郗目光深邃而又绵长。 听到父亲这一声轻叹的王曦妩心中同样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怀,但还是轻轻牵起了王郗的手,然后握了握他。 察觉到女儿动作的王郗一愣,继而低头看她。 今天因为是大哥娶妻的大好日子,所以王曦妩同样没有穿得太过随意素净。上身是藕粉色的素锦交颈半衫,下面则是深粉色的蝶纹涤带长裙,臂上挽着碧霞罗牡丹薄雾纱,一身打扮看上去不怎么出奇,但细节上却处理得格外精细,一看就知道是顶级的绣工缝制出来的。腰间垂悬着一块缠枝莲花白玉佩,和头上发髻后插着的莲叶藕花白玉簪正好是一对,清爽间更添温软之气。 而此时同样抬头看他的少女脸上犹自挂着温和的笑容,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看上去如水一般流溢,仿佛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些什么。 心中顿时一暖,王郗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父女两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不容易叮嘱完长子要说的事情后从内室走出来的卫氏见到这一幕,脸上原本就满溢不住的笑容愈发明显,走到两人跟前道:“你们这是干嘛?大清早的跑到这边也不干事,就杵这儿站着?” 王曦妩只管对着她笑,也不说话。 卫氏笑着瞪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笑意,口中却继续道:“一会儿你们两人可别忘了我交代你们的事情,等陆家那边人过来之后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这次的婚事虽然王郗也有插手,但总体上还是卫氏在把关的,所以她说这话也说的丝毫不客气,而听到她话的父女两人自然都是笑着应承下来了。 —————————————————————————————————————————————————————————— 王家这边忙得好不热闹,陆家那边也没闲到哪里去。 同样是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陆经纶费的时间可比王曦妩用的时间来得久多了,毕竟人家才是要出嫁的新娘子。从发髻到妆容再到衣饰,洛氏看着几个嬷嬷丫鬟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的是女儿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总算是要嫁人了,难过的则同样是女儿终于要嫁人,以后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不能再经常见到了。 等到全福姑姑给陆经纶开完脸,洛氏赏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包,然后才站在女儿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道:“经纶,以后嫁到王家,万事一定要记得以夫君为先,要孝顺公公婆婆,虽然你公公婆婆都是好的,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阿衍下面还有一双弟弟妹妹,你也要尽长嫂的职责照顾好他们。琅琊王氏到底不是一般人家,你刚嫁进去一定要记得多看少说,若是你婆婆让你管着点后院,你就帮忙管着,若是她没有提出,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 絮絮叨叨的,洛氏把能想到的话都说了。而这个时候屋中除了一些惯常伺候的丫鬟之外,也就只有陆琅轩和陆清歌两人。一身藏青长衫的陆琅轩看上去难得沉稳,就连向来品味不怎么样的陆清歌也换了一身娴雅的长裙,妆容清淡却喜庆。 听着母亲一直没停下来的话,饶是以路经纶的心性,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她突然起身转向洛氏,然后提着喜服的下摆跪了下去,“母亲,恕女儿日后不能承欢膝下,母亲和父亲要自己保重……” 几句话才出来,洛氏那边已经是落泪了。她一把扶住女儿,然后抱着她哭了出来,“儿啊,以后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在王家受了委屈,别忘了身后还有父亲母亲给你撑腰呢!” 一旁的陆琅轩同样跟着道:“母亲说的是,要是妹夫敢欺负你的话,随时跟大哥说就是,到时候看我不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虽然话说得凶狠,但他眼中的不舍却是显而易见的。 唯有陆清歌没说话,看着母女两人抱头而哭的场景,她脸上的神情复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半晌之后眼见得两人分开来了,她才酸溜溜地道:“长姐要嫁进去的可是琅琊王氏,能受得了什么委屈?” 洛氏闻言顿时瞪了她一眼,脸上犹自还带着几滴泪痕,语气却是十分严厉,“清歌你说的是什么话?!你长姐今日出嫁,你可别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被母亲一瞪的陆清歌顿时讷讷,她本想撇开脸去,结果正好又对上陆琅轩阴沉的眼神,原本心中就有点不忿的她顿时愈发不爽了。 之前她还以为长姐会被许配给八皇子,毕竟老夫人那边的来信是这么说的,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长姐就要嫁入琅琊王氏了,而且最关键是未来的夫君还很俊美。 这三个月来王衍公子也时常上门,她偶然的机会也见过几次,觉得未来姐夫果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但性子却极为亲和。这样的夫君,不管是哪家姑娘都应该想要的吧?可偏偏就许了长姐。 虽然说从来长姐就能够得到最好的,她也一直很敬畏长姐。但敬畏归敬畏,心中那种酸溜溜的感觉还是压抑不住!凭什么长姐就能够嫁给王公子,就凭她是家中的嫡长女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是母亲偏心,她同样也是陆家姑娘,凭什么每次有好的就给长姐呢? 心中各种滋味百般缠绕,陆清歌看着路经纶的眼神也同样复杂,只不过此时的陆经纶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看着放言护着自己的大哥,原本就微红的眼眶愈见红了。 倒是洛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然后又帮着陆经纶抹去泪痕,强颜欢笑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千万不能哭了!要是哭花了妆就不好了,我家女儿一定要美美地嫁到王家去。” 心中酸楚,陆经纶却还是勉强回了她一个难得的灿烂笑容,“嗯,母亲。”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大婚(二) 王家迎亲的时间定的是哺时,不过因为要绕着郡城跑上一圈,所以王衍早在刚到日跌的时候就出发了。 王曦妩看着自家大哥骑着一匹高头骏马,后面跟着同样骑马的二哥走了,她也就转身回了府里。现在这个时辰已经到了不少的宾客,男宾那边自有父亲主持接待,至于女宾这边则是需要她的帮忙了。 果不其然,一回到后府的花厅中,一直在找她的皎碧就凑了上来,“姑娘您可回来了,太守夫人已经携谢姑娘到了,夫人正在那边找您呢!” 轻轻点了点头,王曦妩也不多话,直接跟着她就走了过去。 绕过逐渐多起来的客人,一路上也没忘了跟几位长辈打招呼,好不容易找到卫氏,果然就见此时的母亲正和水氏说着话,一见她来了,就赶紧招呼她道:“阿妩,你先帮母亲招呼一下你叔母,我先到前厅那边去一趟。” 王曦妩自然是从善如流,笑着向水氏行了礼,然后又对卫氏道:“母亲放心吧,这边一切有我。” 水氏让嬷嬷抱着五岁大的谢元小姑娘,一边微微笑道:“嫂子你自管去就好,这边我也会帮你看着点的。” 卫氏于是急匆匆走了,剩下王曦妩站在花厅口迎接不断进来的客人,边上站着水氏。两家之间虽然亲缘关系不算太近,但在如今的平原郡中也算是相熟了,所以水氏作出这番举动来也不算太过。 而且水氏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并不抢着要显摆自己的存在,她只是微笑着站在王曦妩身后,只当是给她充作一个后盾,免得大家因为她年纪小威势不重而多和她说话了去。要知道在这种家中有大婚的时候,往往大家都喜欢多聊几句,不管是故意攀关系也好,抱着其他的用意也罢,这种人总还是有的。当然,那些和王家关系比较亲近的几家长辈都不会这么做,像孙婉婷的母亲、司农使孙大人的夫人何氏就只是笑着和王曦妩聊了两句后,跟着下人指引走了。 两家的关系原本算不上亲密,但后来随着王曦妩逐渐和孙婉婷交好,孙大人在王郗手下也得用,两家便逐渐走近起来了。何氏是个心宽聪慧的女人,否则的话也教不出孙婉婷那样的女儿来,自然知道这种时候该忌讳的事情。 随着时间逐渐过去,日头逐渐偏西,王曦妩接待的女宾已经不少,其中就有已经出嫁了的韩薇和傅淳霜,另外几个关系好的,像秦微云、韦凝烟几个也都来了,只有章涵秋因为嫁到了兖州的缘故没有来。王曦妩明面上和她们随便说了两句后就请她们稍坐,私底下却是约好了晚点等新娘子到了的时候去新房看看。 几人都不会有什么意见,各自带着丫鬟坐了一桌不提。当然现在也不是要开席,主要就是坐一坐,等一会儿新郎和新娘到的时候,大家都还是要出去看拜堂的。 差不多去了半个时辰,卫氏总算是回来了。王曦妩也没问她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只是继续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帮她一点忙。而水氏也是识趣的很,功成身退后就回到自己位置上哄女儿玩。 而等卫氏回来之后不久,就有人来报说大公子迎接新娘回来了,顿时花厅中的客人都纷纷往外走去。王曦妩跟着卫氏同样走了出去,而且两人是走在最前面,很快就和在前厅中的王郗汇合了。 一家子走到在前厅等着,因为新娘的轿子是直接抬进大门到里面的,所以也不用他们出去。而从王府门前就已经下马的王衍则是一路跟在轿子边上,他的身后是王珣,轿子的另一边是把妹妹背上轿子并一路送亲过来的陆琅轩。 前厅之前的空地上早就摆好了婚礼要用的东西,等轿子在火盆前落下后,马上就有王府的喜娘把豆子洒在轿子前面,此寓意为祛邪。紧跟着是按照当地风俗,由一位出轿小娘将新娘引出来的步骤,这个时候事先得了嘱咐并且盛装打扮过的谢元小姑娘就正好出场了。 谢元正好五岁,在众人面前虽然有点害羞,但被水氏鼓励过的她还是缓缓地向轿子走去。而等她走到轿子前面时,早就有一旁跟随的丫鬟把轿帘掀了起来,笑着对她道:“还请小娘引新娘子出来。” 原本对这种场面很是好奇的小丫头在听了她的话后,不由得怯生生地伸出肉肉的小手拉了拉陆经纶的裙子,而陆经纶则是从善如流牵住她的小手,一边被丫鬟们小心搀扶着出来。等她小心翼翼地离开轿子的范围后,早有等在前面的王衍轻轻扶过她,继而两人两手相握。 “小心,一会儿上面还有台阶,我扶着你。” 低头在女子耳边轻声说道,王衍的语气依旧那么平淡,落在陆经纶耳中却让她心里一漾,盖头下宛如皎月一般的面庞上露出一抹谁都看不见的笑容。 两人手牵着手上了台阶进了正厅,原本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王郗和卫氏早就回了屋中坐下,在司仪的主持下,王衍和陆经纶在吉时拜了堂。在此过程中,卫氏脸上的笑容简直是掩饰不住,就连王郗也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神情来。 一对新人拜完堂,陆经纶被送到梧园等着,剩下新郎官则是留下来陪客,而此时天色已经有点暗了。 因为王衍的酒量不好,所以整个过程中都是由王珣陪着他。倒不是说王珣要比自家大哥来得能喝,而是他在面对旁人的时候能够摆出一副冷脸来,一些不怎么熟的男宾也就不怎么敢上来劝酒了。唯有那些同样是世家出身、又与王家交好的长辈,王衍才会象征性地喝上几口。 不过即便如此,整场宴席下来,王衍看上去还是有点醉了,心疼儿子的卫氏连忙阻止了一些老不修的想要灌醉新郎的想法,只说后院还有新娘等着。于是平素里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严谨的男人都纷纷会心地笑了,他们中包括韩峥、孙尚云,还有年纪再小一辈的,这时候都赶着他去看新娘。几个平日和王珣还算是玩得来的官家子弟则都吵着要去闹洞房,结果被王二哥眼睛一瞪,就一个个都蔫了。 毕竟是王家大公子,就算今天是对方的大喜之日,他们还是要谨记着身份的差别。 于是就只剩下卫氏和王珣陪着王衍一道去了梧园。 三人到了新房,早有一干婢女嬷嬷等在外面,一看到主子来了,都纷纷向他们行礼道喜。王衍走在最前面,原本醉酒的他此刻却没了丝毫醉意,一双眼眸清亮得惊人。 进了卧室,原本在里面陪着陆经纶的王曦妩见到自家大哥,不由得轻轻拍了拍陆经纶的手站了起来,然后退到一边。而卫氏和王珣也同样笑着走到她旁边,把发挥的余地留给了今天的男主角。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初五时节月色也不是十分明亮,但屋内却十分亮堂,燃烧的红烛轻轻摇曳着,把王衍和陆经纶的影子共同投射在床后的帷帐上。 接过喜嬷嬷呈上来的玉金杆挑起了绣着凤凰图案的盖头,在看到床上所坐女子的片刻,即便是王衍也忍不住有瞬间的出神。 大抵这世间所有女子在出嫁的时刻都容易显得极为动人,原本就长得清妍秀丽的陆经纶此刻看上去更是美得惊人,一身红色纹金凤凰的嫁衣使得她少了几分往日的清淡,多了难得一见的娇媚。她的眉头微垂,使人看不清她楚脸上的神情,但凡是仔细观察的,却还是能捕捉到她耳后那一抹明显的绯红。 或许是因为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动静,陆经纶这才缓缓抬头,结果正好对上男人凝望她的目光。 视线略一交错,仿佛便是永生的痴缠。只是片刻后的王衍很快惊醒,对着妻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移了开去。 而在男人避开自己视线的瞬间,陆经纶似乎听到自己心底的一声叹息。这声叹息不知来自哪里,轻若尘埃,却又逐渐沉寂在心底。 紧跟着是喝合卺酒,喜娘把两人的衣摆系在一起,对着他们说了一堆的吉祥话,然后才在得了卫氏赏赐的情况下退了下去。同样退下去的还有卫氏以及王珣王曦妩两兄妹,春宵苦短,他们才不想打扰大哥大嫂嘞。 一时间整间屋子内就剩下了一对新人。 看着坐在自己身旁却还透露着一点疏离的女子,王衍同样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柔夷,在察觉到掌中的手有些微的挣扎后,他手上的力度不变,“经纶,不管之前我们的感情是怎么样的,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王衍的妻子,我会在我有生之年照顾好你,爱重你,也希望你能够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和你这一世都走下去。” 顿了顿,男人脸上的神情温柔却又坚定,他直视着女子复杂的目光,认真地道:“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或许是夜色太过温柔,又或许是男人的眼神太过深邃,陆经纶竟不由得沉溺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然是把另一只手都塞到了男人掌中。 心里再次轻轻一叹,这次抬眼的女子眸中却是晶亮的光芒,她同样一字一顿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些时候,不勇敢地踏出第一步,又何来后续的收获呢? 如是想着,原本心中的那一丝疏离总算是完全被陆经纶抛除了。 而得到她回应的王衍跟着一笑,笑容中多了几分发自真心的纯粹,片刻后他才直视着小妻子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早些安寝吧。” 好不容易明白他言下之意的陆经纶耳根一下子就红了,却还是偷偷瞄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百二十二章 茶礼 这一晚,梧园的蜡烛一直燃烧到很晚才熄灭。 反观王曦妩这边却是早早就熄灯睡了。一大早就起来忙东忙西,之后又跟着母亲招呼客人,如此一天下来她已经是累极,几乎是洗漱完上了床,一沾着枕头后马上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醒来,王曦妩仍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原本想赖在床上好好休息会儿,但因为早上溯园那边还有新嫂子等着敬茶,所以她还是挣扎着起床然后去了上房,而昨天同样累了一天的王二哥则已经坐在屋子里面大打哈欠了。他昨儿帮着自家大哥挡了不少酒,此时看上去脸色有点苍白,眼眶下面还有淡淡青影,一看就知道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 看到这样的二哥,王曦妩忍不住有点心疼的同时却又有点想笑,“二哥,你这样子看上去倒像是昨儿做贼去了。” 翻了个白眼的王珣打了个哈哈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要不是为了大哥,你二哥我至于这么累吗?” 王曦妩掩嘴而笑,没有再说话,向父亲母亲行过礼之后就走到他边上跟着坐下。 尽管昨晚折腾得有点晚,但王衍还是差不多时辰就和陆经纶一道过来了,小夫妻两手牵着手,看上去还挺琴瑟和谐。只是新晋为长嫂的陆经纶在看到王曦妩那打趣的眼神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红脸,却仍是端端庄庄走到王郗和卫氏面前行拜礼,跟着王衍一道敬了茶,然后改了口。 “父亲,请喝茶。” “母亲,请喝茶。” 看着端庄中免不了带着几分羞怯的媳妇,王郗和卫氏都很满意,尤其是知道梧园情况的卫氏,脸上的笑意更是藏都藏不住。她拉过陆经纶的手,一边拍着她的手一边笑道:“总算是能够听到经纶你改口叫我母亲了,日后要是阿衍敢欺负你的话,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脸上挂着浅浅羞涩的笑容,听到这话的陆经纶忍不住侧首偷看了站在边上的王衍一眼,然后才回头轻声对卫氏道:“夫君待我很好,母亲不用担心。” 闻言的卫氏顿时笑逐颜开,就连坐在一旁的王郗眼中也跟着闪过一抹欣慰的神色,夫妻俩显然是很满意看到儿子儿媳妇的感情能够像他们一样好。 放开陆经纶的手,卫氏扭头看了站在一旁的顾云喜一眼。 云喜姑姑会意,捧着托盘就走到了两人面前。 黄花梨木的托盘上面用红绸铺垫着,上面放着一个红包,两套首饰,还有一把铜钥匙。 卫氏首先拿起那个厚厚的红包,“这个是你父亲给你们的,里面是城南两处庄子的地契。要是日后你们觉得在府里住得无聊了,也可以去庄子上住些时间。” 紧跟着她又拿起两套首饰中其中一套羊脂白玉的镯子套到陆经纶手上,“这一套白玉的首饰我是婆婆传给我的,一直以来都是给琅琊王氏媳妇带的,日后你也可以继续传给你和阿衍的儿媳。”指了指另一套玻璃种的翡翠首饰,“经纶你年纪轻,而且气质淡雅,我觉得还是这套可能会比较得你喜欢。” 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翡翠看上去确实极美,莹润有若水一般,即便是陆经纶这种平常对首饰不怎么在意的也都愣了一愣。 首饰这种东西和人一样,往往是要看眼缘的,有些时候第一眼看对眼了那就是有缘。而眼前这套玻璃种翡翠首饰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打眼,但陆经纶就是能感觉到自己和它之间的缘分。于是浅浅笑着,她对着卫氏福了福身,“多谢母亲,这两套首饰我都很喜欢。” 她这样坦言不讳,卫氏心中也是高兴,微微一笑,却是指着剩下的那把铜钥匙道:“至于这把钥匙,我已经让下人搬了一箱东西到你们园子里,到时候你自己打开看就是。” 陆经纶顿时有点慌张,“母亲,这如何使得?”听起来婆婆似乎是准备了很多东西给她,哪怕她知道琅琊王氏是再富裕不过,但卫氏这样的出手还是有点吓到她了。之前的两座庄子也就算了,这很明显就是让她和夫君一道享有的,但那两套首饰,光只那套翡翠首饰就明显价值不菲,更不用说那套羊脂白玉的首饰了。普通羊脂白玉的价格没有几千两根本下不来,而眼前这一套羊脂白玉明显还是其中的极品,若说没有几万两的话她是不会相信的。 见她这幅样子卫氏也不生气,继续笑道:“放心吧,我知道你这孩子是什么性子,那箱子里面都是一些古籍古玩而已,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就收下吧。” 陆经纶却是有点迟疑,母亲说的话中要是只有古籍也就算了,但里面还有古玩,这边让她有点为难了。 “既然母亲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吧。”倒是之前一直没出声的王衍说话了,他语调清和,目光温柔地直视着陆经纶道。 坐在下首的王曦妩也跟着笑盈盈地接话,“就是嫂子,连大哥都发话了,你还是收下吧。” 被打趣的陆经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总算没有继续推脱下去。她恢复了往日淡然的样子向卫氏行了一礼,然后便让贴身丫鬟锦瑟把托盘接过,“媳妇谢过母亲,让母亲破费了。” 卫氏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说什么破费不破费的。”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边上的王郗道:“在我和你父亲面前用不着这么客气。” 轻轻应了一声,陆经纶这次没有再说什么。 喝过媳妇茶,接下去就是王衍的弟弟妹妹见过陆经纶。王曦妩亲亲热热地喊她嫂子不提,便是王珣也同样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礼,口称“大嫂”。 尽管两家之前原是旧识,但陆经纶既然进了王家门,自然是要改口、按照现在的关系来称呼。 “以前的时候我就很喜欢陆姐姐,如今陆姐姐成了我嫂子,那可是再好不过了。”王曦妩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笑道。 陆经纶回了她一个清浅的笑容。 王曦妩却突然松开手向她行了一礼,神情严肃道:“还望嫂子日后能照顾好我大哥,以后大哥就拜托你了。”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陆经纶却能听出其中的诚恳,所以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她同样认真道:“放心吧,我和玄端是夫妻,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心底总算是松了口气,王曦妩眼中闪过释然之色。不管日后如何,她还是希望自家大哥能够幸福的,而陆经纶既然被誉为“菩提女”,想必她应该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 扭头看了一眼大哥,却见大哥正用带着温柔之意的目光看着陆经纶。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王衍视线转到她身上,一时间眼神却愈发宠溺了。 而看着儿子女儿还有媳妇之间温情脉脉相处场景的王郗和卫氏相视一眼,继而都笑了。只不过一个笑容明显,而另一个笑容清淡而已。 卫氏向来是个开明的母亲,所以在面对媳妇的时候也同样开明,和陆经纶说了一些平常在王府生活要注意的事情后,她就挥了挥手让小两口下去休息了。 “我和你父亲这边,你们也不用每天过来请安,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咱们一大家子是固定要在一块儿聚餐的,其余时候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就来,不想来也就罢了,我和你父亲都不会介意的。”笑眯眯的卫氏在他们临走时又补充了几句,末了又叮嘱长子:“至于现在,你们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阿衍记得照顾好你媳妇,别让她太过劳累了,等后天还要回门呢!” 闻言的陆经纶脸微微一红,却还是恭谨地向两人行了礼后,和自家夫君一道回梧园去了。剩下王珣看着自家大哥淡然离开的背影感慨道:“不愧是大哥,这份淡定从容果真是我辈之楷模!” 这话明显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所以闻言的卫氏和王曦妩都瞪了他一眼。 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的王珣顿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表情讪讪的。 似笑非笑地横了一眼外表上已经带了几分父亲气度、内地里却偶尔还会犯浑的二哥一眼,王曦妩总算没有再打击他,反而是难得的扯开了话题,“大哥和大嫂之间看上去感情倒是挺好。” 说完她默默垂下眸。尽管大哥和大嫂之前表现出来很是恩爱,可她还是希望他们之间的这种恩爱是发自内心的,而不知装出来让他们看的。 虽然她语气中的怅然并不是太过明显,但以卫氏对她的了解又怎能听不出来,所以闻言的她愣了下,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女儿。待片刻后明白王曦妩在想些什么的她心中一怔,面上却是继续保持着笑容,“放心吧,我看得出来,你嫂子对你大哥还是挺上心的。” 而察觉到自己失言的王曦妩只回了她一个粲然的笑容,没说话,心里却是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上心就好,这样她也不用再担心什么。 这一生,她只盼家人能够得到属于他们的幸福,至于其他的恩怨情仇,就让它们随风去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年末 就像是滴漏中从来没有断漏过的水滴,时间一眨眼就走到了开阳二十六年的年末。 这一年,对于王曦妩而言发生了很多事情。 小的事情不说,大的事情先是离燮两国之间爆发了战争,大舅、三舅以及曜表哥一道上了战场。之后是大哥成亲,直到快要临近冬天的时候又回了青崖山继续修学。年底的时候嫂子娘家人回了建安述职,到目前为止上头的安排还没下来。 一件件的,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让她好好思索的时间。 而对于所有大燮的百姓而言,同样发生了很多重要的事情。首先是三皇子姜煦被封晋王,而太子则是因为失德而被罚关禁闭。紧接着就是离国新帝派兵进驻云麓,两国开战,战事从六月开始,期间两国不断增兵,直到现在差不多半年时间过去了都还没有停下来。另有战报时有传来,都是有胜有败,大燮百姓也因此知道了离国出了一位能跟卫大将军相抗衡的名将薛民川。 除此之外,大燮这一边同样新涌现出的一批青年将领,包括裴霁、简封炎、卫曜这几个,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随着战报一道传回建安,于是在民间也逐渐开始流传起几人的名字。 连普通百姓都知道的消息王曦妩又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在惊讶裴霁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从军外,她更多地还是担心三舅以及曜表哥的安危。 虽然到现在为止燕云那边还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但就南烛汇报上来的情况而言,似乎大舅那边的情况也没有其他百姓想象中的那么乐观,这点从他和薛民川各自率领的大军僵持住了这点就能看出来。 唯一能让她稍微舒一口气的就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三舅受伤的消息传来,否则的话她简直就没办法继续把这个年过下去。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往年这个时候青州都已经下雪了,今年也不例外,厚厚的大雪覆盖了整个青州。身为一州之牧的王郗早在月前的时候就下达了各郡做好防寒准备的政令,而平原郡更是从一开始下雪后就把救济城中贫苦百姓的活给早早地做了起来。 抱着小火炉躺在软榻上,尽管屋里的地龙烧得火热,但王曦妩还是穿的不少。前几日下雪前还下了一段时间雨,她一个没注意就得了风寒,以至于这两天整个人精神都恹恹的。 喝完沉檀端上来的玫瑰姜茶,王曦妩挥了挥手就让她把空碗端下去了。因为也不是什么大病,所以白子墨也没有给她开什么药,只让她平常多喝点姜汁红茶之类的热汤热饮。 一旁的皎碧则是和红绡一道整理着她的衣柜。 过两天就是新年了,姑娘到时候要穿的衣服都得准备好。 “姑娘,您说今年过年,大公子还会回来吗?”闲着无事跟着帮忙递把手的青盖问道。前段时间大公子回青崖山去了,她哥哥潼关也跟着走了,要是大公子不回来的话,那她今年过年的时候就见不到哥哥了。 王曦妩懒懒道:“应该不回来了。”若是回来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已经回来了。更何况大哥也是十一月底的时候才走,估摸着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闻言的青盖顿时有点失望,她轻轻“哦”了一声,低着头的样子看上去也有点蔫蔫的。 还以为大公子成亲之后应该就会留在王府,这样子她也可以和哥哥团聚。谁知道大公子居然忍心把少夫人一个人留在这边!要是换成她,她一定舍不得! 哪里不知道这丫头的小脑瓜子里面想的是什么,王曦妩笑了笑,“怎么?舍不得潼关了?” “没。”青盖摇了摇头撅着嘴道:“只是觉得大公子就这样一个人走了,也不怕少夫人一个人寂寞。”虽然心底确实是舍不得的,但在姑娘面前她也不好说实话。毕竟奴才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哥哥身为大公子的侍童,自然也是要跟着主子走的。 “放心吧,等再过两年大哥结束了在那边的学业,到时候随你怎么和潼关玩。至于嫂子,”王曦妩似笑非笑,随手把炉子翻了一面,“有我在,不会让嫂子一个人太过寂寞的。” 听着姑娘打趣的语气,青盖的脸顿时红了红。她正想说话,之前出去了一下的沉檀就又回来了,跟着来的还有才被提及的陆经纶和她的贴身丫鬟锦瑟。 “姑娘,少夫人来了。” 原本在外面用雪狐大氅裹住了身子的陆经纶进到屋中,先是由着锦瑟帮忙脱了大氅,然后才是浅浅笑道:“我似乎听到有人提到我,怎么,莫不是背着我说我什么坏话呢?” 嫁到王家也有将近两个月了,两个月下来,也不知是不是陆经纶刻意在改变自己的性子,虽然面对外人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冷冷清清的态度,但在面对卫氏、王曦妩等几个家里人的时候,偶尔她也能笑着说几句玩笑话了。 就像现在,方才那话要是放在之前,她肯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来,顶多是进来后就直接把来意说明了。可现在她这副浅笑盈盈的模样,王曦妩也只能是笑着回道:“哪有?只是正好说到大哥今年不回来,怕你一个人寂寞而已。嫂子难道真觉得我会说你的坏话?” 陆经纶顿时微微一笑。 吩咐一脸严肃神色的青盖小丫头给她看座看茶,王曦妩又笑着问她:“嫂子这个时候没在母亲那儿,来我这边可是有什么事?” 虽然刚嫁进王家不久,但卫氏有意培养这个媳妇,就把府里一部分的事务交给了她打理。再加上这些天王曦妩都病着,卫氏也心疼她,不让她插手这些琐事,所以今年过年的事情就换成了陆经纶来处理。 陆经纶却摇了摇头答道:“我刚好从母亲那边过来,顺道过来看看你。”顿了顿,她又皱着眉头关切问道:“你这都病了几天了,怎么一直都不见好?这几天都没见你出来走动。要不要换个医师看看?” 淡然一笑,王曦妩的神情慵懒,“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懒得动弹而已。”说着,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她道:“反正有嫂子你在,家里的事情也不用我操持。左右没事,加上外边天寒地冻的,我也懒得出去了。” 闻言的陆经纶无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么说你就是懒而已。”顿了顿又道:“亏得我还担心你,以为你这病好不了了。” 王曦妩于是讨好地冲她一笑,心中却是带着淡淡的喜悦。 长嫂如母。 她能看得出来陆经纶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她,由此可见她对大哥的感情是真的。 亏得之前她还担心以大哥和她清冷的性子,要看上对方得等到不知什么时候,没想到这两人不知觉间彼此感情就已经这么深厚了,真真是让她白担心一场! “对了嫂子,今年大哥在青崖山那边不回来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打算?”被王曦妩这么一问的陆经纶顿时愣了愣,“什么打算?” 王曦妩斜眼看她,脸上带着调侃的笑容,“难道你就不想大哥?” 虽然嫁进王家后就经常被以前的闺蜜、现在的小姑子调侃,但在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陆经纶还是忍不住会害羞,白皙的耳根后照例府上一抹微红,却是扭过头避开了王曦妩的视线。半晌后才语气淡淡道:“他月前才走,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难不成我还能跑去青崖山看他不成?万一要是打扰他了呢?” 自家夫君在跟着苍木山主修书她是知道的,平常经常在九州各地跑她也是知道的。当初成婚之前还没有觉得什么,但真正和王衍相处过一个多月后,她却逐渐对这个男子有了淡淡的好感。 虽然性子温和,但骨子里却有着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坚守。 就像新婚那晚他曾经说过的话,一个月来他一直努力在践行这点。 被男人的心意所感动,以至于她向来平静无波的心中偶尔也会泛起一丝涟漪。尽管这种好感目前还不算很深,但至少她却能察觉到这份好感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任由王曦妩每次这般打趣她。 听她这么说的王曦妩顿时就笑了,“既然嫂子担心大哥,何不送点东西过去,也好让大哥知晓嫂子你对他的关心啊!”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陆经纶心中却跟着微微一动。 想起回门那日母亲叮嘱自己的话,当时母亲一脸慈爱又语重心长地道:“经纶,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不能只苛求一方的付出。你向来性格冷淡,当姑娘的时候也就算了,但日后在婆家的时候可不能总是这样。我看阿衍对你极好,你也要学着去关心他,毕竟你们两个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人,母亲希望你和阿衍能够和和睦睦的。所以你平常也要多主动些,好好照顾阿衍,王家不会亏待了你的。” 正是因为母亲的这番话,她才努力改变自己原本的性子,尽量做到更加亲和一点。可对于王衍,她是不是也应该做些什么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情思 不知道陆经纶心中的想法,王曦妩在送走她的时候还给她出谋划策道:“嫂子,虽然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了,就算你送东西过去也来不及了,不过晚点送总比不送好。大哥若是知道你关心他,想必也是很高兴的。” 看了她一眼的陆经纶没说话,耳朵红了红后就带着锦瑟走了。反倒是在屋里收拾完衣裳的皎碧看着走回来的王曦妩笑道:“姑娘,你这么一个劲的撺掇少夫人给大公子送东西过去,可是安了什么心思?” 见她那副笑嘻嘻的样子,王曦妩横了她一眼,“我能安什么心思?”一边说着一边走回榻上躺下的她随手拿起刚才被抛下的暖手炉子,外面的天气还真够冷的,她只不过走到门口站了一会,马上一双手就变得冰凉了。 “我这不是希望能增进大哥和大嫂之间的感情嘛?” 皎碧顿时笑,“那您让人给表公子送去的东西呢?”眼底有着八卦的光芒闪过,她继续道:“棉衣什么的也就算了,燕地苦寒我们都可以理解,但那些伤药什么的呢?您费了这么大心思,看了这么多医书,好不容易让小白医师做出来,就这样都给表公子送过去了,难不成也是想增进和表公子之间的感情不成?” 她这么一说,屋里的几个丫头顿时都竖起了耳朵。自从表公子去了燕云之后,姑娘似乎对他的关心就多了起来。两人间除了固定的通信之外,姑娘每隔一段时间还会让人给云中那边捎去吃用的东西,然后再由云中卫家的人送过去给表公子。 她们从小伺候姑娘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姑娘有对任何一个人这么上心过。就连以往大公子在青崖山修学的时候,姑娘也只是每当夫人准备给大公子送东西过去的时候顺带着托一点过去,压根不像现在这样,隔三差五地就给云中送各种好东西。这不得不让她们几个想多了。 对于她们心里的想法也有所察觉,但王曦妩却不能直说她在担心什么,所以只能是瞪了一眼挑事的皎碧,“胡说什么!我只是担心大舅、三舅他们而已,可又怕老是去打扰他们又不好,只能是托表哥帮忙看顾着点。” 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可在皎碧她们听起来却带有一股掩饰的意味。饶有深意地笑了笑,几个丫头没有说话,却互相对视了一眼。唯有沉檀似乎是察觉了什么,走到王曦妩面前宽慰她道:“姑娘,您也不用太过担心了,舅老爷和表公子武艺高强,他们一定更够凯旋而归的。” 有点飘渺的目光也不知落在哪里,听到这话的王曦妩喃喃道:“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就连沉檀也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点。只是看着姑娘那微蹙的眉头,她便不由得也跟着担忧。 真希望舅老爷和表公子能够平安归来,如此才算不负姑娘这半年来时时忧虑之情了。 —————————————————————————————————————————————————————————— “哎,这天气真他娘的冷,也不知这场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原本出来之前我还和我家那婆娘说好了过年的时候要回去的呢!” “今儿都已经二十九了,你还想着过年回去?拉倒吧!我只希望这两天北边那群蛮子可以安份一点,别给我出兵,让我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 “说的也是,这群蛮子实在是太恶心人,不打仗光捣乱,都是一群直娘贼!老天爷怎么就不冻死他们算了!” …… 以上对话发生在燕云骑的大营中。 走在一个个帐篷间隙中的卫曜很容易就听到两个值守士兵的对话。军营中的汉子大多说话比较直接,谈论的内容也多是严寒的天气和关隘外面的敌人。所以一直以来都文质彬彬的他听到这样的话,脸上的神情不变,继续挺直着腰向前走去。 反倒是跟在他身边的云锦同样“啐”了一声,“说起来要不是离国的那群蛮子闲着没事干跑到云麓去,我们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还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呀!” 卫曜没说话,青壮男子也没在意,继续自顾自道:“不过薛民川也算是厉害了,河隘一战的时候居然没有把他给困住,反而给他逃了出来,那可是三万大军啊!小爷我什么时候能做到这点,估计到时候也可以捞个将军当当了……” 听到他这话的卫曜总算是皱了皱眉。 云锦口中的河隘一战正是一个月前两军一次比较大的战役。当时薛民川带着五千人到河隘调兵,得到这个消息的父亲亲自带了三万大军前去围剿他,也不知是意外还是因为他算准了,居然被他瞅了个空子突围而出。而且还是在付出了五千人的代价下,才拿下了对方两千多人,余下一半人马成功跟着薛民川回到了敌营。 这样的战果,不说父亲不满意,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让薛民川逃走的正是雍军偏将马毅,原本当时马毅负责围堵西边的通道,结果他却没有堵住。这不得不让他想起阿妩几次在信中提起的事情,恐怕这次同离国的战争,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外患,同时还有内奸。 因为事关重大,而且口说无凭,所以卫曜并没有和父亲以及大伯提起王曦妩和他信中所通讯的内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关心这件事情了。相反,他一直在留心范睿那边的情况,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对方会对他们不利而已。 尽管不知道阿妩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忧,但他相信她。他相信阿妩是绝对不会平白无故产生这种猜忌的,一定是她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会如此隐蔽地提醒他。 更何况就算这件事不是真的,多防备着点也不会有害处。事实上,知道阿妩这么关心他时,少年心中的情绪就已经有点激荡了。尤其是前几日又收到了云中那边带过来的东西,其中有几件厚实的棉衣和一些上好伤药都是阿妩让人送过来的,他的心情就一直没平复下来过。 阿妩这么关心他,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呢? “我说阿曜,你小子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想着想着就有点走神的卫曜冷不防被云锦给拍了一下,他一下子回神,有点歉疚地扭头看他,“抱歉云锦哥,我有点走神了,你说什么?” 云锦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是用诡秘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少年一眼,然后才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不就是你家表妹又给你送东西过来了吗?至于搞得这么魂不守舍的吗?” 如今卫曜已经是校尉,而他则成了他的亲兵,虽然两人之间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在平常相处的时候却还是以朋友相交的。所以他这话说得也很是坦然,只不过其中还夹杂着那么一丝小小的酸味而已。 云锦表示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羡慕卫曜经常能收到表妹的来信和寄来的东西的。 看看人家身上那厚实的棉衣!看看人家平常吃的东西! 简直是在赤裸裸地秀恩爱好吗?! 事实上卫曜为人大方,平常收到家中寄过来的东西时都会适当地和营中兄弟们分享,也因此很少有人会说他什么,反而收获了不少人缘。只不过他们都以为那些东西是卫将军家里带过来的,唯有没几个人了解这些东西的根脚,知道少年很在意自家表妹寄过来的东西。 凡是那位传说中的表妹送过来的,阿曜都是妥妥地收起来,很少有和别人分享的。 而每当这种时候,云锦都会取笑少年一番。 只可惜每次卫曜面对他的调侃时都只是微微笑着,也不反驳,给他一种一拳打倒棉花里的无力感。 这次同样如此,眼见得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卫曜微微一笑过后就撇开了视线去。 原本少年就生得极为好看,再经过一年军营中的锻炼,他除了身量拔高了不少之外,就连气质也冷峻了几分。但此时他那双凤眸微弯着,里面的眸光柔软,顿时就又变成了那个温和淡然的世家公子,让看见他这幅神情的云锦撇了撇嘴。 至今为止还是单身一人云锦不由得腹诽: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提到他的表妹,阿曜一准变成这幅模样。也不知道他家表妹有什么好的,能够让阿曜这样的少年如此倾心!要是有机会的话他倒是想见识一下! 片刻之后收敛了满溢的情绪,卫曜扭头对他道:“对了,我这边还有一些家里寄过来的肉干,云锦哥一会儿你把它煮了吧。” “没问题!”想都没想的云锦一口答道。 军营中平常能喝道一丝油水就已经不错了,肉干这种东西简直就是每个兵哥都想吃的东西。也只有阿曜这样家境富裕、家里人又时刻会送东西过来的能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而他跟着阿曜倒也沾了不少好处。 这样想着,云锦脸上的笑容顿时愈发明显了。他裹紧了身上卫曜分给他的棉衣,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雪地回帐篷去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旧事 陈留谢氏和琅琊王氏从几百年前开始就一直以“王谢”并称,但几百年下来,现在的陈留谢氏和琅琊王氏相比起来,谢氏明显要相对地庞大一些。 当然,这种庞大主要体现在嫡系的支数多上。 除去陈留宗家的谢家一脉之外,和现任族长谢渊同辈的就还有两位,一是在建安任太常的谢贤,另一则是在夷陵隐居的谢澜。而每年过年的时候各家分支全部回到宗家,这个时候往日还算是毕竟冷清的谢府就显得格外热闹。 以谢青珩的性子,他向来都不大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原本今年他是不打算回来的,可母亲这边下了通牒,父亲的信中又提及母亲这段时间身体不大好,所以即便明知这其中或许会有什么问题,但他心软之下还是回来了。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回到陈留,一到谢府的他立即就派人去打听了母亲的情况。果然,在上房伺候的下人告诉他,夫人身体是有点不大利索,但并不是什么重病。 得知这个消息的谢青珩暗暗舒了口气,但与此同时又有点无奈。 他哪里不知道母亲诓他回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婚事。身边的一众兄弟大多都已经成婚,甚至有几个比他年纪小的都已经有了儿女,唯有他一人至今还是孑然一身。他能明白母亲着急的心情,也能理解她几次想把自己和其他名门贵女凑成一对的做法。 可理解归理解,他却不愿就这么随意将就了。 不说那些女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愿意嫁给他一个病秧子的,便是他自己也不愿和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子过一辈子。 “这次回来你就别想着给我走了!这一年两年的都在外面跑,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坐在软榻上的王氏脸色严肃地看着差不多有大半年没见的继子道,只不过她的语调听起来严厉,其中却蕴含着很明显的关心。 尽管是继子,可王瑜却一直都把谢青珩当自己亲生儿子看待。这点从当年小叔过世、撒手尘寰之际把阿珩托付给她和老爷时起就一直没变过。 坐在她下首的谢青珩淡淡笑了笑。 事实上在青州住了一年,这一年他除了一些重大事情是由自己出面处理的之外,其他事情都交给宗绍去打理了。除此之外的时间就是在庄子中调养调养身体,偶尔兴趣来了会到青羊观中和灵虚老道谈经论道,和他手谈几局。所以一年下来,他的身体已然是好转了不少,可落在王氏眼中却还是瘦得让她担忧。 “你呀,家中的事务也不用你费这么多心思,你要是有空,还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这都大半年的过去了,也不见你给我带个媳妇回来……” 知道他性子的王氏也没有在意他的寡言,瞪了他一眼后就接着道。说了一长串的话,大致上的意思还是在催着他早日成婚。 因为听说了自家三哥到来而跟着跑过来凑热闹的谢翕然听到母亲又开始念叨了,不由得打断王氏的话道:“母亲,你这话都已经说了几遍了?二哥的事情你就让二哥自己决定嘛,不要老是想着随便找一个女的就塞给二哥,也不看看这些女的能不能配得上二哥!” 谢翕然是王瑜和谢崌最小的儿子,在整个谢氏宗家中排行十二。他如今也才十四的年纪,生性跳脱,平常最是崇拜自家这位清冽不似人间的二哥,所以每次听到王氏说这样子话的时候都会帮着谢青珩说话。 在他看来,自家二哥如此出色的一个人,又哪里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匹配得上的呢? 站在谢青珩身后默然不语的云暮在听到谢翕然这番话后暗暗微微点了点头。 尽管主子平常对待其他人的时候还显得比较随和,可只有常年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她们几个才知道,主子实际上是一个很挑剔的人。除非是那些极为出色的人能入了他的眼,否则一般情况下,寻常人是没有办法让主子折节下交的。 由此类推,那些婚嫁的对象同样如此。 另外,就像十二爷说的那样,在她们看来,这世间的女子也绝少有配得上自家主子的。当然,王家姑娘除外。但王姑娘实在是年龄太小,就是不知道主子能不能等到她及笄了。 “什么叫做随便找一个女的就塞给你二哥?”王氏向来比较疼爱小儿子,但眼下继子的婚事已经成了她的一桩心病,所以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便瞪了他一眼,“你倒是给我说说,陶国公家的姑娘哪里不好?让你这么嫌弃她。” 谢翕然撇了撇嘴,“她作为一个女人,长得都没有二哥好看,光是这点就不好!要想配得上二哥,至少长的一定要好看!” “性格又太过呆板,不能给二哥带来欢乐!绝对不能像块木头似的,否则的话夫妻之间哪里还有情趣可言!” “平常为人处事还拿捏着,不就是国公家的姑娘吗?有什么好矫情的!要当我二嫂,至少要显得大方,这样才是我谢家媳妇的风度。” “家里情况太过复杂,说不定心思很重,不适合二哥这么纯粹的人!” …… 想都没想就罗列了好几个理由出来,谢翕然的神情还那么坦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王氏被他惹得怒极反笑,“要是按照你的标准来,你二哥这辈子都不用娶妻了!” “那就别娶妻了,”谢翕然摊了摊手,作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反正家里又不是没有人能照顾二哥。”像二哥这样的青莲,还是一个人过日子比较正常。 差点没被他给气笑了,王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继续瞪他道:“你四叔把你二哥交给我们,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一个人生活吗?”小叔死前把阿珩过继给他们是为了让他们好好照顾阿珩,她可不想让四房那一脉就这样绝了后! 闻言的谢翕然瞬间讪讪,用爱莫能助的眼神看了一眼谢青珩,他瘪了瘪嘴后也就沉默了。每当母亲提出四叔来,不仅他没有立场继续纠缠下去,就连二哥也同样如此。 全程观看母子两个斗嘴的谢青珩这个时候总算是发话了,“母亲,”他对着王氏歉然一笑,声音略带虚弱地道:“这几年让母亲费心了,不过关于我的婚事一事,就像小弟说的这样,您还是不要再操心了。” 略微顿了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寡淡的眉眼间带着薄凉之意道:“就我这样的身子,能不能活过三十岁还未可知,还是不要去连累人家姑娘了。” 听到他这话的王氏脸色顿时一变,严厉地呵斥他道:“阿珩你说什么话呢!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谢青珩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他身后见到主子这般情绪的云暮忍不住皱了皱眉。 因为到青羊观走动多了,主子和清冥道长之间也逐渐熟了起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清冥道长无意中说出了主子无法活过三十岁这样的话,顿时便让她们几个愣住了。 主子的身子不好是事实,她们也没有办法反驳,可这样咒主子的,她们绝对不能容忍。 反倒是主子,坦然接受了清冥那个道士断言的同时,平日里对待一些事情便愈发淡漠起来。清冷的神情间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这尘世万物一般。 就像现在,主子虽然是在笑,可这笑容中却不带一丝烟尘,只有淡然空虚的寂灭之感。 看到男人这样的神色,王氏不由得在心底长叹了一声,却不在之前那个话题上继续下去。阿珩这孩子心细着呢,她也不想在这上面多让他伤心。 “对了,你这次回来之前可有和你舅父打过招呼?” 此处的舅父指的明显是王郗。 而谢青珩也明白这一点,他点了点头淡淡道:“我和舅父舅母说过了,舅父让我带了一封信给您,舅母也带了一些东西过来,晚点我就让下人送过来。” 微微颔首,王氏的脸上露出缅怀的神情来,“我也有好些年没和你舅父相见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尽管平常有和二弟在通信,但毕竟纸上能写的内容有限,有些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家二弟究竟怎么样了。 察觉到她心思的谢青珩于是便把在青州时同王家的往来讲了,末了还提及了一下王衍前段时间成亲了一事,顿时便换来王氏一声感叹,“想当年阿衍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如今一眨眼间他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又扭头看向继子,“早知道你到如今还是单身一人,当年我就应该坚持住,和你二舅把亲定了的。” “?”没能一下子明白过来的谢青珩有点疑惑。 王氏便解释道:“当年原本你二舅母生下阿妩的时候,我就打算让你和她定个娃娃亲的,结果你二舅觉得你们两个年纪相差太大,于是就没有答应。”一边说着,她一边又叹息了一声。想想当初,要是她当时的态度能够再认真点,现在应该就不用为阿珩的婚事发愁了。 闻言的谢青珩顿时有点愣然。 不仅是他,同样听到这个消息的云暮也有点意外。 主子和王姑娘之间居然还有这么档子的事? 心中好奇顿生,她偷偷瞄了一眼自家主子,果不其然看到了主子出神的样子,那迷惑的神色和微皱的眉头无不显示着他心中的波澜。 只是片刻之后,男人就恢复了正常,仿佛那瞬间的出神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病 开阳历二十六年最终是在彻夜的爆竹声中过去了,王家一家在多了一个媳妇的情况下首次度过了一个不一样的除夕。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接下去的春节同样如此。 有了陆经纶,整个春节中凡是有女眷上门的,王曦妩都让她跟着卫氏一道去招待客人,自己则是能不露面就不露面。除了像孙婉婷这样关系好的上门来拜访了,她才会抽着空的和她聊了一会儿。不过因为嫁了人、还要照顾夫家那边的缘故,孙婉婷也没有多留,两人说了一会子的话也就算了,只约定好等日后得了空再多走动走动。 面对她这样惫懒的行为,陆经纶到还好,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卫氏说了她几次,都被她“坦然认错、坚决不改”的态度给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因为有自家夫君护着她,卫氏也只是说过她就算了。 “阿妩这丫头,往常我怎么没看出她这么懒来?”送走长史夫人和她儿媳的卫氏回到房中,看着正在里面休息的王郗叹道。 半倚靠在躺椅上的王郗也不睁眼,轻轻晃动了一下椅子笑道:“她不是懒,只是不愿意在这上面花心思而已。” 卫氏闻言不由得无奈道:“这难道还不算懒?” 勾了勾唇角,王郗没说话,缓缓睁开的眼睛中却有着温和的笑意。 知女莫若父,女儿的性子他早就摸清楚了。以往阿妩是没有定性,小的时候心性单纯,如今逐渐长大了,她身为王家女儿的傲气也就逐渐出来了,平常懒得在小事上面费神。 单只这点,倒是和他年轻时候的脾气很像。 “说起来,这段时间也不知道阿妩在忙些什么,平常看她一个人宅在园子里,也不出来走动走动,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没得到自家夫君回应的卫氏也不在意,她随意地就扯开了话题继续道,一边说着眉头还跟着皱了起来。 王郗笑得有些无奈,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然后道:“你都说了阿妩懒了,难道还指望她这大雪天的出来瞎逛吗?”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却同样有点担忧,只不过他担忧的事情和卫氏所担忧的完全不一样。卫氏担心女儿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而他担心的却是再这么下去,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阿曜那小子给拐走了。 虽然不知道阿妩私底下和阿曜那小子说了些什么,但这大半年来两人间一直保持着通信一事他却是知道的,甚至有些时候阿妩还会让人给阿曜送吃用的过去,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只不过知道的同时,王郗对这个侄子意见大了起来。想他辛辛苦苦养了阿妩这么多年,卫曜这小子居然闷不做声地就想把他女儿勾走,想都别想! 爱女成痴的州牧大人已经完全忘记两人之间还是王曦妩主动给卫曜去信的,同时也是自家女儿主动给卫曜送东西过去的。 听到他话的卫氏也是愣了愣,然后才无奈地笑着走到他身边坐下。 “如今阿衍也算是成家立业了,接下去就该轮到阿珣和阿妩了,等把他们两个的终身大事都解决了,到时候我们两个也就不用操心了。”感叹了一声的卫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上去神情有点落寞。 反倒是王郗一脸平淡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没说话,却是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一个春节过下来,两人也是有点累,几乎每天都有上门的客人,好不容易清净了一会儿,自然是要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于是这个时候夫妻两都没有再说话,卫氏随手查看着各家送过来的礼单,王郗闭目养神,屋内的氛围安静却又恬淡。 而在随园中躺着的王曦妩则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父母吐槽说懒了,一边躺在软榻上,一身单薄中衣的她任由沉檀帮着按捏肩背。沉檀一手按摩的技术极好,力道或轻或重,总能让她觉得酸软过后就是无尽的舒坦。 “还是沉檀你的手艺好。”一边侧着头的王曦妩懒懒道,因为唇边就是蚕丝软枕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不甚清楚,“这几天都躺着,觉得身子骨都快锈掉了。” 见到姑娘这副惫懒样子的沉檀无奈地笑了笑了,“姑娘还好意思说呢,您这两天都不出门,光是让少夫人一个人忙了,也不知老爷夫人会怎么说您呢!” “父亲才不舍得说我呢!”王曦妩神情不变,一双狭长的眼眸舒服得闭着,随口就轻声道,“父亲不说,母亲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她就是笃定了有父亲宠着,母亲也舍不得说话,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宅着。 倒不是因为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而是这段时间她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心里面淤塞着一股气不说,身子也是懒懒的,压根就懒得和旁人交际。沉檀以为她是得了什么病,还急着找白子墨给她看了看,得出的结论却是她什么病都没有,甚至年前的一点风寒也都好了,眼下这番模样只是忧思过重而已。 忧思过重。 换句话说就是想得太过,心病。 这两个字不仅把沉檀吓了好大一跳,就连王曦妩自己闻言也是默然。 事实上虽然这半年的她都这么过来了,外表上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正常,但事实上只有身体才最诚实地证明了她到底有多压抑。这种压抑是她两辈子都没有过的,明知道有可能会发生,但因为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所以一直患得患失、不得安宁,就连上辈子她知道裴霁和萧嫣然出了那档子事情时都不像现在这么焦虑过。 而得知自家姑娘是因为心事过重而导致的浑身乏力后,沉檀和另外几个伺候王曦妩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种事情,告诉老爷夫人吧,姑娘一定不许。可不说吧,姑娘万一要是再这么心思重下去,有一天闷出什么大病了可怎么办? 还是王曦妩看出了她们的心思,严厉叮嘱她们不许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爷夫人,若是被父亲母亲知道了自己因为太过忧心燕云战况而出现了这种情况,他们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放过她的。 或许会怀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焦虑? 淡淡垂眸。 只要燕云的战事一日不停,她就一刻都没有办法放下心来。虽然曜表哥些给她的信中并没有提及他在那边查到了什么,可那种压抑的感觉就像是凌晨山间的雾霾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就逐渐渗透进她的心底,让她开始不自觉地焦躁。 每当想得揪心的时候,她就会突然想起那个晚上。 开阳历二十四年的那个晚上。 这半年来她经常在想,倘若开阳二十四年的那个晚上,她没有把燕东君救下来,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去处理,会不会眼下两国之间就不是这样的情况了呢? 可是这样的念头往往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上辈子没有她在其中横插一脚,燕东君不照样还是登上皇位,之后隔了几年同样挥军南下了吗?她的出现只不过是让这些事情都提前一些发生了而已。 所以说这件事情哪怕是算,也算不到燕东君头上,她所愤怒的对象也只有灵武帝、还有姜家而已。 倘若不是宫里的那位心心念念要铲除世家,她至于这么担心三舅和表哥吗? 单从她的立场上而言,她能够接受来自外敌的威胁,却无法接受来自内部的这种阴谋。 阴谋,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意味着背叛。 而背叛,则是她两世为人最厌恶的事情。 因为是闭着眼睛在享受沉檀的按摩,所以没有人能察觉到她心里的情绪,除了帮她按捏着的沉檀。不过她在察觉到自家姑娘背脊上的肉骤然紧绷起来时,也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按疼她了,于是赶紧地问道:“姑娘,可是奴婢的手劲太大了?” “没有,沉檀你的手劲刚刚好。”因为趴着说话并不是特别方便的缘故,所以王曦妩也没有习惯性地摇头。只是她在说了这么一句话后,紧跟着就抬起右手朝着后方挥了一挥,“好了,就到这儿吧,按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 沉檀适时收手,却笑着摇了摇头,“奴婢不累。”只要姑娘觉得舒服,不要老是左思右想,她这个做丫鬟的也可以稍微放心一点了。 忧思过重这种毛病,怎么想都不应该出现在她们家姑娘的身上啊!姑娘如今才多大年龄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呢? 还是说平常姑娘一副随意的样子都只是装出来的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沉檀顿时觉得有点失落。伺候了姑娘这么久,居然连姑娘的性子都没有摸透,枉她还自认为是四个人中最懂姑娘心思的人,却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即便不清楚姑娘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她还是心疼姑娘。分明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因为身在琅琊王氏的缘故,不得不背负起一些东西,这样的姑娘,如何能不教她心疼呢? 从软榻上懒懒地爬起来,王曦妩并没有察觉到沉檀目光中的怜惜,她随意把自己披散的头发捋了两把,正想说话,紧闭的房门去突然被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脸苍白的李弥君。 难得见到向来沉稳的弥君姑姑会有这样的神色,不仅是沉檀几个脸色一变,就连王曦妩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 弥君姑姑唇瓣轻颤,半晌后才用震惊中带着怜悯的目光看向王曦妩。 “姑娘,琅琊那边传来消息,老太爷,不好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噩耗 从李弥君冲进来的那一刻起,王曦妩其实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以弥君姑姑平常沉稳的作风,是绝对做不出来不敲门就自己进来这样的事情的,而且她那苍白的脸色更是在一定程度上预示了什么。 果然,当她开口说话的瞬间,王曦妩觉得整个人都懵掉了。 什么叫“老太爷,不好了”? 她明明记得去年从琅琊回来的时候,曾祖父的身体还是很健康的说,怎么一年不到就快要不好了呢? 而且在她的记忆中,曾祖父分明是在她十二岁那年才过世的…… 等等! 正好前几天才过了年,算起来她今年确实已经是十二了! 所以说她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她竟然忘了曾祖父今年会过世这件事?! 脑海中完全就是一片空白,王曦妩压根就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还是弥君姑姑见得她脸色煞白的样子,眼中含泪地对她道:“姑娘,老爷还有夫人已经在准备收拾东西了,您这边……” “收拾,快点收拾东西!”几乎是下意识的,王曦妩想都没想就点头道,不过片刻之后她马上又把自己才说出来的话收了回去,“不!不用收拾了!我现在就去溯园!”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从软榻上爬了下来,只是因为太过情急,下床的时候还不知怎么的绊了一下,差点就磕到地上,还好沉檀和红绡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否则肯定得狠狠地摔一跤。 “姑娘!您小心点!”眼中同样带泪,几个丫头看着王曦妩的神情几乎都是差不多的担忧。在王曦妩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她们怎么能不知道姑娘对老太爷的感情? 姑娘从小就是在老太爷膝下长大的,老太爷对别个的曾孙曾孙女都没有像对姑娘这么好的。而姑娘也一直很依赖老太爷,这些年虽然跟着老爷夫人在青州,没有办法在老太爷身边,但姑娘还是一直很挂念老太爷的身体,之前谢公子送过来的一些上好的人参,除了给表公子送过去的之外,剩下一些好的都被姑娘留了下来,打算过段时间就让人带回琅琊去的。 没想到,这边的东西还没带过去,那边就传来了老太爷不好了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让姑娘如何能接受得了? “姑娘,要撑住啊!现在不还是没有……” 后面的话几乎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沉檀的眼眶已经红得不能再红,她原本扶着王曦妩的手转而换成了抓着她的动作,企图想要给姑娘一点支持。 而在她的手中,一只冰凉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王曦妩没有说话,仿佛刚才那两句话已经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她茫然地扭头看了一眼沉檀,向来深沉的眼眸此刻看上去却有点空洞,让看着她的几个丫头都担忧不已。 “姑娘,”哽咽着出声喊了她一声,另一旁的红绡却是很快放开扶着王曦妩的手,从雕花衣架上把原本准备好的衣服拿了下来,她红着眼睛劝慰她道:“姑娘,就算是要去溯园您也得穿了衣服再去,眼下外面天寒地冻的,别还没有回到琅琊您就自己病了,否则便是老太爷也会生您的气……” 愣愣地点了点头,王曦妩无意识道:“你说得对,要是我生病了,曾祖父一定会担心的,你说得对……” 然后便是一室沉默。弥君姑姑红着眼睛看着她们,几个丫头虽然很担心自家姑娘,但还是强忍着担忧之情,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换完了出门的衣服。只是还没等红绡帮她系上斗篷的带子,王曦妩就挣扎着走了出去。 她的脚步极快,到了后面几乎是在小跑,而好不容易跟上她的沉檀几个则是连劝都不敢劝。这个时候,她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姑娘的状态看上去很不正常,万一要是她们说了什么不好的,反而让姑娘更加不对了又该怎么办?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们几个都不敢说话,只能是紧紧跟在姑娘后面。 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到溯园,因为下过雪地滑的关系,中途差点又摔了一跤,还是身后紧跟着她的沉檀拉住了她。 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不管她们说什么姑娘都不会听,所以只能是跟跟紧了姑娘免得她再绊着。 好不容易到了溯园,和随园一样,此时的溯园中同样是一片压抑的氛围。里面伺候的下人大多数都是红着眼睛、又或者是一脸担忧的样子,他们看到王曦妩,下意识地就想和姑娘打招呼,可是看到姑娘那茫然出神的样子,他们却又不敢出声。 除了早就知道她会过来的云喜,在看到王曦妩的一瞬间,云喜眼眶中的眼泪就下来了,她快步过来拉住王曦妩的手,哽咽着道:“姑娘别难过,老太爷不会有事的……” 刚才眼神还是一片空洞之色的王曦妩脚步骤然顿了一下,她默默看了云喜姑姑一眼,在看到对方那同样通红的眼睛,还有担忧的神色后,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一下子下来了。 “云喜姑姑……”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她眼前的世界因为泪水的缘故而显得一片模糊,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心里仿佛在一瞬间空了那么一个角落。 那么和蔼的曾祖父,小时候会把自己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曾祖父,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曾祖父,笑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严厉的曾祖父…… 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哪怕这种痛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了一遍,可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是会那么痛呢? 看着埋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的姑娘,云喜眼中同样有着泪水落下。她和李弥君一样,是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从小看着姑娘长大,当然知道姑娘这个时候会是什么感受。老爷或许还好,可姑娘就不一样了,姑娘年纪还小,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消息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担心姑娘,同时也有着心疼。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很坦然地看待生离死别的。 哭了一阵子,胸中的那股郁卒之气发泄出去了,王曦妩才突然想起自己还在园子外面,而父亲母亲则是在屋里。她于是压着嗓子问了一声:“父亲和母亲呢?都在里面吗?”因为才哭过的缘故,她的声音还有点抽噎。 顾云喜也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老爷和夫人原本正好在屋里休息,结果琅琊那边的人就过来了……” 说这话的她语气中还带了点感慨,谁都没想到,这还是大年节的,居然会传来这么一个噩耗。即便是向来平静稳重的老爷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忍不住愣了片刻,甚至失手打碎了手里的茶盏,由此可见这个消息对于整个王家带来的影响有多大了。 “我知道了。”神情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此时王曦妩整个人看上去平静的可怕,除了眼睛还是红的之外,根本就看不出她刚才还大哭过一场。 淡淡地说了一声,她从顾云喜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然后便径直往屋里的方向走去。而在她走上台台阶的同时,早有下人识趣地帮她把门推开。 屋内是压抑到极致的氛围,尽管里面又不少下人在走动着收拾东西,但从他们可以放轻的脚步声以及低眉敛气的样子来看,他们同样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自家老爷和夫人。 王郗和卫氏就坐在屋子里,一脸淡漠之色的王郗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从他那远没有平常镇定自如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至少男人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而卫氏则是坐在他身旁,两手握着他的手背,眉头紧皱着,看似想要说什么,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而听到她进来的动静,王郗和卫氏双双抬头,见到是她,王郗冷漠的眉眼总算是动了动,而卫氏却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放开握着王郗的手,然后冲她招了招。 王曦妩无声地走了过去。 卫氏轻轻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因为女儿自然而然地低头,所以她才能够把自己的下颔抵在王曦妩头上,然后是温柔却无比耐心地拥抱着她,“阿妩,没事的,你曾祖父一定能挺过这一关的,他还没有看着你嫁人,他不会就这么走的……” 几乎是有些颠三倒四的话,卫氏的声音时起时伏,听起来像是强忍着什么,而她说着说着,原本勉强忍住的眼眶也不由得红了。 原本阿妩在老太爷膝下养着的时候,老人家就说过要给阿妩找一个疼爱她的婆家,如今竟是连阿妩及笄都等不到了。这种痛,即便是她这个做孙媳妇的,想起来都觉得不好受,更不用说从小对就曾祖父感情深厚的阿妩了。 果然,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埋在她怀中的女儿身体又逐渐僵硬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悲痛 无声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渗透进卫氏胸前的衣裳,把她原本过年时节穿的玫红色外裳染成了暗红色,但又因为冬天穿得厚的缘故,并没有被卫氏察觉到,只是她却突然觉得屋里的温度似乎低了几度。 抬头一看,却原来是屋子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打开了,一身玄衣的王珣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眉眼看上去有点模糊,让卫氏突然想起了曾经和王郗初见的那一面。 那时的他也是这么静默的站着,用他那双复杂的眼睛看着自己。 依旧是静静地从所站立的地方走了过来,王珣默然走到两人面前。他的眼睛稍微有点红,却不像其他人那样红的明显,他看着坐在一起沉默着的父母,还有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妹妹,半晌后才嘶哑着嗓子道:“曾祖父他……是真的不好了?” 听到他这句话的王曦妩再次一震。 王郗没有察觉,他用黟黑的眼眸看着次子,片刻后默默点了点头。 祖父到底也是上了年纪了,而这种时候,哪怕是没有什么预兆,一下子就撒手人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而一旦祖父真的走了,恐怕多余整个琅琊王氏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和大哥很有可能要丁忧不说,就是父亲他估计也得从现在的这个位置上退下来,到时候灵武帝要是想动王家的话,恐怕会更加方便一点。 一想到这点,男人的眉头就皱得愈发紧了。 王珣不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但是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时,顿时整个人就更沉默了。虽然不像阿妩那边从小是被曾祖父宠到大的,甚至对于他而言,曾祖父一直是一个很严苛、带有点沉默的老人,可是从他的沉默下,他却能体会到曾祖父对于他们后一辈的殷切期望。他到底跟在曾祖父身边学了这么多年,那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感情呢? 所以才会在家人面前收敛起往常放肆的心态,恢复成真正的性格。 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那块弥漫着酸楚之意的感觉刻意忽视掉,王珣继续哑着声音问道:“大哥那边呢?派人去通知他了吗?” 身为长子,这个消息必须得告诉大哥。 点了点头,王郗原本清冽的声音此时也带了一丝沙哑,又莫名的带着几丝疲倦,“已经让人去告知你大哥了,到时候他会直接回琅琊。” “那就好……”听起来似乎是舒了一口气的样子,迟疑了片刻,他似乎是想说什么话,但目光落在一直埋头在母亲怀中的妹妹身上时,那话最终还是打了个转,变成了:“我已经让人在收拾东西了,什么时候出发?” 难得出声回应他的卫氏道:“这种事情当然是越快越好,等一会儿你父亲他把公务上的事情交代好后,我们马上就出发。” 王郗也是点了点头,他原本是打算看一眼儿子女儿的反应再去处理手头的事情的,毕竟他身为青州州牧,哪怕是祖父出了事情,但愈是这个时候他就愈加不能忘了自己肩上承担着的责任。 而现在看来,阿珣和阿妩的反应都比他想象中要来的更好。阿珣虽然有点强撑着,但能看得出他可以承受这个消息,至于阿妩…… 怜爱的眼神落在王曦妩身上,王郗冰寒的眼眸中同时透露出浅浅的欣慰来。 阿妩虽然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说话,可她身上同样透露出一种坚强的感觉。 所以他的一双儿女是真的长大了吧。 难得在得知一个噩耗的同时还能够获得这样的安慰,王郗沉默了片刻,正准备起身去交代公事的他突然又停下了动作。 因为此时陆经纶正好站在了门口。 同样是一身白衣的她看上去有点狼狈,或许是因为走得太急的缘故,她的两颊有点微红,呼吸中同样带了一丝急促,白色的裙摆下面甚至还染上了几点明显的污迹。 她看着屋里沉默的几人,脸上的神情有点不怎么自然。或许是因为自己是最后一个赶到的,又或许是因为她才嫁到王家不久,并不能明白老太爷不好了这个消息对于在场的几个人来说都意味着什么。 倒是王郗看着她,沉声说了一声:“经纶来了?”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却又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只能是继续沉默着。她的身边也没有那个男人在,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好像不对的样子。 而听到她来了的王曦妩也总算是总卫氏怀中挣扎着出来了。此时的她看上去神情特别平静,却让人无端觉得很是压抑的感觉。 “大嫂。”她轻轻喊了陆经纶一声。 原本匆匆赶过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些什么的陆经纶总算是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了,她快步走到王曦妩边上,然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虽然不知道阿妩和曾祖父之间的感情,但她直觉阿妩现在的情绪不对,所以下意识地就想给她安慰。 果然,手指触碰到的温度果然很凉,凉得完全不正常。 微微皱了皱眉,陆经纶却仍旧是什么都没说。 而王郗则是在见到家里人都齐了之后,看了眼卫氏道:“我先去一趟府衙,等我回来后就出发罢。” 卫氏柔声道:“你去吧,别心急,也不赶这一时片刻的,先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王郗点头去了,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四个人,当然,那些在云喜姑姑指挥下收拾东西的下人不算。 看着通通都沉默的儿女还有儿媳,卫氏长叹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道:“你们也都知道了,这次老太爷很有可能是熬不过去了,都把该收拾的东西去收拾一下,我们可能要回琅琊住上一段时间了。” 点了点头,几个人都沉默着准备回自己园子收拾东西。原本卫氏是想让女儿留一下的,只是在看到她格外沉默的态度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的让她走了。 只不过临走前她还是没忍住,却是叫住了陆经纶,“经纶,一会儿你帮忙看着点阿妩,她可能……心情不大好。” 认真地向她行了一礼,陆经纶道:“放心吧母亲,我会照顾好阿妩的。”即便不是以长嫂的身份,就算是以前的朋友身份,这个时候她照顾阿妩也是应该的。 她和卫氏说完话,然后就跟着王曦妩一起走出了屋子,而王曦妩在离开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忘记同卫氏行礼,这样的正常反而是让她更加担心了。 出了屋子,早就有忠心耿耿的沉檀帮她披上了另外一件斗篷,而比她走得快两步的王珣就站在前面看她,见她终于出来的,他唇角抖动了两下,然后又默默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抱住了她。 “阿妩,”少年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有点沙哑,还带了点鼻音,很好听,但落在王曦妩耳中却让她有眼睛发酸的冲动。“二哥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要是真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二哥一直在你身边……” 心里愈发酸涩,眼神也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只是刚好背对着她的王珣没有看见。缓缓伸手轻轻放到少年的背上,掌心微微用力,王曦妩低声道:“我没事二哥,我真的没事。”刚才在云喜姑姑的怀中已经大哭过一场,现在反倒是好多了。虽然心里的那份空缺是怎么都填不回来,但她却不愿意让在乎她的亲人更加担心。 稍微退离了她一些,王珣看她的目光中却还满满的都是担忧。“真的?” 这个问题若是放到寻常的时候,王曦妩指不定还能扯出一个笑容回他,可这个时候她是真的心累了,所以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同样严肃的语气道:“真的。”顿了顿又轻声道:“我想曾祖父也不愿意看见我这个样子,所以……” 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她一定要坚强。哪怕不能成为家人的后盾,她也不想成为他们的累赘。 更何况这种痛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要再经历起来,恐怕应该会稍微容易一点吧? 这样想着,王曦妩眼中却忍不住又浮现出水花,幸好被她强忍住了。 而看到她这幅隐忍模样的王珣更是心疼,他轻轻拍了拍王曦妩的背,然后突然笑了起来,“那好吧,二哥相信你,阿妩一定会坚强的是吗?” 用力点了点头,在那瞬间王曦妩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好了,”深吸了一口气的王珣终于放开她站了起来,他轻轻摸了摸王曦妩的头,然后目光转向陆经纶,“大嫂,阿妩就先麻烦你看着点了,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这里的收拾东西当然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收拾东西,陆经纶隐隐约约能猜到这点,但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妩的。” 这是她从刚才到现在说的第二句话,和之前一句没有什么差别,但是莫明就让人心安。 对着她淡淡点了点头,王珣又深深地看了眼自家妹妹,然后径直转身走了,留下少年略微有些冷漠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灰暗下来的天色中。 而看着二哥离开的背影沉默了半晌后,王曦妩总算是扭头对陆经纶说了一句话,“走吧。” 不管怎么样,这条路注定还要要走下去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来迟 因为突如其来王老太爷不大好了的消息,青州王家这边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沉寂。虽然手头还有不少公事要处理,但在这种时候王郗也只能是把这些事情全部交给了手底下的人,然后带着一大家子连夜奔赴琅琊。 不同于上次王曦妩回琅琊的时候,那次她是回宗家过年,而这次却很有可能就是赶着奔丧去的,所以这一路他们几乎没有停留,中途换了两次马车,总算是在过了五天后赶到了琅琊王府。 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入夜了,天色暗得很,除了半轮明月照着之外,剩下的光亮则是来自一排排的灯笼以及油灯。 只不过灯笼并非是往日惯常挂着的红灯笼,从王府正门到里面,连带着中间的回廊以及曲径,屋檐下、灯柱上,挂着的全部都是白色的纸灯笼,上面暗黑色的“奠”字让人触目惊心。 从马车上下来的王曦妩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些个的灯笼。 她原本是一只脚踩在高凳上正要下来,结果在看到那两个大大的“奠”字时,瞬间她的眼前一黑,左脚差点没直接踩了个空。幸好在下面搀扶着她的沉檀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了她,才避免了她跌落下来的惨剧。 饶是这样,也把大家吓得够呛。 “阿妩!” “姑娘!” 几乎是差不多同时出声,跟在她后面下来的卫氏和其余几个丫头一起喊了她的名字,而原本有点发蒙的王珣这个时候也茫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比王曦妩早一步下来,所以也早一步看见了那满府肃穆的装扮。除了大门两侧高高选怪的白色灯笼之外,府门上那块写着“王府”的匾额上也同样挂上了白色的挽幅,白绫从匾额两边垂落下来,在夜风中微微晃动不定。 所以说,他们来晚了。 曾祖父已经先一步去了吗? 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他回头看着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的妹妹,眼中闪过有悲痛也有怜惜的黯光,然后突然上前挤开沉檀扶住了她。 此时的阿妩脸色已经不仅仅只是苍白了,而是苍白得有些透明,想必也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消息。 他们这一路完全没有停歇地赶回来,为的不就是能够见到曾祖父最后一面吗? 可谁知命运太过残忍,居然连这个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让他们完成。没能见到曾祖父的最后一面,这势必会成为父亲、阿妩还有他这辈子的遗憾。 未必是最大的,但遗憾终究是遗憾,而且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弥补了。 尽管心里各种情绪交织,但王珣还是强自定了定神,然后轻轻牵引着王曦妩从马车上安全下来。而原本在车厢内以为发生了的什么事的卫氏,在看到琅琊王府这么一副样子时,顿时把之前想问的话都吞咽了下去。 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她实在是不愿触碰到女儿伤心的那块地方了。 叹了一口气,卫氏跟着从马车上下来。 之前最先下来,同时也是最先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王郗一句话都没有说,此时的他神情看上去格外严肃,回头看了眼都沉默着的一家人,然后哑着嗓子道:“走吧。” 一家人互相搀扶着,陆经纶搀着卫氏,而王珣则是紧紧握着王曦妩的手。兄妹两跟在父亲后面,王曦妩的掌心冰凉,脚步也有点虚浮,反倒是王珣的步伐一如既往的坚定,就像刚才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恍惚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也就不需要其他人来证明什么了。王府中匆匆来去的下人都是一身黑白打扮,看到他们行礼时也都是尽量少说话。一家子的脚步根本不停,直接就往岚园的方向直奔而去。 路上遇到正好从里面出来的许氏,她身边是打着灯笼的丫鬟。 四夫人许氏看上去也是红着眼睛,见到王郗一行人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然后才向两人行了礼,哽咽着道:“二伯,二嫂,你们可到了,老太爷他前天晚上……辞世了……” 尽管不一定是真心实意,但这个时候许氏的神情看上去真的有几分憔悴。自打老太爷有了要离世的迹象后,她和三嫂罗氏就开始忙着操持府里的事情。加上前天晚上老太爷真的走了,免不了还要在老夫人面前哭上那么几场,以至于现在说话的时候嗓子都还有些疼。 默默点了点头,王郗应了一声,“是我来晚了。”沉默片刻后又问道:“父亲和大哥那边呢?可有通知过建安?” 许氏拿帕子抹了把眼睛道:“一早就派人通知建安那边了,按理公公和大伯也应该快到了。” 王郗点了点头。虽说他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毕竟建安离琅琊要更远一些,父亲和大哥一家即便是要回来也肯定比他们到得晚。 许氏看了眼他们一家人,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扶着卫氏的陆经纶,却是接着道:“因为大伯和二伯你们还没到,所以现在事情都是三伯和我们家老爷在办,不过既然二伯来了,到时候还是二伯你和大伯接手吧。” 按理说像他们这种大户人家办丧事,多是嫡长子、嫡长孙负责的,他们四房和三房只是庶出,一般情况下都是不怎么插手的。但老太爷走得快,大房和二房没来得及赶上,也只好是他们先帮着操持了。 “这件事情我会和大哥商量着办的,”王郗也不推辞,皱了皱眉道:“一会儿我就去找三弟和四弟,他们现在都在府里吗?” 许氏点了点头,“都在,三伯在他那边赶着写讣告,我家老爷负责准备大后天的小敛。”按照王老太爷的身份品级,卒世后五日才可进行小敛,以示庄重。 “老夫人呢?”王郗接着追问。 许氏答道:“在里面呢。”顿了顿又道:“这些天老夫人精神不大好,二伯你们来了,可要好好劝劝她。身子总归是最重要的,这种时候愈是要保重身体才是。”虽然说心底不大待见老夫人,可这种时候面子上的话还是要说的。 也不管她这话是发自真心还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王郗他们总归是要应的,不过作为嫡孙,王郗只是点了点头,反而是卫氏跟着出声,“放心吧四弟妹,我们省的的。”跟着她又向许氏行了一礼,“这段时间让弟妹你费心了,到时候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尽管交给我们做就是。” 她这话说的已经是客气了,可许氏的脸色还是变了变,片刻后扯了扯嘴角笑道:“二嫂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们做孙媳的该做的,谈不上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话虽然这么说着,却是绝口不提放权的事情。 好不容易从去年开始她从罗氏手中抢过了府里的管家大权,之前虽然有老夫人在上面压着,但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老太爷的事情,老夫人也没有太大精力管府里的事情了,她顿时便有了翻身做主的感觉。所以即便是如今大房和二房的都回来,一时间让她放手也没那么容易。 说着,她又对着两人福了福身,“二伯和二嫂要不然先去看看老太爷和老夫人吧,我这边还要去看阿萱和阿卉一眼。这两孩子因为她们曾祖父过世的事情,这两天连吃饭的胃口也没有。” 卫氏只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的样子点了点头,“那你赶紧忙去吧,我和老爷去看一下老夫人。”在外人面前,她并不像许氏装出来的那副伤心样,只有扶着她的陆经纶才能察觉到婆婆微凉的手温。 许氏于是又匆匆地走了,卫氏原本想说点什么,但看着沉默的夫君和同样脸色不怎么好的儿女,顿时话都咽下去了。只是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她默默垂着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寒光。 她不跟许氏计较不是因为怕对上她,而是懒得跟她计较。原本还以为许氏是个拎的清的,没想到这一年过去也就变得自我膨胀起来了。要是她只想着好好操办老太爷的后事也就算了,若是敢在这种大事上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到时候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虽然平常看着温和好说话,但卫氏能把二房这边这么多产业都打理得妥妥当当,其中的手段又怎么可能会是简单的?只是以往看在一家子的份上,她懒得出手罢了。 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一家人很快就到了岚园里面。 岚园中同样的一派肃穆的氛围,下人们一个个都噤声不语,往常在老夫人手底下最为得用的秦嬷嬷见到他们,顿时就向他们行了一礼,“二爷,二夫人……” 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见到二爷带着二夫人和两位公子姑娘走了进去,只留下几个冷漠的背影,心里面却总算是舒了口气。 幸好二老爷他们赶回来了。 嫡出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不在,三房和四房那两位夫人又不是真心实意的,这些天老夫人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老夫人平常最是疼爱四姑娘不过,也只能是希望四姑娘能好好安慰一下老夫人了。 第二百三十章 夜凉 大抵是因为夜色寒凉的缘故,屋子里又是开着窗通风的,所以一进到正室里面的王曦妩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察觉到这点的王珣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然后握着她的手愈发紧了些。 屋里的灯火通明,一身素服的老夫人此时就坐在床上,她的神情温和,不像旁人想象中那般悲伤。整个人看上去反常得很,一点不见萎靡的样子,反而显得精神矍铄。 甚至在伺候她的张嬷嬷禀报说二老爷一家到了的时候,她抬头看向几人时竟然还微微笑了下,“阿郗,阿宓,你们来了。” 声音倒是有点嘶哑。 王郗的眼眶忍不住红了红,然后他一下子就跪了下去,重重对着老夫人磕了个头。“是孙儿不孝,孙儿来迟了,没能见到祖父最后一面……” “这不怪你们,”老夫人摇了摇头,神情有点怅惘,“谁知道老爷他会走得这么快呢?就几天的功夫……”说着,她的声音就逐渐低落了下去。 听她这么说的王郗也没有抬头,继续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后才站起身来问老夫人道:“祖父的遗体现在停在哪里?” “在后面的祠堂中。”老夫人语气淡淡。 “我去祭拜一下祖父。”王郗说完扭头看了眼王珣,“阿珣你和我一起,至于夫人,你就先和阿妩留在这边吧。” 听到他吩咐的卫氏认真点了点头,柔声应道:“老爷你先去吧。”这个时候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老夫人,至于老太爷的身后事,还是要交给他们这些男人去办的。 王郗带着儿子走了,卫氏默然,她的眉头微微皱着,很明显这个时候老夫人的状态有点不大对。 老夫人眼神温柔地看着王曦妩,片刻后才慈爱地开口道:“阿妩。” 王曦妩默默走到她面前。 老人家轻轻拉起了她的手,王曦妩也就顺势扑到了老人怀中。 之前她的眼眶中就带着泪水,要不是强忍着早就掉了下来,此时更是有轻轻的啜泣声响起。老夫人心里一痛,却是反手拍了拍她的背,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阿妩……” 到此时,她的眼泪竟是忍不住也落下来了。 自从老太爷病倒的时候,她心里面就有了预感。毕竟已经这个年纪了,去年给老太爷过完七十大寿之后他们就已经商量着给自己备下了寿衣,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已。 大年初二那天,老太爷精神就有点不怎么好,还有点咳嗽,她只以为是初一那天着了风寒,于是请了医师给老太爷看了。而当时医师的诊断也是如此,开了几贴药后喝了也就没事了。谁想到两日后老太爷的状况会急转而下,初四那天晚上就不行了,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眼看着他病得这么重,一时间她也不能再耽搁了,直接就派人去通知了儿子和孙子,只是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赶上。 对于这样的结果,蒋氏多多少少是有遗憾的,但却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严重。就像老太爷临走前同样是含笑而走的,她同样没有感到太难过。他们一起走过了五十多年的人生,这五十年来夫妻恩爱,底下的儿孙也都争气,将来便是把整个琅琊王氏交给他们也不用担心什么,所以说这辈子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只是倘若说唯一有点遗憾的,恐怕还是老太爷他没能看到自小疼爱的曾孙女出嫁,临走前心心念念的还是将来要给阿妩找一个好的婆家。如今看到阿妩这幅难过的模样,总归是不枉老太爷生前疼她这么些年了。 祖孙两抱着在这边痛哭,卫氏一时间眼睛也有点酸。不只是她,就连陆经纶也难得的觉得有点难过。 和王曦妩认识差不多也有三年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伤心的时候。不过哭了也好,来的路上就能察觉到阿妩那种隐忍的痛,到现在总算是释放出来了。 半晌后王曦妩逐渐收敛了哭声,而老夫人早就已经抹掉了眼泪,一直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此时见她稍微好了点,便柔声道:“阿妩不难过,你要是再哭下去,你曾祖父泉下有知,他也会担心你的。” 王曦妩认真点头,脸上的泪痕在灯火下很是明晰,“曾祖母,阿妩不难过了,曾祖母也别难过。” “傻孩子,”轻轻摸着王曦妩的头,老夫人神情恬淡,“曾祖母不难过,我和你曾祖父年纪也大了,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 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王曦妩冷不丁抬头看向老夫人。此时的老人看上去虽然眼眶底下有着明显的阴影,但精神看上去却还不错,往日温和的目光此时显得格外灼灼,给人一种正在透支着什么的感觉。 想起上辈子正是在曾祖父过世后不久,曾祖母也同样跟着溘然长逝了,她一下子就心慌了起来。 “曾祖母,这两天您是不是都没有好好休息?”沙哑着嗓子把完全不需要答案的问题问了出来,王曦妩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不由得紧握了起来。 之前就已经错过了见曾祖父最后一面,难道她现在又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祖母跟着曾祖父去了吗? 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老夫人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扭头看了眼没怎么说话的卫氏,然后目光落到陆经纶身上,“这位是想必就是衍哥儿的妻子了吧?” 卫氏自然是点了点头,“老夫人明鉴。” “经纶见过老夫人。”坦坦荡荡地向老夫人行了一礼,陆经纶神情坦然,也不见被人打量时的局促。 “好,好。”连着说了两个“好”字,老夫人看似是疲倦了地挥了挥手道:“你们这一路赶过来的也都辛苦了,现在已经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昭园和梧桐阁那边老四家的应该已经安排人收拾妥当了。要是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也不迟,我也有点乏了。” 言下之意就是在赶她们走了。 王曦妩不想走,她担心曾祖母出什么事,所以用一双濡慕的眼神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却宽慰地笑了笑,安慰她道:“我没事,阿妩听话,乖乖去休息,明天起有你累的时候。” 她的态度坚决,而且看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所以王曦妩最终还是跟着母亲和长嫂离开了岚园。只不过她们并没有马上去昭园,而是叫了一个下人把她们带到了灵堂。 灵堂是原本宗祠前的一处正厅,此时改成了停灵的地方。白色的帷幔和黑色的挽花将整个灵堂都装点得极为肃穆,白色的灯笼和蜡烛因为含风吹送的关系晃动着,使得灵堂中有些地方不甚分明。 灵堂正中就是一口漆黑绘金漆的棺材,棺材口是开着的,能看王家老太爷的遗体就静静地躺在里面。而之前先她们一步过来的王郗和王珣就跪在棺材前,两人面前是才烧过的火盆,里面有锡纸烧过红红的星点。 王郗的神情淡漠,看出来什么来,但是熟悉他性子的卫氏和王曦妩知道他现在心中一定不好受。倒是王珣眼眶微红,放在身侧的拳头也紧握着。 在两人的边上站着一身丧服的三夫人罗氏,她看上去明显憔悴了很多,估计是这两天累得。而三姑娘王应蓉和八姑娘王幼芙则站在她身旁,三姑娘神情冷淡,眼中还带着一丝厌恶,倒是八姑娘年纪还小,不怎么懂人情世故,此时攥着罗氏的衣角,看上去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 见到她们过来,罗氏也没说话,只拿帕子抹了一下眼角,顿时眼泪就出来了,“二嫂。” 尽管不怎么待见卫氏,但这个时候该装出来的样子总还是要装出来的。 只点了一下头,卫氏也没说什么,拉着王曦妩的手就走到灵前跪下。 这个时候语言反而是苍白无力的,只需要哭就好了。 一家子在灵前足足跪了小半个时辰,中途罗氏几次想喊他们起来,都被一种莫明悲凉的气氛给撅住了,只能是静静看着他们。直到王郗率先起身,这种让人觉得沉重的氛围才算是消散。 “今晚这边就交给我吧,弟媳你带着两个孩子先去休息吧。”微红着眼睛的王郗轻声道。 罗氏有点迟疑,“这不大好吧?二伯你们也才刚到,一路上肯定是辛苦了的……”虽然她是不怎么想留在这边守灵,可原本安排的就是她们三房,此时要是真的退走了,消息传到外面也不知道人家会怎么想。 王郗却摇了摇头,“没能赶上见老太爷最后一面是我的过错,这个时候弟妹就让我多在这儿尽点孝吧。” 以他的性子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已很是不易,而罗氏明显也动摇了。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向王郗行了一礼,“那今晚就劳烦二伯了。” 微微摇头没说话,王郗继而又把目光转向灵前。 等到罗氏带着三姑娘和八姑娘走后,他又把卫氏几个也都赶回去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今晚留我和阿珣在这边好了。” 卫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反对,带着王曦妩和陆经纶回去昭园。而等安排完两人的住处后后又叮嘱陆经纶多看着点王曦妩,她自己却是提着灯笼去了灵堂。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丧葬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夜的时间王曦妩压根就没睡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而等她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食时时分了。 尽管没有胃口用早点,在但沉檀她们的劝说下,还有陆经纶的监督下,王曦妩好歹还是吃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这个时候她根本就没什么心思,也一点胃口都没有。 用过早点换了一身衣裳,又和陆经纶一起去了昭园看望老夫人。结果卫氏和罗氏、许氏几个正好在老夫人房里,她们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王曦妩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老夫人道:“总之这次的丧事就交给老大和老二家的办吧,老三和老四也多帮衬着点。” 此话一出,罗氏和许氏的脸色就不大好,但老夫人的威严在那儿,她们也不敢反驳什么,只能是忍气吞声地对卫氏笑了笑,“到时候就劳烦二嫂了。” 卫氏的神情淡淡的,“这本来就是我应当做的,到时候还要请两位弟媳多搭把手了。” 因为被夺了管家大权的缘故,罗氏和许氏也不想在这边多呆,各自随便找了个借口后就离开了。剩下卫氏一人,看到女儿和儿媳过来,她先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神情,见她们虽然脸色有点难看,但精神还算是不错,顿时也就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我先去灵堂那边看一眼,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您只管差人来找我好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去吧。” 卫氏接着嘱咐女儿和儿媳,“经纶,你和阿妩先在这边陪会儿老夫人,晚点我再来叫你们。” 王曦妩和陆经纶当然没有什么意见,而见她们默默地点了点头后,卫氏也就走了。 ————————————————————————————————————————————————————————— 接下去的两天中,王曦妩差不多每天都陪在老夫人身边。一来她担心老夫人的精神状况,虽然曾祖母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好的,也没有过度悲伤,但有过上辈子经验的她总还是担心。二来则是因为这两天父亲母亲忙着准备老太爷的婚事,尤其是明天的小敛,大宗族在办这种事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繁琐。要不是她祖父以及大伯一家昨天也赶到了琅琊,光是写讣告、通知分支这件事就能把父亲给累着。 除此之外,在青崖山修书的大哥也赶过来了。 大哥到得比祖父他们还要早一天,换句话说也就是王曦妩她们一家到后的第二天,王衍也就跟着到了。一路赶过来显得风尘仆仆的王衍也没有多说什么,到了这边之后就跟在王郗手下帮着做一些事情。 不过即便是这样,三人都还是忙得很。两天下来,王郗整个人都削瘦了很多不说,就是卫氏看上去也很是憔悴的样子,唯有王衍,看上去依旧是那么清隽,似乎连日的忙碌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似的。而事实上像他们这样早上天不亮就起,晚上熬夜守灵差不多要熬到三更,中间只能眯瞪一两个时辰的,不累倒也是奇怪。 父母亲这样明显的变化王曦妩自然是看在眼里,于是原本因为曾祖父的过世而显得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她总算是逐渐恢复了起来。平日里除了照旧照顾老夫人之外,她有时候还会亲自下厨煮一点补身体的汤膳给家里人补补。而到这个时候陆经纶也会偶尔给她打打下手,不过更多的时候她还是跟着卫氏一起,帮着处理府里的事情。 王府这么大,整个琅琊王氏分支又有多少,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来了。大房那边的虞氏带着她的儿媳,还有出嫁了的王芄兰,加上卫氏和陆经纶,几个女人每天要过手的事情不知凡几。有些时候实在是忙不过来,两妯娌也会叫上罗氏和许氏帮帮忙。 罗氏和许氏虽然不大情愿,可分家的人来了这么多,她们要是能在其中插手一下,也算是有面子的事情,所以一个个的也都认真干了。 每天差不多都有十二三家的分支族人过吊唁,更不用说其余那些和王氏有交情的高门大户了,几天下来,整个琅琊王氏的宗家都是连轴转,其中每一个人都可以明显看出疲惫之色来。 等过完大殓,又择日出丧,王家老太爷最终出殡的时候定在了正月十八。 出殡那天,王曦妩跟着大哥二哥走在丧葬队伍的最前面。身为王家唯一嫡女,这个时候她肯定是要出面的。尽管之前在商量引魂的人选时,不管是老夫人也好,还是她祖父也好,都不是特别愿意让她亲自上的,一般寻常世家贵族,这个时候都是由选好的幼女出面就行了。可他们拗不过王曦妩,而且王郗和卫氏也默认了她的想法,于是出殡那天最终还是王曦妩亲自哭着引魂。 兖州习俗,凡是死者在出殡的时候,必须得有至亲之人在前面引魂,否则的话后面的魂魄就有可能迷路。 上辈子王曦妩没有做这件事,但这辈子她却发自内心的想为曾祖父做点什么。毕竟两辈子她都受着曾祖父完全没有一丝瑕疵的宠爱,倘若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的话,她自问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王老太爷的墓实际上离王府并不远,就在琅琊山上。墓穴是很早的时候就选好的,就在王氏先辈的墓穴不远处,按照风水之相请了大师看过后才定下来的,造更是早在老太爷过完六十大寿的时候开始造起来了。墓穴整体构架是同衾穴,只等将来老夫人蒋氏百年之后两人也可以合葬。 虽然墓穴不远,但因为他们绕了琅琊郡大半圈的缘故,真的等老太爷下葬也已经快要中午了。王曦妩喊了一路,每逢遇到桥头的时候还要快点过桥迎接遗体过去,要不是有沉檀她们几个在后面帮衬着,她很有可能会撑不下去。 中途还下起了下雨。 原本就是寒冬腊月,天气极冷,一下雨就更显得阴冷。灰暗的天气也仿佛在悲戚着什么,细密的雨丝飘到王曦妩脸上,把她身上白色丧服层层浸湿。 见到这种情况的王家老爷和大房的王恒都不想让她再继续下去,可一看到王郗肃穆的神色,以及王曦妩空洞的眼神时,最终还是没有强迫她下来。 入葬,合棺。所有人在墓前行过祭礼,浩浩荡荡的人群就又捧着老太爷的灵位转回了王府。 王曦妩原本是想在墓前多呆一会儿的,她很想多陪陪曾祖父,哪怕已经是隔着冰冷的坟墓,可王府那边还需要她去哭丧,而且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父亲也不会同意她再留下来,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是被沉檀她们几个架回了王府。 回到王府之后又是一通忙乱,她还来不及换一身干衣服就去了祠堂。因为接下去的事情就是开祠堂,把王老太爷的灵位请入安放列祖列宗灵位的神龛。整个过程同样拥挤了很多人,负责请灵的王家大爷王恒更是泣不成声。 好不容易等外面的事全部完了,王曦妩就被卫氏勒令回房去休息,而此时已经是过了哺时了。 回到昭园后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是同样的丧服,但穿在她身上却多了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伺候着她穿衣的红绡轻声劝道:“姑娘,这两天您也累了,现在老太爷已经入土为安,您也要多保重身子了。”这两天虽然姑娘看上去相较于刚得知老太爷过世时振作了许多,但只有她们几个贴身伺候姑娘的才知道,这些天姑娘过得到底又多艰难。 倒不是说是物质上的艰难,偌大一个琅琊王氏,真正敢为难姑娘的又有几个?而是心里上的苦。这些天她们虽然是轮流守夜的,但却都发现姑娘几乎是每晚都睡不着觉,偶尔她们一个眯瞪后醒过来,还能听到姑娘幽幽的叹息声。 事实上她们四个人中,哪个又没有过家中之人过世时的经历呢?倘若是平常关系不怎么亲近的也罢了,但若是至亲之人辞世,那种感觉,她们也完全能理会。尤其姑娘平常看上去坦然,对这世间泰半事物都不怎么看重,却唯独对于亲情是万分珍视的。 老太爷这么一走,也不知道姑娘到底什么时候能从伤心的阴影中走出来。便看如今这丧服,原本腰上的尺寸就已经够细了,方才给姑娘系上的时候居然还盈余了三指出来,由此可见这些天不仅是老爷夫人累着了,就连姑娘也是骤然瘦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王曦妩稍微有点咳嗽,但被屋里的热气一蒸,她的两颊却又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红。缓缓地坐到软榻上,对于红绡关心的话语,她淡淡应了一句,眼中却闪过坚定的光芒,“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是的,她心里有数。 老太爷的死确实不是什么阴谋,只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但在这样的生老病死后,所能产生的影响却绝对没那么简单。 身为三朝帝师,王老太爷就相当于王家的定海神针,要有有他在,建安那边就不能明面上对王家怎么样。可一旦老太爷过世,那么灵武帝就有了相应的借口来削弱王家的势力。而一旦王家内部再发生什么动荡,很有可能就会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所以在这种时候,她绝对不会,也不允许自己拖家里人的后腿。 只有足够坚强,才能在将来走的更远。 而年轻,未必就不是一种资本。 第二百三十二章 风雨 密集紧扑的雨丝在天地间勾勒出迷蒙的画面。 一注注小小的水花就像溪流一样从朱红色的屋瓦上倾注下来。 天色晦暗。 森严肃穆的宫殿中并没有点燃太多的宫灯,因此在里间行走的宫女太监看上去影子有点绰绰。 以上这幅画面绝对是风雨如晦人如鬼最好的写照了。 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食笼的王安快步从乾坤殿外走近,虽然雨势很大,但他用来撑伞的左手却很稳。 一路上了台阶,早有在殿外伺候的小太监接过他手里的雨伞帮他收了起来。 王安自己抖了抖衣角,原本皂色的宫服有一处被打湿了。那小太监于是便小声问道:“公公可要换一身衣服再进去见陛下?” 摇了摇头,王安神情冷淡,但平常见惯了王公公更加冷漠一面的小太监却觉得今天的王公公看上去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用了,陛下应该已经久等了。”说罢,也不管小太监想要献殷勤的心,继续拎着食盒就进去了。 乾坤殿中同样没有点太多的灯,甚至应该说里面压根连一盏灯都没有点亮。原本每日负责点灯加添灯油的宫女从一开始就被拦在了乾坤殿外,陛下口谕,今日乾坤殿不掌灯。 所以王安只能是在一片灰暗的天色中往内殿走去。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得清楚,还是已经对乾坤殿的格局摸得一清二楚了,一路顺顺当当走到内殿,不出意外的,灵武帝还是他离开之前那个姿势。 已经是中年男人甚至有点上了年纪的灵武帝就站在书桌后,面对着殿外的方向,在他的面前是大开的窗子,窗外则是一片风雨茫茫的景象。 轻手轻脚地走到灵武帝身后,又刻意在把食盒放到书桌上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声响,整个过程中王安的神情都很复杂,只可惜姜潮并没有看到。 但他听到了声响。 所以长长地喟叹了一声,灵武帝的语气就和此时窗外的景物一样模糊,“王安你说,老师他怎么就这么快走了呢?” 虽然嘴里说的是“快”,可是真当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却又有点飘忽,反复一点力都没有附着在上面一样。 低眉顺眼的王安什么都没有说,虽然陛下是在和他说话,可要的却不是他的回答。 果然,灵武帝停顿了一会儿后,就又自顾自接着说道:“朕还以为朕等不到这一天了……老师就像一棵大树一样,庇护了王家这么多年,只要老师一日在世,朕就不能明着对王家动手,否则世人肯定会谴责朕。所以朕才隐忍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心中是什么样的感受。 王家老太爷过世的消息是从早上传来的。虽然之前从王渊以及王恒告假回琅琊时他就已经有了预感,但当时两人说的只是家中父亲(祖父)病重要赶着回去,所以当真正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心情总归还是有点复杂的。 王老太爷身为他的启蒙老师,后来又在国子监教导了他十多年,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到青壮少年,他对老师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尊重的。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尊重开始变质了呢? 是从他登上太子之位后被那些幕僚撺掇的吗?还是从父皇当时那惆怅的态度呢? 当时先皇临死前把位置传给自己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王谢势大,若任其坐大下去,百年之后,这大燮的主人说不定就要换个姓了……” 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对老师起了疑心了吗? 所以老师才会在察觉到什么后毅然决然辞官而去,然后在琅琊隐居,一呆就是三十多年。 这期间,他下旨赐给老师的一些东西老师都没有接受,甚至连原本想要给他的封赏同样也都推辞了。 他知道,这是老师在默默地表达这他的不满,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这就是王权和世家之间的矛盾了,出身不同导致立场不同,立场不同既是道不同,道不同,不相与谋。老师是一心忠君爱国不错,可他下面的儿孙呢?他能保证他的后人也和他一样维护姜氏吗? 只要放任王家的势力继续变大,在触手可得的权势前,谁又能保证将来王家有哪一位后人会不动心呢? 于是从此之后他逐渐开始变得冷心,开始想方设法削弱世家的影响力。哪怕这不是他的本意,但却是他的立场。 他首先是一位帝王,然后才是老师曾经的学生! 可即便是这样,真正等他听到老师过世的消息时,心中那种失落的感觉还是掩饰不住的。就像一个你一直期待的对手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不见了,那种无力感和别扭感是怎么都没有办法避免的。 他和老师之间的较量,他没有赢,老师也没有输。如果非要说老师输了的话,那也只是输给了时间而已。 所以说有些时候,年轻未必不是一种资本。年轻就意味着有足够的时间,而时间则意味着一切。 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姜潮已经见识过了太多时间的威力,哪怕是在他自己身上也同样如此。当年那个能狠下心来把自己推上皇位的人,如今在见到儿子为了皇位而争斗时反而迟疑了,这一切难道不应该都怪罪在时间身上吗? 长长叹了一声,灵武帝的眼神晦暗莫测,就和此时外面的天气一样。 “一会儿拟旨下去,追封王师为一等国公,封号便以琅琊为号吧。爵位不可世袭,其余的再赏邑食万担,琅琊郡内所产三年内不用上交国库。” 淡然地说出自己对王老太爷过世一事而作出的反应,在窗前站了小半天的灵武帝终于转回身来。他看着垂着头默然不语的王安,突然问了一句:“王安,你觉得朕这样在老师过世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会不会显得很虚伪呢?”毕竟人都已经死了,死后再追封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是很虚伪。 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的王安表面上却摇了摇头,“陛下感念琅琊国公已是仁慈,何来虚伪一说?” 仿佛是被他的话安慰到了,又或者灵武帝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他突然微微笑了起来,笑容有点古怪。走回到书桌前,见到放在桌上还没有打开来的食盒,他问:“你给朕准备了什么吃的?” 王安识趣地上前揭开食盒盖子,然后从里面端出一碗浓香扑鼻的鸡汤来。或许是因为凉了,所以鸡汤上面浮了一层油,上面还撒了满满的葱花,青白相间的葱花点缀在浓黄色的鸡汤上面,瞬间就让灵武帝胃口大开。 满意的同时,灵武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他看了一眼帮他把碗筷都摆开来的王安笑道:“还是王安你知晓朕的心意,这碗鸡汤可是你亲自熬的?”王安是从小就在他身边跟着伺候的,以前他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每天都不吃东西,那个时候就是王安给他熬的鸡汤。而直到如今,每当他心情不好吃不下东西的时候,王安也会这么给他熬一碗香喷喷的鸡汤。 有点枯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王安垂首道:“陛下过奖了,不过这碗鸡汤确实是奴才熬的。” 落座后灵武帝一手拿起了玉瓷汤勺,原本刚要入勺,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突然抬头对王安道:“差点忘了,吩咐下人掌灯吧。”既然已经祭奠过了,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再让自己沉浸在那些阴暗的情绪中了。 “喏。” 王安很快就叫来了掌灯的宫女,而宫女的手脚也很利落,很快乾坤殿就变得明亮了起来,该在里面伺候的太监宫女也都回到了里面。 在灯影幢幢的氛围中灵武帝用完了一碗鸡汤,他随口就吩咐别的宫女把用完的空碗和食盒收拾下去,继而却是吩咐王安,“一会儿把萧昀墨、严如意他们两个给我叫过来。” 依旧是淡漠到不能再淡漠的神情,王安连眼神都没有晃动一下,听到灵武帝吩咐的他心里清楚陛下到底想要干什么,但却还是轻声应了:“喏。” 挥了挥手让王安快点去,王安也识趣地垂眉敛手往外走着,却又被灵武帝叫住了,“等等,去通知晋王一声,到时候追封王师的旨意就由他去传达吧。” “喏。” 仍旧是不变的调子,作为灵武帝心腹的王安在众多宫女太监看来一直都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他平常的表现从来都是淡漠的,仿佛只有陛下的命令才能够影响到他。 可这样一位在后宫中有着相当大权势的太监,却在他离开乾坤殿又吩咐手底下的人分别去萧府以及严府传旨后,中间又抽空回了一趟自己住的屋子。而等他从屋子中出来后,手里却多了一截用油蜡封好的细竹。 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片刻之后就有一只灰不溜秋的大鸟降落在他抬起的臂膀上。 小心翼翼地把细竹筒塞到鸟儿右脚绑着的绳子中,然后又细细地把上面的结打牢,王安轻轻震动了一下胳膊,那只承载着秘密信件的鸟儿就一下子振翅而飞了。 片刻后就消失在漫天的雨幕中。 而王安则是漫不经心地回到自己屋子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刚才湿淋淋的鸟儿把他胳膊上那块也打湿了,然后才又紧赶慢赶地去了乾坤殿。 第二百三十三章 追封 不仅是朝廷,很快就连建安的普通百姓也知道了三朝帝师、王家老太爷过世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灵武帝追封王老太爷为琅琊国公的旨意。 一时间不少百姓纷纷感慨陛下重情重义,王老太爷已经辞官至少三十多年,陛下却还念着王师的恩情。 当然,也有少部分人听到这个消息时是嗤之以鼻的。 若陛下真有他们说的那么重情重义,又怎么会在宣布这个旨意的当天还传召萧相和严尚书进宫呢?还不是为了要商量如何利用王老太爷之死来打击世家在朝廷中的势力。 只不过这里面的真相龌蹉去了,百姓也都是被愚弄的而已。 姜煦不在意其中那些明眼人是怎么看的,他只要知道父皇派他去琅琊宣读这个旨意是对他的一次试探就够了。 没错,就是试探。 倘若他能把这次王家的虚实探清楚,那么想必在父皇心中肯定能再给他记上一笔,这样他离太子之位也就更进一步了。 这话虽然是萧衡传达给他的,但他细想来,这其中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如果他能够趁这个机会拉拢或者在王家埋下几颗钉子,这样的结果岂不是更好? 所以在灵武帝旨意下达的第二天,他就冒着瓢泼的大雨出发了。 说来也是心烦,这才是新春佳节的,往年都是下雪的建安今年一反常态的下起了雨来,而且一下就还是好多天,到现在都还没停过。他一向最不喜欢的就是阴雨天气,不仅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就连心情都会被天气影响到。这次要不是看在其中有着大好机会,他才不愿意在这种天气出发去琅琊呢! 只是心烦归心烦,一路上他也几乎没有耽搁,只顾着赶路。一来是准备让自己这边的表现传到建安给父皇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一路上都在下雨,除了在马车上,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以玩耍的地方。 于是就在安安静静的赶路中,晋王姜煦一行人到了琅琊,而这个时候距离王老太爷下葬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 王家这边早在姜煦出发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所以真正当他们达到的时候,很快就有下人出现在城外来迎接他们一行人。 一路上没有太多寒暄,又或者是晋王殿下并不是很看得起王府管家。在他心里,既然知道他要到来,居然还不是王恒亲自来接,这样的待遇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不尊重,所以即便王府管家表现得有多有礼,抵达琅琊王府的他脸上看上去还是不怎么好。 虽然此时已经是二月初了,但琅琊王府中白幔黑花什么的都还没摘除,因为按照习俗,家中有人过世的,至少要等过了三七之后才能完全摘除这些东西,所以看上去整个王府都显得有点晦暗。 “晋王殿下请稍候,老爷和大爷正在赶过来。”把晋王引到客厅中的管家恭敬道。 因为没有得到主家接待的姜煦心中暗怒,却总算是勉强自己不要表现出来,他点了点头没说话,自顾自地就打量起王府中的情景来。 既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死板古典的风格,同样也不像外人猜想中金玉成山的样子,琅琊王府的客厅看上去极为端庄古意。又或许是因为才办过丧事,厅里的一些丧葬之物还没有拆除,所以看上去有点冷清,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整个琅琊王府的建筑风格表达欣赏。 而当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几个在厅中伺候的婢女时,他的目光顿时一亮。 早就听说江南一带的女子是水做的人儿,琅琊虽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江南,但眼前这几个女子身段却是不错,一张小脸儿看上去也很是楚楚可怜的,倒是挺合他的胃口。等他忙完了手头的事,说不定可以找几个这样的女子开开荤倒是好的。 和萧碧城成亲虽然也有一年多了,可她的性子却不是热衷于情事的人,两人之间虽然大部分时候也宿在一起,但却更多的是各管各睡的,所以时候他已经憋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身为一位皇子,而且还是被封了王的皇子,要找什么女人没有?若不是看在母妃和她的关系上,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背后娘家的势力上,他早就抬别的女人进府了。 尽管在成婚前他曾经也很喜欢阿阮,可那时候两人没有在一起,阿阮于他而言就是遥不可及的明月。可一旦明月真正到了自己手里,那种感觉就又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天上的仙女掉到了人间,一旦新鲜感过去后,那种冲动的感觉就没有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放肆的目光,厅中伺候的婢女都微微有点脸红。眼前这位英俊的男子可是当今晋王殿下,虽然她们都是王府的家生子,可少女怀春也是正常。 而注意到这点的姜煦顿时便有点得意,他正想进一步做点什么,却被厅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给打断了。不悦地皱皱眉,他扭头看向来人的方向。 “晋王殿下远道而来,微臣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说话的是如今琅琊王氏的当家人王渊,他看上去年纪也有五十多了,可能是因为受到老太爷过世打击的缘故,他的精神看上去不大好,脸色看上去有点憔悴。 面对这样一位老人,尤其是对方还是以往朝廷中的重臣,姜煦尽管心中不喜,但却还是恭恭敬敬回了一礼,“王太傅客气了,是本王叨扰了。” 尽管因为老太爷的过世王渊辞掉了大司徒一职,但太傅这个虚位却还是保留着的,所以姜煦称呼他为王太傅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而跟在王渊身后的王恒、王郗两人都向姜煦行了一礼,“见过晋王殿下。” “两位客气了。”在面对这两人的时候姜煦就不像刚才那么客气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主要注意力还是放到了王老爷子的身上。 难道是觉得自己两个人够不上被他重视的程度吗? 站在大哥身旁的王郗无声地笑了笑,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却是很快就又平息了下去。 在场的几个都知道晋王此行是来宣旨的,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吩咐下人把家中的男丁都喊了出来,跪在厅前听姜煦读完了圣旨。而等王老爷子接过圣旨又把它供了起来后,他对着长子淡淡使了个眼色。 王恒会意,顿时上前和姜煦攀谈了起来,“不知晋王殿下此行能在琅琊呆多久?殿下难得来一趟这边,总得让我们好生招待殿下一番。” 毕竟原来是在建安做官的,哪怕如今丁忧在家,姜煦还是要给他一些面子的,尤其是这家伙话说得还挺好听,他心中舒畅了不少,于是便道:“暂时还未定下归期。”顿了顿又道:“父皇来之前嘱咐本王要好好安慰一下王太傅和王大人,还望两位节哀。” 王恒朝着北边行了一礼,然后肃穆道:“多谢陛下关心,父亲和我都还好,只是遗憾两年内是无法帮陛下分忧了。” 姜煦摆手,“父皇说了,两位大人专心尽孝就好了,朝堂上的事情还有其他大人会打理的,王大人不用太过担忧。”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王恒和王郗又怎么会听不出其中暗含的深意?无非就是让他们好好歇着,不要再插手朝廷的事务,偏生还说得一副为他们好的样子。 心里嗤笑着,但王恒表面上却还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在官场混迹了这么些年,连姜煦这个只能算是他子侄背的人都会说的话,他又怎么可能不会说?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试探了几句,其中所讲的内容都没有真正落到实处。 姜煦有点不耐这样的交锋,便皱了皱眉,率先结束了自己这边的试探,“本王一路过来也有点累了,不知道王大人这边可有休息的地方,好让本王小憩一会儿。” 佯装自己失误的样子拍了一下额头,王恒一脸歉疚的样子,“都是我的不是,居然忘了晋王殿下到现在都还没有休息过。”顿了顿,他看了眼心腹下人,“还不敢请的那螭龙居的那些人去准备准备,一会儿我亲自引晋王殿下过去!” 说完他又回看姜煦,“知道晋王殿下要来,父亲特意命人收拾出了先帝曾经住过的螭龙居,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听到这个名字的姜煦却肃然起敬,他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当然不会,先帝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本王是怎么可能会嫌弃?” 王家老太爷三朝帝师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先帝年幼的时候还曾经在琅琊王氏住过一段时间,当时住的地方没什么名字,但后来先帝登上皇位后,他在王府中居住过的园子就改名叫做螭龙居了,也正是眼下王家安排姜煦住的地方。 对于王家能把先帝曾经住过的地方腾出来给自己住,姜煦还是有点意外的,但意外的同时他对整个王氏的感官总算是稍微好了点。 至少他们还算是有点眼光的,知道自己将来肯定也能走上那条路,所以才想着要尽量讨好自己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家丑 因为王府里住进了晋王的缘故,而且看晋王短时间内似乎还不会走的样子,一时间原本沉浸在老太爷过世的悲伤氛围中的王府也逐渐恢复了过来。不少府里的下人颇为激动不说,毕竟是晋王殿下,当今陛下最喜爱的皇子,就连三房四房的几个姑娘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了点异样的心思。 那可是晋王殿下啊,虽然已经有了正妃,可即便是能嫁入王府做一个侧妃,恐怕也是好的吧?更不用说如今太子殿下不得陛下喜爱,反而是晋王殿下在朝野中名望很高,将来未必不可能有登上九五之位的那天。 而到那天,她们是不是又能够成为建安那座宫城的女主人之一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之前脸色一直不大好、做七的时候都没怎么露面的三姑娘这两天不仅出现的频率高了,而且还把原本愣是普通寻常的孝服穿出了一朵花来,一张俏脸要有多娇羞就有多娇羞。不到一天的时间,府里就传出三姑娘两次和晋王殿下偶遇的传言。 从青盖口中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王曦妩正躺在床上喝药。 之前出殡那天淋了雨,回来后又连着守了两天的灵,她最终还是没撑住病倒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但因为一直没好好休息,加上前段时间天气也一直不大好,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好,只能是每天汤药喝着。如此几天下来,她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了。 青盖还在那边活灵活现地表演着她听来的传闻,“姑娘您可不知道,听说三姑娘远远地见到晋王殿下走过来,不知怎么的就崴了脚,还是晋王殿下把她送回三房那边去的。” 随手把喝完的药碗搁到案几上,然后又从沉檀呈上来的果盘中挑了一块蜜饯以解苦味,王曦妩的神情似笑非笑。 三房那边打的什么主意她会不清楚吗?只是罗氏和她那位三姐姐也是糊涂的,真以为她们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就攀附上姜煦吗? 不说姜煦是个什么样的人,上辈子娶了萧碧城后,刚开始两年还好,后来不也是一房接着一房往府里纳吗?就算姜煦看得上王应蓉,老夫人还有老爷那边也不会就这么容易答应让王应蓉嫁给姜煦的。 王家的立场注定了三房的打算都会落空。 可要是她这位三姐姐一心想攀附她心目中的高枝,那也就只能说是她自己找死了。 “……谁不知道三姑娘不过是看上了晋王殿下而已,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来给谁看呢?”青盖继续絮絮叨叨着。 沉檀瞪了她一眼,“这种话你给我小心点,别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在姑娘面前说。” “还不是三房那边打得一手好算盘。”青盖嘟囔道:“三姑娘不就是嫉妒姑娘吗?前两天见到姑娘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两天怎么就换了一副模样呢!” 沉檀继续瞪她,“你还说!” “不说就不说!”小丫头也有点生气。她这两天眼看着自家姑娘精神不振,每天都还拖着一副病体去给老太爷上香、安慰照顾老夫人,轮到三姑娘的时候确实百般推辞,说什么身子不大舒服需要静养,也不给姑娘好脸色看。 结果呢?还不是晋王一出现就赶着出来招蜂引蝶了!身子不好要静养就别出来啊!出来还崴了脚,正好碰上晋王,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见小丫头气呼呼的样子,而沉檀则是皱着眉头担忧状,王曦妩无奈地笑了笑,“好了,这有什么好说的?三房那边要怎么折腾都是三房的事,他们的事情我们看着就是,也被往外面去说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自己要作死就让他们作死”,她才懒得管三房的死活。 事实上若是在老太爷去世前她可能还有心思管一管这件事,但自从见识了三房那边对老太爷的冷漠后,原本她想要维护王家名声的心思也极淡了。 虽然曾祖父是格外疼爱她,但对三姑娘、六姑娘她们几个也算是一视同仁了,王应蓉对曾祖父的感情淡不说,甚至连哭丧都还要装病,光只这点就已经踩到她的底线了。 所以这次三房那母女两要真的想搭上姜煦这条线,她就让她们去。且看她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到时候真要丢了王家颜面,恐怕她也只能使用雷霆手段把三房打压下去了。 听出自家姑娘语气中的冷意,沉檀她们几个都愣了愣,但继而都垂下头去冷笑了一声。 三姑娘自己找死,她们也不会拦着,只管看好戏就是。 ———————————————————————————————————————————————————————— 王府中想看三房热闹的可不止王曦妩一个,四夫人许氏听说了这件事后,同样嘲讽地笑了笑,“我那三嫂打的主意可真好,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老太爷才过了三七,她就想着把自己女儿送到晋王殿下的床上去了。这件事要真传了出去,不知道人家会怎么说我们王家呢!是贪图富贵呢?还是太过忠君爱国,照顾晋王殿下照顾得这么无微不至。” 她这话说得赤裸裸的,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在岚园静养的老夫人耳中,气得老夫人当场就摔坏了一个茶杯。 “老三家的能不能给我长点脑子?!阿蓉那丫头前段时间做的事还不够吗?偏生要丢人丢到晋王面前去!她这么上赶着把女人往外送的时候有想过我们王家的脸面吗?!” 难得向来沉稳的老人家发一次火,如此骂了两句后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唬得秦嬷嬷赶紧上前给她顺了顺气,“老夫人息怒,想必三小姐也是一时糊涂,您到时候责骂她两句就成了,可别气坏了身子。” “糊涂?”老夫人冷笑了声,“阿蓉那丫头糊涂!老三家的难道也糊涂不成?她就这样看着做女儿在孝期勾引男人,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老夫人一时间气急也说不出来。秦嬷嬷心中也是埋怨三夫人罗氏做事不经脑子,嘴里却还是要努力安慰老夫人。 半晌后老夫人才平息了心中那股怒气,她幽幽叹了声,“哎,我也老了,管不了她们了,她们心大,也不把王家放在眼里,是一心的想要攀高枝呢。怎么也不想想,这高枝是有这么好攀的吗?” 站在她身后继续给她捶背的秦嬷嬷眼观鼻鼻观心,这种时候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尽管她能猜到三夫人和三姑娘是怎么想的,可猜到归猜到,她同样不能理解三房那边的做法。 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这么多年,她多多少少也能看得出来建安那位对王家的戒备。王家姑娘是绝对不可能嫁给皇子的,尤其是目前呼声这么高的晋王殿下,陛下绝对不会容许后宫的势力和世家挂钩,几年前萧贵妃倒台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明。且看如今的后宫中又有几个身居高位的是四家出身的呢? 只是这种连她都看得明白的事情,三夫人竟然会看不明白,她实在是不知道三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对了,这件事情,老三他知道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的老夫人突然问道。 秦嬷嬷摇了摇头,“不知道三爷他知不知道,今天一大早三爷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释然,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舒了口气,老夫人转而又问起了别的话题,“阿妩呢?这丫头的病可好些了?” 一提到四姑娘,就连秦嬷嬷脸上也不由得挂上了笑容,“昨儿奴婢去看了四姑娘一下,姑娘已经好些了,还说今天要过来给老夫人您请安呢!” 老夫人也跟着温和笑道:“阿妩这丫头也是个孝顺的。” 秦嬷嬷附和道:“可不是吗?奴婢看几位姑娘里面就数四姑娘最孝顺了。” 眼中露出一抹缅怀之色,老夫人突然莫明叹了口气,“就是太聪明了……”当时她就有跟着老太爷去了的心思,却被阿妩这丫头看出来了。小丫头连着好几天都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还吩咐下人给自己熬了一些补精神的汤。 看着阿妩分明什么都知道却又强忍着不说的样子,她心里欣慰的同时也实在是难过。她走了可以,日后却看不到这丫头长大的样子,也看不到她出嫁。老太爷临走前还惦记着阿妩的终身大事,她总归是要替他看着点的,所以这样想着,原本她那颗死寂的心才逐渐活了起来。 在没有看到最疼爱的曾孙女风风光光嫁人前,她这个老太婆还是再努力多活两年吧。除此之外也算是为儿孙打算了。老太爷一走,除了老二之外,儿子和长孙都需要丁忧两年多,要是再加上她,恐怕五年内两人都不能起复了。 琅琊王氏要更好地走下去,朝廷中就不能少了本家的人。所以说就算是为了整个王家,她还是得继续活下去,一直活到她再也睁不开眼为止。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老夫人在夸奖了四姑娘一句后整个人都安静了下去,可明显这个时候不适合她开口,于是就只能继续默默站在一旁等着老夫人说话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晋王 王曦妩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晋王姜煦。 她从昭园中出来,正走在去岚园给老夫人的路上,冷不防从花园一侧转出两个人来。 一身月白纹金龙的长衫外面披着黑色的大氅,修长的身形是男人正值壮年的表现,姜煦确实不负他天潢贵胄的出身,单只这长相,任谁都看不出他实际上是一个性格自尊狂妄的男人。 而跟在他身后的男人估摸着是侍卫一类的人,一身劲装的他双眼有神,腰间还挎着一柄长刀。 差点没和姜煦迎头撞上的王曦妩赶紧后退了两步,继而低头行礼,“晋王殿下。” 而她身后的沉檀和皎碧也都跟着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她不抬头,两个丫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姑娘这么做,但同样是跟着埋首。 姜煦眼见自己差点被人撞到,虽然对方反应快没有撞上,但即便是这样,他心中还是有点不高兴。想他堂堂晋王,居然差点被一个婢女冲撞了去,这对于他的面子上来说就是削弱。 不过对方既然这么识趣赔礼了,他也不好对几个婢女发脾气,所以悻悻地甩了甩袖子,他冷哼了一声正打算转身就走,视线却无意中落在为首那个婢女发髻间插的一支发簪上。 那是一支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银簪,除了顶端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黑珠外,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但姜煦却知道这支银簪价值连城,因为上面那个黑珠不是别的,正是他曾经送过萧碧城的墨水玄珠! 普通的王家婢女又怎么可能戴得起如此珍贵的物什? 心中急转而过几个念头,原本正要错身离开的姜煦脚步一顿,语带兴味道:“你是王家的哪位姑娘?” 闻言的王曦妩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原本她抱着不打算和姜煦接触的意愿才会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不起来的,谁知道对方是怎么认出她来的,之前不是都打算走了吗? 心里百转千回,但对方这么问了,她自然只能是直起身来面对姜煦,“回晋王殿下,家父青州州牧。” 见到王曦妩真面的姜煦目光微闪,却是露出一个自认潇洒的笑容来,“原来是王州牧的女儿,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事实上即便是王曦妩自报了家门,他还是不太清楚她的身份,否则恐怕姜煦此时的目光会更灼热一点。 王曦妩答道:“之前臣女因为一直病着的缘故,所以未能觐见殿下,还请晋王殿下恕罪。”一边说着,她还用帕子掩着嘴咳嗽了两声。 咳完也不等姜煦说什么,她就又向他欠了欠身道:“臣女的病尚未完全痊愈,未免传染给殿下,臣女还是先行告退了。” 微微侧首用狭长的眼眸扫过身后的沉檀和皎碧,也不用她多说什么,两个丫头都很识趣地向姜煦行了一礼,然后飞快地跟着王曦妩走了。 动作之坦然迅速,让姜煦和他的侍卫看得一愣。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颔,眼中闪过一抹兴味之色,姜煦又扭头看向身后的侍卫,“本王长得有这么丑吗?怎么这三人这么快就跑了呢?” 那个侍卫也是一脸古怪的神情,但听到姜煦这么问的他自然是赶紧摇头,“怎么可能?王爷英俊不凡又风流倜傥!估计方才那位姑娘应当只是害羞了吧?” 觉得侍卫说得有道理的姜煦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不然昨天王家三房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王应蓉。”侍卫很识趣地答道。 “就是那个王应蓉,”姜煦一脸不在意的样子,眼中又隐隐带有点得色,“她还不是照样看上了本王,这说明本王还是很讨姑娘家喜欢的嘛。” “王爷说的是。”侍卫谄媚地奉承道,“方才那位姑娘肯定也是喜欢王爷的。” 这次姜煦倒是没有对他这句话发表什么意见,食指和拇指来回揉搓了几遍下颔后,看着王曦妩远去方向的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是个美人胚子,就是稍微小了点。” 即便是一身素服都没有办法掩饰方才那个女子的容颜,虽然还没有完全长成,但那种梅子一般青涩的味道也是别有风味。尤其是那双眼睛,不经意间就好像有流光在里面流转,看上去倒是怪撩人了。 “如果王爷觉得小的话,再养几年不就成了?”侍卫眼珠一转,顿时便随口出了一个主意。 姜煦一怔,却是不置可否,挥了挥手道:“走吧,今日我们还要去郡城里面逛逛呢。” 名义上是逛逛,实际上却是去城中打探了一下琅琊王氏的情况。虽然他喜欢美人,但是相较于这种触手可得的女色,他更加倾向于将整座江山都掌握在手中。 等到那个时候,他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又何须急于这一时呢? —————————————————————————————————————————————————————————— 不说姜煦这边是什么想法,那边的王曦妩好不容易在走远了后又稍微停了停脚步。 “姑娘,您看上去似乎是在躲着晋王殿下的样子。”跟在她身后的皎碧好奇问道。难得姑娘有对外人这么客气的时候,而且那语气中的疏离又显而易见,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王曦妩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眼角露出一抹担忧来,她还没回答,就听沉檀轻声道:“姑娘年纪虽小,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遇到晋王殿下这种陌生男子自然是要躲着点的。” 皎碧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否则的话要是她们这边也传出像三姑娘那边那样的流言来,到时候夫人肯定饶不了她们。 听到两人对话的王曦妩皱了皱眉,“总之以后遇到外男躲着点就是,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口风去,尤其我们还在热孝中。” 闻言的沉檀和皎碧都肃然,她们可不想自家姑娘名声受到什么损害。 交代了两人应该注意的点,王曦妩也就不在原地停留下去,而是继续带着两人去了岚园。 进到岚园里面,意料之外的,正好又碰到从里面出来的王端。仍旧是那张招桃花的脸,王曦妩在之前也见过几次。但意外的是,和去年她曾经见到的那个纨绔相比起来,此时的王端却好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表情冷漠不说,看着她的目光也带着几分看不透的深意,而这种变化似乎是从老太爷过世后才发生的。 “四妹。” 冷冷地和她打了声招呼,王端缓缓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三哥。”微微一欠身,王曦妩也同样淡淡地回了一句。 “四妹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三哥挂念,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是吗?”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一双桃花眼的王端突然直视着她,压低了声音道:“这段时间四妹妹尽量还是少出房门为好,毕竟现在府里还有外人在。” 愣了一下的王曦妩很快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外人”是谁,刚想点头,却听到王端继续自顾自说道:“至于阿蓉那边,我会让母亲管教好她的。” 这话说得虽然不是太直接,但是以王曦妩的聪明,自然知道他的眼下之意是什么。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点诧异:王端居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点都不像他以前的作风呢! 她没有回话,那边的王端也没在意,说完这几句话就带着小厮辰光走了。留下王曦妩饶有深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轻轻晃了晃头,带着沉檀她们上台阶进屋去了。 王端是个聪明人,或者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个识大局的人,不像他母亲罗氏那样看不清楚。 不过这样难道不是更好吗?省得万一将来王应蓉要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还要她出手收拾,有王端看着她恐怕是再好不过了。 这么想着的王曦妩很快就把这件事情丢到了脑后,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多着呢,至少屋里的曾祖母还等着她去请安,她哪里有心思来考虑这种小事情? ————————————————————————————————————————————————————————— 虽然王曦妩没把三房那边的心思放在眼中,可对于王老爷王渊和他的两个儿子来说,这件事情就不得不考虑。父子仨难得一起聚在书房中说话,当然是王渊自己的书房,而不是老太爷的。 王渊的神情有点凝重,或许是因为常年身居高位的缘故,他身上的威严颇重,此时的他揉了揉眉心道:“这两天晋王殿下既没说要走,也没说要留多久,反而是经常在王府里晃悠,你们说,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在外人面前总是比较严肃刻板的王恒在父亲面前却没有这么多顾忌了,听到王渊的话,他冷哼了一声,“总归不会是什么好心就是了。”顿了顿又生气道:“三弟平常也算是聪明的,这次怎么就糊涂了呢?别说咱们王家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晋王的,就算我们愿意好了,人晋王殿下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吗?现在可还在祖父的孝期中,要真让人家知道晋王殿下在这个时候和我王家姑娘纠缠不清,传出去能有好听的吗?” 听到这话的王郗也皱了皱眉,虽然没说话,但他心中对三弟这次的表现还是有点失望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人选 琅琊王氏从眼下这个时候来讲,直系是有四支的,包括三房、四房在内。尽管三房、四房都不是嫡出,但只要上头还是王老爷王渊在族长这个位置上,下面他们又都还没有分家,那么三房、四房这两房就还算是直系。 对于三弟王博以及四弟王睿,王郗虽然说不上待他们像待大哥那般亲近,但至少表面上还是过得去的,或者说还是挺好的。没有和大哥联手排挤他们不说,有些时候甚至还会伸出手帮助他们一下。而根据兄弟之前以往的交往来看,这两个庶弟也还算可以,老三虽然庸碌了一点,但为人却比较踏实,尽管不像老四那家伙经常在外面跑商赚钱,但关乎原则性的事情他却是不会迷糊。这次怎么就让他家里的那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了呢? “说不定这件事情你三弟不大清楚也有可能。”却是一脸严肃的王渊挥了挥手道:“总之不管之前如何,从现在起,让三房那边的看好阿蓉那丫头,千万不能让这件事的风声传出去了。”琅琊王氏可是几百年来的簪缨世族,他可不想因为小女儿间的糊涂而坏了家族百年声誉。 “是,父亲。”同样收起了之前抱怨的王恒应道。 父子三人聚在一起自然不可能只商量这么一件事情,所以把不怎么重要以及比较迫切的家族名声问题给解决了后,王恒的话头一转,却是说起如今他最担心的事情。 “如今我和父亲都丁忧在家,日后就算是能起复也得等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想必陛下不会这么简单就让我们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去的。”王恒叹了一声,眉头锁得紧紧的。 王郗跟着动了动眉,却依旧没说话。说句难听的,姜潮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祖父的过世对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换成他处在姜潮的位置上,恐怕也不会就这么容易让父亲和大哥复官的。 虽然心里同意大哥的话,但他却并没有马上表态。 他向来是个性子冷淡的,就算是在父兄面前也还是同样如此,所以王恒也没有在意,接着道:“如今陛下年纪也开始大了,下面的几个皇子估计都有自己的心思,这次陛下派晋王过来传旨,未尝不是一次考验他的机会。”说到这儿,就连他自己也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萧昀墨那个老狐狸能看得透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看不清楚,不过是想着打探打探王家的虚实罢了。便是父亲之前那么一问,也不过是为了引起话头而已,坐在的哪个不明白呢? “由此可见陛下恐怕还是比较偏向于晋王的。”顿了顿得出以上结论,王恒眼中却有微光闪过,“不过晋王虽然眼下确实在朝廷中声名比较响亮,但他上面怎么说还有个太子压着,只要太子还在自己的位置上呆着,不犯什么大事,那么晋王就不可能名正言顺地上位。所以父亲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稍微给太子一点助力?” “太子吗?”闻言的王渊略微皱了皱眉。 见到父亲尚在思索的王恒接着道:“太子为人虽然性子温软了一点,但胜在心思比较容易捉摸。而且他身后没有多少力量,不像晋王那样有萧家的支持,倘若我们能够出手助他一把的话,在他继位后应当短时间内不会急着对王家下手。又或者,我们直接影响他也可以……” “崇澜,够了!”话未说完,王渊便冷冷呵斥了他一声,看向长子的目光中带着明显不赞同的神色。 王恒顿时闭嘴不言,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地有点愤懑不平。 差点忘了,父亲虽然确实和他们一样防备着朝廷,可他的观点却和祖父一样,只要姜家不想着要削弱王家,王家也不会主动去做类似谋反之类的事情。恐怕在父亲看来,影响帝王的意思实际上无异于“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吧? 可他的想法却和二弟是一样的。 先圣曾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灵武帝几次三番打压他和父亲提拔上去的人选,王党一脉也一直和他们世家一脉的作对,甚至一直在暗中试图蚕食王家的力量。对方如此不怀好意,难道他们就干坐着不成? 莫看姜家如今是这天下的主人,可在几百年前,他们也不过是和王家一样的诸侯罢了,甚至那时候的姜家还没有王家实力强盛呢! 来而不往非礼也。姜家既然敢做初一,那就不能怪他们做十五。以前的他也或许不会这么想,但在建安做了这么久的官,尤其是近几年来灵武帝的一系列举动实在是让他看透了,所以才会把主意打到太子身上。 在他看来,太子一没权二没势,头脑简单家耳根子软,很容易被人利用,正好是他们选择扶持傀儡的不二选择。 只不过这个念头他之前还没有和父亲、二弟透露过,所以才想着看看两人的意思的,果然,换来了父亲严厉的呵斥。 单叫他住口还不止,王渊还沉着脸厉声道:“这件事情你别想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的!” 王恒不满,但见父亲横眉怒目的样子,他还是没有说话。反倒是见到气氛紧张的王郗淡淡开口道:“父亲,大哥他不是那种意思,您不要生气了。” 他虽然话少,但大多数情况下说话还是很管用的。王渊平常和长子一起在建安,对这个性格淡淡的次子还是比较看重的,所以听到他说话,原本那显而易见的怒色也逐渐转淡,直至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他又何尝不知道长子的想法,可他到底不只是陛下的臣子,而是大燮的臣子,他忠于的不仅仅是陛下,更是这九州,和这九州的所有百姓。 “不过大哥分析得有道理,尽管陛下目前还算是身强力壮,但选定一个可靠的势力是必须的。加上父亲您和大哥都离了建安,在朝廷中的影响力势必会减弱不少。”王郗继续淡淡分析道。 王渊沉默,倒是王恒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出乎他们意料,王郗却接着道:“至于联合的对象,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王恒问道:“谁?” “七皇子。”目光微微一闪,王郗答道。 “七皇子?”王恒愣然,没想到二弟居然会说出这么一个人来,他想过现在的几位皇子,却压根忘了还有这么一位。 王郗点头。 王恒眉头却逐渐皱了起来,“可七皇子都已经被贬这么些年了,这几年也都没有听到他什么消息……”言下之意就是在质疑。 王郗也没动怒,反而是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大哥你可以先看一下这封信。” 王恒有点狐疑,却还是接过明显已经拆封过的信取出看了起来。而等他将里面的内容看完后,脸上的神情反而愈加凝重了,同时带着一抹如释重负的意味。 没有马上表态,王恒也没有把信叠起来,反而是呈到自家父亲面前,“父亲,您要看一下这封信吗?” 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意,王渊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起身从椅子上站起,语带疲倦地道:“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你们以后也不要让我知道。”说完这话,他却是起身从书房中离开了。 随着房门被关上,隔断了王老爷子略显萧瑟的背影,兄弟两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王恒叹了一口气,王郗脸上的神情却是不变。 半晌后王恒才开口道:“这件事情,是你的意思还是谢家那边的意思?” 王郗摇了摇头,“是谢家那边主动找上我的。” 闻言王恒沉默,一脸凝重的样子却表明他在思索着什么。 方才那一封信,信中落款的是谢王孙。 虽然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谢王孙到底是何许人也,但能够被二弟这么认真对待的,想必肯定是谢家本族的人,而且里面透露出来的意思确实让他有点震惊了。 不过倘若真的像里面所写的那样,那么不得不说或许七皇子姜昱会是一个更好的人选。一来他和谢家之间的关系保证了日后一旦他发动,世家就是他最好的后盾。二来则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一个被贬的皇子、游离在权力中心之外这么多年,任谁都想不到这位却有着如此的野心。就像刚才若非是君擎点出,他压根就想不起来还有七皇子这个选择好吗? 单只这两条就已经足够他改变自己之前的想法了,更不用提信中那隐隐透露出来的某些意思。 又是漫长的沉默,王恒没说话,王郗也没有催他。 事实上要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一旦决定把赌注压在姜昱身上,那么不论后果如何,他们就必须承担起来。尤其是一旦将来姜昱失败了,到时候很有可能他们面对的就不仅仅是灵武帝,而是以灵武帝、姜煦为首的王党一派直接攻讦了。 到时候的损失一定会很大。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年前收到青珩的这封信时,没有急着给对方回话,毕竟这种事情牵涉到整个王家,他一个人也不好做决定。 足足过了差不多小半盏茶的功夫,王恒的脸色几度变化,最终却化为一脸坚定之意。 “答应联盟!若是失败了也不过是伤筋动骨一些,王家休养生息个几年还是能缓和过来的。但若是成功了,”王恒的目光熠熠生辉,“到时候好歹能给琅琊王氏挣来个百年安宁,如此也算是值了!” 男人的话掷地有声。 而回应他的则是王郗同样清冷却又旭然的笑容,“我明白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勾搭 “王爷,这琅琊的风物倒还不错,尤其是那卖桃花膏的小娘子,长得还真是有那么几分风情。” 说话的人正是之前跟着晋王姜煦出访的侍卫,他的名字叫乌木,平常也是知晓姜煦性子的,所以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那么几丝男人都懂的暧昧神情。 因为王妃出身萧家的缘故,王爷平常在王府中也不怎么近女色,但像他这样平常多数时间跟着王爷的,又怎么会不知晓自家主子的这么一点小嗜好?男人嘛,喜欢女人是正常的,像王爷这样已经是尊重王妃了,所以在外面遇到些小的艳遇,那压根就不算什么。 果然,听到他这么说的姜煦也是眉头一挑,眼中露出玩味的光芒。 刚才他和侍卫在街上闲逛的时候,遇到一个卖桃花膏的摊子,摊子的老板娘长得颇为妩媚,一张脸尖尖的,妖娆的眼眸仿佛能勾了人的魂去。也难怪在她摊前排队的人这么多,就是不知小娘子家中是做什么的,就舍得放这么一个尤物出来做生意,也不怕被别的恶霸瞧上了去。 眼见得主子露出这样的神色来,乌木心中一动,凑到他面前小声道:“主子,您若是喜欢这个小娘子的话,要不要奴才把人给您弄过来?”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姜煦看上去有点意动,但出乎乌木意料的,最终主子却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吧,你就别给我瞎出主意了。方才那小娘子虽然长得还不错,但身份实在是太低了。”一边说着,姜煦的眼睛微微一眯,“你主子我还没饥不择食到这份上。”他喜欢的女子,势必要有配得上他的身份,又或者是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如此方有征服的快感,其他一般的也就饱饱眼福算了。 “王爷说的是。”心里暗自有点遗憾,但乌木脸上还是那种谄媚的笑容,“以王爷的身份,至少也得是世家姑娘这般出身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您嘛。” 姜煦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着。 带着侍卫回到王府,一路上遇到王家的婢女都微微红着脸向自己请安,觉得自己的魅力得到极好证明的姜煦心情甚是不错。只不过当他看到等候在螭龙居外的那个身影时,原先的好心情却被破坏了些。 反倒是王应蓉不觉得,当她看到姜煦的身影出现时,双眸一亮,脸上跟着露出一个明烂的笑容来,上前几步就走到姜煦面前柔柔一福身,“见过晋王殿下。” 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但从姜煦说话的语调中却听不出来,“原来是三姑娘。”顿了顿,他又用淡淡的口吻道:“三姑娘站在这儿是在等人吗?” 此时才抬头的王应蓉自然没有看到之前那一瞬间姜煦脸上的不耐,此时的她满心沉浸在见到心上人的喜悦中,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的意味,“却是在等王爷回来。” 这些不只是姜煦的眉头挑了挑,就连跟在他身后的乌木也同样露出一抹嘲笑的神色。 等王爷回来? 除非是像王妃那样的身份才能说等王爷回来,王三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敢说这样的话,真是也不担心传出去丢了琅琊王氏的脸面。 “不知三姑娘等本王是有什么事吗?”尽管心中不耐,姜煦总算没有直接迈步就走,却还是冷冷问道。 只可惜王应蓉并没有察觉到,她依旧保持着那副小女儿的神态,把手里拎着的食盒递到姜煦面前,“昨日劳烦王爷送我回屋了,阿蓉特意做了一些小吃感谢王爷,希望王爷能够尝一尝。” 事实上里面的小吃是她吩咐下人做的,为的就是能够找个和晋王说话的机会。而今天一大早的她就来这边等着了,谁知却被告知晋王殿下早早的就出门了。好不容易等到殿下回来,她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时机,让殿下对自己印象深刻。 她这点小心思姜煦又怎么会看不明白,但他一来不喜欢这种送上门来的女子,二来王应蓉的身份他还看不上眼。如果换成王曦妩也就罢了,王应蓉一个庶出的姑娘,虽然也是琅琊王氏直系的,但她的身份绝对没有她自己想象中那么重。 只是她自己还看不清楚,而他姜煦向来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没脑子的女人了。 “王爷……”见他半晌没说话,王应蓉又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 回过神来的姜煦脸上露出一抹说不上是笑容的笑容,却是扭头看了眼乌木,“三姑娘的好意本王收下了,乌木。” 尽管心思都没有用到正道上,但平常情况下乌木还是比较机灵的,否则姜煦也不可能总是把他带在身边,所以一听到主子这么喊,一个激灵的他顿时上前两步,笑着从王应蓉手中接过食盒,“让三姑娘受累了,东西就让奴才来拎着好了。” 察觉到手里的重量一轻,王应蓉不可避免的有点失落,她用委婉的眼神看了姜煦一眼,“王爷……”她的意思是借机进到螭龙居里面去,而不止单单是为了送吃的过来。 姜煦却不吃她这一套,神情不变地又看了她一眼,“多谢三姑娘的好意,不过日后这种事情还是不用三姑娘操心了,王府的下人伺候得很周到。”语气中带着淡淡嘲讽的味道,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昨日之事只是小事而已,三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王应蓉不是没听出他话中的不对劲,但一心想着能成为晋王侧妃的她下意识就把这茬给忽视过去了。眼见姜煦没有要让她跟着一道进去的意思,她顿时就急了,勉强笑了笑道:“王爷天之骄子,能出手帮助阿蓉已经是降尊纡贵了,阿蓉感念王爷的恩情是应该的……” 没等她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姜煦就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本王还有点事,三姑娘要是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就先回去吧。”说完他便转身拂袖而走,而乌木则同样是笑着跟了上去。 只不过他走过王应蓉身边之后又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就这样的姿色还想勾搭王爷?连之前他们见到的那个卖桃花膏的小娘子都及不上呢! 姜煦态度太过坚定,一时间王应蓉是跟上去也不是,只能是站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片刻后她才咬了咬牙道:“走罢!我们也回去!” 跟着她一起等在这边的贴身丫鬟玉榧于是担忧道:“姑娘……”刚才的情况她看在眼里,很明显晋王殿下的反应不是很热络,只怕姑娘的希望也不是很大呀。 王应蓉的脸色不大好看,却还是握紧了拳头道:“没事。”只要王爷还没离开琅琊,那她就有希望。而且至少刚才他没有一下子拒绝不是吗? 母亲也说了,只要她能嫁给晋王殿下,到时候就算是王曦妩也比不上自己。 一想到日后两人相见的时候,王曦妩要乖乖对自己行礼,她心里那种畅快的感觉怎么掩都掩饰不住。 之前老太爷刚过世那段时间,不就是因为她懒得去给老太爷哭丧,王曦妩见到自己的时候就每次用那种冷冷的眼神看自己。那种居高临下、高人一等的感觉她简直受够了! 老太爷偏爱王曦妩,她给老太爷哭丧也是有道理的。可她自己呢?一样是王家的姑娘,不过是因为嫡庶之别,受到的待遇就不同,老太爷就算是在世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在意她,她又凭什么要在外面面前装孝女呢? 于是相应的,她就愈发讨厌王曦妩了。日后她的夫家要是能比王曦妩好的话,这种情况就算是想想都觉得扬眉吐气。 怀着复杂的心情,王应蓉带着丫鬟回了三房。 只是她刚刚到自己屋子,里面伺候的丫鬟就告诉她公子找过她。 “大哥有说找我什么事吗?”皱了皱眉的王应蓉问道。 “奴婢也不太清楚,公子只说让您回来后去找他一下。”传话的丫鬟答道。 王应蓉的眉头顿时皱得愈发紧了。 对于她这位大哥,王应蓉向来都不怎么亲近。大哥平常忙着什么事不怎么和家里交代不说,就是在母亲面前也不是很亲热。也就是母亲还一直很心疼大哥,每次只要是大哥发话了,母亲大部分时候都会听从。 不过尽管心中狐疑大哥找自己干什么,但王应蓉想了想后还是去找王端了。 王端住的地方离她住的阁子不远,所以她很快就到了那边,正好遇上从屋里走出来的辰光。 辰光见到她,顿时向她行了一礼,“姑娘。” 王应蓉的神情淡淡的,“大哥在里面吗?” 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怜悯,表面上辰光却还是恭敬道:“公子正在里面等您呢。” 没有多余的话,王应蓉带着丫头就进了屋。 只不过她才刚踏入屋里,就听到王端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之前你去见晋王了?” 虽然心中不喜大哥这种兴师问罪的架势,但王应蓉还是撇了撇嘴答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王端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两度,“看来你是还没想明白。” “明白什么?”王应蓉不解,心中却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 王端却没有回答她,反而是对跟着她一起过来的玉榧道:“从今晚起,三姑娘病了,不能外出见人,直到晋王殿下离开琅琊为之。” 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下意思的王应蓉顿时眼睛都红了,“大哥你什么意思?!你不能这么做!我要去告诉母亲!” 没等她把话说话,王端就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用你去告状,这件事情我会告诉母亲的。” 阿蓉和母亲都糊涂,被权势蒙住了眼睛,但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跳入火坑。 更何况琅琊王氏百年声誉重于一切,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妹妹破坏了去。 这点他身为王家子孙,从明事理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雨过 不说王应蓉对于王端这样做法是何反应,王曦妩在听到“三姑娘重病,可能这段时间都没法出来见人了”的消息时,也不过是勾了勾唇角。 三房那边,虽然王应蓉是个拎不清的,但幸好王端是个聪明人,否则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外界的那些百姓又要怎么看待她王家的姑娘? 恋慕权势吗?一心想要攀上晋王殿下,甚至不惜放下身架去做一些下人做的事情。再加上眼下还是处在热孝中,恐怕还得再加上一个不孝的标签吧? 如此“名声”要真是传出去了,恐怕整个琅琊王氏百年清誉都会被抹黑,到时候王应蓉要承担的责任就不止于此了。 昨日发生在螭龙居外的事情已经在王府中传遍了,府里的丫鬟下人都暗地里在看三姑娘的笑话。青盖把一些她听来的话在自己面前说出来的时候,那脸上的神情,很明显表现出就连她都很是不屑王应蓉这样的举动。 “难道是因为年纪到了的缘故,三姑娘才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嫁出去?” 这是青盖的原话。 对于这丫头充满嘲讽之意的话,王曦妩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反倒是沉檀又呵斥了她一番,训斥她不要老是闲着没事就去打听这些事情。 而对于沉檀这样的态度,青盖当时只吐了吐舌头没说什么,一转身却把她的话忘到了脑后,接着去探听“三姑娘病重”一事其中的细节去了。 沉檀无奈,几次在王曦妩面前说要姑娘好好管管青盖这丫头,王曦妩都只是笑了笑。一方面小丫头这样的举动能让她更快地了解府里面发生事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青盖虽然是八卦了些,但也只是在自己面前话多,到了外人面前时还是很有分寸的。 两点原因中重要的是后者。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就这么放纵她。 毕竟身处她这个位置,手底下的人是什么脾性还是很重要的。丫鬟多嘴一点不要紧,但多嘴又不晓得分寸的丫鬟却一定不能要。 接下去几天因为没了当事人,加上府里的丫鬟虽然碎嘴,但大体上还是识趣的,所以外界并没有传出什么不好听的风声来。尤其是当再过了两天,晋王殿下打道回建安后,原本曾一度闹得有点欢腾的琅琊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姜煦是快到二月中旬的时候才走的。之前按照他的说法是难得来琅琊一趟,要好好欣赏一下这边的美景,所以才在这边停留了一段时间。不过以王曦妩对他的了解,欣赏美景是假,查探王家虚实才是真。 毕竟因为曾祖父的过世,祖父和大伯都从他们原来的位置上退下来了。想必他是不会相信王家就这么偃旗息鼓、自此就从朝堂之上抽身了的,他一定想弄清楚祖父他们接下去的打算。 只是姜煦想得到的事情祖父他们自然更加能够想到,所以差不多十来天的时间,三人包括他父亲在内,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表达哀思上了。祖父因为之前做三七一事而累到了不能下床,伯父和父亲两人一人忙着侍疾,另一人则忙着要操办之后的七七,压根就没有太多时间来照顾晋王殿下,而剩下的三老爷和四老爷晋王殿下又不怎么看得上。于是最终的结果就是姜煦无功而返,临走的时候和王恒他们笑得淡然,一转身上了车架后就沉下了一张脸来。 “老狐狸!以为这样我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吗?”狠狠地骂了一句,姜煦最终还是瞪了一眼乌木,“还不快走!” 无辜被主子迁怒的乌木也不敢发作,只能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回了姜煦一句后,转而就将受到的气撒到车队随行人员身上去了。 —————————————————————————————————————————————————————————— 碍事的姜煦走了,府里原先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松,本关了好几天紧闭的三姑娘王应蓉总算是被放了出来。 听说她被放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自己母亲哭诉大哥的恶行,至于向来疼爱儿子的罗氏这次也是把儿子好好说了一通,却是被王端一个冷漠的眼神给镇住了。 “之前还没觉得三公子这么有魄力,不过等这次事情过后,恐怕不少人会对三公子改观吧?” 青盖这丫头一如既往地发挥着她小喇叭的作用,不断地把外界的消息传到王曦妩耳中。尽管这些事情多数王曦妩都能想象的到,不过真的从小丫头口中听到她生动活泼的演绎时,王曦妩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说旁人对王端是怎么看的,但在她看来,这位三哥一直都是个聪明人,识大体不说,而且手段果决狠辣,若不是出身稍微差了一点,将来未尝不会是个人物。 接下去的事情就不是王曦妩要关心的了,曾祖父的七七马上就到了,王府上下瞬间又换了一种氛围。 七七又叫满七,做过这一次之后就不用再操办别的了,当然,往后每年的忌日除外。满七之后才是民间传说中人真正死了的时候,在此之前,死者的灵魂有可能还在人间游荡,而在此之后却是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因为满七这件事情,王曦妩之前好不容易才淡了下来的情绪又上来了点,但和之前祖父刚过世入土那段时间相比,此时的她看上去倒是要坦然多了,这让之前还担心姑娘会忧思过度的沉檀她们几个长长舒了口气。 前段时间姑娘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可不能再因为老太爷的头七而又发作呀。 王曦妩不是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关心,包括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在内的,都不着痕迹地表露了他们的安慰。 对于家人的这份心意,王曦妩在感动的同时又坚定了自己之前的信念。 虽然曾祖父不在了,但王家还在,这个寄托了曾祖父无数心血的庞然大物,假如她能守护好琅琊王氏的尊荣,是不是曾祖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呢? 想必就算是曾祖父还在世,他知道自己这么想也一定会欣慰的吧。 带着这样释怀的心思,满七那天她并没有表现得过分悲痛,反而是淡然地参与了整个过程。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色显得有点昏暗。但是和出殡那天那种压抑的阴暗不同,满七这天的天虽然暗了点,但在遥远的东边却隐隐泛着一抹蔚蓝的天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从宗祠出来的王郗突然回头看了眼跟着走在身后的儿女,他们才给老太爷上完香,一个个的脸上的神情都还带着点肃穆,片刻之后却又复而看向远方的天际。 “下雨了呢……”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低沉中带着那么点磁性,听起来让人觉得耳朵苏苏软软的。 走在他身后的王衍一愣,却是同样跟着父亲的视线看了眼露出天光的天际,继而淡淡应道:“是呐……” 听着父亲和大哥之间的对话,不知为何,王曦妩突然插了一句,“不过雨应该马上就要过去了吧……” 察觉到她话里的那一抹释然以及怅惘,王郗和王衍都侧头看了她一眼。 王曦妩毁了他们浅浅一笑。 王郗没说话,片刻后一双好看清淡的眉眼却弯了起来,而王衍则同样跟着微微一笑,“你说得对,这场雨马上就快过去了。” 余下的卫氏以及陆经纶,还有一直都没说话的王珣听着三人之间的对话,此时都不由得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里面有释怀,同时也有欣慰。 倒是再后面些的青盖小丫头听不大懂姑娘的意思,为什么雨停了大家都这么高兴呢?这两天也没有一直下雨啊。 想了半天没有想清楚的青盖最终还是放弃了猜测主家一家人想法的念头,不管大家在高兴些什么,只要姑娘不伤心了,那她这个做丫鬟的也极可以跟着放心了,管他们都在想些什么呢! —————————————————————————————————————————————————————————— 因为过了七七,所以王郗也准备着手回青州的事了。他和父兄不一样,父亲和兄长是在朝廷中做事,丁忧时是不能继续回去做事的,但他却属于地方州官一流,实际权力之大相当于大燮的异姓王,封地就在青州,而这个时候是不允许放下州中的事务的。 不过父亲母亲都要回去,王曦妩却还准备在琅琊继续待一段时间。实在是她放心不下曾祖母她老人家,虽然老夫人到现在为止都还好好的,可她还是担心,万一哪天曾祖母就不好了该怎么办?毕竟人一旦上了年纪,要走的话还是能走得很快的。 当然,王曦妩虽然这样想,但她却不是在诅咒老夫人,只是完完全全的担心而已。 她这边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王父王母也没有拦着她。事实上在卫氏想来,让女儿在这边多住一段时间也是好的,毕竟公公如今辞了官不做在琅琊住了,老夫人如今一个人也是蛮寂寞的,让阿妩留下来陪陪他们总好过偌大一个王府都没有人生气来的好。 这样想着的卫氏浑然忘了王府还有三房、四房的人在,事实上在三房闹出王应蓉那件事后,卫氏整个的都不把三房放在眼里了。罗氏是个没脑子的,任由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说老夫人对她们有意见,就连王老爷子也有点失望。至于四房,对不起,四房的存在感实在太低,除了许氏偶有和她见面稍微有一点交集之外,其他四房的人都同样没被卫氏放在眼中。 于是最终的结果就是两日之后王郗带着除了女儿之外的一家人匆匆赶回了青州,剩下王曦妩一个人打算在这边住几个月再回去。 只是她打算得好,没过几天一个从燕云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却一下子扰乱了她的心神。 骁骑将军卫韶重伤,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玩笑 王曦妩听着南烛一脸焦急的样子说出这个消息来时,心中震惊之下,手里一个不稳差点就把端着的茶碗掉了下去。不过幸好她只是晃了晃神,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手上同样是立即用了点力把茶碗重新拿稳了。 南烛那边继续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口中却是把她刚刚才收到的从燕云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讲清楚了点,“前段时间卫将军和薛民川在桑河一带打仗,卫将军被涂了毒药的暗箭射伤,当场就坠下马来。幸好当时卫曜公子发现情况不对后及时把卫将军救了回来,不过到至今为止人都还没有醒过来。” 南烛的汇报虽然简单,但里面的要点却都抓住了。王曦妩对军事上面的情况虽说有点了解,但都仅限于她从兵书上看来的知识,真正要让她去战场上走一遭,她可能也就只能保持冷静的心态而做不了其他什么了,所以南烛这样的说法倒是很适合她的情况。 只不过南烛愈是说得如此简洁明了,其中的重点更是容易让人心惊。 “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冷冷地问了一句,已经把茶碗稳稳地放到茶几上的王曦妩垂在袖子里的手早已经攥紧了,但从她现在的表现来看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南烛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消息是一早收到的,但从燕云那边传过来,重要消息的话差不多两天。” 两天。 默默在心中念了一遍这个时间,然后又盘算了一下从这边过去需要的时间,片刻之后王曦妩就抬头对皎碧道:“去,给我把小白医师叫过来,让他准备好他的药箱,顺便带上几身换洗的衣裳。” 之前因为老太爷刚过世那段时间她整个人精神都不大好,担心女儿的王父就派人去青州把白子墨给叫了过来,加上她现在还留在琅琊,于是白子墨也同样跟着留在这边了。 皎碧虽然不大明白姑娘想做什么,但同样听到南烛所说内容的她也知道这件事情事态相当严重,所以应了一声之后马上就去了,而且脚步还相当之快。 “沉檀,收拾衣服。”眼看着皎碧走了,王曦妩继而又用淡淡的目光扫过沉檀,接着吩咐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沉檀就算是再蠢也该明白自家姑娘是想做什么了。可正是因为太清楚不过,所以她才皱了皱眉迟疑道:“姑娘,这件事您是不是应该和老爷那边知会一下,毕竟……”毕竟您还是个姑娘,这样亲自去燕云那边好像不大好吧? 只可惜她的话没能全部说出来,王曦妩就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眼神甚至带有几分锋芒地扫了她一眼,“不用!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到时候你回去通知父亲就行,我这边先走一步。” 此言一出,不仅沉檀顿时大吃一惊,就连刚好在屋中的红绡也是愣了愣,没等沉檀说话,她就抢先道:“姑娘!您的意思是要自己一个人去燕云吗?” 沉檀明白姑娘的意思她自然同样能想明白,尤其是后来姑娘还说的那么清楚,她要是再听不懂姑娘的打算也就枉费她伺候姑娘这些年了。只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想过姑娘会不带上沉檀独自一人去的。不带她也就算了,估摸着姑娘是不会带她的,可不带沉檀? 说实话,包括她自己在内,伺候姑娘的四个人中,姑娘最信任的就是沉檀,除了很多事情会交给沉檀去做之外,遇上事情的时候姑娘一般先想到的就是沉檀。虽然这么想有点酸酸的,但这是事实,由不得她不承认。而且几年下来,沉檀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也知道,比自己更小心仔细,而且最关键的是一心一意都为姑娘着想。正是因为这样她才默许了沉檀在四人中的地位。可如今姑娘竟然连沉檀都不打算带上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顿时便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她心里的担忧溢于言表,王曦妩当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可即便心中明白她们的担忧,但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会让南烛和我一起过去,你们不用担心。” 南烛在她手下也有差不多三年的时间了,红绡她们也知道她平常是做什么的,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不是她们以往能想象的,但逐渐接触下来也互相了解了一下。姑娘身边除了南烛之外,肯定还有别的人在保护姑娘的,只不过南烛是被推出来放在台面上的而已。 所以听到她这么说的两个丫头都稍微舒了口气,她们知晓姑娘的性子,知道这个时候恐怕姑娘是听不进劝的,所以轻轻叹了一声,两人一起过去收拾起要用的东西来了。反倒是南烛皱了皱眉,“姑娘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件事不一定需要您亲自过去的。” 王曦妩依旧是摇头,却没有说话,眼底已经带了一丝红丝了。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坚持要去,可她要是不去,说不定这又将成为永别。刚刚经历过曾祖父的过世,她实在是不愿意再看到三舅出事了。 之前也是,因为去年燕云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情况传来,她好不容易才放下点心来,结果这边就出了曾祖父的事情。然后是曾祖父的七七才过没多久,燕云那边就传来三舅出事了的消息。 这命运,到底是在和她开玩笑呢?还是在和她开玩笑的? 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嘲讽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却是无声的。除此之外她那双原本紧握着的双手此时已经是连指甲都嵌到了肉里,却丝毫没有给她带来疼痛的感觉。 —————————————————————————————————————————————————————————— 于是就在王郗一行离开琅琊才过了三天后,原本应该好好呆在王府中“休养生息”的三姑娘就不见了。 大晚上的得知这个消息的老夫人当场就吓了一跳。 原因是传来这个消息的下人说的是不仅四姑娘不在了,连她的几个丫头都没有见到。慌神之下的小丫头自然是赶紧把整个王府都找了一遍,结果都没有发现四姑娘的踪影,于是只能是带着盈盈的泪水回来找老夫人了。 唯恐曾孙女出了什么事的老夫人大惊之下自然是让人去查消息,结果一盏茶后收到的消息是姑娘自从下午出门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当时姑娘走的时候还带了什么人没有?”反应过来的老夫人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重点,急着问道。 “听说好像是有一个平常不怎么跟在四姑娘身边的姐姐。”也不知道南烛名字的小丫头只能是期期艾艾地答道,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经常冷着一张脸,像个冰块的那个。” 老夫人努力想了想,事实上她对曾孙女身边的几个人都不是特别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个人而已。所以她继续皱着眉头道:“那阿妩身边其他人呢?” “其他几个姐姐也都找不到人。” “那姑娘住的地方有什么不对的吗?”老夫人心里已经隐约冒出几个不怎么好的念头,手心里的汗都渗出来了,却还是接着追问道。 小丫头都快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件事。之前老夫人这边说是因为有了别家夫人送过来的好吃的,让她给四姑娘也送一点过去。结果四姑娘人没见到,就连梧桐阁都是黑着的,一看就是没有人的样子。于是她只要跑了府里好几个地方,也问了其他相熟的人,都说自从下午之后就没看到四姑娘人。 而这个时候老夫人一个个问题的追问下来,她都已经快懵了,只好是含着泪水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梧桐阁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对的。” 眉头紧得可以夹死蚊子了,眼看着小丫头也不能再说出更多的东西来,心急之下的老夫人起身就准备自己去梧桐阁看一看,却在没来得及走出房门的时候遇到了王老爷和王大爷。 “母亲可是在找阿妩?”一看到老夫人一副焦急的神色,也不用她说,王渊就直接开口道。 老夫人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你知道阿妩去哪儿?”语气中还是带着焦急。 此时的老夫人都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王家家大业大,不是没有出现过孩子被绑走的事情,之前她还曾经听说过阿妩和阿珣被刺杀的事情,此时一联想,顿时整个人都紧张到不行。 虽然不知道自家母亲大人想到了些什么,但王渊还是知道她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女了,尤其是自从老太爷过世了之后,母亲及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阿妩身上。如今他也是听孙女的两个丫头说了她做的事后,赶紧就跑过来找老太太的,唯恐老太太担心。 不过即便如此,他开口的时候还是带着点无奈的口吻,“阿妩这丫头跑到燕云去了。” “什么?”老夫人大吃一惊。 王渊于是便把两个丫头说给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母亲大人听,末了又拉住跟在身后的沉檀三人,“这都是阿妩的丫头告诉我的。” 沉檀很识趣地站出来证实了王老爷的话,当然所谓的证实无非是把王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稍微详细了一点。 而听完王曦妩让沉檀带给自己几人的话,老夫人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板着脸道:“胡闹!” 第三百四十章 重山 “胡闹!” 不只是老夫人在听到王曦妩连夜奔赴燕云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两日后得到消息的卫氏同样怒极反笑骂了这么一句,她伸手拍了一下身边的桌子,一双眼睛却还是红红的。 虽然在王家,明面上看上去是王郗最疼女儿,两个儿子也都很宠溺妹妹,可卫氏又怎么可能不疼爱王曦妩?以往小的时候阿妩就软软糯糯的,虽然有些时候天真了点,但像个小包子的样子特别容易让人心软。如今逐渐长大了,却也知晓孝顺父母,平常甚至有些时候还想着帮她分忧,尤其是前段时间处理老太爷丧事的时候,她和君擎都忙得脚不着地,都是阿妩煮了一些补身体的给他们。如此贴心的女儿,她能不放在心尖儿上疼吗? 如今听说她居然一个人跑燕云去了,卫氏整个人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是生气。 尽管她听说了三哥受伤昏迷不醒也很担忧,但这担忧也是仅仅担心三哥一人而已。现在可好,阿妩这么没事跑到那边去,她要担心的人一下子就不止一个了。 坐在她旁边的王郗脸上同样是是哭笑不得的样子,只不过眼眸中却带了一丝凝重。他轻轻拍了拍卫氏放在桌上的手,“别担心,我会让冥火带人过去保护她的。” “可现在去哪里还来得及啊?”卫氏眼中隐隐有水光晃动,又气又急道。 因为没有别人在面前,王郗也就顺势起身走到卫氏身旁轻轻把她揽住了,然后轻声安慰她道:“不是还有南烛跟在她身边吗?我之前就让南烛带了一部分人保护阿妩的,这次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顿了顿又道:“更何况阿妩既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之前她也是考虑过的,否则不会这么冲动的……” 话是这样说着,但是站在卫氏身旁的他还是忍不住在妻子没有看到的角度皱了皱眉。尽管有南烛以及一队暗卫在,阿妩的安全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可这丫头就这么连一个伺候的丫头都没带就跑燕云去,她知道燕云离琅琊有多远吗? —————————————————————————————————————————————————————————— 王曦妩当然知道燕云离琅琊有多远,不过尽管在做出这样的决定前她就已经做好了一路上要吃苦的准备,毕竟这次为了赶路,她和南烛以及白子墨坐马车从王府出来后就换了马匹,一路上直接骑马奔驰。可真正在赶路的时候,那种浑身上下都要颠簸碎了的感觉真的不是好受的,尤其是燕云离琅琊还隔着至少三个州的路程。她们这一路打算是从荆州借道然后直入梁州,一路往燕云直去。 也幸好身边还有南烛跟从,否则就她一个人的话,这一路别说是摸到燕云了,恐怕连琅琊都走不出。之前虽然去过几趟云中,但那个时候都是跟着家里人一道坐马车走的,王曦妩压根连路都不认得。 所以这一路于是就变成南烛在前面带路,她和白子墨两人跟在后面。也幸亏这年头大家子里的人都得学骑马这一门学问,否则的话两人恐怕还只能坐马车过去,那样一来势必要迟上一段时间。而在眼下这个“时间就是生命”的紧要关头,她可不想因为一点点的延迟而耽搁了三舅。 半点都不想。 因为这种急迫的心情,王曦妩和南烛、白子墨一路简直是用生命在骑马,基本上除了每天晚上必要的时候会稍微休息一下,而且休息有时候还多数是在山间野外休息的。荆州一带崇山峻岭比较多,为了能快到到燕云,她们多数挑的也是山间近道。南烛几次想劝她不要这么拼命,她们完全可以中途在客栈之类的地方休息一下的,可从一开始姑娘就选定了这条虽然最近、但同样也是条件最不好的一条路。 而且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麻烦,她和姑娘从出了王府之后就特意换了一身男子的装扮,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差点都要看不出姑娘原来的相貌来了。也幸好目前天气还比较冷,不至于要天天换洗衣物,不过她们一直在骑马赶路,不出汗也是不大可能的。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演变成这一路下来差点连王曦妩自己都忍不下去了,作为大冬天都要隔天洗澡的人,她能忍受这一路上的风尘已经是够了,到后来还要忍受自己身上的一股汗味,想想都有点心塞。可一想到千里之外的燕云还有三舅生死不明,这一点点的小委屈也就不算什么了。 按照暗鹰传递消息的速度来看,尽管之前三舅出事的消息传到琅琊才用了两天,可她们不是天上飞的鸟,一路上没有什么阻碍,她们必须要在地上走,必要的时候还需要休息一下,哪怕这种休息很短暂,但真的等她们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燕云,时间已经是过去小半个月了,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开阳历二十七年二月底了。 重山镇是距离镇南关最近的一个小镇,同时也是离此次大燮驻军最近的城镇。时值二月末的最后一天,王曦妩和南烛一行人到了重山镇。 早在离重山镇还有一段距离的郊野之地,就有派遣在镇里的王家暗卫出来迎接了她们。依旧是几张看上去压根没有什么特色的脸,但仅凭着他们在几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严肃神情,不用南烛多说,王曦妩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一行四个年龄不同、身高同样不一的男人从马上下来跪倒在王曦妩身前,向他行了一礼,“姑娘,属下迎接来迟,请姑娘恕罪。”虽然眼前马上的这个少年看上去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样子,但以他们的眼力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少年的真正身?。更何况少年后面还有南烛大人跟着,姑娘她们不认识,但南烛大人他们还是见过几面的。 至于剩下一个看上去长相出色但颇显文弱的男子,这位倒是真的不认识了。 丝毫没觉得被认出身份来有什么奇怪的,王曦妩淡淡摇头,“都起来吧。” 几个暗卫闻声而起,然后俱都冲着南烛抱拳行了一礼,“南烛大人。” 南烛冷冷“唔”了一声。 其中为首的一个瘦小男人道:“属下接到南烛大人的消息是一天前,原本担心姑娘路上遇到什么危险的,幸好姑娘您没事。”否则的话他是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冥火大人交代。 他们是差不多十天前接到冥火大人的暗鹰传信的,当时冥火大人就严格交代了他们一定要保护好姑娘的安全。虽然不大明白姑娘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边来,但上头的命令就是命令,不管这其中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段时间确保姑娘的安全。 王曦妩虽然疲惫,但还是应了一声:“这一路上辛苦你们了。” 早在她们几人从琅琊出发时,她们一路上行进路途上有可能经过的居民城镇中都凡是有王家暗卫值守的,都收到了南烛发出来的消息,告诉他们从哪条路段到哪条路段归他们管辖,与此同时也有他们打点好一路上的情况。否则光光是他们几个人一路上想这么平静,王曦妩还没有单纯到这种程度。 听到她这些说的几个暗卫自然是摇了摇头,紧跟着依旧是为首的那位暗卫:“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顿了顿他又问道:“姑娘接下去是打算去哪里?” 虽然这样问着,但他隐约能猜想到知道姑娘此行前来很大可能是因为卫将军重伤昏迷一事。可该问的他还是得问,妄自揣测上位者的意思不是一个合格的下属应当做的事情。 果然听到他发问的王曦妩直接就答道:“我要去军营驻地,你们负责带我进去。” 她的语调听上去有点犀利,而且要求也很直接,若是放在平常几个暗卫也不会觉得为难,但此时几人脸上却都同时露出一抹踌躇的神色。 而一直注视着他们的王曦妩敏锐地发现了他们的迟疑,不由得皱眉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为首的暗卫想了想还是答道:“因为卫将军一直没醒,而大将军也一直被离军那边的薛民川缠住了,所以现在军营中风声正紧,要是想进去的话恐怕有点难度。” 因为桑河一仗卫将军这边输了的缘故,加上离军气势正猛,所以现在军营中一时间反倒让范睿占了上风,甚至隐隐还流传出一些不利于大将军的话来。姑娘要是想在这个时候进到军营里面去,只怕不会这么容易。 眉头骤然一缩,锐利的视线扫了一遍四名暗卫,而凡是和她视线触及到的几名暗卫都不由得一阵心惊。 姑娘的目光看上去竟是如此锐利!仿佛能看出他们在担心些什么一样。 见到他们的沉默,王曦妩心中逐渐沉了下去。同样跟着沉默了半晌,她最终先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紧跟着反手抽了一鞭马背,“具体情况等到镇子里面再告诉我,你们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想想要怎么说清楚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清冷的语调从风中传来,夹杂在沉重的马蹄声中显得有点不清晰,但四名暗卫都清清楚楚听到了她的话。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苦******刻之后,眼看着南烛大人和另外一位陌生男子都跟着姑娘走了,他们只能是立马跟了上去,抽了一马鞭喝道:“驾!” 第二百四十一章 暗谋 当淙淙的水声从澜沧江上传来的时候,这不仅意味着凛冽的寒冬即将过去,同时还意味着江畔的草原会开始重新生长,牛羊牧群又可以开始在这片草原上肆意的生活。于是居住于沧澜这一代的牧民们都把江面解冻看做长生天的恩赐,在他们看来,倘若没有长生天让澜沧江解冻的话,他们就不可能在接下去一年中获得丰盛的食粮。凡是属于自然的即是长生天,是命运的福泽。 对于这样的说法,燕东君向来是嗤之以鼻,身为武力值已经突破天际的大宗师,他从不敬畏长生天,也不相信命运。在他看来,这天下的一切都掌握在当权者的手中,所谓命运,不过是人意。 可即便有着这样坚定的信念,在某些时候他却还是会觉得命运这操蛋玩意儿是存在的。比方说原本明明只是因为偶尔而遇见的一个小丫头,如今却逐渐地在他心中占据了几分地位,让他在关注着这天下的时候,不免还是会放几分心思到小丫头身上。 前段时间他也听说了小丫头曾祖父过世的消息,王家老太爷一代名臣,生前在大燮文坛上就有着极高的声名,政治上的智慧极高,甚至连他在大离都有所了解。只可惜了这样一位智者,生前隐居不能出仕,死后倒是被追封为琅琊国公,灵武帝此举能忽悠得了无知百姓,可凡是有脑子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有多高兴老爷子的过世呢? 也不知道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从悲伤中走出来。兖州那边探子传来的消息说,王老太爷出殡那天,居然是王曦妩亲自在前面引魂的,单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她对她曾祖父的感情。 他对大燮朝廷中的权力争斗不感兴趣,甚至说姜潮那个老匹夫和燮国世家斗得越厉害,他就越高兴。可这其中一旦牵涉到了那道小小的身影,他的心思总容易被分出几分去。 几年下来,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王曦妩很多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自然而然地也就把她的性子给摸清楚了。小丫头在别的事情上都没有什么缺点,唯一一点漏洞就是太重感情。 红衣尊者曾经言及“强极则辱,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往往一个人心思过重就容易早蒙长生天的召唤。小丫头这才多大年纪?平常就想得极多,而且又太过看重和家人朋友之间的感情,这典型的就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的例子。 想到这点,燕东君的思绪又有点飘远。 月前让人送去的生辰礼也不知道小丫头收到了没有?倘若收到的话也不知道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是害怕呢?还是会喜欢呢?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在不经意间就带了一抹笑意,他的目光轻轻扫过匍匐在自己脚边的雪狼。 仿佛是注意到他的视线,雪狼澜沧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薄薄的唇瓣顿时就跟着咧开了,燕东君伸手摸了摸澜沧的头,语调中带着几丝笑意,“放心吧,小丫头应该会照顾好你的小崽子的。”顿了顿,似乎是迟疑了一下,他眼神幽幽地接着道:“等过两年小丫头……到这边了,你可以继续见到儿子的,现在还是让它在小丫头身边保护她吧。” 在说到中间一个词的时候,他的声音像是漏掉了,又像是刻意停顿了一下。被迫和自己儿子分离的雪狼沧澜本来就听不懂主人的话,它只能察觉到自己头顶那只修长又带有一丝凉意的手。于是鼻子哼了哼,一双金黄色的眼眸缓缓眯了起来,以示自己喜欢主人的爱抚。 见到它这幅惫懒样子的燕东君微微一笑,带着风流凉薄的味道。 反倒是站在王座之下的南司辰神情动了动。 陛下把澜沧去年刚下的崽子送给王姑娘一事他是知道的,只是今年因为离燮两国打仗的缘故,所以这次给王姑娘送生辰礼的人换了一个,同样是陛下的心腹之人,知晓王曦妩这人的存在的。 只不过如今都快大半个过去了,那家伙居然还没有回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他这边才微微一皱眉,原本背对着他站在的燕东君就转身了,神情冷漠,完全没有了之前自然的样子。只听他冷冷问道:“云麓那边战况怎么样了?” 听到陛下问话的南司辰赶紧收敛了自己的心思,然后答道:“从桑河一战到现在双方还冷战着,燮军驻地不出,总的来说还是薛将军尽占优势。” 并没有因为听到云麓的捷报而露出丝毫喜色,燕东君反而是脸色不怎么好看,语气也带着点阴惨惨的味道,“射伤卫韶的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南司辰摇头,眉头同样紧皱,“军中已经颁布下去寻找重伤敌军将领功臣的命令,但直到属下收到消息时,都还没有人出来认领这份功劳。” 说实话,桑河一战倘若要不是卫韶被一支暗箭射伤了的话,燮军未必会败。事后不仅是燮国那边找寻找伤到卫将军的元凶,他们离军这边也同样在找这个人。双方都认定这个人一定是离国人,可真在军营中寻找的时候却又没有找到。 这样的结果不仅是他觉得奇怪,就连大离军中也同样好奇。按理说倘若真的是有人重伤了卫韶的话,这个时候应该争着抢着出来领功才是,不可能会是现在这般寂寂的样子。 所以这件事的真相就只有两个可能了:一是射伤卫韶的那位壮士后来在战场上战死了;而另一种可能则是,伤到卫韶的人压根就不是他们这边的人,而是另外其他势力的人在里面浑水摸鱼,甚至不排除就是范睿安排的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南司辰心中冷笑的同时又忍不住偷看了自家陛下一眼。 倘若这件事被证实了,陛下会有什么反应呢? 除此之外,这件事和薛民川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如果他知道,又或者是事先就知道,之后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那这件事又该怎么算呢? 心里各种复杂的念头交错着,但表面上南司辰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燕东君也不知道他在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么多,但南司辰能想到的,他又怎么会想不到?甚至南司辰所怀疑的东西在他看来,无不都是不需要证据的,若是真是他们这边人做出了这件事情,想都不用想,薛民川一定会直接把功劳领了下来。可若是不是,那肯定就不是了。 薛民川这个人向来最是正直不过,不是自己人干的就是不是自己人干的。这种行为说得好听点叫有原则,说难听就叫死板、一根筋,对自己这样,对手底下的人也这样。朝廷中很多人都看不惯他这样的性格,但在武将眼中,包括在燕东君眼中,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这次卫韶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人来认领,那么只能是确切地说明那幕后黑手就是燮国自己内部的人。 隐隐想到大燮国内的情况,燕东君忍不住唇角又勾了勾,带着一点冷意,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既然不是我们这边人干的,那说不定就是燮国人自己干的。” “诶?”南司辰愣了愣。这种事情虽然他和陛下都明白,可陛下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又是几个意思? 注意到心腹下属的脸上不经意间透露出一股莫名的愚蠢意味,燕东君桃花眼一挑,“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诶?” “让离国那些人知道,当他们在战场上包围国土的时候,究竟是谁在背后朝他们放冷箭。”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极冷,仿佛他说的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而南司辰却凭着自己锐敏的嗅觉察觉到了这背后的凶险。 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燮国那边、尤其是燕云军,要是相信了,势必会陷入内乱分裂的局面,到时候不用薛民川动手,燮国的攻势就可以瓦解了。即便这个消息不被大众所接受,但只要操作得当,扰乱敌军军心也是可以的。 总的而言,不管成与不成,这个消息放出去后对离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陛下他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这样的招数,他该说不愧是陛下吗? “对了,还有告诉薛民川,这段时间就让他们先僵持着好了,短期内不要出兵。”说完之前那话的燕东君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南司辰不解。 “卫韶至今生死不知,还是给他点时间缓缓吧。”男人的声音有点飘忽。 南司辰还是不解。卫韶生死不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趁着这个机会应该让薛民川那家伙快点把镇南关拿下来才是啊! 这次燕东君却没解释,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就继续转回身去抚摸澜沧去了。 南司辰无语,只能是摸了摸鼻子往外走。陛下吩咐的事情,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因,但身为忠臣加心腹的他总归是要去执行的。 而就在他即将踏出正殿的瞬间,燕东君的声音却又突然响了起来,“对了,莫风那家伙什么时候回来了,你让他马上来见我一下。” 莫风就是陛下派过去青州送生辰礼,也就是雪狼澜沧小崽子的家伙。 已经退出宫殿的南司辰沉默地走了半路,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陛下不让薛民川趁机攻下镇南关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卫韶是王姑娘的舅舅?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的他顿时就觉得自己真相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对策 镇南关比云麓还要偏南,早在澜沧江解冻之前,这边已经隐隐有了春风的味道。可这种春意却因为某些原因迟迟没能到来,包括重山镇在内的燕云一带都被沉重肃杀的氛围压抑着,不安和紊乱就像是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涌,尽管肉眼看不出来,却能清晰地察觉到。 “你说云麓对面那些家伙说卫将军受伤一事是我们这边人下的暗手?!”范睿的声音听起来隐有怒气,与此同时他铁青的脸色也同样说明了这点。 亲卫站在他面前,脸色同样不大好,他实在是不想面对这个时候的将军,可在范睿逼视的目光下却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的,现在不止是燕云军那边有这样的传闻,甚至连我们自己人都……” 都怎么样他没有说下去,但范睿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他的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两只因为经年习武还有握着缰绳的手紧握着,上面的青筋明显可见。 他确实是生气,不,甚至应该说是愤怒! 在桑河一战开始之前,他就派人送信给薛民川了。信中隐隐透露了这次的事件,为的就是让他心中有数,一旦事情真的发生后,他可以迅速做出回应,不管是承认自己重伤了卫韶,还是派一个手下出来把这件事情给认领了,总归这件事情都可以算到他的头上。 可他没想到,薛民川这家伙竟然这么愚蠢!把这么大的一份功劳弃之不要! 尽管他是大燮的将军,可也知道卫韶的脑袋在离国是有多么值钱。薛明川现在还是将军,可一旦坐实是他杀了卫韶,甚至只是他手底下的人伤到了卫韶,这份功劳也完全可以让他坐到大将军的位置上。 可结果呢? 这都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云麓那边竟然没有半个人出来认领这天大的功劳!不止如此,他们竟然说是他们大燮自己人干的! 薛民川这个蠢货! 愤怒的同时他又忍不住有点狐疑。 或者说那封信压根就没有被送到薛民川手中呢? 可当时他让心腹送信过去的时候分明说了要确保送到薛民川手中,而心腹回来的时候也信誓旦旦保证了已经送到了薛民川手中,薛明川怎么会没有看到呢? 范睿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事实上他完全没有料想到薛民川会是一个正直到刻板的人,他压根就不屑去冒领这样的功劳。可现在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把这件事情镇压下去,这个问题才是眼下亟待解决的。 到底是能爬到一军之将位置上的人,范睿多少还有点脑子,所以在震怒之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处理这件事情。 “现在军中的情况怎么样?” 他的言下之意是询问这个消息在军中到底有多少影响力,会不会有人就此相信了这件事情。而被问到的亲卫虽然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军中没什么问题,云麓那边最近比较安份,大家还是该操练的就操练,没什么大问题。” 范睿瞪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现在军营里有没有人在传播这个谣言?” 亲卫恍然,但瞬间又有点迟疑。因为事实上这个消息不仅在燕云军那边传遍了,就连他们自己人也有人在传的,只不过大多数人是把这件事情当做一个笑话来传而已,但也有一些人是信以为真,说是将军他暗害了大将军。 可这种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将军说,所以张了张嘴,他组织了一下措辞,“虽然是有一些人在传……” 话还没有说话就被范睿打断,他铁青着脸道:“好了不用说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那亲卫神情肃然,但心中却是暗舒了一口气,他转身正要走,却被范睿叫住,“去帮我把裴都尉请过来。” 亲卫领命而去,很快一身戎装的裴霁就过来了。他的神情依旧淡漠,和刚从军那段时间比起来,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愈发冷漠。而且前几次和离军的交锋,他一个人在战场上斩杀了不知多少人,一时间在军中的风头更甚。 进入中军大帐的裴霁放下帐帘,然后冲着范睿抱拳行礼,“将军您找我?” 范睿点了点头,看到裴霁的他脸色稍微好了点,但还是有点严肃。这半年下来,裴霁的才能大家都看在眼中,他在军中的声望已经上升了很多,范睿对待他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照顾小辈似的,反而更像同辈了。 “不知道屠苏你有没有听到最近这段时间军中的传言?” “将军您指的是关于卫将军遇害一事其实是我们自己人做的这个消息吗?”裴霁神情不变地问道。 范睿点了点头,眉头皱着,“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但我们要是不管、继续任由这个消息传下去,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很有可能被暴露出来。”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裴霁,“这件事不管是晋王殿下,还是陛下,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这件事情传播开来。”卫韶可以死在离国人的手里,但绝对不能死在他们自己人的手里。 “所以我们需要把这个消息镇压下来,绝对不能让这个消息影响到军心。”看着裴霁的范睿一字一顿道。 总会有一些愚蠢的人去相信这些所谓的流言,并试图进一步去探寻其中的真相,更何况这件事确实是他派人做的,从他自身的立场来看就是心虚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军中的流言平息下去。 裴霁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尽管他知道这件事情是范睿派人干的,可里面具体的细节却不是特别清楚,所以他也没有想到现在居然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 薛民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但从现在这件事情上来看也可知一二了。 范睿这个人太过功利,甚至说有点愚蠢,他把每个人都想象成和他一样,以为只要是能够晋升、能够继续往上爬,对方就会很乐意接受这份从天而降的“大礼”,可事实证明他预计错了,薛民川这个人要么是太过高傲,不屑于冒领这份功劳,要么就是他是故意把这个消息传出来的,以用来扰乱他们的军心。 眼眸微微一凝,裴霁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但沉默了片刻后却道:“这个消息是离军放出来的。”语调是陈述句的语调而非疑问句。 范睿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裴霁看着他,眼中有着深深的幽光,“卫将军受伤一事一定是离国蛮子干的,但他们却特意放出这样的消息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互怀疑,从而使得我们军心动荡,这样他们就可以趁着我们内乱的机会进而攻打镇南关。” 向来寡言少语的他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而且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都说得清清楚楚,听到他这话的范睿也不由得眼前一亮,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手道:“没错,就是这样!离国那些蛮子就是为了扰乱军心,让我们自己内乱,这样他们就可以不费一刀一剑之力瓦解我们的攻势了。”如此一来也不需要特意镇压流言,就可以直接把这个流言的性质转变,简单省力。 顿了一下,他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话:“没错,就是这样!”说完这话他又笑着看向裴霁,“不愧是屠苏!一下子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虽然被范睿夸奖了,但裴霁脸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那双深邃的眼眸更是幽深了几分。 从内心深处他是不愿意看到一代名将就这样陨落的,卫家三兄弟,每一个他都觉得值得敬佩,可他身处的立场却只能允许他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助纣为虐”,却完全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东西。 之前暗中行刺卫韶的事情就是范睿派别人干的,他并没有让自己参与到里面去,所以他只是在事后隐约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当时卫韶已经带军出征了,他即便是想去追也追不上,紧跟着两天之后就传来卫韶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 当时他实在是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加上在梦中他所经历的一辈子,两辈子为人,他对卫家三位将军都心怀敬意,可这样一位为了国家付出了不知多少的英雄却两次都死于来自背后的暗箭。这样的现实让他惋惜的同时更让他觉得人心的莫测。 为了削弱卫家在军中的影响力,他们甚至不惜铲除这么一位国家的支柱,如此的王室让人觉得心寒。 即便他一步步爬到上面,有一天权倾朝野,可他愿意为了这样的君主卖命吗? 裴霁扪心自问,他是不愿意的。 梦里的他一直没有认清这点,可在现实中他却逐渐看清了灵武帝的本性,所以哪怕直到现在他还袖手旁观,可心中却是逐渐厌恶起这个黑暗的现实来。 权力、倾轧、阴谋…… 太多的东西交杂在一起,而这些人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难道他们非得等到大厦将倾,九州风烟血染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在破坏家国的根基吗? 他没有办法理解。 尤其是看着范睿那自以为解决了问题的笑容,裴霁从未像现在这个时候这般觉得他的笑容刺眼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混入 “所以现在我很有可能进不了军营?” 王曦妩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是熟悉她的人却能听出她语调中隐含的怒火。此时她的眉头皱着,身上却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倒是男子的装扮依旧还在,看上去倒是像个俊秀少年了。 此时她们正在重山镇的一处小民居中,屋里除了王曦妩她们三人之外,还有另外两名暗卫。 黄巢,也就是之前迎接她们四个暗卫中为首的那个,此时他同样换成了一身普通小老百姓的打扮,原本就矮小的个子于是显得更加矮了,只不过比王曦妩高上半个头而已。 听到王曦妩问话的他冷静地点了点头,“恐怕是这样的。” 卫将军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大将军让整个军营都戒备了,不说外面的人能不能混进去,就连燕云军自己人都不能随意进出。 毫不意外得到肯定回答的王曦妩眉头一皱,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南烛就冷冷道:“难道你们就不能想个办法?” 黄巢看了眼同样看向自己的王曦妩,“除非姑娘愿意表明自己的身份,这样说不定大将军会放姑娘您进去。” 王曦妩想都没想就拒绝道:“这不可能。”在弄清楚周围可能潜伏的危险前,她不能就这么明晃晃地跑到燕云军中去。一旦她的身份暴露,不仅会引来暗处敌人的防备不说,说不定还有可能会让自己陷入陷阱,而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的目的是救醒三舅,而灵武帝的人却不想让三舅醒过来,所以一定会有人守在三舅附近时刻注意着情况,这个时候她一点都不想打草惊蛇。 “那暂时恐怕没有更好的办法。”黄巢摇了摇头。 王曦妩的神情顿时愈发难看了。 黄巢只当做没有看到她的脸色,继续说道:“这两天有传闻说卫将军受伤是我们自己人干的,但又有人说这件事是是离国蛮子特意放出来混淆我军军心的,所以这段时间不管是燕云军的军营,还是范睿这边的人,军营中都管戒得很严,我们就算是想要混进去也需要花上一段时间。” 姑娘的神情已经证明了她要进到军营里面去的心不可阻挡,而事实上即便是从大局出发他也希望姑娘带来的医师能够把卫将军救醒,尽管这小子看上去挺不靠谱的样子。 明白他言下之意的王曦妩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希望找到一个安全的进入燕云军驻地的渠道,时间越快越好。”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拖延而导致三舅就此不醒,所以在时间上只能抓紧。 同样明白这一点的黄巢认真点了点头,“最迟两天,属下一定会找到一种方式让姑娘和这位小白医师进到燕云军里的。” 闻言的王曦妩深深看了他一眼,“希望你能做到。” —————————————————————————————————————————————————————————— 事实上黄巢的能力要比她想象中更加出色一些,没等到第三天,而是在他在王曦妩面前放下这句话的第二天,黄巢就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姑娘,属下有一个混进燕云军的渠道。” 原本正坐着和白子墨一起讨论某些药理的王曦妩顿时眼睛一亮,“什么?” 不止是她,就连白子墨和一旁的南烛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黄巢飞快地答道:“属下有一个认识的人正好在燕云中军负责伙食,他今天早上正好出来镇上采购,到时候姑娘可以跟着他一起混进去。” 没有急着表态,王曦妩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可行吗?” 黄巢点了点头,“他还带了一队人出来抗东西回去,我们到时候只要混在他们中间,混进去应该没有问题。” “那你说的那个人呢?”王曦妩继续皱眉问道 “就在外面的院子里。”黄巢答道。 “带我去见他。”王曦妩吩咐道,一边说着她一边已经起身走到了他面前。 黄巢应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准备带了姑娘出去,而王曦妩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问了一声:“对了,你没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吧?” 黄巢摇了摇头,“没。属下用的是小白医师的名义,卫公听说了卫将军重伤不醒一事后特意派小白医师过来帮忙,而姑娘您只是小白医师的随从而已。” 得到意料之外回答的王曦妩深深看了他一眼,事实上她有点诧异黄巢竟然考虑得这么周到,但这样的回答确实是她所需要的。这个时候她能够隐藏在背后是最好的,而白子墨同样是最好的出面人选。 短短两天下来她已经见识到黄巢的能力了,不得不说王家暗卫在某些方面都有着卓越的能力,而黄巢能成为暗卫们在重山镇的首领,自然不会是简单的。 跟着黄巢一道走到院子里,同行的还有白子墨和南烛,王曦妩看到了他说的那个伙头军,四十多岁的男人长得有点胖,一看就很富态的样子,看到王曦妩的他只是随意瞄了一眼,然后就把着重关注的点放到了白子墨身上。 毕竟黄巢跟他说的时候是把白子墨挡在前面的。 “想必这位就是白医师了吧?”胖子原本是想笑的,可笑容堆在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看上去就显得有点可笑。 白子墨对他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这个胖胖的伙头军叫什么。另外事实上早在他听到黄巢的那番话时就明白了自己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掩护王曦妩,和她一起成功混到军营里面去,然后再想尽一切办法把卫将军救醒。 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黄巢作为双方之间唯一的中介人,这个时候自然是轮到他出面的时候,但时间紧迫,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双方,在此过程中他特意忽模糊了王曦妩的存在,然后对那个名叫李义的胖伙头军道:“好了,时间紧迫,阿义你看能不能快点带我们过去?” 李义点点头,“当然。”他多多少少知道黄巢这家伙在干的事的,也知道他和王家那边的联系,否则的话也不可能仅凭着他们之间的交情就把其他人带到军营里面去。大将军下令军营中严禁外人进出,即便是他也不能违反。 可倘若是涉及到卫将军的安危,这件事情他就算是背着违反军令的惩罚也要这么做。 “阿尤、阿维还有阿胜,你们三个和白医师以及他的随从去换一下,”做出决定的李义也很果决,扭头就吩咐跟着他一道过来的三个士兵道,“到时候你们两个就先在这边留一段时间吧。” 被点到名字的三个士兵都一脸肃然的样子,他们仨都是李义的亲信,这种时候自然自然是立即去执行了,而王曦妩和白子墨则是跟着去了,倒是南烛稍稍停顿了一下看了眼李义,“这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办好,不要出什么问题。” 说完这话她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脸莫名其妙的李义看着她转身进屋的背影,然后又扭头看向黄巢,“这娘们什么意思?” 回应他的却是黄巢带有点无奈的声音,“我的顶头上司,就是这个脾气,接下去一段时间希望你能够忍受一下。” —————————————————————————————————————————————————————————— 和李义带过来的人换了身份,王曦妩三人就跟着胖乎乎的伙头军出发了,而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快逼近中午。 李义出来前一共带了十个人,此时回去也是十个人,只不过队伍中的其他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刚才和李头出去的三个人回来后都不怎么说话了,各自沉默地背着东西走在最后。好奇的他们想要和他们说话,却被李义瞪了一眼,“都别墨迹了,我们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还赶着回去做饭呢!” 被呵斥了的士兵瘪了瘪嘴,明明是李头自己中途浪费了时间,这个时候还好意思说他们。 李义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们所想的东西他也不关心,他只是心急想要回到军营里面去,所以一路上他的脚步很急。一行人出了重山镇,又走了好几里的路,然后才隐隐看到了飘扬的旌旗和围起来的栅栏,而此时王曦妩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边上的南烛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不由得靠近了她两步道:“姑娘,需要我帮您吗?” “不用。”微微喘着气,王曦妩摇了摇头,“马上就可以到了,我不希望有人发现我们。” 南烛只好作罢,而听到两人对话的白子墨看了一眼,却是突然伸手从王曦妩身后的箩筐里面一连拿了好几颗大白菜出来,顿时觉得背上一轻的王曦妩顿时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白子墨摊了摊手,“我好歹是个男人,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吧,你少背一点就好。”一边说着,他一边又继续往前走去。 看着他即便是换上一身伙头的衣服都显得比较扎眼的背影,王曦妩沉默了片刻,然后跟了上去。而南烛则是同样若有所思地看了白子墨一眼,半晌后才追上了两人。 而这个时候,李义已经和守营的士兵交接好了,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一队人,挥了挥手大声道:“走吧,我们进去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来袭 背着轻松了不少的箩筐进了军营,一路上王曦妩和另外两个一起默默地混在队伍中走着,遇到和他们一群人打招呼的,也都是李义在前面笑着回应。 “哟,李胖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个和李义差不多年纪的士兵朝着他们喊道。 “给你们弄了点好吃的,结果就回来晚了。”李义笑眯眯回道。 “哟李胖子你居然有这么好心?”另外一个和之前说话的战士同行的士兵笑道。 李胖子瞪了他一眼,“我要是没这个好心,你中午就别吃东西了。” 那两个士兵顿时讪讪,两个大男人的朝着李义笑得像朵花一样,“别介啊!这不是开个玩笑嘛。”笑完之后两人就冲着他们挥了挥手走了。 李胖子于是笑着嘀咕了两句,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就这样一路骂骂咧咧地到了伙房,李义指挥着手底下的人把各自背着的东西放到该放的地方,然后又让他们开始烧火做饭,他自己却是把王曦妩她们叫了出去,“阿尤,你们几个和我出来一趟。” 牢记着自己伪装身份的王曦妩和南烛几个跟着他走到伙房,来到伙房后一处偏僻的地方,李胖子这才开口道:“白医师,还请你们先在这边待一段时间,晚点我找个机会,想办法让你进到将军的营帐中去。” 一身普通伙头装扮的白子墨虽然特意把脸上的涂黑了一点,但笑起来还是带着几分温和的味道,听到李义话的他点了点头,“总之麻烦李头了。” 既然答应了要出面,这个时候他自然应该顶在上面。 李义笑着摆了摆手,只不过笑容有点苦涩,“要是能让卫将军醒过来,我做的这些事就都不是事儿。”他在燕云军中差不多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跟随两位将军也有同样长的时间,卫将军平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清楚得很,要是没有了卫将军,对离国的战争能不能赢还要两说,可一旦将军一直醒不过来,这对于燕云军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噩耗。 所以哪怕明知违反了军纪,他却还是答应了黄巢的要求。 不止是因为他相信黄巢说的话,在军队里面潜伏着隐形的敌人在窥视着他们,而且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什么。之前有流言说卫将军重伤是他们自己人干的,他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假如是真的,他简直没法想象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假如说大将军是燕云军的定海神针的话,那么卫将军就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当然他在离军中冲了个三进三出的传说犹还在,结果现在他却昏迷大半个月没醒。不仅仅是他,凡是燕云一系的人都很担心。 想到这点,李义叹了口气。他转身想要回到帐中,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对了,这两天你们尽量不要到处乱走,避免碰上什么人。” 白子墨点头。 李义接着看向他身后的两人,等看到王曦妩和南烛都点了点头后又道:“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 白子墨冲着他拱手道谢。 李义于是摆了摆手,依旧带着他们进去干活去了。 —————————————————————————————————————————————————————————— 好不容易费了一点心思才混进燕云军的王曦妩不知道,就在她暗自在军营中潜伏等待时机的同时,有一拨从建安出发的人也跟着到了燕云军驻地,几乎就是前后脚的样子。 只不过她的到来是悄无声息的,而对方的到来却引起了挺大声响。 名义上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救治卫将军的高太医一行人抵达燕云军营地的时候就受到了大将军卫靖的接待。 看上去神情有点疲惫的卫靖简单地和高太医寒暄了几句后,就让亲兵陪着老太医去了卫韶的军帐,他自己却是向高显告了个罪,“本将还有一些军务要处理,却是不能陪高太医一道去了,还请高太医见谅。” 已经上了年纪、一大把胡子都发白了的高太医自然不敢受他这样一礼,于是赶紧摆手躲过道:“大将军客气了。”顿了顿又道:“大将军自去忙您的便是,老朽这边马上就去看一下卫将军,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办法让骠骑将军醒过来。” 卫靖点点头,然后扭头吩咐随行而来的军医刘鲧,“刘鲧,一会儿你带着人和高太医一起过去,高太医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尽量帮忙解决了。” 明白大将军意有所指的刘鲧行礼,“谨遵大将军命令。” 吩咐完他们的卫靖于是又急匆匆走了,剩下从建安来的高太医一行人以及军医刘鲧带着的几个人站在原地。 “事不宜迟,还请刘军医引我们去骠骑将军营帐吧。” 出乎意料的,说话的人并不是高太医,而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尖锐,配合着他那白净的面容和一身舍监服的穿着,很明显就能让人猜出他的身份来。 而事实上,这个名叫李全的中年男人正是灵武帝身边的心腹太监之一,是除了王安之外宫廷中地位最高的总管太监,此行过来正是他负责出面的。 同样的,在李全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小太监以及侍卫样的人,都是此次出行的队伍。 刘鲧从来对阉人的感官不大好,他们说话的样子格外别扭,而且多数太监的心理也有着一定程度的扭曲,但身为灵武帝的特使,对方又有着重要的地位,所以即便心里仍有几分防备,但他还是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李公公、高太医,这边请。” 一行人声势颇大地到了一处营帐外,隔着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刘鲧就停下脚步,然后压低了声音回头对高太医道:“将军就在里面,一会儿还请高太医随我一道进去,其余人暂时就在帐外稍等吧。” 高太医点了点头,李全却看了他一眼,然后似笑非笑地道:“放心吧,这点规矩咱家还是省得的,刘军医不用担心。” 他本来声音就尖细,此时又刻意提高了一点调子,顿时听起来就愈发难听了。落在刘鲧以及他身后几个亲兵耳中,让他们脸色变了变,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刘鲧上前和把守营帐的士兵说了两句,然后就带着高显和另外几个同样也是太医署出身的人进去了,剩下李全还有他带来的几个人站在不远处。 看着进去后马上就被放下的帐帘,李全一双小眼睛中有晦暗的光芒闪过,半晌后却突然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 而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穿黑衣的侍卫却在此时凑到他身边小声道:“李公公,咱们真的不进去看看卫将军的情况吗?” 这话里面完全不带有一丝关心的味道,反而掺杂着几丝阴惨惨的感觉,尤其是男人那同样闪动的眸光,足见男人的不安好心。 倘若王曦妩在此的话,她一定能认出这个男人正是前段时间陪着晋王姜煦一起去到王家的侍卫,平常也是经常跟着姜煦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被问到的李全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那种淡淡的,只听他用阴冷的语气道:“急什么?到时候等高太医出来了再问他不也一样吗?” 名叫乌木的侍卫却有点迟疑,“可晋王殿下那边……” 他话没说完就被李全看了一眼,有如毒蛇一般的目光让他瞬间闭嘴。 “晋王殿下的意思咱家知道,不用乌侍卫你来提醒。”李全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继续道,稍稍停顿了一下,或许是顾忌到姜煦的面子,他还是补充了两句,“先让高太医看看卫将军到底是什么情况,等具体确定了后咱们再商量怎么弄也不迟。” 只不过这个“怎么弄”到底是“怎么救醒卫将军”还是“怎么让卫韶更快死掉”呢,这里面的意思就见仁见智了。 “还有,乌侍卫别忘了,临走前晋王殿下的吩咐。”李全接着道:“殿下说的是让你听我的,而不是让我听你的。” 闻言的乌木顿时讪讪,心中多少还有点不大舒爽,但看在李全身份比他高的份上,他只能是忍了。只不过他在退了几步回到自己原先站的位置时,看着李全背影的眼神还带着几分厌恶与忌惮。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加上周围一圈都是他们自己人,所以也不用担心泄露了什么秘密。而等他们说完话后,剩下的人却是都一个个沉默着。 李公公在前,他们可不敢随便乱说什么。 一群人默默地站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沉寂了许久的营帐总算又有了动静,只见高太医和刘鲧一起走了出来。进去之前脸色还算正常的高太医此时眉头紧锁,他对刘鲧作了一揖道:“还请刘军医再给老朽一段时间,让老朽研究一下将军到底身重何种奇毒,然后方能对症下药。” 刘鲧同样还了他一礼,“这个是自然,只不过还请高太医费心了。”顿了顿,他目光直视着高太医,“请高太医务必要救醒将军。”一边说着,他更是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高太医却是叹了口气,语带坚定地道:“老朽只能说尽力而为。”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夜宿 时间在紧绷的氛围中逐渐流逝,日头从云麓山脉的东边升起,然后又在云麓山脉的西边落下,很快一天的时间就悄然地过去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伙房里的事情,尽管在这个过程中王曦妩并没能帮上什么大忙,她只是帮着把一大盆一大盆洗完的蔬菜和面食搬来搬去,其间还有南烛和白子墨帮她的忙,南烛总会用严厉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让自己干活,而白子墨则是笑眯眯地把自己手中的东西都接走。当然,两人的行为都还是很隐蔽的。 有了他们不着痕迹的帮忙,半天下来王曦妩压根就没觉得累,但她却相当焦虑。 军营里面很多事情都是瞒不住的,就像之前出现的“卫将军被害是大燮自己人干的”这样的流言一样,“朝廷特意派了太医过来给卫将军看病”这个消息也很快在军营中传遍了。 李全一行原本就是打着灵武帝的旗号来的,所以压根就没有掩饰行迹,加上伙房这种地方也算是军营中消息比较流通的地方,所以王曦妩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知道这个消息的她当时心里就一沉。 别看表面上说得好听,派太医来给三舅诊治,可实际上灵武帝安的什么心她能不知道?这九州有无数人想要她的三舅醒过来,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灵武帝。 所以不管李全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从此刻开始她就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来,以防三舅真的遭遇什么不测。 和她抱着同样想法的南烛,一脸凝重的她看着王曦妩道:“姑娘,虽然不知道李全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但属下总觉得他们不安好意。” “我也这样觉得。”王曦妩点了点头。 “要不然属下想办法混到将军的营帐里去?”南烛接着提议。 沉吟了片刻的王曦妩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能吗?” “可能有点困难。”南烛摇了摇头,“下午的时候我曾经想办法经过过卫将军的营帐,那里有很多人守卫,而且他们的功夫都比我高。” 王曦妩没说话,南烛接着皱眉道:“而且属下发现,在将军的营帐外,似乎还有另外的人在监视。” “什么?”王曦妩眉头一皱。 “有几张熟面孔经常在将军的营帐外晃悠。” 是“晃悠”而不是巡逻,而且那几个人的晃悠时的目光一直留意着营帐里的动静。 “监视……” 再次重复了一遍南烛之前的用词,王曦妩的神情愈发凝重,站在厨灶边的她下意识用食指轻轻敲打了一下灶台,却因为上面黑色的灰尘而收起了手。 她早就知道有人想要伤害三舅,却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幸好来之前她特意隐藏了行踪,否则的话一旦打草惊蛇,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失态变得更加严重。 “所以想要混进去有点困难,”南烛总结道,“但属下可以在外围警戒。”这样要是有其他人想要伤害将军,至少她还能阻止一下。 没有太过迟疑,王曦妩当机立断点了点头,“也好,但注意安全,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南烛点头,“等晚点的时候我就会过去。” 两人说完话,王曦妩还没来得及反应,正好李义就过来了,“伙房里面没什么事了,我带你们去营帐中休息。” 跟在他身后的是白子墨,今天一下午,包括中午的时间他就跟着李义在伙房里面做饭。原本以为他只是装模作样的,谁知白子墨的手艺居然不错,让王曦妩诧异的同时也舒了一口气。 好歹他们都是在伙房里面干活的,要是真连一点忙都帮不上,就太容易引人注目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引起了其他伙房中士兵的好奇,纷纷询问李义他们是什么人。李义只说他们是自己的亲戚,而原本的被他们替代的三人则是因为有突发情况暂时回不来了,于是他就找了自己的三个小辈过来顶替。 听到他这话的其他士兵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事实上这种情况在军营中经常发生,尤其是像伙房这种地方,因为油水比较充足、平常又不用上战场的缘故,经常会有人想把自己家的孩子塞到伙房里面来。而李义本来就是重山镇的人,所以他想带几个后辈过来也是正常。 于是王曦妩她们很容易就成功在伙房里面扎根了下来。 而此时听到李义话的两人点了点头,跟着李义出了伙房后,李胖子一边走着一边扭头对他们道:“你们三个,今晚就委屈一下住在一个帐篷中,因为原来他们三个就正好是住一个帐篷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稍微有点迟疑,而且目光看向的是南烛,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三人中只有南烛是女子,而三人合住一个帐篷则意味着他们要克服男女之间的差异。 明白他言下之意的南烛顿时看向王曦妩。 而王曦妩则是愣了愣后就点了点头,“没问题啊。”虽然这个问题确实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但为了三舅,现在一切的困难她都可以忍受。只不过是和白子墨一起住一个帐篷而已,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更何况帐篷中还有南烛和她一起。 干脆利落的回答让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白子墨和南烛都愣了一下。白子墨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南烛,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王曦妩一眼。 看样子姑娘对白医师倒是出乎想象的信任呢。 李义带他们去的帐篷并不远,就在伙房的边上,走了没几步就走到了,一排的帐篷中最靠边上的一个就是。胖子并没有进去,而是掀起了帐篷帘子对他们道:“里面的条件有点简陋,希望你们能忍受一下。” 这个时候永远都主动出面的白子墨摇头道:“不要紧,我们能接受的。”顿了顿他又苦笑道:“更何况我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救醒将军,吃这点苦不算什么。” 李义于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余下他们三人陆续走进帐篷。 不得不说,军营中的条件确实是差的,即便燕云军的情况已经比其他军队的条件好许多,但对于王曦妩而言还是太过简陋。不算特别大的帐篷中原本有四张床位,但其中有一张上面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余三张床同样不怎么整洁。 看到如此简陋的帐篷,南烛的神情有点不好看,她看了王曦妩一眼,“姑娘……” 王曦妩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她平静地摇了摇头道:“忍忍吧,只要能让三舅醒过来,……”只要能让三舅醒过来,这一切她都可以忍受。 眼见得她这幅平静的样子,南烛于是不说话了。 也是,姑娘既然能够忍受之前赶路时在山野间的风餐露宿,这么一点点的困难压根就不算什么。 而就在她们说话的同时,白子墨已经默默走到了帐篷里面,开始收拾起显得有点乱七八糟的床铺来。 看着他手脚麻利的样子,刚巧走到他身边的南烛有点诧异,“小白医师你居然会自己收拾床铺?”她还以为像白子墨这样的公子哥不会自己收拾东西呢,没想到他居然还收拾得井井有条,倒是让她出乎意料。 手里正好拿着一块有点发黄枕巾的白子墨笑了笑,他的动作不停,却是随口答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以往在平原我和祖父一起居住的时候就是我打理家中一切的。” 他和祖父两个人虽然是王家的医师,供奉很足,而且每个月的月俸也很高,可祖父向来都生活得比较简朴。他们两人一起生活时一直都是他负责照顾祖父的起居,所以眼下他做起这些事情来时顺手顺脚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听到他回答的南烛有点恍然,“说的也是。”白子墨看上去气质温润,平常更像一位贵公子而不是一位医师,以至于她总是忘记白子墨的身份。 她没有再继续在这点上纠缠下去,而是转身收拾起另外一张床铺。一边动作着的她一边出声道:“姑娘,一会儿您就先睡这张床吧。” 南烛收拾的床铺是帐篷里面最靠里的,同时和白子墨正在收拾的那张床相对。而听到她话的王曦妩点了点头,却是跟着走到他身边帮着一起收拾起来。反倒是白子墨,他原本正仔细铺床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把已经有点发黄的床铺给拉直了。 帐篷中的床被都很简陋,不需要太多整理就能收拾好,所以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后他们就都坐在床铺上休息了。 军营里面有固定的就寝时间,很快就有打更的士兵喊着让他们休息了。而当帐篷外的灯火逐渐熄灭,除了只剩下那些守夜的士兵燃烧着的篝火时,南烛却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帐篷帘子边上,同样起来的还有王曦妩和白子墨。 尽管帐篷中是黑暗的,但借着外面的光线,王曦妩却可以看到南烛凝重的面庞。 “一定要小心,一旦有什么不对就赶回来。” 压低声音叮嘱了一句,王曦妩看着南烛,目光中带着关切和紧张。 微微点了点头,南烛利落地转身出了帐篷。 一时间帐篷中就只能听到王曦妩和白子墨轻微的呼吸声。 第二百四十六章 累卵 “……所以南烛现在是去将军的帐篷吗?” 鼻息间沾染了点点不知道什么花的香味,白子墨甚至能感受到少女的呼吸声,沉默了半晌的他问道。 并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异样,王曦妩点了点头,想了想她还是解释道:“我让南烛先去查看一下三舅那边的情况,倘若那边守备不严的话,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过去。“ 白子墨没有说话。此时的少女面容被掩映在昏暗的火光下,她的侧脸看上去精致得仿佛一件最顶级的瓷器,一双狭长的双眸里面流光明明灭灭,散发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美。 总算是意识到有哪里不对的王曦妩侧首看了他一眼,却见到男人有些迷茫的眼神,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对的吗?” 一下子回过神来的白子墨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不对的。” 只不过他的话中却带着那么几分逃避的意味,王曦妩没有察觉,却敏锐地意识到两人有点太过靠近了。于是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因为不大习惯军中的帐篷,所以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白天的衣服,扯了扯嘴角转身,她走回自己的床位上,“在南烛回来之前,我们还是先等消息吧。”希望她能带回来好的消息,否则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这一趟过来是为了什么。 而看着她背影的白子墨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却同样笑着轻声安慰她道:“放心吧,将军会没事的。” “希望吧。”勾了勾唇角的王曦妩没再说说话,只是静静地和衣躺倒在床上。白子墨淡淡地朝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跟着走回她对面的床位上躺下。 这个时候他应该担心的是将军的安危而不是这些有的没的,就像阿妩说的那样,希望南烛能够带来好消息吧。 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白子墨虽然是躺着,但他直视着帐篷顶的一双眼眸却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 而就在王曦妩她们这边正安静地等候着南烛的消息时,在离此不远处的中军大帐中,同样有人在讨论卫韶的伤势。 “虽然不知道李义他们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高显的水平还是不错的,说不定他能把你父亲救醒呢?”看着站得笔挺、脸上不掩疲惫之色的侄子,卫靖也难道放下了平常对待外人时的严肃神色,一反常态变得温和起来。 只不过他说的这话中却多多少少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意味。 自从三弟遇刺昏迷不醒之后,阿曜整个人都变沉默了很多,不仅没有丢下军中的事务,同时还要承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来,就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让他欣慰的同时也觉得心酸。 虽然之前那半年在军中的历练也让阿曜成熟不少,但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是用一种苍老的心态在看待事物。哪怕是在流言没有流传出来之前,他和阿曜就怀疑三弟的伤是他们自己人背后搞的鬼,因为当时随军在战场上的阿曜察觉到那支箭似乎是从后方的角度射来的。 当时那种情况下,阿曜也没有办法去抓那个射箭的人,毕竟父亲的安危才是第一重要,他第一时间就冲上去接住了父亲从马上坠落下来的身躯,然后又在察觉到不对时及时封住了他的几条血脉。否则以那箭上所涂抹的毒药的毒性,恐怕现在三弟就已经撑不住了。 而事后阿曜也曾经去找过那个背后射箭的人,却最终还是没能找到。 这件事情他们一直都没有对外传扬,为的就是避免军心不稳,结果没想到消息却从敌军那边传过来了。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同样是为了动摇大燮两军的军心,所以哪怕是心中还隐含着怒气,但他只能是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镇压下去。也幸亏范睿在这件事情上还有点脑子,知道一件事情不能落实,一旦落实了,后果不仅是他承担不起,就连卫靖自己也同样无法承担。 只是好不容易等他把这件事情的影响给平息了下去,建安那边居然还派了一行使者过来,名义上说是给三弟看病。可如若之前的那支暗箭是他们自己人射出来的话,那么李义他们的目的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一句话的功夫,卫靖心中就已经转过各种复杂的念头,而站在他对面的卫曜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脸色还算是平静,但一双眼眸中那没有被灯火照到的一部分却有着黝黑深邃的黯光,听到大伯话的他沉默了几息,然后才幽幽地道:“希望如此吧。” 最好高显他们是真的来给父亲给病的,否则的话……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状态,要说没有后悔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早在之前收到阿妩给他的信后,他就开始注意父亲的安全,不仅把父亲身边的一干亲信都排查了一遍,甚至每次出站前都会提醒父亲小心,自己更是守卫在父亲身边。可一连半年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也逐渐变得懈怠起来,而就在他以为阿妩的担忧只是猜测的时候,父亲却遇到了不测。 也幸好当时他离父亲并不是太远,不然的话,他简直没有办法想象后果会是怎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忧心父亲能不能醒过来的同时,他对范睿这些人防备更深了,同时也对阿妩心怀一丝愧疚与感激。 要不是阿妩事先提醒了他,他也不会坚持每次父亲出战的时候都跟着上场,而一旦他没有及时救下父亲……想想他都觉得后怕。 眼见得侄子这幅样子,卫靖心中不忍,却还是强自说起了公事,“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没有出战的心情,可有一件事很急迫,我需要你帮我去完成。” 卫曜抬头看他,“在这个关头?” 卫靖的目光中有着愧疚,但还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没错。” 卫曜一时间没说话,于是他接着道:“眼下正好是春雪消融的时节,云麓山上的积雪应该也要化了,一旦在离军驻地后方爆发一场山洪,对于他们的打击是巨大的。” “我们能确保山洪一定能从对方的后方冲下吗?”尽管心中隐隐有点排斥这个任务,但卫曜迟疑了片刻后还是问道。 闻言的卫靖眼中有着精光闪烁,他挥了挥手道:“放心吧,这件事情我去去年就开始让人安排了,早就有所设计。” “那需要我做什么?”卫曜追问。 卫靖答道:“我想让你带上三百人马,去下游伏击逃散出来的离军。” “那时间呢?” “就在明晚!” 卫靖的语调斩钉截铁,让卫曜惊讶的同时神情也有些黯然,他垂落在胯骨两侧的双手几次握住又最终放开,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了。” 原本应该称之为少年的他经过大半年的历练,此时已经可以说是青年了。而卫靖则是看着自己打小就疼爱的侄子,强忍着心中复杂情绪继续开口道:“虽然我知道这个时候你最想做的事情是陪伴在你父亲身边看着他醒过来,而且我也不是没有别的人选可以替代你。可一来你的箭术在丛林乱战中能够起到更好的作用,二来我现在实在是不放心其他人……” 停顿了片刻,卫靖素来刚毅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在没有查清楚敌人究竟是谁之前,我不想让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第三,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苦笑过后的他又端正了神色,他看着卫曜,目光灼灼地道:“阿曜,你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以证明你自己的胜利!只有胜利才能够化解你父亲重伤带来的负面影响,同时证明你足以代替你父亲、在他陷入困境的时候代替他成为燕云军新一任的首领!” 年过五十的男人极少用这种狂热中带着沉痛的语气来说一件事情,至少卫曜就从来没看见过,甚至大伯父的语气中还带着那么几分迫切,就仿佛事情已经到了很危急的边缘。 “一定要这样吗?”沉默了片刻的青年开口,目光中带着哀伤,他能明白大伯父在担心什么,可却不觉得事态已经恶化到了这种地步,“真的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听到卫曜问题的卫靖抿了抿嘴,半晌后才点了点头困难道:“一旦你父亲醒不过来,而这场战争又失败的话,那么卫家很容易就万劫不复。” 别看现在他们三兄弟包括老爷子在内都还在将军的位置上,可真要是其中有两人都下台,那么卫家的实力至少要被削弱三分之二不止,这对整个云中卫氏而言都是极大的打击。 除非是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在下一代中有极为优秀的接班人出现,那么才能支撑起卫氏摇摇将倾的支柱,带领卫家继续辉煌下去。 而阿曜,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万劫不复……吗?”把男人所用的措辞重复了一边,沉默了许久的卫曜终于点了点头,他握紧了拳头,毅然决然道:“我知道了大伯,这次的任务,我一定会胜利的。” 为了父亲,也是为了卫家,他一定会胜利的! 看着少年建议的面容,还有他坚定的话语,之前一直皱着眉头的卫靖终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很快就被他收敛了起来,“具体计划你去找赵忠,他会告诉你具体内容的。” “是!” 卫曜抱拳,一双粲然的眸子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第二百四十七章 行动 南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快亮了,此时王曦妩正好迷迷糊糊睡着,反倒是一夜没睡的白子墨听到她刻意发出的响动,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谁?!” “我。”一边轻声应着,南烛一边反手将帐帘严严实实合好,“姑娘呢?” “睡着了。”白子墨轻声应道。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对面侧身躺着的王曦妩就发出了清淡的声音,“没事,我醒了。”她之前是睡着了没错,但南烛一进来时她同样也察觉到了。原本心中有事,她自然不可能睡得很沉,再加上身下的床板实在是太硬,她就算是想睡也睡不太着,除了中间有一阵子熟睡过去外,刚开始和后来也只是迷迷糊糊眯瞪着而已。 一边说了一句,她一边撑着床板坐了起来,而随着她的动作,身上却滑落一件白色大氅。大氅很干净,而且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不需要明说就可以知道是谁的。 而眼见得王曦妩一手抓在大氅上,还有那看向自己的眼神,白子墨的脸红了红,幸好天色还不是很亮,所以对面的两人都没有看清。 “你昨晚睡着了,而且没盖被子。我知道你不怎么习惯军营里的被子,所以随便找了一件给你盖盖,不然就算你衣服都穿着,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现在这个时节虽然已经快要开春,但毕竟还不是完全春天,燕云寒苦,军营里面又不像王家那样每间房子里都有火龙可以烧,她要真是没盖什么东西,一晚上下来肯定得冻着。 明白这个道理的王曦妩于是对他笑了笑,“白大哥,谢谢你了。” 依旧是红着脸的白子墨摇了摇头,语气听上去却没有什么不对的,“没事。” 也没有从床上下来,王曦妩依旧是在上面坐着,此时她也没有太多心思注意这些小事,一手把白子墨的大氅继续盖在腿上,她急着问南烛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情况怎么样?见到三舅了吗?” 一连三个问题,由此可见她此时的心情有多迫切。不只是她,就连白子墨也收敛了脸上那一抹不正常的红晕,竖起了耳朵认真听着。 “将军的营帐外有至少四个人守着,而且里面也有两个人在照顾将军,属下没能成功进去。”南烛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王曦妩心里一沉,但幸好一句话之后还有转折,“不过我在那边潜伏了一夜,摸清楚了对方交接班的规律。” 闻言王曦妩眼睛一亮,她不由得急着追问道:“然后呢?” “我们可以趁他们晚上交接班的时候,趁机调开其中两个人,这样子要混进去就简单多了。”南烛迅速答道,“当然,如果能在白天进去的话可能对于白医师而言更方便一点。” “确实。” 王曦妩迟疑地看了一眼白子墨,白子墨却摇了摇头,“对我来说白天晚上都一样。”他的医术,倒不是特别看重望诊。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还是选个晚上的时候溜进去,毕竟晚上人少一点,白天人多眼杂的,万一要是被发现了就不好了。”南烛一锤定音。 王曦妩点了点头,却还是皱着眉问道:“那要怎么想办法把那几个守卫调开呢?” “这个简单。”南烛想都不想就答道,“白医师不是医师吗?让他配几副泻药或者是迷药下在他们的饭里不就成了吗?” 这话说得坦然,尤其是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白子墨原本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张了张嘴,却颓然发现南烛说的确实是目前最适合的方法。可让他用泻药或者迷药去迷倒别人,这种想法怎么想怎么怪异。 王曦妩虽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但几年朋友做下来,多多少少也知道白子墨是个什么样的人。医术精湛,最看不惯病人受苦,但要让他用自己的医术去害人,这种事情他可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可眼下的情况却又不容许她再去想其他办法,更何况南烛的这个主意确实不错,所以她想了想,还是看着白子墨道:“白大哥,你觉得呢?” 没等白子墨回答,南烛就又补充了两句,“放心吧白医师,不是要人命的玩意儿,你要是能让他们多拉拉肚子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女子淡然中带着一丝恳求的目光,又或者是南烛补充的话开解了他,白子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过要配置泻药的话,我需要原料。” “这没问题!”王曦妩眼眸闪烁着接口道,“到时候你需要什么药材,我让南烛去镇上买来就是了。”不管是什么珍惜的药材,这个时候只要是白子墨需要的,她都敢给。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白子墨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吧,不需要南烛去镇上了,我们之前带出来的药材中就有可以配置的原料,等一会儿天亮了,找个空的时候我就配。” 之前他们出发的时候,因为考虑到可能会用到,所以王曦妩还准备了很多药材,其中不乏一些名贵的药材。但配置泻药倒是不用到,泻药这种东西,说起来也很简单,无非是让药理相克的两种东西作用一下就好了,配起来还算是容易的。 “那也行,总之只要是你需要的,只管自己拿就好。”王曦妩想都没想就接道。 白子墨微微一笑,没有接着说话。 三人将要做的事情都商议定,一时间便都没有声息,原本都是一宿没好好休息的,趁着天还没完全亮再抓紧时间休息一会才是正道,等到再过会儿营中开始喊人了,那才是想睡都睡不着了。 而到这个时候,王曦妩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盖着白子墨的大氅,她抬头看了眼对铺的白子墨,却见他已经和衣躺下了,身上还盖着原本军营中的那床被子。 想了想,她还是默不作声地继续躺回原来的位置,然后用那件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多亏白子墨要比自己大上几年,再加上男子的身高本就比女子来的高,所以他的大氅很容易就把她整个人都遮盖了起来。 大氅用的还是比较一般的毛料,但是相比起边上已经破得漏了好几个洞、甚至还有几分汗酸味的被子,蜷缩在大氅中的王曦妩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不甚明晰的梦中甚至还萦绕着浅浅的药香。 ——————————————————————————————————————————————————————————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来喊她们起床了,一般的普通士兵一大清早起来要操练,而王曦妩她们所冒充的伙头兵则是需要早点起来给将士们准备早饭。 早饭无非是馒头和米汤一类的,一大笼一大笼的馒头虽然是早上蒸的,但面却是昨儿晚上发好的,一大早的她们只需要把火烧起来把馒头蒸好就可以。 不过虽然只是烧个火,但王曦妩还是只能在一旁看着。原本她是想要试一试的,但她原本就是没有烧过火的,在王府中就算是她亲自下厨的时候,也都有下人帮着烧火,她自己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活,所以火没烧成,反而糊了一脸的灰,看上去好笑不说,就连向来冷酷的南烛而言忍不住弯了弯眼角。 “小王,你还是得了吧,放着我来。”笑着喊了一声王曦妩此时的化名,白子墨语调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王曦妩手中的吹火棒吹了起来,动作熟练地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而南烛则是在一旁帮着往大锅中添水,一会儿水烧开了就可以用来蒸馒头了。 被白子墨嫌弃了的王曦妩想要帮南烛一起搬水,却再次被嫌弃了。南烛忙不迭地推开王曦妩想要拎起水桶的手,“还是我来吧,你休息就好了。” 边上正在揉面头的赵二哈哈一笑,他也是伙房里面干活的大厨,长得也挺胖的,和李义的关系比较好,因为认为他们三个是李胖子子侄的关系,所以对待三人的态度也很和善。“就是,小王就你这小身板子,还是好好歇着吧。一会儿等新鲜的菜来了,到时候你负责洗菜就好了。” 昨天的时候王曦妩就是洗了菜。别以为大冬天的洗菜是一种惩罚,实际上不然,伙房里面洗菜都是用的杀开了的热水兑的凉水,燕云军在这点上就做的很好,至少他们已经想法设法让战士们不要过得那么辛苦。 接连被嫌弃了两次的王曦妩无奈,但面对胖子大叔的好意,她只能是腼腆地笑着,然后脆生生应了句:“知道了大叔。” 听到她话的赵二愣了一下,然后才用沾了面粉的手摸了摸自己脑袋,“看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我们家二丫头,她笑起来和你一样好看。” 王曦妩顿时一头黑线。 白子墨则是和南烛对视了一眼,然后也都笑了开来。 赵二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却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 王曦妩于是觉得愈发无力了。 —————————————————————————————————————————————————————————— 伙房中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让王曦妩紧绷的心情暂时放松了些。而很快,随着中午白子墨抽空配了一点泻药,然后就是煮过晚饭,在伙房里准备好第二天要吃的东西后,他们就开始伺机筹备今晚的计划。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在营地里走动的人逐渐少了起来,王曦妩他们也准备开始行动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宵夜 “蚊子,今晚是你和阿家那家伙一起轮值吗?” 调侃的语调,而非疑问的语调。 实际上真名是“文子”而非“蚊子”的青年笑了笑,对着前面问话的男人点了点头。 那男人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儿记得多穿点衣裳,否则一晚上站着下来,你一定得冻着了。” 文子笑着应了,继续往身上套着厚实的棉衣。那男人见他不说话也没在意,走到床边坐下看和他道:“不过虽然大晚上的站着吹风是苦了点,但至少还有宵夜可以吃,伙房那些家伙晚上的宵夜做得还是很好吃的。” 文子笑了笑,“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眼馋宵夜?” 男人浑然不在意他的调侃,反而是翻了个白眼认真道:“不然咧?虽然我也很担心将军的安危,但毕竟是在军营中,能有什么危险?安排两个人值守不就够了,非得安排四个人。” 文子没有接他的话,等把身上的衣物都穿好了后,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也是该换班的时辰了,于是便丢下一句“你早点休息,我去了”,然后就出了帐篷。 燕云的晚上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在这个时节。虽然刚才把上面发下来的棉服都套上了,身子不怎么冷,但脸被风一吹,还是觉得有点刮得疼。 忍不住把头缩了缩,保持着一种缩头的姿势到了将军营帐外,原本在那儿值守的高虎见到他,顿时喊了他一声:“蚊子!” “虎子哥。”青年的回应还算热络,但却比不上高虎那么精神。 大块头的高虎也没有在意,等他走到近前的时候就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好小子,你可来了,哥哥就等着你来可以走了呢!” 文子没理会他,认真和高虎交换了值守的腰牌,然后才对他笑道:“这一天下来也辛苦虎子哥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高虎“嗨”了一声,又拍了一下他,“你这话说的,守护将军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说完他又招呼了一下其余三个他带的将士,“我们先撤了。” 对他微微一笑,文子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和他同班的另外三个士兵都还没来,顿时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只不过幸好余下的三人最终还是来了,虽然迟到了片刻,但文子并没有说什么。毕竟这大冬天的,谁都有个晚来一会儿的经历。加上四人之间关系还算不错,他也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情和同伴之间闹出什么矛盾来。 四个人值守的时间是从入定时分到食时,算起来也有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要怎么打发?显而易见的,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傻乎乎地站着,大冬天的这么站着还不冻死?所以四个人除了必要的一圈在帐篷周围巡逻外,其余大多数时候就在营帐前的火堆前烤火。 “你们说今晚伙房那边会给咱们准备什么宵夜呢?”其中一个士兵问道。 “不知道。”另一个士兵答道,“不过我希望是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鸡汤。” “鸡汤?”马上就有之前说话的那个士兵嘲笑他,“你就做梦吧!还鸡汤?就算是有锅面疙瘩汤我都已经很高兴了,你居然还想着喝鸡汤?” 剩下还有一个士兵插话,“说到鸡汤,感觉这都已经好几天没开荤了,你说咱们要不然过两天找一个时候去山上逮几只野鸡来自己做怎么样?” 其余两个士兵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 不说三人是怎么在幻想能够改善一下伙食的,整个过程中只有文子一人是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一句话都没有插过。 其他几人见他这样,不由得笑着那火把撩拨了一下篝火,然后同他说话,“蚊子,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啊!” 还没等文子回话,边上他的同伴就捅了他一下,“你放屁!蚊子一直都是我们之中最安静的好吗?哪像你?跟个什么似的咋咋呼呼的。” “我擦!你小子是不想活了吧?敢这么说你哥哥?” 两人于是就互相吹胡子瞪眼起来,另外一个士兵也不劝他们,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斗嘴,而文子则是在他们太吵了的时候提醒一下两人,“你们声音小点,不要吵到了将军。”而每当这时候,之前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的两人都会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气氛一下子就沉默下来了,幸好马上就有伙房的人过来送宵夜了。 宵夜是晚上值守士兵的特殊待遇,不仅仅是他们四个收着将军营帐的人有,其他守着营地的士兵同样有。 阿标是四人中其中一个,同时也只之前斗嘴的两人之一,他最先看到穿着伙房衣服的人过来,对方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顿时他的眼睛一亮,一下子站了起来,“宵夜来了!” 送宵夜的人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 “哥们儿,今儿晚上有什么福利呀?闻起来好香!” 对方腼腆地笑了笑,“是骨头棒熬的汤加上玉米馍馍。” “嗨!我说呢!今晚的待遇还真是不错!居然还有肉,虽然只是肉沫子,但好歹算是荤腥,这次的轮值值了!” 几人一边嚷着,一边七手八脚地就接过篮子小心放在地上。 就像送宵夜的人所说,篮子里面是一只偌大的瓦罐,里面盛着的汤在篝火下看上去有点浑浊,但其中散发出来浓郁的骨香却让人闻到就觉得胃里的馋虫在蠢蠢欲动,加上边上放着好几个黄色的玉米馍馍,瞬间让几个人都觉得饿了。 也不用对方多说什么,阿标就熟门熟路地从篮子下层拿出四个才盛汤的碗来,然后和另外一个士兵两人齐心协力,把瓦罐中的汤各自倒了一碗。 抓着玉米馍馍,就着骨头汤,一顿宵夜很快就吃完了。 八个玉米馍馍全部被分完不说,就连瓦罐里面残留的一些骨头碴都被他们拿出来啃掉,那吃东西的样子,简直就像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了一样。 把手里空了的碗往篮子里面一放,阿标揉了揉胀鼓鼓的肚子道:“今晚这骨头汤真不错,我说小哥,下次还能给咱们弄这样子的宵夜吗?” 送宵夜的青年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手脚利落地收拾好现场的瓦罐已经汤碗,把这些东西都装到篮子里面,然后就和他们随口打了声招呼走了。 没人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 四人吃完宵夜,烤火的继续烤火,走起来巡逻的也继续巡逻警戒。 然而随着时间逐渐过去,吃的最多的阿标却突然捂住了肚子,“擦!老子肚子疼,要去一趟茅房!你们先帮老子看着点,老子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等其第三个人反应过来,他就捂着肚子跑了。 被撇下的三人面面相觑,半晌后其中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同时大笑出声。 “你看到阿标刚才那个样子没有?跑起来活像个鹌鹑似的!” “就是就是!一会儿等他回来了一定要演给他看。” 两个没有同情心的家伙浑然不顾自家同伴的悲惨遭遇,在那儿大肆取笑着他。唯有文子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但没同样没把这件事情往心里去。 大冬天的吃坏东西也没有没有的事,没必要因为阿标拉肚子就随意怀疑什么。 “好了,你们两个也别笑他了,阿炳和我一起把周围去摸一趟。” 被点到名的阿炳也没有拒绝,跟着他就走了,只不过士兵的嘴角还是咧着的,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没能完全收起来。 卫韶所在的营帐还挺大,两人一时间还绕不完,再加上绕到营帐后面处时,他们发现不远处马房的方向似乎隐隐有点火光,而且好像还有人在喊叫的声音。 文子的脚步不由得一顿,他回头对着阿炳道:“走,我们过去看一下。” 阿炳自然不会反对,而且这个时候的他看上去也正经了很多。 而就在两人离开了营帐范围后,原本被一个人留在原地的王强突然也捂住了肚子,“我操!我怎么也肚子疼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正打算起身去茅房,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营帐后面的方向喊了一句:“蚊子!我肚子有点疼!你和阿炳先看着点!” 喊完同样没有等两人回话,他就捂着肚子急匆匆跑了。 实在是肚子中那种绞痛感让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只能顾着一路狂奔到茅房,直到解下裤子,肠胃里的东西都一下子排出来后,那种绞痛的感觉此稍微舒缓了点。 似乎是听到他这边的动静,隔壁居然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谁?” “你老子!”王强恶狠狠地回他,因为他听出来那分明是阿标的声音。 果然阿标也听出了是他,不由得回骂了他一句,“我操!强子你就不能说句好话吗?”顿了下,他又笑着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哼了一声,王强不答反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别说了!”那边阿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郁闷,“老是肚子疼,刚才起来了一次,还没走出去呢,马上就又疼了。” 王强顿时有点狐疑,“你说会不会是我们吃的东西有问题?” 阿标同样有点奇怪,没道理两人同时拉肚子呀,但他想了想去还是摇头道:“但文子他们两个不是没什么问题?” “也对。”王强应和,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肚子就是又一阵的绞痛,不由得不说话了。 两个人在茅房里面蹲着,而那边的文子和阿炳两人也同样奔着马房那边去了,顿时卫韶的营帐外一下子就没了人。而从一开始就潜伏在营帐不远处的王曦妩眼中闪过一抹黯光,同边上的白子墨和南烛对视了一眼。 “行动!”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夜诊 混到三舅营帐中的计划比王曦妩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白子墨配置的泻药让其中两个守营的士兵拉了肚子,而南烛在马房的一把火则是调开了剩下两个士兵,一时间三舅的营帐外就没有人看管。三个人甚至没有遮掩身形,反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到了帐篷外面。 “南烛你在外面盯着点,我和白大哥先去里面看看,有任何情况记得提醒我们。”一手已经触碰到营帐帘子了的王曦妩压低了声音对南烛道。 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话,但南烛那紧绷的身体却说明了她已经进入了警戒的状态。 王曦妩于是不再说话,而是迅速地掀起帘子,然后和白子墨一起钻了进去。 只不过两人刚一进去就被里面的人发现了。毕竟这个时候还不是深夜,他们又都还没有睡着,这么大的两个人进去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所以几乎就在王曦妩刚转身让白子墨进来的同时,就听她后方传来一声厉喝:“谁?!” 而等两人都进来后,里面的贺龙更是已经直接抽出了手中的刀,“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大半夜潜入将军的营帐?还不快说!” 而另外一个侍卫则同样是抽出了刀紧紧护卫在卫韶床边。 “贺叔叔,是我!”生怕两人的动静太大引来不必要的注意,王曦妩赶紧出声道,一边说着她一边把手里的牌子亮了出来。 牌子是金晃晃的琅琊王氏的令牌,很久以前她曾经在外人面前用这块牌子威慑过别人,而现在却是正好用来证明她的身份。与此同时她也没有再刻意把自己的嗓子变粗,而是恢复了平常说话时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她是个姑娘家。 “你是?”一旁的贺龙也是愣了愣。虽然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女扮男装,而且对方的模样看上去还有点熟悉,但一时间他还是没能想起对方的身份。 眼见得他疑惑,王曦妩也没有再藏着掖着,而是直截了当地就主动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阿妩啊,贺叔叔你忘了以前在云中的时候,你还背着我和离离一起在花街上玩耍过呢!” “你是阿妩?”贺龙的眼睛一亮,原本紧握着刀柄的手稍微有点放松,但又忍不住有点迷糊,“七姑娘?” 王曦妩点了点头,很快地走到他面前把令牌递给了他,“贺叔叔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这块令牌吧?” 琅琊王氏的身份令牌可不是这么好拿的,除了令牌象征的主人之外,其他人都不敢随便接手这样的牌子。一旦被王家发现有人偷走了主家成员的身份令牌,那么对方很有可能就会面临王家明暗两卫无止境的追杀报复,所以正常情况下身份令牌是最好的用来证明持牌者身份的最好东西。 王曦妩和贺龙都很明白这点,所以在看清楚眼前这个少女手持的令牌确实是琅琊王氏的令牌后,贺龙心中之前原本那些狐疑顿时就都消失了,只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几个问题。 “七姑娘您怎么会在这儿?大将军知道这件事情吗?您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打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出来,贺龙一边把自己手里的刀收了起来,同时也用眼神示意了一眼自己的亲卫。那亲卫会意,跟着也放下了手里的武器退到一旁,只不过眼神中多多少少还有点防备和好奇。 王曦妩并没有在意那个亲卫好奇的眼神,从贺龙手中把令牌拿了回来,她摇了摇头就道:“时间紧迫,这些问题我晚点再回答你,眼下最重要的是能让三舅醒过来,我特意从琅琊带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医师过来,你先让他给三舅看一看。”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身后的白子墨给推了出来。 神情有点激动,贺龙没想到七姑娘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竟然是为了带医师给将军看病。然而激动的同时他又有些怀疑,因为眼前这位和七姑娘一起出现的医师虽然也同样装扮了一番,但不管怎么装扮,对方的年纪看上去都不是很大的样子。 这样年纪轻轻的医师,真的能把将军给治好吗?要知道将军之前昏迷的那半个月中,不仅是军营里的军医来给将军看过,就连陛下派过来的御医都暂时没能找出办法让将军醒过来呢。 察觉到贺龙的迟疑,若是寻常时候王曦妩指不定会和他解释一番,但现在这个时候她生怕外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只是把白子墨往前一推,“不管怎么样,贺叔叔您就先让白医师看看吧,说不定白医师真的有办法呢?” 看着少女那哀求的眼神,加上想到往日将军对七姑娘的关爱,贺龙顿时便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只能是让开隔在两人前的身躯,把身后将军躺着的床给让了出来。 白子墨二话不说,直接上去两步走到床前,而王曦妩脚步略一踌躇,却最终还是同样跟了上去。 三舅那种熟悉的容颜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中毒的缘故脸色看上去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甚至泛着几抹淡青色,而他的身体上则盖着厚厚的棉被,安静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心里一阵绞痛。 从来都是爽朗的三舅,会在自己面前哈哈大笑的三舅,此时就了无生息地躺在自己面前,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不久她看到曾祖父遗体的时候,似乎那个时候的曾祖父也是和三舅这么一般安静吧? 一时间有点恍然。 也幸亏站在她身后的贺龙见她神情有点不对,不由得出声喊了她一声,“七姑娘?” 王曦妩回神,扭头看了他一眼,“贺叔叔,有什么问题吗?” 贺龙摇了摇头担忧道:“就是看您脸色有点不大对……” 勉强弯了弯唇角,王曦妩回头看向白子墨,此时白子墨已经在对三舅进行诊断了。她沉默了片刻,才突然轻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三舅醒过来的……” 这是她的誓言,同时也是她的承诺。 而看着她这个样子的贺龙既是心酸也是欣慰,此时的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七姑娘,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只能是和七姑娘一起看着那位年轻的医师在将军身上按来按去。对方不仅翻看了将军的眼皮以及耳后的一些情况,甚至还把将军身上的衣服脱了一半下来,最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取出一根银针来,抓着将军中指的指尖就戳了进去。 看着他动作的贺龙和那个亲卫都被吓了一跳,那亲卫下意识地想要握刀,但幸好又马上反应了过来。即便如此,他盯着白子墨的眼神还是很犀利。 小心翼翼地把卫韶戳破的指尖放到早就准备好的小瓷瓶瓶口,白子墨用力挤了几滴血到瓶子里,然后才把抓着的手放下。 做完取血这一步骤,白子墨接着又背对着两人不知干了些什么,从王曦妩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只知道他是在检查三舅的身体,但具体是在检查些什么东西,她就不知道了。 好不容易又看他动作了一会儿,贺龙正想说些什么,营帐外面却传来了南烛急促的声音,“姑娘快点!有人过来了!” 心里顿时一惊,王曦妩瞬间目光直视白子墨,而同样听到了南烛提醒的白子墨则是飞快地从卫韶头上拔了两根头发下来包在帕子里,小心翼翼地和之前装了血的小瓷瓶一起收好,这才从床上站了起来,“好了。” 两人马上要走,一旁的贺龙却急了,他大步跨了两步跟着他们一道往营帐外的方向走着,口中一边急道:“七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您还没告诉我呢!” 王曦妩顿步,“现在没时间了,贺叔叔您要是有心的话可以明天到伙房那边找我,到时候我会把具体情况都告诉你。” 贺龙愣了愣,心中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猜测,却是认真点了点头。 王曦妩接着直视着他道:“还有,我和白医师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就算是大舅,你也不能透露任何消息,明白了吗?” 闻言皱眉,贺龙问道:“连大将军都不能告诉他吗?” 王曦妩点头,她迟疑了片刻,“大舅不能告诉他,但耀表哥的话……你什么时候来了,把曜表哥也一起叫上吧。”有些事情她一个人来做太困难了,她需要熟人的帮忙,尤其是曜表哥,想必曜表哥会更愿意亲眼看着三舅醒过来的吧? 七姑娘这话说得太快,贺龙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外面南烛的声音就又传了进来,“姑娘,再不出来就来不及了!” “千万记得要保密!” 赶紧的丢下这么一句话,王曦妩和白子墨顿时加快了脚步一个闪身出了帐篷,而此时南烛已经走出有好几米远了。 看见他们,她赶紧招呼了两人一下,“这边!”跟着就拐入营帐的另一个方向。 王曦妩和白子墨于是赶紧跟了上去。 而就在他们的身影没入黑暗中不久后,之前去马房那边的文子和阿炳就回来了。 文子皱了皱眉,“阿炳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走过?”他刚才远远地看过来,这边看上去似乎有人的样子。 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阿炳摆了摆手,“你看错了吧?反正我是没看到。” “是吗?” 尽管得到了同伴否定的回答,但文子还是有点狐疑,他盯着王曦妩三人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会儿,半响之后才松开了眉头。 或许真的是他看错了吧。 第二百五十章 威逼 王曦妩带着白子墨潜进三舅的营帐并进行了初步诊断一事,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沉到水底一样,从表面上看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应,但事实上这一切的后续发展却在不断酝酿中。 第二日贺龙有来找过她,只不过并没有带来卫曜,相反的,他告诉王曦妩卫曜现在并不在军营中。 得到这个消息的王曦妩多少有点震惊,她之前来的时候还听到身边人在称赞少将军怎么样怎么样,而且也同样知道卫曜还在军营中,结果这个时候贺龙居然告诉她卫曜不在军营里面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 于是她问了贺龙这个问题,但贺龙却有点为难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可能他是去处理什么秘密军务了吧。” 得到这个回答的王曦妩愣了愣,但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究下去,而是主动告诉了贺龙自己过来的目的,并把军营中可能存在的情况也透露给了他。 听完王曦妩整个叙述的贺龙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看,严格意义上来说甚至是有点铁青,他看着王曦妩,片刻之后沉声道:“所以说将军受伤其实有很大的可能是范睿那帮家伙做的?” 王曦妩认真点了点头,“就算不是范睿派人干的,也一定和范睿脱不了干系。” 贺龙的脸色于是更难看了,他恨恨地骂了一句:“操!范睿这狗娘养的!” 以贺龙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像这般失态的时候已经是几乎没有了,也难怪他骂了这么一句后就自知不对,下意识看了王曦妩一眼后就又闭上了嘴。 倒是王曦妩并不在意他在自己面前爆粗口,事实上在军营中说话粗俗难听的人多了去了,像贺龙这样的反而很正常。只不过她在贺龙骂了这么一句后,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冷静,在没有明确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能对范睿做什么。”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贺龙总算是压抑住了自己发热的头脑,他点了点头,虽然有点不甘愿,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后问道:“那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等待。”王曦妩深深看了他一眼,“等着白医师把能救醒三舅的解药配出来,到时候我需要贺叔叔帮忙,到时候把解药给三舅喝下去。” “没问题,到时候一旦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的,七姑娘尽管让阿九通知我就行。”贺龙点点头。 王曦妩同样点了点头。 阿九就是昨晚在帐篷中和贺龙一起守夜的那个侍卫,同时也是贺龙的心腹,贺龙的很多事情都是不瞒着他的。就像此时两人在王曦妩暂时居住的帐篷中,而阿九则是帮他们守在外面。 两人商量定,贺龙身为将领,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多呆,他很快就带着阿九走了,只不过临走前他吩咐了阿九,让他随时听候七姑娘的吩咐。阿九虽然有点疑惑,但他还是听从了将军的吩咐,毕竟对于他而言,将军的命令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贺龙很快就走了,王曦妩也没有在营帐中多呆,她和贺龙两人交谈的时间也不算很短,现在她还急着去伙房帮忙。这么长时间不出现,难保伙房的那些人不会想些什么。 接下去的半天王曦妩都没闲着,白子墨因为要研究三舅病情的缘故不能在伙房中帮忙,她就只能尽量把白子墨的那一份活都干了。也幸好她学得快,连昨天还不是特别会的烧火,今天都能有模有样地烧起来了。 主厨的赵二看到她这幅样子,不由得调侃她道:“没想到小王你在家务活这方面还是挺有天赋的。” 总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是个孩子的王曦妩无奈地笑了笑,“或许吧。” 一旁的南烛跟着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她自然而然地走到王曦妩身边,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我打听了一下,没人知道表公子去干什么了,但军营中差不多有五百骑左右的人马消失了,应该是和表公子一起去完成什么任务了。” 之前姑娘让她去打听一下表公子的情况,结果她能打听出来的就只有这些。暗自疑惑的同时她也有点担忧,不知道姑娘会不会因此又要担心表公子的安危起来。 果然,听到这话的姑娘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秘密任务吗?” 王曦妩有点担忧,她轻声念叨了一句,手上添柴火的动作也因此变慢了一些。 但就昏迷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这个时候曜表哥又有什么任务要去完成呢? 她想不到,但却能猜到这个任务应该是和眼下的情况有关的,要么是他去找能治疗三舅的医师,要么就是去做什么对离军不利的事情。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后者,那一起消失的五百燕云骑就是很好的佐证。 但不管怎样,希望曜表哥能够安全归来吧,否则的话她要担心的人就不止一个了。 —————————————————————————————————————————————————————————— 而就在王曦妩迫切地期盼着白子墨能够找到治疗三舅方法的同时,有另外一方的势力却在想法设法让卫韶不要醒过来。 “卫将军身中之毒连高太医你也没见过不是吗?”一脸笑意的李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太医道,他的语调平静,只不过配合着他脸上那阴冷的笑容,听起来怎么都让人觉得不怎么舒服。 高显心里一震,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在接触到对方那微凉的眼神时把全部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之前有点想不明白李全的意思,分明自己刚刚才和他说了卫将军中的毒他有可能可以解得了,怎么李全一张口就变成了自己没见过这种毒了呢?不过现在他明白了,只是明白的同时他又觉得有点不寒而栗。 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天大的阴谋中,而这个阴谋,是他这样的老实人所不能承受的。 尽管在宫廷中行医也有大半辈子的时间了,平常见过的阴谋诡计也不算少,后宫中的那个女人是简单的?他自己亲自经历过的就有不少的。但像现在这样的,想要陷害的对象换成了骠骑将军,他心里一时间就没那么容易能拿定主意了。 虽然他年纪大了,但也知道大燮这些年来免于外患之忧到底是谁的功劳,要说没有卫家几位将军在外征战的话,不说离国,就是西凉的那些蛮子也早就冲进荆州腹地了。更何况医者父母心,真要让他见死不救、甚至是刻意去陷害一位国之栋梁,这件事情他一时间还是接受不了的。 “不过虽然如此,但高太医是不可能就这么见死不救的不是?”仿佛没有看到他脸上先闪的挣扎神色,李全还在继续说着,“到时候高太医你就随便开几幅药给卫将军喝吧,将军如今动也不能动,想必一定是痛苦极了,要是能让将军他早点解脱,也算是高太医你的一桩功德了。”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高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 李全的意思是不仅不让他治疗卫将军,反而是让他害死卫将军吗?!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去做! 做了不仅对不起自己身为太医的身份,同样也对不起他身为一个大燮百姓的良心啊! 然而李全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犀利,他就这么直视着自己,阴惨惨的目光简直像要择人而噬,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的同时也想到了更多。 努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已经上了年纪的高太医结结巴巴问道:“这件事情,陛下他……知道吗?” 李全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他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顿了顿,他总算是不再用眼神逼视可怜的高太医了,“这种事情要是不是陛下吩咐的,您就算是借咱家一百个胆儿,咱家也不敢做这样暗地里害人的事情呀!” 他说得坦然,高太医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半晌后却是化为一片苦涩。 说的也是,就算李全在后宫中也算是有点权势,但这种权势在云中卫氏面前也压根算不了什么。他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自然就说明他有足够的底气,而考虑到他平常的身份,那么陛下他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也就可以想见了。 想到这点,他的脑海中突然又冒出了一个让他更加惶恐的想法。 陛下如此迫不及待想要除掉骠骑将军,那么之前卫将军受伤一事,会不会也真的像之前流言所传的那样,实际上是他们自己人干的呢?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高显顿时便觉遍体生寒,看着李全的眼神也多了那么几分惊恐。 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件事情恐怕他是非答应下来不可了。 果然,眼见得他这么半晌的不说话,李全顿时便又笑眯眯地看着他道:“高太医是聪明人,想必一定能明白咱家的意思。这件事情陛下希望高太医能够办得天衣无缝,到时候回到建安,陛下一定重重有赏。高太医你说呢?” 沉默了片刻,在李全阴冷木管过的直视下,高显最终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微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所托。” “所以说高太医是聪明人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和善起来,李全笑着道。 第二百五十一章 解药 作为离帝陛下身边头一名的大红人,南司辰此刻觉得很心烦。 之前被派去平原郡送生辰礼的莫风总算是回来了,但却带着陛下让他送过去的雪狼崽子。不仅如此,莫风更是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王曦妩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南司辰吓了一跳,“失踪?!” 好不容易从陛下的低气压中解脱出来的莫风听到他激动的问话时翻了个白眼,“不是失踪,是跑到燕云去了。” “你说王姑娘一个人跑到了燕云?!”南司辰愈发惊讶了。 “不是一个人。”莫风继续翻白眼,“事实上王姑娘带了两个人一起出发,一个是她的婢女,另外一个则是一位医师。” “这和一个人去燕云有什么区别吗?”南司辰吐槽,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又扭头问他:“那陛下呢?陛下有什么反应?” 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神,莫风的语气也不大好,“你觉得陛下会有什么好的反应吗?” “说的也是。”南司辰自嘲了一句。以陛下对王姑娘的看重,这件事情很明显不会就这么容易过去,他隐隐能猜到陛下会打算做些什么,但这个时候只能希望陛下不会像他想的这么做了。 只不过南司辰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而且世事往往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和莫风的话刚说完还没多久,一身白衣劲装的燕东君就走出来了。他的身旁照旧跟着雪狼澜沧,只不过这次澜沧的背上还趴着一只小雪狼,小崽子正用无辜的蓝色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世界,团起来不过是半个西瓜大小的它看上去更像是只小狗而不是小狼,可爱极了。 南司辰和莫风都赶紧向他行了一礼,“陛下。” 燕东君点了点头。 南司辰问道:“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虽然他知道自己这话问了也是白问,看陛下这幅打扮很明显就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很有可能就是他所想的那样。 果然,燕东君淡淡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莫风你收拾一下,一会儿我们就出发。” “出发?”莫风愣了愣,“陛下,我们要去哪里?” “燕云。” 简短的两个字从燕东君口中吐出来,同时还有他眼中冷冽的寒光。 “燕云?”虽然有点狐疑,但莫风现在总算是有点明白了,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转身就去收拾东西了。 “那我呢陛下?”被撇下的南司辰问道。 “你留在这里负责帮我把那些老头子给挡住。”燕东君斜睨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就把他推给了那些烦人的大臣们,“总之这段时间不要让王庭里的事情乱掉了就行。”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充当挡箭牌的南司辰顿时知道自己之前不好的预感应验了,但面对着主子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是在燕东君看不见的地方暗暗翻了个白眼。 一想到在接下去几天要面对一堆老头子不断的追问,此刻的南司辰顿时觉得更加烦躁了。 —————————————————————————————————————————————————————————— 王曦妩并不知道某人已经因为她的出走而同样跟到燕云来了,此时的她正忙着和阿九交代一些事情。 把手里的篮子递给阿九,王曦妩仔细叮嘱道:“里面有两碗药,小碗的先给三舅灌下去,半柱香之后三舅有可能会呕血,这是正常现象,等半柱香过后再给三舅喝下另外一碗大的。千万不能弄错了顺序,一定是小碗在前大碗在后。” 接过她手中篮子的阿九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点敬佩,“放心吧七姑娘,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 和七姑娘接触也不是一两次了,到现在他当然知道七姑娘的身份是什么,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同时也是云中卫氏的姑娘。如此双重身份的她本应该好好在闺阁中娇养着,结果却因为将军的病情不惜千里迢迢跑到这边,还暗自潜入了将军的营帐,不得不说,七姑娘的这份心意让人感动,同时她的行为也让他觉得敬佩。 “还有,记住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了,在三舅醒过来之前,我不希望任何人知晓这件事情。”王曦妩继续叮嘱着。 阿九自然是接着点头,“放心吧七姑娘,我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在将军身边耳濡目染,他当然知道这次的情况有多么严重,一旦他们没能完全治好卫将军,但却因此被别人发现了他们的行为,那么在他们周围潜伏着的家伙说不定就会跳出来阻扰他们的计划,而这样的结果,不管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 提着篮子的阿九走了,这个时候王曦妩又不能跟着他走,只能是在伙房中暗自着急。注意到她这种情绪的白子墨安慰她道:“放心吧,那两服药应该会有效果的。” 见王曦妩扭头看他,他又补充了一句道:“当然,如果可以在今晚再查看一下将军的情况会更好。” 王曦妩沉默了一下,“那我们晚上想办法再去一下,这次有贺叔叔帮忙,要混进去可能会更方便一点。” 白子墨点头。 两人于是都陷入了沉默中,这个时候沉默或许是最适合他们心情的表态了。 —————————————————————————————————————————————————————————— 另外一边,阿九从王曦妩这边拿走了篮子后,他很快就回到了卫韶的营帐中,此时因为是白天的缘故,营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士兵,他们都是大将军派过来照顾将军的。 此时见到他提着一个篮子进来,其中一个叫东子的士兵问道:“九哥,你拿的什么?吃的吗?” 小心地把篮子放到床头,然后揭开上面盖着的那层布,阿九摇了摇头,“不是,是药。” “药?”另一个士兵接着问道:“是高太医开的药吗?之前不是才喝过吗?” 阿九的动作顿了顿,但还是坦然地应道:“是的,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多喝一点,可能高太医觉得新的药方可能会更有效果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就招呼他们道:“过来搭把手,帮我把这两碗药喂将军喝下去。” 三人好不容易把小碗中略呈墨绿色的药水给卫韶灌了下去,因为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的缘故,所以这件事情并不是很容易。而就像王曦妩提醒的那样,半柱香后原本几乎没什么动静的卫韶突然胸口抽搐了一下,然后就是抽筋一样,他的四肢都颤抖了起来,从他口中甚至吐出好几口鲜血。 被这个变化吓了一跳的两个士兵下意识想要喊人,却被阿九给拦住了。 “九哥,将军他都吐血了!咱们真的不用叫人吗?”东子问道。 “就算是把刘军医请过来也没关系啊。”安和补充道。 阿九摇了摇头,“不用,高太医已经提醒过了,这是正常的现象,将军吐出来的是他体内的淤血。” 听他这么一说,两个士兵顿时都镇定了下来,再一看从将军口中吐出来的血果然是黑色的,于是便愈发安心了。 “那就好。” “不过九哥你就不能事先提醒我们吗?把我们吓一跳好吗?”东子抱怨。 阿九也是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反应会这么严重啊。”也怪七姑娘之前没有把话说清楚,他只以为是单单会吐几口血而已,没想到将军的反应会这么剧烈。 “好了。”阿九挥了挥手,“帮我看着点时间,半柱香的功夫后我们还得给将军喂另一碗药。” 东子和阿九自然不会怀疑什么,半柱香后三人合力给卫韶喂下另外一大碗的药。而就在阿九用干净的布擦干净卫韶嘴角的淤血和药渣时,营帐的帘子却再次被掀开了,从外面走进高显和他带着的人。 看到几人的阿九下意识就把手里染了血的布藏了起来,同时他还把不小心沾上血迹的被子也掖了掖。做完这些的他才站起来道:“高太医,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卫将军的情况。”高显答道,一边说着,他一边自然而然地往床前方向走了过来,“这两天将军有什么反应吗?哦,我说的是我之前给将军开的药,将军喝了后有什么反应吗?” 他问话的样子太自然,而没等阿九来得及制止,一旁的东子就已经心直口快把话说出来了,“前两天将军喝了您开的药,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倒是刚刚您重新开的那两碗药,将军喝下去不久就把体内的淤血吐出来了。” “我重新开的两碗药?”高显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看向几人的目光中带着狐疑。 而阿九心中更是翻涌得厉害。他没想到这么巧高太医居然就带着人来了,也没想到东子这家伙嘴这么快,一下子就把事情都给捅漏出去了。想到七姑娘之前的猜测,还有贺将军这两天若有似无的提示,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不过赶在东子那张大嘴把事情变得更坏之前,阿九还是赶紧打岔道:“就是之前刘军医给将军开的一个方子,好让将军调理身体的。”说完他又瞪了一眼还想说些什么的东子,让东子直接把话都给憋回去了。 “是吗?”高显有点狐疑,他的目光此时正好落在床头空了的两个药碗上,目光骤然一凝。 第二百五十二章 各方 高显在给卫韶把过脉后就走了,虽然对方没有说什么,只说刘军医的药可能比他之前开的药要更管用,但阿九还是没敢把他离去时那满脸的欣慰之意当真。高显一走,他马上去伙房找了王曦妩,当然,他离开营帐的时候还把东子严厉呵斥了一通,然后又吩咐两人一定要照看好将军,在他没有回来之前,千万不能让别的人,尤其是从建安来的那群人靠近将军。 东子莫名其妙挨了这么一顿骂,觉得委屈的同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对着阿九保证一定不会让那些人接近将军的。 阿九总算是去了,但心里那份焦急就别提了。而当他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告诉王曦妩之后,王曦妩心里也跟着沉了下来。 那边的阿九还在自责,“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点和东子他们说清楚就好了,他们也就不会说漏嘴了……” 王曦妩打断了他,“这不怪你,谁会想到高显什么时候出现不好,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顿了顿,她眼中闪过一抹黯光,“也是我的疏忽,忘了边上还有人在窥视着三舅……” 两人同时都一阵沉默,片刻之后阿九问道:“那现在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七姑娘?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高太医的反应?” “来不及了,”摇了摇头,王曦妩沉吟道:“就算你现在去打探,很有可能对方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 “那该怎么办呢?”阿九问了一句,眼见得她不说话,顿时又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或许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呢?或许高太医是真的想要治好将军呢?” 话说到这里,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只能是闭上了嘴看着王曦妩。而王曦妩则抬头回看了他一眼,乔装过后仍显得清秀的脸上带着凝重。 “阿九。”她轻轻喊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沉重,“我们赌不起。万一他们真的是坏人呢?万一他们真的是想要来害三舅的呢?你能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一连三个问题把阿九问得哑口无言,原本充满了精气神的男子此时看上去也有点颓丧。 就像七姑娘说的那样,他赌不起,也承担不起。一旦证实了高显他们怀着恶意来的,那恐怕也已经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将军不能醒过来已经是一个不用再怀疑的事实了。 想到这里面的条条道道,一时间他变得更加沉默。 而王曦妩看着这样的他,沉默了片刻后道:“这样,阿九你先回去,帮我看好了三舅,之前高太医配的那些药都停了别给三舅喝,晚点我会让白医师过来,看看那两剂药的效果。如果效果好的话就继续让三舅喝下去,如果不好,白医师会再想办法。我们一定要争取快点让三舅醒过来!” 听到她话的阿九愣然,“那高太医那边就不用管他们了吗?” 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寒光,王曦妩冷声道:“不用管他们!可以让高显给三舅看病,但他们配的药一律不准给三舅喝!另外帐子中一定要留人,防止有些人狗急跳墙!” 或许是她身上的气势感染了阿九,之前一直都觉得有些迷惘的男人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有了自信,他冲着王曦妩抱了抱拳,“是,七姑娘,属下这次一定不会辜负七姑娘所托!” “劳烦阿九大哥了。”深深看了阿九一眼,原先给他行个礼,但顾忌到自己此刻的伪装,王曦妩还是深深忍住了。 阿九没有久留,确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后马上就走了,而王曦妩则是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后回转了伙房。她要去找白子墨,让白子墨快点去看一些三舅的情况以验证他那两贴药的药效。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那么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她要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抢占有利地势,这样才有可能救醒三舅。 ———————————————————————————————————————————————————————— 就在王曦妩这边迅速行动的同时,高显那边也不是没有动静。但怀着狐疑从卫韶营帐中出来的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告诉李全,而是先去了刘军医的地方打探消息。 找到刘鲧在的地方,高显委婉地询问了他是否还有在给卫将军开药。 原先正在给一个士兵治疗腿伤的刘鲧愣了愣,心念急转的同时就把这件事情给担了下来。 “是啊。”很坦然地应了这么一句,眼见得高显的脸色似乎有点不怎么好看,于是便又笑了笑补充了两句:“只不过那都是些补身体的药。将军昏迷了这么长时间,体内的脏器功能都有所退化了,不用药滋补着很容易会继续衰弱下去的。” 听到他回答的高显明面上点了点头,但心中却还有着疑惑。虽然他不清楚刚才那两碗药的具体成分是什么,但绝对不像刘鲧说的这样,完全是滋补身体的药。他能闻出来其中有断肠草的味道,而断肠草则恰恰是能解卫将军体内毒素的一味药。 “怎么了高太医?可是我给将军开的药有什么不对的?”他不说话,刘鲧于是又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不对的,刘军医开的药有道理。”高显赶紧摇了摇头。 两人接着聊了几句,高显是一心想弄清楚这里面的真相,于是不停地追问,而刘鲧则是满嘴的胡扯,只不过他胡扯的同时也增添了几分实情进去,让高显听得将信将疑的同时,反而是愈发糊涂了。 又扯了几句,眼看高显还想继续问下去,刘鲧便抢先打断了他,他摊了摊手,一脸遗憾之色地道:“原本有高太医赐教,我作为后辈的应该是多和您聊一会儿的,但高太医也看到了,我现在手头还有几个病人,实在是不能和您继续聊下去了。” “啊~”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高显歉疚道:“是老夫的不是,耽搁了刘军医,老夫先走了,刘军医先忙你的吧。” “高太医有空的时候可以随时来找我。”刘鲧笑道。 摆了摆手的高显走了,他走得太急,以至于没看到在他走后,刘鲧收敛了笑容后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听之前高显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似乎军营中还有另外一方的势力在暗自治疗着将军? 想到这个可能的他神情一凝。 不行!这个消息他一定要快点告诉大将军! 飞快地把手头这个病人的缝合工作做完,刘鲧甚至没时间回营帐去收拾一下自己,而是急匆匆就往中军大帐的方向赶去。 —————————————————————————————————————————————————————————— 高显浑然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出于小心去刘鲧那边探了探口风,结果却被刘鲧猜到了什么,这边的他和刘鲧分别后马上就去找了李全,把自己发现的情况都告诉给了这位李公公。 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隐瞒了自己在那两碗药中闻出了断肠草味道一事,其余的事情则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李全,包括他和刘鲧之间的对话。 “高太医的意思是大将军可能并不相信你,所以才让刘鲧继续在暗中治疗卫将军吗?”眯着小眼睛的李全操着他那口尖细的嗓音道。 高显点了点头,“有这样的可能。” 李全顿时嗤笑了一声,“看样子咱们的大将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呢!” 高显没接话。 把脸上渗人的笑容一收,李全继续道:“那高太医可有看过卫将军喝的那两碗药,那药有作用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尽管有点迟疑,但高显还是壮着胆子说了。 “嗯?”李全噬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扫过来了,“高太医可否明说?咱家不懂这可能有可能没有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分析过那两碗药的成分前,我也不好说那药到底能不能起作用。”声音有点磕磕绊绊,可高显还是说了,哪怕他的心跳有点快,因为他又隐瞒了一些东西。 反倒是李全沉默。虽然对医术并没有什么了解,但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高显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但即便是这样,这里面透露出来的消息就不容他乐观。 很明显的,卫靖对他们有所防备,甚至连高显他们都防着,留了一手。这样的话,他要想继续让卫韶不露痕迹地死去就难了。 眼中有寒光闪过,半晌后的李全抬头,看向高显的他道:“既然这样,高太医要不要加大给卫将军喝药的剂量呢?” 高显没说话,心里却暗自叫苦。到了这个地步,李全显然是要直接置卫将军于死地啊!可之前他给将军开的药并不是什么毒药,而是普通的汤药,虽然没什么作用,但同样不会损害将军的身体。可此时他又该怎么办呢? 李全可不管他在担心些什么,在没得到他的回答后,他不由得又挑了挑眉道:“高太医你觉得呢?” 咬了咬牙,高显像上次一样点了点头,可等他从李全营帐中出来后,他却是满脸愁苦之色。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希望卫将军背后的那些人能下手快点吧!否则的话他就要成为九州的罪人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清醒 因为高显的突然闯入,事情的进展一下子变快了不少,就好像是机关兽被上紧了发条。与此同时军营里面的氛围也骤然紧张了起来,就算是平常再大大咧咧的人都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气氛,就好像是有暗涌在不断涌动。 在这种暗潮下,王曦妩自然而然地加快了拯救三舅的速度,尤其是在确认白子墨的药有效果的情况下,她更是提高了警惕,以防有任何意外发生。阿九和另外两个知情的士兵被安排守卫在三舅身边寸步不离,就连送药她都是让南烛去送的,以确保三舅身边时刻有人在照顾他。除此之外她还让白子墨分析了阿九截留下来的高显那边给三舅送过来的药,然后震惊地发现那药中居然还有毒素,甚至毒素的含量在不断提高,到最后几乎是可以毒死一个人的程度! 对方如此丧心病狂,知晓这其中情况的几人都觉得愤怒,贺龙几乎是眦目欲裂,差点没直接带人冲过去杀了高显。反倒是白子墨拦住了他,这两天忙碌下来显得消瘦了不少的青年有点疑惑道:“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这药里面虽然有毒素,而且含量还很高,但这几种毒素却恰好可以和将军体内原先所中之毒抵消掉。” “你的意思是?”王曦妩愣了愣。 白子墨迟疑道:“或许高显是真的想要救将军也有可能?” “那你之前怎么没发现?”贺龙不解道。 “是我的失误,没有把两者统一起来看。”白子墨也有点疲倦,他的眼眸中带着明显的血丝,在面对贺龙的质问时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了歉。“不过如果是正常人服用这样的药剂时,唯一可能的结果就是马上毙命。” 贺龙沉默,他脸上的神情有点复杂,迟疑了半晌后似乎想说话,但王曦妩反而先开口了,“不管高显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自己这边已经有了进展了,没必要再横生枝节,继续保持我们的计划,争取让三舅早日醒过来。” 南烛点了点头。事实上截至如今将军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到昨天他甚至能迷迷糊糊发出声音来了,尽管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但这足以证明白医师的药已经起效了。只要他们能坚持下去,将军一定能醒过来。 所以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时间的问题,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李全那行人会发难,一旦他们狗急跳墙,到时候她们要防备的就不仅仅只是在药里面下毒这一招了。 南烛能想到的问题,其他几人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贺龙的脸色凝重,他起身道:“我会派更多的人保护将军的安危。” 王曦妩看了他一眼,“三舅的安全就交给贺叔叔了。” 贺龙点了点头,“放心吧。” “我会让白医师抓紧时间煎药出来的。” 贺龙继续点头。 白子墨则是补充了一句,“千万记得让将军按时喝药,一天四次,隔三个时辰一次。” “只要你们准时把药送过来。”贺龙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人走了。 ————————————————————————————————————————————————————————— 他们这边着急,李全那边同样没闲着,他听着属下几人汇报上来的消息,脸色极为难看。边上的乌木则是破口大骂:“高显那老家伙是干什么吃的?!这都几天过去了,卫韶没死不说,居然情况还有所好转?!” 他愤愤地骂了两句,然后用阴狠的目光扫视了眼前的几个人。除了李全的两个亲信外,其他两人则都是晋王殿下的亲信,所以他也不用担心会泄露什么。 “那乌侍卫你想怎么办?”李全的脸色同样是阴沉着的,他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乌木,语气依旧阴冷,“高显的药你也试过了,毒性之强完全可以毒倒一个成年壮汉,但卫将军喝了之后反而好转了,这是咱们都没有想到的。” “怎么办?怎么办?”乌木在原地踱步,片刻后他握紧了拳头,“不行,我们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我们需要行动!” “行动?”李全阴森森地笑着,“乌侍卫想怎么做?” 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乌木寒声道:“卫将军昏迷这么久,离国那些蛮子恐怕也按捺不住了,他们要是溜进营地并刺杀将军呢?刺杀两军首领这样的情况恐怕不少见吧?” 来之前殿下就给他下了死命令,这次一定不能让卫韶活着回到云中,所以不管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除掉卫韶。 听到他计划的李全笑了笑,“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过要是同时有人去刺杀大将军的话,可能这个计划会更更加完美一点。” 乌木一愣,跟着会心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这样子计划才更完美。” “不过这件事情什么时候会发生呢?”李全笑着问道,脸上那淡然的笑容看上去似乎他们并不是在谈论一桩谋害人命的大事,而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 “就是明晚。”乌木冷笑着,“事不宜迟,一旦给了他们充足的准备,卫韶突然醒过来,那我们之前筹备的一切就功亏一篑的。不过我需要准备一下,以免到时候计划出了什么差错。” 难得他有这么果决冷酷的一面,倒是让李全多看了他几眼。只不过看归看,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接下去的时间他就看着乌木在那边计划安排如何把卫将军营帐外的士兵调开,然后计划怎样杀了卫韶之后逃离,整个过程听上去还算是缜密,不需要他的补充就能成行。 最终安排完一切后,乌木带着自己的人走了,剩下李全和他的两个亲信留在营帐中,看着自己比一般男人要纤细的手,他淡淡道:“希望乌侍卫的计划能成功吧。” ———————————————————————————————————————————————————————— 时间往往都是过得极快的,尤其是在气氛万分紧张的情况下,一眨眼的时间一天就过去了。第二天下午当王曦妩得知三舅曾经有过一段短时间的清醒时,她心中那种激动的情绪就不用说了,几乎是在阿九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同时,她整个人就绷不住了。 没有人知道她这些神经紧绷成什么样,她一直都在担心,生怕三舅就这样醒不过来,可幸好,幸好最终三舅还是醒了,而她们也同样做到了…… 同样激动的阿九完全能体会到七姑娘的情绪,他振奋之下就道:“实在是太好了,将军总算是醒过来了,这样子大将军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闻言的王曦妩心中动了动,“三舅醒过来的消息目前还有谁知道?” 阿九摇了摇头,“将军一醒,贺将军马上就派属下过来告诉七姑娘了,其他人暂时都还没有通知。” “大将军那儿也没有吗?” “应该没有。”阿九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这样,你赶快回去,让贺叔叔先不要急着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在三舅没有完全清醒之前,我们一定要确保三舅的安全。”王曦妩镇定道。 阿九点了点头。 王曦妩接着道:“大将军那边可以派人告诉他这个消息,但一定不能大张声势。”三舅昏迷不醒,大舅肯定也很担心,之前她不让大舅知道自己的事情就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同时又带给大舅过大的希望。可现在三舅既然已经醒过来一次了,那么就可以适当透露点的消息给大舅,让他也不用那么担心了。 “放心吧七姑娘,这件事情我会告诉贺将军的。” “那就好。”王曦妩微微颔首,眼见得阿九就要走,她又喊住了他道:“对了,你和贺叔叔说一声,今晚我想去看一下三舅。” “好的七姑娘。”阿九照样是应了。 等他一走,王曦妩就迫不及待地回到营帐中和白子墨、南烛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姑娘,您是说真的?卫将军真的醒过来了?”饶是以南烛的心性都忍不住有点激动,看着王曦妩的眼神中带着惊喜之色。 王曦妩点了点头。 “谢天谢地,”南烛长叹了一声,然后又笑着看了王曦妩一眼,“这下子姑娘您总算是可以放心了吧?” 微微一笑,王曦妩虽然没说什么,但她的眼眶却有点发红, 而一旁看着这一幕的白子墨则是欣慰地笑了笑,与此同时他心中也舒了口气。虽然他了最大可能去救卫将军,但不一定他努力了将军就能醒得过来,眼下这个结局是最好的了。 —————————————————————————————————————————————————————— 时间很快就流转到了晚上,从伙房出来的王曦妩还拎着一个篮子。因为有了贺龙的帮助,这次她要去三舅的营帐中就简单了许多,只消说是去给将军送吃的就行。同行的还有白子墨,他说要再去给将军诊脉一下,跟着适当地调整给将军的用药。倒是南烛,王曦妩让她想办法给青州那边传递三舅已经醒了的消息,以免让母亲挂心。 两人到了帐篷外,阿九出来接两人进去。一进去王曦妩就问道:“怎么样?三舅醒着吗?” 阿九摇了摇头,“傍晚的时候将军还醒过一次,但现在又睡着了。” 王曦妩有点失望,但却没有流露在脸上,她笑了笑,轻声道:“醒来过就好。” 两人说话间,白子墨已经坐在床边给卫韶诊脉了。因为病情逐渐好转的缘故,此刻的卫韶看上去脸色好多了,相较于之前多了红润的血色,而且呼吸脉搏都变得有力多了。 片刻之后白子墨从床上站起,“将军体内的毒素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只要继续喝几次药就能完全去除,到时候我会重新配一副药用来给将军调理身体。” 在一旁照顾卫韶的东子向他道谢,白子墨没有和他多说什么,反而把位置让给了王曦妩,他知道这个时候最担心将军的人是谁。 果然,见到他从床上起来后,王曦妩就跟着走到了床边,她坐下来轻轻握住了卫韶的手。 不像之前那样冰凉,此时床上男人的手已经有了一点温度,虽然手心手背都很粗糙,但握在王曦妩手中却让她觉得格外心安。 静静地握着卫韶的手,但却没有很久,王曦妩接着从床上站了起来。而就在她想说话的同时,营帐外面却响起了一声厉喝,“谁!” 然后是一声惨叫。 紧跟着才是侍卫们的喊声,“来人啊!有刺客!” 帐篷中的王曦妩脸色巨变,她和白子墨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 第二百五十四章 危局 突如其来的袭击不仅让王曦妩有点慌乱,同样担忧的还有阿九他们几个。他下意识想要冲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却被王曦妩一下子拦住了。 “别!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三舅的安全,外面的情况就交给外面的人。只要暂时没有人冲进来,你们就不能出去!” 急促的喊声让阿九他们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包括东子和安和在内的其余三名侍卫都紧紧围绕在卫韶床前,手持武器以保证将军的安全。而阿九则是同样把王曦妩和白子墨都护在包围圈内,这个时候他绝对不可能让七姑娘置于险地之中。 外面打斗的声音还在继续,透过篝火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子映在营帐上,而刀剑相交的声音以及那一个个晃动的人影,无不显示了外面的敌人不少。而且不时地还有鲜血溅到营帐上,那种生命在一瞬间绽放开来的感觉,让王曦妩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但下一秒,她马上就强迫自己睁开眼来盯着外面的情况。 愈是这种时候,她就愈要冷静。毕竟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了,可现在她担心的却是三舅的安全。也不知道敌人到底派了多少人过来,外面的侍卫们不知道能不能守住?也幸亏她们之前就有所防备,从昨天开始就在营帐外面增加了守夜的人手,否则的话恐怕那些人现在都已经冲进来了,又怎么会还被拦在外面呢? “虽然暂时被拦住了,但敌人的计划恐怕不会就这么简单,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手持长剑的阿九在此刻看上去格外严肃,他回头瞥了眼身后的东子他们几个,却是在这个时候忽视了王曦妩和白子墨。 七姑娘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而白医师看上去又手无缚鸡之力,这种时候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九哥你的打算呢?”侍卫中有一个人问道。 “你们先在里面保护将军和七姑娘他们,我先冲出去,看看能不能召集一些人手过来。”沉吟了片刻的阿九飞快地道。说完,他又看向王曦妩,“七姑娘,您和白医师就先在里面等一下,属下去救人。” 没有丝毫迟疑的,王曦妩同样点了点头,“阿九大哥注意安全!” 就像阿九刚才说的那样,这个时候她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谁能保证就凭外面现有的人手能够拦住敌人呢?不过短短半盏茶都不到的时间,营帐的帘子已经有好几次晃动过了,可见敌人一直都想冲进来。 没有多作停留,阿九很快就握紧了手里的长剑走到了帐篷入口处,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下子撩起了帐帘闪身出去,紧跟着王曦妩就听到清晰的刀剑声,夹杂着稍远一点的惨叫声,一切在瞬间变得愈发真实起来。 分明是微凉的掌心却在此刻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王曦妩死死盯着营帐外面的动静,唯恐下一刻就会有敌人从外面冲进来。 对方的目标很明显,三舅不过是隐隐有了好转的迹象后,他们就已经忍不住了,居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灵武帝这么做,难道他就不怕将来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吗? 心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她琥珀色的眼眸甚至都有点微微泛红。而边上同样满是担忧的白子墨则是看着她紧紧握着的双手,原本想要伸手去握住她手的,结果指尖颤动了片刻,最终还是垂落了下来。心中长叹一声,白子墨却还是柔声安慰她道:“阿妩,先别太担心了,别忘了这是我们的营地,敌人就算再多,他们也没有办法冲破外面的防守的。” 尽管他说的有道理,但王曦妩却没这么乐观。灵武帝的人都已经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了,她难道还能指望对方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一招吗? 她不说话,白子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两人都沉默着,王曦妩已经走到床边坐下握住了卫韶的手,而一脸担忧之色的青年则是站在她身后,温软的目光中全是王曦妩没有看到的柔情。 ————————————————————————————————————————————————————————— 营帐中的死寂和营帐外面的混乱形成了明显的对比,看着被鲜血溅上的营帐至今为止都还没有第二个人冲出来,裴霁的目光闪了闪。 身后的侍卫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轻轻凑到他身边问道:“大人,我们真的不冲出去帮忙吗?” 冷冷地摇了摇头,裴霁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再等等。” 背对着他的死士看不到此时他目光中闪烁的复杂光芒,自然也无从知晓这位大人心中到底是打的是什么主意。 事实上裴霁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 直到下午的时候范睿才告诉自己今天晚上会有这么一场袭营计划,当时他就愣了一下。范睿解释说是卫将军的病情有所好转,而建安来的李公公他们则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把未知的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所以让他带上一百侍卫跟着过来帮忙。而很明显的,这个帮忙的对象自然不会是燕云军,而是那些暗中立场和他们一样的人。 可虽然带了人过来,但他还是做不出杀害国之栋梁这样的事情来。所以他一忍再忍,并且命令手下的这些人都潜伏着按兵不动,直到现在都还在观望着失态的发展。 倘若燕云军的支援一直不来、而卫将军真的受到什么生命危险的话,恐怕他到时候就必须要出手了…… 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裴霁还来不及吩咐手下做些什么,就听刚才凑上来问话的那个侍卫突然惊呼了一声,“都尉您看!营帐烧起来了!” 他的声音虽然高了一点,但因为不远处尽是乱战的缘故,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处动静。而裴霁则是随着他的喊声抬眸一看,果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营帐外的篝火盆被打翻在地,里面燃烧着的木炭刚好落到营帐上,原本就是布料做的帐篷正逐渐燃烧了起来。 一切都看似往有利于他们的一面发展,然而裴霁的身体却逐渐紧绷了起来。 —————————————————————————————————————————————————————————— 就在外面的人发现卫将军营帐着火了的同时,身处营帐中的几人自然也发现了这点。王曦妩的脸色顿时一变,“不好!”她一下子就从床沿站了起来,口中轻斥:“他们想要放火逼我们出去。” 一旦营帐起火,她们势必要出去,否则的话就会被活生生烧死在里面。营帐周围没有水源,就算想要用水扑救也需要从很远的地方去挑水过来。可一旦她们出去,在外面混乱的环境下,又有谁能保证三舅的安全呢? 而且现在着火的不止是一个地方,营帐的四个方向都有不同程度的火苗,虽然现在火势蔓延的速度并不算很快,但她可以想象,一旦当火势蔓延开来后,她们就算是想出去也困难了! “这些家伙居然敢这样!”白子墨同样极为愤怒,他的拳头紧握着,虎口处有明显的青筋暴起。他简直没有办法想象这些人的胆子到底有多大,这是不把他们置于死地不罢休啊! “七姑娘,”东子喊了她一声,“我们必须要冲出去!” 王曦妩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你们护送将军出去!我和白医师跟着你们冲出去!”危急关头之下,她的脑子反而格外清醒,一下子就明白了东子的意思,然后就跟着做出了决定。 东子和另外两名侍卫闻言点头,并且飞快地把还在昏迷中的将军连同厚厚的被子一起背到了自己背上。 几人正要冲出去,白子墨却突然喊住了他们,“等等!”一边喊着,他一边飞快地跑到床脚边把地上的一个脸盆端了起来,那里面还有大半盆子用过的水。 原本正想怒斥他的东子几人眼睁睁看着他把脸盆中的水一下子倒在将军身上所裹的棉被上,然后飞快地解释道:“虽然有点冷,但湿了的棉被能够更好地保护将军!” 一愣之下,东子他们也就接受了这样的解释,随之则是向白子墨投去一个歉疚的眼神。 “快走!我们没有时间了!”眼见得他们还准备在迟疑一会儿的王曦妩大喊道。 几个侍卫于是不再停留,东子因为背着将军的缘故被保护在最后,而前面则是几个开路的士兵,王曦妩和白子墨跟在后面。他们并没有选择从正前方出去,而是由其中一个侍卫在火势稍小一侧的营帐上用刀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几人就从这个口子中冲了出去。 他们一冲出来,马上就有人发现了他们,周围这一块地上身穿黑色劲装的敌人和穿着燕云军服饰的自己人都同时注意到了他们是从营帐中冲出来的。顿时马上就有许多刺客朝着他们冲了过来,而同时也有燕云军的人大喝着“保护将军”拦住了他们。 场面一时间变得混乱不堪! 跟着在后面跑出来的王曦妩眼看着周围不断有意图不明的人扑上来,他们多数是朝着三舅去的,那么大的一个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但同样也有不少人不由分说的想要伤害她和白子墨,或许在他们的眼中只有是从营帐中出来的人都应该被灭口,顿时心中的那份焦急与紧张就不用说了。她一边在人群中狂奔,一边还要顾忌周围的刀剑,心神高度紧张之下,竟是连自己和其他人分散了都没有察觉。 而当她察觉到这点的时候,正好是她在慌乱中摔了一跤的时候,而在她前面却是一个提着染血长刀的蒙面黑衣人。他似乎是正好杀了一个人此时听到王曦妩这边的动静,不由得又拎着刀继续朝着她走过来。 心跳快得差点就要跳出喉咙来,王曦妩强迫自己站起来继续跑,可让她心中一沉的,却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脚崴了,才支撑着站起来一点,马上就因为脚腕处传来的剧痛而跌坐在地上。 雪上加霜!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失踪 距离发生在晚上的袭营事件过去已经半个时辰了,原先卫韶住的营帐所起的火势已经被扑灭,前来袭击的敌人则是大部分被杀掉,少部分的则是逃走了。 同样被袭击了营帐的卫靖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在当他听到王曦妩失踪了这个消息时。 “什么?!你说找不到七姑娘?!你们当时难道不是和她一起冲出来的吗?” 卫靖的脸色铁青,事实上他知道阿妩在军营中也不过是两天的事情。当时他就很想去看一下很久没见的小侄女,可这两天一来军务太重,而来则是阿妩的要求,在三弟完全清醒过来之前,暂时不要揭穿她的身份。 顾虑到周围潜在的危险,当时他也就答应了,可谁知道才过了一天的时间,事态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有人袭击了营地想要刺杀三弟和他不说,就连阿妩都找不到人了! 这样的结果,他不仅没有办法面对远在青州的妹妹不说,就连三弟,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醒过来后的三弟。阿妩不远千里,独自一人带着一位医术高超的医师来给三弟治病,结果三弟的病是治好了,可阿妩找不到了,一想到到时候三弟问起来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他简直没有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眼看着大将军震怒,阿九他们脸上也带着极浓的歉疚之色,四个侍卫一起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是属下的失职,没有保护好七姑娘,请大将军责罚!” 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就只有主动认错,而且事实上对于七姑娘的失踪,他们不是没有感到内疚的。 “你们当时有四个人,就算是三个人留下来保护卫将军好了,难道就不能分出一个人来保护姑娘吗?!现在姑娘失踪了,这下可好!你们想想要怎么面对大人的怒火吧!” 事发后匆匆赶过来的南烛此时看上去打扮得有点凌乱,她手上和衣服上都还沾着一些血迹,甚至衣摆还有燃烧过的痕迹,脸上沾满了烟灰,怒视着几人的目光更像是要吃了他们似的。 她没想到,不过是传一个讯息的功夫,姑娘那边就受到了袭击。当时的她想都没想就赶了过去,但当时的敌人不少,她废了好大功夫才闯进火海中,却发现姑娘她们已经离开了。她沿着姑娘离开的方向一路跟踪过去时,也压根没有找到丝毫踪迹。而等她回转到中军大帐,之前和姑娘在一起的几个人却告诉她他们都没有见到姑娘! 想到姑娘有可能在这场袭击中受到什么伤害,她心中的怒火简直快要控制不住! 姑娘是她的主子,她跟着姑娘也跟了将近四年,四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将这位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女看成是除了师父和师兄外最亲近的人,而这样一个她亲近的人,居然因为这些侍卫的疏忽而失踪了!她简直没有办法忍受! 然而在愤怒的同时她也感到深深的自责。 说到底这件事情还是她的过错,要不是她的疏忽,姑娘也不会失踪,她要是在一开始就跟在姑娘身边就好了,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心底的颓丧简直就快要溢出来了,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就走出了临时用来作为指挥所的帐篷。 同样赶过来的贺龙喊她:“你去干什么?” 南烛冷冷回头看了他一眼,“报信!”姑娘失踪的消息她没有办法隐瞒,她要传信给青州那边,调动人手过来增援。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而贺龙则是一脸凝重的回望卫靖,“大将军……” 卫靖挥了挥神,神情凝重道:“留下足够的人手保护阿韶以及巡逻确保安全,其他人全部发动起来,一定要把阿妩给我找到!” “是!”贺龙拱了拱手出去了。 “等等!”卫靖突然又喊住了他。 “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吗?”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记住,不要泄露了阿妩的身份,其他的随你自己编。” “属下明白!” 贺龙很快就带着阿九走了,剩下卫靖则是一脸疲惫地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东子他们几个人,叹息道:“你们几个都起来吧,这件事情不怪你们。”顿了顿,男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是那些家伙欺人太甚,既然他们做得了初一,那就不要怪我做出十五来!” 听到他这句更像是喃喃自语的话的东子几人都忍不住浑身一震,而整个过程中一直静默着的白子墨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又低下头去继续处理自己腰间的伤口。 伤口是刚才在逃跑的过程中被砍到的,不是特别深,否则的话他也没办法自己处理自己的伤口。而只有把自己的伤口处理好了,这样他才能够去帮助更多的伤员。 正往腰间一圈一圈缠着绷带的青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顿,然后才缓缓地、用力地,把绷带的两端打了一个结。 想必阿妩在的话,这个时候她应该是让自己去帮助救助伤员吧。 —————————————————————————————————————————————————————————— 而就在白子墨他们担心王曦妩安危的同时,这边的王曦妩却觉得命运似乎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倚靠在一颗粗壮的古树下,厚厚的棉衣也阻挡她感受到粗糙的树皮,而从大腿上以及脚腕上传来一阵阵的剧痛,无不在提醒她自己受了重伤这一事实。 也幸亏只是重伤而不是死了,这个时候她还能活着已经是侥天之幸了。当时那黑衣蒙面刺客的刀已经到了她的头上,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另一个黑衣人,他一刀砍在之前那黑衣人的脖颈上,刺客被一刀毙命,而他的刀却因此砍到了她左边的大腿上,当时就血流如注。 而接下去的一切就更让她看不明白了,后出现的这个黑衣人不仅解决掉了他们自己人不说,还把她抱了起来带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树林里,甚至还找了几根,树枝? 因为天色灰暗的缘故,王曦妩看不清楚对方到底在树林里找什么东西,也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她只是隐隐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尤其是在这个身影在她面前蹲下,试图抚摸她受伤的大腿时,那种感觉就愈发明显了。可在她没有想起对方的身份前时,男人这样的动作只能换来她剧烈的反抗,“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不要碰我!” 王曦妩压低了声音呵斥他道,因为失血有点多的缘故,此时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力气,甚至连头脑都有些模糊,但还是努力想往边上挪一挪,却被男人一下子按住了肩膀。 “别动,你现在还在流血,我需要帮你止血。”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像是被刻意掩饰着的一样,但其中那种关心与急迫的感觉却是不容掩饰的。 王曦妩却不吃他这一套。在没有确定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她一点都不会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放心,“你到底是谁?!和之前来袭击营地的人是一伙的吗?你为什么要抓我!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而已…,而且……而且还是在伙房干活的,你就算抓了我也没用,没有人,没有人……会想着要来救我的……” 她说话的语调有点断断续续,同时还勉强抬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男人的身高挺高,即便他是蹲着,看上去还是要比她坐在高上不上。而这个时候男人却继续平静地看着她,就在她觉得对方的目光是如此熟悉的刹那,她听到男人喊她的声音。 “阿妩……” 苦涩的、甚至是有一点压抑的声音从男人口中传出,让王曦妩瞬间便心里一震。然后她就看到男人一手拉下了蒙在自己脸上的黑布,另一只手则是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 逐渐明亮起来的火苗虽然照不太清这周围的一切,却能把男人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还是那熟悉的轮廓,一双深邃的眼眸,薄薄的唇瓣和微皱的眉头。 “是我。” 裴霁的眉头轻轻皱着,随手就把火折子塞到了王曦妩手里,然后自己则是扯开了她腿上被划开的裙子,开始对她受伤的大腿进行处理。 他的态度这么坦然,王曦妩却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颤抖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甚至还叫我的名字叫的这么亲昵? 裴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而是继续埋头从自己衣摆上扯下一块布来扎住了她左腿的大腿根处,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绿色的瓷瓶打开,把里面白色的粉末洒到她腿上的伤口处。 “嘶~”王曦妩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脑有一瞬间的清醒,而她拿着火折子的那只手则差点没把手里的火折子给折断。 裴霁赶紧的伸手按住了她另外一只空着的手,“这个药会很疼,但对于止血来说很有效果,忍着点。” 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的王曦妩原本想瞪他一眼的,可这个时候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而且清醒过来她马上就又觉得迷糊起来,一双狭长的眼眸也逐渐在闭上。 察觉到她状态不对的裴霁三下五除二就用备用的布条把她腿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尽管上面还是不断地有血在流出来。虽然灵虚散止血的效果不错,但阿妩很有可能是伤到了腿上的经脉,所以一时之间血没那么快停下来。 一边包扎他一边还喊着王曦妩,“阿妩,醒醒!千万不要睡着过去!”一旦这个时候睡着了,接下去很有就危险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喊,怀中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渐渐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在离他们不远处则传来不少人走动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晃动的火把的光芒,“我看到那边好像有火光,我们过去那边看看!” 眼中闪过寒光,裴霁一下子就把王曦妩手中的火折子给熄灭了。 片刻之后,挣扎了许久,眼看着那些人不断逼近,男人最终还是做出了一个选择,他把王曦妩安置在树下,又找了一些枯草随意地盖在她身上,然后才站起身来蒙上脸。 深深地看了王曦妩一眼,他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飞身离开,离开的同时还故意发出了一些声响让不远处的那些人听见。 “这边有人,我们追!” 一群人迅速远去,留下已经昏迷过去的王曦妩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枯草底下。 而在小树林中逐渐安静下来,差不多几息之后,就在王曦妩所栖身的树上,突然垂直落下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人的动作极为轻盈,落到满是碎枝枯叶的泥土上时甚至连一颗尘土都没有溅起来。 而他看着王曦妩,半晌后才轻叹了一声,“小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失踪(二) 王家这边得到王曦妩失踪的消息是在两天后。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南烛在传递消息的时候使用的是最高规格的情报传递方式,所以这个消息才能这么快到达青州。 而收到这个消息的王郗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陵嶂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陵嶂飞快地答道:“应该是前天的情报。” “之后难道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吗?”王郗不死心地追问道。 有点迟疑,但陵嶂还是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新的消息。” 王郗顿时沉默。 没有新的消息就意味着阿妩失踪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已成定局,否则的话一旦找到了阿妩的下落,燕云那边肯定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心里沉了沉,他接着问道:“具体是什么情况?阿妩怎么会失踪的?” 之前陵嶂突然就把他叫了出来,然后只告诉他阿妩失踪了这个消息,却没有详说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被他问道的陵嶂沉声回答道:“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南烛汇报上来的消息中,只说前天晚上有不少人袭击了卫将军的营帐,当时姑娘正好在那里面。之后营帐起火,姑娘就不见了。” “竟然有人袭击卫将军的营帐?!”王郗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点,停顿了片刻后马上沉声问道:“难道是因为小舅子的情况有所好转。” 虽然是疑问的话语,但他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而陵嶂则是点了点头,“属下之前还收到了再之前的一条消息,说是卫将军的病情好了很多,已经有过几次清醒了。” 得到他肯定回答的王郗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想必是小舅子病情好转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所以才会如此丧心病狂地派人去刺杀他。而阿妩因为在其中掺合了一脚,所以才会被他们一起盯上。 当然,也有可能这件事情只是偶然,但不管这其中的起因经过是什么样的,结果已经造成了,他的女儿到目前为止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点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心中担忧的情绪涌上来又退下去,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王郗眯了眯眼问道:“冥火应该已经到那边了吧?” 陵嶂点头。当初王曦妩带着南烛和小白医师一起从琅琊出走之后,他就在大人的要求下把冥火也派了过去。按照冥火一贯的速度来算,这个时候他肯定已经到燕云了。 “传信给冥火,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我查到阿妩的消息!”狭长的眼眸中寒光一闪,王郗冷声道,他收在袖中的手轻轻握起,目光却直视着陵嶂,“同时放出消息去,让那些人知道失踪的是我王家的女儿。他们要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的话,让他们尽管来就好了,只要他们不伤害阿妩。但他们要是敢伤害阿妩的话,我会让他们知道,敢动我王郗的儿女,下场会是什么样的!” 一贯清和的男人难得会放出这样的狠话来,由此可见王郗确实是真的急了。 阿妩一直都很懂事,绝对做不出来这种自己偷偷跑去哪里的事情,所以她失踪的原因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当时的情况下她受了伤昏迷过去后被好心人所救,另一种可能就是她被人家绑架了。两种可能都不怎么好,前者阿妩受了伤,他想想都觉得心疼;后者的话情况就更加恶劣了,他家阿妩长得好看,万一绑架她的人是个男的,想对阿妩动手动脚…… 想到这个可能,王郗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但他还是挥了挥手让陵嶂先下去,“记得一旦燕云那边有什么新的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大人!” 冲他抱拳一拱的陵嶂下去了,而王郗则是带着一脸忧色回到了客厅中。 若是王曦妩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会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客厅中原本和王郗聊天的人居然是谢青珩。一身清淡之意的男子看到他紧锁的眉头,结合之前自己隐隐听到的几句内容,不由得开口问道:“舅父,可是阿妩出了什么事情?” 王郗看了他一眼,见到男子脸上那坦然的神色,顿时便知道估摸着是自己和陵嶂的对话被他听见了,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有瞒着他。 “阿妩失踪了。”王郗轻声道。 “失踪?”谢青珩的眉头也一下子皱了起来,“怎么会突然失踪呢?” 王郗于是便把之前陵嶂对他说的话也说了。本来阿妩偷跑去燕云的事青珩也知道,再加上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对这个外甥也已经相当信任了,所以他也没想着要对他隐瞒这个消息,说不定在这件事上青珩还能提供一些意见呢? 果然,和他之前想的差不多,谢青珩在听他说了大致上的情况后,马上就下了结论道:“两种可能,要么是阿妩受伤后被人救了,要么就是有人绑架了阿妩。前者稍微好一点,后者的话,就看对方知不知道阿妩的身份了。” 说完这个推论,谢青珩自己也顿了顿,他下意识地垂眸掩去了眼中闪过的寒光,抬头后却仍是担忧的样子,“这件事情,舅父决定怎么处理呢?” 王郗想了想,皱眉道:“到时候我会让阿衍和阿珣到燕云走一趟吧。”阿妩失踪一事他势必不可能瞒着家里人,而阿衍和阿珣知道了这件事后,就算他不让两人过去,他们也会想着要过去的,尤其是阿珣这个家伙。相较于让两个儿子有可能偷偷摸摸跑去那边,还不如他派一些人保护他们过去,这样子他还放心一点。 谢青珩迟疑道:“正好我这几天也要去燕云一趟,到时候要不然让两位表弟同我一道出发吧?”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是很不经意的样子,但实际上也只有他自己能察觉到他心中的紧张。 “青珩你也要去燕云?”王郗有点疑惑,倒不是说他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突然而已。 点了点头,谢青珩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却还是道:“原本在那边有一桩生意不打算去的,不过既然阿妩在那边出了事,我正好也就过去一下,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闻言王郗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一声,“那到时候就靠青珩你多帮衬着点他们了。”话中带着疲惫,同样带着焦虑,尤其是那极少在他身上出现的焦急神情,无不都显示出他身为一个父亲的担忧。 而谢青珩则是摇了摇头,“舅父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倘若是王家其他人出事,他让手下的人帮着行个方便也就算了,可出事的是阿妩,不论如何,他都不会眼睁睁看着阿妩陷入险境。 或许这辈子他注定都是求不得,但在没有真正尝试一下之前,就这样让他放手,他还是不甘心的。 低眉敛去眼中哀伤的神色,眨眼间男子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那般从容不迫的样子。 —————————————————————————————————————————————————— 除了青州那边得到了王曦妩失踪的消息,本来就在燕云军营地不远处的裴霁同样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或者说他是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之一。 那天晚上为了引开那些突然搜查过来的人,他把王曦妩安置在那棵树下,好不容易等他在外面绕了一圈,把后面的人甩掉了之后回来,结果却发现阿妩不见了!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阿妩自己走了,可等他仔细查看了一圈后,却发现周围完全没有任何痕迹。就算阿妩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走,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留下一丝的踪迹,更别说她的左腿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所以唯一的可能是她被其他人给带走了,而且这个人还必须得是一个武功高超的人,否则的话同样也做不到不留下任何痕迹这一点。 之后他马上就让手下的人去燕云军驻地打探了消息,可传来的结果却让他心里一沉。对方同样在大张旗鼓的找一个人,虽然他们掩饰了阿妩的身份,可他就是知道他们找的人是她。 不得不说现实给了裴霁结结实实一记闷棍。 原本在那晚看到王曦妩差点被杀时,他那颗心简直就要跳出来了。也幸好他反应快,趁敌不备时杀死了黑衣人,把她给救了下来。 他还记得王曦妩问他是怎么认出她的,这个问题他当时没有回答,那是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当时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就认出了她的身份。就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或者是当时她的眼神格外平静,平静得让他在刹那间想起了梦中的那双眼睛。 从开阳历二十三年一直到今天,他不已经不能再将前几年自己一直做的梦单纯地看做梦境了,虽然里面发生的事情和现实有很多不同,但更多的却能从梦境中得到征兆。 就好像是命运的轨迹被硬生生扭转了,而扭转之人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就是这个曾经在梦中杀死过自己的女子。 王曦妩。 阿妩。 他梦中的妻子,现实中却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 他不知道是不是王曦妩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所以才一直试图去改变什么,就好像这次卫韶的病一样。按照梦境中的发展,卫韶会在一年之后死去,同样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可现实却是对方在昏迷了将近一个月后清醒过来,到如今已经是能下地走路了。 这个消息不仅对于关外的离军来说是一个坏消息,对于范睿而言更是一个噩耗。这两天他的脸色一直都是沉着的,甚至有几次在他面前都爆了粗口。 对于范睿的心烦些什么,裴霁一点都不关心,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王曦妩的下落。 阿妩她,到底去哪儿了呢?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云麓(一) 王曦妩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开眼却是一间普通的民房,屋子中空无一人。入目处,头顶用简陋的木头和布料铺着,身子底下却似乎是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毛,摸上去不是特别柔软,但却相当厚实。 喉咙有点隐隐作痛,她张了张嘴就想喊人,却下意识想起那晚在树林中发生的事情,于是第一时间收回了声音,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掀起身上盖着的一层皮毛褥子看了眼身上的衣物,确定都还是那晚自己穿的后才稍微舒了口气。只不过大腿上的伤口似乎被重新处理过了,上面扎着的布条换成了干净的纱布,除了中间那一块还有渗出的血迹,其余的地方倒是感觉好多了。 想了想,她继续把那层厚厚的褥子裹在身上,然后才努力喊道:“裴公子,裴公子……”声音有点沙哑,同时也有点低沉,总之不是特别舒服。 她此时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晚裴霁给她包扎时的情况,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于是当房门那边藏青色泛黑的棉帘被撩起,随后从外面走进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时,她才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哑着嗓子急忙问道,王曦妩藏在褥子下的手也一下子紧握了起来。 男人看上去差不多二十出头的样子,长相颇为英俊,但不是大燮男子常见的那种俊美,而是像草原上的汉子一样那种粗犷的英俊。他注意到王曦妩的防备,刚摆了摆手想说话,身后的棉帘却再一次被掀起,然后走进让王曦妩愣了愣的一个人来。 “醒了?”男人的身上仍旧带着那么几分的慵懒之意,尤其是他的尾音上挑,听起来更是有淡淡的风流味道。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落在王曦妩身上,不经意间就带着让人迷醉的光华。 见到他的王曦妩是真的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燕东君看了她一眼,自然而然地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又自然而然地掀起她盖着的褥子,查看起她腿上的伤势来,“我要是不在这里,你是不是就要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别以为当时天色暗他就没看见,那个男人对待阿妩的态度完全不一样,那眼神,就像是一只捕食的动物在看待自己的猎物时一样。而小丫头明显也认识那个家伙,所以才会问对方是怎么认出她的。 一想到这点,燕东君的脸色就有点臭,但即便如此,他在查看王曦妩腿伤的时候动作还是极为轻柔的。轻轻地解开打结的绷带,然后又把纱布一圈圈地解了下来,他仔细看了眼伤口的愈合情况,确认没有发生溃烂后才抬头看了眼王曦妩,“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跑到燕云来的?” 即便是明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这个时候他一定要稳住咯,不能让小丫头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派人在监视着她,所以先发制人是最好的。 果然,被他问到的王曦妩愣了愣,或许是因为才醒过来没多久的缘故,此时她的头脑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听到燕东君的问话居然也没藏着掖着,而是停顿了片刻道:“三舅一直昏迷不醒,我想过来看看他。” 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 眼中闪过一抹“果然”之色,燕东君却没有闲着,他冲站在一旁的莫风伸出手,而莫风则是会意地把装了药粉的瓷瓶递给了他。打开瓷瓶,把里面略带粉色的药粉洒了一层在王曦妩的伤口上,他又另外接过新的一卷纱布给她包扎了起来。 “你腿上的伤伤得有点深,在完全痊愈前不能走动。” 一边包扎着,燕东君一边还叮嘱了她两句。只不过他没说的是,其实王曦妩腿上的伤不仅仅只是有点深,而是相当危险。她腿侧的动脉被割到了些,要不是当时止血快,还用了效果极好的伤药,现在很有可能她就已经醒不过来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就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沉默了一下,王曦妩勉强对着他笑了笑,“这次,谢谢你了。” 抬眸看她,燕东君眼中满是调侃的笑意,“这样算不算我也救了你一次?之前你救我的恩情可以抵消了呢?” 王曦妩点头,然后认真道:“自然,你这次救了我,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眼眸一黯,燕东君却是突然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道:“你想一笔勾销也可以,但在此之前别忘了把我之前送给你的东西还给我。”目光直视着王曦妩,他的眼神微沉,“我不要那些原物,只要相应的等值的东西。” “……” 不止王曦妩被他说得无语,就连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莫风也觉得自家陛下实在是太无耻了。陛下您这么戏弄一个姑娘家真的好吗? 眼见得王曦妩一脸默然的样子,燕东君的唇角突然勾了勾,却是站起身来笑道:“跟你开玩笑的,那些东西既然送给你了就都是你的。至于你,”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女子,男人的眼神带着隐隐的炽热与势在必得,“欠我的这次就慢慢还吧。” 王曦妩没说话,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还没有清醒过来。一定是睡久了把脑子都给睡坏了,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时候的燕东君有点奇怪呢?不仅说话奇怪,就连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奇怪。 明明不过是一年多没见,但燕东君似乎又变了几分,原先那种圆滑的气息变浅了不说,反而增添了几分不自觉的冷冽。虽然他在自己面前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但变了的终究是变了,她能察觉到。 或许是因为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呆久了的人都会有所改变吧。 在心底轻叹了一声,王曦妩却没有在之前的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仰头看着他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燕东君挑了挑眉,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云麓。” “云麓?”王曦妩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怎么突然跑到云麓来了?” “不然呢?”燕东君邪邪一笑,“难道你觉得我会把你送回燕云军的营地去吗?” 王曦妩默然,这个问题她也是问得傻了。燕东君是谁?离国的皇帝陛下,以他的性子没有把她带到离军营地已经算是好的了,她居然还指望他会把自己送回去,果然是这两天睡傻了。 更何况燕东君这个男人一直都是不可捉摸的,她不知道对方把自己带到云麓来干嘛,但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带到了这边,想必现在大舅他们应该着急了吧? 想到这个问题,王曦妩的眸光不由得沉了沉,片刻后她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问道:“我昏迷几天了?” “三天。”燕东君的视线一直追逐着她,“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 第四天,王曦妩在心底暗自盘算了一番,然后接着问道:“那现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燕东君自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也能察觉到她话中的那份担心,所以也没有想着要隐瞒她,直接就把燕云那边的情况说了,“燕云军那边的骚乱已经平定下来了,卫靖没什么事,卫韶也在前两天醒过来了,有少部分的将士伤亡。”顿了顿,他的唇角又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目前有人说这件事情是我们大离的刺客干的,你觉得呢小丫头?” 他说这话时的语调有点微凉,而王曦妩同样是微微眯了眯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寒光。 三舅醒过来这个消息因为之前已经有所预感,所以此时听到燕东君说出来时她倒并没有觉得太过惊异,反而是男人说的后一句话让她心中忍不住涌上一股怒火。 倘若之前她还有一点怀疑这件事情和燕东君的人有关系的话,那么现在燕东君说出这句话后,她已经可以确信这件事情十有八九就是灵武帝派人干的了。李全那群人的嫌疑最大,其次范睿那边也脱不了干系,当晚冲进军营的敌人不少,单凭李全带过来的那些人恐怕还不够,很有可能是两方联合的结果。 不得不说王曦妩把这其中的情况揣测得极为清楚,可清楚归清楚,她现在这个情况也不可能和大舅他们说那晚的事情她怀疑是自己人干的。只能是希望大舅他们能想到这点,然后有所提防吧。 仿佛是猜到她心中想的,燕东君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笑道:“放心吧,燕云军驻地发生骚乱后第二晚,燮军营地也同样发生了动乱,不少人受了重伤。相比起来,恐怕范睿承受的损失更严重些。” 说完,男人脸上更是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让正好看着他的王曦妩心中一颤。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时候的燕东君有点陌生。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从来没有看明白这个男人过。 默默垂眸敛去眼中的复杂之意,王曦妩没有说话。 见到她这样的燕东君也没有在意,他饶有深意地看着女子低眉敛目的样子,邪邪地笑了笑后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来。” 顿了顿男人又道:“吃饱了才好上路。” 上路? 骤然抬头的王曦妩很想问男人她们到底要去哪里,可很快地,燕东君就已经自顾自掀起棉帘出了屋子,而唯一剩下的莫风则是用歉疚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后,也跟着自家陛下出去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云麓(二) 山间的温度向来要比城镇中低上些许,而且日落也比外界要来得早上几分,尤其是在云麓山脉中更是如此。王曦妩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差不多是才是日跌时分,而等燕东君提拉着一只獐子回来的时候,天色便已经隐隐变暗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抓到獐子的,这只獐子还挺大,站起来时差不多就和王曦妩一般高了。只不过此时的獐子后腿也不知被什么咬了,鲜血淋漓的站不起来,被燕东君一只手拎着走了进来。 “晚上估摸着走不了了,今晚暂时在这边宿一宿怎么样?”满脸笑意的男人随手就把獐子丢到地上,然后扭头问王曦妩道。 躺在床上完全没有办法挪动的王曦妩翻了一个白眼,这种事情压根就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好吗?她对燕东君这家伙自说自话的本领已经是领教过了,所以听到他的问话都懒得回答,更多的注意力反而放在被他丢下后还在努力挣扎的獐子身上。 虽然说云麓山脉中野生的动物不少,但像獐子这种天性胆小、跑得又快的可不好抓,燕东君又是怎么抓来的呢? 而注意到她目光的燕东君则是饶有深意的笑了笑,他突然打了个响指,然后喊了一声:“澜沧。” 就在王曦妩奇怪他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就喊了这么一个名字时,只见房门处的棉帘突然抖动了两下,紧跟着就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顶了起来,一只足足有大半个成年男子高的纯白色巨狼就走了进来。 那巨狼以一种很自然的态度走到燕东君身边,然后拿自己的头蹭了蹭身旁的主人,换来燕东君修长的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澜沧。”燕东君笑眯眯地看着王曦妩道,然后随意地指了指地上的獐子,“这只獐子就是澜沧抓的。” 尽管在见到这只巨狼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心悸,但片刻后就镇定下来的王曦妩相信有燕东君在,这只名叫澜沧的巨狼不会伤害自己。再加上虽然澜沧虽然是只狼,但它那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杂色的纯毛、矫健匀称的身形无不透露着一种野性的美感,一双如同祖母绿一般的狼眸闪着幽光,看上去更是让澜沧带有神秘的色彩。 愣了愣,王曦妩抬眸看向燕东君,“雪狼?” 有点迟疑的,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好奇与跃跃欲试。 听出她话中丝毫没有惧怕的意味,不知为何,燕东君眼中的笑意便深了几分。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男人随意地坐下来,一只手依旧在跟着过来的雪狼头上摸着,“三年前在大雪山上遇到的,当时它正好遇到雪崩被埋了,我随手救了它一把,之后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了。” 难得男人会用这种温柔的语调说话,一时间王曦妩看着澜沧的眼神也暖了几分。倘若说之前只是好奇的话,那么现在她的目光中就更多了几丝亲近之意,同时更深处的则是旁人难以察觉的复杂。 连野兽都尚且知道要报恩,身为人类,却不断地残害着自己的同族。 这样的反差,真是想想都觉得可笑。 但可笑的同时却何尝不是一种可悲呢? 并没有察觉到她隐藏得极好的思绪,燕东君斜睨着那双桃花眼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视线似乎是落在自己抚摸澜沧的手上,不由得挑眉问道:“要摸一摸吗?” 闻言的王曦妩诧异,“可以吗?”这么大一只巨狼,虽然看上去还算是温顺,但确定她摸上去不会被咬吗? 燕东君很淡然地点头,“放心吧,澜沧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咬人的。” 是吗?陛下您大概是完全忘了边上还有一只后腿被咬残了的獐子在吧? 用狐疑的眼神看他,虽然心中腹诽着男人,但王曦妩还是试探着伸出手去,然后指尖轻颤的、缓缓却又坚定地放到雪狼的头顶。 出乎她意料的,雪狼澜沧确实像燕东君说得那般温和,尽管在察觉到头顶上的分量似乎换了一个的时候它有片刻的迟疑,不仅头微微抬了抬,就连湿漉漉的鼻子也同样用力嗅了嗅,但最终的,它却是从鼻子中喷出一道气来,紧跟着抬头主动在王曦妩掌心蹭了蹭。 这样的反应反而让王曦妩手一僵,然后才是飞快地抬头看向燕东君,“它居然主动蹭我了?” 语气中带着点不可置信,向来沉静的琥珀色眼眸也带着熠熠的光泽,分明脸色还有点苍白的女子在此时看上去散发着让人无法直视的生机,尤其是片刻以后她唇角绽放开来的那抹笑容,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顿时便让燕东君的眸子暗了暗。他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唇畔却挂着邪邪的笑容,“这说明澜沧很喜欢你呢。” 正好掀起帘子进来的莫风听到自家陛下这句话,不由得使劲地翻了一个白眼,与此同时他又有点震惊。澜沧这头雪狼作为陛下的宠物,平常除了陛下之外根本不会让任何人近身,更别说是让别人摸它了,谁知道此时它在这位王姑娘面前居然如此温驯。 这幅场面要是被那些被澜沧抓出血来过的几个家伙看到,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吧? 王曦妩可不知道面对自己展现出和善一面的雪狼在旁人面前是如何生人勿近的样子,她看着澜沧主动表示亲热的样子,不由得继续摸着澜沧的头,从头顶一路摸到它的脖子,柔软的毛极为蓬松和顺滑,摸上去的手感不要太好。 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和之前她露出来的都不同,那是一种完全没有瑕疵的笑容,让燕东君心情也不由得变愉悦了几分。但片刻后他又想到了什么,转眼看到正盯着王曦妩看的莫风,一下子男人的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指了指地上已经不再动弹的獐子,燕东君冷声吩咐道:“你进来干什么?还不把这玩意儿去处理了,难道是想饿死朕不成?” 原本正诧异地盯着床边那两人一狼间和谐互动的莫风突然间觉得背后有一阵阴风吹过,紧跟着就听到陛下不甚愉快的声音,他一下子抬头,顿时便见到陛下难看的脸色,不由得愣了愣,半晌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赶紧地快走两步把獐子提拉起来带走,然后飞快地闪身出了屋子,隔着屋子问道:“陛下,这只獐子您想怎么吃呢?” 总算是心气顺了点的离帝陛下想起刚才某人的眼神还是有点郁卒,不由得没好气道:“这种问题还要问我,你今天的脑子是被山里的瘴气给糊了吗?獐子这种东西除了烤之外,难不成在这里你还能红烧不成?” “……”屋外脑子被瘴气给糊了的莫风脸色几度变化,最终化为面瘫的表情。他看了几眼微微有点泛黑的藏青色棉帘,然后又瞪了自己手里已经死去的獐子好几眼,这才继续拎着獐子走了。 活该他挨陛下的骂! 难得陛下有和人家姑娘相处的时间,他这么不长眼色的闯了进去,打断了陛下勾引人家小姑娘的举动,陛下恼羞成怒完全可以理解了。 可怜他们家陛下清心寡欲这么多年,登基后更是连个妃子都没有,难道是因为……陛下喜欢年纪比他小很多的?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大离这么大,虽然国内的女子不像燮国女子那般温柔婉约,可找个年纪小的还是能找得到的吧? 摇了摇头,他一面缓缓走着,一面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这么些年来陛下一直不近女色,甚至登基后直到现在都没有纳一名妃子,为的都是此时床上躺着的这名女子咯? 而且这女子居然还是燮国大名鼎鼎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 想必陛下想要成功恐怕有点困难啊! 深深替自家陛下感到担忧的莫风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着的獐子,然后继续默默地走了。 左右他是被山里的瘴气糊了脑子,所以帮陛下追妻这种大事他肯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还是烤好手里的这只獐子实际一点。 尚自坐在屋里的燕东君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属下抛弃了,此时的他还觉得不见了莫风反而清净了些,一时间原本难看的脸色也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倒是王曦妩,一直沉浸在和澜沧“友善往来”氛围中的她好不容易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这才收起手来看向男人,“怎么了?” 燕东君摇了摇头,没说自己不知为何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说自己坏话,而是把眼神转到雪狼身上,“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澜沧。” 也难得的会在他面前露出真实的情绪来,王曦妩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澜沧的眼神同样柔和,“是呐。”她轻轻应了一声。事实上对于这些毛茸茸的动物,她向来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只不过她喜欢的更多是大型的犬类动物而非猫一样的小动物,所以家中人都不知道罢了。 想想王曦妩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似乎两辈子她的喜好都有异于常人,否则的话上辈子又怎么会看上裴霁那个没心的?纵然这辈子对方似乎有点奇怪…… 一想到这点,她顿时便愣了愣。 之前没注意到这点,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奇怪了。裴霁对她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就好像是对方也知晓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一样。 心里一沉,她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 燕东君也察觉到了这点,但他没问,而是继续扯了扯唇角,“原本还让人送澜沧的崽子给你的呢,结果你不在青州,小崽子就没送到你手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曦妩跟着就又愣住了。 澜沧的小崽子? 一头小雪狼?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云麓(三) 看着在澜沧头顶爬来爬去的小崽子,王曦妩的表情有点古怪,似乎是惊讶,又似乎是喜欢。 见到她这幅神情的燕东君挑眉,“怎么了?不喜欢?” 下意识就摇了摇头,王曦妩头都没抬地道:“怎么会?” “那你怎么看上去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王曦妩继续盯着小崽子看,“为什么小家伙的毛色和澜沧的不一样?” 澜沧浑身上下都是纯白色的,没有一丝杂毛,而小家伙却是在背上有着黑色的条纹,脸上是白的,但额头上却有着一戳黑色的毛,看上去就像是月亮纹痕一样。而且和它母亲的稳重不同,小家伙在澜沧的头上爬来爬去不说,更是调皮地用爪子挠着母亲的耳朵,一双碧蓝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若不是整体身形要比长一些,恐怕不知内情的人会把它看做未成年的小奶狗也不奇怪。 虽然小家伙确实还未成年。 似乎是因为母亲一直没什么反应,而头顶又有奇怪的目光在盯着自己,所以小家伙自然而然地抬头和王曦妩对视了一眼,紧跟着又一个纵身跳上了床铺,正好落到王曦妩面前。 “啊呜~” 小家伙自认为霸气地叫了一声,浑然不觉自己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只有一股可爱的意味。王曦妩目光闪了闪,跟着就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指尖,轻轻地戳了小家伙腰间的软肉一下。 “啊呜~~”小家伙不满,一下子就转了一个方向,原本是正对着王曦妩的脸瞬间变成了屁股。谁来也是奇怪,或许是因为还没有长大的缘故,小家伙的尾巴也不是像沧澜那样的狼尾,而是一团短短的绒毛团子。 ……看上去果然很像一直长相奇怪的小奶狗。 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王曦妩却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小家伙的尾巴,顿时换来一声更加中气十足的叫唤。 脸上绽开明显的笑容,王曦妩手里的动作不停,继续玩弄着小家伙的尾巴,而小家伙则是很明显对她身上盖着的那层毛褥子挺感兴趣,一直使劲地用爪子在薅上面额毛。 “小家伙真的是澜沧生的吗?”随口问了一句,王曦妩也没有抬头,依旧不停地逗弄着小家伙,“为什么它们看上去长得不是很像啊?” 离帝陛下的态度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比较恶劣的,他挑了挑眉,语气有点嘲讽,只不过那同样带着嘲讽意味的眼神却是落在被女子逗弄了一会儿而露出肚皮求抚摸的狼崽子身上。“大概是因为像它爹的缘故吧。” “它爹?”王曦妩好奇。 “唔,一只纯黑色的狼王。” 王曦妩瞬间惊讶,小家伙居然还有着一只不同种族的爹?据她所知,雪狼一族中的成员毛色可都是雪白的。 就像是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一样,燕东君叹了口气,“我也只是偶尔经过那只狼王一次而已,就是不知道它是怎么把澜沧拐走的。”顿了顿又用嫌恶的眼神看了眼小家伙,“生下来这么一个蠢货。” 一脸蠢萌的样子。 一边说着,他还在心中暗骂了一声。他倒是有点奇怪,明明澜沧很聪明,为什么生下来的会是这么个蠢货呢? 一定是因为跨种群之间的结合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的! 离帝陛下在心中不屑地想道。 而听出他话中深处淡淡宠溺的王曦妩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看着小家伙,不由得笑着问道:“小家伙现在多大了?有名字了吗?” “三个月,没名字,你喜欢的话随便叫它什么都可以。”燕东君浑然不在意地答道,然后眉头微微一皱,一双桃花眼中却有笑意闪过,“这么蠢的样子,不然叫蠢蛋算了。”一边说着,难得他也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家伙的肚子。 莫名其妙被起了蠢蛋这个名字的小家伙:“啊呜~” 王曦妩:“……” 眼见男人这么漫不经心的样子,还有他这种恶劣的行为,王曦妩不由得瞪了男人一眼。只可惜她都不自觉那种软软的力道一点都没有杀伤性,反而让男人的眸光沉了沉,口中却道:“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你要是喜欢就自己给它起名好了。” 听他这么说的王曦妩沉吟了一会儿,“要不然就叫云麓好了?”她抬头看向燕东君,原先只是因为自己身处的地方才想到这个名字的,不过反过来想想到还不错,“麓,林之大者。小家伙作为一只狼,和山林的感情应该深些。” “云麓?”燕东君挑了挑眉,然后看了眼任由自己崽子被人玩耍而毫无反应的大雪狼,“这个名字倒是和它娘挺配的。” “也是。”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这点的王曦妩点头,然后又狐疑地看了男人一眼,“你之前怎么会给它取这么一个名字的?” 这里面的“它”指的是谁两人都清楚,燕东君邪笑着回望她,不说话。王曦妩顿时便知道自己不应该高估这家伙的,一定是随便就捡了个现成的名字给人雪狼安上。 不过,似乎自己的起名方式也没有高到哪里去? 默默在心底唾弃了一下男人,然后又唾弃了一下自己,她也懒得再说话,反而是低头继续逗弄起被起名叫做云麓的小家伙。而燕东君则是眼神复杂地深深看了她几眼,紧跟着就站了起来。 “天都快黑了,我去看看晚饭怎么还没好。”随口说了一句,男人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直到他走出屋子的时候,王曦妩还能听到他嘀咕的声音,“烤一只獐子都烤不好,真是一个蠢货……” 而随着他的声音逐渐远去,同样跟着出去的澜沧缓缓地把棉帘给顶下来,之前王曦妩脸上带着的笑容也同样跟着沉了下去。 虽然跟在燕东君身边没有生命危险,甚至还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可她还是担心燕云那边的情况。燕东君的性子难以捉摸,但他应该不会好心到把自己身处云麓的消息给传递给大舅他们,而她到现在为止也已经失踪四天了,不知道大舅他们那边现在急成什么样了。 她完全可以想象在发现自己失踪后两位舅舅那边会是什么反应,他们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给青州那边,父亲母亲一定会知道。 一想到家里人都在为自己担心,而自己却只能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她心里的急迫就不用说了。 可现在她身边也没有可以用到的人手,甚至连简单的传递消息都做不到,抛去了琅琊王氏嫡女这个身份带给她的外衣,被扯出家人覆盖在她身上的厚厚羽翼,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居然还是这般孱弱,不仅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同时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来保护家人。 这样的认知,让她不由得极为颓丧,就连手边的小狼崽子一直缠着她想要玩耍,她都没有多少心情回应。 轻轻摸了摸小狼崽子颈后的一处软肉,然后又费力地把身子躺平了,一时间王曦妩觉得心力交瘁不想说话。云麓或许是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也没有太调皮,而是安静地爬到她头边,然后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小家伙实在是太暖心,即便是像王曦妩现在这样低落的,也忍不住因为它这个动作而微笑了起来,虽然笑中还带着几丝苦涩的意味,但好歹还是笑了。 算了,没死就已经算是好的了,在这里的日子就权当是养伤了吧,只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尽量想办法把自己的消息传一点出去,这样也好让家里人放心。 唇角勾了勾,在已经很是幽黯的天色中,躺在床上的女子使劲侧了侧身,然后对上小狼崽子蓝幽幽的一双狼眸,继而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头。 小狼崽子云麓:“啊呜~~” —————————————————————————————————————————————————— 屋子里的一人一狼都没有察觉到,就在王曦妩长长叹了一声之后,实际上走出屋子却一直没有离开的燕东君看着屋内的方向,涌动着黯光的眼眸中有着旁人看不清的思绪。 半晌之后男人才跟着轻叹了一声。 仿佛有流岚从他口中被吐出,他所站的山腰间突然吹起了一阵山风。 虽然他并不想让小丫头伤心,可一旦她在这边的消息泄露出去,那位爱女成痴的未来岳丈大人想必一定会很快就派人杀过来把阿妩带回去,这样他要怎么才能和这个迟钝的丫头培养感情呢? 所以在老婆还没有追到手之前,岳父什么的还是靠边站吧, 离帝陛下愉快地决定了这点,然后带着澜沧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莫风这个蠢货!獐子烤到现在都还没好吗? …… 风起的山岚逐渐遮掩住了男人的身形,同时也带走了他轻声的暗骂。而随着夜色逐渐变深,寂静的山间除了再远处一点的一堆篝火和屋子里被点亮了的油灯之外,渐渐地就看不到什么光亮了。 ——————————————————————————————————————————————————— 发生在云麓山脉中的事王珣一无所知,他现在唯一知晓的就是自己从小疼爱到大的妹妹失踪了,而且到现在为止都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错!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尽管王珣真的很讨厌这个形容词,但确实也只有这两个词能形容阿妩的状态了。他和青珩堂兄一起好不容易赶到燕云军的驻地外,比他们早到几天的冥火就告诉了他这么一个消息。 当时的他急得差点没让手底下的人直接把整个重山镇给掀了。 也幸好他只是那么一想而已,如今的他在经历过这几年的历练后,不仅沉稳了不少,思考问题也更加深入了些。他虎着脸听冥火把燕云的情况汇报了一遍后,紧跟着就皱眉问道:“难道到现在为止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冥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跟在他旁边的谢青珩,然后才肃然摇了摇头道:“营地这边已经完全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人在事发后见过姑娘,倒是有人在一片小树林中发现了姑娘穿的伙房的衣角,上面还有血迹,很有可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珣打断,在听到“血迹”一词时的王二哥眼睛一下子就眯了眯,“你的意思是阿妩受伤了?”仅仅是停顿了片刻,他又马上接着问道:“你怎么确定那衣服是阿妩穿过的?” “衣服是白医师亲自断定的,因为上面还有他特别配制的药的味道。”冥火先是回答了他后面一个问题,跟着又回答了之前的问题,“如果不是受伤了的话,姑娘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有音信的。” 以姑娘的智慧,要是被人绑架了,很有可能会留下相应的线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小树林那儿的衣物,完全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不说到这个还好,一说到这点王珣的脸色就愈发阴沉了。一想到阿妩失踪他就已经够心烦的了,现在突然告诉他自家那软糯糯的妹妹还是受了伤后才失踪的!王二哥觉得整个人生都不好了。 用阴鹜的眼神扫了冥火一眼,他冷声问道:“范睿那边呢?问过他们没有?” 来之前他就听父亲分析了一遍这边的情况,知道范睿以及灵武帝派过来的那群人都是不安好心的,所以很容易在第一时间怀疑王曦妩的下落不明和对方有关也很正常。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冥火摇了摇头,“两边都试探过了,属下还派了暗卫过去打听,姑娘的失踪和他们没有关系。” “你确定?”王珣的眼神还是很阴沉。 冥火去认真地点了点头,“属下确定。”顿了顿,似乎是有点迟疑的样子,但他还是跟着把后面的一句话说了出来,“而且那边似乎也有人在私底下打听姑娘的消息,可能是知道些什么。” 目光骤然一凝,王珣直视着他道:“是谁?!” 冥火看了他一眼,“虎贲中郎将裴霁。” 王珣一愣,“裴霁?” 尽管身在青州,但他多多少少却知道些战场上的事情,也知道“玄衣杀神”的名头。虽然这个名头目前还不是特别响亮,但已经有好事的人在这样传了,王珣身为世家子,同时身边又有着不少军部的朋友,自然听过他的名字。 不过正因为知道裴霁的身份,所以他才会觉得奇怪。阿妩和这位素无往来,他怎么会在私底下打听阿妩的消息的?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阿妩的身份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王珣把眉头克得死死的,反倒是在他身边的谢青珩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愣,继而想起好几年前发生在平原郡的事情。 当时他只不过是随便关心了那件事一下,此时难得回想起来,一时间却又拿不定主意了。还是说裴霁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和阿妩认识呢? 清隽的眼中闪动着水一般的流光,然而男子却没把自己心中的怀疑说出来。他只是看着王珣把眉头都皱成山了的在边上道:“裴霁怎么会打听阿妩的消息的?这其中难道是有什么缘由?” 冥火摇了摇头,“具体情况属下还没能打探出来。” 扭头看了他一眼,王珣的脸色实在是不怎么好看,他在原地沉吟了片刻,然后却是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情我们稍后再议,我先去看一下大舅和三舅,他们都在营地里面吗?” 这下点头的换成南烛了。几日不见,因为姑娘失踪一事而显得愈发自责和冰冷的女子明显有往冰山方向发展的趋势,虽然是主动出声了,但也只不过是一个字而已,“在!” 王珣没注意这点,他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谢青珩,“青珩堂兄你现在……” 话没有说完全,但如谢青珩者很容易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唇角微微一动,却是清淡道:“你先过去吧,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我好歹等收拾一下,等大将军有空了再去拜见也不迟。” “那我让手底下的人给堂兄你寻一处住的地方?” “不用了。”谢青珩淡笑,笑意甚浅,“我在这边有住的地方,阿珣你就先去忙你的吧。” 王珣于是没有坚持,而是给了他一个歉疚的眼神就带着冥火几个急匆匆地走了,剩下谢青珩站在营地外面看了一会儿,也不说话,那种淡漠的神情让他身后的云暮几个心里也每个着落。 “主子,好不容易到地头了,咱们先到庄子那边去休息一下吧?”想了想的云暮还是出声道。谢家的生意,不对,应当是说主子的生意遍布九州各地,就算是在如此偏僻的小镇上也有着自己的产业,一点都不奇怪。而早在主子决定前来燕云之前,她们早就派人早早地收拾好了这边的庄子,只等主子到后就能住进去了。 谢青珩回头看她,照旧沉默着,眼中则是如墨一般的忧思。 云暮心中顿时一疼,却坚持地轻轻喊了声“主子”,然后又道:“王姑娘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沉默片刻终究是叹了一声,谢青珩伸手紧了紧肩上的披风,终于是转身回到一旁云暮她们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上。 吉人天相吗? 希望吧。 第二百六十章 王庭 不得不说莫风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一只獐子被他烤的金黄流油,芬芳的味道闻起来似乎还涂了其他香料,否则不可能这么香。 只可惜獐子肉香归香,王曦妩却一口都没有吃到。晚上的时候她喝的是燕东君给她端过来的白粥,天知道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仅有的一处房子看上去还是平常甚少有人居住的,离帝陛下他到底是从哪里变出这么一碗白粥来的? 喝过白粥王曦妩就觉得昏昏欲睡,或许是因为下午醒过来后就耗费了太多心神,所以几乎是一闭眼的功夫,她就立马沉睡了过去。然后等她再次醒来…… 纯白的屋顶被金色的柱梁支撑了开来,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金色的巨爪印在上面,然后是屋顶下面苍青色的墙壁,墙壁前面被整齐挽起的纯白帷幔,恢弘的布置让她身处的环境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屋子,反而更像是一处宫殿,而且周围那萦绕的淡淡异香也一下子就证明了此地并非是昨天她睡的山间小屋。 思绪有点混乱,才醒过来的王曦妩觉得自己有点茫然。 怎么最近每次她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都会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不同?难道是因为自己还没睡醒吗? 想了想又闭上了眼睛,只不过还没等她再次睁眼,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王曦妩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那人明显就是在自己床前说话的,而且面向的方向还是朝着自己,所以她不得不再次睁眼。 刚才关顾着看头顶了,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边上居然还跪坐着一个女子。女子的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和沉檀差不了多少,长相只能算是清秀,但一双眼睛却很大很有神。看到王曦妩扭过头来看她,那女子不由得又手舞足蹈地说了一通,只可惜王曦妩还是一句话都没听懂。 对方看上去那么激动的样子,她这么不出声好像也不太好。所以轻轻地眨了一眼睛,王曦妩试探着问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的话,请问这里是哪里?” 那女子于是愣了愣,看着她的眼神也狐疑了一阵子,等好不容易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遍之后,这才用一种极不纯熟的口音说道:“燮……燮国人?” 燮国人? 王曦妩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这里是离国?” 那女子立即摇了摇头,极为认真地道:“不,不是,离国,是,大,大离。”说完,似乎是觉得用别的语言和她沟通有点困难,这女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同样是用叽里呱啦的话对王曦妩说了两句,然后也不管她听没听懂,就径直提着裙子跑了出去,而直到这时王曦妩才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似乎和大燮女子常穿的衣服不大一样,看上去多了草原女子的风范。 果然。 在心底暗叹了一声,王曦妩终于可能肯定自己不知怎么就跑到离国来了。虽然之前她呆的云麓山脉同样有一半属于离国,但好歹那里离燕云近一点,她就算是想要逃跑也方便一些。可现在到了离国,而且还是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尤其是这个地方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估摸着她想要传消息出去的计划只能是更加困难了。 只是闭上了眼睛的王曦妩想不明白,明明只不过是吃完饭睡了一觉,她怎么一下子就跑到离国境内来了呢? 有点想不明白,尤其是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又眯眼休息了一会儿,总算那种迷糊的感觉好些了,她才开始思考眼下的情况来。 然而现实并没有容许她思考很久,因为差不多没过半盏茶的功夫,之前急匆匆跑出去的那个女子又进来了。只不过这次她是跟着燕东君一起进来的,动作小心谨慎,完全不像她之前跑出去时那般随性。 难得穿了一身玄衣的离帝陛下明显心情不是很好,那双从来都是上挑的桃花眼此时更是难得地低垂着,凌厉的弧度带着极为显然的寒意。只是当他在看到床上明显精神状态好了不止一筹的王曦妩时,还是忍不住眉头挑了挑,“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虽然是和上次她醒过来时差不多的对话,但王曦妩这次却抓住了重点,一下子就把最关键的点给问了出来。 “你觉得呢?”离帝陛下却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带着几分神秘莫测,浑然不顾一旁看到他这个笑容的婢女是多么惊讶,跟着又像上次一样坐到床边替她检查起腿上的伤来。 “虽然比前两天好点了,可短时间内不可能痊愈,所以这段时间你最好还是不要想着到处乱跑了。”金色的眼眸直视着她,男人话中似乎带着深意,又似乎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 饶是如此,王曦妩心中还是忍不住一沉。很明显的,对方是在警告她! 可警告她什么呢?她实在是想不出来燕东君到底为什么要想法设法把自己带到离国来。倘若说是为了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她觉得燕东君并不是这么感恩图报的人,事实上在她眼中男人或许会因为看到她落难而顺手帮她一把,却不应该这么大费周章地把她带到这边来。除了自己的身份可能还…… 等等,她的身份! 眼下燮离两国交战,她的身份又是云中卫氏的姑娘,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燕东君才想绑架她来威胁大舅、三舅他们吗? 所以说她其实还是被、绑、架、了? 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机完全被误解了的离帝陛下却很容易察觉到身边女子的走神,眼眸微微一沉,却继续挑眉笑道:“饿了吗?” 还沉浸在之前思路中的女子下意识点了点头。 燕东君笑了笑,扭头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大概是一种方言的样子吩咐了一旁的婢女,那婢女便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退下去了。跟着他又回头看王曦妩,“也是该饿了,都已经过了五天了,一碗白粥顶不了这么久的。” “等等,”王曦妩一下子就愣了,“五天?”她明明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过去了五天呢? 燕东君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是五天啦,不然的话哪来得及赶回王庭呢?” “王庭?”王曦妩懵了。 “对啊,这里是沧澜啊。”男人依旧笑眯眯的,只不过这么笑容落在王曦妩眼中就多了那么几分意味深长,他缓缓地起身,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曦妩,突然做了个拂袖的动作,“欢迎来到我的国度,阿妩。”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足够深邃,又或者是因为他整体上的样貌配着玄色纹金的长袍,此时男人看上去出乎意料的少了那种邪邪的味道,反而多了一种倨傲的霸气,那是王曦妩从来没见到的正襟一面。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就愣住了。 而看着半靠在美人靠上的女子眼神微微呆滞的样子,维持着那个姿势的燕东君突然笑开,他一下子伸手摸了摸王曦妩的头,脸上的笑容肆意而又恶劣,“逗你玩儿的,你当真了?” “……”果然这种恶劣的态度才是燕东君本人好吗? 在心底腹诽了两句,王曦妩一方面为他能这么快的转变风格而感到惊叹,另一方面却是发自内心地担忧。虽然在燕东君身边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可这男人实在是太危险了,她一点都不想继续留在这边。 这样想着,她轻轻撇了撇头,想要把还在自己头顶肆虐的那只“魔爪”给甩下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像她预期的那样,男人的手是下来了,却是顺势地捏住了她的耳垂,“等你什么时候伤好点了,我带你去看城外的草原。” 他的语气带着难得的舒缓,似乎草原在他心目中是一种极为神圣的地方,以至于从耳根后逐渐爬上来的绯红染透了王曦妩整只左耳,她也没有试图去挣脱开男人那微凉的两根手指。 ……事实上她已经完全懵了。 因为燕东君不止捏住了她的耳朵,而且还极为恶劣地用他的手指轻轻揉捏着耳垂,微凉的触感落在耳垂上,却有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背脊上爬了上来,让她不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天知道耳垂,包括整只耳朵、耳廓的部位都是她身上的敏感点,只要稍微一个触碰她就能感受到很大的刺激,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的揉捏了。所以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她两只耳朵,甚至连修长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红,就像是初春的桃花一样。 注意到这一幕的男人眸光不由得一黯,然后似乎是意犹未尽的又重重揉捏了王曦妩的耳垂一下,直到她那双向来清冷的眼眸都不由得染上一层水光之后,这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松开了手。 “我去给你准备吃的。”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男人随意地转身就走,只是那稍微偏薄的唇角却一直保持着上翘的弧度,很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触感很柔软,就像他想象中那么舒服。而且看着阿妩脸红的样子,就像是绿蚁酒中掺着桃花的味道,除了清新自然之外还带着灼烈。 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不着痕迹地搓了搓,离开寝宫的离帝陛下心情很是愉悦地想着,或许种下的种子到了可以收割的程度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看做一株小白菜的王曦妩此时的感觉很是复杂。虽然男人已经走远,可那种酥麻的感觉却仿佛一直残留着,即便她使劲又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还是没有办法化解刚才那一瞬间连灵魂都战栗起来了的感觉。 和前世她和裴霁在一起的时候不同,尽管夫妻两个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裴霁也喜欢在她耳边说话,却从来没有做过像捏耳朵这样以示亲近的事情。而且就算是裴霁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她虽然也会脸红,也会觉得害羞,可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兴奋? 额,刚才那种战栗的感觉是兴奋吧? 就还像是猎物被盯上,却还试图想要逃走时那种紧张战栗的情绪,这种感觉,也只有上辈子她把那把刀插入裴霁胸口的那一瞬间才感受到过。 没想到刚才那一瞬间,她居然感受到了。 或许她明白燕东君把自己“绑架”过来的用意了,可是不是真的她还想再试探一下。 只不过倘若是真的…… 唇角弯成了一个古怪的弧度,既不是无奈,也不是得意。倘若一定要说,此时王曦妩脸上的笑容更像是带着挑衅意味的,夹杂着淡漠与不屑,就仿佛是在云端的神人在俯瞰着众生一般。 —————————————————————————————————————————————————— 长生殿,事实上也就是离帝陛下寝宫的名字,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外面。而实际上其实是从五天前带着王曦妩回到王庭的同时,从长生殿中就传出了陛下不知从哪儿带回一个女子而且还很用心照顾的传言。 得知这个消息的大离勋贵们马上就闹翻天了,私底下的消息不要打探得太勤快。好不容易陛下的寝宫中出现了一个非婢女之外的女性生物(澜沧不算),而且似乎陛下还很重视这个女子的样子,他们能不激动吗?要知道陛下登基都有一年多了,到如今后宫都还是空荡荡的呢!现如今躺进去一个女子,这是不是意味着陛下终于决定要广开后宫,为整个大离延绵皇嗣了呢? 感谢长生天!总算是让陛下想到绵延皇嗣的重要性了! 不得不说这群大臣实在是想太多了,就连南司辰在察觉到朝中涌动的这股风气后,也不由得和同样回来归职的莫风吐槽了两句,“难道他们觉得陛下把王姑娘带回来后,他们的一些女儿孙女就有希望了吗?”愚蠢的凡人是不会明白陛下对王姑娘的心意的! 而一路上见证了自家陛下是如何呵护王姑娘的莫风同样是点了点头,一边点头还一边看了眼边上正不住往他们两个方向打量的几位官员。那几位大人都是家中有着没出嫁的闺女的,去年的时候就开始跟他们几个打听陛下的“情感生活”,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最先坐不住的也是他们几个。 “不过如今陛下总算是肯下手把王姑娘带过来了,将来这后宫应该不会就这么空着了吧?”随口问了一句,眼看着之前打量他们的官员有往这边走过来的趋势,莫风和南司辰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后宫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那些本来想打听消息的大人们就只好止步。南司辰和莫风是陛下的近卫,有自由进出后宫的权利,而他们这些朝臣却不可以。 他们识趣,南司辰也是舒了口气,他可是怕了这些闲着没事就关心陛下的臣子了。之前陛下消失的那段时间,天天都有人来问他为什么陛下这几天都不见人,现在好了,陛下回来了,而且还是带着王姑娘回来的,他们就开始想法设法打听王姑娘的身份以及陛下的打算了。 回想起之前莫风问自己的话,南司辰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闻言的莫风也沉默。 回想起陛下之前表现出来的对王姑娘志在必得的态度,结合王姑娘的身份,恐怕这件事情还是一个字,悬。 大离和燮国说不上世代为敌,但鹰扬军和燕云骑之间的仇恨却是由来已久的,陛下想娶云中卫氏的姑娘?只怕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对方的身份还不仅仅只是云中卫氏的人,王曦妩她更是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一旦挂上这两家的名头,这个女子身后所牵连的东西就更是多了去了。 长叹了一声,莫风再一次替陛下坎坷的情路叹了口气。 长叹的同时,他也是替自己叹了口气。 一旦陛下的心情不好,比方说在王姑娘那边受了什么挫折,那么他们也别想着能过舒坦的日子,陛下他是绝对不会看着身边人在他自己心情不顺的时候还心情愉快的。 想到这点的难兄难弟俩对视了一眼,莫风再次叹了口气,“希望王姑娘能够早日接受陛下吧。” 南司辰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呵呵。” 王姑娘要是那么好搞定的话,陛下他早三百年前就搞定了!尤其是他们家陛下还长了如此“倾国倾城”的一张脸,没看见朝野中有多少姑娘想要嫁给陛下,又有多少勋贵想把自家适应的姑娘塞给陛下吗?唯独王姑娘都几年过去了,对待陛下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冷淡中带着几丝防备。 就连他这个从一开始不怎么喜欢王曦妩的人,发展到如今有隐隐有点佩服对方了。不是所有人能够扛得住陛下的诱惑的,王姑娘才是真绝色! 这么想着,他倒是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许久不见的王姑娘了。之前因为王姑娘昏迷不醒的缘故,陛下派了管事的姑姑在照顾她,他们几个男臣也不好进去。而刚不久他和莫风都收到了陛下让他们过去寝殿的传讯。这么估摸着,应该是王姑娘醒了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心意 两人急急忙忙到了长生殿,让外面守门的小太监通禀了一声,片刻后长生殿中的太监总管何奇尔就带了离帝陛下的口令出来了,“陛下请两位大人进去。” 何奇尔是燕东君还是月服王的时候就跟着在他身边伺候了,是个老资历的仆人,自然知道南司辰和莫风两人在陛下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所以对待两人的态度极为和善。就算是南司辰私下里打听陛下眼下的情况时,他也不过是笑眯眯地弯着眼睛道:“陛下正在和那位姑娘交流感情呢。” 交流感情? 南司辰和莫风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有着狐疑。 而等他们进到寝殿里面,这才明白原来何大总管口中的“交流感情”就是陛下在强迫着给王姑娘喂东西,而王姑娘则是一脸微红却又带着点无奈地在吃陛下喂的东西。 因为两人长相都极为出色的缘故,这样的画面看上去颇是唯美,只不过明白这其中情况的莫风真的很想吐槽,陛下,似乎王姑娘伤的是腿而不是手,您为什么非得强迫人家吃您喂的东西呢? 一头黑线的莫风随着南司辰一道给自家不知道怎么想的陛下请了安。 坐在床榻边上的燕东君看都不看他们,依旧继续手里的动作,执着地给半靠在软垫上的王曦妩投喂鱼粥,口中淡淡地应了一句,“来了?” 两人不明白自家陛下是什么意思,又不好贸贸然发问,于是统一应了声“是”,然后就等着男人说话了。 殿中人并不是很多,仅有一个何大总管和另外两个伺候王曦妩的宫女,所以燕东君也没有在意,直接就开口问道:“现在云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甚至没有顾忌王曦妩在场,就这么坦然地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说。而听到他这个问题的王曦妩则是眼睛一亮,瞬间就忽视了燕东君送到自己唇边的勺子,浑然没察觉地就把勺子中的鱼粥喝了下去。 目光飞快地扫过陛下身后的女子,再次转回陛下身上的南司辰完全明白自家陛下的用意,于是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思路,他很快就把新近传来的战报说了出来,只不过脸上的神情有点凝重。 “目前情况不大好。这些天因为正好是春来回暖的时候,云麓那边的积雪化了,驻扎在荸荠沟边上的玄武营遇到山洪冲刷,然后又遇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支燕云骑袭营,直接死亡八百来人,重伤一千多,轻伤人员的数目暂时还没统计出来,不过粗略估计不会少于两千。”稍微停顿了一下,南司辰接着道:“现在玄武营剩余成员已经撤退到平阳岗附近,正在等待薛将军的下一步命令。” “那平阳岗那边呢?” “有一部分粮草被夺。” 闻言的燕东君顿时眉头微微一皱。之前他问的时候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没想到那边真出了问题。按照南司辰这家伙报上来的人员伤亡数目来看,再加上损失的一部分粮草,这样子的损失已经算是惨重了。尤其是人员伤亡还不是在战场上面造成的,而是因为山洪的缘故,按理说平凡那家伙之前在选择营地扎寨的时候不会没有考虑到这点啊? 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燕东君手里的动作不停,接着问道:“知道这次燕云那边带队袭营的是谁吗?” 眼神飞快地扫过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的王曦妩,南司辰想了想还是答道:“是卫曜带人埋伏在荸荠沟上游的。” “埋伏?”燕东君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南司辰点头,“平凡报上来的战报中提到,这次他们遇到的山洪很有可能是一开始对方就设计好的,否则的话就算是冰雪消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造成山洪暴发的。” 平凡是玄武营的头,以前是和薛民川同一个档次的。这次出征的时候陛下却只让他带了一个营,就是因为玄武营比较靠近安放粮草的平阳岗,而他平常办事又比较稳妥的缘故。 金色的眸子微微一沉,浑身散发着淡淡肃杀之意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后,总算是把目光转向身后的王曦妩。此时他总算是不再执着于给她喂东西了,唇角邪邪地一勾,男人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蛊惑,“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卫校尉似乎是阿妩你的表哥?” 王曦妩不咸不淡地讽刺他了一句,“陛下的记性倒是不错,居然还能记得我表哥。” 燕东君神情不变,依旧是笑眯眯的,只不过他的笑容似乎永远都带着那么几分不正经的感觉,看上去给人的感觉痞痞的。他右手轻轻搅动着碗里还剩了小半碗的鱼粥,粥是用澜沧江中刚捕捉上来的青花鱼熬的,经过宫里大厨的炮制后没有一丝的腥味,反而吃起来入口即化。 “朕的记性向来都很好,否则的话又怎么会还记得当年你占朕便宜的事情?”一边说着,男人又勺起一勺的鱼粥送到王曦妩嘴边。 占便宜? 这话一出,不仅是南司辰和莫风的眼睛亮了,就连站在边上看上去浑然不关心这边情况的何大总管耳朵同样跟着动了动。然表面上还是那副“当我不存在”的样子,可在场的除了两个宫女和王曦妩这个不会武的,其他的三个男人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反应。 而半坐在床上的王曦妩却忍不住又脸红了红,却还是语调清晰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就占你便宜了?” “别忘了当时你还摸了我腰上的肉,洗澡的时候看光了我的身体。”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坦然,脸上浑然没有心虚的样子,他甚至还趁王曦妩张嘴的时候趁机把勺子塞到了她的嘴中,惹得王曦妩瞪了他一眼,却不得不把嘴里一勺子的粥给喝了。 摸他腰上的肉是为了替他包扎,洗澡的时候差点被看光的也是她,燕东君这样说完全就是倒打一耙,真不知堂堂离帝陛下的脸面哪里去了,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尽管努力在心中反驳着,但到底身边不止燕东君一个人在,尤其是还有别的男人,她也不好意思把这种私密的事情拿出来说,只能是再次冷冷地剜了男人一眼,没说话,却坚持不再喝粥了。 她明明只是伤了腿,又不是上了手,燕东君也还坚持着要亲自喂她喝粥。 “你才醒来,身子弱,还是我来喂你吧。”当时男人说话时候的样子和他现在的样子差不多,都是一脸再正常过的样子。但不管他怎么坦然,王曦妩都不会接受让一个大男人的喂自己吃东西,所以很自然地就拒绝了。 但离帝陛下是能让人拒绝的人吗? 绝对不是! 所以他居然就用捏耳朵的招数来威胁她,不让喂就捏她的耳朵。 当时的王曦妩差点没被他给气着。 哪有这么不要脸的威胁人的方式?姑娘家的耳朵是能随便捏的吗?更何况她的耳朵本来就敏感,靠近了说个话吹个气的就会红,要真是在被燕东君捏一次,她简直没法想象到时候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王曦妩的生气和燕东君一点关系都没有。离帝陛下是在意别人想法的人吗? 明显不是。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变成了南司辰他们进来时看到的了。 不得不说王姑娘觉得自己还是无奈中带有点委屈的。 遇上脸皮厚的男人还真是没办法,真是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 就像现在这样,眼见得王曦妩只是脸蛋微红却不说话,燕东君不勉强她继续喝粥,却是邪邪笑着看着她,语调调侃地道:“别说你不记得了,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嗯?” 一个“嗯”字尾音挑得略长,颇是销魂。王曦妩坚决不接这家伙的话头,却还是没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 眼前的女子相较于一年前时明显又张开了不少,所以以往做起来更多是娇憨的动作此时在她不经意间做出来,反而多了一分随性的妩媚。尤其是她眉眼长得细长,琥珀色的眼眸又浅,轻轻这么一挑动的时候,就好像有细腻的风情被带了出来。不仔细看不觉得,仔细看了却又会觉得撩人。 纯金色的眼眸再次抑制不住地一黯,按捺下心底那撩动的情绪,燕东君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撩拨眼前已经快要炸毛的小猫下去。眼下的这种程度估计已经是小家伙能接受的极限了,他要是再继续逗弄下去,指不定她就要翻脸了。 扭过头去,随意地把手里只剩了一个底的碗交给宫女,男人接着对面前站着的两个心腹臣子道:“交代平凡,让他好好安置那些伤员,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尽管告诉薛民川,薛民川解决不了的,让他报上来告诉朕就好。” 南司辰应声,“是,陛下。” 一对君臣于是又随口聊了几句别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事实上其余重要的事情燕东君也不会真的都在王曦妩面前说,之前提起云麓那边的战况主要还是为了能让小丫头安心。虽然他对于离军受到的伤亡不大高兴,但小丫头关注的点又不在这个上面,让她知道她家人没事也就好了。 而男人的这番心意王曦妩心知肚明,却没有傻乎乎地去捅破,只不过她的一双眼眸再次深沉了一些。 第二百六十二章 线索 噼噼啪啪。 这是柴火燃烧时木头炸裂开来的声音,在安静的营帐中显得格外清晰。 外面不断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和另外一些士兵巡逻经过的声音,营帐中的几个人却都一言不发,压抑的氛围让门帘儿处的阿九和安和都觉得窒息,可他们不敢说话。 七姑娘失踪到现在都已经快要十天了,除了最开始找到的她曾经穿过的衣服外,其他的仍旧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好像一颗石子沉到水底一样,完全不见动静。 而眼下为了七姑娘失踪一事,不仅王家的二公子不远千里地从青州跑过来了,同来的居然还有陈留谢氏的七公子,这样的阵仗不得不让阿九他们几个觉得压力大。当然,最大的压力并不是来自这两位,而是从醒过来后就一直阴沉着脸的将军。 算起来将军醒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因为顾忌到他的身体还虚着,所以大家原本都没想把姑娘失踪这件事情告诉将军。可将军平常的眼力也不是盖的,察言观色的就察觉到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了,当下几个问题拐了弯的问,一下子就从几个嘴没个遮拦的地方问出来了。知道这件事情后的将军反应却有点奇怪,也不生他们的气,只是一直沉着脸,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来的奇怪。 到如今将军虽然不是那副奇怪的神态了,但躺在床上不说话的样子还是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卫韶现在因为身体中的毒素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的缘故,只能在床上躺着修养,但现在这么多人都在他面前,他自然不可能就不管他们,所以他现在是半坐着,背后是贺龙给他塞得两条棉被。而在他床前则是左右分别坐着王珣、谢青珩以及白子墨,王二公子一脸阴沉的样子比他三舅的脸色还要难看,倒是白子墨的表现要好上不少,虽然眉头同样微微皱着,但至少不像王珣那般表现得明显。至于谢青珩,一身青衣、披着灰色羽氅的他看上去则完全和军营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有他所在的地方,周围一丈之内,都会变成清净恬然的道场。 王珣直勾勾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看,眼神有点阴沉,半晌后才抬头出声道:“不行,我们不能在这样等下去了,要是一直没有阿妩的消息那要怎么办?”万一她现在已经遇到什么不测了呢?否则的话怎么这么久了都一点消息都没有? 虽然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而且这样的情况是他想都不愿去猜想的。可在所有情况都没有发生前,一切都有可能,他必须做到最完善的防备,才能确保阿妩平安归来。 听到他这话的几人都不由得眼神一沉。 卫韶率先叹了口气,因为中毒昏迷了很长时间的男人消瘦了不止一点,原本结实的脸上露出了尖尖的下颔,颧骨上的肉更是都不见了,反倒是一双眼睛亮得过分。他视线落在隐隐压抑着什么的侄子脸上,最终是出声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沉默了片刻的王珣咬牙道:“直接派人去询问离国的那群蛮子,顺便把这周围的地盘都扫一遍,我就不信这样还找不到阿妩。” 眼看着青年的眼眶都微微有点泛红了,卫韶心中同样不好受,但他还是劝道:“三舅知道你担心阿妩,可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王珣沉默。他何尝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忍受下去了,一想到阿妩可能是在某些地方受着折磨,他心里就焦急得不得了。 别问他为什么敢断定阿妩一定是收到了不好的待遇,王家嫡女失踪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要是真有人是无意中救了阿妩,说不定早就带着人上门来了,又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捂得严严实实的? 卫韶其实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但他到底是卫家的三爷,同时也是燕云军的首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外甥做出这样有伤王家脸面的事情来,所以他叹了口气,同时又握紧了放在被子一旁的拳头,“再等等吧,说不定明天就有消息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向来铁骨铮铮的男人在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样的情绪,王珣只能看到他脸上隐忍的模样。目光沉沉地看了自家三舅许久,半晌后青年才像是完全没了力气似的靠到椅背上,他闭着眼睛咬牙道:“三天,我再等三天,三天过后,我一定要想办法把阿妩找出来!”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卫韶眸光一黯,颓然地叹了口气,片刻后才化为一脸坚毅的样子,“就按你说的做,我会把一部分的私军调过来,到时候你可以调动他们。” 王珣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唯有边上的贺龙眉头皱了皱,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七姑娘为了救将军才落得如此生死不明的现状,他就算是有心想要阻止将军,恐怕将军都不同同意的。 两人交谈的过程中完全忽视了在另一旁坐着的白子墨和谢青珩,整个过程中白子墨一言不发,他腰间还缠着几圈白布,那是之前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而他对面的谢青珩则是默默敛眉,然而那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敲击的食指却泄露了他心中那一抹不安于焦虑。 等两人商谈完最终的对策,王珣起身,却是歉然地看了谢青珩一眼,“青珩堂兄,这两天多谢你了。等这件事情了了,我一定让阿妩好好谢谢你。” 青珩堂兄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不能帮着搜寻人,却很大方的把手底下的人都借给他用了,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位堂兄居然在这般偏僻的重山镇也有如此多可以使用的力量,由此可见男人隐藏之深了。 只是谢青珩隐藏了势力那是他的事情,但他却能把这一部分可以称得上是绝密的武力主动暴露出来,让他们帮着找阿妩,这份情谊,他不得不说是感激的。 听到他这么说的谢青珩却摇了摇头,“之前阿妩也救过我一命,我现在做的都是应该的。”顿了顿,男人又用温润的语气道:“都是一家人,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 王珣由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庄重地点了点头。 事情说定,两人也不愿打扰白子墨给卫韶看病,于是便行了一礼准备告辞。谁知就在他们掀起帐帘的一瞬,宗绍却有点冒失地从外面闯进来了。 “公子!找到王姑娘留下的线索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线索(二) 在场的几个男人不由得都为之精神一震。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珣,他一下子就冲到宗绍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你说什么?!找到阿妩的线索了?在那里?” 若是用世家子的标准来判断王珣此时的行为,他明显是失礼了的,可在场的都没人在意这点,即便是宗绍的主子谢青珩都同样是忍不住眼睛一亮,看着属下的目光中仿佛在诉说着些什么。 宗绍心知王二公子此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态,所以也没有和他计较,依旧任由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飞快地答道:“白想找到了琅琊王氏的身份令牌,应该是王姑娘的。”一边说着,他一边用没有给禁锢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牌子了。 二话没说,王珣一下子就从他手中抢过这块令牌,也不需要仔细查看什么,他眼睛瞬间就红了,“是阿妩的身份牌,是阿妩的身份牌……” 他连续念叨了两边,语气更是有些滞涩,紧跟着却是沉默了下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倒是之前没开口的谢青珩在这个时候开口了,“白想是从哪里找到这块牌子的?”他皱着眉问道。 宗绍答道:“有个男人在馆子里拿着令牌在炫耀,正好被白想见到了。” 谢青珩皱眉,“那这个男人呢?” “白想带着他在营地外面呢。” 也不需要谢青珩开口,躺在床上的卫韶马上吩咐道:“立刻去把这个男人带过来!” 宗绍应声去了,跟着他一起去的还有阿九和安和两个。不消片刻的功夫后,一个身材颇为魁梧,但面色却有点惶惶不安的汉子就被带进来了,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个穿黑衣的青年,他一身冷意地站在那汉子后面,一只手还扣着汉子的肩膀。等走到营帐中,黑衣青年也不知道怎么使劲的,被他按着的那个汉子就双膝一软跪下了。 看这架势,这青年应当就是那个被叫做白想的家伙无误。 而眼看着营帐中几个男人的架势,被按到在地的郑河觉得有点冤的同时又免不了有点慌。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好好地在香姑家的酒馆里面喝酒,不过是吹嘘了几句前两天在云麓山上捡到的金牌,突然就被身后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给绑了来。 男人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带到了一处营地,然后就被带过来见这几个男人了。尽管不太清楚眼前几人的身份,但至少燕云军的军服他还是认得的,尤其是这几个男人一个个的都长得极为出彩。不过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才会被抓进燕云军的军队里面来呢? “说吧,到底是什么情况?” 男人低沉中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郑河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说话的男子一眼,但见他视线所向的方向却是自己身后押着他的男人。 “属下在镇中打探王姑娘下落时,正好见到此人拿着王家的令牌,怀疑他是和绑匪一伙的。故此将此人擒拿过来,以待主子发落。”白想沉声答道。 绑匪! 郑河这先前是猜想自己惹上这桩祸事的原因可能是因为那块金牌,却没想到会和绑匪扯上关系,顿时心里一慌,他不由得面带惶恐地抬头看向先前发话的男人,“冤枉啊,小人根本不知道什么绑匪,那块金牌是小人在云麓山上捡的啊!” “捡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过神来的王珣双眼一眯,他死死盯着郑河,脸上的表情犹自带着几分冷意,眸光中的狰狞却是吓得郑河一个劲的点头,“小人说的是真的啊!这金牌真的是小人捡的!” 眼见得他这幅样子,谢青珩轻轻拦住了王珣,“阿珣,冷静些,先听听他怎么说。”然后又扭头看向郑河,“既然你说是捡的,那就说说具体情况吧,你是怎么捡到这牌子的?又是在哪里捡到这牌子的?说不具体点,否则的话……” 他的态度虽然说不上和善,但和其余几个男人快要吃人的眼神相比起来已经算是好的了,于是郑河也就哆哆嗦嗦、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捡到这块牌子的过程讲了。 原来他前天去云麓山上打猎时,无意中在一间空屋子里面捡到了这块金牌。本来他也不认识琅琊王氏的标记,所以捡到金牌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偷偷藏起来以后换成银子。没想到刚才酒喝多了,又想在酒馆老板娘香姑的面前逞逞威风,于是就把牌子给掏出来了。后来的结果就是大家都知道了的,他被白想扭到了这里。 “那间屋子中难道就没有别的人吗?”一直没说话的白子墨追问。 郑河摇了摇头,“要是有人的话小人哪敢去哪里休息啊。” 听完他这般回答的大家都沉默,彼此间互相看了几眼。卫韶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才问道:“如今两国正在交战,你一个普通百姓,居然还敢跑到云麓去?难道是在对面有接应?” 脸色愈发白了,郑河就算是再糊涂也知道这话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他顿时急着喊道:“冤枉啊大人!小人哪里敢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小人一直都是以捕猎维持生计的,从小到大就在云麓山脉中跑惯了的。此番前去打猎,小人也是心里惶惶,要不是家中实在是没有米粮下锅了,小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前去云麓的啊!” “此话当真?”卫韶眯眼。 郑河的头点得跟捣葱一样,“小人万万不敢欺瞒大人!” “那你说的那所空房子呢?”卫韶追问,“平白的山上怎么会有空房子?” 郑河使劲辩白道:“小人也不知道那房子是干什么用的,不过因为是空着的缘故所以有时候累了会去那里歇脚一下,房子是很早的时候就有了的。” 边上听到他话的贺龙突然插话道:“将军,有可能是离军的哨所。”和燕云军镇守的镇南关相对的,离军在云麓山上也设有哨所,用来监视他们的动静。 卫韶颔首,没有再问什么,而王珣则是接着冷冷地看着他道:“既然你捡到了这块令牌,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要是这家伙早点把牌子交给他们的话,说不定他们就可以早点找到阿妩的下落了。而万一要是因为这么几天的耽搁,阿妩又受了什么苦呢? 想到这点的王珣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戾气,盯着郑河的眼神愈发阴鹜了。 被他这种眼神直视着,就算郑河心中有想要辩解的话都不敢说了。事实上除了那些知道琅琊王氏的分量有多重的人之外,一般情况下的老百姓虽然会有人把令牌交给官府,但更多的人都会像他一样把金牌偷偷昧下的好吗? 那可是纯金的呢!这么一块金牌可以让他半辈子吃喝无忧了,说不定香姑会看着他突然发财了的份上愿意做他的婆娘呢?当时他的想法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才是傻子呢!”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老一辈人说得对,天上没有掉馅儿饼的好事,他当初就不应该把这块金牌昧下来的,或者说,他甚至不应该捡这块金牌的。 早知道就让它掉在那儿好了,这样子他也不会这么倒霉!眼前这几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其中还有一个是被称呼为“将军”的,他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自己惹到了些什么人,真个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郑河心中在想些什么,在场的男人都没有兴趣。谢青珩先是招过宗绍对他耳语了一番,然后宗绍出去了。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后他回来,然后禀报道:“查过了,这家伙确实是重山镇本地人,平常也是经常混迹云麓那边的,他说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谢青珩这才挥了挥手对白想道:“让他带路,派几个人去勘察一下他说的那处房子的情况,看看还有没有阿妩留下的什么线索。” 其他几人都没有反对,王珣却直着眼睛道:“我要亲自过去。”他必须亲眼去看看那边的情况,才能断定阿妩到底有没有事。 卫韶于是看了眼贺龙,“长殷,到时候你带些人和阿珣一起过去。” 贺龙拱手领命,“是,将军!” 一群人于是便行动了起来,郑河被白想押着,脸上尽是颓败的神色,不过他这种哭丧着脸的样子在等到王珣走到他身边时,顿时就变成了一脸凛然的模样。 说实在话,这位公子哥的眼神一看就很阴冷,像是要吃人的样子,他实在是不愿意走在他身旁。可偏偏对方似乎是盯牢了自己,就跟着自己两步远的位置后,不多不少,简直是有如芒刺在背。 几人就要出去,谢青珩虽然很想去事发现场看一看,但因为身体的缘故,他实在是不能跟着一道跋涉过去了,于是只能是吩咐白想一定要仔细查看那边的情况,事无巨细,回来全部都要禀告给他听。 剩下白子墨,在王珣一行人正准备出发前,他也默默地拎着收拾好了的包裹走了过来,“二公子,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男子的眼眸中带着恳切的光芒,而那严肃的表情又说明了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可云麓那边并不是特别安全……”贺龙皱了皱眉正想拒绝,却被王珣的声音打断了。 “好。” 王珣深深地看着白子墨,紧跟着又点了点头,“我说好。” 从阿妩失踪到现在,虽然白子墨表现得不明显,但他却能察觉到,对方一直在为阿妩失踪一事而感到愧疚。这个时候好不容易出现了一点线索,他就算不让白子墨过去,很有可能他也会自己跟上来的。 如此还不如大家一道同行,有一个医术高超的医师一起,这一路反而会多上几分保障。 而得到他肯定的白子墨则是眼睛一亮,同样深深地向王珣行了一礼,“多谢二公子。” 第二百六十四章 采风(一) 和青州的三月是不一样的,三月的沧澜更多地带着一种别样的气息,散漫的、狂野的、无拘无束的。倘若说青州是一个温婉的大家闺秀的话,那么沧澜就像是草原上的女子,奔放而又向往自由。 因着这种骨子中的不同,初春时节的长生殿也同样带着沧澜独特的味道。殿外是无拘无束盛开的浅紫色花朵,满园的花看上去就如同花海一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浑身黑白相间的小狼崽子云麓在花海里面跑来跑去,不断追逐在翩跹的蝴蝶,而一身纯白的澜沧则是静静躺在不远处,一双碧绿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画面唯美。 坐在藤椅上看着这一幕的王曦妩忍不住微微一笑。 边上伺候她的元秋见到她这个笑容,忍不住呆了一呆,然后才在边上讷讷道:“姑娘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就好像是草原上的星辰花一样,让人觉得璀璨的同时又觉得舒爽。 另外一侧的元夏跟着点了点头,清澈的目光中满是认同之意。 两人都是燕东君派过来伺候王曦妩的大宫女,其中元夏就是那个当时她醒来时在床边看见的那个女子。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沧澜人,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元夏并不是特别会说两国的通用语,更多情况下她说的都是沧澜本地的语言。因此在伺候王曦妩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元秋负责说话的。 听到元秋赞扬她的话,王曦妩也只是又笑了笑。两个宫女说话做事都很干净,性格也比较淳朴,给她的感觉很舒服。她腿脚不便,住在长生殿的这几天中,更多的时候都是她们两个负责贴身照顾她的。所以对于两人,她倒是提不起多少恶感来。 算起来被掠到沧澜也有一段日子了,打她醒过来后也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这五天的时间里,燕东君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呆在这边,只有偶尔才会过来,过来的时候也多数都是用膳的时候和晚上就寝之前。 男人的性格恶劣,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喜欢戏弄她,虽然这种戏弄无非是嘴上的占占便宜,但对于他这种充满恶趣味的行径,王曦妩几次懒得理睬他,就又被他报复似的捏了耳垂。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男人把她当做饲养的宠物来逗弄了,可她却又不能躲开。本来身为女子在这方面已经是吃亏了,再加上大腿上的伤还没好,她便是想动都动不了,只能是任由男人轻薄于她。 要不是看在他有时候会带来燕云那边消息的份上,王曦妩早就没把他赶走了。 好吧,虽然这边实际上是男人的地盘,她就算是想赶走他也没有这个权力,只能是想想罢了。 有时候两人相处的时候,燕东君会装作不经意地和她提起前线的事情,顺带着透露一下两国的战况,包括她大舅和范睿之间的矛盾,这些本不应该让她知晓的事情,男人大部分的都会透露给她知道。 他的用意,王曦妩多多少少能了解,可愈是这样,她就愈发不能理解为何燕东君要挑起这么一场战争。虽然两国间的战争最终是大燮这边先动的兵,但在此之前他派军屯驻云麓却是战争爆发的导火索啊。 王曦妩不解,燕东君也不说,两人之间仿佛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又或者说这件事变成了一个疙瘩,放在那里,两人都不去碰。或许日后会揭开,但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 王曦妩在这边出神,一边的元秋却是捧着一盘子的水果过来了。“姑娘,这些是下面进贡上来的玛瑙子,姑娘可要尝一尝?” 回过神来的王曦妩视线落到她手里捧着的水果上,名叫玛瑙子的果子看上去差不多有半个拳头大小,却是通体碧绿色的,外面的一层果皮极薄,透过光线仿佛能看到里面流动的汁液。一盘的果盆里面不过放了五个果子,但个个都看上去很诱人的样子,尤其是那淡淡的果香味,一瞬间就让人觉得垂涎欲滴。 难得被这种果子勾起了欲望,王曦妩点了点头,元秋于是便把果盘放到一旁,然后再从里面挑出一个个头稍大些的来,拿起盘子中之前备好的一根银针一同递给王曦妩,“姑娘,玛瑙子是吃里面的果汁的,您用这针在上面戳一个洞,然后把里面的汁吸出来就好了。” 按照她说的做了,玛瑙子的果实软软的,要不是她自己戳破的话很有可能就都流出来了,所以王曦妩倒是很快地就把那个破了的洞塞到嘴里,左手轻轻一用力,一股带着浓郁果香的蜜汁就沿着舌头一直流到喉管里面去了。 芬芳的、带着淡淡酒香、甜而不腻的味道一下子就充盈了王曦妩整个喉咙,清甜的味道极好闻,但一个玛瑙子并不大,所以两三口的里面的果汁就喝完了。而元秋见她眼睛一亮的样子,笑着又递了一个果子给她。 一连吃了三个玛瑙子,元秋原本还打算递给她第四个的,却被王曦妩摇了摇头拒绝了,“不用了,就这样吧。”虽然果子的味道不错,但她却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好吃的东西吃几个就够了,过犹不及。 也没有在意,元秋笑着就把手里的果子放回了盘子里,然后拿过赶紧的湿布给她擦手。姑娘的手掌纤细,指尖却微凉,手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玛瑙子的香味。她给姑娘擦完手后就又帮她把腿上盖着的毯子给掖了掖,“姑娘,要是凉的话我们就进去吧?” 王曦妩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微微停顿了下,她的目光落在朝着她滚过来的云麓身上,“外面的景色不错,我想再看会儿。” 她的话音刚落,燕东君的声音就跟着响了起来,“你要是喜欢看这儿的景色,那就多看会儿吧,等晚点我再带你去城外看草原。” 原本蹲在她身前的元秋和另一旁收拾东西的元夏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赶紧地朝着她身后行了一礼,“陛下。” 王曦妩无奈地扭头,果真见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自己身后了,悄无声息的,和他一贯的作风一样。默默地扭回头,她动了动自己的右脚,就在她刚才转头的刹那,小狼崽子就趁机扑到了她的右脚上,毛茸茸的小嘴正轻轻咬着她鞋面上的一颗东珠呢。 王曦妩不睬他,燕东君也没有在意,脸上依旧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意味,走到她身前弯腰把小家伙抱起来放到了王曦妩怀中,正好视线落到一盘几子上剩下的两个玛瑙子上,他不由得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不喜欢吃?” 摇了摇头,一边逗弄着怀里的小家伙,王曦妩一边抬头看他道:“没。” “那怎么不吃?”燕东君一只手指按在小家伙不安分的脑袋上,一边随手捏了一个玛瑙子捏破丢到嘴里,砸吧了两下又把皮吐了出来。 分明是很随性的动作,但在他做出来就是显得别有一番感觉。 因为他的到来而退下去的元秋元夏不在,王曦妩也就懒得在这家伙面前装样子,等他用湿布擦完手之后就把怀里的云麓交给了他。小家伙太调皮,她腿上伤着,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怎么有空来了?” 燕东君也不在意她这副把自己当做下人差使的模样,揪着小家伙脖子上那一团肉后就随手把它丢到了地上,没管它四脚朝天的样子,走到王曦妩边上的藤椅上坐下,“没事情就过来了啊。”眼瞅着女子没说话,他就接着自顾自找话问道:“在看什么?” 随意地扭头看了男人一眼,王曦妩丢出两个字:“看花。” “那是格桑花。”燕东君的语调随意,眼神也很放松,“在你们那边应该不怎么见,在我们这边也就是草原上有。”不是什么名贵的花木,小丫头居然喜欢这种花? 看他的眼神王曦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难得地笑了笑,“虽然不像那些牡丹什么的珍贵,但这花看上去就有一种生机。” “你要是真喜欢,沧澜草原上还是比较多的,下午等用过膳我带你出去看看吧。”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又提起了之前说过的话题,只不过男人微微收缩的眼神却泄露了什么。 尽管在王曦妩面前他一向是霸道惯了的,但真要是大的事情他还是会和小丫头商量的。 当然,在某些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上不行。 淡淡扫了男人一眼,王曦妩倒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想了想问道:“我腿上的伤还没好,出行什么的方便吗?” 心里一定,燕东君的眼神就明显变得明朗起来了,但他同样没有表现出来,挥了挥手道:“放心吧,我都会准备好的。” 他既然这么说,王曦妩也没有坚持问下去,反正到时候她只管去采风不就行了。 一旦把心态放开来后,在离国的日子一点都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过,毕竟线索她已经留下了,要是能找到,父亲他们一定会很快派人来接她的。要是找不到,等她伤势好了,燕东君难道还真能困住她一辈子不成? 抱着这样的念头,王曦妩轻松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就算中午吃饭的时候燕东君一直抢她碗里的东西吃她也没有在意,不过当她看到男人唤过澜沧匐在她面前的时候,顿时不由得还是傻眼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采风(二) 一手指着头顶上还趴了个云麓的雪狼,王曦妩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向燕东君,“你不会让我骑着澜沧出去吧?”别说她腿上还有伤了,就算没有伤,骑着一头狼出门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就算是被责问了也仍旧是一脸坦然的样子,燕东君摊了摊手,“不然呢?”男人的神情再是自然不过,他看了王曦妩一眼后不答反问:“不然你以为上次从云麓那边你是怎么过来的?” 王曦妩愈发傻眼。之前她倒是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沧澜离云麓并不是很近,就算是骑马都需要赶好几天,哪怕那几天她都是昏迷着,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从云麓变到沧澜来啊!原来这其中居然还是这样的“真相”。 狐疑的眼神从澜沧身上扫过,最终还是落在男人身上,“你确定我们这样出……出去真的没关系?”原本是想说出宫的,但总觉得这样说有点别扭,拐了拐,王曦妩还是用了“出去”这个词来形容两人此番行程。 而且按理说,身为一国之君,出宫的时候难道真不用带什么人吗?就算她以往在青州的时候出门踏个青都还要带上沉檀几个的,燕东君到底有没有身为帝王的自觉啊? 看了看空荡荡的周围,王曦妩的眼神中明显还是带着不信任的。 燕东君挑眉,眼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宠溺之意。小丫头看上去几番推脱的,明显是害怕只有他们两个人,到时候自己万一又对她做些什么,偏生还要做出这么一副态势来。心里失笑,脸上的笑容也就带了几分恶劣的意味,他直接走过去就把坐在轮椅上的王曦妩一把抱了起来,“放心,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整个大离都是他的,他不过是想骑着狼在草原上走走又有什么问题。 他的动作太突然,之前也没有一点征兆,腿被抬起来的一瞬间差点就失去平衡,慌得王曦妩下意识地就用手环住男人的脖子。等她回过神来,不由得狠狠地瞪了燕东君几眼,一时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以往很少和其他男人如此亲密地接触过,就算是拥抱好了,也只有自家父亲、大哥二哥他们会这么做,所以此时冷不丁地被燕东君打横抱了起来,瞬间便有点心跳失衡。尤其是男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很清冷的味道,有点像是冬雪的味道,却又带着点青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龙涎香的味道,很好闻。 男人的左手还扣在她的腰上,虽然因为身上衣服的厚度,她感受不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却能察觉到那份紧扣的力度,不会太重,却不至于让她掉下去。总之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道就是了。 王曦妩不说话,燕东君也只是继续笑着抱着她走到澜沧边上,此时澜沧已经站起来了。虽然有点留恋怀中人的柔软,但男人还是伸手把她放到了雪狼背上,让她侧坐着。动作小心,似乎是生怕碰到了她左腿上的伤口。 “坐稳了。” 沉声叮嘱了一句,燕东君就跟着翻身坐上了狼背,紧跟着的动作就是伸手捞人,直接把王曦妩固定到自己怀里。之前好不容易从男人怀中出来的王曦妩眼看这么快又回去了,顿时一张白皙的脸就染上了淡淡的红,眼波横转着,却是没有力气再去瞪他,因为男人很恶劣地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她一下子就觉得整个人都软了。 “沧澜很稳的,你不用担心。” 明明说的是很正常的话,但放在这种情境下来看就有了一种莫名暧昧的感觉,尤其是在她没看见的背后,男人的眼神微微闪烁,那里面底色暗沉沉的,却又有着淡淡的星光在闪烁。 之前担心的事情成真,王曦妩脸色说不上好看,但因为长开来后就已经有了几分风情的容颜就算是她板着脸,染上了一层绯红来看都还是让人心惊的美。只不过主人不自觉,还是用一张故作严肃的脸侧对着燕东君,“我才不是在担心这个!” 她担心的完全就是身后这个披着人皮的家伙,真是想不明白,燕东君怎么就会看上她的。 要说之前她只是隐隐有点猜测的话,那么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燕东君这架势,分明是把自己当做他的禁脔在对待了。说追求有点勉强,更多地是带着男人那志在必得的风格,就像后世她曾经听闻的那样,淡漠而又铁血,只不过后面这两者她还没有体会到而已。 王曦妩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竟然能让一代霸主看上她,只不过眼下燕东君这番作为,真的是不让她想多都不行。 她不是真的这个年纪的少女,还带着少女的天真,不说因为上辈子和裴霁的那桩婚姻搞得她心力交瘁不说,就算是没有裴霁,她这辈子只是单纯的一个姑娘,那也要考虑到双方背后的势力。爱情对于她而言并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虽然燕东君确实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男人,可他追求了她就要答应吗? 不说她身后的王卫两家会不会答应,就是燕东君本身的身份好了,君王、霸主,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就算是三岁的小孩都很清楚,他注定这辈子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可她呢?上辈子死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从来都不是能委屈得了自己的人,喜欢的东西或许可以和别人分享,但喜欢的人,垂眸掩去眼底的寒光,这个时候她还不能和燕东君敞开了说。 毕竟虽然事情这么在做,但人家还什么都还没说,万一她要是表错情了呢?那岂不是很尴尬?姑娘家该有的矜持王曦妩还是有的。 眼见得她说了话后就又沉默了下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原本两颊的羞红也褪掉了一些,燕东君的眼眸沉了沉,却继续在她耳边问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语气中带着几丝挑逗的味道,薄凉的唇瓣几欲咬上怀中人的耳垂了,这下王曦妩就算是想逃也逃不开。只能是狠狠地瞪了一眼眼角含笑的男人,右手则是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下。 不好说,总不能不好动手了吧?反正她伤的是大腿又不是手,好歹警告这家伙顾忌着点。 燕东君于是笑笑,眼中带着满意。小丫头的手劲能有多大,亏得她还以为这样就能拦住自己? 不过也不好太过,逼得太紧了小家伙会跑,现在这样的程度就刚好,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刚才那样的动作完全已经突破了正常陌生男女之间的程度吗? ———————————————————————————————————————————————— 不得不说骑狼的感觉和骑马完全不一样,澜沧虽然跑到起来很快,但也不知道男人是怎么控制的,她几乎没法察觉到丝毫的颠簸,而且鼻端还萦绕着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倘若说一开始她的身体还有点僵硬的话,那么现在已经完全瘫软在燕东君的怀里了。 反正也逃不了,这么好的位置干嘛不好好享受? 王姑娘在某些事情上面还是很想得开的。 一路出了长生殿,然后又从几处僻静的道路出了宫。离国的王庭和大燮皇宫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建筑很明显的带有草原的风格。而且王庭中人不是很多,不仅他们在出来的路上没见到人,就算是她平常住在长生殿的时候,也没见殿里有多少伺候的人。 王曦妩从来不笨,相反,她很聪明,所以等从一处偏门出了皇宫后,她就轻声问道:“你安排的?” “哪个?”燕东君故意没话找话讲。 王曦妩果然抬头看他,“就是一路上的那些。”他们这一路出来,每到宫门的地方就有人开门,而且都只有两个人,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人众。 燕东君闻言点头。他不想小丫头在这边的消息传得太广,万一要是传到燮国那边去了,那他岂不是还要防备着哪一天岳父大人会找上门来?当然,小丫头脸皮薄的因素也有,知道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和自己亲近,所以干脆的就直接把后宫里的人清理了,两人出来时的路线都安排了人暗中把守的。 他没说话,王曦妩也就没跟着说,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趴在自己前面的云麓。小家伙这个时候反倒是安分地紧,紧紧抓着母亲的毛发也不松开,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意外明亮的样子。 看得出来,对于能够和主人以及母亲一起出来玩,小家伙还是很兴奋的。 小家伙兴奋,王曦妩却有点担心。之前被燕东君打岔了还没想到,他们在王庭里面骑狼没什么关系,毕竟男人是王庭的主人,但等出来后呢?被人家看见这么大的一只狼,还是从街头巷面走的,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只不过她的担心还是多余的了,等真正出了皇宫,王曦妩才明白之前她问燕东君这个问题时对方那笑而不语的神态是什么样子。 果然是和大燮不同的风俗,大街上的百姓虽然看到了狼,却一点儿都不惊讶,相反的,甚至还有些人会熟练地和燕东君打招呼,一口一个“王爷”什么的不要太熟稔。而燕东君也出乎她意料地回应了这些和他打招呼的百姓,和善的态度和他面对官员时那种冷硬的感觉完全不同。 其中还有一个摆面摊的大爷,看到两人经过的时候还问了一句,“王爷,很长时间没看见您了,难得见您一面,可是要出城去?” 燕东君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很显而易见。 大爷的视线于是就落在他怀中的王曦妩身上了,“这姑娘长得真好看,是王爷您的王妃吗?” 王曦妩脸色爆红,燕东君却是笑着扫过她一眼,然后对那大爷道:“是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草原 直到男人纵狼出城,王曦妩脸上都还是红红的,琥珀色的眼眸中沾染了羞恼之意。好不容易等到周围没人了,她才扭头瞪了眼燕东君,“刚才你浑说什么呢?我和你什么时候就变成这种关系了?” “不然呢?难不成说你是我女儿?”燕东君的神情再无辜不过,口气却是调侃。在大离,除了是夫妻关系的男女,能共同乘骑一匹马的都是再亲近不过的家人关系,就算他们骑的是狼也一样。 “……”被他噎得哑口无言,王曦妩也懒得理会男人这幅沾沾自喜的样子,片刻后还是按捺不下好奇心,忍不住小声问道:“你和城里的百姓都很熟吗?”看他们这么自然地和他打招呼,而且喊得还是“王爷”而非“陛下”,这样的场面她在亲眼看到之前完全不能想象,高傲如燕东君也有这般亲民的时候,尤其是那些百姓看上去是发自内心地爱戴他。 燕东君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由得笑了笑,真心实意的,“沧澜是我的封地,我以前在这边的时候就经常会上街溜达,和他们混熟了,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闻言的王曦妩却将信将疑。就算以往他是王爷的时候和那些人混熟了好了,等他登上皇位后这些百姓居然还能一如既往地待他?那只能说是燕东君此人的人格魅力了,至少一般的皇帝是做不到像他这样的。 不过尽管心里狐疑,但她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两个人的身份在那儿,就算燕东君看上去似乎是在追求她好了,有些太过隐私的事情她还是不能触及,触及的话就是越界了。 她不说,燕东君却还在那儿讲,“刚才那个面摊的桑大爷,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在那里摆摊了,小时候母妃还带我去他那里吃过面,大爷的手艺很好,你要是喜欢的话,等晚点回来了我们可以去那里试试。” 男人的语气有点低沉,细听来还带着一丝很难察觉的伤感,王曦妩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一双眼眸中此时同样带着低落。 心底难得有一丝柔软,连带着之前那凌厉的眼眸也跟着柔和了下来,王曦妩笑了笑,状似随意地道:“好啊,不过要是不好吃的话怎么办?”虽然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会突然低落下来,难道是因为他提起的母妃?但极少见到他如此脆弱一面的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安慰他一下。 原本没想着她会接话的,所以此时听到她这番话的燕东君顿时垂眸看她,在捕捉到她耳根子后爬上的那一抹微红后,男人心里一动,桃花眼微挑着笑道:“等你吃过后再说不好吃也来得及啊。” 王曦妩的回应则是哼了一声,没再理他。 ———————————————————————————————————————————————————— 出了城外并不是一下子就到草原了,虽然沧澜这座城市本就是建立在草原上的,但他们还是在狼背上奔驰了一段时间后才逐渐看到看到那如同线一般的绿色。 就仿佛是翻涌的绿浪一样从远方的天际逼近过来,而实际上则是因为他们的不断靠近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自从出了城后澜沧奔跑的速度就不止快了一筹,风驰电掣间给人一种速度的快感。 差不多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王曦妩总算是见到了这片被称为沧澜的大草原。一望无际的绿色看过去就像画出来的一样,其中掺杂着灰黑白色的牧群,青草虽然很茂盛,但却还不是很长,高度只堪堪没过澜沧的小腿。 此时的雪狼已经不再奔跑,而是合主人心意地缓缓走着,所以王曦妩更加能够闻到那股大草原的味道,带着些许泥土的腥味,但却格外的让人觉得舒畅。 包括草原,包括日出,如此的精致总是能让人在瞬间觉得胸怀开放不少。 也没从狼背上下来,燕东君继续搂着她,目光却已经放向远处的天际,“才回春不久,这里的牧草都还没完全生长出来,等再过一段时间,你就看不到这其中的牛羊了。” 能察觉到身后人此时的心情舒畅,王曦妩也懒得做破坏兴致的人,同样放眼望着根本看不到边际的草原,她好奇道:“这边的牧民多吗?” “还行吧。”燕东君叹息,“可能比沧澜城里的人还要多些。” “是吗?”王曦妩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城里的人会更多些呢。” 燕东君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些许难以言说的神情,“我大离的儿女更向往这种大自然的生活,他们认为草原是长生天的恩泽,所以更喜欢沐浴在长生天的光芒之下。”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沉默。 这便是两个国家的差异了,离国人或许在很多大燮人的眼中看来是野蛮的代表,但在她看来,这种淳朴的民情却又未尝不是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 不同的文化造就了不同的风俗,离国从来没有像大燮一样规整的、高高在上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拘束着人的规矩,所以他们的百姓单纯却又民风剽悍。就算深沉如燕东君,有些时候也同样被这样的观念所引导。 心情还算是轻快的离帝陛下还在那边讲着,“你别看这里好像看不到了,等再往前面走到就会有牧民居住的地方了,还有各种各样的牧群。牛羊什么的是最常见了,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白唇鹿、藏雪羚、雪豹什么的,回春的时节牧草长了,这些动物也就都跟着出来了。” 轻轻点着头,对于他说的这些东西都还挺感兴趣,王曦妩回头看他,“那我们现在要去干嘛呢?” 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燕东君道:“带你去看一下草原上的人家是怎么生活的如何?” 王曦妩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好啊。”在大燮这么多年,她还没有见识过草原上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就知道她会同意的燕东君顿时笑着又看了她一眼,却是轻轻在澜沧背上拍了一下,“走,去穆柯齐那儿。” “穆柯齐?”王曦妩疑惑。 燕东君笑着解释,“我认识的一个人。” ———————————————————————————————————————————————————— 草原上的牧民们多数是以部落分部,逐水而居的,两人在狼背上又跟着澜沧跑了也不知多久,才看到不少白色的毡房搭建在河边,毡房和毡房间虽然不像正常的屋舍那样错落有致,但同样呈现出布局来。 很明显,这是一个部落。 “这里是穆柯部。”就像王曦妩猜测的那样,燕东君在看到眼前这片民居的时候就向她介绍道,“穆柯部也算是草原上第一大部落了,附近还没有其他部落敢和他们争雄。” “那穆柯齐呢?”王曦妩敏锐地问道。 燕东君笑着答道:“他是穆柯部的首领。” 王曦妩恍然,跟着又询问了一下草原上其他部落的情况,男人都一一回答她了。 两人说话间,澜沧已经驮着他们进了部落,负责在部落最外层望风加看守的汉子见到燕东君,都放下手里的活纷纷起身向他弯腰行礼。 王曦妩好奇,“这些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吗?” 燕东君点了点头,他和穆柯齐有来往,这些部落里的人本来就认识他。更何况他还是大离的皇帝,这些牧民自然就更尊敬他了。 澜沧很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驾轻就熟地绕过一个个白色的包房后就来到了一间金色的王帐外。其间看到它的人一点都没有受到惊吓,反而是一个个异常恭谨的右手抚胸向燕东君行礼。 王帐中的人应该是早早地就收到消息了,所以两人才到,从里面就走出一个长相颇为粗犷、身材魁梧的汉子来。汉子看上去也才三十不到的年纪,如同雕刻一般的面容虽然粗犷,看却带着浓烈的男人味,他一见到狼背上的燕东君,马上就哈哈大笑道:“陛下,您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边呢?” 动作轻盈地从狼背上翻了下来,燕东君转身又把王曦妩从上面抱了下来,也不放下她,就这么打横抱着,“闲着没事出来走一走,正好到你这边蹭点吃的。” 汉子,也就是穆柯部的首领穆柯齐见到他这样的举动,不由得眼睛一亮,却是爽朗道:“好说,正好这段时间的羊肉很肥美,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让人给你宰一只去。”跟着又把注意力转向王曦妩,“不知道这位姑娘是?”眼前这位,除了他还是当王爷的时候身边那几个死士之外,他从来没见过陛下的身边出现过别的女子,更不能说能得到陛下这般柔情地对待了。 “她啊……”带着笑意的眼神扫过王曦妩,然后在察觉到怀中人逐渐紧绷起来的身体后,燕东君沉默了片刻,这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山上捡来的。” 此言一出,王曦妩顿时就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倒是穆柯齐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骗鬼呢!山上要是能捡来这么好看的女子,他们部落就不用用牛羊交换女人了,只要天天跑山上去捡不就行了!再说了,看看陛下他那宠溺的神情,当着他的面还舍不得放下来,真当他是傻的吗? 燕东君见状大笑,却是率先抱着王曦妩进了王帐,一边走还一边道:“快把你有的玛瑙子给拿出来,朕要吃。” 跟着进去的穆柯齐瞬间无语。 第二百六十七章 情思 在穆柯部的一下午过得很愉快,除了因为腿脚不便一直被燕东君抱着,以及不少“慕名而来”的人偷偷打量着自己,整个下午王曦妩心情还是挺不错的。等到晚上看完篝火大会,从部落里面出来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男人笑道:“草原上的生活还是挺有趣的,想想要是能过这样的日子也好像挺不错的。” 燕东君看着她因为喝了一点马奶酒而显得湿漉漉的眼睛,不由得唇角勾了勾笑道:“你要是喜欢,直接住在这边也行。”原先他是不让小丫头喝酒的,因为腿上有伤的缘故,但偏偏穆柯齐那家伙非得说马奶酒喝了对腿伤好,而且小丫头也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所以也就让她沾了那么几口。 马奶酒这种东西,闻起来香,寻常部落中也不会酿得太浓,一般情况下女子喝了也不会大醉的。但穆柯齐这家伙偏生喜欢喝烈的,部落中用来待客的马奶酒喝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但其实都是后劲很大的这种。所以小丫头虽然只喝了一碗还不到的酒下去,但整个人看上去就有点晕乎乎的了,否则正常状态下的她可不会是这个样子。 王曦妩可没觉得自己喝醉了,虽然她的脑袋是有点晕晕的,但以往她也不是没喝过酒,怎么可能一碗马奶酒下去就醉了呢?而此时听到燕东君随口说的建议时,她认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这种日子过两天还可以,时间一长我估计就过不下去了。”她有自知之明,两辈子都是娇生惯养习惯了的,必要的情况下她可以忍受艰苦的生活,甚至过上一段时间还觉得挺有趣,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喜欢过这样的日子了。 燕东君也没觉得奇怪,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一点,然后又把自己特意从穆柯齐那儿顺手牵羊牵过来的一件雪熊皮外套给王曦妩掖了掖,“坐稳了。” 他的话音刚落,身下的澜沧就奔跑了起来。 此时夜色虽然还不算深,但夜晚的风却已经很凉了,尤其是草原上风大,有点迷迷糊糊的王曦妩下意识地就攥紧了男人的衣角,一边却是把侧脸贴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很容易就能感受到男人胸膛的温热,只不过王曦妩的脸更热,所以反倒是燕东君在察觉到胸前的那一份炙热时,金色的眼眸不由得黯了黯。 “总是穿这么少,你就不冷吗?”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不管是寒冬还是春夏,这个男人总是一席薄薄的长衫。 喝多了的人总是容易话多,王曦妩平常很是自律,燕东君就极少见到她有这么随性的时候。尤其是小丫头光说话还不止,原本抓着他衣角的手更是不停地在他腰上轻轻撩拨,一下一下的,撩得他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原本环着王曦妩的一只手很快地扣住,男人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抹情欲的味道,“别动。” 手腕上的力道有点重,晕乎乎的王曦妩不由得抬头看了男人一眼,而此时的燕东君同样低头凝视着她,不知什么原因变成暗金色的眸子中有着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在涌动。 “嗯?”喝醉了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惹火,还傻乎乎地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鼻子里发出小猫一样的声音来。 呼吸顿时变得有点灼热,燕东君另一只环着王曦妩的手扣得愈发紧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半晌后才沉着眼眸叹道:“没什么。”眼前人虽然长大了点,但身子骨还是太小,所以还是再等等吧,等再大些…… 眼中有不甘愿的情绪闪过,好不容易按捺下火气的离帝陛下最终还是低下头,然后轻轻咬住王曦妩的耳垂。 就算现在吃不到嘴里,他先收点利息还不成吗? 而被咬住耳垂的王曦妩则是用鼻息“嗯”了一声。 这次的“嗯”和上次不一样,带着不自觉的撩人意味,燕东君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火一下子就又上来了。原本正吮吸着耳垂的动作顿时一顿,片刻之后离了开来,却是沿着王曦妩修长的脖颈下去了。 在温热的颈侧落下一个有如羽毛般轻柔的吻,然后逐渐加深,燕东君的眼神深沉。而头脑昏昏沉沉的王曦妩则是逐渐察觉到身体内涌动的那股燥热,连同整个人在内的,就连指尖都没有一丝力气,背后连着后脑的脊髓酥酥麻麻的,有时候却又像过了电一样,让她不自觉的发出短促的呻吟来。 这种反应,和爱情无关,只涉及本能。此时的王曦妩隐约能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轻薄,但却丝毫没有想到要推开身后的人,原因无他,只因为那个人是燕东君。 她承认,虽然对燕东君还没有到喜欢这个程度,但好感是有的。这些天男人的心意她都看在眼里,用自己的方式讨好她,虽然她在这边的事情还瞒着青州那边,但这段时间下来她也想明白了,不就是想让她在这边多留一段时间吗?用这样的手段。这么大一个男人了,有时候想想其实也挺幼稚的。 心中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软,事实上也只有酒醉后王曦妩才能不那么理性地看待自己内心萌芽的种子。 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心底欲望的燕东君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此时的他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马奶酒香,混合着女子身上固有的体香,两者混杂在一起,就像是醇厚的陈年老酒一样让他醉倒了。直到把王曦妩左侧的脖子全部吻了一遍之后,他才不舍地让唇瓣离开那块有如凝脂一般的肌肤,喘息着道:“阿妩,阿妩……” 王曦妩没反应,只是依旧埋头在他怀里,看上去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但燕东君却能察觉到她那比平常要快了不少的心跳。 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沉默了片刻的燕东君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攥着王曦妩手的那只手也重新变成环着她的动作,“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我都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很快就随着夜风一道消失在草原上,而之前发生的一幕也似乎就这样过去了,除了瞪着两只碧蓝色大眼睛的小狼崽子云麓见到的这一幕,其余的也就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了。 ————————————————————————————————————— 王曦妩实际上是有点喝多了,之前头脑是有点昏昏沉沉的,在草原上被燕东君这么一亲,加上雪熊皮围成的怀抱里面极为温暖,她差不多迷迷糊糊就想睡过去了。 但这种睡意并没有持续很久,又或者说是她自己觉得没有持续很久。回来路上似乎是有经过下午出城时经过的那个面摊,燕东君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以后有空带你来吃桑大爷的面”之类的,她隐隐有点印象,但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当时似乎自己是怎么的应承了一声,换来男人愈加低沉的笑声,再之后的事情她是真的完全不知道了。 而燕东君则是感受到怀中人总算睡过去后,眼神微不可查地变得柔和了一些。 之前一直都是醒着的,虽然有点醉了,但既然是有意识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小丫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防备他呢? 叹了一口气,神情是前所未有柔软的离帝陛下在看到带兵守着王庭正门的莫风时,却远远地就收起了那副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漠与高傲。 莫风在此之前就知道陛下带着王姑娘出城去了,只不过没想到会在外面呆到这么晚而已,眼下门禁的时间已经过了,他带着人从日入等到现在,眼看着都快到入定了,陛下才带着人回来,真不知道两人一下午的时间是怎么过的。 不过好奇归好奇,莫风也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他一个做臣子的该管的,等陛下的身影又近了点,他马上就带着人迎了上去。 “陛下。”他行了礼后喊了一声。 坐在狼背上的燕东君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倒是澜沧原先奔跑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一双碧绿色的狼眸在夜色上闪着幽幽的冷光,落在跟着莫风来得侍卫眼中总觉得有点心悸。 陛下的这头狼宠,白日里看着还好,怎么一到晚上就让人觉得发憷呢? 不过再心悸这头雪狼,也抵不过他们想看看传说中被陛下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女子。登基之后一直不近女色的陛下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女子,并且还把人家安置在长生殿的事情整个宫里都传遍了,就算是他们这些做侍卫的也都听说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们家陛下。尤其是在他们看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自己长得就比姑娘家还要好看,而能被陛下看上的女子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虽然能看到陛下身前似乎是抱了一个人,但因为熊皮外套的阻隔,他们看不清那女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张侧脸。 只是一张侧脸,虽然有点模糊不清,但凡是见到的侍卫都有点发愣。 该怎么形容呢? 总觉得怎么形容都有点不对。 仗着个子小凑到最前面的一个侍卫想了想,反正和陛下在一起时看上去很相配就是了! 手底下的这些人怎么想的,燕东君哪里能不清楚,不过他却不乐意自己的人就这样被人家看了,所以当下把已经熟睡过去的人脸往自己怀里调了调,跟着就让澜沧跑进去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定夺 王曦妩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她一睁眼,还没看得清楚,就隐隐觉得身上有点不对劲,身上有点沉,然后侧了侧头就看到燕东君那张脸。平常总是显得很深沉的眼睛因为是闭着的缘故杀了几分凌厉,精致到没有一丝瑕疵的脸细看来却带了几分恬淡的气息。 难得看到这样的燕东君,王曦妩脑袋还有点昏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她好不容易清醒一些了,顿时就觉得眼下这场面不对。 燕东君怎么就跑到她身边来睡了?而且还睡到这个日头都还不起? 男人的呼吸绵长,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来,但凭着她对男人的了解,这个时候对方肯定是醒着的。 脸色有点难看,当下也不管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王曦妩用右肘撞了一下身边人的肚子。因为她伤的是左腿,所以燕东君就侧躺在了她右边,这一下正好撞到男人的肚子,然后腰间的那只手就骤然缩紧了。 “一大早的,闹什么呢?”仍旧是闭着眼睛的燕东君轻轻念了一声,手上动作愈发禁锢的同时,人还往她这边凑了一点。 王曦妩怒极反笑,还想试图推开腰上那只手的,但男人力道大,她又不好随便挣扎,只能是气着问道:“这话应该是我问才是吧?!一大早的,离帝陛下您闹什么呢?” 虽然明知道对方的心意,但毕竟两人不是那种关系,燕东君这样压在她身上算什么样子?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她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离帝陛下可不管小丫头的面子是什么,在他看来,是他的人早点盖上一个戳才是正常。不过察觉到她有恼羞成怒的趋势,为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是被黑脸对待,他想了想后还是挪开了搂着人家的右手,不情愿的,一边撑着胳膊坐起来道:“真是的,昨晚还明明这么热情的,醒过来后就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王曦妩黑脸,什么叫做“昨晚这么热情,醒过来翻脸不认人”的?她倒是想知道昨晚自己怎么就热情了! 狠狠地瞪了一脸无辜的男人,王曦妩双手撑着就要坐起来,而见到她动作的燕东君伸手就要帮她,却被她用冷冷的目光剜了一眼后,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这么凶。 暗自嘀咕了一句的离帝陛下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就这么坐在床上看着她动作,原本两人是靠着西侧睡的,这个时候他就是在床的外侧。而眼见得男人压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王曦妩不由得没好气道:“还不起来,你都不用起上朝的吗?”她就没见过比这家伙更不正经的皇帝了,眼看着都快日上三竿了还在床上赖着,离国有这样的一位国君真的不会败亡吗? 浑然没察觉到她用心良苦的离帝陛下挑了挑眉,浑然不在意地答道:“没事。”反正他不上朝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而且就算他不在,那些老狐狸也都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王曦妩顿时翻了个白眼,也真亏他不怕底下人做些什么。 虽然这样,王曦妩还是直视着他,“还不下去!” 燕东君兀自岿然不动,“我为什么要下去,这本来就是我的床。”浑然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耍赖的样子倒是很有几分云麓的风范,尤其和四年前初识的时候有点像。 王曦妩差点没被他气笑,“你到底下去不下去?”他不下去,她都没办法梳洗,虽然现在身上都是干净的,应该是最晚回来后有洗漱过,但她还是不习惯这么一睁眼的就和男人面对面。 “说不下去就不下去。”离帝陛下很光棍,任凭小丫头怎么怒视他都没用。 一见他这个架势,王曦妩只好是自己努力往外面挪过去。腿上的伤还没好,动起来还是有点疼,但这并不妨碍她想要下床的决心。 王姑娘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和这么危险的家伙呆在一张床上,昨晚男人做的事情她隐隐还有点印象,那种灼热的触感,还有一瞬间身体就像失去控制一样的快感,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有点酥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希望自己沉沦下去,燕东君太危险,在暂时没有心情考虑男女情爱这方面的事前,她还是离他稍微远点的好。 “你就别给我动了,我下去还不行吗?”眼见得她费劲地挪动着,差点就蹭到大腿上的伤口,燕东君赶紧一下子按住了她,无奈地说道。一边说着,他一边施施然起了身,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从一大清早开始就等候在殿外的元秋、元夏闻声进来,身后还跟着另外八名宫女,都是平常在长生殿中伺候的,此时见到陛下就站在平日里就寝的床前,而床上则是坐在王曦妩也都不惊讶。手脚麻溜地把手里的水盆毛巾什么都端到固定地方放下,剩下的则是手里捧着两人今日要穿的衣服,统统安静地侍立在两侧站好。 也不见方才那副无赖神色了,燕东君弯腰,这次没有理会王曦妩那一脸严肃的样子,抱着她让她坐到轮椅上。轮椅是特意为她打造的,也不知道男人是从哪里找来这玩意儿的,但想必以他的身份地位一点儿都不难。 “你先洗漱,晚点再换衣服也不迟。” 男人随口说着,自己却是站在她面前伸开了双手。两旁的宫女会意,马上就有四人上前伺候离帝陛下穿戴洗漱,剩下的六人,包括元秋元夏在内,则是负责伺候王曦妩洗漱。 好不容易她这边洗漱完,因为女子的梳洗总是要比男子来得慢的,所以燕东君那边都已经穿戴完毕了,照旧是一身白袍的男人看上去清清爽爽,站在王曦妩面前笑道:“我先出去一下,早膳不用等我吃了。” 谁想和你一起用早膳了? 在心底腹诽着,明面上王曦妩却没懒得和他抬杠,毕竟有下人在,她也只是脸色淡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面子上得到满足的离帝陛下终于走了,剩下的一群宫女中有两个下去准备早膳,元秋带着几个宫女伺候她穿衣。因为腿上的伤,她穿衣什么的特别麻烦。 任由她们动作着,王曦妩很配合她们,只不过她一边伸着手,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元秋,我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她问道的元秋想了想答道:“姑娘昨晚回来已经挺晚了的,差不多快到入定了。” 算了算从穆柯部离开时间的王曦妩暗自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道:“那,昨天晚上,是谁帮我换的衣服?”虽然知道应该不可能是燕东君亲自出手,但这种事情她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元秋自然而然地答道:“是奴婢几个帮姑娘换的啊。” 那就好。 刚舒了口气的王曦妩还没完全放下心来,面前的元秋突然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过当时姑娘喝多了,巴在陛下身上不肯下来,还是陛下哄了姑娘好久,姑娘才肯乖乖配合奴婢们洗漱的。”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大惊,瞪大了的眼睛中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元秋。她居然巴在燕东君身上不肯下来?而且还是燕东君哄她? 这样的场景想想都觉得羞愤,王曦妩一时间脸都红了。 明明当时喝的时候没觉得那马奶酒有多烈啊,喝上去只有淡淡的马奶香味,怎么她就会醉成这个样子呢? 元秋不知道她在懊恼些什么,但见她这幅样子,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声道:“说起来陛下也是真心对姑娘好的,这么些年了,奴婢就没见到陛下对其他人这么上心的。”她是很久以前就在月服王府里面伺候陛下的,从小到大,是真的没见过陛下如此用心地对待一个女子。 她的语气浅淡,听得王曦妩也是沉默了下去。倒不是说她怀疑元秋这话的真假,在离国呆了也有这些日子了,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直至如今,离帝陛下的后宫都还是空荡荡的。 但现在是现在,将来呢?谁能保证将来怎么样? 她自觉不是能接受太大变数的人,除非燕东君能给她信任,可这份信任,恐怕暂时她还得不到。 更何况出色的男人往往容易招桃花,上辈子的裴霁就是如此,萧碧城也就罢了,毕竟也是一个颇为出彩的女子,可萧嫣然又算什么?最后居然能怀上裴霁的孩子,她想起来就觉得前世的自己就是个笑话。 裴霁不过一届冠军侯,而燕东君却是一国的帝皇,问帝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岂不是比上辈子只求和裴霁两人白首不离更为可笑? 她这边沉默着,面前的元秋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顿时也跟着沉默了下来。不过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带着几个宫女一道把王曦妩的衣裳都收拾好了。 其余的宫女都退下去了,剩下元秋和元夏两个,元秋去给王曦妩端药喝,余下元夏一个。因为不怎么会说通用语的元夏看着王曦妩静坐的样子,片刻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元秋,秋姐姐说的,是,是真的。” 王曦妩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元夏此时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着急,但还是比划着把之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不多这次就要流利多了。 明白她意思的王曦妩于是笑了笑,只不过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 孰真孰假又怎样?关键还是看未来会怎么发展吧,一切交给时间来定夺,这样才算最公平不过了,不是吗? 第二百六十九章 连横 沧澜的王庭中风平浪静,王曦妩在这边好吃好喝的养着,腿上的伤短时间内好不了,却也不影响她的心情,但王庭之外可就不是这样了。 从几个值夜的侍卫中传出话来,那位被陛下带回来的姑娘甚得陛下的宠爱。不仅和陛下一起去草原上玩了一下午不说,回来的时候都还是陛下抱着回来的,由此可见陛下喜欢这位姑娘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得知这个消息的一干勋贵之女不由得都咬碎了一口银牙。要知道她们不知有多少人一直盯着那个和陛下并肩的位置,居然被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抢走了!这让她们如何甘心?! 尤其是丞相家的姑娘皇甫若蝶和大司马家的姑娘耶律丹雪两人,前者是世勋贵族中有名的美人,听说一直仰慕陛下,为了陛下拒绝了不少男子的追求,如今都已经十七了尚未婚配,等的就是有一天后宫大选,以待入主中宫。后者更是放言出来一定要嫁给陛下,就算不能当上皇后,也同样愿意成为陛下的宠妃。 两人可以说是整个大离仰慕离帝陛下之人的代表,如今王曦妩的消息一传出来,反应最大的也是她们两个。听说耶律姑娘直接就摔了府里不少碟碟碗碗,放言要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狐媚子”好看。但是皇甫姑娘反应要温和些,但同样的,在听说了侍卫们传言那个“山里捡来的女子”长得意外好看之后,这天下午,眼看着都快到日晡了,她居然带着几个婢女进宫了。理由居然还不是觐见陛下,而是去拜访一下传说中住在陛下寝宫的那位。 因为皇甫若蝶的身份,王庭中的侍卫并没有拦着她,反而是在放行后很快的就把这个消息传给了燕东君。 正在接待一位神秘来客的燕东君在听到莫风传过来的这个消息后,不由得眉头挑了挑,“让她去吧,你到时候帮忙看着点就是,别让她脸上太难看了。” 一下子没能理解的莫风愣了愣,这里面的她到底是哪个她啊?陛下又不说清楚。 燕东君扫了他一眼,“朕说的是皇甫若蝶,毕竟她是丞相的孙女,到时候要是闹得太难看,恐怕丞相心中会不愉快。”他一点都不担心阿妩那家伙会吃亏,小丫头在自己面前都能坦然自如,区区一个皇甫若蝶恐怕还没放在她眼里。 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陛下对王姑娘这么有信心,但莫风还是很快走了,剩下燕东君继续把视线转回殿中坐着的人。一脸笑意的男子身着蓝衣,衣襟前有着暗金色的龙纹刺绣,下摆则是用更深的暗色绣着同样的纹案,衣领上却是用银狐毛裹边,看上去低调却奢华。一头微微带着紫意的长发用鎏金小冠冠住,面容俊美,眼神却格外深邃。 “离帝陛下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若先去处理了。”蓝衣男子似笑非笑道。 燕东君虽然平常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也经常摆出这样的笑脸来,但当别人用这样的神情来面对自己时,离帝陛下表示自己很看不顺眼对方这副神态。金色的桃花眼微微一眯,他神情冷淡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姬殿下多虑了。” 被称呼为姬殿下的蓝衣男子神情不变,跟着问道:“那不知陛下觉得在下之前的提议如何?” 燕东君却摆了摆手,“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朕不可能一下子就给你回复。” 眼神中流露出一抹遗憾之意,但蓝衣男子还是笑了笑道:“陛下说得有理,是在下唐突了。”语气一顿,格外深邃的目光直视王座上的男人,“不知陛下什么时候能给在下答复呢?如今正值两国交战之际,倘若陛下同意在下的提议,成事之日指日可待。” 深深地回望了他一眼,燕东君的视线毫不退让,“即便是没有姬殿下的帮助,朕一样可以拿下燕云!” 蓝衣男子顿时一笑,笑容中带着微微自嘲之意,“陛下所言自然极是,然合则两利,陛下为何不考虑一下呢?” 燕东君却接回了上一句话:“所以说朕过两天再给姬殿下回复不行吗?” 男人的眼眸眯成细长的一条线,里面有寒光一闪而过,蓝衣男子顿时笑得愈加温和,然而他握着椅子扶手的两只手却更加用力。“自然可以,在下会在沧澜小住一段时间,何时陛下有了决断,都可以随时告诉我。” 眼眸顿时一松,燕东君挥袖,“阿辰,送客。” 之前一直站在男人身后充当背景的南司辰顿时站了出来,他笑着对蓝衣男子道:“姬殿下,请吧。” 从容不迫地起身,又对着燕东君拱了拱手,蓝衣男子如此便算是辞别了离帝陛下,跟着南司辰走了。而南司辰则是将他送出苍阳殿后,对着他微微笑道:“姬殿下好走,微臣不送。” 蓝衣男子回以一笑,“南大人客气了。”说完便和等在殿外的随从一道,往王庭宫门的方向走去。 “殿下,离帝可有同意我们的提议?” 直到离苍阳殿有一段路程了,跟着蓝衣男子的随从才开口问道。 此时蓝衣男子已不见之前面对燕东君时那副温和的作态,他的眉头紧皱着,听到属下的问话时摇了摇头,“燕东君此人心气极高,筹谋极深,只怕想说动他增兵燕云没那么容易。” 随从闻言,顿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愁苦起来,“那该如何是好?”虽然殿下有着先帝遗留下来的宝藏,可这些宝藏不换成军力,他们同样没有办法光复汉室江山。 蓝衣男子的脚步为止一停,他突然回头望了一眼已经不是特别明晰的苍阳殿,片刻后才转回头道:“再等等吧,实在不行,离国也不是只有燕东君手里是有兵权的,总有人希望往上再爬几步,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挑动这些人心底的欲望而已……” 男子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截止到最后已经是不怎么可闻,跟在他身后的随从没怎么听清楚。但当他看向自家殿下时,殿下那肃然的样子以及微垂的眼眸,不知怎的,就让他心中觉得微微一寒。 下意识地落后了殿下一步,等清醒过来后,随从却是面露愧疚之色,赶紧地加快脚步跟上了蓝衣男子。 殿下为了恢复先辈的基业,隐姓埋名这么些年,如今更是为了起兵而不断奔走,他区区一个侍从,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殿下的行为呢? ———————————————————————————————————————————— 蓝衣男子和他的随从逐渐走远,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的南司辰片刻后才回转殿中。 此时的燕东君正斜斜地倚靠在王座之上,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随意的气息,一双桃花眼上挑着,看上去还带着几分笑意的模样,但南司辰却知道,自家陛下恐怕这个时候心情并不是很好。 “陛下。”他轻轻喊了一声。 “唔?”燕东君看他。 “姬晏提出合作的想法,只怕没那么简单。” 燕东君笑,冰冷的眼眸中却不带丝毫笑意,“当然了,要是简单的话,他也不会找到朕的头上来。” 姬晏,名义上是汉殇帝的后人,打的主意则是光复汉室,为了复国需要的兵力而找上了他,直言双方合作的话,他可以日后把梁州整州都划入大离范围。而他要做的则是继续和燮国的战争,直到把姜潮老匹夫手中可用的棋子都消耗完。 听到这个提议的当时,燕东君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瞬间是心动过了的,尤其是在对方隐晦地提到大汉遗藏的时候。可那心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对方提出来的要求完全超出了他可以接受的范围。诚然,他确实是想要缔造一个偌大的帝国,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国土、他的子民是要靠这样的交换来得到的。他的国土,他完全可以靠大离铮铮的铁骑去征服,而被征服土地上的人民自然也就是他的子民了。 他完全有这样的信心。 南司辰却有点不解,“那陛下为何回复他要考虑几天呢?”既然陛下不会答应这件事情,又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呢? 扣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轻敲了两下,与此同时眼神也骤然间缓和了几分,“朕想看看,他们到底会怎么做。”一旦真的被姬晏凑起足够的军力,到时候乱的不一定是姜家,燮国之内王家和卫家估计同样不能幸免,如此阿妩那个小丫头肯定又要愁得不行。要是他事先能够做好准备的话,小丫头应该会感激他的吧? 浑然没察觉到自家陛下筹谋这一切只是为了追求王姑娘,得到这个回答的南司辰只以为陛下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避免对方日后会在大离闹出什么事情来。深觉陛下思虑周全的他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陛下从王座上站了起来,“走,去看看小丫头那边怎么样了。”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南司辰顿时无语,陛下的思绪转换太快,他实在是有点跟不上来。 第二百七十章 找茬 苍阳殿中发生的事情王曦妩不知道,所以姬晏,也就是她大师兄诸夏到达沧澜的事情她同样无从知晓,她目前唯一知道的,就是燕东君这家伙又给她惹来了不少麻烦。 看着眼前穿着一身华衣,妆容艳丽且眼神颇显锐利的女子,还有对方不住在自己身上打量的视线,王曦妩心中暗叹了一声,却是扭头吩咐元秋,“搬把椅子请这位姑娘坐下吧。”这么居高临下的被看着,王姑娘还是挺不爽快的。 燕东君喜欢从头顶上看她也就算了,毕竟她还是男人“捡回来”的,但这不请自来又带着很明显敌意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离国人都喜欢眼珠子朝下看人不成? 不过她现在还算是表现得客气,只是吩咐元秋待客。谁知那女子却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只是来看看传说中陛下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而已。”顿了顿,用高傲的视线上上下下又扫视了王曦妩一遍,“也不过如此而已。”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语气中的那股酸味就算是不怎么明白事情的元夏都能听得出来。听到皇甫姑娘话的她不由得看了王姑娘一眼,不得不说,即便是素面朝天,王姑娘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王姑娘的容貌,但那种感觉,真的是很难捉摸,昨天王姑娘坐在殿外看着格桑花微笑的时候,她给人的感觉好像迷人又耀眼的星辰花,而现在虽然脸上没什么笑容,但却更像雪山上面的冰海棠了。那种气势,倒是和有时候陛下流露出来的气势有点相像。 不止单纯的元夏这么想,就连长生殿中其他几个伺候的宫女也觉得皇甫姑娘这话说得忒假。不过转念一想,又都纷纷在心底表示体谅。毕竟女子向来最重自己的容貌,皇甫姑娘一直都被人家称赞长得好看,如今被王姑娘比下去了,看王姑娘不顺眼也是正常的。 其他人都听得出来的意思王曦妩又怎么会听不出来,更何况早在眼前这个女子突然冲进来时,她就已经隐隐有了预感。此刻听到她贬低自己话也不奇怪,唇角勾了勾,脸上却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散漫的,甚至带着很明显的漫不经心,她放在轮椅上的指尖轻敲了两下,动作和燕东君经常做的如出一辙,却是随意道:“元秋,既然这位姑娘不坐,那就算了,你把凳子搬回去吧。” 于是刚刚把凳子搬过来的元秋只能是看了眼脸色瞬间难看下来的皇甫姑娘,跟着又看了眼一脸随意的王姑娘,最终是在心底叹了一声,默默转身又把凳子放回去了。 而看着她这番动作的皇甫若蝶脸色愈发难看了。假如是凳子搬过来了她不坐,那是她身为丞相孙女的矜持,下的是王曦妩的面子。而现在却是这个轮椅上的家伙让人把搬上来的凳子又撤下去了,这明显就是在打她皇甫姑娘的脸!让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待遇的她如何忍受?! “不愧是山里人,没见识的,连待客的道理都不懂!”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皇甫若蝶直接就骂了出去。 抬眼看她,王曦妩故作诧异道:“诶,原来你是来做客的吗?我还以为你是来找茬的呢!” 因为连着几天被燕东君占便宜,她心里已经是憋了一肚子气了,现在居然还有不识相的女人上门来找茬?她之前能让元秋给她搬凳子已经不错了。 左右不是在大燮,就算是在大燮,她也没有特别需要顾忌的,从心所欲就是了。燕东君那家伙要是觉得自己挡了他的桃花,正好可以把她送回去! 估计是她眼中的嘲讽太过明显,当然,她的话也已经够明显的了,皇甫若蝶顿时瞪眼道:“你说什么?” 王曦妩挑眉,脸上的表情从容,“看样子这位姑娘的耳朵也不怎么好使。”狭长的眼眸淡淡扫过她,“早知道有这样的病情,你就应该看好病再出来嘛,这样子至少不会总是问人家说了什么。” 再坦然不过的语气,但说的话却是把皇甫若蝶给气得,一只手指着王曦妩的鼻子颤抖道:“你,你……”她还从来没见过说话这么刻薄的女人,刻薄到和丞相府里那些粗俗的下人有的一比。 真是想不明白,这么粗鲁的女人,陛下到底看上她那点了?! 皇甫若蝶生气,王曦妩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就在面前这个女人拿手指着自己时她的脸就沉了下来,语调低沉道:“麻烦你拿开指着我的那只手可以吗?我不喜欢有人这样指着我。” 同样是理直气壮的样子,这下皇甫若蝶差点没被气笑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人,自己指着她,她居然还让自己把手挪开?以前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婆子骂人的时候都喜欢指着人的鼻子骂,现在她是知道了,这种感觉却是挺舒爽的。 心里觉得一阵生气一阵舒爽的皇甫若蝶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把手挪开去了,而见到她这幅得意模样的王曦妩顿时眼眸一沉。扫了从一开始就站在一旁看好戏的莫风一眼,她的语气不是很好,“莫侍卫,麻烦你帮我把这位姑娘给请出去,我不想看见她。” 瞬间觉得自己中枪的莫风“啊”了一声,却是引来两道视线的同时关注。其中皇甫姑娘那道是质问的眼神,分明就是在问“你敢?”,而王姑娘的眼神就比较凌厉了,落在身上有点像刀子。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之前陛下吩咐他的时候,说的是要别让王姑娘太过欺负皇甫姑娘,王姑娘的战斗力简直可以啊!他之前都没见过她有态度这么恶劣的时候呢! 难道是因为皇甫姑娘的出现使得王姑娘有了情敌相见的争斗感? 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的莫侍卫虽然有一下子豁然开朗的感觉,但是眼前的局面却还需要他去处理,于是便走到两人中间,隔断了皇甫若蝶怒视王曦妩的视线,“皇甫姑娘,王姑娘身体不好,您要不然还是先回去吧,等下次什么时候王姑娘腿脚好些了,您再来看看她也不迟。” 被他这样行为惹恼了的皇甫若蝶顿时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你居然赶我走?”说一遍还不够,她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原先指着王曦妩的手这下却是指着莫风了,“你居然听这狐狸精的话,赶我走?” 莫风心中不喜,但他却做不出像王曦妩那么直接的事来,至少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和王姑娘之间明显有点误会,还是等误会消除后双方再好好聊聊也可以。”事实可不是像外人想的那样是王姑娘花了什么手段勾引陛下,而是陛下苦苦追求不得到现在啊! 这种情况下他的立场一定要鲜明好吗?让王姑娘不高兴就是让陛下不高兴,而让陛下不高兴就有丢饭碗的可能,他一点都不想把饭碗也丢了好吗? 他这话明显已经是在给皇甫若蝶找台阶下了,皇甫若蝶却根本听不出来。听到他这么说的皇甫若蝶顿时愈发生气,她突然一把推开莫风就想朝着王曦妩走过去。也幸好莫风反应快,一伸手拦住了她,“皇甫姑娘,你想干什么?!” 语气已经不止是严厉了,但因为男女有别的缘故,他又不好和皇甫姑娘接触太多,所以皇甫若蝶挣扎了片刻后就喊道:“你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了!” 这话说得好像你现在没在喊一样。 在心底暗骂了一声,察觉到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了,莫风的脸色也更加严肃起来。而在他身后的王曦妩则是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是一阵火大。要不是莫风拦住了这个女人,元秋又眼疾手快地把自己往后挪了点,这个女人是真的打算扑上来了吗? 她正想发作,岂料视线却正好扫到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处的燕东君,顿了顿便语气恶劣地道:“燕东君,处理好这个疯子!” 用阴沉的眼神示意过“这位”就是眼前的皇甫若蝶,她跟着又扭头看了眼元秋,“推我进内殿。”也幸好长生殿里头不止一间内殿,她现在想进去也完全可以。 下意识地用眼神求助了一眼陛下的元秋在得到离帝陛下微微颔首的肯定后,就推着王曦妩进内殿了。剩下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皇甫若蝶受惊一般地放下了抓着莫风的手,飞快转身看向燕东君,此时她的眼眶中竟然还带着泪水,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她是怎么逼出这些眼泪来的。 泫然欲泣地向着燕东君行了一礼,皇甫若蝶的动作不要太娇弱,而她开口时更是用上了颤音,“陛下,王姑娘,王姑娘她……” 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地扫过作势想要靠过来的女子,燕东君的脚步连片刻都没有停留,“出去。” 愣住了的皇甫若蝶脸上还挂着泪水,但那副僵硬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好笑,“啊?” 总算是稍微停顿了下脚步的男人冷冷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不要让朕说第二遍,出去!” 而脸上神情同样严肃的莫风则是补充道:“皇甫姑娘,陛下让您出去。” 最终完全傻了的皇甫若蝶还是被几个婢女好不容易“请”出长生殿的。 而之前还是一脸冷意的离帝陛下在快要走进内殿的时候换了一副笑容,他随意地走到王曦妩这两天睡着的床边,看着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挑眉笑道:“真这么生气?”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吃鱼 一手托着下颔的男人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中有着浅色光华流转,怎么看都怎么魅人。但王曦妩看都没看他一眼,手里翻着男人之前特意让人准备的话本子,她身后的元秋则是早就带着其余宫人识趣地退下去了。 陛下和王姑娘独处的时候,她们这些下人还是不要在一旁打扰了,否则惹恼了陛下事小,王姑娘脸皮薄,让王姑娘觉得羞恼了可是事大。 王曦妩不说话,燕东君却也没觉得无趣,仍旧是一脸兴味地看着垂眸看书的女子,“说实话,你是因为皇甫若蝶的缘故才生气的吗?” 总算是有了点反应的王曦妩抬眸淡淡扫了一脸痞样的男人,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这么平白无故地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经历,她两辈子合在一起也就这么一遭,难道她还能心情愉悦不成。顿了顿,她又直视着男人,“下次能不能麻烦你把外面的这些烂桃花收拾好了?”这样被人家当做情敌来看待,她还真是蛮荣幸的呢! 谁知男人的眼睛却是一亮,“外面?”金色的眼眸闪动着莫明的光彩,燕东君的唇角跟着勾了起来,“这么说阿妩你就是里面咯?” “……”自知失言的王曦妩只能是翻了个白眼,却是没接他的话。 燕东君也不在意,继续往她身后的方向挪了挪。因为王曦妩坐的地方正好就在床前,所以他很自然地就把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说起来,我好像没说过阿妩你越来越好看了吧?”男人呵出的气正好喷吐在王曦妩耳后,他满意地看着身前女子白皙的耳朵逐渐染成桃红色,眼中笑意更浓,“需不需要我夸赞你一下?” 被他如此暧昧的动作搞得身子一僵,片刻后才不安地转动了一下脖子,让男人没有办法继续靠着,王曦妩表面上却一派淡然的样子,“不必了,离帝陛下长得比我好看,您还是多夸夸您自己吧。” 听到这话的燕东君也不生气,只把嘲讽当做称赞,他从容地坐直了身体,两手撑着身后的床榻闲闲道:“原来阿妩你也觉得我长得英俊啊。” 继续翻白眼的王曦妩没理他。 男人邪邪一笑,继续逗弄她,“我这么受欢迎,阿妩你真的不担心哪一天我被别的女子抢走吗?” 王曦妩侧着眼扫视了他一遍,右边的唇角勾了勾,勾起的却是嘲讽的弧度。要真有这一天就好了,她也不用为这家伙发愁。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眼下燕东君对她的兴趣正浓,可她真的不想要这样的兴趣啊! “离帝陛下受欢迎也是正常的事情。所以您还是早纳中宫,以免偌大一个离国,上上下下惦记着您的姑娘到时候都来找我麻烦。”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正常,完全没有问题,但落到燕东君耳中,却硬是让男人听出了几分酸味,眼眸弯了弯,他不由得撑着身子向前,“你吃醋了?” 王曦妩瞬间就回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离帝陛下想多了。” 燕东君却坚持,“阿妩你一定是吃醋了。”当他没见到她那愈见红艳的耳垂吗? 王曦妩也知道自己耳朵在烧,但她还是一本正经地摇头,“我没有。” “有。” “没有。” “有。” 如此幼稚的对话居然还重复了两遍,王曦妩也是无语。最终还是她无奈地看了眼一脸坏笑的男人,“逗我玩很有意思吗?” 燕东君毫无愧疚之意地点头,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当然了。”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小丫头的反应还是那么有趣,尤其是对方害羞还有无奈的时候,清美精致的容颜简直让他爱不释手。 他这么坦然,王曦妩一时噎住,瞪着他看了片刻,然后才慢悠悠地转回头去继续看书。她也是傻了才会想要和燕东君讲道理,好几年前她就应该已经知道对方是这幅无赖的脾气,浑然没有身为一国君主的自觉。 见到她这种反应的离帝陛下顿时失笑,却是没有再和她纠缠下去,恢复到正常的坐姿,他问道:“晚上想吃什么?”话题转换得不要太快。 王曦妩想了想,扭头问道:“鱼?”她生活在青州,虽然不像徐扬那般濒海,但河里的河鲜还是挺多的。之前在燕云呆了段时间,加上现在又在离国,有好一段时间没吃到鱼了,突然有点想吃。 顿了顿她又补充,“不要鱼粥,要整条的鱼那种!”前两天就喝过鱼粥,但就粥里的那点鱼肉,还不够她塞牙缝的呢! 燕东君继续笑,“好。”大离虽然鱼类不多,这和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但沧澜却除外,澜沧江中的鱼种够多,里面养出来的鱼也很是肥美,尤其是眼下开春了,沧澜江解封,里面的鱼也都能开捕了。 “要清蒸。” “好。”燕东君点头。他还知道不仅要清蒸,清蒸的时候还一定要放点蒜泥呢。 几年的时间,他摸透的不只是小丫头的脾性,包括饮食习惯在内的,多多少少也都有数,她的口味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了。 燕东君于是出去了,走出内殿前没忘记吩咐元秋元夏进来照顾王曦妩。而他在走出长生殿前看到外间桌上放着的一只食盒时,突然出声问道:“那个篮子是怎么回事?” 一旁在外殿伺候的宫女赶紧回答:“回陛下,这是之前皇甫姑娘来的时候带来的,里面说是给王姑娘补腿伤的。” 淡淡收回视线,燕东君皱眉道:“拿出去处理了。”之前放皇甫若蝶进来,就是为了看看阿妩的反应。如今小丫头的反应他也见到了,这些东西就不要继续放在这里碍眼了。 宫女自然是垂眉敛目地应了。 王姑娘和皇甫姑娘两人间,陛下明显要更喜欢王姑娘一些,而皇甫姑娘看上去则是没戏。就是不知道等明日发生在长生殿中的事情传出去,皇甫姑娘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暗暗想着的宫女手脚利落地拎着食盒下去了,至于里面的东西她要怎么处理,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 晚膳果然是像王曦妩要求的那样有鱼,而且不止一盘,估计御膳房的总管没少费心,一道桃花鳜鱼,一道苍洱银鱼,两道鱼都用近似清蒸的方式做的,调料中则都放了不少蒜蓉。按理说这个时节并不是吃鳜鱼的好时节,但不知是澜沧的江水格外适合鳜鱼的繁殖还是怎的,细腻洁白的瓷盘中盛的这条鳜鱼却还挺丰腴,上面散布着的桃花估计是去年的存货,但那微粉的花瓣衬着乳白色的鱼肉,看上去却格外美观。另外一道苍洱银鱼同样如此,都做到了色香味俱全。 一餐饭下来,王曦妩是吃得挺满意,除了某人喜欢一直夹菜给她之外,其余的倒是没有什么。舒畅地叹了口气,她难得的赞扬了一句做菜的大厨,“这两盘鱼做的不错,没想到在这边还能吃到提鲜提得这么好的鳜鱼。” 燕东君没说话,只是笑,心里却打定主意准备晚点给御膳房那些家伙一点赏赐。一顿晚膳下来,小丫头也没怎么吃别的,但两条鱼却有差不多一条半都进了她肚子,也不知道看上去小小的身子,怎么还挺能吃的样子呢? 浑然没觉得自己已经被打上“吃货”标签的王曦妩还有点意犹未尽,这两天因为腿上有伤,燕东君基本上还是很严格地控制她的饮食的,难得能过一次瘾,她当然是放开了来吃了。只不过放开来吃的下场就是吃得有点撑,她很想揉一揉肚子,但是顾虑到离帝陛下还在自己面前,这种略过隐私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 喝了几口元夏端过来的香汤漱口,擦完嘴的王曦妩就开始不动声色地逐客,“时间也不早了,离帝陛下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了。” 刚好把手里端着的茶碗放下的燕东君看了她一眼,眼神似有深意,“你说得对,这两天也挺忙的,是该早点休息了。”跟着就扭头唤过大总管何奇尔,“何奇尔,替朕准备一下,晚上朕就宿在这儿了。” 何奇尔:“……”陛下您难道是真的没听出来王姑娘的言下之意? 王曦妩:“……”就知道这个家伙没这么好打发。 两人都不说话,离帝陛下的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大总管赶紧笑道:“自然没有,奴才马上就让人去准备。”一边说着就退了下去,得,今晚又得把边上的侧殿给收拾一下了。 他这么一走,王曦妩眼神就愈发不虞了,“你真打算晚上睡这里?” “怎么了?”眼神格外无辜,燕东君在反问了一句后却道:“你睡正殿我睡侧殿啊,难道有什么不对的?” 淡然坦然的语气简直让王曦妩想掀桌。之前故意说得那样模糊,就是为了看自己着急的样子吧?这男人也是够恶劣了。 “还是说阿妩你想和我一起睡?”用勾魂的语调笑着说了一句,燕东君却是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的王曦妩没说话,努力自己操纵着轮椅离开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会面(一) 在沧澜的日子过得还算安宁,除了中途有皇甫家的姑娘不识相地过来打扰过她之外,之后再也没有其他人来打扰王曦妩了,因为离帝陛下下了命令,谁都不许来长生殿打扰她。 不过随着时间逐渐过去,她心里的那份焦急却越来越重。如今距离她失踪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她除了有时能从燕东君那里知道燕云的战况外,其他的消息都没有办法知晓。而同样的,她被困在沧澜王庭中的消息也同样传不出去。 父亲母亲还有三舅他们一定急死了吧?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找到自己留下的那块身份令牌。她倒是不担心父亲找到令牌后会猜不到自己的下落,唯一担心的就是父亲没找到自己刻意留下的线索。 父亲他们,到底什么时候会到呢? —————————————————————————————————————————————— 在王曦妩暗自着急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的同时,之前在云麓山上找到了她曾经住过一晚的那间哨所的王珣一行人也好不容易到达了沧澜。 这一路上他们乔装成离国行商的商人,一路从云麓过来,中途经过不少城镇部落,其中不乏有对外人戒备森严的,还多亏了谢青珩在离国的人脉才能顺利过路。事实上王珣都有点好奇自家这位堂兄的能力,他到底是有多少生意在外面做?连离国一些部落的首领都和他有着交情,甚至能够在沧澜这座离国的王城中还能事先准备好他们下榻的地方。 对于王珣表现出来的这份好奇,谢青珩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是我和他们有交情,而是陈留谢氏和他们有交情而已。”谢家在大燮虽属于声名显赫的清流世家一族,但真能传承个八百年下来的,势必不可能就只有表面上那么简单,陈留谢氏的生意不止遍布大燮九州,就连大燮之外的离国和西荒,甚至更远的海外东洲都有所涉及。 此番他们能如此迅速地打听消息赶到沧澜,还是要多亏了谢家这几百年铺承下来的生意网络。他们从一开始断定阿妩很有可能是被离国人带走后就直接带人从云麓过来,只不过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思路,只能是尽量低调地打听阿妩的消息,直到后来在一个规模还算大的部落中听说离国的离帝陛下似乎是从云麓山上捡了一个女子回来,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个女子还姓王。 当时阿珣就一口断定这个被离国皇帝捡到的女子很有可能就是阿妩,而其他人也都是抱着这样的希望,所以他们之后就一路向北,直到今天到了沧澜。 作为一国的王都,虽然只是离帝陛下登基之后才改过来的,但沧澜和一路上他们见到的其他城镇果然有很大不同。人潮拥挤的街道有着丝毫不逊色平原郡的繁华,虽然比不上建安那种奢华入骨,但却带着草原人自有的奔放与豪爽。各种眸色不同、甚至有点连头发的颜色都显得稀奇古怪的人在街上走动,两边上卖东西的摊子上卖的也是和大燮全然不同的玩意儿。 “几位大人要是有兴趣的话,等晚点我的可以派人陪几位在街上逛逛。” 说话的是沙巴,他是沧澜城里沙家的大公子,因为沙家和燮国那年谢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这次谢青珩一行人到的时候,云暮联系的就是他们。 走在最前面的谢青珩摇了摇头,“不必了,沙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到时候我们自己走走就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打听阿妩的下落以及确证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阿妩,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太大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沙巴似乎还想和表达一下地主之谊,毕竟在沧澜人的眼中,远来的贵客是一定要好好招待的,但见到谢公子身后的几个人似乎也都没有这样的心思后,要是不由得笑了笑,“那好吧,不过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沙府帮忙的,谢公子尽管开口就是。” 谢青珩应承他:“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也不会客气的。” 沙巴好爽地笑,他下意识地想拍拍谢青珩的肩,但手刚一抬起来就看到旁边孤竹用冰冷的眼神直视着自己,顿时只好又讪讪放下,“哈哈,不客气就好,不客气就好。” 一行人于是在沙巴的带领下到了事先帮忙准备好的宅院,在确定燮国来的谢氏贵客对这处宅院还算满意之后,沙巴于是离开了,剩下的人则都沉默地各自选了一间屋子住下。总之在找到阿妩之前,他们短时间内恐怕都没有办法放下这颗心来。 这次来的主要是谢青珩和王珣,谢青珩习惯性地带着宗绍、云暮和孤竹,而王珣则是带了冥火和南烛,白子墨被他们留在了燕云的驻地,所以总共只有七个人。当然这七个人只是表面上的力量,实际上早在他们确定了阿妩是被带到离国之后,王珣就直接从他三舅那里调动了三千卫家私军一路潜行,如今估计也应该已经到离沧澜城不远的穆萨城外了。 虽然不知道离国的皇帝扣押阿妩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在王二哥心中凡是意欲接近自家妹妹的,全部都被他归入心怀不轨的一列。尤其是在听说了离国流传的传言,说离帝陛下似乎是很喜欢这个从山上捡来的女子,还打算纳她为妃。 听到这个传言的王二哥当时脸色就黑得跟他们家的煤矿有得一拼。 他对离国的皇帝了解得不多,但对于对方还是王爷的时候的一些传闻还是有所耳闻的。传言离国的月服王长相比女子还要好看,而且生性风流,身边不少红颜知己,更是有相当数量的女子爱慕他。 光只这样的消息就已经够糟心的了,更遑论她们家阿妩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在王二哥的眼中自家妹妹就一直是个孩子,燕东君那家伙现至少已经快要二十五了吧,这样的年龄居然好意思对阿妩下手?! 王珣觉得万一到时候他要是见到燕东君了,很有可能会控制不住冲上去揍他一顿。 那可是他妹妹,王家全家都放在手心上面的姑娘,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他一声不吭地把阿妩从燕云绑架到了离国,居然还妄图娶阿妩! 简直是不可饶恕! 只是这样的怒气也只有在他证实了被燕东君带到沧澜的那个人是阿妩之后才能发作出来,眼下这个情况,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打探消息,看看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阿妩。 在沙府提供的宅院里放下东西,王珣都没有太大收拾东西的心情,看着冥火随意地把他们的包裹放下后,他就直接带着人去找了谢青珩,“堂兄,我想先去外面打听一下消息。” 正好坐在椅子上由云暮按摩着太阳穴的谢青珩好不容易睁眼看了他一眼,“你去吧,不过小心点,别让人家给盯上了。” 一路上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如今说话这么随意也是正常。 王珣点了点头后就带着冥火走了,剩下云暮接着给自家主子按摩,她的力道不轻不重,而且用了点内力在上面,顿时就让谢青珩萎靡的神情稍微舒缓了些。 “主子,您这两天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打听消息的事情交给我们出面就好了。”云暮柔声劝道。 这段时间和王二公子一起赶路,主子基本上都没有休息好,早在到达沧澜城之前就隐隐有点头晕的感觉,现在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可以。如果再不休息的话,主子的病情很有可能复发,要不是靠清冥道长配制的药养着,现在恐怕都已经撑不住了吧。 听到云暮宽劝的话,谢青珩也点了点头,确实这段时间她是觉得有点累了。他睁开眼道:“阿珣那边,你让孤竹把这边的人手收拢一下,帮着打听一下阿妩的消息,顺便的,让他们看着点阿珣,让他不要太过高调了。” 云暮顺从地应了声,谢青珩这才又缓缓闭上眼。 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尤其是在还没有弄清燕东君的用意之前,他暂时还不想打草惊蛇。 虽然外界都传言说是燕东君看上了阿妩,但两人之前并没有过什么接触,以燕东君的为人又怎么可能对阿妩一见钟情呢?这其中必然有着外人所不知的原因吧。 或许看上阿妩的可能是有,但这很有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而已。 燕东君此人,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 这边谢青珩和王珣才到沧澜城不久,那边的燕东君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陛下,刚刚关漠来报,说今日沧澜城里来了一行人。”恭谨地站在燕东君面前的莫风禀报道。 燕东君挑眉,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关漠让人打探清楚了,一共七人,是从燮国来的。其中一人是琅琊王氏二房的二公子,另一人则是陈留谢氏的七公子,其余五人是随从。” “琅琊王氏、陈留谢氏。”燕东君的声音略微有点低沉,但却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这倒是有趣了呢!”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小丫头的家人会找上门来,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倒是要比他想象中来得晚一点呢。 唇角勾了勾,从容地自王座上起身,燕东君眼神一眯,“走,随朕一起去见见传说中琅琊王氏和陈留谢氏的后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会面(二) 王珣从街上晃悠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是快要入夜的时分了。 刚刚玩完一碗重要的谢青珩见到他一脸沉郁的样子,顿时便知道了结果,但他还是问道:“怎么样?能确定那个人就是阿妩吗?” 王珣沉着脸答道:“虽然我有很大把握,但还是不能完全确定。” 市面上关于离帝陛下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但却没有一个人是清楚地知道那其中女主角身份的,他只能通过仅有的一点线索来判断。虽然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从云麓山上捡来的女子”有很大的可能就是阿妩,但市井中的传言往往容易失真,一旦他们没有十分的把握就冒然去找燕东君,说不定到时候还会给王谢两家惹来麻烦。 虽然王家和谢家家大业大,但和离国一整个国家比起来,这样没必要的麻烦还是能避免的就尽量避免了吧。 谋定而后动,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而听到他回答的谢青珩也跟着皱了皱眉。 王珣想到的的东西他自然也能想到,王家忌惮的对象,谢家自然也有所忌惮。尤其是他对燕东君此人的感观有点复杂,总觉得对方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一旦得罪了他,说不定后果会是什么。 “这样,今晚先休息一下吧,我先让本地的熟人去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打听到那位王姑娘到底叫什么。”沉吟了片刻后,谢青珩微皱着眉头道。 有点迟疑,但王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此时的他才看到谢青珩有点苍白的脸色,还有对方自从自己进来后一直揉捏额际学穴道的动作,心中顿时有点内疚,刚想说些什么,守在外面的宗绍就进来了。他的脸色极为严肃,甚至带着几分戒备的样子,这样的神情不由得让屋里的几人都觉得紧张起来。 王珣下意识就问道:“怎么了?可是有阿妩的消息了?” “不是。”宗绍摇了摇头,“是燕东君来了。” 他这话说的有点困难,而包括谢青珩在内的几人都愣了愣,站在主子身后的云暮率先问道:“你说谁?” “燕东君。”宗绍同样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离国的皇帝。” “什么?”王珣大惊,“他怎么会找到我们的?” 谢青珩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问题上,原本就轻蹙着的眉头皱得更深,他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宗绍答道:“说是求见王二公子和谢七公子。” 闻言的谢青珩和王珣对视了一眼。 谢青珩皱眉,这么说对方完全是摸透了两人的身份才上门来的。 他们近中午的时候进的这沧澜城,结果晚上正主儿就上门了?这样的效率要不是他们中间出了细作,就是燕东君一直派人盯着他们。 当然十有八九是前一种可能,堂堂一国之君,想必也没有这么空来盯着他们几个。 “沙巴那个家伙!”想明白这其中条条道道的云暮顿时骂了一声,向来笑眯眯的她难得横眉冷竖,脸上看上去也不是太好。 “好了。”谢青珩摆了摆手,制止了云暮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念头,然后对宗绍道:“请他进来吧。” 宗绍领命去了。 王珣的脸色依旧趁着,他看着已经恢复成一脸淡然之色的谢青珩道:“堂兄,你说燕东君现在是来干什么的?” 谢青珩看了他一眼,以示他稍安勿躁,“不管他是来干什么的,一会儿你只管按照对待常人的态度对待他就好。” “唔。”轻轻应了一声的王珣在得到他的安慰后,总算是稍微冷静了些。 很快的,宗绍就领着三个男子一道进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穿白衣立领貂裘的男子,生的一张比女子还要妖媚不少的脸,但浑身上下那冷冽的气质却给他减少了几分这种妖娆,使得旁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更多地关注的是他身上的那股贵气,其次才是他那出色的容颜。 虽然男子身后的另外两个男子同样出色,但和他相比起来,以及那两人下意识落后这白衣貂裘男子的动作,使得谢青珩和王珣在第一时间明白,只怕这位才是他们两要找的正主儿。 离国的皇帝,这大离蛮荒意志的主人,燕东君。 ———————————————————————————————————— 而就在谢青珩和王珣打量燕东君的同时,离帝陛下同样打量着两人。 因为在来之前有让莫风打听过这边的情况,所以他很容易就把屋中明显是主人的两个男子分辨了出来。坐在里面位置,一身青衣看上去格外清瘦甚至有点病弱的、膝盖上还盖了一块毛毯的男子应该就是传闻中谢家几乎不怎么露面的谢七爷,谢王孙。而在他左手边上坐着的,一身暗金色长袍,面容稍微要稚嫩一点的青年则应该就是王珣。 唔,也就是他未来的小舅子没错,看上去倒是和阿妩长得有几分相像。 心里这样想着,但燕东君势必不可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毕竟在阿妩还没有答应他之前,任何她身边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阻力,所以这个时候他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露出一个还算是亲和的笑容,离帝陛下率先开了口,“得知两位来到沧澜,冒然来访,是朕的不是,还望王公子和谢公子不要介意。” 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燕东君在开口的时候先把王珣放在前面,但这并不妨碍谢青珩先与王珣回话,他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还抓着原本盖在腿上的毛毯,“陛下客气了,是我们来之前没和陛下打招呼。不知陛下降尊纡贵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男子清冷的声音和燕东君那种低沉磁性的声音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但不知为何,在他开口的一刹那,跟着自家陛下过来的南司辰和莫风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男人,身上的气势还挺足的呀!居然能在面对陛下的时候还这么一副坦然的样子,甚至还隐隐带有针锋相对的意味,到不愧是陈留谢氏出来的人,也是让他们佩服了。 闻言的燕东君眼睛微眯,脸上笑容愈加明显,“朕过来,就是想看看两位来沧澜城干什么。毕竟陈留谢氏和琅琊王氏的贵客到来,朕好歹也应该好好招待二位一下的吧?” 基于大宗师自身所带的气场,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病弱的男人似乎和他不大对盘的样子,尤其是听说这一路上过来还都是他在帮小舅子开路的。如此献殷勤的举动,总让离帝陛下心中不大舒服。 他说的不算委婉,甚至隐隐有点带刺,谢青珩却比他更加直爽,“我们的来意,想必离帝陛下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是吗?”燕东君笑。 谢青珩却是一脸肃然,“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和堂弟到这儿,就是为了寻找失踪一个多月的堂妹的,不知陛下可知晓我堂妹的下落。” “哦?是吗?”燕东君笑了笑,却是往屋子里面走了走,坐到王珣对面的方向,也就是谢青珩的右手位。他甚至还朝着谢青珩伸了伸手,“谢公子请坐。” 反客为主,却又做得如此自然的姿态,估计也只有离帝陛下能够做得出来了。 谢青珩并不为他这番作态所动,对着燕东君微微欠身,他也同样跟着坐了下来,之前帮他抱着毯子的云暮则是继续小心翼翼地把毯子在他腿上盖上,然后和孤竹两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护持在主子身边。 眼前这位离帝陛下实在是有点危险,从他身上她们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压力,这就说明对方的武力至少要远远超过两人。 身为一国的皇帝,本身却还有这高超的武功,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只像她们之前打听来的那样,仅仅只是生性风流而不拘一格呢?而眼下主子看上去还和燕东君有点争锋相对,这样的情况下她们当然首先要顾及的就是主子的安危了。 对于云暮和孤竹担心,谢青珩并不知晓,他见对方坐下来后就一副闲来无事的样子,清隽的眉头不由得皱了皱眉,却是直接开口道:“陛下应该知道的,我堂妹,王曦妩,听说是陛下把她从云麓山上救回来的?” 边上的王珣听到他的问话,顿时整个人的精神都提起来了,全部注意力一下子放在了燕东君身上,只等对方给出一个答案来。 不仅是他,包括冥火和南烛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燕东君。和宗绍他们几个相比起来,他们更加关注王曦妩的下落,毕竟姑娘是他们王氏的姑娘,一路上谢七爷虽然帮了不少忙,但毕竟他们不是王家人。 燕东君自然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尤其是他小舅子,虽然从一开始他一直没说话,但现在他的目光却是太过明显,而且其中那担忧的情绪也不是装出来的。 看样子小舅子是真的很疼阿妩啊。 得出这个结论燕东君顿时笑了起来,他转眼看向王珣,却是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 王珣和谢青珩的眼睛顿时一亮,王二哥抢先问道:“真的?那阿妩现在在哪里?” 燕东君笑得意味深长,“在朕的王庭里。” 第二百七十四章 归燮 王曦妩回燕云的时间,已经是四月初十了。初八那日在长生殿中见到二哥以及同来的青珩堂兄,当天她就和二哥一起回了他们下榻的地方。初九那日他们休整了一天,直到初十,才有冥火带着三百的侍卫在沧澜城外接应他们出去。 出城那日,她最终还是什么口讯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出城的时候能看见站在城墙之上的燕东君,身长屹立的男人身旁站着同样纯白的雪狼,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身后则是同样沉默的南司辰和莫风。 眼看着三百燕云骑在沧澜城外呈黑压压之势,一袭白衣的王姑娘则是在一名婢女的扶持下上了被包围中的马车。似乎在上车前的最后一瞬,王姑娘的身形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是想回望后方,却最终还是默然进了马车,南司辰的心里一颤。抬头偷偷看了眼神情淡漠的陛下,他开口道:“陛下,真的就这样放王姑娘走了吗?” 燕东君神情不变,视线仍旧落在城墙下的人群上,“不然呢?把她留在这边吗?”想想都是不可能的。就算琅琊王氏没有找上门来好了,到最后小丫头肯定也会想要回去的。 与其强留而闹得不愉快,反而不如让她回去,等小丫头及笄之后再去接过来也不迟。 而且等到那个时候,也应该可以开吃了吧? 离帝陛下这样想着,眼神中便不自觉地透露出几分温柔来,连带着身上的气息都不是那么冷漠了,这让一直注意着他的南司辰和莫风暗自舒了口气。 看上去,对于王姑娘被家里人接走一事,陛下似乎不是特别在意? 两人暗自想着,然后对视一眼后又各自撇开了眼去。莫风是皱着眉头看着那三百不知何时出现在城外的燕云骑,心想陛下不知道会不会介意王二公子带军过来的一事。 倒是南司辰,他的视线却落在王曦妩所在那辆马车的车架前。倘若他没有看错的话,刚才扶着王姑娘上马车的,似乎就是南烛那个丫头? 两个人都是心有所想,冷不防间就听到自家陛下的声音,“走吧。” 南司辰愣然,“啊?”这就走了?王姑娘她们的车队还没有走呢!陛下从一大清早的就站在这里等着,为的难道就是看一眼王姑娘上车的情景吗? 燕东君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径自转身下了城楼,跟在他身边的则是几乎和他形影不离的雪狼澜沧。 南司辰和莫风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下了城楼,骑上澜沧纵狼回宫的离帝陛下心情并没有他属下想象中那么沉重。 看着小丫头离开的举动他做不出来。 如今小丫头是怎么走的,到时候他也会让她怎么回来。 只等燕云那边的战端平定了,削弱灵武帝那个老匹夫的力量后,接下去的时间就只需要静静等着阿妩长大了。 —————————————————————————————————————————— 而就在燕东君几人离开沧澜城墙的同时,城外专程从穆萨城赶过来护送王曦妩的三百侍卫也准备启程了。 “姑娘,马车是临时找来的,有点简陋,一会儿您要小心腿上的伤,千万不要磕碰到了。”一边帮王曦妩调整着靠垫的南烛柔声道,她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姑娘的缘故,在见到王曦妩之后就变得格外温和,虽然话还是一样少,但某些方面却明显更为仔细了。 对着她淡淡摆了摆手,王曦妩道:“无妨,我自己有数的。”眼下她的心情并不是特别好,所以不大想说话。 察觉到她情绪低落的南烛不知道姑娘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低落的,但这个时候她却很识趣地退了出去,“那婢子先下去了,姑娘要是有什么事的话,记得喊我就行。” 王曦妩点了点头,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怀里的云麓。 云麓是燕东君送给她的,明说了原本就是打算在她今年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 当时的王曦妩有点迟疑,但最终还是收下了。毕竟一个多月相处下来,她对这个小家伙也有了感情,小家伙尤其喜欢像狗一样的在她面前撒娇,在她无聊的时候被她玩弄。最关键的是,就算当时她不接受,之后也很有可能会收到被打包送过来的小家伙,所以干脆心一横,直接就把小家伙抱走了。 反正她也不是没养过动物,上辈子养的还是一只自己并不是特别喜欢的金丝玉面狸,这辈子养一只自己喜欢的狼又怎么了?王府这么大,她就不信还不能养活这只小狼崽子。 不过小家伙似乎是知道些什么,这两天它的精神一直不大好。平常在她怀里时喜欢钻出去,现在却很安份的窝着,看上去恹恹的,倒是和她自己有几分相像。 就像现在这样,就算她用手指挠着它下巴上的痒痒肉,小家伙也只是轻轻呜鸣了一声,然后继续没精打采地趴着。 所以果然是因为离开了母亲才会这样吗? 在心底轻叹了一声,王曦妩正想把它放到边上的垫子上去,车厢门却再一次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王珣。 他看到妹妹垂眸看着边上狼崽子的模样,心里面不知为何就闪过一抹仲怔,但片刻后他还是换上一副笑容道:“阿妩,在想什么呢?” 因为王珣的进来而一下子显得戒备起来的云麓扒着王曦妩右腿就冲着他发出“呜呜”的声响,王曦妩于是一手安抚着它,一边却是侧着头回了二哥一个笑容,“没什么。” 走到他对面坐下的王珣视线扫过在妹妹的安抚之下变得安静下来的小狼崽子,却是叹道:“这次回去,我估摸着有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不会再让你出门了,你不知道,当时母亲听说了你一个人跑到燕云去后有多生气。” 王曦妩闻言苦涩一笑。 王珣看着她接着道:“这次知道你失踪的消息后,母亲更是生了一病,我出发来找你之前病都没好,这次等回去了,你一定要到母亲地方去好好去道歉。” 难得王珣在疼爱的妹妹面前摆出这样严厉的姿态来,王曦妩一时间也是乖乖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次因为她失踪一事,父亲母亲肯定担心了,也幸亏父亲没有把这个消息传回琅琊,否则担心她人的名单中恐怕还要再加上曾祖母、祖父几个。 “不过话说起来,你和离国皇帝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之前他似乎还跑到城墙上面专门来送你了。”王珣心知妹妹这次失踪并非她的本意,而且鉴于她认错态度良好,所以也没有过多训斥她,反而是在提点了几句必要的后就转而询问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来。 尤其是在王二哥看来,这个问题才是最严肃的! 燕东君那架势分明就是惦记上他们家阿妩了! 任哪一个妹控的哥哥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时,第一反应都是先砍死那个家伙。但对方身份太显赫,他没法对燕东君下手,只好转手从阿妩这方面防备了。 而面对二哥危险的眼神,王曦妩却很自然地反问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王珣继续用狐疑的眼神看她。 王曦妩只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眼神,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云麓,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有点黯然。 她说不出自己到底在失落些什么,明知道眼下这个结果就是自己所期盼的,可真从沧澜城中走出来的一瞬间,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黯然。 或许是她是真的对燕东君那个男人上心了吧。 一点一滴的,男人所做的事情都渐渐渗透着他的心意,或许可能其中还掺杂着其他什么别的因素,但至少,燕东君的追求比其他男人的追求要来得单纯。 同样也要来得炽烈。 男人用他独有的方式使得她习惯了他的存在,时不时地调戏自己更是他表达亲昵的一种渠道,尽管这种渠道她并不是特别习惯,但至少,她的身体是有感受到那种炙热的感觉的。 只可惜还是像她之前顾虑的那样,两人的身世背景注定了他们之间在一起的可能性不会很大。只要灵武帝一日在位,或者是晋王姜煦那一脉的皇子继承了皇位,姜家就绝对不会允许她外嫁给燕东君,更不用说上面还有她父亲以及两位哥哥那一关了。 上辈子她想着要嫁给裴霁的时候,父亲他就打算好生为难屠苏一下的,还是她一心想着裴霁,央求父亲好久,父亲才应允了的。这辈子燕东君身为皇帝想要娶她,恐怕更没那么容易。 所以尽管能够察觉到自己心底那一抹隐约失落的情绪,但她还是义无返顾跟着二哥回来了,甚至在登上马车的那一刹那连头都没回。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旦回头,将来只怕会更加心软。 曾经承受过的伤痛,她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在心底那颗种子萌芽之前,直接掐灭萌芽的可能性岂不是更好? 情无至便无知,既无知便无痛。 如此便好。 第二百七十五章 浑水 相较于从青州到燕云的路途,从沧澜回燕云的行程还算是短的,但一行人还是走了十多天才到。从镇南关进来的时候,王珣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才算是放下来。 阿妩不说,但他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和燕东君之间似乎是发生过什么。这回来的一路上,除了他们自己带过来的三百侍卫之外,暗地里似乎还有对方的人在跟着他们。 这种暗中跟随的行为,既可以理解成监视,同样也可以理解为保护。王二哥表示,这种事情放在离国皇帝的身上,那赤裸裸的就是对他们家阿妩有意思好吗?! 王二哥很生气的同时也很忧虑,一心想着要快点回到燕云,如今好不容易脚下踏上了燕云的土地,他这才算是输出一口气来。 幸好之前他担心的燕东君等他们走到一半又后悔了,想要把阿妩带回去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否则的话他简直无颜面见青州父老。 从镇南关进来没有停留,一路上连马车都没有下,王曦妩坐着的车辆直接驶进了燕云军的营地,直到到了中军大帐之前,王珣他们才停了下来。 大帐外面是早就得到消息的贺龙,他见到风尘仆仆的王珣,不由得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回来了就好,珣公子,大将军和将军都在里面等着你们了。”话未说完,他就看到从马上跳下来的王珣走到马车边上,另外有冥火从不知哪儿推过来一辆轮椅,然后则是珣公子伸手把被南烛浮出来的七姑娘抱了下来。 “七姑娘是受伤了?”贺龙大惊。虽然之前在王曦妩失踪的时候大家是有猜测说七姑娘有可能是受伤后被人救走了,但真见到眼前这一幕时,他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王珣点了点头,“阿妩腿上受了点伤,行走不大方便。”之前他通知这边找到阿妩的消息时,并没有把阿妩受伤的情况一道告知大舅,所以贺叔吃惊也不奇怪。 贺龙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点,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注意到他神情的王曦妩就对着他笑了笑,“贺叔叔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伤。” 贺龙于是点了点头,可转念一想到七姑娘是为了将军才受的伤,他心中多多少少又有了愧疚的感觉。 帮忙掀起了营帐的帘子,贺龙先向里面通报了一声,跟着王珣就先进去了,身后则是南烛推着王曦妩进去。 卫韶是一大早的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说七姑娘今儿上午就能到的,所以他很早的就到了自家大哥的营帐中,准备等着外甥女回来。而此时听到贺龙的通秉,还有跟着着外甥一道被推进来的身影,饶是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此时都忍不住眼眶微微红了红,却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了。 “这一路上还好吗?可有遇到什么不顺利的?” 问的是他们路上的行程。 “都还顺利,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王珣摇了摇头,回答完三舅的问题后,这才向大舅和三舅行了礼,“大舅,三舅。” 坐在大桌子后面的卫靖看了他们一眼,跟着站了起来,却是从桌后走到王曦妩面前,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腿上,语气有点感慨,“这次苦了你了,阿妩。” 眼睛微微有点酸涩,王曦妩却用力摇了摇头,“阿妩不苦,只要三舅舅能醒过来,我就很高兴了。” 卫靖闻言摸了摸她的头,叹息了一声没说话。 男人的手掌因为常年征战的缘故,相较于普通人的手掌而言要来的更加粗糙,但王曦妩却能感受到那股温热和踏实的感觉从头顶传来,一时间心中百感杂陈。 紧跟着则是卫韶蹲到了她面前,明显清瘦了很多的男人脸上带着心疼的笑容,却是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傻丫头,以后要是发生这种事情,千万记得不要来了。你说你要真是出了什么事,你让三舅怎么和你母亲交代呢?” 三舅的眼中还带着明显的担忧之色,同时交杂着几分内疚,还有他语气中那种包容的意味,最终还是让王曦妩强忍了很久的眼泪下来了,“三舅……”一边轻声哽咽着,她一边则是把头埋到了卫韶怀里。 不管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多么坚强,但在关心自己的家里人面前,她从来不忌惮展示出自己的软弱。这一年从开年到现在,短短三个多月的功夫,她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尤其是体会过一次死别之痛后,她实在是不愿在经受第二次。而此时看着上辈子因为这件事情死去的三舅还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她压抑许久的情感顿时一下子爆发了。 “……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三舅了……” 她啜泣道,两只手抵在卫韶的肩膀前,自己抽动的肩头却让卫韶看了都有点眼睛微红。“没事啊,现在都已经没事了,阿妩别难过了啊……”完全就是哄小孩子的语气,让他这么一个看上去长相严肃的大男人做出来,明明是有点搞笑的样子,但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是笑得出来的。 这次为了三舅,阿妩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总归一切都安然过去了,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他们所能想到中最好的了。 半晌之后,王曦妩哭声逐渐轻了下去,站在一旁的王珣也出声道:“好了阿妩,别难过了,你看三舅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阿妩这个样子,他看着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抽噎着点了点头,王曦妩也总算是把头缓缓抬了起来,她看着卫韶,卫韶则是对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好不容易气氛缓和过来,甥舅几个在帐中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当然,主要还是王珣大致上叙述了一下寻找王曦妩的过程,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下意识地省略掉了其中那晚和燕东君的谈话,卫靖和卫韶虽然没有注意这点,但却同样的对燕东君起了疑心。 “阿妩,你和离国皇帝之前认识?”听完外甥叙述的卫韶问王曦妩道。 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但王曦妩表面上却摇了摇头。 “那他怎么会把你带回去的?”单从燕东君平常的行事作风来看,就知此人不是一个平白无故会救人的好心人,更不用说救了人之后还把人带回沧澜王庭去了。 王曦妩继续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边了。” 包括二哥在内的人,她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时都采取了这样的理由,忽略了那日下午在云麓山上发生的事情。或许是下意识的,她并不想让人知道男人和她之前的往来。 “那,那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还能记得吗?”这次问话的却是卫靖,他的眉头皱着,眼神中却带着某种揣测的意味,“那些冲进你三舅营帐的人,你还有什么印象吗?” 尽管他和阿韶都觉得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范睿或者李全派人干的,而且在事发后他马上就派人进行了回击,但他还是需要证据。毕竟之前他们的所为是建立在猜测之上的,可一旦有了证据,那么这件事情就算日后被捅出来,他们也不至于理亏。 闻言,王曦妩有一瞬间的迟疑。脑海中飞快地闪现过那晚千钧一发之际男子突然出现的身影,还有微弱的火光下他担忧的神情,对方那熟稔的称呼以及毫不迟疑的动作,都让她在刹那间产生了恍惚。 就好像自己一直都是男子放在心上的人,她和裴霁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可这样的迟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自家大舅,“是晋王姜煦的人。”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给出的答案却和卫靖之前所猜测的不同,他顿时愣了一下,“阿妩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晋王的人?” “其中有一个刺客,我之前曾经在晋王身边看见过他。”那个叫乌木的,姜煦去琅琊王氏宗家宣旨的时候他就跟在姜煦身边,那晚虽然所有刺客都用黑巾蒙面了,但她从着火的营帐中逃出去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乌木脸上蒙的黑巾被挑落的一幕,那一瞬间给她的印象最深,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她就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卫靖却还是有点狐疑,“真的?” 王曦妩肃然点头。 卫靖顿时沉默。看着轮椅上的少女清澈到不能再清澈的眼眸,他可以说是一下子就相信王曦妩。 在卫靖心中,自家外甥女既然能因为三弟的病情而不辞辛苦从琅琊跑过来,由此便可知小丫头如今已经懂事了,她绝对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开玩笑。可这么说来,这件事情明显就要变得更加复杂了,简直就像是已经被搅乱的一滩浑水,谁都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究竟是什么样。 而随着他的沉默,营帐中的氛围也变得沉重起来。贺龙看着自家大将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王珣则是看着自家妹妹,脸上的神情满是信任。 唯有卫韶,他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突然叹了口气,继而用郑重的语气道:“这件事情,我不会就这么简单算了的。” 所有人闻声都转头看他。 第二百七十六章 拥抱 最后从中军大帐出来的时候,王曦妩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摆摆手让南烛停下,她回头问卫韶道:“对了三舅,曜表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跟着送他们出来的卫韶道:“你表哥他今天正好去后方押运粮草去了,等他晚点回来后我让他去看你。” 王曦妩点了点头,却仍旧接着问道:“那表哥身体可还好?”之前在离国的时候,她在燕东君口中听到不少曜表哥的消息,如此上战场的频率,也不知道曜表哥有没有事。 卫韶笑了笑,跟着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阿曜没事,都说了晚点让他去看你,你到时候自己看看他不就好了吗?” 王曦妩于是羞赧一笑,总算是没有再问,任由南烛继续推着她,和王珣一道走了。 前面引路的是贺龙。两人才刚回到这边,再加上她的腿伤还没好,所以打算在这边住上两天再出发。而卫靖和卫韶都不放心让她住到营地外面去,干脆就让人收拾出了两个空的营帐给他们住。 走到特意给兄妹两腾出来的营帐外,贺龙倒是没有继续把他们送进去,“珣公子,七姑娘,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只管来找我,我现在先回去将军那边了。” 王珣对着他微微点头,“贺叔尽管忙您的吧。” 贺龙于是走了,王珣则是和南烛一道推着王曦妩进了帐篷。 帐篷里面明显是精心收拾过的,床上的被褥什么的看上去都还挺干净,由此可见三舅他们一定吩咐过。和其他帐篷一样里面也有四张床位,王珣想了想道:“我还是和你住一起吧,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南烛一个人照顾你还挺不方便的。” 王曦妩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之前她和白子墨、南烛三人刚混进营地的时候还不是三人同住,条件比眼下还差。那时候她都没有得什么,现在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南烛,你先去冥火大哥那边帮我把云麓带过来吧,我担心它没人看着乱来。”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的王曦妩总算是想起了被自己丢下的小狼崽子。 之前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为了避免小家伙在新的环境中到处乱跑,干脆就把它交给了冥火看管,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南烛听命去了,剩下王珣则是推着她走到床榻边,柔声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下?二哥抱你上去?” 王曦妩笑着摇了摇头,“这一路上的我都在休息,哪里有这么多觉可以睡的?” “可是我看你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真的不用。”王曦妩失笑,片刻后却又皱眉道:“反倒是二哥你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这一路上的,我看你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大概是因为经历过她失踪这么长时间加上受伤一事,二哥对她的态度就愈发温和了起来,原本那不着调的做派都收起来了,凡是和她有关的事情都格外上心。反倒是自己的事情都不怎么注意了,眼眶下面有着很明显的青影,让她忍不住有点心疼。 对于妹妹的这种关心,王二哥笑着应了,转口却说要去给她弄点吃的,王曦妩拦不住他,也就随他去了。只不过就在王珣走出营帐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闻讯而来的白子墨。 两人刚巧打了个照面。 王珣一愣,“小白医师?” “二公子。”白子墨对着他点了点头,“我听说姑娘回来了,来看看她。” “恩。”王珣应声,跟着反应过来,“你来的正好,阿妩腿上受了伤,你帮她看一下先,我去弄点吃的来。”说完也不等白子墨回话,径直就走了,很明显一副相信他的样子。 白子墨也不矜持,跟着就进了帐篷。 营帐中的王曦妩早就听到两人的对话了,此时见到他进来也不奇怪,对着他微微一笑招呼道:“白大哥。” 此时的白子墨看上去却不像之前那般温和,反而难得的有点严肃,即便是听到王曦妩的招呼,他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走到她身前蹲下。 “伤的哪里?” 面对这个问题的王曦妩却有点迟疑,停顿了几息后才答道:“左腿的腿根。” 如此隐私的部位,自然不好宣诸于外人之口,难怪她之前似乎是有点为难的样子。白子墨心中暗自想着,耳根子后却也忍不住红了一红,跟着却起身道:“那你伸手,我帮你把一下脉。” 王曦妩从善如流地把手伸出来让他把了,片刻后白子墨才收回搭在她右手脉搏上的手指道:“还行,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气血稍微有点虚,到时候补一补就好。”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至于你腿上的伤,晚点等南烛过来了,我让她帮着看一下吧。” “知道了。”点了点头的王曦妩乖巧地应了,继而又问道:“白大哥,那晚冲出来的时候你没事吧?”当时火势一起,他们就都一起冲了出来,一开始她的注意力还能勉强放在三舅身上一些,到后来自顾不暇,也不知道白大哥怎么样了。 下意识想起了自己腰间的伤口,白子墨却摇了摇头,“我没事。” “真的?”王曦妩狐疑,“我怎么听三舅说你好像受伤了?” 脸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慌张,白子墨神情不变地道:“真不是什么重伤,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虽然青年的神情极为坦然,但王曦妩总觉得有那么一丝违和,但他不说,她也不能逼迫他,只能是点了点头,“那好吧,暂时相信你好了。” 她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娇憨,白子墨眼中闪过一抹温柔之意,明面上却是扯开了话题,“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呢,怎么会突然失踪的?还有这腿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王曦妩于是只好把之前说给三舅他们听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之所以说是故事,就是因为这其中还蕴含了一部分编造的内容,很多和燕东君有关的内容都尽量被她省去。可即便是如此,听完她叙述的白子墨还是不可避免地沉默了下,青年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之意,只可惜王曦妩并没能一下子察觉出来。 “所以说这次姑娘你还算是运气好的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尽量不要以身试险了。”最终叹了口气的白子墨如是说道。 王曦妩闻言却认真点了点头。她何尝不是心有余悸呢?当时真的是到了命悬一线的关头,要不是裴霁出来,恐怕她是真的见不到疼爱她的家人了。 这样的结果,想想她都后怕,果然还是白大哥说到了点子上。 而见到她这幅模样的白子墨还想说些什么,营帐的帘子却再一次被掀起,一个青年大步走了进来,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则是被带进来的风。 “阿妩!” 青年走到王曦妩面前,甚至没在意边上的白子墨,一下子就蹲下身把她抱在了怀里。 王曦妩顿时有点发蒙,她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身侧,口中则是喃喃道:“曜表哥……” 进来的青年正是许久不见的卫曜。 穿着一身军装的卫曜身上还带着些许湿意,似乎是沾染到什么水汽又或者是雾气的样子,在这个季节的温度中略微有点寒凉。但他的拥抱却是那么有力,让王曦妩觉得紧绷的同时也心中也有些震动。 “表哥……”她又轻轻念了两声。 “还好你没事,还好回来了,我差点以为你回不来……”卫曜的声音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哽咽,他把头紧紧地埋在王曦妩脖子边,吐出来的热气正好喷薄在她颈侧的肌肤上,让她顿时觉得有些敏感。 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王曦妩还是轻轻抬手拍了拍青年的背,“我这不是回来了?表哥你别难过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之前还是三舅安慰她,现在一转眼的时间就变成她安慰曜表哥了。不过表哥这么担心她,倒是让她挺说不出来什么感觉的。 有点感动,但又觉得有点奇怪。 也幸好卫曜并没有抱着她太久,双臂的力道骤然间收缩了一下后,他就缓缓地松开了王曦妩,然后才是上上下下打量她,“我听父亲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伤的严重吗?” 无奈地看了眼在边上站着看不出神情的白子墨,王曦妩苦笑道:“真的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向来温和的卫曜却瞪她,“都坐在轮椅上了,这还叫好好的吗?”他一回来就听父亲说阿妩受伤了,而且还亲眼看到她坐着轮椅的样子,心里那份沉重根本就说不出来。 要是他当时在父亲营帐中就好了,这样阿妩也不会受伤,更遑论之后失踪这一段时间了。 他之前听父亲说了,阿妩失踪的这段时间都是在离国皇帝的身边,难道是燕东君对阿妩有什么想法?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的卫曜就不由得皱了皱眉。 而一旁的白子墨则是看着两人互动的情形,片刻后又悄然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他一个外人似乎并不适合继续呆在这里,还是不要徒惹人家厌烦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承诺 并没有在燕云停留太久,王曦妩和王珣只在营地中停留了两天就准备启程回青州了,同行的还有谢青珩。谢家七爷在得知他们要回青州的消息时,非常坦然地提出要和他们一道回去。 王珣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之前受了堂兄如此大的人情,如今这个时候他对谢七爷的感官不要太好,简直就跟自家亲大哥似的。 如此一来动身那天的队伍又壮观了不少,卫大将军和卫将军两人安排了五十人的队伍护送他们。因为不是在离国,所以他们也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但即便如此,两人还是对外甥女的安全格外上心,负责互动的侍卫都是从燕云骑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出发的时候,卫韶带着卫曜一起送她出的营地。尽管卫曜很想亲自送王曦妩回去,但他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在同她道别的时候语气格外温柔,“记得到青州后给我写信。” 王曦妩抱着云麓点了点头。 “到时候等这边的战事结束了,我就去青州看你。”卫曜接着道。 王曦妩微笑着应道:“好。”丝毫不觉得这样的约定有什么奇怪的。 而在两人说话时,同样出来送她的白子墨就在一旁站着。 出乎意料的,这次他们准备回去的时候,白子墨居然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回去了,王曦妩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却是“在这边我能更好地救治伤员”。之前王曦妩失踪的那段时间,他跟着刘军医一道救助了不少受伤的将士,因此迅速得到了燕云军上下不少人的尊重。 对于他这样的选择,王曦妩虽然愣了一下,却并没有阻止他,相反的,她还是很支持青年的这个决定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机会,白子墨既然决定了留在这边帮助那些受伤的战士,她自然不会阻拦。 而此时和三舅以及表哥都道别完,王曦妩的注意力便落到了他身上,“白大哥,你要保重。倘若要随军一道上战场的话,千万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前两天一直都不见笑意的白子墨总算是露出了两天以来头一个笑容,尽管这个笑容看上去还是有点浅淡,“我知道的。”微微一顿,他还是忍不住皱眉道:“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回去后记得让我爷爷帮你看你腿上的伤,顺便帮我把那封信给他。” 王曦妩知道他说的是哪封信,昨晚他同她说不打算回去的时候,顺便的还给了她一封信,说是请她帮忙交给白老医师。对着他微微一笑,她笑道:“没问题。” 踟蹰了片刻,白子墨看着眼前人清丽的笑容,他嘴唇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到此时,所有要道别的人也都道别完了,站在她身后的王珣又一一向众人点了头后就抱起了王曦妩准备上车。伤筋动骨一百天,总之在她腿伤完全好之前,王二哥估计是绝对不会让她自己行走就是了。 一行人于是就在几个年纪不一男人的目送中离开了燕云军的营地。 目送着车队缓缓离开,刚才脸上神情还算是淡然的卫韶顿时就严肃了起来,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儿子和小白医师,见他们两个一个的目光中满是留恋,一个则是说不出来的复杂,不由得先出声道:“我去找大将军商量些事情,阿曜你和阿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也去忙自己的吧。” 闻声收回自己视线的卫曜先是应了父亲一句,然后等卫韶走后,才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白子墨,状似无意地问道:“白医师,你和阿妩的关系很好吗?”她甚至这么亲近地喊你白大哥。 白子墨的目光微暗,却很是坦然地答道:“姑娘之前曾经跟着我学过一段时间的药理而已。”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 “是吗?”卫曜脸上的笑容不变。 “自然。”白子墨直视着他的眼神坦坦荡荡。 或许之前他确实对阿妩产生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但经过这几天下来他却已经梦醒。像阿妩这样的女子,合该受到最出色的男子的疼爱,她应当享有最好的,包括家世,包括爱情。至于他,或许在将来很久之后也会重新喜欢上另外一个女子,但现在,他只要能够默默地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帮助她就好了。 神情有一瞬间的黯然,但旋即又变成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抬头又看了一眼面前眼中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青年,片刻后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卫公子,你很出色,和阿妩也很相配,希望你将来能够好好待她,阿妩是个好姑娘。” 青年诚恳的语气顿时让卫曜一愣。 出于男人的本能,他多多少少能察觉到这位白医师对阿妩存有的几分意思,也有心想要逼迫他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直白。而且结果也出乎他的意料,白子墨就这样放弃了? 心中尚还带着几分狐疑,但看着面前同样出色的青年那一尘不染的眼神,卫曜却在瞬间相信了他。顿时原本心底的那份疑惑变成了其他情绪,他说出来的这种情绪是庆幸还是懊恼,但最终还是统统化成了一种通透。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在心底,然后对着白子墨露出同样温和的笑容来,语气却是万分郑重地道:“我会的。” 这是属于男人的承诺,同样也是男人间的较量。 卫曜懂。 白子墨同样懂。 所以他微微一笑,紧跟着却是转开了话题,“好了,刘医那边还有不少病人在呢,我要过去那边帮忙了,校尉你也赶紧忙你自己的去吧。”说完随意挥了挥手就走了。 剩下卫曜看着他单薄中略显潇洒的背影,倏尔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来,跟着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既然承诺了将来要好好对待阿妩,眼下他要是不挣下一番基业来,日后又有什么面子去姑父姑母面前提亲呢? ———————————————————————————————————————————— 王曦妩并不知道在自己没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一桩情缘,相反的,这两天她的情绪都有点暴躁。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但却很容易遇到一桩小事就觉得不顺眼,像生怕她一个人无聊、经常没话找话的王二哥就被她翻了几个白眼后赶了出去,甚至连好不容易精神起来了的小狼崽子云麓在她面前卖萌,她都没了逗弄小家伙的心情。 小腹处隐隐有着滞涩的感觉,整个人精神不大好,起初这样的症状还不是很明显,到后来被她这架势吓到了的王二哥赶紧去请了听说会几脚医术的云暮过来帮忙搭脉。而云暮则是在询问了她几个问题后,屏退了其余人,笑眯眯地问她:“姑娘之前可来过初潮?” 被她这个问题问蒙了的王曦妩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也是无语。 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重生后她才八岁,自然不会有这样的问题,而如今随着她年纪渐长,女子该来的东西自然也会来了。只是之前太长时间没来,她也没想起来居然还有这么一遭而已。上辈子她每个月来月事前和月事中都会有小腹抽痛的毛病,没想到这被子还是这样。 想想也是够心烦的! 见她沉默的样子,云暮只以为她不知道,于是便继续笑眯眯地同她讲了一番女子月事的内容,接着安慰她道:“这个是女子成人时都要经历的,王姑娘不用害怕。”顿了顿,她还补充道:“如今姑娘小腹不舒服,到时候多喝点红糖姜水会好一些,要不然我去帮姑娘准备一点?” “那就麻烦你了。”王曦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等她下去后就伸出手指戳了戳云麓的脑袋。 “还是你好,不用每个月都痛上那么两天。” 浑然不知道自家主人在说些什么的云麓一下子就抱着她的手打起了滚。 车厢里一人一狼玩的欢快(?),这边下了马车的云暮却是对上王二公子一张忧心忡忡的脸,“怎么样?云暮姑娘?阿妩她没事吧?” 云暮笑眯眯道:“没事。” 王珣却不放心,“那她怎么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而且没来由的脾气还这么暴躁? “女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二公子不必多忧。”云暮一边说着,一边给了他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然后就施施然走开了。 完全不懂她意思的王珣愣然地看着她走开,半晌后又扭头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眼紧闭的车厢,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半晌后端着一碗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冒着热气的红糖姜茶回来的云暮见到他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不由得给了他一个白眼。 没想到王家二公子看上去挺聪明的样子,在这方面上居然还这么单纯,真真是…… 浑然不觉自己在云暮眼中得了“单纯”标签的王二公子看着她端着汤上了车厢,然后半盏茶的功夫后又下来,临走前还语重心长地对他道:“这两天王姑娘的心情可能都不会很好,所以王公子你还是多忍耐些吧。” 王珣:“……”所以在给出这么莫名其妙怜悯的眼神前,她到底能不能先告诉他阿妩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到家 生平第一次在突然到访的月事中走完了从燕云到青州的行程,王曦妩表示这样的经历她实在是不想再有第二遍。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来潮的缘故,这次的疼痛还格外剧烈,头两天她几乎是躺在车厢里面过了生不如死的两天,然后总算是在云暮时常给她送来的热红糖水中缓解了下去。 一开始不明白这其中缘由的王二公子也是在暗地里询问了谢青珩后了解了这其中的情况,于是后两天的王二哥脾气格外温和,不管王曦妩是怎么冷落他都没有在意,反而依旧是一个劲地往她前面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好几本王曦妩没看过的话本子,总算是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像最初几天那么暴躁了。 回到平原郡已经是五月的事了,天热已然有些微暖,从马车上下来的王曦妩难得见到头顶上明晃晃的日头,顿时有了一种自己再不出来动动就要发霉了的错觉。 此时她身上穿的是路上南烛给她买的衣裙,大红色的裙摆拖在地上,一手抱着云麓,另一只手而是由南烛扶着。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她腿上的伤虽然没完全好,但走动什么的还是可以,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也该适当地走动走动,否则对于康复不利。 “之前都没来得及和堂兄你道谢,这次多亏你帮助二哥了。”站在谢青珩面前的王曦妩浅笑道。 脸色却明显有点苍白的谢青珩摇了摇头,唇角的笑容疏淡,“不用客气,上次你救了我,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王曦妩又是一笑,“那等过几日我再去明水山庄找堂兄你?” “好。”谢青珩点头,原本清浅的笑容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下子变得明显起来,一双清和的眼眸也变得深邃,他认真地看着王曦妩,语带严肃道:“明水山庄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着,你随时来就是。” 笑着点了点头的王曦妩于是看着男人转身上了属于他的马车,然后云暮和孤竹都纷纷和她道别,最后由宗绍赶着马车一路往城郊的方向走去。很快的,就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阿妩,咱们也回去吧?”总觉得青珩堂兄最后一句话似乎有哪里不对的王珣却最快反应过来,他扭头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妹妹。阳光下女子的容颜在红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让人无法逼视,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只不过很快地他就掐掉了这个念头,不会的,青珩堂兄应该不会的…… 心有所想,王珣却是把摇头的动作也做了出来,正好扭头的王曦妩见到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疑惑道:“二哥,你怎么了?”平白无故地头摇得跟什么似的,看上去怪傻的。 冷不丁听到妹妹问话的王珣一个激灵,“啊?啊!没什么,我说我们走吧!走,父亲母亲一定是等急了……”说着也不等王曦妩继续追问,他就推着她把她赶上了马车。 完全不明白自家二哥到底是在抽什么风的王曦妩一脸莫名其妙地上了马车,然后又在看着他一副愁眉苦脸纠结的表情中到了王府。也幸亏到府门处的时候王珣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不然她肯定忍不住要问了。 一下车,许久不见的沉檀她们几个就在云喜姑姑的带领下围了上来,其中青盖小丫头两颊还有着明显的泪痕,而沉稳如红绡,眼眶都是红红的。她们是从一大早就开始等在王府门房处的,自打前两天得知了姑娘的行程起,她们就一直掐着指头在算姑娘抵达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姑娘回来,几人心中的那份激动就不用说了。 “姑娘您可回来了!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事吧?可有人欺负你吗?”最先迎上来的顾云喜一下子就抢过南烛扶着王曦妩的动作,一面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一面关心地问道。 边上的几个丫头同样都是竖起了耳朵,一副专心听她说话的样子。 王曦妩心底温热,表面上还是笑了笑,“没事,云喜姑姑,”她没多说就扯开了话题,“父亲和母亲呢?” 云喜姑姑答道:“知道姑娘,和二公子要回来,老爷和夫人都在溯园等着呢。”硬生生地把“二公子”给加上去的顾云喜还是在看到了从后面走过来的王珣后才想到的,她宠溺的眼光看着王曦妩,扶着她的手也忍不住稍稍用了点力,“之前姑娘出事,可没把夫人给急坏了,这不前段时间还生了一场病,如今才好些呢。” 听她这么一说的王曦妩心中顿时就愈加说不出什么感觉来了,有点酸涩的,同时又带着浓浓的内疚。母亲生病的事情她听二哥讲过了,当初听二哥说的时候她心里就不舒服,如今听云喜姑姑这么一说,那种感觉就愈发难受了。 于是没有在外面多留,她任由南烛扶着就去了溯园。才迈开几步路,云喜姑姑就看出了她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样子,不由得大惊道:“姑娘,你的腿怎么了?”之前二公子让人送回来的信中可没说到姑娘的腿受伤了呀! 王曦妩却笑道:“没什么,只是不小心磕到了一下而已。” 关于她的腿伤,她和二哥说好了,不让他透露给家里人,为的就是不让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太过担心。而二哥在她几番撒娇之后也总算是松口答应她了,所以这时的云喜姑姑看到她行动不便时才会觉得惊讶。 “真的没事?”顾云喜还是有点怀疑。 “真的。”王曦妩点了点头,继续扯开话题,“走吧,别让父亲母亲久等了。” 她如此坚持,顾云喜这个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是用隐晦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二公子,确定从二公子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后才又陪着两人走了进去。 —————————————————————————————————————————————————— 溯园还是那个溯园,不同的只是里面的人而已。王父、王父、王大哥加上王大嫂四个人,见到王曦妩的王郗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女儿走路时的不对劲,所以他皱了皱眉,却还是温声问道:“阿妩,你的腿怎么回事?要紧吗?我让白老医师过来帮你看看。” 时隔将近三个月才重新见到父亲,王曦妩心里酸涩,表面上却还是强笑着,“没事啦父亲,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而已,不是什么大伤。” 王郗却仍是拧着眉头,“不行,现在不好好看看,万一要留下什么隐患呢?晚点我让白老医师给你去看看。” 男人的语气严肃中带着些许无奈的意味,说多了还是对她的宠溺,王曦妩忍不住眼眶一红,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泪水几乎就要落下来。也幸好她微微抬了一下头,最终还是被她憋回去了。 这就是父母了,他们会把她的情况时时刻刻放在心上,连一丁点的小事都当做重要的事情来对待,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会无条件地支持她,站在她的立场上看待人与事务。 她自觉两辈子合在一起最为亏欠的就是父母,如今看到父亲这样的神情,心中更加是说不出的百感杂陈,只好是乖乖“唔”了一声,然后同王大哥和王大嫂打了招呼。 王衍是后来才从青崖山上赶回来的,到他到家的时候王珣已经出发了,不过妹妹的消息一直没传回来,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做别的事情了,于是这段时间就在府里呆着,帮着父亲一起处理一些公务。此时见到平安归来的妹妹,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回来就好,一会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有话等晚上再说。” 边上的陆经纶却是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母亲有点生气,一会儿你好好道个歉。”边上都是人,她也不好意思说多,只能是简单地提醒了王曦妩两句,跟着就退回到王衍边上去了。 听到她这话的王曦妩顿时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母亲生气了,否则的话又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出声,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她。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却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背着身子完全不理她。 心里难掩酸楚的情绪,王曦妩放开了沉檀扶着自己的手,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卫氏跟前,两只手直接却抓卫氏的手,“母亲……” 话未说完她的手就被卫氏拍开,“哪个是你母亲?” 力道很重,王曦妩一贯白嫩的手上立马就出现了一个红印子,只不过她还没有从被母亲打的事实中回过神来,整个人都有点发愣。 卫氏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但整个人表面上看上去却很正常,她用一种格外严肃的表情看着王曦妩,口中接着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个母亲?你都有本事自己一个人跑去燕云去了,事先都不用和我们打声招呼,我以为你都忘了还有我这个母亲呢!” 她这话说得又气又急,听起来还带着浓浓嘲讽的味道,王曦妩一下子也是愣住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委屈 卫氏这次是铁了心要好好教训女儿一番了,在放出几句重话后,也不管王曦妩如何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都不为所动,甚至连王珣在一旁帮着说话都没有出声。 直到最后王曦妩沉默地由沉檀她们扶着出了溯园,王衍、王珣几个也都退了下去,她原本强撑着的背脊才垮了下来。 一旁坐在的王郗见她这样,不由得轻叹了一声,“阿宓,你这又是何苦呢?” 卫氏的眼眶微红,她侧着头不肯让自家夫君看见自己的模样,原本之前就有些颤抖的指尖如今更是抖得厉害。“她如今是胆子大了,什么事情都敢自己一个人去做,要是再不让她长点记性,日后再出现这么一遭要怎么办?” 当初阿妩一个人从琅琊跑到燕云去时,她就已经很生气了。毕竟不是儿子而是女儿,平常一直都是娇滴滴地养着的,冷不防居然带着两个人就跑远了,虽然说她是为了三哥的病好了,但当时的她就已经出离地生气了。哪怕后来出了她失踪一事,当时她是又惊又怒,担忧还不止,再加上倒春寒,于是一下子就病倒了。 生病的时候她也想了许多,一直在反省是不是自己平常对女儿太过溺爱了,才会养成如今她这种离经易道的性格。放眼这偌大个九州,哪里有世家姑娘像她这样胆大妄为的?!一个人跑到燕云去还不止,之后更是被人给掳到了离国! 那可是离国啊!不是大燮! 在大燮的土地上,或许王家还能够庇佑她不受到伤害,可一到了离国,那边又有谁能护着她? 虽然说她也清楚失踪这事不是阿妩的本意,但作为一个母亲,尤其是作为一个溺爱孩子多年的母亲,儿女总归是心头肉,出了点什么问题都容易小题大做,这次的事件实在是给了她很大的冲击,让她下定决心要好好教育教育阿妩。 卫氏能在王家主母这个位置上呆这么多年,平常的手段眼界也都是一流的,之前王曦妩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如今出了这么一件事关生死的大事,等她狠下心来后自然也就不会松口了。 见她还是这副模样的王郗顿时抬手揉了揉微皱的眉头,清和的眉眼间满是无奈的意味。 和卫氏的想法不同,虽然对于这次女儿惹出来的麻烦,他心中多多少少是有着一些生气的,气阿妩一开始就擅自妄动,没有想到要寻求家里人的帮忙,气她在后来发现燕云军中有着暗处的势力时,不仅没有放缓节奏徐徐谋之,反而是一下子冒进了……他气的东西有很多,但更多的,却是对于女儿决断的一种欣赏。 包括从一开始得知她三舅的情况后就立马带着白子墨赶过去,到后来在云麓山脉那间哨所中刻意留下的线索,从这其中的某些细节中,阿妩的气魄和胆量就可见一斑。 或许王郗在某些时候确实比卫氏更加疼爱王曦妩,但他毕竟是个男子,男子的眼界以及思考事情的方式更多会从大局的角度出发,所以他的反应和卫氏的反应完全不同也可以理解。 最终还是又叹了口气,放开按压着额心的手,王郗叹道:“随你了,不过晾着阿妩一段时间也可以了,你没看她出去时的那副小样吗?” 卫氏闻言,眼睛红红地看了他一眼,抽动了一下细巧的鼻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副样子,简直和王曦妩出门的时的样子差不了多少,顿时让王郗心中浅笑,柔和的眼眸间也不由得浮上一抹温柔。 ———————————————————————————————————————————————— 夫妻俩在房间中有着温和,而出了溯园的王曦妩心情却很低落。她的眼眸下垂着,长长的睫毛正好掩饰住了微红的眼睛。 边上的王衍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走到她边上揉了揉她的脑袋,“别难过了,母亲还在气头上呢,等过几天她气消了就好了。” 王曦妩不说话。 跟着王衍走到她另一旁的陆经纶神情也是无奈。一身姜黄色半臂加浅绿绣花襦裙的她看上去似乎和婚前没什么差别,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变得格外温婉了起来,气色极好,很明显的在王家的生活还是挺如意的。 她嫁到王家也有半年时间了,之前虽说知道阿妩这丫头一直都被家里人宠着,但这两个月更算是长了一把见识,自从她失踪之后,这一个月的时间,包括自家夫君在内,几乎没有人有展颜过。还是之后得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后,整个王府的气氛才算是缓和了些,之前那种紧绷的感觉,就连府里的下人都不敢在公公婆婆面前提到阿妩的名字。 由此可见她这个小姑子在王家的地位到底有多高。 心里叹着气,她跟着附和夫君的话开解小姑子道:“母亲也是担心你,之前听闻你失,失踪的消息时还很是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的,心中有气也是难免。”顿了顿,她注意到王曦妩微微翕合的羽睑,于是又柔声接着劝道:“天底下做父母的都是这样,嘴上说的越重,心里面也愈是难受。想必母亲此时的心情肯定比你好不了多少,阿妩你还是晚点再向母亲服个软,到时候说几句好话就是了。” 仍旧沉默着的王曦妩总算是轻轻“唔”了一声,可垂落在袖子中的两只手却仍是紧紧握着的。 她其实不是不理解大哥还有嫂子的意思,可心中那种委屈的感觉却不是这么简简单单理解就能消去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都过得不大好,从过年开始心就一直没定下来过,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家,原本以为会得到家人温声软语的安慰,谁知母亲却那么严肃地训斥了自己,甚至还打了自己一下。 虽然算不上特别痛,可对比着打她记事起就没有被家里人打过的情况来看,那不轻不重的一下却让她完全懵掉了。之后更是类似于冷嘲热讽的话,从一向没有对她说过重话的卫氏口中说出来,她心里的委屈更加控制不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三舅会因为这次暗算而去世的话,她又怎么会不远千里一个人跑到燕云去,去了之后又遇到姜煦的人刺杀三舅,后来甚至命悬一线,若非是裴霁突然出现在那里,说不定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家里人了。 这样想着的王曦妩越想越难过,原本就红红的眼眶更是有了泪水要溢出来的趋势,却被她使劲吸了一下又憋回去了。 看着她这副委屈神情的王衍心中失笑,笑意中却还忍不住带了丝怜惜。他们家阿妩虽然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很靠谱、很通情达理的样子,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但在家里人面前,尤其是父亲母亲面前,都多大的人了,有时候还喜欢露出一副小孩子心性。 到底是从小就被王家人宠到大的,小丫头现在肯定觉得很委屈了。 而正好抬头了一下的王曦妩凑巧就看到了自家大哥唇畔的那一抹笑意,不由得脸上红了红,吸了吸有点酸涩的鼻子,没有说话只管走路了。 从溯园到随园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路上又因为要顾及到王曦妩腿伤的缘故,好不容易用一种极慢的速度挪动到随园外,时间也已经是过去了挺长功夫了。 中途的时候王二哥就先和他们分开回自己院子去了,剩下王衍和陆经纶陪着她。 在园子外面停住脚步,此时的王曦妩经过一路冷静总算是好些了,她转身看了眼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大哥和嫂子,轻咳了一声后道:“大哥,大嫂,你们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那小模样怎么看都让人不怎么放心。 王衍眼神柔和,他微皱着眉头道:“真的没事?” 王曦妩点了点头。 王衍还是不放心,“要不然我让你嫂子留下来陪你一会儿?” 王曦妩勉强笑着摇了摇头,“真不用,我没事的大哥,你和大嫂回去忙自己的好了,让我一个人想想就可以。” 王衍迟疑,不过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眼下这个时候,旁人怎么劝她,她一时间都很难听进去,还不如让小丫头自己想想,等她想通了应该也就好了。 夫妻俩于是都在看了她几眼后走了,剩下王曦妩心情沉重地进了随园。 时隔几个月再回到自己的屋子,一时间她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刚才母亲的训斥还犹在耳边,板着脸走到平常坐惯了的软榻上。 此时已经是五月初的天气了,原先离开时上面铺着的厚褥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稍微薄一点的毯子。然而屋里的气息却一点都没变,还是她习惯的那种淡淡的苏合香的味道,从软榻边上瓷青色的香炉里面缓缓冒出来,让她原本烦闷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姑娘……”一旁的沉檀看着她欲言又止。 边上皎碧几个同样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们几个都很想知道这段时间姑娘的经历,可看姑娘现在的神情,她们有不敢贸贸然开口,只能是由沉檀试探性地开口。 果不其然,只见在软榻上躺下的姑娘懒懒地看了她们一眼,“让我歇会儿吧,我暂时不想说话。” 几人顿时就都闭口不言了。 第二百八十章 和好 或许是因为当家主母和姑娘之间的冷战,整个王府接下去的几天仍旧是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下人们因为王曦妩的平安归来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但又因为夫人这些天心情不好的缘故而变得战战兢兢。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妨碍王府的下人偷偷揣测姑娘失踪的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听说姑娘带回来的那只狼还是有雪狼血统的呢!会不会长得很吓人呀?”才不多十来岁的小丫头问道。 “才不是呢!”另外一个抱着一叠衣服的年纪稍微大上一些的丫头反驳道:“我可是见到过那只狼的呢!长得和梁二婶子家那条大狗似的,可爱极了呢!” “是吗?”听她这么说的小丫头眼睛顿时一亮。 “当然了!”抱着衣服的小丫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 诸如此类的对话也不是只有两个小丫头在说,其余的私底下打听王曦妩这段时间经历的人多了去了。只可惜王家的规矩好,这种事情一般也都只是放在私底下说说而已,不会真的拿到台面上来。所以王曦妩顶多是觉得府里下人看向云麓的眼神比较炙热之外,其余的她也没怎么察觉。 这两天她和母亲还在冷战,原本抵达府里的那天晚上,一大家子凑在一起吃饭,她也是放低了身段向母亲道了歉。然而母亲却一直没松口,仍旧是用那副冷淡的样子对着自己。她一时也是恼怒,索性也不理睬母亲了,于是便演变成如今这样子。她和母亲之前就像是别着那么一口气,明明都知道对方的心意,但就是不肯率先开口。 不过这也是明面上的,私底下王曦妩还是很担心卫氏的情况的。母亲前两天才病好,那天见到的时候脸色看上去总归还是有点病后的廖白,所以偶尔她也会让沉檀去打听一下溯园的情况,了解一下卫氏的动态。 就比方说像现在,她像往常一样躺在园子里面的阴凉处看书,头顶是爬在搭好的花架子上的紫藤,嫩绿的藤蔓间正好开着淡紫色的小花,看上去格外慵懒和惬意。小狼崽子云麓趴在她的脚边睡觉,难得能看到小家伙这么安份的时候,一动不动的样子果然像极了小狗。边上的沉檀几个闲着没事也坐在回廊边正在绣花,她们也不说话,园子里的气氛相当安然。 王曦妩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里的书,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道:“听说母亲今天出门去了?” 听到她说话的沉檀抬头看她,却见姑娘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下却是微笑道:“夫人一大早的就去万藏寺了。” “哦,是吗?”王曦妩淡淡地应着,也不抬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沉檀笑,只是笑了一下后却又变得严肃起来,她叹了口气道:“说是夫人因为姑娘您失踪的事情而许愿过了,今天是去寺里还愿的。” 听她这么一说的王曦妩顿时就愣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向沉檀。却见沉檀也直视着她,目光中满是无声的劝慰。 王曦妩沉默。 她想起了这辈子刚重生回来的那阵子,母亲似乎也是为了她昏迷后清醒一事去万藏寺还了愿。分明已经过去了五年的事情,倘若不是因为和眼下这个场景有所相似的话,她很有可能已经想不起来了,但真正想起这件事时,当时的情境却又仿佛都历历在目。 就像年华一样,或许会随着光阴的流逝逐渐老去,但某些珍贵的记忆却永远不会褪色。 所以说,母亲终究是口硬心软的,她一直跟母亲犟着,实在也太不应该了。 在心底叹了口气,王曦妩没有说话,继而把头低了下去继续看书,安然垂眸的模样顿时放缓了流年。 只是这种宁静淡泊的画面并没维持多久就被打破,小丫头雪茶突然从园子外跑了进来,“姑娘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她这一声喊不仅把沉檀她们几个吓了一跳,就连王曦妩也一下子抬头,手上拿着的书合上了都没有察觉。 “母亲她怎么了?!” 好不容易跑到她面前的雪茶看样子就是一路快跑过来的,此时好不容易在她面前停下,喘气还喘得厉害,她一手插着腰道:“夫人,夫人坐的马车惊马了……夫人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那母亲现在人怎么样?可有受伤?”话未说完就被王曦妩打断,她一下子就从藤椅上站了起,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还一下子动到了腿上的伤口,以至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子更是晃悠了几下,吓得沉檀几个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前来扶稳了她。 边上的雪茶同样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但还是摇了摇头,“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了这件事情后就马上来报告姑娘了。” 这下也顾不得还在和母亲怄气的事实了,王曦妩二话不说,直接扭头对身后几个丫鬟道:“沉檀和皎碧陪我一起去随园,红绡和青盖留下来照顾好云麓。” 说完也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她就一把抓住沉檀往园子外面走去,被点到名的皎碧则是赶紧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随园,另外同样收到消息的王衍和陆经纶早就到了,来迟一步的王珣则是刚好和王曦妩碰上。眼见得腿伤还没完全好的妹妹一瘸一拐努力走过来,王珣心里着急,却还是走过来陪着她一起上台阶进了屋子。 以为内王郗一大早就去了府衙的缘故,所以上房中只有卫氏一个正主,其他的下人都不怎么吭声,前两天才见过的白老医师则是带着另外两位医师一道在里间忙着。外间则站着同样紧张的王衍和陆经纶,夫妻俩手握在一起,看得出来两人都很担心。 “大哥,母亲怎么样了?”走过去的王珣问道。 王衍回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眉目中满是担忧,“好像是磕到了头,具体什么情况等一会儿再问白老医师吧。” “什么?”听到这个回答的王珣一下子就急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磕到头了呢?严不严重?出血了没有?” 王衍没说话,反倒是他身旁的陆经纶开口,“听说是因为回来的路上边上突然有一匹惊马冲出来撞到了母亲乘坐的马车,这才会导致母亲受伤的。” “那匹惊马又是怎么回事?郡城里面不是不允许纵马骑行的吗?”之前一直没做声的王曦妩此时却皱着眉头道,她一下子就抓住了话里的要点,语气也是焦急中带着严肃。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陆经纶摇了摇头, 王珣的脸色一下子也跟着沉下来了,他下意识地就想发作,还是王衍看了他一眼,“这件事还是等母亲这边的情况出来了再说。” 被说了一句的王二哥于是偃旗息鼓,四个人一起静静地等着白老医师那边的诊断结束。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就在王曦妩觉得自己快要等不下去了的时候,里间的白老医师带着另外两个医师一起出来了,王衍赶紧迎了上去,“怎么样白老?我母亲她怎么样了?” 脸上的神情并不是特别凝重,白老医师看着他们叹道:“大公子二公子放心吧,夫人这次运气好,只是额头擦破了一些皮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 齐齐松了口气,王珣却不信似的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白老医师认真点了点头。 王珣顿时叹道:“看你们之前这架势,可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母亲受的伤很严重呢,而且你们一直不出来……” 白老医师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正好帮夫人搭个脉而已,前段时间夫人身子不大舒爽,老夫就趁机帮夫人看了看。” 听到他解释的王珣这才总算是放心了,他刚一扭头想对身旁的妹妹说“没事”,结果却愣然发现人不在了。 “诶,阿妩人呢?” 王衍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早就进去了。” 王二哥顿时愣了愣,“我怎么没看见?”一边说着,他一边也进了里间。 余下被撇下的王衍无奈地笑笑,然后对着白老医师以及他身后的两位中年医师拱了拱手,“劳烦几位了。” 几人自然是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才由屋里的丫鬟送了出去。 里间。 王曦妩早在听到白老医师说卫氏只是头上擦破了一点皮之后就跑进去了,虽然这个跑并不怎么确切,严格来说她是快步走进去的。进去后就看到卫氏倚在靠枕上坐着,左边的额头上被贴了一块膏药状的东西,看上去神情有些倦怠,见到她进来时看了她几眼,然后轻轻对她招了招手,“阿妩。” 这个时候王曦妩早就忘了前两天和卫氏赌气的事实了,她走到卫氏的床边坐下,眼睛微红地问道:“母亲,您真的没事吗?”之前真的是吓到她了,尤其是见到雪茶那副惊慌的模样时,她是真的以为母亲出大事了。 也幸好最后的结果是虚惊一场,否则的话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 而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吓的卫氏此时对待女儿的态度也难得地柔和了下来,她轻轻怕了拍王曦妩的肩,然后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没什么大事。” 虽然说运气好没受什么伤,但方才翻车的那一刹那,她想到的还是家里的几个儿女,尤其是阿妩这丫头,此时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最终还是心软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卫氏最终还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三年 时光就像轻薄的烟尘轻轻落在女子的裙摆上,却又在不经意间被温柔掸去,眨眼间就从开阳历二十七年到了开阳三十年,三年的光阴倏忽而逝,一切看似都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这种变化却蕴含在时光的每一个角落中。 三年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情。 头一年八月下旬,大燮和离国之间的战争以大燮惨胜作为结局画下句号,大燮的将士成功抵御了离国蛮子的入侵。然而胜利的代价却是范将军统领的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燕云骑同样稍微好些,但伤亡同样不小。 开阳二十八年夏,太子姜渊勾结西凉蛮族,妄图刺杀灵武帝以代之,被晋王姜煦发现后制止。太子被废,时至如今尚未重新立储,然晋王姜煦的名头却在朝野间变得愈发响亮。同年,西凉蛮族以使者被斩为由,向荆州西侧西宁之地发起进攻,帝派镇国大将军卫毅领军还击,同时还擢裴太尉之子裴霁为威远将军,同时带兵前驻西宁。年底同西凉之战结束,裴将军凯旋而归,帝悦,封裴霁为正二品车骑将军,同时赐冠军侯侯位。 及至于此,裴家公子裴屠苏顿时便一跃成为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新贵。 除此之外就是三年中的太学策试,有好几个年轻人因为在策试中一鸣惊人,被推举进入朝廷的机要部门为官,其中就有谢家的六公子谢鹤观、王家的二公子王衍、陆家的三公子陆白梵,以及两个家世不显的年轻人,王显和江日生。这两个年轻人前者听说是和琅琊王氏有点关系,后者则是完全普通平民出身,却在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内爬到了三品要员的位置,不得不说大燮的朝堂也是风起云涌了。 这些事情中,有的是和王曦妩有关系的,有的则是和她没关系的,但所有的消息她却都掌握着。几年下来,借着青珩堂兄手中的人脉,她底下的云水阁等一系列产业也逐渐在九州一些重要的郡城中开了花,随之而来的则是形成了完整全面的情报收集格局,很多发生在其他州郡的大事她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南烛差不多成为了她手下头一号的情报头子,而最先跟着她的云水阁楚云楚掌柜的则是成了大掌柜的,一直兢兢业业帮她打点着各项生意。 三年来她的生活可以说是比较平淡,除了每年都有那么几次会碰上突然跑到青州来住一段时间的燕东君外,其他的也就是她大嫂陆经纶总算是给她生了个小侄子,她也不至于每天都显得无聊了。 小侄子是前年的时候生的,荣升为祖父的王郗亲自给小家伙起的名,名灏,小名遄遄。对于这个王家二房唯一的第三代,全家人都还是比较疼爱的,小家伙虽然是陆经纶自己养着的,但平常的时候卫氏和王曦妩都喜欢逗小家伙玩。升格为祖母的卫氏经常看到遄遄就笑得合不拢嘴,原本对儿子的热情也都转移到小孙子身上去了,惹得王二哥相当不满。 而对面次子这种明显显的吃醋表现,卫氏每次都只是被他一个白眼,“有本事你给我娶媳妇自己生一个去。” 于是至今为止都还未成婚的王二哥就只能偃旗息鼓败退下来。 家里的氛围和睦,父亲治下的青州又没什么大事,王曦妩也逐渐习惯了这样波澜不惊的生活。 事实上对于每一个人而言,生活很多情况下都是平淡的,像话本子中所写那样起伏跌宕的人生,真正拥有的人又有几个呢? 至少她对于这样的生活还是满意的。 唇瓣露出一个微暖的笑容,闲闲窝在床上看书的王曦妩随意翻了手里一页。床边上趴着的云麓已经差不多有大半个床沿那么高了,它似乎是听到头顶的动静,不由得耳朵动了动,抬头看了床上的主人一眼。 “啊呜~” 听到它叫声的王曦妩顿时笑,伸下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云麓于是眯起了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三年下来,它也从原本和土狗差不了多少的小狼崽子长成了一个大家伙,看上去要比它的母亲澜沧长相凶猛些,但不知为什么,配合上它那张脸来看却反而有点傻乎乎的。王曦妩平常就把它养在身边,她在王府时云麓就跟着在王府,她有时候到南庄去住了,云麓也就跟着一起到南庄去。每年夏天她都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南庄避暑,鹿鸣山虽然不是养狼的好地方,相较于王府而言却算是好的了。 “姑娘。” 正好从外面推门进来的沉檀手里还抱着一叠的衣物。她让青盖帮着脱下外面的风衣,自己则是走到里面把衣服放下,“后天笄礼时您要穿的衣裳奴婢已经给您取过来了,您要不要先试穿一下?” 三年过去,原本就是几个丫鬟中年纪最大的她此时看上去已经是亭亭玉立,身上的气质温柔如水,和王曦妩说话是也是微微笑着,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而非普通的丫鬟。 收回自己摸着云麓脑袋的手,王曦妩摇了摇头,“不必了,之前不是试穿过了吗?你收起来就是了。” 再过两天就是她及笄的日子,月前母亲就让人帮她做了那天要穿的衣物,前两天做好后她又让人去浣洗了一遍,如今沉檀才取回来。 伺候了姑娘这么些年也知道她性子的沉檀于是笑了笑,转身就把衣裳都收到柜子里面去了。一旁的皎碧却是皱眉道:“姑娘,后日您的笄礼,真的打算邀请紫虚元君做正宾吗?” 紫虚元君虽说也是得道高人,可邀请化外之人来做姑娘笈礼的正宾,感觉总觉得有点奇怪呢。 王曦妩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眸中流光明明灭灭,“母亲的帖子都已经下了,更何况紫虚元君如今在青州一众女眷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由她做正宾又有什么奇怪的?”旁人不知,她可是牢记着这位元君的真实身份呢,先帝最疼爱的女儿濮阳公主,算起来和王家还有点亲缘关系。 几年下来,虽然王家和紫虚元君并不是太亲密,但卫氏却还是经常到青云观中去走动,所以多多少少交情还是有一点的。不过即便如此,之前卫氏告诉她到时候紫虚元君会担当她笈礼的正宾时她也有点发愣,如此看来恐怕这其中还有一些她不清楚的事情在,否则平白无故的,就算紫虚元君近年来在青州的声望颇重,母亲也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她心中清楚这其中的条条道道,但却不能告诉外人,所以面对皎碧的问题也只能是搪塞过去。而被她反问了一句的皎碧则是认真想了想,居然还点了点头,“这么想想好像也是呢。”更何况紫虚元君曾经也是教导过姑娘琴艺的,两家这样算来也有点关系,倒不是特别奇怪了又。 她这边思路不知道拐到了哪里去,另一旁放完衣服回来的沉檀则是笑道:“姑娘,晚点您要还要去梧园看小公子吗?” 去年的时候,因为大公子入建安为官的缘故,少夫人也带着小公子一道去了建安,过年前才回来,此时还是住在这边,反倒是大公子中途回过建安一趟,不过因为姑娘及笄一事,大公子前两天的又回来了,夫妻俩加上一个小公子住在梧园。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如今才两岁不到的小公子特别喜欢姑娘这个姑姑,经常嚷着闹着要找姑娘玩,姑娘也疼爱这个侄子,同样会有时候去梧园找少夫人和小公子一起玩。 听到她问话的王曦妩想了想,又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此时尚还是下午,但天色看上去却有点阴沉,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于是摇了摇头,“暂时算了吧,等晚上用膳的时候也能见到,这个时候我就懒得过去了。” 对于姑娘的决定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几个丫头又随口聊了两句后就开始准备忙她笈礼的事了。虽然差不多从半个月前府里就开始筹备姑娘的笈礼了,但这种同婚事一样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她们总觉得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所以像细节上面的活几人都分外用心,到时候姑娘要用的梳钗茶油之类的东西全部又都检查了好几遍。 而就在几个丫头忙忙碌碌,王曦妩却是闲散着随意翻书的时候,已经成为她房里二等丫鬟的雪茶又推门小跑了进来。 还没等她说话,皎碧就拿眼睛瞪她,“你先别说话,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看你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每次雪茶这样跑进来的时候,总会带来一些或好或坏的消息,多数是府里才发生的事情,她简直就成了继自己之后的小喇叭。 果不其然,只见穿着一身绒毛棉衣的雪茶兴奋道:“姑娘,三舅老爷、舅夫人、表公子还有表姑娘都到了!” 躺在床上的王曦妩顿时眼睛一亮,“真的?三舅他们一家人都到了?” 雪茶用力点头,“奴婢亲眼看着舅老爷一家进府的呢,现在应该都已经到夫人那边了。” 王曦妩于是从床上起身,“伺候我换一身衣裳,我马上去母亲那边。” 屋里顿时就忙开了,而一盏茶的功夫后,房门从里面被推开,王曦妩带着皎碧和青盖两个,急匆匆地去了溯园。 第二百八十二章 心思(一) 因为内卫韶一家的到来,溯园中明显热闹了不止一筹,王曦妩到的时候正好就见她大嫂陆经纶和她小侄子从梧园那边过来。小家伙被抱在奶娘的怀中,因为天气的缘故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和肉嘟嘟的小脸,一见到王曦妩就伸出两只同样肉嘟嘟的小手来,“姑姑,姑姑,抱抱……” 一岁半的小家伙说不了太流利的话,但在认人这方面却有着特殊的天赋,尤其是见到她这个小姑姑的时候,总是嚷着闹着要让她抱。王曦妩上辈子一直都没有孩子,加上如今王家第三代也只有这一个,所以对于这个小侄子也就多了几分耐心,笑着伸出手去把一个劲从奶娘怀中往外挣扎的小家伙抱到怀里,她也没和陆经纶说话,顺手就把小家伙颠了颠,然后就笑着逗弄他道:“遄遄,怎么现在就出来了呢?刚才午睡了吗?” “午睡,午睡!”大名王灏小名遄遄的包子君只能隐隐知道自家姑姑在说些什么,但却不能完全理解王曦妩的意思,所以只是两只手挥舞着,很兴高采烈地重复着王曦妩刚才那句话最后两个字。倒是一旁的陆经纶脸上浮起了笑意,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笑道:“刚刚才睡醒不久,听到三舅过来的消息,就让他一块儿过来见见人。” 王曦妩于是接着逗小包子玩,“一会儿就要见到三舅老爷了,遄遄开心吗?” 又是只顾重复最后两个字的小家伙于是拍了拍他姑姑的两颊,“遄遄开心,开心!” 力道不大,却唬得他奶娘上前两步制止了小家伙兴奋的动作,伸手想要把遄遄抱走,“我的小公子诶,您这拍的可是您姑姑呀!一会儿把姑姑拍疼了怎么办呢?” “小孩子,能有多少力道?”话虽然这么说,但王曦妩还是笑着把怀中的包子交给了她。马上就要进屋了,一会儿她抱着人见客总归是有点失礼的。 陆经纶笑了笑,却是对奶娘道:“一会儿让他自己走就是,不用老是抱着了。” 奶娘笑着应了声是,然后就开始安慰因为被他姑姑无情抛弃而觉得委屈的小祖宗了。见到这一幕的陆经纶扭头看王曦妩,“亏得我生他这么辛苦,这小家伙居然还是和你亲近。” 王曦妩笑,“谁让我平常疼他呢?” 陆经纶一边随手抓住了儿子乱挥的手,一边而是给了大言不惭的小姑子一个白眼,“这话说的,好像我平常不疼他一样。” 收到白眼的王曦妩回了她一个慵懒的笑容。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逗弄着小包子就进了正房,见到她们的丫鬟及时向里面通秉了一声,然后屋里的声音一时间就变得愈加热闹起来。 时隔三年再见到三舅,此时的三舅看上去明显变了不少。和三年前那充满锋锐之气的人比起来,眼前的三舅要显得更加沉稳,但不是那种趋于暮气的沉稳,而是因为人生阅历的逐渐丰富而沉淀下来的气势,给人一看就很可靠的感觉。而站在他身边则是一个容貌艳丽,但气质却温和的妇人,此时正和卫氏手拉着手说话。 不消多说,这妇人便是卫韶的妻子,王曦妩的三舅母管氏了。 而在两人的身侧则是站着一对青年男女。身着深蓝色镶绒长袍男子的身长屹立,五官温润如画,但一双眉目却带着从战场上锻炼出来的凌冽的气息。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王曦妩身上时,这种凌冽就迅速地转换为温柔,唇畔无声浮起的笑意更是使得他一瞬间显得格外耀眼。 男子这样的变化或许没有旁人注意,但却瞒不过他身边的少女。一身浅翠色抓绒襦裙的少女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笑着看着身旁的男子和王曦妩一眼,然后才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扑向王曦妩,“表姐,可想死我了!” 伸手架了她一下的王曦妩瞪了她一眼,“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一副小孩子心性!” 被训斥了一句的卫离离顿时撅嘴,“表姐还说人家呢!明明只比人家大了半年的说。” 听到她娇嗔的王曦妩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站着的管氏就先发话了,“你表姐说的对。”她先是用含笑的眼神看着王曦妩,然后才板起脸扫过卫离离,“你看看你表姐,再看看你,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没有?” 卫离离不怕爹不怕她哥,唯独就是怕她母亲,所以听到管氏这么一说的她顿时就瘪了下来,悻悻地放开攥着王曦妩胳膊的手退回了原位。不过即便是这样,在退回去的过程中她还冲着王曦妩做了个鬼脸,惹得王曦妩一时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不过她很快就忍住了笑意,稍微整理了一下因为和卫离离打闹而显得稍微有点乱的衣袖,这才稳稳地上前向卫韶他们行了礼,“三舅、三舅母,表哥,表妹。”总算是没有忽略卫离离这个丫头。 卫韶本来就是拿王曦妩当自己女儿看的,而管氏本就喜欢她,三年前得知外甥女竟然冒着极大的危险跑到燕云去救了自家夫君后,那种喜爱就不用说了,今儿见到王曦妩后她就一直都带着笑脸,此时更是上前把她扶了起来,“这么客气干什么?让我看看,这好几年不见的,我们家阿妩都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乳白色的织花交领上衣,下身则是藕粉色的百褶长裙,衣服和裙子因为天气的缘故质料很厚实,但却很好地衬托出她完美的身材,腰间深粉的封条不堪盈握,从上面垂坠下来的浅粉宫绦则是变相地显现出她修长的身形。女子的眉眼狭长却精致,五官更是如同雕琢过的一般,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点了灯的室内闪现流溢的光泽,饱满的唇瓣则是微微上翘一个弧度,让她浑身上下的气息就显得柔和了起来。 上上下下打量了王曦妩一番,管氏眼中带着满意之色,口中同时感叹道:“果然是长大了,比你母亲还要好看了,要知道你母亲当初可是我们云中一枝花呢!” 连带着被打趣在内的卫氏顿时看了她一眼,笑道:“什么叫云中一枝花?我那可是大燮一枝花好吗?” 一群人顿时失笑,管氏接着道:“瞧瞧,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好意思这么鼓吹自己,也就只有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她从小就和卫氏是手帕交,后来更是嫁给了卫韶,两人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比一般的妯娌要来得深厚,上次她生产前后那段时间还是卫氏过去照顾的她,所以此时和卫氏说起话来也是不客气。 果然,听到她打趣话的卫氏理直气壮道:“那又怎样?难道你还能否认不成?” 管氏摊了摊手,“自然不能。” 两人顿时又相视一笑,这才算是结束了属于她们之间的话题。管氏跟着把注意力落到一旁牵着王遄遄的陆经纶身上,“阿宓,这两位应该就是你儿媳妇和孙子了吧?” 卫氏笑道:“没错,这是我大儿子的媳妇经纶,这些年孝顺我和她父亲不说,还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小名叫遄遄。” 介绍人的同时还不忘夸奖儿媳妇一番,虽然卫氏说这话是发自真心的,但明显的陆经纶脸上的笑容要更明显了些。她牵着小包子王遄遄给卫韶一家人行了一礼,然后才弯腰对儿子道:“这个是三舅爷爷。” 天生比较识大体的小包子王遄遄从进了屋后就乖乖地被奶娘放了下来,此时被陆经纶牵着,还被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打量着,他也不怯场,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抬头看着众人,听到母亲的话时也乖乖地跟着喊道:“三舅爷爷好。” “好。”卫韶脸上的笑容不多不少,却足以显示出他对这个软糯包子的喜爱。 陆经纶接着给小包子指着管氏介绍,“这个是三舅奶奶。” 小包子于是糯声糯气气地喊道:“三舅奶奶好。” 相较于卫韶,管氏就明显要热情多了,她跟着弯下腰来摸了摸小包子的脑袋,“遄遄真可爱。”然后又从起身示意边上的管事姑姑拿过来一个金子做的平安圈套到小包子脖子上,“这是三舅爷爷和三舅奶奶给你的见面礼,遄遄以后可要平平安安长大哦。” 见面礼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边上的管事明显手中还拿着其他东西,陆经纶也不推辞,而是微笑着对儿子道:“还不快谢谢三舅奶奶。” 小包子于是又喊了一声“谢谢三舅奶奶。” 管氏很慈爱地笑着,陆经纶跟着让小家伙喊了卫曜和卫离离。卫离离明显对这个才两岁不到的小包子很感兴趣,原本想要和王曦妩说话的心思也没了一个劲地想要逗弄小家伙。结果小家伙不给她面子,面对她的逗弄都懒得给她反应,反而是几次想要往王曦妩身边凑,这让卫离离郁闷极了,“凭什么遄遄就这么喜欢表姐?明明我比表姐更可爱的说。” 一大家子的人愣是没一个理她的,卫离离自讨没趣,却还是不肯放弃逗弄小包子的心情,弄得最后王遄遄躲到了奶娘地方,管氏开口才算停歇。 明显心情很好的卫氏见到这一幕,也笑了开来,却是扯开了话题,“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三哥三嫂你们要不然先去安放一下东西,晚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 卫韶和管氏自然应允。 卫氏于是吩咐顾云喜引着几人过去,一边又对管氏道:“要是有什么缺的,三嫂你只管和下人说就是,把这边当自己家就好。” 两家人是这般的情谊,管氏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应了声“好”就准备走了,临走前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突然拉住了王曦妩的手,“好些年没见到阿妩了,阿妩也陪舅母一道过去说说话怎么样?” 虽然愣了一愣,但王曦妩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浑然没有注意到在听到自家母亲这话后,卫离离丢给卫曜的那个眼神。 而接收到妹妹隐蔽的眼神的卫曜则是微微一笑,落到王曦妩身上的视线无比轻柔。 第二百八十三章 心思(二) 晚上和远道而来的三舅一家一起用完了晚膳,王曦妩和王珣被打发去同卫曜、卫离离一道玩耍,王衍则是跟着父母一道同三舅夫妇俩在里屋聊天。原本陆经纶也是要一道留下来的,但是小包子王遄遄睡得早,还没吃完饭就困了,于是陆经纶便抱着他回梧园休息去了。 里间他们谈话的声音不高,王卫两家的家风向来和睦,此时虽然主要是王郗、卫韶以及王衍三个男人在说,但卫氏和管氏两人却同样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也会插几句嘴。 一开始几人还是再聊两日后王曦妩及笄礼的事,后来便逐渐聊到了朝廷上面的事情,只听卫韶皱眉道:“如今这两年,灵武帝的身体愈发不行了,朝堂之上晋王的势力越来越大,这对我们而言相当不利。所以我这次过来,父亲还让我问问你们这边的打算,到底是打算站在哪一位皇子的后面?” 他这话也算是说得相当直白了,而听到他此言的卫氏却是突然打断了他,“你们先聊着,我去给你们准备一些喝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从容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而见状的管氏则是微微一笑,“阿宓,我和你一道去。”她同样跟着站了起来,走到卫氏身边,“就让他们这些男人聊他们喜欢的话题,我们两个正好抽空叙叙旧。” 卫氏闻言看了她一眼,妯娌俩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个场合走了出去。朝堂之上的事情她们或许可以参与,但至少明面上还是不要表露出来为好。 而看着两人举动的王郗以及卫韶都没有在意,等两人出去之后,王郗就轻轻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却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也不知道陛下是上了年纪还是什么原因,眼看着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居然还是不立储,你说陛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若是三年前的卫韶听到妹夫这种打太极一样的话时,说不定会觉得暴躁,但自从三年前在鬼门关前走过那么一遭后,他整个人就沉稳了不少,此时听到王郗这番话也只是皱了皱眉,却还是嗤笑道:“谁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呢?或许他觉得自己还能在皇帝的位置上多坐几年?为君者不都有这样的毛病吗?” 话中不无嘲讽之意,却是很明显地流露出他对灵武帝姜潮的不满之意来。自从开阳二十七年那次在战场上受到过来自背后的暗箭以及随之而来的袭营事件之后,他原本对姜氏仅存的那些忠诚就被消耗殆尽了。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功高震主这个道理他从来都懂,只是以及抱着侥幸的心态祈祷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已。可事实再次给了他接连两记无情的耳光,惦记他性命的不只是姜潮一个人,而是整个姜家都想要他死。 如此的主子,难道他还要继续效忠下去不成? 所以这三年虽然他明面上沉淀下去不少,逐渐地把手里的一部分军务交给了阿曜,燕云军表面上的实力也削弱了不少,但这都是他可以收缩做出来的效果,为的就是能够逐渐地将卫家明面上的势力转移到暗地里去而已。 卫韶的转变王郗多多少少能看得出来,尤其是此时大舅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刚才他不小心正好注意到了,于是也不再拐着弯地说,而是直言道:“关于将来继位的人选,我们自然是有考虑过的,只不过恐怕和三哥你想的不一样就是了。” “哦,是吗?”卫韶皱眉,“你更看好哪位?” 王郗若有深意地笑道:“姜昱。” “姜昱?”一时间没能成功想起这个名字来的卫韶好不容易想起这位究竟是谁,顿时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这位虽然是皇子,可他一点根基都没有,将来想要上位只怕有点困难吧?”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七皇子自从被贬谪江陵之后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妹夫怎么会突然想起他呢?还是说这背后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用狐疑的眼神看向王郗,而王郗而是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谁说七皇子一点根基都没有的?” 卫韶反问,“难道不是吗?” 王郗的笑容还是一贯的清淡,在这个时候看来却平白多了几分神秘,只听他淡淡笑道:“这两年的太学策试不是出了很多新人吗?” 言语听起来似乎有点答非所问,但愣了一下的卫韶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眼睛一亮,继而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王衍,等得到王衍肯定的回答后,他脸上一下子就露出一抹说不出来的复杂笑容了。 半晌后他才抬起垂着的头道:“相较于其他几位皇子而言,七皇子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了。”总之只要这个人选不是姜煦就好。对于晋王姜煦,虽然他还没弄明白当年那次袭营事件中他到底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对姜煦产生恶感。 之前没开口的王衍难得开口道:“七皇子其实还是挺出色的。” 闻言的卫韶顿时看他,而他却没有接着解释下去了。 ———————————————————————————————————————————— 他们这边接着又聊了一些男人间的话题不提,之前名义上说是要去给他们准备喝的汤饮的卫氏和管氏两人却没有走远。她们出了正房后就随便拐进了偏房,两个已经算是奶奶辈的女人随意地聊着家长里短,同时又回顾了一下两人年轻时候的生活,差不多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管氏这才状似无意地叹道:“一眨眼的时间,我们居然都已经这么老了,你都已经做祖母了,我却还是做母亲的,真是有趣。” 卫氏跟着笑道:“谁让我们家阿衍比你们家曜哥儿年纪大呢?” 当初她和君擎成亲的时候管氏就已经嫁给他三哥了,谁知等她把阿珣都生下来了,她这位三嫂才算是生了曜哥儿,说起来也是管氏心头的痛了。 管氏却摇头叹道:“阿曜如今也不小了,我就等着他给我娶媳妇儿了,这样我也好早点抱孙子。” “你不还有个煊煊吗?”卫氏白了她一眼。 煊煊是管氏次子的小名,如今也才五岁多点,比小包子王遄遄大不了多少,管氏这么说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明白这点的卫氏心中有数,却是接着似笑非笑道:“好了三嫂,你也别这么拐弯抹角的了,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被拆穿的管氏丝毫不见害羞的神情,反而是收敛起了原本脸上的笑容,认真严肃道:“也好,那我就直说了,关于阿妩的婚事,你和妹夫现在有打算了吗?” 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卫氏却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定下来。”顿了顿又笑道:“怎么?难道三嫂你是想向我们家阿妩提亲不成?” 管氏点头道:“你也知道的,阿曜这孩子一直都喜欢阿妩,这几年他在燕云那边,我就看他尽顾着给你们这边写信了,连给家里的家书都没有这么频繁的。”话说到这里,管氏语气中难免带了丝醋意,但片刻后她还是定了定神接着说道:“我和老爷也都是喜欢阿妩这孩子的,将来阿妩就算是嫁进来,到时候也不用担心会处不好婆媳关系,万一日后要是她和阿曜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帮阿妩说话的。” 她这番话完全是出自真心,卫氏也听得出来。事实上对于三哥一家子的来意她之前多多少少就有点猜测,毕竟单只为了阿妩及笄一事就从云中跑过来有点费事,很有可能是他们想趁着阿妩及笄表明一些什么。她之前就猜会是提亲,没想到还真是。 对于管氏提出来的结亲一事,她事实上还是挺心动的。 就像三嫂说的,阿曜这孩子虽然不是她看着长大的,但脾气性格都还是很了解的,以往他的性子温和,如今虽然变得稳重了不少,但对阿妩还是一如从前的温柔。刚才吃饭的时候,他落在阿妩身上那眼神她又不是没瞧见,只要是个明眼人估计都能看出他对阿妩的用情了。 疼爱阿妩,背景又是一清二楚,如今阿曜还逐步接手了燕云军,在军中也有了自己的名声地位,这样的女婿人选,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会觉得不好?只不过心动归心动,就和当初给长子娶媳妇那样,她和君擎说了都不算,最重要的还是看阿妩自己的意思。 思绪百转的卫氏于是便把心中所想的和管氏说了,管氏应道:“这个自然,我和老爷都是把阿妩当女儿看的,这种事情当然要看看小丫头的意思。”顿了顿,她却又笑道:“不过我看阿妩还是挺喜欢阿曜的,他们两人这些年的不是一直没有断过联系吗?” 深觉有理的卫氏同样跟着笑了。 ———————————————————————————————————————— 而就在妯娌俩商量小辈的婚事时,王曦妩这边却也是和卫曜正说着话。原本他们是和王珣和卫离离在一道的,谁知卫离离中途也不知道是抽什么风,突然把王珣拖了出去,于是外间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她和卫曜两人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心思(三) 少了天生就能活跃气氛的卫离离以及黑着脸不知道在防备着些什么的王二哥,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沉落了下来,但却不尴尬,反而带着莫明温馨的意味。 卫曜就坐在王曦妩的对面,或许是因为晚上灯火明灭的缘故,对面女子显得美得惊人,尤其是那双满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眸,偶尔上挑的细长眉眼则是散发着另外一种慵懒的味道,不经意的,但却格外撩人的。 两年不见,曾经那个青涩的少女都已经长成拥有诱人风情的女子了呢。 男子的眼神变得愈发柔和,他笑着说道:“原本这次过来,母亲是想把煊煊一道带过来的,但祖母担心他年纪小,受不了一路上的颠簸,所以就没让他来了。” 听着他用含笑的口吻说起家中的幼弟,正好多了个小侄子的王曦妩一时间也有了兴趣,她懒懒地笑道:“这个无妨,表弟年纪小,等以后有机会见见也可以。” 卫曜接道:“说起来好像煊煊出声后你就没见过他吧?” “是没见过呐。”王曦妩点头,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一抹遗憾之色。燕云那边不太平,她这两年的也就一直窝在青州没出门,自然是没见过这个小表弟。不过因为家里有了一个软萌萌的小包子,所以她对这种软糯可爱的生物也多了几分喜爱之情。 注意到她眼中那抹神情的卫曜顿时轻笑,“什么时候你回卫家了,自然能见到那个淘气鬼。” 没有察觉到他话中用的是“回”字而不是“去”字,王曦妩反而对他所说小表弟的性格比较好奇,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抹好奇地问道:“表弟他很淘气吗?” 一想到家中那个混世小魔王的性格,饶是以卫曜沉稳的性格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上面有离离这么一个姐姐在,你觉得他会安静得下来吗?”两个一大一小的凑在一起,简直就能把府里掀翻咯。 想到卫离离那冒失性子的王曦妩顿时失笑,“也是,离离这丫头向来就是个不安分的,我看她在外面还好些,到了家里总还是小孩子的心性。” 卫曜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估计她那性子,这辈子都是改不了了。” 王曦妩于是笑得更加明显了,只不过笑过之后,她也就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毕竟在背后嘲笑别人总归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尤其嘲笑的对象还是自己的表妹。 “今年燕云那边的情况还好吗?” 自从两年前和离国的战争结束了之后,三舅就有了从现在那个位置上退下来的打算,所以逐渐地就把手里的一些人马交给了表哥在带,如今表哥也基本上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间常驻燕云,所以她问这话的主要用意还是在关心对方的情况上。 听她说起正事的卫曜脸上的温柔就稍微淡了几分,但也仅仅只是针对事情而非对人,只见他皱了皱眉道:“还是老样子,关外的离国驻军没什么动静,倒是云麓山上的盗匪多了起来。” “盗匪吗?”王曦妩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在看到男子那疑惑的样子时,不由得追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吗?”原先她和表哥通信的之后他也提到过云麓山上有盗匪的事情,不过那时信中表现出来的态度却不像此时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凝重啊。 卫曜摇了摇头,“总觉得那些盗匪感觉有些不对。”至少从他手下那些和盗匪遭遇过的士兵反应来看,他们在关外巡逻时遇到的盗匪不仅装备精良,而且进退有度,调动得彷如军队一般。若不是他确定对面的离军没有动静的话,说不定他都要把这些人安到离国的头上了。 只是他心中这么想着,脸上却是很快露出笑容扯开了话题,“没事,说不定是因为关外出了什么事,所以跑到云麓山上的人多了些呢?” 尽管心中仍然存留着一丝疑惑,但既然表哥不想细说,王曦妩也不会再继续纠缠下去,两人又随口聊了些年后发生的事情。大概是因为过年的时候她正好和表哥通过信的缘故,此时说起话来竟是没有丝毫生疏的意味,反而更像多年的老友在畅聊一般。 时间就在轻松的氛围中一点一滴流逝,直到后来,王曦妩发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把很多生活中的小细节都和自家表哥说了一通后,她这才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让表哥听了这么多琐碎的事情,表哥不会觉得无聊吧?” 卫曜闻言微微一笑,灯火中的男子眼中的温柔简直快要溢出来了,但那张好看的容颜上却还是维持着一种温文尔雅的笑容,他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事实上能听阿妩用随意的语气说着她的生活,这种感觉,和他印象中父亲每日办完公事回到家和母亲相处时的场景差不了多少。 他的嘴唇张了张,看着对面女子懒散却又带着莫明吸引力的笑容,正想开口,“阿妩,其实我……” “诶,怎么只有你们两个?离离和阿珣呢?” 管氏的声音和卫曜才出口的话同时响起,又因为她和卫氏一起进来的动静过大而盖过了男子的话语,没能一下子听明白自家表哥说了些什么话的王曦妩先是下意识起身回答了管氏的话,“二哥和离离出去了。”然后才扭头回望男子,“表哥,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她如此自然的态度使得对面跟着起来的卫曜摇了摇头,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飞快地闪过失落情绪。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相和阿妩表明自己这些年来的心意,结果却被母亲横插了一脚,这种感觉简直就像蓄足了力一拳打下去却打在棉花上,从来不曾有过这种郁闷感觉的卫公子简直想吐血,他幽幽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而管氏却压根没接受到他的眼神,反而是回头吩咐在屋里的管事姑姑,“去找一下姑娘,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休息了。”一边说着,她还一边自顾自往里间走去。 反倒是跟在她后面的卫氏要细心先,她一进来就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然后就看到了侄子那个“委婉”的眼神,心中顿时便隐隐有了猜测。 笑了笑,她却没有开口点破,而是对王曦妩道:“你要是有什么事要你阿曜聊,等明天也来得及,你表哥他们这一路过来,总该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 话中那种呵斥的意思也只是浮于表面而已,王曦妩还没来得及点头,却听卫曜替她解释道:“是我一直拉着阿妩聊天的姑母。”顿了顿又温柔地看了眼王曦妩:“很长时间没见到表妹了,所以一事忘了时间而已。” 卫氏于是欣慰地笑,只是那笑容中还带着一些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的复杂意味。 ———————————————————————————————————————————— 因为时辰不早的缘故,管氏让人把卫离离找回来后就直接和卫韶、卫曜一道回园子休息去了,跟着一道回来的王珣则是和王衍、王曦妩一道回去。 把妹妹送到随园门口,从刚才开始脸色就有点古怪的王珣看了妹妹一眼,“我和大哥就不送你进去了,进去以后早点睡吧。” 虽然因为夜色的关系看不大清他脸上的神情,但王曦妩却敏锐地察觉到二哥语气不对,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二哥?我看你似乎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任哪一个有着妹控情节的兄长在发现有人在打妹妹的主意时总是会不高兴的,尤其是这些乱打主意的家伙还不止一个时,这种情绪就更加恶劣了。不过面对妹妹的询问,他还是板着脸答道:“没什么,你就别乱想了,我没事。” 王曦妩将信将疑。 王珣却不管她,把她轻轻往园子的方向一推后就道:“我和大哥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说完就拖着王衍走了。 剩下被留在原地的王曦妩觉得他莫名其妙,却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是摇了摇头,带着皎碧一道进了园子。 一进到屋里,不像往常那样的,她一回来就会有云麓跑上来蹭她,今晚的屋子格外安静,除了明明紧张的要死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沉檀外,以往总是趴在外间软榻底下的雪狼也不在。心中顿时就有数了,王曦妩在门口处站住了脚步,然后扭头吩咐皎碧,“今晚让沉檀值夜吧,你和红绡她们去休息。” 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姑娘突然想起了这么一遭,但有休息她为什么不占?所以皎碧笑眯眯地就答应了,临走前还想伺候王曦妩更衣洗漱,也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而好不容易把园子里的丫鬟都打发好了,然后又让沉檀看好外面的情况,王曦妩这才走到里屋,随手放下帘子隔开两间屋子,她无奈地叹了一声,“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没多久。” 低哑中带着一抹磁性的声音从她面前传来,而在她惯常躺的那张摇椅上此时却转过一张让人惊艳的容颜,摇曳的灯火中一双桃花眼流光潋滟。 不是应当远在沧澜的离帝陛下又是哪位? 第二百八十五章 心思(四) 随意地走到男人对面的床边站住,王曦妩把原本夜间用来挡风的披肩给解了下来,一边解一边问道:“云麓呢?” 又重新躺回躺椅上的燕东君笑眯眯道:“跟澜沧一道跑出去玩去了。”浑然没觉得大晚上的两只狼一起在外面溜达会引起什么反应。 习惯了他这幅样子的王曦妩也懒得管这档子事,把披肩挂到梨木架子上,然后又坐到梳妆台前把头上的首饰一一摘下来放回首饰盒里,“这次怎么不让你属下过来了?”以往虽然这位陛下也经常会突然跑过来“玩”,但往年她生辰的时候他都只是派属下过来送贺礼的而已,很少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正好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镜子中人影的燕东君挑眉一笑,语气慵懒道:“这不后日就是你及笄的日子吗?所以朕百忙之中还是抽空来看你一下,你难道不应该表示感动吗?” 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顿时让王曦妩翻了个白眼,“真是感谢离帝陛下您了,这么忙还惦记着我的笈礼。” 只当做没听出她语气中嘲讽的离帝陛下得意地笑了笑,眼波流转着就换了个话题接着问道:“怎么样?到时候的正宾和赞者都请的谁?” 已经习惯了两人间相处模式的王曦妩自然而然答道:“正宾是我以前琴艺的授课老师紫虚元君,赞者是我表妹。” “紫虚元君?”好不容易在记忆中搜索出这么一个人的燕东君恍然,却并没有放太大的注意力在这上面,反而是兴致盎然地问道:“你的琴艺怎么样?要不然弹一首给我听听?” 回头给了他一记白眼的王曦妩慵懒道:“不怎么样。离帝陛下要是真想听曲儿的话,我推荐你到荷花楼里去听,那里的不少姑娘都有一手好琴艺。”她才懒得给这家伙弹琴呢! 完全没能抓住她话中重点的燕东君顿时皱眉,“荷花楼?”这种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的地方,阿妩怎么会知道的? 王曦妩反而很坦然,“不就是你们男人寻常最喜欢去的地方吗?”寻欢作乐什么的,难道不是男人的本性吗? 正好把耳朵上一对珍珠耳环摘下来的她起身正打算去外面叫沉檀准备洗漱的水,冷不防一转身就看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背后,在灯火下呈现为暗金色的眸子闪动着幽黯的光芒。 三年过去,男人的容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浑身上下的气质变得更加凝练了些,不像从前那么外显了之外,其余真要说变化的话,也只有他在对待王曦妩时的态度了。 追求的意味更加明显,也更加不要脸。 就像现在转身的王曦妩因为被他吓了一跳而往后退了一步,他立即就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把人往自己的怀里一带,然后低头凑到她耳边道:“我可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小丫头你大可不必吃醋。” 微热的气息沾染了耳根,时至今日都没能习惯他这种亲密姿势的王曦妩顿时耳朵一红,两手撑到男人胸前想要推开他,却反而被搂得更加用力了。 于是只能是尽量把他推远的王曦妩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说什么呢?谁吃醋了?”平白无故的,她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就听出自己吃醋来了。 她这一眼自觉瞪得凶狠,但落在已经禁欲了好几年的离帝陛下眼中,却显得格外撩人。一双金色的眸子顿时又变深了几分,伸出舌头轻轻在怀中人的耳廓上填过,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从背脊连带着整个脑门都过了一遍电的王曦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像个炸毛的猫似的跳了起来,她在燕东君脚上狠狠踩了一脚以挣脱某人怀抱,直到离男人有好几步远的距离了,这才瞪着他道:“你笑什么?不要老是咬我耳朵可以吗?男女授受不亲,离帝陛下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眼看着她这幅炸毛的样子,燕东君又低笑了几声,却浑然没有在意自己的脚被踩了一事。以小丫头的力道,就算是真踩到了又能有多痛?更何况身为大宗师的他对于这种疼痛的承受力更高。 他懒懒地坐回原先躺着的位置,然后用右手托着自己精致的下巴道:“左右你都是我的人,咬耳朵又有什么不行的?” 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差点没让王曦妩气急。虽然碍于两人之间武力值的差距,每次燕东君想要使坏的时候她都没办法抗拒,几年下来这样的情形也发生过好几次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坦然接受明面上的调戏,尤其还是像这样单方面宣示主权的行为。 她的眼眸因为刚才一瞬间兴奋的缘故而带着明显的湿意,怒视着男人的样子反而更显风情,“我什么时候就是你的人了?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诶,我以为我送你的定亲信物你都收了,这样还不算是我的人吗?”故作诧异的燕东君邪邪笑道。 那分明是你强迫我收下的!而且什么叫定亲信物?你早说那些东西是定亲信物,我肯定死活都不会收下的信不信? 在心底默默腹诽了一番,被胡搅蛮缠的离帝陛下打败的王曦妩已经不想再反驳什么了,反正和男人的争执她几乎就没赢过,干脆还是不要继续给他发挥的余地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一句民间俗语果然还是很有道理的。 离帝陛下不仅在武功上是旁人比不上的,就连脸皮也是她们这些普通百姓比不过的。 总算是收敛了自己情绪的王曦妩带着些许残留下来憋气的脸色往外走,她是想把沉檀叫进来让她帮忙收拾东西,却在经过男人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你今晚打算睡哪里?” 三年中燕东君也有几次来过王府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他都是来了就走,几乎没有在这边过夜的时候。可这次却不同,听男人的意思似乎是要等过了她的笈礼再回去,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担心这个问题了。 果然,就见男人对这她懒懒一笑,“睡在你这里不行吗?” 只给了他一个白眼的王曦妩把沉檀叫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给离帝陛下收拾一下隔壁的房间,这两天他都要住在这边。” 顿时就被吓到了的沉檀闻言长大了嘴巴,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自家姑娘一遍,却没在姑娘脸上发现被强迫的痕迹,舒了口气的同时却还是不由得担忧道:“姑娘……” 话才喊出个称呼就被王曦妩阻止,只见她摆了摆手,“放心吧,离帝陛下会注意自己的行踪的,你们不用担心。” 倘若不是他自己注意的话,这三年两人之间的来往早就暴露在其他人眼前了,哪里会是现在这样还只有沉檀和皎碧知晓。 心有不甘的沉檀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对着王曦妩福了福身后就道:“知道了姑娘,奴婢马上就去整理。” 勉强算是解决了一个问题的王曦妩于是转身回转里面,现在燕东君在,她也不好意思洗漱,于是便只好随便拿了本书靠在床头看了起来。 坐在躺椅上的燕东君见她沉默,顿时便没话找话道:“我说阿妩,我这么好不容易来一趟的,难道你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头都不抬的王曦妩压根没扫他一眼就淡淡丢出两个字:“没有。” 瞬间觉得自己收受到了严重伤害的离帝陛下瞪大了眼睛控诉道:“阿妩你好绝情!枉费我这么千里迢迢跑过来给你过笈礼,你居然这样回应我的热情!” “呵呵。”只能是古怪地笑了两声的王曦妩眼角微抽,然后在心底默默吐槽,又不是她让他跑过来的! 浑然没觉得他的到来是个惊喜的王曦妩此刻只觉得男人是个麻烦,喜欢动手动脚不说,还喜欢在口头上占她便宜。尤其是一想到他还要在这边呆两天,甚至还有可能想办法去参加自己的笈礼,她顿时觉得整个人头都大了。 万一要是被父母或者府上的人发现了,到时候她要怎么解释她和燕东君之间的关系呢? 说燕东君在追求自己? 这样的理由用来应付家里人还好,但真要是深入追查起来,到时候她又要如何解释两人间这几年的往来呢? 传出去了,一个“私相授受”的骂名总归是逃不掉的。 倒不是说王曦妩有多在意外人的看法,而是她身上承担着王家的名声,这种时候总归是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的。 心中有着淡淡的忧虑,原本在看书的她总算是抬眼看了一直凝视着自己的离帝陛下一眼。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离帝陛下能够靠谱一点了,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否则的话她也不好收拾。 这边浑然不觉她在想些什么的燕东君再是在看到她若有深意的眼神时挑了挑眉,唇角绽开的笑容则是带着莫明深意。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及笄(一) 三月初三这日。 平原郡王府之前难得的喧哗,络绎不绝的车辆人流从一大早开始就不断往王府前汇集,来往的客人大多都是青州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看这架势俨然和四年前王家大公子成婚时的场景差不了多少。 不明原因的外来人一打听,得到的回答却原来今天是王家姑娘,同时也是琅琊王氏唯一嫡女的王曦妩及笄的日子,这纷至沓来的客人则多是受邀观礼来的。 原本不明心思的司徒烨在听到这样的回答时,不由得诧异地回头看了眼身旁的好友兼上峰,“我说屠苏,你从上个月月中请假跑到这边,为的不会就是来看这位王姑娘的笄礼吧?” 一身玄衣的男子神情冷淡,他抬头看了眼远差点被马车堵住了大门的王府,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然后才淡淡反问道:“不行吗?” “诶?”被他的回答惊到的司徒烨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是真的吧?难道你看上人琅琊王氏的姑娘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和人家王姑娘有见过呢?” 一边絮絮叨叨问着的男子此时真的是快要好奇死了。虽然他和裴霁认识的时间只有两年,但这两年间眼看着这位好友从原本的受欢迎,变成现在的极受欢迎,他可从来没见过屠苏有对任何一个女子表现出好感来,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暗戳戳地有了心仪的姑娘。 这个消息要是传回建安的话,也不知道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会伤心,啧啧啧。 被他的聒噪吵到的裴霁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淡然,“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一下子就被他这句话哽住的司徒烨顿时无语,片刻后才扑到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你说这话难道就没想过会让我心寒吗?咱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裴霁于是扭头看了眼激动的男子,极为冷艳高贵地吐出一个字,“呵。” 司徒烨顿时被气得愈发生气了,手中勒着裴霁的胳膊更加用力,但却被裴霁伸手阻拦了一下,然后加上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被他淡漠视线扫过的司徒烨一下子就泄了气,只能是讪讪地把手臂收了回了,嘴里则是轻骂道:“果然是冰山,真不知道那些美人都看上你什么了?”顿了顿,却很快又接着之前好奇的内容问道:“屠苏,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看上这位王姑娘的嘛,你兄弟我真的很好奇诶……” 浑然不顾内心像被猫爪在挠的好友,裴霁脸色不变,继续往王府的方向走去。而就在此时,正好有一辆双马齐驱的马车从两人身边行过,然后逐渐在王府门前停了下来。 看上去仪仗好不算高,但不知为何,这两马车就是格外地吸引人的视线,仿佛连车架都和人一样有着气度似的。 从马车上率先下来两个女子,白衣女子柔美,青衣女子冷傲,两者长得都让人眼前一亮。 注意到这两个女子的司徒烨顿时来了兴趣,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旁的裴霁,压低了声音道:“你说这两个侍女都长得不错,这里面的姑娘会不会也是个大美人……” 他一个“呢”字还没出来,从马车上就被搀扶下一位同样一身青衣的男子来。 因为是侧对着他们的缘故,所以司徒烨看不大清男子的容貌,但单从一张侧脸来看,就可看出这个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极为清贵。一身厚缎的青衣外罩了一件灰色纱衣,腰间佩戴者一块看不出形状但成色却极好的玉佩,头发整整齐齐地用金砂紫竹冠冠了起来。男子脸色看上去不大好,苍白中带着点透明之感,所以即便是下了马车后都还是由身旁的白衣婢女扶着,病弱但却贵不可言。 青衣男子下了马车后,就在两名婢女以及一名赶车侍从的跟随下进了王府,而这边的司徒烨则是默默地收回了自己注视的目光,然后吐槽道:“还以为里面的人会是个女子呢,没想到居然是个男的。大男人的坐什么马车?骑马不好吗?”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却也知道自己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毕竟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个青衣男子明显身体不好,骑马什么的还是有难度的。 不过那个男子真的是很出尘呢! 一时间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司徒烨并没有发现,他身旁的裴霁此时微皱起的眉头。 谢青珩。 这个时候他也来这边,难道说…… 想到什么可能,他原本就轻蹙着的眉头顿时皱得愈发明显了。 ———————————————————————————————————————— 王曦妩并不知道自己的及笄礼会引来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人,这日的她从一大早被沉檀叫醒后就开始了忙碌。正式行礼之前需要斋戒沐浴,于是一大早的她就进了净房,里面的热水是更早就准备好了的,临进去前她还嘱咐了皎碧要把房门看好,以免某些神出鬼没的家伙突然冒出来。 但幸好,想必离帝陛下也应当清楚今天她没心情和他玩闹,一直到她洗完,浴室中还安然无恙。换上采衣采覆,随意地把头发束成一髻,然后由沉檀陪着,她就先去了家庙旁的东房等候。 及笄礼按照习俗地被安排在家庙的正殿中,此时客人已经不少,殿中丝弦交响,琴筝笙篌相合,清扬婉转的曲调丝丝入耳,使得殿中的氛围还算是安宁。王郗和卫氏作为主人就站在东面台阶位上迎客。卫氏言笑晏晏,向来清冷的王郗也难得露出舒适的笑容。 东房中早有陆经纶等在里面,今日是阿妩的大日子,她原本是不想带儿子过来的,以免遄遄到时候哭闹打搅了,但小包子去一直嚷嚷着要见姑姑,于是她就只能把他也抱过来了。 王曦妩到了里面之后,也就一边逗弄会儿侄子,一边吃了两块绿豆泥做的糕点下去。等到了时辰后,就有云喜姑姑过来提醒她,于是一群人出了东房,而此时正殿中的曲调也正好低了两个调子,隐隐地变成了衬托用的背景音乐。 尚未进的正殿,里面先是传来她一位德高望重的曾叔祖念祝祷词的声音,然后才是她父亲拗口的一番主持词,好不容易等父亲念完了,由她表妹卫离离充当的赞者在西阶上就位后,王曦妩这才施施然走了进去。 她的身旁此时没有跟着任何人,所以很容易的,正殿中不知多少人数的嘉宾目光一下子就都落在了她身上。深粉色和浅粉色交加的采衣非但没能使女子显得稚嫩,相反的,凡是看着她走路步伐的人一下子就能感受到一种莫名沉稳的感觉。 不紧不慢的走至大殿中央,面向南,右手压着左手,两手都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把手放下,王曦妩向西跪坐在及笄者席上,敛容垂目。 待她抬首一刹那,殿中寂然无声。 狭长的眉眼因为微垂的缘故敛去了里面的光彩,但任何一个能看到王曦妩的人无不失声。 明明女子什么都没做,但下意识的,他们就察觉到一种肃然与惊艳并杂之感。 这大约便是旁人所说的气度了吧? 眼中带着自豪之色的卫离离从东阶上走上来,到她面前拿起梳子给她梳了两下,然后按照规矩将梳过的玉梳放置于席子南边,自己则是退到了一侧。 赞者退下去后就是正宾出来,一身皂色道袍的紫虚元君净手后和她的父母见礼,双方俱在正位上坐下。 王曦妩转向东面而坐,由卫氏专门挑选的美貌有司用檀木托盘奉上罗帕和发笄,然后则是紫虚元君走到她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念完之后,紫虚元君便跪坐下为她梳头加笄。 略微有些生疏地帮王曦妩梳完头,插上发笈,然后起身回到原位,一旁的卫离离则是为王曦妩象征性地正了正笄。 王曦妩起身,诸位宾客向她作揖祝贺。 然后则是回到东房,卫离离从有司手中取过衣服,去房内帮王曦妩更换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沉檀几个是一直等候在东房中的,此时见到她回来,自然是手脚利落地帮着她换上了衣服。一旁的陆经纶看着,时不时地提醒两句,很快她就换完衣裳出去了。 回到正殿后的王曦妩左右站了片刻,以向宾客展示,然后再用同样的动作面向父母行正式拜礼。 此一拜,为表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至此方为第一加。 好不容易按照礼仪行完接下去的第二加,接下去的一加,有司捧来深红色的大袖长裙礼衣和钗冠,紫虚元君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然后是卫离离帮她去了发钗,正宾跪下为她加钗冠。 所有流程走完,王曦妩又回到东房,卫离离取衣协助,去房内更换与头上钗冠相配套的礼服。 第二百八十七章 及笄(二) 深红有若红莲的曲裾穿在身上,一头如瀑般的长发则用雪玉小冠冠起,双膝跪在父母身前的王曦妩此时双眸微敛,神情虔诚。 此时正是三加之后父母训话的时候。 端坐在上首的卫氏此时已经眼角隐隐含泪,她身旁的王郗则是神情温和。 “我儿今日成人,为父不求你日后能够相夫教子,为人从礼,无愧于王家拜年声名。但求我儿万事随心,一生恣肆,此生无憾。” 平淡却又郑重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顿时便引起了在座诸多宾客的哗然。 虽说他们一直都知道州牧大人疼爱这唯一的嫡女,但如此训诫,未免也太过纵情,他们都还是第一次听到在行笄礼时,家长父母是这样教导女儿的。 只不过惊讶归惊讶,这些人到底还是知道眼下这个场景不适合说话,于是一道道的视线跟着落在王郗身旁的卫氏身上,想要看看这位又是如何说的。 早就端正了情绪的卫氏并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她看着身前的女儿,却是微笑着颔首道:“你父亲说的是,为母同样无求,但求我儿此生能够无愧于心。” 青州的众人于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宠女儿了。 王曦妩并不知道外人在想些什么,听到母亲所言的她抬眸一笑,继而双手交叠,以手垫额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上座的王郗顿时清然而笑,卫氏抬手轻拭眼角的泪水。不知何时从东房出来的陆经纶站在王衍身边,一旁则是王珣、卫曜他们这些关系最为亲近的人,他们看着从席上起身的女子,或感慨,或落泪,各种反应皆有。 翩然起身的王曦妩对着满堂宾客,从正宾开始,客人、乐者、有司、赞者以及旁观的群众,一一揖礼以谢之。 众人纷纷点头回礼。 至此,王家女儿的及笄礼便算是完成了。 没让女儿一起跟着送客,王郗和卫氏带着两个儿子把客人都送走后,却意外发现前来的客人中还留了几位没走。 这几年来已经变得相当熟悉的谢青珩,以及从来没见过面的两个男子。 王郗对这后面两位中其中一个穿黑衣的男子还是有着比较深的印象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本应在建安的车骑将军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女儿的及笄礼上,但毕竟远来是客,他当时还是很周到地接待了他。 “裴某不请自来,还请王大人、王夫人见谅。” 对着王郗和卫氏行了一礼的裴霁语调虽然还是一贯的冷漠,但相较于平常而言,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 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淡漠,气质却风清肃朗的男子,王郗淡然应道:“裴将军客气了。将军远道而来,本应好生招待一下将军的,但因小女笄礼的缘故不能腾出来手,还望将军见谅。” “王大人客气了。”又是客气的寒暄。 王郗接着道:“不知裴将军此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裴霁面不改色,“确实有些事情想要和大人商量。” 心中狐疑,但王郗同样面上不显,“既然这样,不若裴将军随我到书房一叙,如何?” “那就打扰王大人了。”裴霁从善如流。 和他说定的王郗于是转首看了眼一旁的谢青珩,“青珩你这边?” 一身青衣的谢青珩顿时微微一笑,“舅父自管去忙便是,我陪着舅母聊会儿。” 被他提及的卫氏跟着一笑,视线却是在裴霁身上隐晦地打量了会儿。“青珩说的是,你先忙你的就是。” 三人之间这种若有似乎的熟稔感顿时让裴霁眼眸一眯,浑身的气势一冷,但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仿佛那一瞬间的警惕根本没存在过。 “裴将军,这边请。” 出声打断了裴霁思绪的王郗对着他微微笑了下,然后便率先往翰墨居的方向走去了。 裴霁于是跟上,临走前不着痕迹地又看了眼谢青珩,微沉的目光中是谁都看不明白的深意。 他们那边走了,这边剩下卫氏、谢青珩、王衍以及王珣,看了看脸色依旧不怎么大好的外甥,卫氏轻笑道:“走吧,我们也去坐坐。” 一群人于是缓缓走向溯园。 卫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谢青珩了,此时见到他,不由得感慨道:“前阵子听说你回陈留了,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呢。” 自从三年前谢青珩帮着把失踪的女儿找回来后,卫氏对于这个外甥的感官陡然好了一截不止,此时对待他的态度更像是对待儿子,而非子侄。 听闻她这么说的谢青珩也是笑了笑,解释道:“家中那边正好有点事回去处理一下。”顿了顿,他清冷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下来,“今日是阿妩的大日子,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回来的。” 闻言的卫氏顿时欣慰一笑,“你这孩子,这些年来照顾阿妩还不够吗?” 微微一笑的谢青珩没有接话。 反倒是两人身后的王衍皱了皱眉,王珣更是在后面用狐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走在前面的谢青珩,片刻后眉头同样锁了起来。 总觉得有哪里奇怪的,母亲察觉不到,一般的堂兄对待堂妹会是这么处处体贴上心吗? 这样想着的王二哥一下子又想起眼下在栾碧阁中住着的表弟,胸中那种糟心的感觉顿时就愈发郁塞了。 一行人到了溯园,王衍因为还有公务要处理的缘故就先走了,王珣陪着卫氏,几人进了屋后相继落座,卫氏便和谢青珩闲聊了几句。 “你母亲那边可还好?” “母亲身体尚可,就是前段时间倒春寒的时候受了点凉,近日有些咳嗽。” “那倒是,换季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受风寒。” “舅母呢?舅母的身体最近可好?” “还好,也就这样。”卫氏微笑着,然后又用担忧的语气道:“反倒是你自己,看上去脸色还是不怎么好,最近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休息?” 谢青珩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落寞的,不易察觉的笑道:“还好,可能是因为赶路回来的缘故吧。” 站在他身后的云暮顿时神情一动,心疼的眼神落在自家主子身上。 为了能赶上王姑娘及笄的日子,主子连夜从陈留那边赶了回来,一路上报废的不止一匹骏马,这才在昨日夜晚回到了明水山庄。 这些年主子对王姑娘的心意她们都看在眼里,主子不说,却一直以行动在表示,不仅帮着王姑娘把各地的生意撑起来,平常得到了什么珍奇的物品还会送给王姑娘,这样的夫婿,若是平常女子能够得到,便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只可惜主子一直不肯开口,以至于到现在为止和王姑娘之间还没有任何男女感情方面的进展,这样的情况实在是让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干着急。 卫氏不明这其中的情况,但对于这个外甥她也是发自内心地心疼的,所以又用责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一会儿留下来吃饭,我让厨房那边炖点参汤给你补补。” 浅笑着的谢青珩也不推辞,反而是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也就从善如流地留下来了。 原本他的用意就是见见阿妩,舅母的命令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 不提溯园中谢青珩留在正房中同卫氏闲聊的事儿,只说裴霁这边,他跟着王郗一道到了翰墨居,进了书房后王郗便让人给他看了座,然后等下人端着茶水上来,中途已然猜测过很多遍他来意的王郗这才开口道:“不知裴将军想和本官商量什么事情?竟然还如此大老远地从建安赶来。” 面对着王郗肃然神色的裴霁丝毫不怵,他并没有去触碰下人端上来的茶水,而是等王郗说完这话后径直站起身来,紧跟着则是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王郗顿时吃了一惊,赶紧地也站了起来,“裴将军这是何意?” “晚辈此行前来,却是想要向令爱提亲的,不知王姑娘可否已经许配了人家?” 如此直接的话语,配合着男人严肃的神情,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话中的认真之意。 可即便如此,听到此话的王郗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 他之前猜想过裴霁的来意,觉得他有可能是代替裴家前来和王氏商量什么事情,也有可能是替灵武帝来宣布什么事,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他居然是看上了自己女儿?甚至就这么连个媒人都不带的自己来提亲了? 那这样的提亲未免显得有点儿戏了吧?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是怎么看上阿妩的?两人之前从未有过任何交集,裴霁这么突如其来的提亲,会不会背后还隐藏着什么阴谋呢? 一瞬间州牧大人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表面上的他神情却还是正常,和王曦妩如出一辙同样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他笑道:“裴将军看得上小女,自然是小女的福气。只是小女如今虽然及笄,但我和她母亲却还想多留她几年,所以只怕暂时无福消受将军的心意。” 闻言抬起头来的裴霁肃然,他直视着王郗,片刻后才道:“是晚辈唐突了,不过我是真的喜欢阿妩,等过段时间我会请家中族老前来提亲的。还请王大人能给晚辈一个机会,先不要这么快就觉得阿妩的婚事,可以吗?” 男子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真挚,同样回看着他的王郗缓缓收回自己锐利的视线后,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道:“阿妩的婚事,终究是要看她自己心意的,裴将军若是有心,不如直接找她就好。”只是到时候你要是见不到阿妩那就两说。 后面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裴霁也猜想不到,他只是深深看了王郗一眼,然后对着他再次行了一礼,“多谢王大人。” 第二百八十八章 及笄(三) 回到溯园,因为谢青珩在的缘故,王郗并没有直接和卫氏说裴霁的来意,而是叫上王曦妩一道用了午膳。 用过午膳后王曦妩正打算回随园,谢青珩却叫住了她,“阿妩,你下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这边正好新得了一幅枚安居士的书作,有没有兴趣一起鉴赏一下?” 枚安居士和东山居士一样都是前朝的大家,只不过前者善书,后者善画,王曦妩一直很欣赏两人。所以此时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是从善如流,“那太好了,正好闲着无事,堂兄要不然去我那儿?” 谢青珩点头,眼角含笑,两人相伴离开。 卫氏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一想到原本软糯糯的小团子眨眼间就成人了,我这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感受。” 她此时的心情很是复杂,放在王郗掌心里的手也有点微凉,让王郗不由得轻轻捏了一下她。“儿女都是这样,总有一天是要长大的,去年阿衍加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感慨?” 闻言的卫氏顿时看了他一眼,“这能一样吗?”儿子就算加冠之后也只是意味着他成年了,应当担负起他身为琅琊王氏一份子的责任来,但却总还是王家的人。可女儿就不同了,阿妩如今及笄,也便意味着她可以嫁人了,万一将来就要嫁得远了,以后能见面的日子可就少了,而且嫁人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这种感觉总归是不一样的。 接到妻子眼球的王郗顿时笑,只是这笑容中同样带着点怅然。回想起上午女儿在笄礼时展现出来的风华,对比着她小时候天真可爱的模样,他不由得也轻叹了一声。 做父母的,不管儿女如何成长,总归都是舍不得呐。 “对了,裴霁,是叫裴霁对吧?他找你可有什么事?”突然想起这遭的卫氏转而问道。 王郗于是便把他那番话说了出来。 这下换成卫氏大吃一惊了,“他真是这么说的?” 王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骗你做什么?” 料想他说的也是真的的卫氏顿时皱眉,“他怎么就看上我们家阿妩了呢?难道阿妩之前和他有过接触?” “谁知道呢?”应了一声的王郗同样皱眉。 “那你怎么回他的?”卫氏追问。 王郗答道:“我就说阿妩的婚事交由她自己决定,我和你都不打算插手。只是我们两个舍不得她,想把她多留几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考虑她的婚事。” 这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逐渐低落了下去,而闻言的卫氏也跟着沉默。 她何尝不知君擎说的这话是实情,可到底阿妩如今也到了年纪,他们就算再留,又能留她几年呢? 心底失落,片刻后卫氏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女儿也挺受欢迎的嘛,一个阿曜,一个裴霁,两个人都挺出色的。”虽然她不知道裴霁这个人具体怎样,但以他现在这个年纪,能走到正二品的地位上,至少说明他还是有些本事的。 同样点了点头的王郗难得眼中流露出几丝自豪之色,只听他笑道:“那是,也不看看阿妩是谁的女儿?受欢迎那是在所难免的。说不定等过了今日,到时候上门提亲来的人还要多呢。”顿了顿又总结道:“一家有女百家求,不过如是。” 卫氏失笑,侧首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白眼,“真是得意的你。” “那是。”王郗洒然而笑。 一边依偎进男人怀中的卫氏好不容易收敛了笑容,然后又若有所思地道:“不过话说起来,我觉得青珩似乎对阿妩也挺有好感的样子,你看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总不忘给阿妩带些东西,而且阿妩在南庄住的时候,我听沉檀说他们似乎也经常来往,你看这……”之后的话她没说下去,因为知道夫君能够听懂。 果然,听闻此话的王郗也是点了点头。 阿宓不说,他也能察觉出来,青珩那孩子对阿妩的关心确实有点过了,完全超出了他应当做的范围。别人不知道阿妩手下的那些店面是怎么开起来的,但他能不知道吗?如果没有青珩在一旁帮衬着的话,她的生意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在九州各地都做起来?更遑论是收集什么情报消息了。 所以从这点而言,不仅仅是阿妩一个人欠青珩的,整个王家都欠青珩一个人情,只可惜这孩子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而已。 而且他没和卫氏说的是,和她所想的不同,相对于阿宓看好的阿曜,他却更倾向于把女儿交给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阿曜虽好,性子也算是沉稳,但和青珩相比起来,多多少少还是差了一点。 这无关两人的事,只和他个人偏好有关。 唯一遗憾的就是青珩的身体一直不大好,阿妩嫁给他除了要帮着照料他的身子之外,还要担心万一哪一天他就走了,到时候她一个人又要如何好好生活? 想必青珩那孩子也是想到了这点才一直没开口吧,真是可惜了。 在心底长叹了一声,明面上他却是随口敷衍了两句,“说不定他对阿妩好是因为阿妩之前救过他的缘故呢?所以他才想着要好好报答咱们女儿的?” 卫氏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道:“算了,跟你说你不懂,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就是在这方面一点都不细致。” 莫名其妙就被贬低了一句的王郗无语,他伸出空闲的右手摸了摸自己鼻子,然后又轻轻环住了卫氏,“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阿妩的事情就让她自己去操心吧,到时候问她喜欢那个,让她自己挑选不就成了吗?” 卫氏抬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这话说的,你自己相信吗?”凭着君擎对阿妩的溺爱,他怎会不插手阿妩的婚事?她用头发丝儿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顿时被噎住的王郗无语,片刻后讪讪一笑,没说话了。 ———————————————————————————————————————— 夫妻俩这种自豪中夹杂着忧心的情绪王曦妩是体会不到的,和青珩堂兄一道在随园的书房中鉴赏完枚安居士的手写小札,留意到男子苍白的脸色,以及眼眶下面带着的青影,她想了想就问起了男子的身体状况。 “堂兄你之前不是说清冥道长给你新开了一个方子,怎么样那个方子试试?可有什么效果?” 她说的是年前的时候谢青珩同她提及的一事,这两年来虽然男子一直都在用药调理身体,但却一直没见大好,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总是比较虚弱的,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下一秒就突然运过去。 心里略微滞涩了一下,但面对女子清澈的眼神,谢青珩还是笑了笑,眼中则是一派云淡风轻,“清冥道长的医术向来是好的,他那个方子也有点效果,只是我这身上的毛病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要想治好哪有这么容易?” 他笑得坦然,然而这笑容落在王曦妩眼中却让她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来的心酸,有点胀胀的,又有点难受。向来能把场面话说得很好的她此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温柔笑道:“既然有效果的话,那堂兄你一定要按时用药,这样你的身子才能快点好起来。” 通透的眼眸中因为她这番关心的话语而闪过缱绻的神色,但很快又化为一派平和,谢青珩微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知道。” 或许是为了不让对面的女子继续担心,他很快就扯开了话题,转而将自己之前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不说这个了,阿妩,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嗯?” “你和轻骑将军裴霁之间,原来是认识吗?”问话的时候,男子的神情淡然,然而藏在袖口之中那只略微僵硬的手却泄露了他的心绪。 “裴霁?” 陡然间听闻这个名字的王曦妩不由得一愣,但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看着他反问道:“堂兄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了?” 得到这个答案的谢青珩心中了然,却还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上午你行完笈礼之后,裴将军就留了下来找舅父说了话,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冲着你来的,所以你问你认不认识他的。” “什么?”王曦妩顿时吃了一惊,“裴霁他居然来观礼了?” 谢青珩点头。 得到肯定回答的王曦妩于是沉默。 原以为她和裴霁的交集会终止在三年前那片小树林中,这三年她也一直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南庄就是溯园这个小小的园子,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某些她不愿重复的事情,可谁知道裴霁居然自己找上了门来。 从三年前就有所怀疑的猜想在这个时候顺便变得愈发清晰起来,裴霁他不会也是和自己一样是重生的吧?否则的话又如何解释他对自己的态度,从九岁那年在大嫂府上的初逢,后来则是在小树林中他莫名其妙地出现救了自己。如此明显的蛛丝马迹,她早该想到的。 当时她和裴霁是差不多同时死的,既然自己可以重生,那裴霁又为何不可以呢? 只是哪怕对方重生了,他又为何想要再次来招惹自己呢? 难道就不怕她再设计一次,到时候两人又同归于尽吗? 这样想着,她脸上的神情不由得变得有些嘲讽。 而注意到她这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神色的谢青珩眉头顿时一皱,心中的狐疑愈发大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夜邀(一) 初三晚上。 又是一大家子一起吃完晚饭,包括卫韶、管氏在内的几人都表达了对王曦妩及笄一事的祝贺,管氏似乎有意无意地提到她嫁人的事情,当时的王曦妩只是微笑着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舍不得父亲母亲,才不要这么早嫁人呢!” 管氏失笑,没有多说什么。 一群人吃完饭后也就各自早早地回去休息了。 王郗这边却是在和卫氏说了一声后去了翰墨居,一天没去府衙,该处理的事情却不能忘了处理。 然而才等他走出溯园,从外面迎上他的陵嶂却呈给他一个信封。 以为里面是什么消息的王郗随手接过信封就打了开来,里面毫无意外的是一封信,只是借着台阶上面微黄烛光看到里面内容的他却逐渐变了脸色。 “你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怎么收到的?”眉头紧蹙的王郗问道。 眼见得大人神情不对,陵嶂脸上同样带着凝重,“是傍晚的时候门房那边送过来的,说是让人交给大人。”稍稍停顿了下,视线飞快地扫过王郗手中捏着的信纸,他隐隐能看到上面一笔恣洒脱的字,“属下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敢给大人您的,大人,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摇了摇头,王郗道:“信件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信里面提及的内容而已。 明白他言下之意的陵嶂顿时肃容,“大人,可是这里面的内容有什么不对的?” 眼神晦暗不明的王郗沉默了片刻,片刻后却是重新把信折好塞进信封,然后才抬头看他,“等我一下,一会儿陪我去一趟青竹小筑。” 陵嶂不解,“这个时候?” 王郗点头,“我先回去和夫人说一声。”说完便又转身回屋去了。 虽然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从大人的反应来看,陵嶂多多少少能推测出一些情况来。很有可能是有人约大人到青竹小筑一叙,只是他猜不到对方是谁而已。 眼下都已经入夜了,正常人哪有这个时候约人见面的? 这样想着,他的神情也一下子凝重了起来,正打算去把陵嵘这家伙一道叫上,回去说了一声的王郗却又出来了。他披了一件用来不算太厚的披风,夜晚风凉,注意保暖还是必要的。 “走吧。”淡淡扫了一眼陵嶂,王郗吩咐道。 陵嶂自然是赶紧跟上。 让门房的下人准备了普通马车,又专门让长年赶车的曹贵赶车,陵嶂则是和曹贵一起坐在车厢外面。 因为夜也渐浓的缘故,白日里人来人往的街道此时人并不是很多,尤其是现在的天气还不算暖,寻常百姓大晚上的也都不怎么出门。但像酒楼饭馆这样的店铺却都是开着,里面的客人有,只是不是很多而已。 一路上很顺畅地到了青竹小筑。 青竹小筑是朱雀大街边缘处的一家茶馆,平日里客人不算多,主要是因为里面的花费较高,一般来这里喝茶的都是有钱的人家或者是有地位的,王郗以前来过几次,都是一个看上去气度颇为文雅的店家招待的。 这次也不例外,从马车上下来后的王郗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叫庄钰的店家站在馆外,而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脸看上去有点圆,笑眯眯的样子还很天真。 “王大人。”走上前来的庄钰向他行礼道。 王郗对着他微微颔首,视线却落在那个笑眯眯的年轻人身上。而正好和他对视上的圆脸男子则是继续咪咪笑着,跟着对王郗拱了拱手,朗声道:“王大人来了?我家主人已经在里面相等了,还请王大人随我来。”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面对他们这副架势的王郗神情不变,他轻轻扫了眼身后的陵嶂,然后就直接往小筑里面走去。圆脸年轻人等他快要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就先他一步引路,同时笑眯眯道:“我家主人知道王大人公务繁忙,所以特意选了这么一个时间请您出来,还望大人不要在意。” 王郗淡然道:“离帝陛下相邀,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要来的。” 听到他这句话的陵嶂顿时一惊。 离帝陛下? 难道是离国皇帝燕东君?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平原郡,而且还选了这么一个时候把大人邀请了出来?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中闪过,与此同时他却是用隐蔽的眼神扫过跟着他们一道进来的庄钰,却意外的没有在他脸上见到任何波动。 心中的疑惑顿时愈发浓重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反而是在行走间加紧了对大人的保护。 四个人一起进到里面,青竹小筑倒不愧它平常的收费,里面的布置堪称高雅。顾名思义用青竹搭建的雅间此时几乎没人,除了最里面一间海棠轩外站着两个男子。 “王大人,我家主人就在里面。” 在海棠轩外停下脚步的圆脸年轻人回头笑眯眯地对王郗道,而原本站在这间雅间外的两个年轻男子则是对他点了点头,其中一人帮着掀开了垂挂在门前的布帘。 王郗神情淡然地进去了,陵嶂原本想跟着进去,却被门外的两个年轻男子拦住,“这位先生,我家陛下请的是王大人,还请先生您在此稍等一会儿。” 被拦住的陵嶂眉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退后了两步在门口守着。 而进到里面的王郗则是见到了邀请自己过来的正主儿。 男人此时就坐在靠窗的青竹长椅上,一席白色的长衫下摆开得很大,如同流水一样摊开在竹椅上,他纤长的右手端着一只同样青竹制成的茶杯,左手则是以手肘撑着窗台,白皙的手背托着下颔。屋里不甚明亮的烛火照在他的侧脸上,显得男人的容颜恍如妖媚。而似乎是注意到王郗进来的动静,他微微侧首看了来人一眼,金色的瞳孔在一瞬间浮起笑意。 如此的场景就好像是一副景物画,画面唯美却带着诡异的味道,让王郗不由得想起开阳二十六年元宵节后那晚,他和男人见面时的场景。 分明还是同样的人,只不过很明显的主客掉了个头,当初他是主,燕东君是客,而如今则相反。 “王州牧来了?”男人似笑非笑道。 对着男人行了一礼,王郗此时的神情却明显要严肃多了,“见过离帝陛下。” 当年他可以面对燕东君的时候不起身不行礼,但如今不行,即便对方是离国的皇帝而非大燮,但不管怎样男人都是一国之尊,这种时候该怎么做他再清楚不过。 见到他如此动作的燕东君眼眸微不可查地暗了一下,却是勾起了唇角道:“州牧大人客气了。” “不知离帝陛下远道而来可有何事?”直身的王郗淡然问道,背脊虽然看上去削瘦,但却挺得笔直。 虽然之前向燕东君行了礼,但那只是该有的礼数而已,即便是面对权势比自己更重的人时,他从来不曾墜了琅琊王氏的清名。 燕东君却不直接回答,反而是施施然从竹椅上起身走到包厢正中的青竹茶几边上坐下,“州牧大人请坐。”一边说着,他一边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王郗从善如流。 包厢中并无他人,所以此时两人坐下后就没人有帮着倒茶,燕东君不在意,随手就拿起茶盘上放着的紫砂茶壶给王郗面前的空杯倒上了茶水,自己的则是同样续满。 “州牧大人请用茶。”微笑着把倒满了的茶杯推到王郗面前,燕东君道。 虽然弄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王郗还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离帝陛下客气了。”一边那说着的同时一边把茶杯端起来小啜一口,片刻后赞道:“好茶。” 不管燕东君的目的是什么,都是他主动请自己过来的,单从这一点而言,他就没有道理陷入被动的局面。 “此茶摘自我离国境内大雪山峰顶唯一一颗千年茶树,每日受第一抹阳光的沐浴,加上雪峰长年累月的低温,相较于一般的茶叶而言要来得更加冰寒一些。”听到他赞言的燕东君顿时一笑,接着又道:“当然了,要是州牧大人喜欢的话,朕倒是可以送你一些。” 放下茶杯的王郗摇头道:“这倒不必,如此珍稀的茶叶,离帝陛下还是自己享用吧。” 对于他的拒绝燕东君不以为杵,只是自顾自又喝了一口茶水。 他喝茶的样子也格外特别,不像一般人那样小口轻抿,反而更像喝酒似的,两三口就把满满一杯的茶水都喝完了。喝完后随手把空杯一放,他抬眸直视王郗,却是不知从哪儿掏出几张纸来。 “州牧大人一定在猜测朕的来意,不过这也是正常。”微笑着的燕东君口中说着如此直白的话,但却丝毫不提及自己真正的来意,而是将那几张纸递到王郗面前,“只是在此之前州牧大人你还是先看一下这些东西吧。” 闻言的王郗顿时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燕东君丝毫不惧,一双撩人的桃花眼回视着他。 片刻后王郗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纸张,然后低头看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章 夜邀(二) 用青竹做筏,砂纸糊着的灯罩下,一豆烛火微微闪动。如是的纱灯足足有好几盏,正好将整个海棠轩都照得还算明晰。 借着茶几上的灯火,王郗看完了燕东君给他的几张纸,但他却足足有好几息的时间没说话。 燕东君也不催他,只是斜斜地坐着,一只手放在左腿上,神态好不自在。 半晌后王郗才放下手里的纸张抬头,只见他皱眉道:“这里面的消息,不知离帝陛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燕东君勾起唇角,“消息是从何处得来,这个问题州牧大人不必在意,只说你信不信上面所写的内容就够了。” 王郗皱眉,却很坦然地答道:“从离帝陛下手中出来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是假的。” “那州牧大人如何看待这所谓的前朝皇子呢?”燕东君似笑非笑。 放在茶几之上的右手食指微不可查地弹动了下,王郗闻言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如今这九州已非是三百年前的九州了,大燮是大燮,姜家统治了大燮这么些年,又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统治被动摇呢?” 闻言的燕东君淡淡一笑,只是笑容中颇有深意。 也没有再理会自己之前看到的内容,王郗的视线对准了对面的男人,他突然笑道:“不过到现在为止,离帝陛下似乎都没有说明你的来意呢!难不成就只是为了告诉我有人暗地中想要谋反,推翻陛下的统治不成?” 不知为何轻笑出声的燕东君眼中带上了笑意,他摊了摊手,故意叹了口气道:“哎,还是没能把州牧大人糊弄过去呢。”眼见得正对面的王郗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来时,他反手又不知从何处掏出厚厚的一叠纸。 被他和上次差不了多少的动作弄得无语,王郗也不看他手里的纸张,反而是看着他问道:“这又是什么?” 燕东君回视他,脸上的笑容狡黠如狐,却言简意赅道:“聘礼。” 王郗:“……” 一天之中连着两次遇到向自家女儿提亲的,州牧大人觉得自己的头顿时大了。 —————————————————————————————————————————————— 最终从海棠轩出来的时候,王郗的脚步略微有点虚浮。 一直在包厢外面等候的陵嶂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不由得关心地问道:“大人,您还好吗?” 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搀扶自家大人一把,却被王郗摆了摆手拒绝了,“我没事。”一边说着,他突然驻足又回头看了眼包厢里面,却见天生妖魅的男子此时正斜坐在茶几后看着他。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男子还对着他微微一笑,“希望州牧大人能够好好考虑一下朕的提议,到时候说不定朕还要称呼您为国丈大人呢。” 面色肃然的王郗没有回话,反倒是听到此言的陵嶂脚下一个踉跄,瞬间用诧异的眼神跟着看向里面。 国丈大人?!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个国丈应该就是燕东君的岳父吧? 所以离帝陛下的言下之意是看上他们家姑娘了吗? 虽然他承认自家姑娘确实很出色,但这两人间又是怎么被扯到一起的呢? 觉得自己脑子快要转不过弯来的陵嶂看着燕东君此时邪气盎然的脸,一时间竟是忘了把视线挪开,结果正好对上对方转移过来的目光。 心神有一瞬间的失控,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却是一下子后退了一大步。 而听到动静的王郗扭头正好见到他苍白的脸色,不由得一愣,“怎么了?” 原本的诧异在一瞬间全部转换为防备,陵嶂摇了摇头,神情肃然,“没什么。”顿了顿,视线轻扫过屋里似笑非笑的燕东君,他口中却是对王郗道:“时间不早了,大人也该回去了。” 尽管心中多多少少还存有狐疑,但表面上王郗却是点了点头,对着燕东君欠了欠首,旋即便是从容不迫的转身,平淡的神情完全看不出他心中的波澜。 同样还是之前引他进来的圆脸男子在前面带路,边上照旧跟着小筑的店家庄钰。一路静默地走出青竹小筑,此时外面的夜风果然有点凉,王郗于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在门口站定的圆脸年轻人笑眯眯道:“王大人慢走,我们就不送了。大人要是有兴趣的话,日后也可以多来此处喝喝茶,到时候只管让庄老板给您优惠就是了。” 一旁的庄钰闻言却是苦笑。 懒得去深究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懒得思考庄钰和离国之间又有什么联系,此时的王郗稍稍点了点头,然后便淡然道:“两位客气了。”说完径自上了马车,不再管他们的反应。 而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戒备着的陵嶂则是迅速跟着上了马车,三人没有丝毫停留,马车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回去。 直到马车的轮廓也隐没在深沉的夜色中,一直看着他们离开的庄钰这才用哀怨的眼神看了眼身旁的圆脸男子,“这下好了,估计以后我这茶馆都开不下去了。”被王郗看到他和陛下之间的往来,他这茶馆要是还能开下去才奇怪了! 名字叫做慕容霄的圆脸男子笑容不变,却是一手勾搭上了他的脖子,“那不是正好?你正好和我们一起回沧澜去,在王庭里当个侍卫难道不比你在这边做个茶馆小老板好?” 庄钰顿时无奈地看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边,偏生还说这种风凉话!” 他、慕容霄、莫风以及南司辰都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跟着陛下的,自从六年前陛下在平原郡遇刺后他就被派到了这边来,如今也有这些年头了。他在青州经营,一方面是帮着打探燮国内部的消息,一方面却也是奉陛下的旨意在这边收集同王姑娘有关的事情,很多王姑娘的习惯之类的情报都是他传递给陛下的。如今虽然陛下明摆着要主动出击了,但在真正追到他们的主母之前,恐怕短时间内他还是不能离开青州。 慕容霄顿时笑。 两人一起走回小筑里面,等到了海棠轩外面,慕容霄把勾着庄钰脖子的手拿了下来,然后又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这才和好哥们儿一道进了包厢里头。 原本在包厢外充当门神的南司辰和莫风两个早就进来了,两人站在茶几前不说话,而陛下则是重新坐回了原先靠窗的那个位置,背对着他们看着外面。 虽然察觉到了两人的到来,但燕东君却没有回头,反而是淡淡问道:“他们已经回去了?”此时的他语调平稳,语气更是漠然,哪里还有之前不着调的样子! “是。”听到主子问话的庄钰很快就答了一声,而他身旁的慕容霄则是笑着没说话。 “这处茶馆既然已经暴露了,那你就换一个地方吧,左右在这儿你也不止一家产业。” 所说的正好是他之前所想的问题,庄钰微微愣了一下,却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是。” 先贤有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陛下都没能成功追到王姑娘,他又怎么可能先于陛下撤退呢? 背对着他们的燕东君继续道:“这两天我还会呆在这边,到时候大离那边要是有什么大事的话,记得及时通知我就行。” 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南司辰自然是点了点头应道:“知道了陛下。” 如今他们几个都知道陛下是打算努力去追求王姑娘了,好不容易等了几年终于等到王姑娘及笄,陛下也已经是够可怜的了,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是要做好陛下的后勤工作,确保陛下能够顺顺利利抱得美人归。 “对了,记得去王府找我的时候千万等到晚上再过来。”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的燕东君接着叮嘱道,“或者你们传讯给我也可以,但记得不要随意闯到随园里头。”倒不是怕他们吓着王府里的下人,而是离帝陛下不怎么乐意被人看见自己媳妇儿的样子。 他家媳妇儿长得好看,要是真被人看去了,他想想都觉得生气。 事实证明离帝陛下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小气的。 而浑然不知自家陛下在想些什么的南司辰则是以为陛下怕自己等人打扰到王姑娘的生活,顿时心中愈发感慨,他们家陛下果然一如既往的体贴,王姑娘好福气! 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燕东君也就慵懒地起身,“好了,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你们该干什么的就干什么去,我也该去看看媳妇儿去了。大半天没见,不知道她想我了没有?” 随口说着这话的他顺手把原本拿着把玩的竹杯往茶几的方向一抛,空着的茶杯正好稳稳落在竹木茶几上,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而他自己也不见怎么动作,整个人就悠悠地从窗子中飘了出去。 等南司辰他们回神的时候,离帝陛下的身影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至今还沉浸在陛下之前所说那两句话中的四人各自反应不同,南司辰和莫风是已经习惯了自家陛下自恋的话语,于是扯着唇角笑了笑,庄钰是一贯沉稳的,即便心中无语,此时表现出来的也还是那么坦然的样子。唯有一直笑眯眯的慕容霄,他是四人中唯一一个没见过王曦妩的,此时更是听到陛下这样的话语,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变成了纠结。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冷漠高傲的陛下形象一下子崩塌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有点傻乎乎的农家汉子形象。 这样的反差未免太大,原谅他一时接受不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姐妹 三月的建安相较于青州,在温度上要来得更加低一些。所以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萧嫣然很自然地让婢女帮忙披上了一件狐皮大衣,然后这才带着贴身婢女红棠进了晋王府。 和四年前的晋王府相比起来,此时的晋王府明显要更加豪华了些。不止建筑面积大了,就连里面的摆设也变得富丽堂皇了起来,这和这些年、尤其是近两年陛下身体不好,朝堂中的事情很多都交给晋王殿下来办也有关。晋王势大,如今在朝野中声名愈盛,自然而然地晋王府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起来了。 驾轻就熟地进了王府,王府的下人见到是王妃的妹妹,自然是不敢拦她,反而是恭敬地引着她到了王妃住的地方,脸上的笑容颇为谄媚。 眼前这位主儿,除了是王妃的嫡亲妹妹之外,同时也是萧家大公子的嫡妹。如今在这建安,谁人不知萧公子的大名?虽然他们没有办法直接讨好萧公子,但讨好萧公子的妹妹还不成吗? 萧嫣然并没有在意王府下人的讨好,又或者说在她看来,自己身为晋王妃的妹妹,有这样的待遇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在她到了萧碧城居住的院子后,自然而然地就打发了下人,然后带着红棠进去了。 萧碧城是知道这个妹妹要来的消息的,所以此时见了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唯一觉得不大愉快的就是萧嫣然来得太早。一大早的就跑到王府,肯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眉头不着痕迹地拧了拧,但她手上喝汤的动作却没停下,也不管萧嫣然进来后就一屁股坐到自己对面盯着自己看的举动,她慢条斯理地把汤碗中还剩下小半碗的雪耳莲子羹喝完,然后又接过白鹭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等一切都做完了,她这才舍得扔一个眼神给萧嫣然。 “说吧,这么一大早的跑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总算是得到二姐理会的萧嫣然这才收起了之前脸上一直挂着的哀怨神色,她用撒娇的语调道:“二姐,你知道母亲最近在张罗我的婚事这件事情吗?” 萧碧城斜睨了她一眼,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可是我听母亲的意思是居然想把我许配给安阳王家的那个老二,他长得没裴公子英俊,将来又不是能承袭王位的,你说母亲是怎么想的呢?也不考虑考虑我日后的生活!”一说到这个,萧嫣然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变成了愤然,甚至看着自家二姐的眼神也有点酸溜溜的。 从小到大,家里人最看重的永远都是大哥和二姐,甚至连在宫中的姑母皇贵妃也是同样更喜欢二姐一些。二姐嫁给晋王殿下,当初便已经足够让人羡慕的了,如今晋王殿下在陛下跟前得重用,二姐更是成了不少姑娘艳羡的对象。 明明都是一个母亲生的,凭什么二姐受到的待遇就是比她好?而且运气也比她好? 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她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了,可不管心中有多羡慕嫉妒,但表面上的样子总还是要装出来的,尤其是眼下她还有事情要求到二姐头上。 这样想着,萧嫣然原本那酸溜溜的眼神就又收了回来,她用恳求的视线直视着萧碧城,然后习惯性地开始撒娇道:“二姐,你能不能帮我和母亲说一下,人家一点都不想嫁给那个家伙~~” 闻言的萧碧城却是看了她一眼,继而淡淡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母亲操心你的婚事有什么不对的?” “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姜雍啊!”萧嫣然撅嘴。 不说安阳王本身就不是特别有权势的王爷,在朝廷中的地位根本比不上福王,就说那个姜雍,她以前也不是没见过,长得也就那样,但和裴将军比起来就不知差到哪里去了! “那你喜欢哪个?”边上的萧碧城淡淡问道。虽然她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妹妹的心思,如今这建安城中,还有哪个人不知道萧家的四姑娘最是崇拜裴将军裴霁不过,好几次放言想要嫁到裴家。 有这样行事乱来的妹妹,萧碧城觉得自己也是够头痛。要不是看在她们都是一母同胞所生的份上,她说实话这两年都懒得管她了。 毫无意外的,萧嫣然理直气壮又带有一丝羞涩地答道:“我仰慕的对象自然是裴将军了,也只有裴将军那样的英雄,才能配得上人家……” 如今她大哥在早两年前成了婚,裴将军就成了建安最炙手可热的单身男子,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都眼巴巴地盯着他,她才不会说自己才是其中最好的那个呢! 她这副骄傲的神情萧碧城不是没看在眼中,相反,正是因为她都看到了,所以才会愈发觉得好笑。阿然这个丫头,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裴霁就一定能看得上她? 凭身世吗? 建安又不是没有条件比她好的,就算是宫里的几位公主都有看上裴霁的,哪个不是比她条件更好的?所以在她看来她这个妹妹就是完全昏了头了。 裴霁此人,她曾经也有过那么一段喜欢他的时间,当时在她看来,裴霁虽然性子冷淡了一些,但其他地方样样都是好的,为此当然得知自己要嫁给姜煦时她还特意找裴霁了断了一下情缘,之后的一段时间更是多多少少有点遗憾。只是如今这么几年过来了,随着裴霁逐渐积累起战功,他在朝廷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后,萧碧城也算是看明白了,裴霁这个人不是性子冷淡,而是没心。 一个没心的人,又怎么会有感情上的波澜呢?当初也是自己晕了头了,所以才会觉得裴霁是个合适的对象。她不否认男人确实很出色,但作为婚嫁的对象,他反而比不上被阿然嫌弃的姜雍。 姜雍此人虽然各项条件平平,但她认识,知道对方是个性子敦厚的老实人,这样的性子在一种王府世家的公子中已经是很难得的了,能嫁给姜雍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只可惜阿然是个看不清的,只以为荣华富贵就代表着一切了。倘若地位和家世真的代表着幸福的话,那她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突然想到某些事情的萧碧城唇角顿时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只可惜一旁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萧碧城并没有看到,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日后嫁给裴霁的场景,顿时整个人眼睛都亮了。一下子就抓住了萧碧城放在桌面上的手,她激动道:“二姐,你就真的不能帮我和父亲说一下吗?我是真的喜欢裴将军。实在不行你跟姑母说一下也可以,让姑母和陛下说一声,到时候给我和裴将军赐婚。裴将军年轻有为,到时候我要是真的能嫁给他的话,对我们萧家而言应该也是一件好事吧。” 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的萧嫣然眼睛闪闪发光,而别她看着的萧碧城则是皱了皱眉,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子声音。 “哎呦,我说这一大早的,姐姐这儿接待的是什么人呢!原来是四姑娘。不知四姑娘这么一大早来找你姐姐可是有什么事吗?要是不介意说出来的话,说不定我这边还能帮上四姑娘呢!” 伴随着这个明显带着浓浓嘲讽的声音到来,跟着出现在屋外一个穿着粉紫色宫装的女子。宫装女子年纪看上去要比萧碧城小一些,但脸上的妆容却是相当明艳,而且最关键的是,此时这个出现的宫装女子肚子微微有点隆起,很明显的是怀着孕。 也不让一旁的侍女搀扶着自己,宫装女子就缓缓地走到了萧碧城面前,对着她皮笑肉不笑道:“啊,不好意思姐姐,如果你们说的事情不方便让我知道的话,那我还是不问了好了。” 面对她的挑衅萧碧城神色不变,眉眼也只是微微抬了抬,“柳侧妃客气了,我和阿然也没说什么,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妨旁听一下。”说着一边扭头对屋里的下人道:“还不给柳侧妃看座。” 没错,眼前这个怀了孕的宫装女子正是她们家王爷去年新纳的侧妃柳盈盈,乃是太宰令柳大人的独女。而纳妃的原因则是她嫁给姜煦三年,却一直没能生下孩子来。 瞧瞧,这就是旁人眼中令人羡慕的婚姻。 她倒不是说非得要求姜煦这辈子只有她一人,事实上早在嫁给他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会有说不出来复杂的感觉,说生气也好,失落也罢,她原以为姜煦至少在登上一直想登上的那个位置之前,会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没想到还是她太天真了。 男人从来都是得陇望蜀的东西,她或许能相信四年前的那个姜煦对她是全然的真心,可现在这份真心却早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若有深意地笑了笑,萧碧城看着柳盈盈的目光也带着微妙地怜悯之感,这样自觉良好的柳盈盈觉得很是不可理喻。不过只以为对方是在嫉妒的她施施然就在下人搬上来的绣墩上坐下,然后这才扳了扳自己染成红色的手指,“昨儿王爷到我那儿时,给妹妹带了一些南边带来的首饰,我这不是身子重带不了这些东西嘛,所以就想着把这些东西送给姐姐得了。” 这样说着,她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婢女,那女子顿时识趣地上前两步把手里端着的托盘放到了桌上。 几支颇为精致的首饰,还有一盏琉璃宫灯。 体现的不是柳盈盈的好意,而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然而面对她这样赤裸裸的炫耀行为,萧碧城仍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甚至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而是淡淡应道:“那就多谢柳侧妃好意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有孕 又随口两句打发了前来炫耀的柳盈盈,萧碧城这边也没有多留萧嫣然,只是在随意地应付了她两句后就同样让她走了。 而等萧嫣然意犹未尽、一步三回头地走后,她这才淡淡扫了眼桌上放着的首饰,“一会儿把这些东西送到王爷那边去,就说王爷特意赏给柳侧妃的东西,我可不敢随便要。” 听到她这话的白鹭顿时有些为难,“王妃……”这样送过去的话,说不定王爷那边又会多想什么,万一王爷觉得王妃是耍小性子了呢? 这两年王爷虽说还算是敬重王妃,但相较于刚成婚的那两年,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总归是少了。尤其是最近自从柳侧妃有孕了之后,明显的王爷到王妃这儿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的萧碧城看了她一眼,“照我说的去做。”她是姜煦的王妃没错,但她同样是萧家的姑娘,在她身后还有父亲和大哥,没道理受了委屈还要忍气吞声。 见状的白鹭只能是让心腹婢女按照王妃说的去做,她自己则是一脸担忧的看着萧碧城道:“王妃您的脸色不大好,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儿,您要不要先休息会儿?”这两天王妃看上去脸色有些差,而且精神也不是大好,让她们几个伺候的都有点担心。 萧碧城却摆了摆手,“无妨。”一边说着,她一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谁知没等她站稳,一阵眩晕的感觉就从脑海中袭来,连带着身子都跟着晃了晃,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边上的白鹭顿时吓了一跳,赶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自家王妃,“王妃您怎么了?您还好吗?” 屋里其余几个丫头也都跟着围拢了上来。 好不容易在白鹭的搀扶下站稳的萧碧城闭着眼睛,她右手扶着额头,等眼前那黑暗的感觉过去后,这才睁开眼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您都快晕倒了还叫没事?”白鹭心急道,“奴婢让人去请一下太医吧,您这样子不看太医不行呀!” 这次的萧碧城倒是没有拒绝,她点了点头,脸色还有点惨白,“也好,记得请蒋太医。”蒋太医和她父亲的关系比较好,平常为人口风紧,能够保守秘密,所以她在王府中一直都是让蒋太医帮忙看的病。 虽然不是深宫内院,但王府和后宫也差不了多少,她从来都不敢在吃穿上大意了,因为有时候一旦疏忽了一步,就很有可能导致后来满盘皆输。 白鹭自然是应下了,然后又差了个机灵的丫鬟去请蒋太医,她自己则是和另一个大丫鬟黄莺一道把自家王妃扶到了榻上。 很快的,已经一把年纪的蒋太医就匆匆来了,在给萧碧城反复地搭了好几次脉后,他这才起身向床榻上的王妃行了一礼,“恭喜王妃,王妃这是有孕了。”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是萧碧城自己愣了一下,屋内的几个丫头更是震惊了,白鹭最先反应过来,她激动地看着蒋太医问道:“蒋太医所言可是真的?” 蒋太医笑着答道:“虽然脉象还不是很明显,但确确实实是滑脉的脉象,王妃如今已有一月左右的身孕了。” “王妃有孕了!我们家王妃有孕了!”如此神神叨叨念叨了两句的白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赶紧地向自家主子道贺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如今王妃您有了身孕,就大可不必忌惮柳侧妃了。” 其余一旁的丫鬟自然也都跟着道贺,“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此时屋中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明显的笑容,反倒是萧碧城自己有点出神,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根本摸不出什么来的肚子,片刻后回神看向蒋太医,“你确定本王妃是有孕而不是其他什么病症?” 虽然连着两次被问了这个问题,但蒋太医一点都不生气,继续笑眯眯地点头,“微臣已经诊断过很多次了,不会错的。” 得到这个答案的萧碧城顿时像是舒了口气,她微敛的眼眸看着自己平坦坦的肚子,眼神温柔却还带着一丝惶惑。 她怀孕了吗? 一旁的黄莺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在再三确认了自家王妃有孕这件事后,她就转而问主子道:“王妃,您有孕的这个消息可要奴婢派人去告诉王爷?想必王爷知道这个消息后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闻言的白鹭也同样激动地看着她。 “不!”谁知萧碧城却一下子制止了她们,她摇了摇头道:“这个消息暂时不要透露出去。” 语调坚定,很容易让人听出她的决心,只不过这样的答案却让白鹭几个面面相觑。 “为什么不告诉王爷呢,王妃?”之前提议的黄莺问道。 萧碧城的眼眸一沉,口中却道:“这不是才一个月吗?等胎稳后再告诉王爷也不迟。” 一想到西侧院还住了个柳侧妃的几个丫头于是恍然,只以为王妃是担心柳侧妃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对未来的小王爷不利,于是便纷纷若有所思地应下了,还一个个的保证道:“放心吧王妃,在这段时间,奴婢们一定会保守好这个消息,同时保护好您,绝对不会让西院的那位对小世子造成威胁的。” 反倒是没说话的蒋太医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身为正室,按理说王妃有了身孕后的第一件事就应当是把这个消息告知王爷,如此王爷也好派人来照顾她。如今王妃却反其道而行,隐瞒下这件事情不说,而且神情看上去似乎也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摇了摇头,蒋太医想着,或许就像那几个丫头说的那样呢?王妃是担心柳侧妃会对她做些什么吧。毕竟两人都怀有身孕,而且柳侧妃还比王妃要早怀上,王妃小心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如果这样的话…… 才刚想到这里,他就又见王妃看向自己道:“本王妃有孕的这个消息,同样望蒋太医暂时不要说出去。” 蒋太医自然是连连点头,“微臣有数。” “到时候也要麻烦蒋太医给我讲解一下孕妇要注意的事情,我也好专心养胎。”萧碧城接着对他微微笑道,“到时候等胎稳了,本王妃自由重赏。” 蒋太医赶紧拱了拱手,“王妃客气了,这本就是微臣应当做的事情。” 微微一笑的萧碧城没有说话,白鹭则是识趣地把蒋太医请下去听他讲孕妇要注意的事情了。剩下的几个丫鬟见自家王妃的神情有点倦怠,不由得也都跟着退了下去。 室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躺在床榻上的萧碧城却仍旧有点恍惚。她一只手从得知自己怀孕之后就一直搭在小腹上,掌心在上面打了个圈,眼神顿时有些迷离。 如此平坦的小腹中居然已经孕育了一个孩子,这种感觉确实是难以言喻的,就好像原本失去了方向的人突然有了强力的支撑,原本有些倦怠了的人也突然变得振奋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能依靠着姜煦的疼爱活下去,所以才会在他纳了柳盈盈为侧妃后反应平静,但倘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就能够成为她的一切,她想要谋得一切最好的东西给她自己的孩子。 为母则强,说的大概就是她眼下这种心情了吧。 原先在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刹那,她其实是有点迟疑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的。如果有了孩子,她就注定要一辈子和姜煦纠缠在一起。可后来回过神来一想,两人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难道还能和姜煦分开来吗?不管好坏,这辈子两人已经注定好了要老死在一起,她是他的妻而已。 所以这个孩子不管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都应该好好把他生下来抚养长大,毕竟这是她的孩子不是吗? 想通了的萧碧城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母性光辉,只可惜卧室中没人见到。 —————————————————————————————————————— 从王府出来的萧嫣然这边却是不知道自家二姐正好被诊断出了有孕,此时坐在马车上的她看上去脸色同样不大好,但却是被憋屈的。 她原以为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二姐多多少少会帮她一下,谁知她刚才的反应却那么敷衍,一点都不把她这个胞妹的事情放在心上。 “真以为当了王妃就了不起了吗?还不是照样生不出孩子来,被人家一个侧妃骑在头上!”越想越气的萧嫣然也不顾边上还有个红棠在,居然直接就骂了出来。 而听到她这话的红棠顿时吓了一跳,“姑娘,噤言!”虽然她知道自家姑娘嫉妒晋王妃,但这样直截了当地骂出来还是不妥,要是被别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瞪了她一眼的萧嫣然却道:“怕什么?反正她又不拿我当妹妹看!她要是拿我当妹妹看的话,又怎么会不帮我促成和裴将军的婚事呢?”顿了顿,也不知道她一下子想到了哪里,原本气冲冲的语气也变成酸溜溜的,“难不成二姐到现在还惦记着裴将军?” 听她这么一说的红棠愈加无语。 姑娘如今对裴将军也是执念了,丝毫没看清裴将军的为人。不是她做丫鬟的不忠心,而是说实话,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像裴将军那样冷漠的性子,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姑娘呢? 如此想着的红棠顿时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第二百九十三章 立场 萧嫣然如此执着地想尽办法想要嫁给裴霁一事,远在青州的当事人自然不会知晓。自从昨日上午和王郗说了他对王曦妩的心意却得到了那样的回答之后,他就和司徒烨一道回了此行下榻的客栈。 客栈同样是平原郡中百年老店归云客栈,正好就在以往他来过的笙箫巷中,于是第二天午膳两人便在边上的知味观用了。 对于自己兄弟在观礼之后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事,司徒烨表示很好奇,在点的菜还没有上来之前就一直在追问这个问题,“我说屠苏你不会是跑到人家府上去找王姑娘去了吧?” 坐在他对面的裴霁摇了摇头。 还没等司徒烨接着好奇地问“那你到底去干什么了”,之前没说话的裴霁就又开口道:“我只是去找了一下王大人而已。” 虽然这次来青州是照瑾自己要跟着来的,但他既然知道了,他也没想着要把这件事情瞒着好友。 “王,王大人?!”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的司徒烨话都有点不会说了,他看着裴霁瞪大了眼睛,“你不会直接找人家父亲说你喜欢他的女儿吧?” 听到他话的裴霁坦然点头,目光中满是认真的神色。 顿时被噎住的司徒烨一时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哪有人这么随意地就直接自己一个人去向对方长辈提亲的呀?!就算再喜欢那位王姑娘好了,提亲应有的规矩你总该遵守的吧?如此贸贸然上前说亲,尤其是他听说这位王大人还是极为疼爱自己女儿的,屠苏这样的行为真的不会被州牧大人难看掉吗? 心中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吐槽自己这位好友,沉默了片刻后司徒烨总算是用别扭的语气问道:“王大人难道就没有叫人把你叉出去吗?” 淡淡看了他一眼,裴霁虽然没有说话,但他那眼神却仿佛在问“你觉得呢?” 接收到他眼神的司徒烨顿时讪讪。 也是,就算屠苏的行状突兀了些,但他的身份和武功毕竟在那儿,王州牧就算是再不待见这个觊觎自家女儿的登徒子,面上的功夫总还是要做的。 不过他马上就又好奇了起来,连边上散发着浓郁酒香的酒都顾不上喝了,一双眼睛亮闪闪地问道:“那王大人什么反应?他有同意你和王姑娘的婚事吗?” 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心中暗叹自己之前居然没发现这位好友还有如此八卦的一面,表面上他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原本屏气凝神的司徒烨闻言顿时舒出一口气来,眼睛弯成了一道弧度,“我就说嘛,人家王大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把自家姑娘许配给你呢?你这座大冰山,估计王大人也觉得要是把女儿许配给你,日后的生活一定不好过……” 他这边用来埋汰好友的话还没说完,那边裴霁就又淡淡开了口,“不过王大人却说,只要阿妩那边开口同意,到时候他和王夫人就都没有问题。” “……诶?”准备了一肚子话的司徒烨顿时收声,用狐疑的眼光盯着裴霁看了许久,好不容易相信了他话后便不由得试探着问道:“真的?” 右手拎起酒壶的把手往自己面前空着的酒杯中倒了一杯酒,正好八分满,不多也不少。而见到他动作的司徒烨则是赶紧把自己面前酒杯中的就一口饮尽,然后将空杯子推到裴霁面前。 冷冷扫了对面好友一眼的裴霁没说话,而被他这样看着的司徒烨脸上笑容却不变,裴霁于是只好继续提壶给这个厚脸皮的家伙也满上酒杯。 等把倒完酒后的酒盏又端回来的司徒烨这才又继续追问,“刚才我问你呢,王大人不管他女儿,连终身大事这种事情都让王姑娘自己决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裴霁点头,“不然我骗你?” 司徒烨顿时咋舌,感叹道:“那这位王大人可真是疼女儿疼到骨子里去了。” 听闻他此言的裴霁心中跟着暗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梦境中他的岳父大人也从来都是疼阿妩疼到了极点,即便是梦里的他再不喜欢自己,在阿妩的恳求下他还是答应了,后来甚至还一直在暗中帮助自己。自己之后能走到那个位置上,其中不少都是王家父子出的力。 当然这辈子就不一样了。他凭借着梦中得来的启示,在对离国和西荒的几次征战中抢得了不少战功,再加上立场上并不偏向晋王以及萧家,这才在陛下跟前得了重用。轻骑将军和冠军侯的侯位不再像梦里那样戳手得来,裴霁却表示自己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 时至如今,他隐隐已经有所感觉,或许那个和现实相差无几的梦境并非只是单纯的梦境,有可能是他上辈子经历过的一切。他在上辈子被阿妩亲手杀死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又重新活了过来,回到自己十三岁那年,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上辈子经历过的。而阿妩则是和他有着同样离奇的经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当年他在陆琅轩府上见到阿妩时,当时的她会是那样一副震惊的模样。 只是这样想着,他心中那种交错的情绪便愈加复杂了些。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那么这辈子他和阿妩在一起的可能性岂不是更加低了?上辈子虽说他是被阿妩亲手害死,但终究还是负了她的,这辈子阿妩又愿意相信他,嫁给他吗? 沉默了许久的裴霁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坚毅的光芒,捏着酒杯的五指同样骤然用力握紧。 不管上辈子如何,这辈子只有有一丝的可能他都要抓住,既然是上辈子亏欠了阿妩的,那么这辈子他更要抓紧了机会弥补回来,否则的话,他胸腔中那颗被世人看作是冷血的心就确确实实要冷掉了。 坐在他对面的司徒烨虽然不知自己好友为何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但却感受得到对方此时的心情并不是特别好,所以一时间也就没有说话了。直到不久之前两人点的几道菜肴纷纷上来,动筷开吃之后,他才又逐渐扯开了话题。 “唔,这道八宝鸭味道还不错,就是稍微甜腻了些,如果多浇些橘汁,说不定会好些。”一边大肆嚼着八宝鸭的司徒烨还不忘点评两句。 同样已经开始认真用饭的裴霁则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真是连吃东西都堵不住照瑾这张嘴! 好不容易两个人也算是酒足饭饱,当然,主要酒足饭饱的还是司徒烨一人,裴霁是只吃到八分饱就停下了筷子,两个大男人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几乎一大半都是进了司徒烨的肚子。饶是如此,明显已经吃撑了的参将大人却还是一手揉着肚子,一边感慨道:“这样的生活才是叫生活呢!看看在军中的日子咱们吃的都是什么?简直不想再回去了……” 裴霁依旧没说话,却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两人相知颇深,他又怎会不知照瑾这话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否则以成国公嫡子的身份,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因为知味观的这么一餐饭就觉得生活真是幸福美好。 收拢了筷子,又喝着几口饭后的清茶解解腻。茶水算不上顶级,但放在吃过油腻的菜肴后却相当合适。 司徒烨一边有意无意地玩弄着手里的茶碗,一边则是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听闻我们这次离都之前,孟少傅曾经去找过你?” 闻言的裴霁点了点头,“不过我没见他就是。” 司徒烨笑了笑,只不过笑容看上去却有点邪气,“知道他找你干什么吗?” 裴霁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司徒烨顿时就知道自己估计是猜对了。 孟少傅也算是朝中大佬了,同时也是晋王姜煦的授业恩师,所以他邀请屠苏,这后面的意思他简单一想就能猜到。无非是最近朝廷中有人动了心思,想要联络朝臣一同上书奏请立皇嗣罢了,最不济的至少也是想把屠苏拉到晋王的船上。当然以他好友如今的地位,后者的可能性会稍微大一些。 唇角勾了勾,他也不把玩手里的茶杯了,直接就把杯子往前面一推,“所以你的打算呢?” 裴霁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默然垂眸,背对着窗外的光线正好遮掩住他眼里的那片阴霾,“陛下虽然近两年身体不大好,但至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在,晋王如今是着急了。” 这些年,尤其是近一年,陛下虽然龙体欠安,但晋王在朝廷中的威望愈重,朝臣中有不少同晋王交好,这些情况陛下都是看在眼中的,所以才有了他如今的爵位。否则即便他战功再是显赫,立场上站错了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同样在朝廷中属于中立一派的定国公之子自然明白这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神却跟着暗了几分,片刻后才又恢复一派澄澈的样子,“好了,不想这些糟心事了,左右我看你暂时也不会回建安了,这段时间咱们就在这边好好玩玩吧!” 裴霁顿时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也好。” 他就说虽然自己和照瑾的关系不错,但没道理自己跑来青州他也跟着一道来,看这架势恐怕也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想着远离是非之地。 到底是公侯家的世子,哪有那么简单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情潮(一) 公侯家的世子不简单,那么能够蛰伏许久、一朝从自己几位兄弟手中抢下皇位,如今更是将离国西面的疆域扩大了不止一点的离帝陛下就更不用说了。 看着落在自己惯常坐的躺椅上不走的这位,王曦妩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倒不是说因为被占走了自己的位置,离帝陛下“鸠占鹊巢”这种事情做的也不是第一次了,而是因为此时外间还坐在她的母亲。母亲在外面,时刻都有走进来的可能,而燕东君这厮居然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坐在这里,他不急?自己都快急死了! 此时好是戌时三刻,时辰不算太晚,但也不算太早,按照常理这个时候她原本也该是洗漱就寝了。不过这两天因为离帝陛下时不时会来打扰的缘故,她并没有歇下,而是坐在软榻上看书,边上是赶都赶不走的燕东君。 如果是这样倒也还好,燕东君这家伙虽然喜欢口花花地调戏自己,加上偶尔会对她动手动脚,但她习惯了也就还好。可偏偏这个时候她母亲突然过来了!这顿时便让她有了一种被捉奸的感觉。 幸好沉檀机灵出声提醒了她一下,而她则是急中生智说自己正在换衣裳,请母亲现在外间等一下,如此才没有以上她担心的那一幕出现。 饶是如此,此时的她也还是有点紧张。燕东君这家伙浑然不顾自己让他回避一下的要求,反而在位置上躺得更加舒服了。看他的姿势,简直像是一滩化掉了的水,没让王曦妩气得牙痒痒! 也顾不得自己身上还穿着之前换的中衣,王曦妩拖着木屐就想去拽他起来,谁知却被男人伸手环住了腰,顿时就整个人栽倒在他怀里。 “别着急,我已经和岳父大人提过我们的事了,一会儿要是被你母亲看见了,岂不是正好可以让她把你许配给我。” 男人的声音本就低沉,此时听起来更是撩人,再加上他又是刻意凑在身上人耳边说的这话,顿时让王曦妩连带着脖子都染红了。有心想要骂他几句,但顾虑到母亲还在外面,于是就只能够狠狠地给男人一个白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咬牙道:“还不快放开我!”顿了顿又补充:“一会儿要是母亲正好进来看见我们这样,你看到时候我还会不会理你!” 明显带有娇嗔意味的话语,说出来不仅是王曦妩自己脸红着,就连燕东君也是愣了愣,然后才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虽然是发自喉咙,但落在耳中时却更像是羽毛拂过心底,很容易就让人心痒难耐。 听到他笑声的王曦妩愈发着急,动了动身子却还不见男人放手,隔着薄薄的中衣反而能察觉到一股温热从两人胸膛接触的地方传来,然后便是腰间骤然紧缩的力道,“宝贝儿别动,再动下去你可要后果自负……” 暧昧的语调依旧是在耳后响起,此时王曦妩的脸已经不是简单的红了,而是红得要滴出血来。作为上辈子有过某些经历的人,她自然听得懂某人口中“后果自负”的意思,但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愈加觉得羞愤。还有话说“宝贝儿”又是什么称呼?!这种让人面红耳赤的称呼就这么用来称呼自己真的好吗? 羞愤得继续瞪着燕东君,只不过这次她却不敢再乱动了,两只手无力地垂放在男人身旁的两侧。而男人则是回望着她,金色的眼眸中有大片的欲望在涌动。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禁止了。 “阿妩,你衣服还没穿好吗?” 还是从外面传来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这种凝固的、却带有灼热的氛围,王曦妩遽然惊醒,然后才是红着脸在男人身侧轻轻打了一下,抛过去的眼波却是流转如丝,“还不放开。” 深谙见好就收这个道理的离帝陛下这次没有不松手,唇角勾起一道暧昧的弧度,却是从容地放开了紧固着女子的双手,跟着摊了开来。 因为紧张而导致动作变形的王曦妩好不容易从男人身上起来,赶紧地又整理了一下稍微有点乱的衣裳,然后才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别出声!” 压低了声音嘱咐了一句后她就匆匆出了里间,刻意忽视了躺椅上男人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及落在自己后背那道炙热的视线。 这个男人她已经制不住他了,但求一会儿离帝陛下能别闹事就好了,她暂时还没有要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告诉母亲的打算。 心中暗自祈祷着,到了外间的王曦妩表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来,她规规矩矩地走到卫氏面前给她请了安,“母亲,这么晚了,您来我这儿可是有什么事吗?” 卫氏笑着摇了摇头,正打算说话,却见到她脸上残留的红晕,不由得关心问道:“阿妩,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可是发烧了?” 心里愈加羞恼,表面上王曦妩却还是强自镇定道:“我没事母亲,可能是热的吧。” 卫氏狐疑看她,“真的?”阿妩此时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热的,除了两颊带着红晕之外,她的脖子和耳朵都还是红红的,一双水眸中仿佛带了波光。 这幅妩媚的模样,怎么看反倒像是动情的样子。 等等!动情?! 若有所思的卫氏却是骤然一惊,她的目光一下子越过王曦妩看到她后面,只可惜一道棉帘分隔了两室,同时也拦住了她的视线。于是卫氏只好接着回看向自家女儿,一身薄薄的中衣上虽然有几道皱褶,但还算是整齐,发髻也是好好的,没有散掉的发丝出来。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的样子,似乎除了脸红点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这样想着,卫氏也是暗自舒了口气。 自从君擎昨日同她说了裴霁的事情后,她就变得意外敏感起来,总觉得有人想要打阿妩的主意,想想也真是…… 卫氏在这边感叹着,站在她面前的王曦妩则是忍不住提起了心来。看母亲这样子,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她忐忑不已准备开口之际,卫氏却是笑着招过了她,“既然没事就好,过来坐。” 王曦妩心中狐疑,却是听话地坐到了她旁边。 “我过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卫氏轻轻拉过她的手,然后笑眯眯地开了口,“就是想来问问你,如今你可有心仪的男子?要是有的话,母亲到时候让人帮你去说一下?” 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桩事,王曦妩顿时愣了一下,然后原本好不容易正常了些的脸色一下子又变红了。 倒不是说她脸皮薄,事实上王曦妩觉得自己的脸皮一点都不薄,而是因为里间还有一位离帝陛下在,她敢肯定此时她和母亲说的话,定然是一字不漏地落在了男人耳中,这就相当于两人当着燕东君的面在谈论自己的终身大事。这种事情,万一要是她一个没说好,到时候肯定少不了被那个小心眼的男人算账,想想都觉得郁闷。 “怎么?阿妩你这是害羞了?”只以为女儿是害羞的卫氏笑道,停顿了片刻后不见她答话,然后又跟着叹道:“虽然我和你父亲都很舍不得你,但你如今已经及笄了,也是时候该嫁人了。我和你父亲总不能护着你一辈子,日后总归是要靠你的夫君疼你的,所以我和你父亲都想着给你找一个疼你的夫君,我们也不求对方有多少家产,出身怎样,只求他日后能够好好待你就是了……” 她这样说着,原本还算是正常的语调却逐渐变得低落下来,而听着她这番话的王曦妩则是同样跟着沉默。此时的她收敛了其余那些心思,看着卫氏的目光中满是孺慕,“母亲……”用很久没有用过的软糯语气喊着卫氏,王曦妩原先空着的那只手却是轻轻覆在了卫氏手上。 “傻丫头……”卫氏眼角含泪,却是很快又收拾好了心情笑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想着和母亲撒娇呢?” “再大都要和母亲撒娇!”强忍着鼻子中酸涩感的王曦妩腆着脸笑道。 卫氏闻言顿时瞪了她一眼,只可惜这眼刀完全没有杀伤力。“好了,差点就被你扯开话题去了。”回过神来的她总算是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不由得又接着问道:“阿妩你和母亲说实话,你觉得你曜表哥怎么样?” 说着没等王曦妩表态,她就自顾自接着道:“阿曜这孩子差不多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你平常也有和他在通信,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你将来要是嫁给阿曜的话,你三舅和三舅母都会对你好的,日后的婆媳问题根本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是,你三舅母已经同我说过了,阿曜一直都很喜欢你,这些年来他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懂吗?”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默然。 曜表哥的心意她隐隐约约还是有所察觉的,可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对曜表哥都一直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即便这辈子两人间的关系更加亲近了,她都一直没有改变对曜表哥的看法。在她看来,卫曜是除了大哥和二哥之外她最信任的兄长。 然而,也只是兄长而已。 第二百九十五章 情潮(二) 好不容易送走意犹未尽的母亲,站在门边看着她远去背影的王曦妩眼神有点复杂。边上的沉檀则是低低叫了她一声:“姑娘……” 王曦妩抬头看她,沉檀皱眉道:“外面风大,姑娘您还是先回屋吧。”这个时节的晚上本就寒凉,姑娘此时还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万一要是冻着了呢? 王曦妩点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后回到屋里,却没有直接进到里屋,而是在外间的软榻上坐了下来。因为她习惯了的缘故,此时屋中还烧着两个暖盆,使得室内的温度一点适中,只穿中衣也不觉得冷。 回想起母亲临走前同她说的那番话,结合再之前她透露出来的一些消息,此时王曦妩的心情很是混乱。 卫曜也就算了,毕竟两人之间是打小就有的交情,曜表哥的心思她多少月能猜到。三舅母向母亲提亲,说曜表哥喜欢自己,她虽然有点意外,但却并不吃惊。可裴霁呢?裴霁又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冒然地找上父亲说喜欢自己,他是笃定了自己这辈子还会像上辈子那样看上他吗?还是说觉得自己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两世为人,她就算是再没看透裴霁这个人,但总归对方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冷血、寡淡,家族以及父亲的重视对他而言高于一切,为了自身的权势地位能够忍受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成为他的妻子……不能说男人有野心是不好的事,只是对于她而言,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婚姻中的不忠与背叛! 上辈子的裴霁背叛了她,然后被她亲手害死,只是如此一来两人间的恩怨就到此为止,重生后有了这些年经历的她也想得很清楚,前世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刀下去的时候尘归尘、土归土。这一世她想开了不愿再去纠缠前世的因果,可谁知偏生会变成裴霁来招惹她呢? 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差错呢? 倘若裴霁知晓上辈子发生事情的话,那么就不应当用现在这种态度对待她。倘若不记得的话,那么眼下这种提亲就更加没有来由了? 又或者说,他是因为上辈子自己亲手杀害了他,所以才想着这辈子来报复自己的? 这样想倒不是没有可能,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没道理他会等到现在呀?况且以她对裴霁的了解,他虽然有种种自己认为的缺点,但却从来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否则上辈子自己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所以裴霁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边的呢? 眉头差点皱成了一个川字,沉默了许久的她不是没想到“裴霁想弥补自己”这样的可能,可是弥补?可能吗? 忍不住冷笑了两声,唇角勾起一道古怪的弧度,狭长的眉眼间却是显而易见的冷漠,此时的王曦妩看上去浑身上下带着莫明的冷意。这冷意让一直看着她的沉檀怔了一下,唇瓣动了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把原先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变成低声劝道:“姑娘,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闻声抬头看她的王曦妩见到她复杂的眼神,心中略微撩动,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从容地起身,收敛了满腹的心思,她看着沉檀低声吩咐道:“今晚还是沉檀你值夜吧,这两天辛苦你一下,等过段时间我让皎碧她们几个多给你换班。” “不辛苦。”摇了摇头的沉檀微笑道,却是在她准备往里间走的时候又叫住了她,“姑娘……” 王曦妩回头,“怎么了?” 沉檀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但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姑娘,离帝陛下他到底还要在这边呆多长时间啊?” 话一出口她就暗自懊恼不已。事实上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她多多少少也是关心的,但她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姑娘的打算。 方才夫人也问了姑娘到底属意哪个男子,连带着表公子以及裴将军在内,她都挺替姑娘高兴的。表公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了,王卫两家本就是姻亲,表公子人又好,对姑娘更好,日后姑娘要是能嫁给表公子的话自然是皆大欢喜。即便不是表公子,裴将军也不错啊!虽然听说为人冷漠了些,但他既然能把话放到老爷面前,那么自然也是对姑娘有好感的,姑娘嫁过去也勉强算是门当户对。再退一万步说,哪怕不是这两人,谢家七爷谢青珩对姑娘也挺好的,说不定他也喜欢姑娘呢?可偏生姑娘就和离国的陛下搅合在了一起。 姑娘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看得出来,姑娘对离帝是有好感的,否则的话也不会就这么放任他随意进出自己的闺阁,甚至有几次她偶然间撞见姑娘被离帝陛下抱在怀中的场景,当时的姑娘眼波似水,脸上的神情虽然平淡,但连带着脖子以及耳根尽是红透,一颦一顾之间满是风情。 如此的姑娘,她从来没见过,但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心神恍惚。 可愈是如此,她的心中就愈是担忧。毕竟姑娘和燕东君的身份立场完全不一致,别的也就算了,燕东君却是离国的皇帝,这样一个人,日后真的能一心一意对待她们家姑娘吗? 燕东君的性格她不了解,但姑娘的性子她却是知道的,姑娘从来不是能和其他女子分享同一个夫君的人,所以两人中最基本的问题就已经在了。离帝陛下若是想娶她家姑娘,势必少不了要向姑娘保证一些什么,可保证归保证,日后能不能做到还是两说。 她是真的担忧姑娘,唯恐姑娘顺了此时的心意,日后后悔就晚了。 她在心里纠结着,因此看着自家姑娘的眼神也同样复杂。 王曦妩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见到她此时的神情多少也能猜到些。只可惜这个问题也是她想知道的,燕东君那家伙不说他什么时候走,她又没办法把他赶走。离帝陛下脸皮太厚,在他自己决定走之前,其余人都没有办法逼他走。 摇了摇头,她跟着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想走了应该就会走了吧。” 沉檀:“……”这样的回答简直跟没回答一样! 没再多说什么,王曦妩径直去了里屋,沉檀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跟着进去了。 虽然她还是有点害怕离帝陛下,但为了避免他对姑娘做些什么,这段时间她还是尽量多跟着姑娘罢。 下定决心的她进了里屋,就看到那个男人窝在姑娘常坐的躺椅上,而姑娘则是站在摆脸盆子的架子前,看样子是准备洗漱了。她赶紧上前两步,“姑娘,奴婢来帮您。” 王曦妩没说话,让她伺候着漱了口然后又洗了脸,原本还打算泡一下脚的,但因为燕东君在的缘故,她想了想还是省去了这一步骤。左右傍晚的时候才洗过澡,一晚不洗脚也还可以忍受。等让沉檀帮着在脸上拍上一些花水以作保湿之用,她这才懒懒地坐回床上,“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休息?” 这话自然不是同沉檀说的,反观窝在躺椅上的燕东君也很是自觉地抬起头来看她,“怎么?你要准备休息了?” 男人的眼眸微眯着,金色的瞳孔呈现竖起的状态,加上有点冷淡的语气,瞬间就让王曦妩知晓了他“心情不好”这一事实。虽然觉得男人的脾气变化得莫名其妙,但她难得的还是耐着性子道:“马上就快要入定了,时辰也不早了。”言下之意就是大爷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姑娘她要准备睡觉了。 闻言的燕东君缓缓起身,却不是往窗子的方向走,反而是一步步走向了她,浑身上下的气势莫明危险。 正好打算端着盆子去倒水的沉檀见状,下意识就想过来挡在姑娘身前,但她没走几步就见到离帝陛下横扫过来的视线,冷冷的,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却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好不容易等她回过神来却是心神俱震,端着水盆子却忘了说话。 还是察觉到她异状的王曦妩赶紧出声,“沉檀你先下去吧,晚上在耳室里面也早点休息。” 被一下子叫醒的沉檀赶紧垂首应了一声准备下去了,只不过临走前还偷偷看了燕东君一眼,目光中满是害怕的意味。 等她出去,屋里恢复一片寂静之后,王曦妩这才抬头看向燕东君,皱眉道:“你吓沉檀做什么?” 她的语气有点不好,却没注意到燕东君的眸光愈发深沉。男人走到她面前,颀长的身形正好遮住了灯火,在她身前投下一片阴影。这才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的王曦妩顿时攥紧了手边的被褥,“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眯起的眼眸同样带着危险的光芒,男人俯下身,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凑到王曦妩面前,“你猜我想干什么?” 第二百九十六章 情潮(三) 在王曦妩的认知中,燕东君此人一直都是危险的,但或许是因为他极少在自己面前展现出这一面,当然两人最开始相遇的那两次除外,男人几乎永远都是懒洋洋的,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导致她几乎要忘了他的危险性。直到如今,男人妖魅的容颜就在自己眼前不到一公分的距离,两人的呼吸交缠,她甚至能看到对方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她这才骤然惊觉,面前的男人从来不是一只没有脾气的大猫,而是打了个盹儿的兽王,此时被惊醒后才露出了獠牙。 只是,狭长的眼眸微微一敛,燕东君有脾气,难道她就是个任凭揉捏的泥人不成?手上一个用力,她正打算站起来以摆脱这种暧昧的困境,只可惜燕东君的反应比她更快,几乎是在她的双腿刚刚曲起一截的同时,男人就伸出手在她左肩上轻轻一推。 分明是极为轻柔的动作,但却带着沛然不可御的力道,让王曦妩瞬间仰面摔倒在床榻上。而在柔软的被褥之上的,则是男人带着温热的手臂紧紧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 燕东君此时就压在她的身上,原本用紫金骨冠冠起的一头长发因为之前的动作而有些散落下来,正好遮住了两边的光线,使得男人此时的面容不甚分明。而他正好环到王曦妩腰侧的左手则是透过中衣缓缓地摩挲着,不轻不重的力道却是正好让王曦妩一阵颤栗,灼热的、酥麻的,连同心底都是痒痒的。 不自觉的,从她喉咙中轻轻逸出一声轻声,“嗯……” 尽管当王曦妩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后马上就紧紧咬住了唇瓣,但燕东君的眼眸还是同样跟着黯了黯。默默低下头转向身下女子脖颈一侧,他轻轻咬了一口王曦妩的下巴,“怎么办?有这么多人惦记着你,我都快要吃醋了呢……” 男人的声音很轻,就仿佛是情人之间的呢喃絮语,但王曦妩却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只是听清楚后她的脸色却几度变化,有阴冷,也有挣扎,最终却化为了满脸的无奈。 罢了,罢了。 既然已经沾染上了,恐怕也就再放不下了。 只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眼前这个男人上了心的呢? 是开阳二十四年那个元宵,如水的月华中仿若精魅一般的男子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呢?还是鹿鸣山上那十里桃林中男人那么坦然地给自己插上那支发簪时已然隐晦不明的意图?又或者是在南庄的那个晚上,男人突然在风雪夜中出现在自己房里,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而在之后传来的消息则是他在离国登基了。 如此想来,似乎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致力于不着痕迹地在自己的生活中留下他的印记,直到三年前她重伤那次,才算是真正表露出来他的用心? 这么想想倒是有趣了,当年的她分明才只有九岁,难道当时的离帝陛下看上了一个九岁的小丫头? 这个念头一闪过去,王曦妩顿时就觉得自己脸上出现了黑线,而察觉到怀中人不在状态的离帝陛下则是愈发不高兴了,左手灵活地绕开了女子中衣的下摆,然后就是直接触碰到了一片如同最极品瓷器的细腻肌肤,腻滑,柔软中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弹性。 男人的眸光顿时愈发暗沉。 是他的,谁都抢不走!什么卫曜、裴霁都靠边站,阿妩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别想染指! 燕东君在想些什么,王曦妩并不知道,但她却能察觉到男人此时那汹涌的情欲。腰间那只作乱的手还在动,原本向来是温度较低的掌心此时或许是因为接触久了,也同样带上了灼热的温度,让她不由得跟着觉得热了起来。而在脖子的一侧,则是被落下细细密密的轻吻,微凉的,但给人的感觉却同样炽热。 即便身体瘫软着,可她的头脑却还算清醒,虽然摊上燕东君那么处心积虑的家伙她已经认了,但却并不意味着她就要纵容这家伙为所欲为,否则的话以后的日子还能不能过了?更何况两次此时名不正言不顺的,她就算再怎么放得开,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循礼的。 “不要。”于是咬着唇瓣瞪了身上的男人一眼,她好不容易攒了点力气推了燕东君一把,“不要老是动手动脚的,给我起开!” 好不容易听到她话的燕东君总算是舍得放下原本正亲吻着她脖子的动作,偏头看她,“为什么不行?” 男人的语气理直气壮,但那双桃花眼中却隐藏着外人难以察觉的狡黠,王曦妩同样没有觉察,所以面对男人的问话,她很坦然地答道:“你又不是我夫君,自然不能对我做这样的事情。” “那之前呢?之前我们不还是好好的吗?”燕东君一脸委屈。 也亏得是王曦妩之前能红的地方都已经红透了,此时听到男人的话才没有更害羞下去。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咬了咬牙,“那还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的?”男人的桃花眼顿时挑起,带着危险的弧度,然后低下头在她下巴上重重咬上一口,“这样也是我逼你的?” 耳垂上咬上一口,“这样呢?” 再然后下移到她纤细的锁骨上,“还有这样呢?” 王曦妩:“……”面对这样耍流氓的离帝陛下,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天可怜见,上辈子虽然嫁过人,但以裴霁那样冷漠的性子,两人即便是在床笫之间也没有这般热情的时候,所以面对此时男人如此暧昧的动作与话语,她浑身上下简直跟被抽了骨头似的,哪里还有力气推开他呢? 而见她不说话,燕东君也不在意,低低地笑了两声,继续揽着她沉吟道:“阿妩,你是我的,这辈子注定了是我的人,谁都没有办法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男人的语调虽轻,但话中的内容却是从他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宣言。 最初的他关注王曦妩只是因为一时的好奇而已,小小年纪的一个丫头,竟然能够临危不乱,不仅在面对生命威胁时镇定自如,甚至为了避免被灭口的危险狠得下心刺了自己腿上一刀。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对眼前人产生了好奇之感。再联想到更之前在万藏寺中他所听到的那番言论,一时才起了逗弄之心罢了。 只是这种最开始的好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非要得到不可的坚持呢? 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可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但自己的心思他却是了解的。既然喜欢上了,那就努力去得到,离帝陛下的处世哲学向来如此简洁明了。而且以他对小丫头的了解,倘若不是他这几年间一直坚持不懈地用各种手段来挑逗她,阿妩很有可能会将他排除在她未来的生活之外。他的阿妩从来都是一个戒心很重的人,除了她的家人,极少有人能够让她在短时间内放下心防,哪怕是他,也同样如此。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离帝陛下眯着眼睛想到。以他大宗师的直觉,他又如何察觉不到怀中人在之前曾有过片刻的僵硬,然后就是前所未有的柔软,那一瞬间他便知道,有极大的可能是小丫头已经从心底接受了自己,所以才会放任自己肆意轻薄。 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在心底叹了口气,男人原本亲吻她锁骨的动作也变得温柔了起来,薄薄的唇瓣落在同样莹润如玉的锁骨下凹处,他的眼神虔诚,虽然相较于之前仍旧带着情欲的气息,但却明显要逐渐淡薄了下去。 此时没有人说话,在王曦妩的直觉中,时间却有如过了一个纪元那么漫长,好不容易等到男人舍得从她身上起来,她已经是完全软成一滩水了。因为到了后来,男人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是他单方面的主动,于是便攫取了她的唇瓣,两人唇齿纠缠中,燕东君同样展现了他进攻性的一面,直到吻得她差点不能呼吸,这才算是放过了她。 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燕东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左手却是环着她让她靠坐在自己身边。垂首在王曦妩额头又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他轻声笑道:“放心吧,我已经和岳父大人说过我们的事情了,岳父大人也已经同意了……”话未说完就察觉到腰间被轻轻揪了一下,然后则是怀中女子似瞪非瞪的目光。 虽然脑子还有点晕,但男人说的大话她还是听得出来的,不过此时她的注意力并不在岳父大人同意了上面,而是在之前,“你什么时候找我父亲过了?”而且还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的找的父亲。 所以这家伙到底是有多大的信心自己一定会接受他呢? 浑然没有察觉到她言语之下那股小女儿家心态的离帝陛下还大大咧咧答道:“就是在昨儿晚上呀。”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连聘礼的礼单都已经交给岳父大人过目了,岳父大人表示上面的聘礼稍微轻了点,让我在上面多添点。说到这个,阿妩你要不要看一下,你喜欢什么,直接在上面写上不就好了!” 给了他一个白眼的王曦妩没说话,只是那微微翘起的唇角却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摊上这么一个厚脸皮的,她也是这辈子走运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暗手 三月初五这日,建安下了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虽然绵绵的雨丝落在地面上连一粒尘埃都击打不起,但半个时辰之后却凭借着那股韧性将乾坤殿前的台阶缓缓打湿。守着殿门的小太监闲着无事,便和边上的同伴轻声说起了近几天建安的流言八卦。 “诶,大鹏哥你说陛下到底什么时候会册立晋王殿下为太子呢?眼看着陛下这两天身子好像不大好的样子……”他的胆子也算是大了,居然敢在灵武帝住的宫殿外讨论这样的事情。 而他边上的那个小太监明显就不像他这么大胆,听到同伴的话后他先是一个激灵地环视了一眼四周,确认周边没有其他人之后才舒了口气,紧接着却是瞪了这个和自己同乡的家伙一眼,“你呀,就不能小心点,这种话是你能在这儿说的吗?就算是在咱们自己的舍监,这话都万万不能在这儿说出来!” 被赐名叫小福子的小太监闻言翻了个白眼,但声音好歹是又下降了不止一度,“这有什么?边上不是没什么人吗?” 全名叫郑鹏的太监继续瞪他,但片刻后却还是舒缓了脸色下来。毕竟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值守乾坤殿的宫门了,凡是能被挑选到皇帝跟前伺候的,哪一个又真的是没眼见力的呢?更何况小福子问的问题确实也是他所好奇的,所以一时间他也是心痒痒的,沉吟了一下道:“估摸着也快了吧,最近不是有许多大臣提议立皇储的事情吗?” 如今这朝堂之上,还有哪一位皇子能和晋王殿下比肩?不说平常碌碌无闻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就算母妃是出身弘农杨家的八皇子楚王殿下,只怕还是要稍逊晋王一筹吧。 简言之,晋王殿下成为太子已是大势所趋,他们这些宫里人都心知肚明,如今唯一好奇的就是到底什么时候陛下才会下那一道旨意而已。就郑鹏他所知,这宫里还有人专门就此事开了盘口的,赌的就是晋王殿下什么时候被立为太子。 “可之前不也有几次大臣们上书提议立太子的吗?那几次陛下不都没有同意吗?”边上听到他这番话的小福子却是皱了皱眉。 虽然大家都觉得晋王殿下是最有力的太子人选,但他偏偏不这么觉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觉得陛下对待晋王殿下的态度不似从前那般看重了,尽管很多事情陛下仍旧会交给殿下来做,但不同了总归是不同了,他说不好,但却能察觉的出来。而且这种感觉从今年年初起就格外强烈,似乎是有一次王公公带了一个和尚见过陛下之后,陛下的态度就逐渐变了吧? 小福子的想法郑鹏并不知道,他撇了撇嘴道:“前几次不同意,多来几次不久成了吗?”顿了顿,他刚想接着说话,就听到一阵不轻不重的声音从殿前另一侧传来。 两人顿时收声,看向声音的来源。 却是王安拎着一个食盒从侧殿的方向走了过来。 倘若是三年前那两个曾经在乾坤殿外守门的太监见到的话,他们一定会觉得此时王公公的神情和三年前王家老太爷去世那天的神情一般无二,但那两人却是这两年逐渐升了,被提拔到殿里面伺候去了,所以不能察觉。而小福子和郑鹏却是年轻的,所以他们即便有点好奇为何王总管的神情永远都是这般严肃的,但更多地却是害怕。 赶紧地向王安行了个礼,两人口称“王公公。” 王安并没有听见他们之前所说的话,于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拎着食盒就进去了。而被他这么一打岔后的小福子和郑鹏自然是不敢再聊之前的话题,两个人都认认真真地闭了嘴守着门。 进了乾坤殿的内殿,因为外面还下着绵绵细雨的缘故,天色并不是很亮,殿内点着一盏盏的油灯,映照着宽敞的书桌后人的容颜。 能坐在乾坤殿中的自然不可能是别人,只是和三年前相比起来,此时的灵武帝明显要比那个时候削瘦了许多。随着削瘦而来的,则是显而易见的衰老。 三年前灵武帝四十六,如今三年过去了也才四十九,甚至连五十都不到,按理说这么年纪并不算老,没道理此时的他看上去这般显老。可偏偏他两颊有点凹陷,精神看上去更是大不如前。 只是这种精神不大好也仅有那么一瞬而已,抬头看到王安的他马上就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然后沉声问道:“莲生大师那边怎么说?” 把手里的食盒放到书桌上,王安一边打开盒子一边答道:“回陛下的话,大师的意思是,虽然目前陛下龙体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后已经有所好转,但尽量还是要避免再摄入不好的东西,日后的饮食也须得清淡些,不能再用太过油腻的吃食了。” 点了点头,灵武帝轻应了一声,“最近倒是劳烦莲生大师了,到时候你从内库中挑选几件东西送给大师,就说是朕赏赐他的。” “喏。”王安应声。 灵武帝于是没再说话,视线落在他提过来的午膳上。或许是因为他方才说过的话的缘故,几碟小菜都比较清淡,即便是原本应该有点油腻的香菇老鸡煲也在王安的特别吩咐下除掉了那层油脂,变得极为清爽可口。 就着几碟菜把满满的一碗饭吃了下去,只不过到后面几口就有点吃不动了。毕竟是上了年纪,加上这两天食欲一直不振,姜潮在还剩了个碗底的时候就停下了筷子。而见状的王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食盒的最底层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 “陛下,用药吧。” 脸上有着一闪而逝的复杂光芒闪过,但灵武帝还是很利落地把碗里的药都喝了。等他把空了的药碗放下,王安则是适时呈上一个装了两颗蜜汁酸梅的小碟,他便随意挑了一颗扔进嘴里。 王安紧跟着把桌面上的碗碟都收拾好了,尤其是那只空了的药碗,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食盒里的暗格中,严丝合缝,压根看不出来那里面还藏了一只碗。做完这一切的他对着灵武帝行了一礼,“陛下,要是没事的话奴才就先下去把这些东西给处理了。” 灵武帝于是点了点头,“去吧。” 王安行礼,面对着他后退三步之后,这才转身拎着食盒走了。而坐在书桌后面的灵武帝则是在回味了一会儿口中那酸甜中带着苦涩的味道后,才冷着眸光念了一声:“萧家……” 出了乾坤殿的王安并不知道殿内灵武帝的心情,他不疾不徐地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谁知竟是在途中遇到了萧皇贵妃。 一年前陛下才大封了一次后宫,原本的萧贵妃也变成了如今的皇贵妃。 见到皇贵妃的王安自然是要率先行礼,“见过皇贵妃。” 由身后的宫女撑着伞,萧素淑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她看着王安微微一笑,“王公公这是要去哪里?” 王安垂眸答道:“回皇贵妃的话,奴才正是要回自己的监舍。” 视线落到他一手拎着的食盒上,萧素淑似笑非笑,“是吗?本宫还以为王公公是要去吃什么好吃的呢~” 王安神情不变,把手里的盒子往上提了提,“娘娘哪儿的话?里面是奴才一会儿的午膳,正好御膳房那边准备好了,奴才就先去取了过来,晚点等伺候完陛下那边再回来吃。”随口解释了两句,他就接着转移了话题问道:“娘娘可是要去陛下那儿?” 萧素淑点了点头,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像王安这样地位的太监总管,确实有这方面的特权,而且就她所知,宫里面也有不少太监都是这样做的,所以她笑了笑,也就跟着转开了话题,“陛下可是在乾坤殿?本宫准备了一些陛下喜欢用的秋葵糕,想给陛下送过去。” “是的娘娘。”王安应了一声,难得露出一个笑容,“陛下向来喜欢娘娘做的糕点,一会儿见到娘娘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王公公客气了。”心里听得舒畅的萧素淑闻言微微一笑,“既然王公公还有事,那本宫就不打扰王公公了。” 王安行礼:“娘娘客气。” 说完这话他便退到了路边,而萧皇贵妃自然是带着一干婢女走了,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宫殿的一处转角,王安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同样的,转过身后的萧素淑也是板起了脸,跟着吩咐身旁的心腹太监小平子道:“去,给我查一下,看看王安最近在忙些什么。” 得到指令的小平子自然是应了,而缓缓走着的皇贵妃却是逐渐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最近陛下身体似乎又有所好转,原先萎靡的精神也好多了。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却是他对待自己和阿煦的态度,不复之前那般毫无保留的样子,反而变得有点冷淡,这让她心中顿时起疑。 难道陛下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这样想着,女子的神情顿时变得愈发凝重了。然而当她来到乾坤殿,见到灵武帝之后,那满脸凝重的样子却又化了笑靥如花,“陛下,臣妾做了您最喜欢吃的秋葵糕,您要不要尝尝?”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下毒 或许真的只是萧素淑想多了,在面对她殷勤地献上秋葵糕时,灵武帝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冷漠,相反,他看着一身宫装的女子,反而是招了招手笑道:“来来,爱妃,朕这边有一份名单,你帮朕看一下合不合适。” 原本还想撒娇哄灵武帝用两块糕点的萧皇贵妃顿时就来了兴趣,莲步款款地走到书桌后面灵武帝身旁,“陛下,什么名单啊?” 把手里原本翻着的厚厚折子随手递给她,灵武帝扭头看她,脸上却还带着笑容,“今年大选的名单,掌故那边刚刚送过来的。” 正好伸出手去接单子的萧皇贵妃顿时愣了一下,但还是马上回过神来把单子接到了手里,然后漫不经心似的道:“这么快就到三年一次的大选了?” 大燮的规矩,每隔三年开春的时候就从各州郡选拨世勋官员家的姑娘以充掖后宫,每个从十三岁到十八岁的适龄女子都可以参加大选,而上一次大选正是三年前才选过一次。 灵武帝点了点头。 萧素淑于是不说话了,只是认认真真看着手里的名单。厚厚的名单折了好几折,由此可见本次拟定待选的适龄女子还不少,打头的就是王谢祁卫四家的姑娘,而王曦妩这个名字,却正好是排在了里头第一个。 “这份名单是太常寺那边刚拟定的,具体里面那些人会参选,那些人不参选,都还得等到时候大选的旨意下去后才会真正定下来,爱妃你也不用觉得里头的人多了。”坐在龙椅上的灵武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萧素淑皱起的眉头,笑了笑打趣她道。 闻言的萧素淑顿时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白眼,“陛下这可是在取笑臣妾了,臣妾哪里有这么小心眼儿?”更何况她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偌大的后宫中,虽然还不是皇后,可她的权势地位和皇后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到时候就算是进了新的秀女,她有强烈的信心相信没人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只不过,想到皇后这全天下最独一无二的殊荣,女子的眼眸中顿时就闪过一抹炽烈的光芒。如今凤座已经近在咫尺,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坐上那个位置呢? 瞬间失神的萧素淑并没有察觉到,当灵武帝在看到她此刻的神情时,微敛的眼眸中那深沉的意味。而当她回过神来,却是见到男人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吗?朕意味爱妃可是很在乎朕的呢,没想到爱妃一点都不担心朕被别人抢走啊。” 灵武帝这么说,萧素淑自然是要给面子的,于是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四十岁不到一点的女人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眼角压根看不到一丝细纹,此时笑起来更是带着温婉的味道,“臣妾自然是担心的,但臣妾更相信陛下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之人。” “哈哈~”闻言大悦的灵武帝顿时笑开,只是不细看地话也看不出那笑意根本没到达眼底。 两个演技高超的人互相又你侬我侬了一番,萧素淑这才有心思问起本次大选了事情来,“对了陛下,这名单打头的一位应该就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吧,您说到时候王家会舍得把她送进宫里来吗?” 闻言微微垂眸的灵武帝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王家的女儿,就算不进宫,建安还有这么多勋贵子弟,便是几位皇子也都还有没娶正妃的,到时候总归是不能亏待她了就是。” 大选虽然名义上是替皇帝甄选妃子,但实际上同样的却还充当着为王室后人以及朝中勋贵子弟选妻这一功用。凡是在建安的,家中又有爵位在的适龄男子,都可以借着大选让皇帝赐婚,所以这三年一次的大选往往比太学策试还要更加吸引寻常百姓的注目。 而听到灵武帝这番话的萧素淑顿时就心中稍定,虽然她之前在男人面前表现得似乎很不在意的样子,但那是针对普通秀女而言。像王谢几家出身高的姑娘,尤其是王曦妩这样的,整个琅琊王氏到现在位置合着也就她一个嫡出的,若是真的让她进了宫,最开始的位置肯定低不了,到时候说不定就会对她造成一定掣肘也有可能。不过如今听陛下的意思,倒似乎是更倾向于把王曦妩许配给勋贵子弟,如此也算是让她舒了口气。 不过想到勋贵,她倒是想起了一人,于是便道:“陛下,说起这个,裴将军如今也都这个年纪了还是孤身一人,您就不想个合适的人选给他赐婚一下?” 灵武帝顿时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丹阳这个丫头又去找你了?” 萧素淑脸上的神情讪讪,却还是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这个女儿一直都喜欢裴霁那孩子,这都不知几次跑到我面前来说了。” 自从前年那次丹阳那丫头偷跑出去,在朝阳门那儿见到了裴霁凯旋而归的场景时,顿时就对这个裴家的孩子上了心。此后随着裴霁官位一步步高升,她在宫里又见了几次人家之后,原本的心思就更加按捺不住了,好几次求到自己跟前让自己同她父皇说说,自己也就和陛下说了,只可惜陛下一直都没有同意。今日她也是正好碰上这个机会,想起昨儿丹阳还跑到自己宫里哀求了一遍,于是便随口提了一下,就是不知道这次陛下怎么说了。 和前两次没有太大区别的,闻言的灵武帝又皱了皱眉,“屠苏的婚事是人家裴家的事,朕还没有插手的打算,你就不要多说了。”顿了顿后又看了她一眼,“丹阳这丫头的性子太野,你平常最好还是多管教管教她,都到如今这个年龄了,让礼教嬷嬷多教教她,不能在这么放肆下去了。” 因为女儿被训斥了两句的萧素淑心里不舒服,但还是维持住笑容应了声,“臣妾知道了,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丹阳那丫头。” 灵武帝于是点了点头,“好了,要是你觉得这份名单没什么问题的话,朕到时候就让梅承那家伙拟旨去了。” 萧素淑笑:“臣妾自然没什么意见。” ———————————————————————————————————————————— 因为灵武帝突然丢出一份大选的名单,萧素淑却是忘记了要让他吃几块秋葵糕的事,等到她走出乾坤殿,看到原先拎着食盒的婢女此时手中空荡荡的样子,顿时才想起自己忘掉的事情。 事实上她那碟的秋葵糕并没有任何问题,唯一有问题的就是陛下每日饮用的安神茶。安神茶中有一味药是白薇,而白薇和秋葵则是在药理上相克,长久一同服用的话会在人体内产生堆积,进而破坏身体内脏,造成饮食者身体虚弱,寿命减短。 只是这点禁忌知道的人极少,她也是从一个蛮夷的妇女处知晓的。 不过想了想,她随即又是释然。左右陛下的身体已经是坏到骨子里面了,这一两天的没用药也不要紧,唯一要紧的就是在陛下大行之前她要努力坐上皇后这个位置。实在不行,退一万步来说,她也要保证阿煦能够成为太子,如此方能在灵武帝死后,让她的儿子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想到皇位,想到出色的儿子,萧皇贵妃的心里又是一片火热。 总有一天她要让她的儿子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要这九州成为阿煦掌中之物,而萧家终有一天会成为如同王谢两家那般的庞然大物! 她深深地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藏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握起,与此同时女人却是垂眸收敛了里面的光彩,片刻之后提步,然后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乾坤殿。 剩下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的灵武帝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王安回来后,他这才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放在桌上一口都没动过的秋葵糕,“把这盘东西拿下去处理了吧。”虽然如今他已经不喝以往常喝的那种安神茶了,但知道萧家的用心后,他每每见到和秋葵有关的东西都觉得厌恶,偏生萧素淑那个女人不知道,还总是往他跟前凑。要不是忌惮如今萧昀墨那个老匹夫在朝中的影响力,他早就把这么女人给费了。 不过即便如此,想想自己打算事实的计划,男人的眼中就闪过一抹寒光。就让萧家再猖狂一会儿,到时候等他身体再好些的时候,到时候要收拾的就是这个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了! 之前因为没有防备的缘故,他让萧家钻了空子,因为萧素淑一直暗中在自己的饮食中下毒,所以前两年身体不济,把很多事情都交给了阿煦和萧家人去做,导致萧家逐渐坐大。如今自己有了提防,又有了明显的表态,到时候萧家想要再如此猖狂就没有可能了! 只不过细想来也是自己的报应,当年他自己为了登上皇位所做出来的一些事情,如今也是在自己和自己儿子的身上重演。 然而他才是天命所授的天子,这九州是他的,谁都别想这样夺走! 即便是他的儿子也不行! 毕竟他要这大燮姓姜,而非是姓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透露 隐藏在建安最深处那座皇宫中发生的所有阴谋诡计,除了当事人双方之外,其余任何人都无从知晓,一切阴谋与较量、背叛与防备,都被那层层的朱檐翼角所遮挡,掩饰成有关盛世最虚伪不过的注脚。 王曦妩自然同样无法得知发生在宫廷深处的种种,更是不知道太常寺拟定的大选名单里面,打头一个就是自己的名字。此时的她心情颇好,或许是因为和燕东君的关系定下来了,原本纠缠着心中的前尘往事自然能够看开。 对于卫曜,她或许还有几分歉疚的感觉,毕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到如今的情分更是如此。然而对于裴霁,她现在只希望这个男人能够不要再来招惹自己。否则的话,不用她自己动手,有着圈地护食习惯的离帝陛下就会让他好看。 虽然“圈地护食”这个词用起来有点难听,但用来形容离帝陛下的行径还是很恰当的。 恶趣味地想着,王曦妩忍不住就发出了一声轻笑,惹得边上的青盖好奇看她,“姑娘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脸上忍不住红了红,但表面上王曦妩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抖了抖手里的书,“没,只是看到一个好笑的段子,觉得比较有趣而已。” “这样。”点了点头的青盖恍然大悟,但还是睁着她那双大眼睛看着王曦妩,“姑娘看到的是什么段子这么好笑?能不能说出来让奴婢几个也一同笑一笑?” 她说这话纯粹是出于好奇的心理,但王曦妩却是被她一句话给噎住,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瞪了她一眼。青盖这丫头,平常也没见她这么机灵,怎么偏生这个时候就意外敏锐起来了? 而接到自家姑娘瞪眼的青盖则是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过是想让姑娘说个话而已,怎么就惹到姑娘了呢? 屋里其余的两个丫头同样不解,但看着青盖一脸委屈的样子却都觉得很是开心,只有隐约知道些内情的沉檀明面上笑着,心中却是暗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昨晚姑娘和离帝陛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姑娘明显看上去心情要较前两天好了许多,而且这种好还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由内而外的,使得姑娘看上去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起来,就连向来沉沉寂的眉眼之间也仿佛戴上了山花烂漫的气息。 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姑娘,耀眼得就如同一轮旭日一般,但却不似旭日那般炽热,仅仅只是耀眼,令人为之夺目。 难道有了心上人的女子总是那般变化明显吗? 沉檀暗暗地想着,最终还是又叹了口气。 看样子姑娘已经是认定了离帝陛下了,她也劝说也没有办法,只不过日后自己还会尽量好好伺候姑娘就是了。 “好了,青盖你没事做赶紧去把姑娘前两天穿的那套曲裳去取回来吧,这两天的,应该也都浣洗完了。”笑着开口打发了青盖的沉檀一边给王曦妩端了刚刚倒完的茶过来,一边则是对着青盖吩咐道。 青盖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王曦妩,却见自家姑娘居然格外认真地点着头,“沉檀说的是,那套衣裳还是快点取回来好,青盖你就去走一趟吧。” 于是整张脸都垮了下来的青盖就只能是瘪了瘪嘴去了,剩下皎碧和红绡一个笑得开心,一个也是微微抿嘴一笑。三人到如今,最喜欢最得事情就是逗弄逗弄青盖这个年纪小的,当然,里头最高兴的还数皎碧这个性子同样活泼的。 青盖走后,屋里一时间倒也没安静下来,三个丫头有的没的聊着近日郡城里的八卦,只是没聊多久,雪茶就进来了。 三年过去,原本的小丫头也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此时她正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袄裙对王曦妩行礼道:“姑娘,崇夫人带着小崇公子过来了。” 能被称为崇夫人,同时又和王曦妩关系好的,自然也就是当初的闺蜜,如今还是闺蜜的孙婉婷了。而小崇公子则是孙婉婷生的儿子,如今虚岁也有三岁了。 “是吗?”王曦妩的眼睛顿时一亮,低头看了眼,确认自己身上的打扮能见人后便急道:“还不赶紧请进来。” 雪茶于是下去,很快的,孙婉婷就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进来了。 “婉婷姐,”从床榻上下来的王曦妩站着同她打了声招呼,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绾绾呢?” 孙婉婷也笑,尽管如今已为人妇,但她看上去却和三年前没有太大变化,除了明显要成熟一些,但依旧的还是很年轻,一点都看不出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绾绾那丫头让姨娘看着,放心吧。” 绾绾是她的嫡女,如今才一岁不到,而姨娘则是她夫君崇文轩的姨娘,性子平和,平日里对她和她夫君都是极好的。 这些事情王曦妩都清楚,所以在听她这么一说后就笑了笑,然后弯腰蹲在了孙婉婷儿子崇亦明跟前,“小石头,今天怎么跟你娘一起出来了啊?” 小名叫做小石头、长相却很清秀可爱的小崇公子脸上的神情很严肃,但却用稚嫩的嗓音说道:“妩姨,我都已经三岁了,以后你能不能都叫我的大名呢?” 虽然年级还小,但小崇公子明显有了自己的判断力,觉得小石头这个名字实在是有点丢脸,身边的好几个小朋友都不会叫这么难听的小名呢,于是对自家几个亲近的长辈一直叫自己小石头而耿耿于怀。 而听到小家伙这番话的诸人都是失笑,孙婉婷尤其是,她还在儿子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怎么?嫌弃你娘我给你取的小名了?” 吃了这么一下的崇亦明自然是抬手捂住了自己脑袋上被敲到的地方,但却并没有哭出来还是怎样,反而是继续用控诉的眼神看着自家没事就喜欢欺负自己和妹妹的娘亲。 小家伙这幅可爱的模样,在场的众人笑得更加厉害了。只是笑过之后两人落座,让沉檀给小石头准备了适合他这个年纪吃的零食,王曦妩就和孙婉婷聊了起来。 “前天你及笄,我和姨娘一起过来观礼,看到你当时的样子,真真是惊艳极了。”很放心地把儿子交给沉檀她们几个带着到外面玩去了,屋里此时也没其他人,孙婉婷很随意地喝了口茶后笑道:“怎么样?这两天上门的媒人是不是要把你们家的门都给踏破了?” 王曦妩闻言幽幽看了她一眼,“你在开玩笑是吗?”尽管事实上确实是有不少人上门来,但面对这样打趣的话语,她绝对不能接,万一要是接了被那个心眼小的家伙听见了,到时候指不定燕东君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呢! 连聘礼单子这种东西都已经拿出来了,离帝陛下也是在宣告主权了。 孙婉婷虽然不知道她和燕东君的事情,但见到此时她的神情也不由得笑道:“以你王家姑娘的身份,怎么可能没有人来提亲呢?”稍稍停顿了一下,她跟着又佯作惆怅地叹了口气道:“这不,我今天来也是跟你说这事的。”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愣了一下,然后看她。 孙婉婷却是笑道:“放心吧,我知道你是个眼界高的,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她跟着把今天的来意说了一遍,原来是崇家那边正好有个旁支的公子,和崇老太爷的关系不错,平常也有和崇家在走动。那个旁支的公子至今还未成婚,他娘却一心想给他娶个出身家世好的媳妇,于是听说孙婉婷和王曦妩感情不错后,就让她帮着先在这边打探打探,看看能不能帮忙做个媒。 “不过崇文山她娘虽然势力了点,但终究没有恶意,只是一心想让儿子好罢了,你就算生气不也要和她计较。”把其中缘由都解释地清清楚楚的孙婉婷叹道。 反倒是王曦妩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放心吧,我不会生气的。”这世界上看不清的人多了去了,难道她还能一个个计较过来不成?更何况婉婷姐也并没有因此向自己推销奇怪的男人。 而看到她这样反应的孙婉婷顿时也微笑了起来。聪慧通透如她,当然知道和王曦妩交往要注意些什么,以诚待人,从朋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一段友情才能维持得长久不是吗? “说起来两天没见你,我怎么觉得阿妩你好像又好看了不少呢?”笑了一会儿的孙婉婷突然察觉到了这点,不由得奇怪道。 “是吗?”王曦妩自己倒是没察觉到什么。 “嗯。”孙婉婷点了点头,又细细端详了她一番,然后总结道:“看上去像是好事近了的感觉……诶,这么一说起来,阿妩你不是真的是有了喜欢的人了吧?” 没想到好友的直觉居然这么敏锐,王曦妩心里顿时一惊,但却没有瞒着她,毕竟以后她要是真和燕东君在一起了,身边的这些朋友总归会知道。 所以虽然她没说什么,可那微红的耳根却是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些什么。 而见到她这幅神情的孙婉婷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对方是哪家的公子?我知道吗?” 第三百章 见王 虽然孙婉婷的心中充满了无尽好奇,但直到她走,王曦妩都没有透露出到底谁是她的心上人这个秘密。 “算了,既然你不想说,我暂时也就不问了,不过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说了,到时候一定记得第一个要告诉我。”带着儿子准备走出去的孙婉婷笑道。 起身跟着送她出去的王曦妩则是挽留她,“不留下来吃饭吗?小石头也在,正好一会儿用了午膳再走也不迟。” 孙婉婷摇了摇头,“不了,绾绾还在家里呢。左右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这儿,你这么客气干什么?” 王曦妩于是笑,“既然这样也就算了,下次记得把我小外甥女儿也带过来,好久没看到绾绾这个小丫头了。” 听到她调侃的孙婉婷横了她一眼,“你这家伙。” 而等孙婉婷带着儿子走后,王曦妩一时间也没了什么事,挥了挥手让沉檀下去准备一会儿的午膳,自己正打算躺回床上继续看会儿书,却接到溯园大丫鬟墨梅的来秉,说是老爷请她速去前院一趟。 有点奇怪地看了墨梅一眼,王曦妩问道:“父亲说了是什么事吗?”怎么会突然这个时候让她去前院? 前院往往是用来招待不怎么熟悉的客人的,若是寻常亲近的朋友,父母亲一般都在溯园招待的。 墨梅却是摇了摇头,“奴婢正好去前院送茶,遇到了大管家,是大管家让奴婢过来传话的。” “嶂叔?”王曦妩愈发疑惑,但却没有停留,从床榻上下来后就吩咐皎碧几个帮自己拾掇了一下,“墨梅姐姐稍等,我先换身衣裳。”毕竟是要去前院,说明要见的都是外人,她还是穿的端庄一点比较好。 墨梅笑道:“姑娘自去无妨,奴婢等会儿就是。” 尽管如此,等王曦妩换了一身素色的半臂厚缎襦裙出来后,一直在外间等她的墨梅还是忍不住双眼一亮,“姑娘这身行头可真漂亮,奴婢身为女子都快看呆了,要是被外间的男子看见,那还不知道要让多少人吃惊呢!” 她说的话虽然听起来略有夸张,但那语气却是实打实的赞叹。不仅是她,就连尚在屋中的皎碧和红绡也同样这样觉得。只不过此时相较于墨梅,皎碧和红绡却多多少少能猜到姑娘如此容颜绝艳的原因。 之前听到姑娘亲口承认自己有了心上人时,。她们心中别提有多吃惊了,两人天天和姑娘呆在一起,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种感觉,简直就是五味杂陈般的复杂。 虽然心知姑娘到了这个年纪确实是该有看上的男子,可她们还是深深地觉察到自己的失职,同时也在努力反省自己,姑娘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心上人到底又是哪家的公子? 这几个问题不仅仅是崇夫人想问的,同时也是她们想问的。 像皎碧是性子开朗的,她或许更为关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男子居然能把自家姑娘勾搭走”这个问题,而沉稳细腻如红绡,则更在意“姑娘是什么时候看上的那个男子”。两人虽然关注的问题不同,但好奇的程度却是相同的。 那种感觉就像小猫用猫爪子上的肉垫轻轻挠着心底一样,简直是好奇极了! 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还真是没说错!饶是性子清淡如她们家姑娘,如今居然也是这副模样,她们只能说是心情百般复杂了。 两个丫头的心思王曦妩无暇去揣度,她在听到墨梅赞美的话后就笑了笑,“墨梅姐姐谬赞了。”跟着就转开了话题,“既然父亲还在前院等着,那我们还是快去吧。” 墨梅自然没什么话要说的,而王曦妩则是吩咐红绡留下,自己带着皎碧一起去了前院。 前院事实上不过是一个统称,正常人家都会有专门用来待客的院子,坐落在府里的前部,而王家的前院同样有个好听的名字——潜渊阁。此时三人到了潜渊阁,就看见不仅不少其他院子的丫鬟在这边,府里的二管家陵嵘也是同样站在门边。 王曦妩走上前去同陵嵘打招呼,“嵘叔,这是什么情况?府里来了什么重要的客人吗?” 闻声转头看了她一眼的陵嵘似乎是有点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古怪,那种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又咽下去的感觉让王曦妩觉莫名其妙。 “姑娘,还是您自己进去里面看看吧。”最终只说出这么一句话的陵嵘也不再多说什么,反而是继续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还有屋里。 如果陵嶂在这儿的话,他一定能看出自己这位老友此时的神情分明就是看好戏的神情,但陵嶂不在,所以王曦妩也没有多想,尽管心中有着各种狐疑,但她还是对着陵嵘微微一笑后进去了。 等她进到里面,总算是明白外面为什么有这么多丫鬟婢女探头探脑,而嵘叔又是那么一副欲说还休的神情了。原因无他,一大早就没见到人影的离帝陛下此时就施施然端坐在屋里,而在他对面则是一身玄衣的裴霁。她的两位兄长分别在这两个男人身边坐着,大哥王衍坐在裴霁上手,一脸沉郁之色的王二哥像是被按在了燕东君的右侧,而父亲则是坐在正中间的上座。 身为主人家的王家三父子中,坐在上首的王郗看上去神情平静,素来肖像父亲的王衍同样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唯有王二哥的脸色是最难看的,他左看看燕东君,右看看裴霁,看向两人的视线都阴沉到了极点。 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地上了趟街,路上碰到一个莫明自来熟的家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和他交流的,这个姓燕的男人突然就和自己称兄道弟了起来,然后就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带着他回家,总之整个过程都是莫名其妙的。 这样子也就算了,毕竟自己对这位燕公子的感官还不差。但没想到等他回到府上,居然看到原先在阿妩及笄礼上出现过的那个男人出现在自家前院中,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抢人的已经登门入室了! 难道建安来的世家子都是这么一副德行吗?! 王二公子表示相当不满。 而最最让他不满的,还是他自己带回来的燕公子和大哥带过来的裴霁之间似乎还有着奇怪的交情,两个男人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展现出一种互相排斥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似的,让王二哥越想越心烦。 虽然妹妹受欢迎他会觉得自豪,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想让妹妹嫁人啊! 一想到原本一直被自己和父兄宠着的小丫头要交给别人,王二哥的一颗玻璃心简直是在几息间就碎裂成了渣渣。 于是他的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不过当他看到自家妹妹出现时,原本阴沉着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收敛了阴郁气息的王二公子此时看上去分明是一个纯良到不能在纯良的好哥哥,他对着王曦妩招呼道:“阿妩,你怎么来了?” 听到他这话的王曦妩顿时一愣,她下意识想要反问“不是父亲让我过来的吗?”,但却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脸上于是换上得体的笑容,“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母亲让我过来询问一下,一会儿的午膳要怎么办?” 话是这样说着,她一边款款走到王郗身前,在此过程中则是尽量忽视落在自己身上那两道格外灼热的视线。 燕东君自是不用说了,从王曦妩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她,若有似无的笑容看上去给外晃眼,而他笑容下隐藏得极深的愉悦,也只有王曦妩一人能察觉出来。 至于另一边的裴霁,同样的,当王曦妩出现在潜渊阁中后,他原本因为和燕东君对视而变得冷凝的气势也一下子柔和了起来,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继惊艳之后又闪过复杂的神色,最终却化为一片执着。 而敏锐地察觉到两人视线的王二哥眸光顿时沉了沉。 在场的几个人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说话,而王郗则是见到女儿后同样微微一笑,跟着却是转向下首的燕东君和裴霁,“燕公子、裴公子,两位中午可有其他安排?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不若留此共进一餐如何?” 闻言的燕东君自然是从善如流,脸上的笑容简直是要晃瞎了人眼,“州牧大人此言大善!” 而裴霁则同样没有片刻停顿地道:“那就打扰王大人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的话虽不一致,但中心思想却是一样的,于是就在他们说完的同时,屋里屋外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两人身上。 同样的,燕东君和裴霁则是直视着对方。 到了这个时候,两人都能断定对方打得是和自己一样的主意。燕东君在裴霁的眼中看到了明显的防备与冷意,而裴霁则是在燕东君的眸光中体会出了轻蔑与淡漠。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快得外人根本无法看出其中的端倪,燕东君继续笑容邪魅倾城,裴霁则是冷漠如冰。 没有人知道在他们的心中,对方已经成了势必要解决的对象。 所谓王不见王,不过如此。 第三百零一章 争锋 家里有外男留饭,按规矩说未出阁的姑娘是不能一同上桌的,而事实上王家也是这样做的。尽管留了燕东君和裴霁两人一道用午膳,但在餐桌上用餐的仍旧只有王家父子仨,并没有两人期待中的人出现,仿佛王曦妩之前出现就真的只是为了问问两人要不要留饭而已。 不过即便是这样,王府上下也在短短一餐饭的时间内传遍了一个消息,有两个样貌气质极为出色的男子为了她们家姑娘找上门来了。 “听说那位燕公子是二公子从街上捡回来的?” “瞎说!明明是燕公子和二公子一见如故,二公子才把人家请到家里来做客的!” “那裴将军呢?裴将军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咱们府上?” “好像是裴将军来拜访大公子,老爷就邀请人家一道留饭了。” “那怎么说这两位公子都是为了姑娘而来的呢?” “嘘,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乱说,我听在前院伺候的人说,中途姑娘不是去了一趟潜渊阁吗?那两位公子眼睛就一直没离开姑娘过,明显显的是看上咱家姑娘啦!” “是吗?” “可不是?” …… 诸如此类的话一下子就在王府阖府上下都传遍了。原本这些传言没道理传得这么快的,但因为里头涉及到了王曦妩的缘故,顿时就一下子变得热门起来了。要知道自从姑娘前两日及笄之后,他们就一直在等着看到底哪家公子能够获取姑娘芳心。在王府下人的观念中,他们家姑娘出身好,脾气好,人长得漂亮,又熟读诗书,这样的姑娘就算是进宫当个贵妃都是可以的,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压根就配不上姑娘。 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看上去还蛮有竞争力的两个男子,他们自然是要好好替姑娘把把关,看看他们能不能配得上姑娘了。虽然目前这两位中,但从容貌上来看都还是比较可以的,尤其是那位燕公子,虽然长了一张比女人还要妖魅的脸,但配合着他浑身的气势,却让人觉得没有丝毫女气,反而是一种介于惊艳与崇拜之间的敬畏。 没有人知道这种敬畏何来,但听说凡是见过这位燕公子的,都很自然而然地能感受到这种臣服。对方就好像是天潢贵胄一般,天生的就有这种气场。 至于裴将军,尽管他们都在青州,对于建安的情况不大熟悉,但裴将军的事情还是了解的。刚及冠的年龄却已经被封为轻骑将军并一等冠军侯,对离国和对西荒战功赫赫,如此出色的男子,不仅仅是建安的姑娘肖想他,就算是平原郡中也有不少闺中女子仰慕裴将军的。没想到裴将军居然看上了他家姑娘,这种与有荣焉的感觉,虽然有点诡异,但是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本来他们家姑娘就如此出色,自然也是要有同样出色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嘛! 王府的下人传播流言传播得极为火热,与之相反的则是潜渊阁中的气氛。从最开始的沉默到现在的剑拔弩张,起因不过是裴霁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一句话,“几年没见,王姑娘似乎变了不少的样子。” 男人的话并不多,而且更多的是发自心底的一种感叹,依旧是坐在他对面的燕东君眼眸顿时眯了起来,“哦,听裴将军这话的意思,倒是和王姑娘之前相识?” 裴霁的神情淡淡的,目光中掺杂着温和与冷漠,温和是因为想起了王曦妩的缘故,而冷漠则是给对面那个男人的,实际上他一点都不想和对面这个危险的男人说话。 没错,就是危险的。 或许这是身为将士的直觉,尽管对面这个男人看上去似乎是没什么武力的样子,但他却能隐隐察觉到姓燕的身上一种神秘的感觉。就好像是迷雾遮蔽了他感受对方实力的可能,但这种迷雾存在的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定问题。 可即便他不想回答这位燕公子的问题,边上另外的几道视线他却不能忽视。包括王郗在内的三人都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和阿妩认识的,才会突然莫名其妙做出提亲的事情来。 于是迟疑了片刻,他便道:“大概在七年前,我曾经在当时巡查刺史陆大人的府上和王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闻言的王郗和王珣顿时扭头看向王衍,而王衍则是回视他们,澄澈中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神表现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注意到他们神情的裴霁男的拿耐着性子补充道:“当时我正好和陆家公子陆琅轩是挚友,那段时间正好住在他家,于是就碰上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的王衍三人恍然。王家大公子对着裴霁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以示亲近,毕竟他提到的陆琅轩正好是他妻子的胞弟,而王二公子则是脸色愈发难看,心中狂骂:“这家伙居然在这么多年前就看上了阿妩,实在是其心可诛!” 不过王二哥如此抓狂的心理也比不上离帝陛下此时心中的阴鹜。 裴屠苏的答案虽然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却还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他原以为裴霁会说出三年前他曾经救过阿妩一命之事,当时他就在小树林中,两人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如果裴霁这么说的话,很容易就能给王家父子留下好的印象,但他却偏偏放过了这点,只选了个比较普通的“一面之缘”。如此抉择,要么是此人低调谦虚,不愿把这种人情挂在明面上,要么,就是当年阿妩受伤的事件中,他就在其中掺了一脚,或者他直接就是主谋!总归裴霁有什么事情做得对不起阿妩就是了! 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离帝陛下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正是因为自觉对王曦妩有所亏欠,所以裴霁下意识地就不想把自己某些作为展现在她的家人面前。而此时见到王衍的笑容,一向冷漠的他也难得回了对方一个微笑,温和的气息使得他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三分。 然而这个笑容落到燕东君的眼中就是挑衅了,离帝陛下唇角弯起嘲讽的弧度,一双桃花眼更是斜斜挑起,“原来只是一面之缘而已,我还以为裴公子是和阿妩关系有多亲厚呢!” 这话才是赤裸裸地挑衅,闻言的裴霁顿时神情又冷凝了起来,坐在主位的王郗没说话,只垂眸敛去了其中复杂的思绪,反倒是王衍和王珣的反应要纯粹些。王家大公子眉头皱了皱,应当是在狐疑眼前这个男人和阿妩的关系,而王二公子则是眼睛一瞪,盯着燕东君的视线简直像是能把他烧出一个洞来。 为什么今天遇上的人偏偏都是对阿妩感兴趣的?!这种全大燮的男人都变成坏人的了感觉是怎么回事?! 王二哥心中不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清楚眼下这个场合并不适合自己出面说话,所以眼神只管是恶狠狠的,而他明面上还是紧闭了嘴一句话都没说。 而事实确实如,如今这个时候,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其他人都沉默着,只能听到裴霁冷冷地反问:“这么说来,燕公子和阿妩的关系很好咯?” 燕东君坦坦荡荡地答道:“那是自然!”阿妩可是他定下来的妻子,未来大离的皇后,他们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不好? 眸光愈发寒冷的裴霁追问:“是吗?不知燕公子又是怎么同阿妩认识的呢?”在他的印象中,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阿妩的身边从来没有这么一号人,对方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呢? 被问到问题的离帝陛下自然不可能按照真实情况如实来说,于是便开始满嘴跑马,编造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故事梗概和开阳二十四年元宵那晚发生的事情大致上差不多,但里面的男女主人公却是调换了个头,变成了他救了王曦妩,而王曦妩则是就此对他心生感激,两人自此之后逐渐熟悉了起来。 如此粗制滥造的故事,不仅裴霁不相信,王家兄弟更是不会相信了。 这是骗鬼呢?!她家阿妩根本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好吗? 偏生这个男人居然还能用如此认真的神态把整个故事都说了下来,只此一点就足够令人刮目相看的了。原本还用怒气冲冲夹杂着哀怨眼神看着离帝陛下的王二哥顿时就换了一种佩服的眼神,果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种技术他还需要多练练,至少要到眼前这位燕公子这种程度才算是可以。 思维往往和常人不大一样的王二哥兀自在这边佩服着,而那边的裴霁则是彻底冷下脸来了。尽管自己平常并不太发脾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脾气。 就算是情敌,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的态度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分明是把自己当猴耍呢! 就是耍你怎么了? 看懂了裴霁眼神中含义的燕东君同样用眼神回他,此时他的神情同样是冷漠的、高傲的。 两人之间顿时就溢开一种紧绷的气场,就好像拉紧了的弦一样,一触即发。 第三百零二章 相对 潜渊阁中的气氛紧张,王曦妩那边同样没好过到哪里去。因为之前假借了母亲大人的名义在潜渊阁说了那番话,她自然要把这个谎给圆过去,所以就去了溯园同母亲大人说了父亲要留两个客人吃饭一事。 当时的卫氏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只以为确实是自家夫君的意思,于是就欣然吩咐下人给前院准备午膳。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王府里头流传的八卦传到卫氏耳中时,原本她那种欣然就变成了笑意,一餐饭用完,她看着低头漱口的女儿笑道:“说吧,那位燕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裴霁,因为之前君擎曾经和她透过底的缘故,她倒是不怎么意外看到男子的出现,倒是这位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燕公子,她还真的是蛮好奇的。听墨梅口中的意思,似乎那位燕公子不仅长相俊美,而且看上去气势高贵,应当是出身不凡。也不知道自家女儿又是如何引起这么一位出色男子的兴趣的,卫氏想想都充满了兴趣。 早在燕东君这家伙堂皇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王曦妩就已经有了某些觉悟,所以此时虽然被母亲逼问了,但她脸上神情丝毫不变,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嘴,然后才抬头看向卫氏,“什么燕公子是怎么回事?” 明显的就是打定了主意装傻充愣。 卫氏却笑着瞪了她一眼,“装,你就装吧!你当你这些小把戏我会不知道吗?”她生出来的女儿,心里面想些什么她能不知道?一看阿妩这再淡然不过的样子,她就知道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否则的话她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和她们一起吃饭的陆经纶此时也是盈满了浅浅的笑意,她看着小姑子,却是笑着帮着婆婆道:“阿妩你现在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你在掩饰些什么,还是快快从实招来吧!” 王曦妩无奈地看着兴致盎然的两人,不禁觉得头有点大,同时又有点暗自恼怒燕东君。要不是那家伙如此张扬地出现在她父母面前,她会是现在这样被大家像看戏一样的围观逼问吗? 按照她的计划,原本是打算等再过段时间,她稍稍和母亲透露一下自己同燕东君的事儿,然后等父母亲那边同意后再把他带过来让二老见一下的。偏生这家伙来这么一出,这下可好,原本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了不说,万一要是因此给母亲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到时候就让他和澜沧过日子去吧! 浑然没有察觉自己此刻的神情有什么不对,而坐在她对面和侧边的卫氏以及陆经纶则是看得清清楚楚。女儿(小姑子)此时眼波带水,面若桃花,明显显就是被说中了心思的样子,顿时两人便更加好奇了。 只不过卫氏在好奇的同时心中还忍不住泛起一抹酸涩,一想到自己从小疼爱到大的女儿如今也有了心上人,说不定马上就可以定下婚约把人嫁出去了,这样的念头一闪过,她就觉得格外难受。 心情复杂,但卫氏还是笑道:“放心,你说了母亲也不会怪你的,女儿家的到了这个年龄是会这个样子,没有必要觉得害羞。” 一旁的陆经纶则是补充道:“就是,你说出来让我们听听,我们也好帮你把把关不是?” 被双管齐下的王曦妩一时无语,沉默了片刻后终究还是开了口,却是避重就轻地节选了一些两人间的故事说。 “我和燕公子是在好几年前认识的,当时他因为落难的缘故正好被我碰上,我就随手帮了他一把,之后就是他给我送过两次谢礼,再之后的事情就是你们都知道了的。” 说这话时的王曦妩神情很是自然,毕竟事实也和她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她把其中的细节省去,同时也把当时情况的危险性降低了不止一筹而已。 而听到她解释的卫氏顿时傻眼:“就这样?” 王曦妩坦荡荡地点头,“就这样。”才不是! 她才不会和母亲细说自己和燕东君之间还有过不下十数次的私下往来,三年前更是在沧澜王庭中居住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种事情一来是属于闺中私密的情趣,二来则是因为她要是这么说了,母亲对燕东君的态度一定会急转而下,到时候说不定就不会同意两人的事了呢? 不得不说王曦妩对于自己母亲的心态还是把握得挺准的,听到她这么解释后的卫氏虽然还是有点疑惑,但却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只能暂且相信了她。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继续追问道:“那你可知这位燕公子是何方人士?家中情况如何?” 王曦妩摇头,“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 这个问题她眼下只能是避而不谈,总不能直接就告诉母亲燕东君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不把母亲吓到,就是自己被回过神来的母亲打死,这样两个结果她一点都不想要。 她的眼神清澈,卫氏倒也不疑有他。毕竟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平常随手帮人一把的事情不是没有过,但却觉得不会因此就和得到帮助的人深入相交,不清楚那位燕公子的情况也是正常的。 点了点头,卫氏这边就开始盘算起要怎么去打听打听那位燕公子的情况了。反倒是陆经纶深深地看了王曦妩一眼。虽然阿妩的话听上去完全没有漏洞,但她却总觉得这位燕公子不怎么简单,否则的话阿妩此时的神情不会是这样的。 “既然人家这么客气,之后还给你送过两次谢礼,你怎么就不知道邀请人家到府里来坐坐呢?”突然想到这点的卫氏嗔怪似的看了女儿一眼。 “这样好像不大好吧?”王曦妩摊手,心中却是暗道,要是让燕东君上门来,她难道还有安生日子可以过?像现在这样的就已经够麻烦的了! 卫氏一怔,“也是。”然后是挥了挥手,“这样,晚点我过去看看他总成了吧?他们应该刚吃完饭,不会这么快就走的。” 胸有成竹的王夫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要去看看这两个对自己女儿展现出兴趣来的男子。若是寻常情况下也不见得她会这么兴致高昂,实在是府里的传闻太过夸张,连她这个当家主母都由不得她不好奇。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无语,但却没拦着卫氏。毕竟自己已经认定了燕东君,那他总有一天是要见她父母的,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大大方方让母亲去看去。 而在边上看着婆婆这副样子的陆经纶则是微微一笑,如今她总算是知道小叔子有时不大靠谱的性子是像谁了。 ———————————————————————————————————————————— 溯园这边的情况潜渊阁那边的众人并不知晓,燕东君也不会知道未来的岳母大人还打着偷偷来看一眼自己的主意,在结束了用膳之后,他和裴霁两人争锋相对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化归于沉寂。 到底是在阿妩家中,他们两个还是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了。 两个怀着同样心思的男人于是又在和各自的朋友面前说了几句,同时向王郗道了别之后也就各自离开了,剩下王家父子三人去了翰墨居。 三人各自都有心思,所以一时间书房中的氛围倒显得有点凝重。 最终还是王郗先开了口,在书桌后坐定的他抬手轻揉了一下隐隐有些作痛的眉心,“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下之意三人都清楚,王衍于是先答道:“之前我在建安的时候和裴霁也算是打过交道,他今天上门来拜访我,我自然不能不接待一下。” “那你呢?”得了长子回答的王郗接着看向次子,“阿珣你又是怎么和那位燕公子搭上的?” 此时王珣也褪去了原本肤浅的表情,转而变得郑重起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上街之后突然就被他拉上了,然后又说了几句话后,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听到他这个答案的王衍顿时沉默,他这个弟弟,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家说动呢? 反倒是王郗眉头拧得更紧,“这么说,你并不清楚他的背景底细了?” 王珣摇头。时至如今连他自己都觉得事情怪怪的,自己怎么就像被蛊惑了一样带着一个压根就不算熟的陌生人回府了,而回想起那个时候却又觉得当时自己似乎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一般。 而见到他这样的王郗顿时看他,语调清冷地训斥他,“在不清楚此人的底细之前你居然还敢带人家回府,你知道他是谁吗?” 挨了一句骂的王珣此时也没想着反驳,相反的,他还是乖乖垂下了头。这次确实是他自己的错,他必须得承认。虽然仍旧不是特别清楚事情发生的原因,但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他就要承担起责任来。 而王衍却是听出了父亲话中的缺漏,于是试探着问道:“听父亲您的意思,似乎是知晓这位燕公子的来头?” 闻言的王珣顿时也跟着一起抬头看向自家父亲。 王郗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这位燕公子,他的名字叫做燕东君。” 第三百零三章 不得 “居然是燕东君。” “什么?!他居然是燕东君?!” 几乎是同时,翰墨居中传出两声完全不同的话语。前者是王衍若有所思的轻念,后者则是王珣瞪大了眼睛震惊道:“怎么可能会是燕东君?!”他分明记得燕东君不是长这个样子的呀! 他还记得当年在离国王都沧澜的时候自己曾经见过燕东君,虽然已经有点记不清当时男人的相貌了,但总觉得似乎燕东君不是长这个样子的呀? 还是说自己记错了呢? 在心中暗自狐疑着的王珣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有可能是记忆模糊了,否则的话自己又怎么可能没认出那个男人来呢? 有些人,只要见过一面,就会让人永生无法忘怀,而燕东君很明显就是这样的人。 王珣在这边兀自震惊的,浑然没有察觉父亲和兄长投过来的奇怪视线。 “为什么不可能是燕东君?”皱着眉头的王郗平淡问道,“还是说你见过他?” 被吓了一跳的王珣张了张嘴,最终点头道:“当年在离国的时候,我曾经见到过他。” 王郗闻言沉默,而之前一直表现得比较淡然的王衍则是恍然。难怪燕东君会看上他们家阿妩,原来这其中还有如此缘由,这样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堂堂离国的皇帝陛下,竟然会在这个时节跑到平原来了。 不过既然这个男子是燕东君,那么阿妩的事情就难办了…… 暗自皱眉的王衍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了一声,紧跟着又抬头看向父亲,却见向来深谋远虑的父亲此时也是眉头紧锁,看样子也是在为这件事情发愁,不由得心情愈发沉重了。 虽然对燕东君此人没什么了解,但仅凭着短短一上午的接触,他就能察觉到此人并非是易与之辈。他对阿妩明显抱着势在必得的态度,只怕是不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一定得是他想要的结果。如果阿妩没有选择他,燕东君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可如果阿妩真的决定要嫁给这个男人,到时候就不仅仅只是王家一家的问题了,而是涉及到整个大燮,毕竟燕东君是敌国的君主不是吗? 这么想着,王衍的眉头顿时就皱得更紧了。 而看着带着一脸深思之色的长子以及仍旧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次子,眼中有清光闪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相较于阿衍的担忧,他倒还是看得比较开。或许阿妩最后到底有没有和燕东君在一起都会存在问题,但结局终究还是取决于她自己。哪怕会因此惹出一些麻烦来,他都有足够的能力与信心替女儿承担下来。 这是一个父亲应当有的胸怀与慈爱。 接下去就看阿妩会怎么选择吧!是有着从小一起长大情谊的阿曜呢?还是七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裴霁?又或者是曾经有过纠缠的燕东君? 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阿妩手中,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试图干预结局最终的走向。 —————————————————————————————————————————— 对于山川河海而言,短暂的时光极少能改变它们的风貌。除非是漫长的岁月变迁才有可能导致沧海化为桑田,否则的话,山仍旧是那山,水也依旧是那水,一切都在亘古间静默无言。 所以鹿鸣山仍旧是那座鹿鸣山。 但明水山庄却不再是三年前的那座明水山庄。 因为从常年居住的缘故,相较于最初那座幽静却毫无人气的庄子而言,此时的明水山庄看上去更显有山居意味,恬淡却又充满了人烟的感觉。又恰逢正好是初春时节,庄子中满庄的桃花也渐次盛开,虽然还有点稀疏,但却有着别样风味。 此时庄子中和后山接着的一片桃林中,带着微微湿润的土壤上铺着一块浅色的大方布,上面两个男人正对坐着。其中穿浅青色的长袍,同时席上盖着绒毛大衣的男子正是此间的主人谢青珩,而坐在他对面一身皂色道袍、做道士打扮的男子则是山上青羊观中的清冥道士。 两人中间摆着一张方则矮几,矮几上则是承着两碗清茶,再无长物。 清冥道士向来就是朴素惯了的,所以即便谢青珩用来招待他的只是一碗清茶,他也丝毫没有觉得被怠慢了。相反,捧着茶碗的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直到半碗茶都进了肚子,他这才放下碗来,用袖口擦了擦嘴角。 眼见得他喝完茶了就坐在那里,也不说话,谢青珩就先开了口:“清冥你此次过来,可是给我换药来了?” 清冥道长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两张折好的药方放在矮几上。谢青珩接过看了两眼,然后便露出一抹怅然的苦笑。 他长住鹿鸣山的这三年间,原本跟在身边的泸医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回乡颐养天年去了,所以他便经常让清冥道长帮着看病。清冥此人虽然性子颇为寡淡,但在医术上却颇为上心,经常会根据他的身体情况给他更改药方。只是上次新开的药方还是一个月前,如今竟是又重新换了一份,只怕自己的身子是愈发不行了。 “我是不是没剩下多少时间了?”淡然问着的谢青珩此时神情平静,似乎自他问的是别人的病情而非是自己的。 轻蹙着眉头的清冥道长沉默片刻后道:“你最近尽量还是避免少想事情,尽量保持愉悦的心情吧。”虽然谢公子并不存在体力上的问题,但精力衰竭同样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尤其是最近,前两天给他诊脉的时候能察觉到他的脉象变得迟钝,虽然还未衰弱,但某些征兆已经显现出来了。 对于他的规劝,谢青珩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定定地注视着道士追问道:“那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清冥道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两年不到。”尽管这个答案很是残忍,对于这样一个有着蛰龙之姿的男子,英年早逝实在不该是他的结局,但命数如此,很多事情都从一开始被注定好了,想以人力来改变是很困难的。 “两年不到啊……”跟着轻念了一声的谢青珩则是垂眸,一时间身上气息寂寥,衬着背后的一树桃花都变得寥落了起来。 还剩下两年不到的时间,算起来还是不会超过三十岁,所以他注定这辈子是不会长寿了吧? 对于总有一天会病死这个消息,谢青珩从来没有畏惧过,唯一觉得的也只是遗憾而已。以前是遗憾自己不能够在父母跟前尽孝以侍双亲,遗憾自己不能遍览这九州的大好山河,遗憾身边相逢过的人或事物。而如今这样的遗憾中则还添了一条:遗憾不能在最葱茏的韶华遇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无法和她共同执手风月,然后白首死去。 怎么能不遗憾呢? 他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却又因为无法给她将来而不得不放手,一个人在这繁华的桃林中远远看着却无法走进,这种不甘又有谁能体会呢? 只是不甘归不甘,在命数面前他又能怎样呢?该放手的还是要放手,有些人,一直都没得到总比得到后再失去要来得可以接受得多。 ———————————————————————————————————————————————— 直到云暮送走清冥道长回转而来,谢青珩仍旧是坐在原来那处位置上,垂眸敛目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他那道清瘦的身影却和背后灼灼的桃林构成了明显对比,清淡艳丽,仿佛大师所画的水粉画一般。 见到这幅画面的云暮下意识就放轻了脚步,唯恐惊扰了画中人。 尽管从很久以前她们就知道主子活不过三十岁这件事情,但当时只以为是那个道士随口这么一说,主子的身体一定会逐渐好起来的。可这两年下来,她们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这么说了,主子的虚弱尽管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几年累积下来就是巨大的变化了。如今的主子时不时地会咳嗽,偶尔咳出来还有血,精神看上去总是不大好……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不在说明一点:主子的病情正在恶化,而且最重要的是寻常的手段都没有办法阻止这种恶化。 想到这点的云暮心情愈加沉重,却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道:“主子,您别多想了,清冥道长虽然医术不错,但不见得他说的话就是对的,您看您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只要您好好调理,到时候一定能……” “好了云暮,你不要说了,”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谢青珩打断了,缓缓回头看她的谢青珩微微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清楚吗?你就不用安慰我了。” 云暮顿时沉默,心中同时泛起一抹强烈的酸楚。 谢青珩却还在那边笑着,清浅的笑容看上去也是云淡风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注定好了这辈子不会长寿了,到时候等我死后,你们也一定要好好的。” “主子您说什么呢?”云暮眼中含泪,却是难得地反驳了谢青珩的话,“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偌大一个九州,她就不信找不出一个比清冥那臭道士本事好的,到时候一定要治好主子! 云暮的神情激动,谢青珩于是也不想再刺激她,于是便笑了笑,继而垂眸敛去了眸光中的黯淡。 而就在此时,一阵衣摆摩擦到树枝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桃林后又转出宗绍的身影来。他见到谢青珩,先是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主子,七皇子的信。” 第三百零四章 叛乱 从溯园用过午膳回来,借口要午休的王曦妩意外地在自己屋子里又见到了离帝陛下那张脸,斜斜靠在椅子上的男人笑容要多无耻有多无。站在他边上的则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的红绡和青盖,明显年纪要小上一些的青盖怯生生躲在红绡身后,而红绡虽然看上去要镇定许多,但那满脸的戒备之意却显而易见。 见到王曦妩进来,两个丫头似乎是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然后则是青盖丫头睁着她那双大眼睛委委屈屈地轻喊了一声:“姑娘……” 手上原本正在解外套扣子的动作顿时稍稍停顿了下,王曦妩神情不变,依旧施施然往里面走着。倒是她身后的皎碧见到屋里的情景,脚步一顿,然后跟着又上前两步,从王曦妩手中接过她脱下的外套去衣架子上挂好。 整个过程中视线不曾离开过燕东君分毫,目光中满满的都是警惕之色。 三个丫头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王曦妩却很是坦然,在最开始的惊讶过后就马上冷静了下来,她走到燕东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就随意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还以为他至少要在父亲那边再待会儿呢! 见到她这副反应的离帝陛下却是笑了笑,“左右没什么事情,我就早点回来了啊。” “是吗?”王曦妩狐疑。 燕东君挑眉,“不然你觉得呢?难不成以为我会对裴霁那家伙怎么样吗?” “怎么可能?”听到这句话的王曦妩赶紧摇头,但她目光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明显就是在赞同他之前的话。 燕东君顿时似笑非笑,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桃花眼凝视着王曦妩,然后笑道:“说起来,阿妩你好像还没同我解释过你和裴霁之间的关系吧?难道你不觉得应该好好向我解释一下吗?”比方说三年前为什么姓裴的会突然出现在燕云军的营地中,而且他对阿妩说出的那番话还是一副两人极为熟稔的样子。 根据他手中掌握的信息来看,其中并没有可以表明阿妩之前曾和裴屠苏此人有过接触的,为何裴霁会突然表现出对阿妩的兴趣来呢?而且他能体会得出来,对方并非是冲着阿妩琅琊王氏嫡女这个身份来的,而是单纯的冲着她本身。 当然,这种感觉比裴霁是冲着阿妩的身份而来这样的情况更加让人糟心。 想到这点的男人眼眸顿时微微一沉,而坐在他对面的王曦妩却是回视他,“我和裴将军能有什么关系?他突然出现在我家,连我都觉得很奇怪好吗?” 女子的眼神坦荡清澈,然而她被袖子遮住的手却是握紧,掌心触及的指尖微凉。 屋里的气氛骤然间变得紧张。 一旁的红绡和青盖听着姑娘和这位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屋里的男子对话,然后又见到两人之间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相处方式,顿时一双眼睛都要掉下来了。而就在她们心中暗自好奇姑娘和这位公子之间关系的同时,却突然又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有哪里不对的,姑娘脸上没了笑容不说,对面那位俊美……呃,俊美这个词虽然不大形象,但原谅她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位公子了,公子那双好看的眼睛也同样眯了起来,就这样直直的盯着姑娘,神情要多冷漠有多冷漠,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并不是特别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但红绡却能察觉到男人此时身上释放出来的危险,她想要上前去挡住姑娘,但却又被男人身上那股气势所震慑,只能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 “燕公子,您要的茶……”话至于此戛然而止,正好端着茶盘进来的沉檀第一眼就见到了自家姑娘,她原本严肃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笑容,“姑娘您回来了?” 她的到来正好打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机,王曦妩顺势就转移开了目光,视线落到沉檀身上,点了点头笑道:“嗯。” 而对面的燕东君则也同样跟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方才那样情况,他并不是非逼着阿妩把实情说出来,而是想看看她的态度。只是那一瞬间阿妩不自然的反应就说明了她和裴霁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是她所不愿意说的。 心里多多少少有点遗憾,但燕东君却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愈加明显,浅浅的笑意染透了他那双醉人的桃花眼,看上去让人极容易联想起山野间的桃花,粲若灼华。 虽然好不容易打开了阿妩的心防,但想要完全走进去?还是慢慢来吧。 反正他有足够的耐心,这么些年都等下来了,他还有什么等不及的? ———————————————————————————————————————————————— 因为沉檀打破了两人之间继续瞪视的可能,王曦妩这边在抽身而出后就吩咐皎碧去隔壁小书房给她拿两本书过来看,左右下午闲着没事,她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打发时间不是? 而面对她这副明显显无视自己的做派,燕东君也不恼,一手托着下颔,依旧笑眯眯地坐着看她。此时屋里的几个丫头都被沉檀一起叫出去了,所以就只剩下两人,连带着男人的眼神也肆意起来。 被看久了的王曦妩实在是忍不住了,男人的视线太过灼热,晃得她压根极不能集中注意力看书了!于是把手里的书往膝盖上一放,王曦妩转眼怒视他道:“你就不能找点别的事情做做?”干什么非得这样看她? 燕东君却依旧托着下巴挑眉笑,“看你好看。” 虽然是答非所问的话,但从男人口中说出来就带了性感的味道,让王曦妩原本就有些泛红的耳朵更是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于是瞪了一眼燕东君,正想说什么,却见男人突然一个起身站了起来,然后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心里顿时一紧,手里捏着书页的动作也有点变形,只是没等到燕东君走到自己面前,王曦妩就听到从后窗传来一声狼嚎的声音,男人的脚步顿时跟着一停,接着是调转了方向往窗子那边走去。 王曦妩一愣,也跟着放下书走了过去。 此时还正是下午日头正好的时候,所以屋里的窗子自然是没关的,两人很容易就能看到窗外两只大狼的身形,此时通体雪白的澜沧就蹲坐在窗口之下,而黑白相间的云麓则是两只前爪搭在母亲的背后。三年过去了,原本的小狼崽子此时也长成了和它母亲一样巨大的身形,甚至因为混血的关系比澜沧来得更加壮实点,这三年里王曦妩没少让厨房里的人提供生肉给它吃。 原本知道她养了一条狼的卫氏还很担心会不会出问题,比方说一直用带血的生肉喂养大会不会以后咬人什么的,但事实证明云麓这家伙不要太皮实,以往小的时候就喜欢在府里折腾,府里的不少丫鬟下人都被它吓到过,等长大后稍微老实点了,但也就只有在王曦妩面前老实,其他人面前一改原本恶劣的性子变得傲慢起来,脾气倒是和沧澜如出一辙。 两只巨狼此时蹲在窗户外头,见到燕东君走过来,澜沧很适时地把它的狼头搁到窗檐上,巨大的狼嘴中却好像叼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注意到这点的燕东君于是轻轻摸了摸澜沧的头,另一只手则是从它口中把那件东西取了出来。 走到他身后的王曦妩正好看到这个玩意儿,原来是一个黑色的罐头。而男人则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了铁制的罐头,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卷得极细的纸卷,展开来是一张两指宽的字条。 字条上面写了什么内容王曦妩没看,但她却注意到男人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不由得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随手把手里的纸条揉成一团握在掌心,燕东君转身看她,“没事。” ?“真的?”王曦妩狐疑,“可不许骗我。” 见到她认真眼神的燕东君顿时叹了口气,“好吧,只是瀚海那边出了点问题,可要需要我过去处理一下。”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吃了一惊。 男人口中的瀚海可不是真正的海,而是极西瀚海流沙之地,那里她虽不曾亲眼见过,但却知道瀚海的辽人却是离国的心腹大患。之前燕东君就有几次派军征伐过那边,没想到竟然是那边又出了问题。 眉头顿时紧蹙着,她担忧地问道:“严重吗?” 燕东君摇了摇头,“没事,只是那边发生了叛乱,原本设立的府司被烧杀抢夺了而已。”眼见得女子还是皱眉,他不由得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没事的。” 难得没有抗拒他这个拥抱的王曦妩眉眼微垂,“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虽然男人说的轻巧,但叛乱这种事情真的不是简单能解决的,所以男人的回去是已经注定好的事情,两人心里只怕都有数。 而听到她这个问题的燕东君则是眸光闪了闪,“明天吧,可能。” 第三百零五章 利息 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让燕东君不得不提早一步回离国去,面对这样的情况,身为当事人的离帝陛下很是火大,打定主意回到国内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极西瀚海那帮家伙一下。而王曦妩则是难得地有些不舍,好不容易两人才确定下来关系,结果男人这么快又要走了,她多多少少有点不开心,同时又有点担忧,毕竟辽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万一到时候燕东君要是出什么问题了怎么办? 浑然忘记了离帝陛下回国只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而已,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御驾亲征了。 不得不说上心了之后的待遇就是不一样了,原本王曦妩才不会像现在一样想这些有的没的,甚至把原有的理智都稍微抛下了些。 这种感觉,倒是有点像上辈子她才陷入对裴霁的迷恋中时,那种完全没有理智,一门心思只顾着替对方着想的情形。 但幸好她的忧虑也只有那么一瞬而已,听着男人在自己耳边坚决地保证一定会尽快回来迎娶她,王曦妩的耳朵又是忍不住红了红,然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虽轻,但落在燕东君耳中却让他眼眸为之一黯,紧跟着就是有明艳的光华从他眼眸中闪过,在女子没看到的地方,他脸上的笑意层层渲染开来,逐渐盛绽成初春的桃花,与他背后窗外的几树桃花相映成辉。 虽然之前已经能从阿妩的态度转变中察觉到她的意思,但真正听她如此直白地回答自己问题还是头一次,此前他还想着要慢慢来,慢慢去了解阿妩在想些什么,没想到现在突然有这样的意外之喜,离帝陛下表示他一时间甚至都不想回去了。 但同样的,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转念他就想起了南司辰让澜沧传递过来的消息提到的事情,原本晕染了笑意的眼眸却逐渐变得阴沉下来。然而当王曦妩挣扎着从他怀中出来时,那几丝阴鹜又被他很快地收敛好,根本察觉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既然要走的话就早点走,这种事情你还是尽早回去处理为好。”并没有完全挣脱男人的怀抱,王曦妩此时还是半倚在男人的臂弯中,于是便只能是推了推他道。 燕东君挑眉,唇角的笑容充满了挑逗的意味,“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你夫君我?” 闻言的王曦妩只能是送了一个白眼给这个拿肉麻当情趣的家伙,却聪明地没有接他的话,因为她深知一旦自己接话,最终的下场永远都是她吃亏。在这种事情上,男人的脸皮要比她不知厚上多少。 而接到她的白眼,燕东君顿时笑开,心里一动,突然伸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吓得王曦妩赶紧搂住了他脖子惊呼,“你干什么?” 低头凝视着她的燕东君邪笑道:“收利息。” “收利息?”并不能一下子理解他话中之意的王曦妩愣了一下。 男人一边抱着她大步往里间走着,一边则是不怀好意地笑道:“明儿就要走了,走之前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我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吧?” 这下子瞬间明白他意思的王曦妩顿时脸红得跟什么一样,她挣扎着想要从男人的怀抱中下来,然而此时两人却已经到了里屋的床榻边,随手把她往床上一扔,恰到好处的力道不轻不重,王曦妩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的痛感,身上就传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阿妩……” “你干嘛……唔……” 直到王曦妩浑身上下再次软成一滩水,粉嫩的樱唇娇艳欲滴,一双眼眸更是沾染上了春意之后,离帝陛下才强自按捺住自己那勃发的欲望从她身上起来。此时男人原本金色的眼眸也变成了暗金色,里面有着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欲望,他就撑着双臂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身下的女子,然后霸道地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许你和别的野男人接触,听到没有?” 听到离帝陛下宣言一般的话语,然后又注意到他话中的用词,王曦妩原本就染水的眼眸更是染上了笑意,她微微喘着气,一边则是看了男人一眼轻轻点头,“知道了。” 如此顺从的反应顿时换来男人愈加深沉的眸色,看到此时他身下的女子这幅任君采撷的模样,他胸膛中那股躁动的火就燃烧得愈加旺盛了。 想要更多。 想要看阿妩哭泣的样子。 想要看到她更性感的样子。 如今的这一切都不够。 燕东君从来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当这样的念头闪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他立即就顺从心意去做了。而还没从前一轮情潮中完全清醒过来的王曦妩顿时又被带入了另一轮狂热,而直到她快要被吻到窒息时,她空白的脑海中却突然想到:她都已经和燕东君这样了,怎么可能会去找别的男人? 然后就完全没了别的意识。 几乎是浑身上下都被揩遍了油,离帝陛下这才舍得从她身上下来,即便是这样,男人的脸上依旧是不曾餍足的神色。 而躺在床上的王曦妩则是狠狠瞪他,尽管此时她的瞪视压根就没什么威慑力,“刚才你说的那句话,别忘了你也要做到!” 还沉浸在不能攫取更多的坏情绪中,燕东君并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做到什么?” “你回去的这段时间,也不许招惹别的女人,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怎样?”总算是反应过来的男人顿时挑眉笑道。 被他这么一反问的王曦妩顿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可以用来威胁男人的东西,心中顿时一沉,原本充满妩媚之意的眼眸也跟着平静了下去,口中却是强硬道:“否则的话我就敢嫁给别的男人!” “你敢?!”男人顿时怒视着她,与此同时一手却是强迫似的把王曦妩的下巴掰着让她面向自己。 王曦妩丝毫不惧,直视着他道:“你看我敢不敢?” 两人顿时又变成了之前彼此直视的模样,只不过此时王曦妩心中坦然,看着男人的目光澄澈清透,让人很容易就能看出她话中的决心。 相反的,离帝陛下心中却没那么笃定了。 他知晓阿妩的性子,知道她是一个敢说敢做的人,而且无惧于世俗的眼光,是一个有胆识,同样也有勇气的女子。尽管明明已经和他发展到了这种在世人看来只有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亲密事情,可只要阿妩能够下定决心,想投入他人怀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君不见这世风开放,成了亲都还有和离的,更不用说两人之间这样没名没分的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裴霁、一个卫曜这两个男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他要真敢做出对不起阿妩的事情来,恐怕她会第一时间断绝和自己的关系吧? 这样想着,离帝陛下的脸色就愈发难看了。所以他又盯着看了王曦妩一会儿,然后却是不怒反笑,轻轻松开了扣着她下巴的手,“放心吧,我有你一个就足够了。”有她这么一个心眼小的,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招惹别的女子? 得到他承诺的王曦妩这才满意点头,却换来离帝陛下的愈加灼热的眼神,“那你呢?我都向你保证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向我保证一下?保证你不会在随意地招蜂惹蝶,在我回来之前都好好的。” 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的王曦妩原本是不想说话的,但耐不住男人执着的态度,只能是没好气地推了推他的胸膛,“我都被你轻薄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还好意思去招惹别的男人?!”一边说着,她一边又瞪了他一眼,“还不起来?!这大白天的,万一要是有人来了呢?”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王曦妩就听到外间的沉檀喊了一声,“姑娘,表公子来了。” 她的声音很响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着急,很明显是在提醒屋子里头的两人。而闻言的王曦妩和燕东君都是一愣,王曦妩是没想到自己的乌鸦嘴居然成真了,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而离帝陛下的脸色就是彻底阴沉下去了,他放在王曦妩腰两侧的双手死死不动,目光则是恶狠狠地盯着她,然后压低声音道:“不许去!” 这幅小孩子吃醋的模样顿时让王曦妩愈加无语,眼中带着清浅的笑意,她也跟着轻声无奈道:“那是我表哥。” “我知道他是你表哥。”燕东君的神情很执拗,“可关键是他对你不怀好意!” “……”王曦妩闻言沉默。明明最不怀好意的就是男人自己,偏生还好意思指责人家,这家伙的脸皮也是够厚了的。 “你到底让不让我起来?”眼看着时间逐渐过去,屋外已经隐隐响起沉檀和卫曜的对话了,王曦妩顿时着急了起来,瞪着他道:“你再不起来的话,今晚就直接走吧,也别明天再出发了!” 瞬间别抓住了要害的离帝陛下只能是投降,他脸色阴沉着放开了王曦妩,然后坐在床边不依不饶地道:“不许你和那个男人呆太长时间,也不许你对他表示得太亲密,听到没有?” 赶紧从床上起来整理仪容的王曦妩没理他,却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颈侧有一道嫣红的吻痕,顿时回头瞪了一眼霸道的男人。而男人则是在注意到她的情况时,不由得满意地一笑。 王曦妩心头羞恼,手上的动作却更快了。 都怪燕东君! 大白天的做这档子事,还在她身上留下这样的印记,这家伙明显就是没安好心! 第三百零六章 坦白 在原本的交领中衣上又套了件高领的对襟外套,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其他会泄露之前她和燕东君亲热的痕迹后,王曦妩这才抓紧了时间走出去。 此时卫曜正好站在外间,手里拿着她之前看过的那本书,见到她出来,对着她微微一笑道:“阿妩。” 王曦妩自然而然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表哥,让你久等了。” 卫曜摇了摇头,“没事。”一身银纹雪白长衫的青年看上去气质温和,看着王曦妩的眼眸中满是包容之意,他说了那么一句,然后就又道:“是我打扰你午休了。” “没呢。”王曦妩笑着摇头,然后请他在椅子上坐下。 卫曜自然是从善如流地落座,接着把手里翻看了几页的书放到一旁茶几上,“你最近闲着没事在看这个?” 视线落到他指着的桌上那本《虎钤经》上,王曦妩见状笑了笑,“只是随便翻翻而已,那还是我之前在沧溟先生门下学习的时候,先生指定让我看的书呢。” 她这么一说,卫曜也想了起来,“说起来沧溟先生,原本不是说之后还要回来继续给珣表哥做先生的吗?怎么后来就没有消息了吗?” 王曦妩点头,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无奈,“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大清楚,总之先生自从走后就没有回来过了,父亲曾经派人去他老家那边找过,但也都一直没有消息,再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有两年的师生情谊在,她对沧溟先生还是很尊敬的,对方不止是学识渊博,而且在时事上也很有见解,这样一位先生,不能跟着他继续学习还是挺遗憾的。 两人本就是随口提起的这个话题,因此也就没继续多聊下去,卫曜在笑了笑后就没说话了,而王曦妩则是问道:“表哥,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她这个问题的卫曜顿时沉默了下,事实上他这个时候来找阿妩自然是有原因的。一上午的时间同时有两个男子登门的消息在王府中传得这么快,他当然也听到了,甚至还听到那些丫鬟一个个的夸赞裴将军是如何帅气、燕公子是如何俊美,而最关键的是,传闻中这两人还都是冲着阿妩来的。 这样的消息顿时就让他心中有了危机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动在胸腔中,让他患得患失。 他对阿妩的感情,从最开始的亲情逐渐演变为如今的男女之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但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连一点波折都没有。就好像阿妩注定了是最契合他的女子,而两人之间平常相处的那种氛围也说明了这点。所以他才沉着阿妩这次及笄的机会把父亲母亲都请了过来,为的就是能早点把阿妩定下来,让她变成卫家的媳妇。 只是没想到这种笃定在听说裴霁出现后就变成了担忧,对于那位陌生的燕公子,他没什么了解,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是谁,但对于裴霁,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用意,但就是莫名地觉得不安。不安的内容他不知道,可心里就是一点都不踏实。 所以他在踌躇了一阵子后还是来了,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至少要听到阿妩亲口做出的抉择后他才能放心,即便对此他自己的心中总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那种感觉,虽然是一点都没有来由的,但他却不愿意细想。 按捺下心底那份复杂的情绪,卫曜也收敛了之前的笑意,他直视着王曦妩,目光中满是虔诚,却还是轻声问道:“阿妩,这次我和父亲母亲的来意,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从他之前沉默开始就隐隐有了某些方面预感的王曦妩心道果然,但面对青年如此认真的目光,她又不愿欺骗对方,于是只能是微微垂眸,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但卫曜还是坚持说下去:“这么说来阿妩你也应该知道我喜欢你了?” 青年用的虽然是一问的句式,但语气却是陈述的语气,而且他脸上又浮上了那种温柔的笑容,眼中的深情让正好抬头看了他一眼的王曦妩捕捉个正着。 猝不及防的,又有点狼狈,王曦妩心底微暖,但与此同时更多的却是愧疚。 曜表哥这么好,但她却只能是辜负他了。 一直注意着她神情的卫曜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但仍旧维持住脸上的笑容问道:“那你呢?阿妩你对我什么感觉?” 青年的态度太执着,给人一种得不到回答就不会退缩的感觉,而闻言的王曦妩则是抬头看他,一双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歉意,“对不起,表哥……” 她也就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了,因为再多的话她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虽然平常性子温和,但这并不意味着表哥就能完全包容自己,更何况她刚才说的话还是拒绝对方的求爱,如此情境,想想她都觉得表哥心里一定不会好受,所以还是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她这边沉默着,对面的卫曜也跟着沉默。青年脸上原本就已经有点勉强的笑容此时更是已经消失不见,直视着王曦妩的眼神略微有点深沉,其中有复杂的情绪在涌动。 挣扎了片刻,卫曜才突然出声问道:“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为什么明明他们之间相处得是如此和谐,而且他也能感受到阿妩对自己的依赖与亲近,但偏生就是不喜欢他呢? 闻言的王曦妩动了动唇瓣,同样直视着卫曜的眼神很是为难。 事实上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很想知道。 不可否认的,她对卫曜有着依赖的情绪,但这种依赖更像是对兄长一般的依赖,卫曜的性子一直都是温柔的、宽和的,在他那里她能有一种安全的感觉,仿佛很多事情告诉表哥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这么好的表哥,偏偏自己看上的却是燕东君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这样的事情发展走向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事实如此,她想要再重新换一个人也没有可能。 如果她真的有这样的念头的话,只怕离帝陛下会第一时间冲上来弄死她。 在这个沉重的时结莫名想到这点,王曦妩觉得自己也是真被燕东君给带坏了,否则的话怎么会这么不正经的? 但这些念头都只是一闪而过,她全部的心神又很快回到眼下的局面上来,面对着卫曜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神,王曦妩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出声道:“表哥,我一直都拿你当亲哥哥看的。” 言下之意很是明显,卫曜听了之后便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又抬眸看她,“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青年的语气中还带着那么一丝小心翼翼,仿佛是在期待着些什么,然后让他失望的是,在听到他这个问题后的王曦妩似乎是迟疑了那么一下,但却勇敢地对视上他,点了点头。 死一般的沉默。 卫曜不说话了,王曦妩虽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继续刺激他,但她更不愿把这件事瞒着青年。有些事情,说开来了总有一天能够坦然相对,相反,隐瞒却更容易加深这其中的裂痕。 说她自私也好,但她就是不愿意因此而失去这样一位挚友一般的表哥,更不想两家人因为这件事而闹得不愉快。 “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沉默了半晌的卫曜眼眸不抬地问道。 “很久以前了吧,大概是三年以前?”王曦妩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地答道。要说她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燕东君的,她真的不大清楚,但有印象的就是三年前在沧澜住着的那段时间,或许那个时候才是她真正意识到燕东君对自己感情的开始。 “三年前……”呢喃着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相较于最开始听到她亲口拒绝时的恍惚,此时的卫曜明显要稍微镇定多了,尽管这种镇定还带着难以察觉的忧伤,但并不妨碍此时他露出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 “对方是谁?是裴霁吗?”他轻声问道。 王曦妩摇了摇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厌恶,“不是。”却也没说究竟是谁。 了解她脾气的卫曜于是知道她是暂时不想说出自己喜欢的男子名字,心中长叹,再加上从刚才开始他的心情就极为复杂,所以在深深地看了对面沉默的女子几眼后,他缓缓起身,垂眸敛目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落魄。 “表哥……”看着他起来的王曦妩忍不住轻喊了他一声,与此同时也跟着站了起来。 卫曜看她,“没事,你让我再想想。”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头一次没有和她道别就离开。 他需要时间来理清自己的心情,暂时不想继续看到阿妩眼中担忧的神色。 而见到这样的表哥,王曦妩心中难受,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而原先在屋中伺候着的沉檀也用复杂地眼神看了自己一眼,跟着出去了。 颓然地站在原地,她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片刻之后从背后环上来坚实的拥抱,她才像是完全脱力似的把全身的力气叫交付给背后的男人。 察觉到她的依靠的燕东君眸子黯了黯,却是低头在她头顶落下一个轻吻,“让他想想吧,时间会抹平一切的。” 闻言的王曦妩眼神复杂,最终是化为幽幽一叹。 第三百零七章 后续 因为向曜表哥坦白了的缘故,王曦妩一下午都显得有点担忧,而知晓她和卫曜感情的燕东君难得没有吃醋,反而是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再跟着就是也消失了。 他只说是去办一些事情,但却没明说到底要去做什么,王曦妩心中愈发没底,却也丝毫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她担心的并不是燕东君而是卫曜,不知道曜表哥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坦诚很有可能伤害到了曜表哥,但她没有办法,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她即便是勉强和表哥在一起了,日后或许能过得很好,但她自己终究还是会有遗憾的。 所以说其实她才是最自私的人了吧。 心中沮丧,连带着晚膳她都没有吃多少,草草喝了两口汤就作罢了。在边上伺候她的皎碧几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知道内情的沉檀则是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她看来,单纯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次的事情确实是姑娘的不是,表公子对姑娘这么好,而且从好几年前开始就喜欢姑娘了,姑娘这么直白地拒绝了他,此时的表公子应该是伤透了心吧? 可与此同时她也明白姑娘的用意,很明显的姑娘和离帝陛下也算是两情相悦,十有八九她家姑娘将来会成为离国的皇后,在这样的情况下,姑娘要是再拖着表公子不放,那就是在耽误表公子了。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她又只能是赞同姑娘的做法。 如此矛盾的立场,终究只能是怪爱情这玩意儿太不讲理,和先来后到的顺序无关,有关的紧紧只是一瞬间的心动而已。 叹了口气的沉檀只能是沉默着伺候自家姑娘洗漱完上了床,然后在最后退下去守夜前轻轻说了一句:“姑娘,您别想太多了,表公子会看开的。” 话说完她也就下去了,而躺在床上的王曦妩则是看了看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杂,最后在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时,察觉到后背突然一凉,有大片的冷气袭上来,紧跟着是一道微凉的身躯贴到了自己背后。 男人身上熟悉的冷香从背后幽幽传过来,王曦妩原本才提起来的心瞬间就放下来了,却是仍旧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声,“你怎么又回来了?”她还以为男人是直接走了呢。 一手揽着她腰的燕东君怀抱着她,同样用极轻的声音“唔”了一声,“处理完事情自然回来了。” “眼下都什么时候了?”王曦妩心不在焉地问着。 “差不多快要子时了。”燕东君轻声回了一句,察觉到怀中人睡意的他马上又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一下,“睡吧。”小丫头一天经历了不少事情,现在肯定也很累了。 听到男人如此温柔的语调,原本还想着要把他赶走的王曦妩顿时就没了心思。下午发生的事情真的是让她很难受,加上忧心了一下午,此时她是真的困极了,所以在听到男人的话语后,她也没说话,只是翻了个身面向着燕东君,侧身微微蜷缩着,正好缩在了男人怀中,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而注意到她这个无意识动作的燕东君则是眼眸黯了黯,紧跟着原本带着几丝倦意的眼神也变得极为柔软。 忙了一晚上,和王郗好生一番讨价还价,才算是把阿妩这家伙给定下来了,为此他还和未来的岳丈大人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当时想想还有点不服气的意思在,可如今看着怀中人沉睡的容颜,他却顿时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这辈子能找到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人,同她一起携手并肩,这样的生活大概也是可以了吧? —————————————————————————————————————— 第二天早上王曦妩是被沉檀叫醒的,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等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这才陡然一惊,看向自己的身边。却见空荡荡的床榻上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若非一旁的枕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龙涎香味,她说不定就以为昨晚自己和燕东君睡在一起是她在做梦。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坐起来问了沉檀一句,“见到燕公子了吗?” 正在床尾帮她收拾衣服的沉檀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是直起了身来,“燕公子已经走了。” 心中有所预感,但王曦妩还是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走的?” 沉檀答道:“一大早就走了,对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又指了指床榻对面的梳妆台,“燕公子还给姑娘留了一封信,奴婢之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 眉头微皱,王曦妩道:“帮我拿一下。” 沉檀自然是放下手里的活去给她把那封信拿了过来,王曦妩接过。 说是信,实际上也算不上,只是折叠好的一张信纸而已,上面写了燕东君对她说的几句话,无非是让她这段时间好好在家里呆着,等他把瀚海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就过来迎娶她。只不过离帝陛下的措辞难得比较文雅,“待事罢,与子同归”,最后短短七个字,让她心里不知为何就愣是觉得一阵温软。 脸上露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王曦妩在沉檀的服侍下起了床,跟着在外头等候的皎碧、红绡也都进来帮着伺候,好不容易打理完,她随意用了些早点后就去了溯园。 父亲还是一大早就去府衙处理公务了,溯园此时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倒是她大嫂陆经纶也在里面,见到她的两人都笑了笑,卫氏率先开口道:“你怎么一大早的就过来了?” 王曦妩走到她身边坐下,笑道:“没什么事情,正好过来给母亲请安。”顿了顿,她看到桌上摊着的几本册子,看上去似乎是账簿的样子,不由得奇怪道:“母亲,这个时候您怎么又对起账来了?” 卫氏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对账,只是清点一下我手里的私房而已。” 王曦妩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母亲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清点这个了?”而且还是当着您儿媳妇的面。 听到她问话的卫氏并不直接答话,而是用慈爱的目光看她,反倒是一边的陆经纶笑着开了口:“母亲这是在准备你的嫁妆呢!”此时她的面前同样摆放着好几本的账册,明显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帮着卫氏一道出谋划策的样子。 意料之外的答案,王曦妩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才是回过神来微红着脸娇嗔了一句:“母亲,我这还没定下来呢,您就想着把女儿嫁出去了?” 卫氏暖暖地笑着,目光中也染上了温和的笑意,她伸出手摸了摸王曦妩的头,然后叹道:“就快了。” 昨天虽然没能见到那位燕公子,但晚上却听君擎坦白了对方的身份,当时的她就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自家女儿居然会跟这样一位人物扯上关系。更扯的是听君擎的意思,燕东君似乎是想迎娶阿妩为后,那可是一国之母啊,她家阿妩竟然也有母仪天下的一天! 不对!重点不在这儿! 关键是燕东君居然是离国的皇帝,而且他想娶的还是她的女儿!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好吗? 阿妩是什么身份,燕东君又是什么身份,阿妩要是嫁给燕东君,那阿曜要怎么办?阿曜这么喜欢阿妩,若是知道阿妩之前就和别的男人有来往过,他心里又会怎么想? 听过君擎的话,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了燕东君之所以会看上阿妩,很有可能是因为多年前阿妩曾经救过对方一命的缘故,而三年前燕东君也回救了阿妩。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接受把阿妩交给对方一事了,不说从青州到沧澜有多千里迢迢,就算是阿妩的身份,都注定了她不可能如此简单就嫁给燕东君。燮离两国是世敌,阿妩除了是王家的女儿之外,同样也是卫家的姑娘。 在卫氏的心中,最看好的女婿还是卫曜,单是知根知底这一项燕东君就比不上,更不用说对阿妩的真心了。她不知道燕东君是怎么看待阿妩的,但对于他敌国的皇帝这个身份,她就相当不满意。 可不满意归不满意,君擎有句话说的却是对的,女儿的幸福总是要靠她自己选择的,看阿妩明显是更倾向于燕东君,否则的话以她的性子也不会让男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做父母的,也只能是希望女儿好。 儿女都是父母前世的债啊! 在心里暗叹着,卫氏收回了放在王曦妩头上的手,然后笑着补充了一句:“不管怎么样,先把嫁妆准备起来总是没错的。” 王曦妩不依,“母亲难道不用先给二哥准备将来娶二嫂用的聘礼?” 听她提起这么一茬的卫氏顿时板脸,“不用管他,将来等他真打算娶媳妇了,到时候让他自己出聘礼就是了。” 闻言的王曦妩和陆经纶都是笑。王二哥如今也有十八了,但却一直都不肯娶亲,母亲从年前开始操心到现在,都一直没能让他松口,现在只怕也是生气了。 然而生气归生气,做母亲的又哪里真的能不管儿子的终生大事,所以卫氏这么说也只是嘴上痛快而已。 果不其然,在听到两人的笑声后,原本板着脸的卫氏还是忍不住跟着笑了出声,片刻后才用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王曦妩,“别傻坐着了,看看这些账册里面还有哪些是你喜欢的,喜欢的到时候都写在你的嫁妆单子上。” 第三百零八章 对的 得知三舅一家要走的消息是王曦妩和卫曜摊牌后的第三天,当时最先提出要回云中的是卫韶,他的态度很坦然,只说是一家人在这边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担心云中的情况,所以想早点回去。管氏也是跟着附和,言及家中还有小儿子在,她有点挂念儿子。 面对兄嫂这样的理由,卫氏也没有更好的立场来挽留他们,再加上因为女儿和侄子的事情,她总觉得愧对兄嫂,所以当时的表情就是欲言又止。 反倒是管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想太多,儿女的事情就由他们去吧,阿妩这孩子既然和阿曜没有缘分也就算了,等过段时间阿曜想开了就好。” 话虽然这么说,但管氏心中总还是有点复杂的。儿子这两天情绪不对,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她还是看出来了,一问,阿曜不说,她就让离离丫头旁敲侧击去打听了,结果没想到却是他被阿妩拒绝了。 这样的结果说起来也是出乎管氏的意料,在她看来,两个小的关系这么好,阿妩又时常给阿曜写写信,托人送点东西过来什么的,居然不是因为喜欢她儿子? 当时的管氏多多少少就有点生气,可等她冷静下来后却又想起了阿妩平常做的事情,那些送过来的东西并非只是送给阿曜一个人的,她、夫君还有离离都有份,甚至连她小儿子也有,信的话同样也有给他们的,只不过频率不像给阿曜和离离那么频繁而已。所以说起来,阿妩这丫头只是单纯地把他们一家都当做了最亲近的人来看而已。 这么一想,她原本有些恼怒的心思也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遗憾。像阿妩这么好的孩子,家世又是足以和阿曜相配的,最终却没能同阿曜在一道,怎么说她都觉得挺遗憾的,更不用说阿曜那傻小子了。 什么母亲,她怎么看不出自己儿子对阿妩早就是情根深种,如今被拒绝了,只怕一时之间还是很难从里头走出来,还不如把人带回去让他好好疗伤,免得触景生情。更何况他们本身就是为了小辈的亲事来的,如今亲事不成,也就没了继续带下去的动力,回去反而干脆点。 于是就有了他们坚持要走的情景。 卫氏其实也知道自己三嫂的意思,但心中那道坎总归是过不去,要知道她也是很想让女儿同自己看好的侄子在一道的,可结果变成这样,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拦又拦不住,尤其是看和阿曜明显有点憔悴的神情,她心中更是愧疚极了,只能是尽量地吩咐下人多给舅老爷一家准备带回去的东西。 “别,”又是管氏阻止了她,“带这么多东西回去,万一到那边要是坏了呢?” 卫氏摇了摇头,“我让他们准备的都是干货。” 管氏顿时就瞪她,“就算是干货,少来一点就可以了,你过年前让人带去的那些都还没吃完呢,现在又准备了这么一大车,是真的打算让我们今年一年就吃这些东西吗?”顿了顿又叹道:“阿宓,我和你三哥都知道你的心思,真的不要想太多了。” 顾虑到王曦妩还在一旁不远处,她也就没有多说,而是缓缓走到王曦妩面前,“阿妩,日后什么时候有空了,记得来三舅母地方玩,知道吗?” 听着舅母和往常如出一辙的语调,还有她温柔慈爱的眼神,王曦妩心中感动,面上却是点了点头,“放心吧舅母,在阿妩心中,您和母亲一样亲近。” 听到她这话的管氏脸上笑容顿时变得愈发明朗起来,那种疼爱的味道更是渗入了她眼底,抬手轻轻抱了抱王曦妩,她轻声笑道:“傻丫头。” 眼眶微酸,被管氏抱在怀中的王曦妩却忍不住偷看了眼在一边的卫曜,却正好对上他朝着这边看的视线。 两人都是一震,王曦妩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几息的时间后还是卫曜先对着她弯了弯唇角,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一点勉强的味道。而且笑过之后,青年就跟着转开了视线。 原本就有点酸涩的心中此时更是难受极了,王曦妩垂眸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因此就没有看到卫曜重新看过来的目光,其中带着浅浅的哀伤。 轻轻抱了她一会儿的管氏很快就放开了她,然后招呼了卫韶一起,准备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出发了。卫氏跟着送他们出去,王曦妩自然同样跟着。 快要出了溯园的时候,一直慢吞吞跟在父母兄长身后的卫离离小丫头总算是忍不住了,她突然转身小跑到王曦妩身边,然后一把把她拉住往边上僻静点的地方走。 看着她动作的卫氏几个都是狐疑,反倒是管氏愣了愣,然后挥了挥手道:“这丫头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和阿妩说,就让她去吧,我们先回去收拾东西了。”说完就准备和卫韶一起走了,而在他们身后的卫曜则是停顿了脚步往后面深深望了一眼,然后这才用尽全身力气似的转身走了。 见到这一幕的卫氏心中一叹,等他走后也先回转屋里去了。 而这边的卫离离却是在把王曦妩拉过来后就用一双微红的眼睛看着她,“表姐……” 心里同样在叹气,王曦妩也没有挣开她握着自己的手,反而是用柔和的眼神直视着她道:“怎么了?” “表姐你真的不喜欢大哥吗?” 女子的眼神湿湿软软,看上去就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惹得王曦妩一阵心软。可面对这样的问题,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是叹了一口气后道:“离离,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是很没有缘由的。曜表哥是个极好的男子,我也很喜欢他,可这种喜欢却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那什么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呢?” “男女之间的喜欢吗?”王曦妩也略微怔了一下,片刻后才突然浅笑道:“大概就是在某一瞬间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吧?” “怦然心动吗?”卫离离明显有点不解。 王曦妩微笑着看她,“等你以后遇上对的人了,你就会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卫离离却一下子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所以表姐你是遇上对的人了吗?” “对的人?” 被问住了的王曦妩也是愣了一下,半晌后又露出和煦却又自信的笑容来,“大概吧。” 她王姑娘看上的人,怎么说都要好好调教调教,哪怕是不对的人,她也会努力把燕东君变成对的人的。 第三百零九章 一波 即便心中有着再多的不舍与愧疚,但卫曜终究是随着家人一道走了,王曦妩跟着卫氏去送他们,却在临别前被犹豫了很久的青年一把抱住。 “阿妩,如果那个人对你不好,或者说你不再喜欢那个男人了,记得转身,我就在你后面。” 低着头的青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其余人都没有听到,但王曦妩一下子眼睛就红了。她呢喃了两声“表哥”,却换来青年更用力的拥抱,然后在她背后轻轻拍了两下,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用一种绝然的姿态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 曜表哥走了,三舅一家全都走了,看着他们一行车队消失在街头,王曦妩的心情瞬间失落了下去。卫氏见她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觉得遗憾,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她,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走到她身边牵起了她的手,“走吧。” 接下去的几天王曦妩心情一直不大好,窝在随园里面也不出来。王府中的下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隐隐知道自家姑娘和表公子的婚事估计是不成了,所以一时间整个王府的氛围也就变得肃然起来,一改之前卫曜在时那种热烈议论的样子。 唯有裴霁一如既往地上门来。因为王衍和陆经纶已经带着儿子回建安了的缘故,他也没有办法再打着找王衍的旗号,于是便干脆不要之前的种种借口,直截了当就说找王家姑娘。 王曦妩原本因为卫曜的事情心中不大舒畅,偏生裴霁还几次上门挑衅——在心气不顺的王姑娘看来,裴将军如此行为就是挑衅——她自然也不会给裴霁好脸色看,男人上门求见了几次,她就派人拒绝了几次,到后来更是到了连王府都不让他进的地步,搞得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自家姑娘不喜欢裴将军这个消息。 如此几次下来,裴霁那边暂时也就没了其他动作,王府的下人惋惜姑娘好好的就错过了裴将军这么一个出色的男子,而王曦妩听到消息后则是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裴霁不来正好,她才懒得去琢磨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打算呢!最好他安安分分的,也省的自己还要腾出手去对付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心绪起伏太大,王曦妩总觉得自己的脾气有趋向于暴戾的趋势,如今好不容易听不到裴霁的消息了,她也总算是稍微冷静了些。 如此日子又波澜不惊地过了几天,陡然间从建安传来的一个消息却似是在这潭平静的水中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三年一度的大选马上就要开始了,而王曦妩的名字就在大选名单上的头一个! 这个消息是南烛带过来的,在她身边跟了这么些年的南烛如今早就已经掌控了一部分琅琊王氏的暗探,她的消息永远都是最及时同时也是最准确的。 得知这个消息的王曦妩顿时觉得头隐隐作痛,她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心,然后托着头侧眼看向南烛,“不说这个,瀚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南烛摇了摇头,“目前还胶着着,朔风部的兀儿哈台说动了原本瀚海的王室白朱尔,而今差不多就是整个瀚海都在和离国死磕着。离帝陛下派了血衣战神薛民川带兵出征阆川,大军才刚刚开拨没几日。” 王曦妩的眉头顿时皱得愈发紧了,“这么说来,短时间内燕东君都回不来了是吗?” 南烛一如既往诚实地点头,“短时间内确实是这样的。” 闻言的王曦妩叹了口气,放下原本一直托着额头的手,她挥了挥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继续给我关注着离国的情况,一旦有什么问题,记得马上通知我。” 南烛于是下去,而见到她出门的沉檀几个都重新进来。眼见姑娘的脸色不大好,皎碧率先问道:“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着几人疑惑夹杂着担忧的神情,王曦妩也没瞒着她们,淡淡答道:“马上就要三年一次的大选了,太史台出来的名单中正好有我的名字。” “什么?”几个丫鬟顿时吃了一惊,然后是面面相觑。 在青州住久了,天高皇帝远的,她们差点都忘了还有大选这桩事儿。三年前姑娘因为年龄不到的缘故躲过了大选,如今姑娘正好及笄,就算想躲,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好不容易姑娘有了心上人,就算那个人是离国的皇帝,她们都不是特别赞同姑娘的这个选择,但无论如何,至少姑娘喜欢。更何况相较于宫中的那位陛下,她们主观上总还是要更倾向于离帝陛下的,毕竟四人都见过燕东君,男人单就外貌和气度上而言绝对是顶尖的。而灵武帝呢?灵武帝什么年纪就不说了,而且听说近些年他的身体还不是那么好,让她们家姑娘伺候一个糟老头子,这样的画面想想她们都觉得糟心。 早知道就应该让姑娘快点定下婚约来了!倘若有了婚约的话,至少姑娘也就有了可以逃避大选的理由。但现在离帝陛下又不在,姑娘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瞬间把其中的条理都想通了,这下不只是王曦妩,就连沉檀她们几个的脸色也都难看起来。就算不为姑娘着想,单单只考虑她们自己,就沉檀自身的角度而言,她其实是一点都不愿意入宫当宫女的。 王家家宅干净,上上下下虽然也有些小手段什么的,但总体上而言却比绝大多数世家豪门要来得省心得多。但皇宫就不一样了,皇宫可是吃人的地方,里面的哪个人不是从刀光剑影、阴谋诡计中过来的?即便她有能力帮着姑娘去和后宫中的女人斗一斗,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喜欢这些了。 简言之,王家的丫头都有手段、有能力去耍阴谋诡计,但她们并不想用这些手段而已。王家好好的,她们自然希望日后跟着姑娘到了夫家也是好好的。 “那姑娘您有什么打算吗?”心中担忧的沉檀问道。 王曦妩摆了摆手道:“等我和父亲母亲商量一下吧。”这种事情,即便真的是要逃避大选,她也得跟父母通声气。更何况眼下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问问父亲了。 沉檀几人于是相互对视几眼,然后都默不作声了。 眼下也只能是这样了,希望老爷能有办法吧! —————————————————————————————————————————————————— 大选作为比太学策试还要受人瞩目的事,出了消息,王郗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当一家四口人一起用晚膳,王曦妩提出来这件事时,他丝毫都不惊讶。 相反的,王二哥却愣了一下,然后才是回过神来愤怒道:“什么?!大选!阿妩的名字居然也在里面?!”浑然忘了自家妹妹如今也是适龄的年纪了。 在王珣看来,阿妩长得好看,又是整个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一旦上了大选名单,那到时候入宫还不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么想着的王二哥顿时整张脸都拉下来了。 一旁卫氏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就算因为卫曜的缘故,她并不是特别满意燕东君,但和沉檀几人想的一样,燕东君就算再怎么不好,至少也比灵武帝那个老家伙好。她的女儿如今才什么年岁,居然让她伺候一个糟老头子?卫氏想想都觉得生气。 她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说的。而听到她话的王郗动了动眉,却道:“也不见得阿妩就一定会入宫。” 卫氏和王珣都看他,王郗接着道:“大选可不仅是为了陛下一人准备的,说不定阿妩会被许配给宗族子弟也有可能。” 瞬间想起这一茬的卫氏和王珣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王二哥直接就翻了个白眼道:“就建安的那群家伙,哪个能配得上阿妩的?” 卫氏虽然明面上没有点头表示赞同,但她的眼神却说明了她很赞同儿子的话。 王郗顿时无奈地看了母子俩一眼。 最先引起话题后就没开口的王曦妩此时又道:“父亲,能不能想想办法?女儿不想去建安。” “为父何尝又想让你去建安了?”闻言王郗叹气,他看了一眼向来疼爱的女儿,然后又环视了一圈妻子和次子,然后又道:“你们也别太过担忧了,现在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传达下来,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还得等到时候再看。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卫氏同样回看他,皱着眉点了点头,“也好。” 父亲和母亲都这样说了,王曦妩自然暂时没有更好的意见,只能带着一肚子的烦躁回了自己园子。而卫氏看着女儿沉默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哎,阿妩的婚事,也算是一波三折了。” 谁说不是呢? 王郗心道,却没说话,只是跟着皱了皱眉。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卫氏提议道:“对了,你说这件事情要不要通知燕……那边?” 就像之前说过的,她虽然不满意燕东君,但既然阿妩看上了,她也只能是慢慢接受了,而如今遇到这种状况,按照她的想法,最好还是和燕东君那边说一声为好。万一对方不了解内情,只以为是他们家把女儿送去建安的,到时候两国要是再打起来可都是他们的罪过了。 沉吟了一会儿的王郗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派人通知他的。” 第三百一十章 三折 王家这边惦念着要如何才能让王曦妩避开这次的大选,殊不知在建安却有人正惦记着她要让她入选。 晋王府中一处僻静的屋子,萧衡和姜煦正相对而坐。成婚之后就有段时间没出现在晋王府的萧衡难得来王府看望一下妹妹,却正好同从外面回来的晋王殿下碰上,于是两人就自然而然坐到一起谈起了最近建安的一些情况,其中刚好就说到大选一事。 “这次大选,琅琊王氏应当会让本家的嫡女参选的吧。”口中似乎是不经意间说到,姜煦的神情看上去淡淡的,“听说青州那位的女儿似乎正好是这个月及笄了?” 他嘴里的青州那位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萧衡闻言却是挑眉,“哦,是吗?我倒是不知道这个消息呢。” 他说得坦然,姜煦却并不相信,又或者说他相不相信都不是重要的。听到他这么说的晋王殿下随口弹了弹放在膝上的手指,然后漫不经心道:“本王也是听母妃提及才知晓的。”否则以他的身份地位,又怎么会去关注一个女子的情况? 外界有关于那位琅琊王氏嫡女的传言很少,建安这边除了偶尔有听说青州州牧极为疼爱他的独女之外,其余关于那位姑娘本身的消息却几乎没有,所以他之前压根就没有意识到有这么一个人。 可如今却不是这样了。 那个叫王曦妩的女子或许本身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毕竟这些年来都一直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声,但她却有着其他女子都无法企及的优势,那就是她的出身。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说起来甚至比他的王妃的出身还要高,一旦她进宫,有极大的可能会给母妃造成掣肘。即便对方像母妃说的那样,更大的可能是被许配给宗室子弟,那对于他而言同样不是一个好消息,万一父皇一个糊涂把王曦妩指给了姜戎那家伙呢? 要知道八皇子楚王王爷如今可是还没有娶正妻的人呢!一旦让他搭上了琅琊王氏的势力,到时候岂不是对他自己产生的威胁更大? 微垂的眼眸中有着不可察觉的冷光闪过,抬起头后的姜煦却是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他看了眼萧衡,问道:“表哥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热切,他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萧衡能够给自己提供一条好的建议。 而然让他失望的是,面对着他殷切目光的萧衡却在沉吟了片刻后直视自己,不答反问道:“王爷在担心些什么?” 姜煦也看着他,“父皇虽然尚是年富力强,但母妃说他这两年在情事上的兴趣有所减弱,日后很大的可能王曦妩会被指派给宗室子弟。” 大抵不管是在官场混迹了多年的老狐狸,还是他们这些天家皇族,都深谙说话说一半的艺术。此时姜煦也是如此,话至于此,其中的意味就要看个人领会了。而很明显的,萧衡就是能领会其中深意的聪明了,他神情不变,看着姜煦问道:“所以王爷是在担心楚王?” 姜煦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 得到他肯定回答的萧衡一时间却没有直接回话,反而是默默垂下了视线。 倘若姜煦能看到他此时目光的话,一定会发现其中交错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尤其是失望和一抹极淡的厌恶,但他看不见,他只以为自己的表兄兼大舅子是正在思考,所以脸上的神情还很自然,自然中还带着指示的味道。 萧衡却察觉到了他的态度,顿时原本心中的失望之意就变得更重。 他还记得自己之前同妹妹分别时,阿阮投过来的清冷眼神,还有妹妹淡然的话语,“我怀孕的这个消息,暂时还请大哥为我保密,告诉父亲母亲可以,只要暂时先别让外人知道,尤其是王爷。” 三年下来,他也是逐渐看透了姜煦这个人。虽然说表面上看上去聪明、体贴,但实际上却是相当寡情的一个人。即便他也认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观点,但这并不意味着姜煦就可以这样对待阿阮了。当初出嫁时在还自己面前保证了会好好对待阿妩,可阿阮如今却被逼连怀孕的消息都不愿告诉他这个夫君,这样的男人,将来真的成了皇帝之后,真的不会把他们萧家一脚蹬开吗? 尤其是在如今的陛下,他的父皇还有过先例的情况下。 还是说薄情寡义从来都是姜家之人的传统呢? 正是因为存有这样的心思,这两年,尤其是近一年,他也逐渐地在某些事上减少了对姜煦的帮助,虽然说偶尔还会给他出出主意,但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姜煦自己豢养的谋士去处理的,他已经是越来越少插手了。如今偏偏又来问这个问题,刚巧还是他刚和妹妹见过一面之后,晋王殿下难道真的还觉得自己会给他出什么好的主意吗? 心里讽刺地笑了笑,明面上萧衡却是缓缓抬头肃然道:“这件事情王爷其实不应该问微臣,而是应当去请皇贵妃娘娘帮忙。” “问母妃?”姜煦一时之间没能理解。 萧衡于是淡淡解释道:“这次的大选十有八九会是皇贵妃来主持,到时候王爷只管往娘娘在陛下耳边多说些话,再不然就动些手脚,只要不让王家那位姑娘嫁给楚王,其他嫁给谁应该都没什么关系了吧?” 眼睛顿时一亮,姜煦看着萧衡的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笑意,“表哥说得对!”后宫的事情父皇倒是很少插手,几乎都是母妃帮着在管,到时候只要负责主持大选的母妃,就不用担心王曦妩这个他之前从来没在意过的女子会引起什么乱子了。 而听到他称赞之言的萧衡也只是淡淡一笑,笑容中却充满了姜煦所没有注意到的冷意。 原本担心的事情解决了,晋王殿下心情大好,正打算留他用饭,却被萧衡笑着婉拒了,“不了王爷,出来时和内子说好了,中午要回去和她一起用饭的。” 听到他此言的姜煦顿时大笑,“没想到表哥你和表嫂还是这般伉俪情深,真是让人羡慕啊!” 萧衡两年前成的亲,他的夫人正是弘农杨家的姑娘杨熙之,曾经很喜欢他的那位。如今两人的女儿都有一岁多了,姜煦说这话明显还有打趣的意思在里面。只不过萧衡却是微微一笑,语带深意地道:“王爷和王妃其实也可以的。” 他说的时候很自然,姜煦也没有多想,只是笑笑,然后起身让人送萧衡出府了。 ———————————————————————————————————————————————— 回到萧府,萧衡像他说的那样和妻女一道用过午膳,然后才又去找了母亲,把萧碧城怀孕了一事告诉了云氏。 得知这个消息的云氏自然是喜不胜喜,她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闭着眼睛念叨道:“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阿阮如今也是有子嗣傍身的人了。” 云氏信佛,会有这样的举动自然不奇怪,萧衡也只是笑着看着她,目光中却带着一丝隐忧。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云氏这才记起来要打听具体情况,于是便继续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阿阮如今应该在王府吧?我要不然一会儿就去看看她?”要知道晋王侧妃柳氏有孕之事可是在之前闹得人尽皆知,阿阮身为晋王正妃,也被下了不少风头。如今阿阮也怀孕了,自然要给那个姓柳的好看。 云氏是这么想的,谁知儿子却摇了摇头阻止了她,“母亲,这件事情阿阮暂时没有声张的打算。” 原本都已经站起来准备让下人去准备东西的云氏顿时一愣,“不声张?为什么?” 萧衡的回答让她更加疑惑,“阿妩没有告诉晋王她怀孕了的事情。” 这下云氏是完全吃惊了,她看着长子的脸色不大好,“为什么连王爷都没有告诉?!”身为妻子,怀孕这种事情自然最好是头一时间就告诉做夫君的,哪有自己隐瞒下来的事情? 叹了口气的萧衡解释道:“如今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阿妩的意思是等胎儿稳一点之后再告诉王爷也不迟。” “是吗?”云氏皱眉。 萧衡认真点头。 “那好吧,”最终还是相信了儿子这个说法的云氏叹道,只不过让步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那我私底下偷偷去看阿阮总不要紧了吧?” “母亲您随意去看,只要别说漏了口风就好。” 总算是满意了的云氏于是一心又筹划着要给怀了孕的女儿带些什么东西过去,她这边没了事,萧衡自然准备离开,谁知正好在走出上房的时候又遇到前来的萧嫣然。 “大哥。”照例是衣服艳丽打扮的萧嫣然像他行了礼。 萧衡淡淡应了声,然后就离开了。 剩下的萧嫣然此时压根没心思管他,见他走后就直接冲进来屋里,嚷道:“母亲,听说下个月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选了?” 正在吩咐下人的云氏停口,然后看向她。 萧嫣然走到她面前激动道:“那能不让到时候让陛下把我指婚给裴将军?” 第三百一十一章 身份 作为每三年一度的重要盛事,大选的消息在传开来后,不止在世家勋贵中激起了相应的涟漪,对于九州的百姓,尤其是建安的百姓而言,同样的,他们的生活中就又多了一桩谈资。家里面有自觉姿容出众的姑娘的,都开始想方设法寻求门路看能不能把自家闺女塞进大选的名单中,而那些普通的人家,家里也没有待嫁女的,则是开始议论这次太史台拟定的名单。 “听说里头头一位是琅琊王氏的姑娘?之前倒是没怎么注意过呢?” “可不是吗?我听别人说,这位还是王氏唯一的嫡女呢!就是不知道会长什么模样了。” “肯定长得很普通,再不然就是貌丑!否则的话又怎么可能这么些年都没听说过她的名头呢?” “说的也是。如今的大燮,估计是找不到比当年萧家明珠、如今的晋王妃更好看的女子了吧?” “诶,说起来晋王妃嫁给晋王殿下都几年了,都还没能生出个一儿半女的,还是王爷后来纳的那位侧妃一下子就有了。按我说,女人还是要能生才好,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 “你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 说这话的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建安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他们并不清楚青州的情况,所说的内容大部分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加上一些有的没的,话题很快就从大选上被扯了开去,转而聊起别的来。 然而两人说的这番话正好落在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行人耳中。 其中一个穿蓝衣、面容普通的男子皱了皱眉,在走过之前说话的两人身边后,还特意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他身边一位穿白衣的同伴注意到了这点,不由得出声问道:“子渊兄,你怎么了?” 他这么一说话,走在两人前面的另外两个男子也跟着转过头来。 被称呼为“子渊兄”的男子眉头仍旧微微皱着,却是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听到方才那两人所说,心中有点不大畅快而已。” 同他并肩而行的白衣男子却似是想起了什么,“差点忘了,子渊兄你和那位王家的姑娘正好是同宗呢,”顿了顿,他又温和地笑道:“说起来,子渊兄还是王老太爷的弟子,你应该见过那位王姑娘咯?” 和王曦妩同宗,又是王老太爷的弟子。 这样的情况一出,蓝衣男子的身份就已经很明显了,赫然是曾经在王家宗族大比中得到过头名,然后在王老太爷跟前学习了两年的王显。而之前开口问他话的男子则是同他关系交好的谢家六公子谢鹤观,如今朝廷的少府丞。 除此之外,走在两人前面的两个男子中,其中穿墨色长衫、面容坚毅的男子是太常寺的丞令江日生,另外一个长相俊美、气质却风流不羁的月袍男子则是翎羽卫统领陆琅轩。 说起来这四人也算是如今朝廷中颇是年轻有为的官员了,他们四人也不知是如何交好的,总之到现在四人的交情还不错就是了,至少能凑在一起去云水阁喝酒聊天,却没想到王显会因为寻常百姓的一句话就闹得心中不愉快。 听到谢鹤观问话的王显点了点头,然后郑重道:“王姑娘于我有知遇之恩,虽然知道方才那两人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但总归心中是不大痛快的。” 四人既然关系好,自然也是知道他当年经历的,所以听他这么说后也都释然,唯有走在他前面的陆琅轩挑了挑眉,“说起来当年那个小丫头居然这么有眼光?居然一下子就发掘了王兄你这位大才。” 如今陆家二房和王家二房也算是亲家关系,所以陆琅轩这么调侃也同样没什么问题,谢鹤观和江日生都被他一句话逗笑,就连原本板着脸的王显也放松了下来,“那是王姑娘心地善良,所以才顺手帮了我一把。” 一群人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等到了云水阁,四人上了二楼早就预定好的包间,然后又点了几个菜和如今云水阁招牌的“金风玉露”,这才开始谈今日的正事。 四个算不上大老爷们的男人聚在一起,又不是去欢场那种地方寻欢作乐,那么自然是要出来谈正事的。 “说起来蔚然兄你有没有觉得今日陛下对待晋王的态度似乎有点奇怪?” 率先开口的是陆琅轩,而蔚然则是谢鹤观的字。四人中剩下的江日生字肃之,而陆琅轩则字苍严。王显年纪最大,谢鹤观于江日生同年,陆琅轩最小。 被点到名的谢鹤观点了点头,“不止是今日,而是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两人说的是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御史台的御史今日参奏涿郡郡守甄明在修缮河道时,贪污了巨额银两,差不多总的算下来有四十多万。灵武帝当场就大发雷霆,并让楚王姜戎彻查此事。 居然是舍弃平常最看重的晋王不用,而是点名了楚王殿下,这样的情况顿时就让朝廷中几派的官员心生异样。 “如此说来,是不是意味着陛下在考虑太子人选时,原本的选择已经有所动摇了呢?”王显皱眉道。 谢鹤观却摇了摇头,“不然,甄明是晋王一派的人,说不定陛下是因为考虑到这点才会派楚王去彻查的。” 王显提醒他,“明面上来看,甄明可是陛下的人。” 谢鹤观却深深看了他一眼,“所以这更能说明陛下的心思了。” 王显了然,却是看向江日生,“肃之你觉得呢?” 两人说话都是点到为止,而整个过程中坐在一旁的江日生却一直没开口,只顾着闷头喝酒。此时听到王显的问话,他不由得放下手里的酒杯抬头道:“不管陛下心中属意谁,只要在圣旨未下来前,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就算是圣旨下来了,同样也可以改变。所以说太子人选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撑到最后那个地步。” 他这话说得完全可以说是赤裸直白,甚至还隐隐带有一丝激动的情绪,王显和陆琅轩没听出来,两人只是因为他的话而沉默。而谢鹤观则是听出来了,所以他眉头微皱着看了眼江日生,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也幸好江日生察觉到了自己情绪不对头,索性低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借着喝酒的动作,强自把心中的怨气压下去了。 一时间包厢中的氛围又变沉默。 半晌之后还是谢鹤观打破了这种安静又带着点诡异的气氛,“甄明贪污的事情,既然有楚王殿下去查了,那么自然不用担心,我们只管看着就是。反倒是大选,说不定建安会有不少家族势力重新洗牌也有可能。” 前者自然不用说,楚王殿下和晋王殿下不对盘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在楚王姜戎还是八皇子的时候,两人就互相看不顺眼,毕竟对方是自己登上皇位过程中的拦路虎,这次出了甄明的事情,姜戎要是不使劲查才怪了。而后者,从一方面来说,一旦家里有女子被选入宫的,那么这家很容易地位抬高,另一方面,倘若是被指派给宗室子弟,那么同样的,两家的实力也可能相互结合。所以谢鹤观这话或许说得夸大了些,但却实打实地有道理。 听到他这话的其余三人也都跟着点头,王显更是直接看向陆琅轩,“说起来苍严你也是世家子弟了,这次的话说不定陛下也会给你指一个呢。” 陆琅轩顿时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一瞪,“我才不要陛下指婚呢,万一要是给我指个不好看的,那我岂不是要哭死。”他陆公子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一个貌似天仙的妻子,这个愿望他已经跟很多人提过了。 三人顿时就笑。三人中除了王显是已经成亲了的之外,谢鹤观、江日生以及陆琅轩都还没有,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很受建安的姑娘们青睐。平常走在路上接到的香囊绣球不少,只可惜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能成功拿下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这么一说,我到是又想起来了,王曦妩似乎就是名单里头的头一人吧?”陆琅轩突然问道。 谢鹤观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感情你不知道刚才子渊兄为何生气吗?” 陆琅轩顿时“呵呵”笑了两声,之前他和江日生在说话,倒是没注意到这点。 “说起王曦妩,要是谁能娶到她,至少在这官场之上就能再多前进好几步呢,真是可惜了。”笑过之后的陆琅轩有感慨道。 王显皱眉,“可惜什么?” “可惜以她的身份,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自然是不用肖想了。”陆琅轩开玩笑道。 虽然他是用的玩笑的口吻,可在座的除了江日生之外,其余两人的神情都显得有点严肃,明显是不大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进行下去。而陆琅轩也知趣,很快就转开了话题,四人一起又聊了最近朝廷中的一些情况,最后把点的酒菜都喝了,他们也就准备离开了。 “子渊兄,你和苍严先走吧,我和肃之还有点事。” 正打算离开时,谢鹤观却开了口。 王显和陆琅轩自无不可,两人一同离开。而等他们离开之后,谢鹤观原本脸上的笑意便化作了严肃,他看着江日生道:“七殿下,如今的局势愈发混乱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您的身份呢?” 如今这大燮,能够用七殿下来称呼的,也只有当年因为柔贵妃一案被贬江陵的七皇子姜昱。他居然化名江日生,暗中回到了建安,而且还在朝廷上得到了这个职位! 说出去也是够让人心惊的。 而闻言的姜昱也是皱了皱眉,食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下,他眸光深深地道:“快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计划 姜昱的事情,除了王谢两家极个别的人士知道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想到曾经被贬江陵、而且是非得召不得入建安的七皇子居然会是如今的太常寺丞江日生。 王曦妩自然也想不到,事实上她早就把这位七皇子的存在丢到脑后边儿去了,直到父亲无意中提起来时,她努力想了想,然后才想起来,“七皇子,是当年被贬谪到江陵的那位七皇子吗?” 王郗点了点头。 王曦妩于是愈加疑惑,“父亲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位来了?” “父亲这不是在帮你想办法吗?”一旁的王珣却是看了她一眼,笑着调侃道:“如今尚未婚配的皇子,除了八皇子、九皇子、十三皇子之外,还有这位七皇子,说不定到时候灵武帝一个没想开,直接就把你指婚给这位七皇子了呢?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好吗?” 闻言的王曦妩顿时给了他一个白眼,“二哥你就别捣乱了!”没见她正为如何逃避大选的事情烦心吗?偏生二哥还喜欢逗弄她。 距离她从南烛那儿得知要大选的消息已经过去七天了,朝廷的圣旨也已经下达,上头果然第一个就是她的名字。随之而来的御史台官员还给父亲下达了灵武帝特拟的旨意,点明了要让她即刻去建安待选。 如此明显特殊的旨意,不说王郗的脸色不大好看,就说王曦妩在知道这件事后,顿时原本就烦躁的心情变得愈加不定起来。之前她还打算谎称自己已有婚约来逃避大选,如今竟是连这条路都被堵死,惹得她这两天都不大痛快。 “按我说,阿妩你当初就应该早点定下亲来,这样也不用现在为这件事心烦了。”接了妹妹一个白眼的王二哥还在继续放马后炮,话中的意思多多少少有在惋惜之前妹妹没有和卫曜定下来。 “二哥!”沉着脸的王曦妩顿时瞪他。 “好好好,我不说了。”摊了摊手的王珣顿时闭嘴,脸上的神情却是委屈。他还不是想调节调节气氛吗?屋里的气氛这么沉闷,他一点都不想看愁眉苦脸的情绪出现在妹妹身上。 之前听着兄妹两人说话的王郗此时才开口,他沉吟了片刻,然后看着王曦妩道:“为今之计,也只有你先去建安,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让你落选了。” 听到父亲说话,王曦妩的神情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从来都是胸有成竹的父亲,目光中带着些许委屈,“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看着她这样的神情,王郗心中顿时就一软,眼神也跟着变得柔和起来。可一想到前两天谢青珩让人送过来的信中提到七皇子一事,他又立即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点了点头,他轻声道:“为父让你去建安,实际上是有事情要让你去做,大选一事不是主要,我会安排好,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拜访几位建安的官员,具体名单晚点我会列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先去这些叔叔伯伯府上拜访一下,顺便帮我捎带几封信过去。” 难得说了如此长的一段话,说完后王郗也是轻叹了一声,“这些都是我和你母亲以往的好友,如今有十几年没见了,你去了顺便帮我们看望一下他们。” 愣愣地看着父亲此时稍显严肃的神情,王曦妩原本心中那几分小女儿心态顿时也就去了,转而变成无比认真的态度。原以为父亲让自己去建安是单纯为了大选,没想到居然是另有其事。虽然父亲说是去拜访他和母亲以往的老友,但结合他之前无意中提到的七皇子,还有近段时间好几次出现在家中的紫虚元君,她瞬间就从中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似乎有风雨的味道在其中酝酿着。 只怕这名义上的拜访,实际上是要去联络某些人了吧? 这么算来,只怕过不了多久,朝廷可能就要变天了。 心中顿时一惊,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凛然。而察觉到她神情转变的王郗却是欣然。 阿妩这丫头,近些年来虽然愈发惫懒,有些时候脾气也不大好,但在大事情上却从来没见她糊涂过,每次都是一点就透,根本不用他多说。有这样一个女儿,他一直都是欣慰与自豪的。 只不过眼下并不是自豪的好时候,把心里的情绪一收,王郗的视线又转向儿子。面对儿子时他的态度就没那么柔和了,他板着脸道:“到时候那些叔伯的家中,你和阿妩一起去,在此之前我会写信给你大哥的,到时候你们和阿衍也说一声。” 早就收敛了嬉笑神情的王珣此时要多严肃有多严肃,他看了父亲一眼,然后跟着点头,“知道了父亲,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嗯。”王郗微微颔首,继而又补充道:“我和阿妩说的那件事情,到时候主要还是你出面,别让你妹妹累到了听到没有?” “放心吧父亲。”王珣点头,脸上的神情无比认真,宠溺女儿的父亲和疼爱妹妹的兄长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 听着两人后面对话的王曦妩则是哭笑不得,她正想说话,却听到书房的门被突然敲响,门外传来陵嶂低沉的声音,“大人,裴将军来了。” “他又来干什么?”听到陵嶂通秉的王珣脱口而出道,目光却是看着王曦妩。 刚刚好不容易露出一抹笑意的王曦妩此时又变得冷静起来,她没在意二哥看着自己的实现,而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投向了父亲。 王郗微微皱眉,跟着看向王曦妩问道,“阿妩,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 被问到的王曦妩自然是无不可,她从容起身,对着父亲和二哥行了一礼,“那我就先回随园了。” 王郗对着她笑,王珣却一起站起来道:“父亲,我和阿妩一起回去吧。” 王郗挥了挥手,两人就一同下去了,而得到命令的陵嶂则是去到府门处把裴霁请了进来。 见到王郗,照例是一身玄衣的裴霁对着他行了一礼,“见过王大人。” 早就在他进来之前站起来了的王郗此时自然是虚扶了一手,“裴将军客气了。”面对这位已经上门找了阿妩好几次,结果都吃了闭门羹的后辈,他总算还是态度相当和善的。 请他坐下,然后又吩咐了下人上茶后,王郗问道:“不知裴将军此来可有何事?” 裴霁这段时间一直呆在青州没走,所为何事,两人都是心知肚明。鉴于之前自己曾经承诺过的不插手女儿的婚事,对于前几次裴霁上门来找阿妩的事情,王郗也只闭口不提,但这次他却有些好奇对方的来意,毕竟对方在连着几次被拒绝后,也有好几天没有出现了。 并没有去碰王府下人端上来的茶,裴霁的性子不是喜欢喝茶的人,他听到王郗的问话后就直接直视他答道:“为了阿妩。” “哦?是吗?”眉毛微微一颤,王郗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裴霁肃然,“大选的事情,王大人一定已经知道了,我想大人一定不愿意让阿妩进宫。” “所以呢?”王郗不动声色地反问。 裴霁道:“在下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帮大人一把。” “怎么帮?”王郗似笑非笑。 裴霁认真道:“我知道大人不会说就这么随意松口同意让阿妩嫁给我了,我只希望大人能够让我和阿妩谈一下,说不定她到时候会改变之前的想法也有可能。”如此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神情也有点萧瑟,“您也知道,阿妩之前都不愿意见我,这样即便我有话想和她说,也都没有办法。” 听到他话的王郗若有所思,他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然后才是抬眸看向裴霁,“如此,我只能同阿妩说一声,到底结果如何,愿不愿意见你还是阿妩的事情,她要是不同意,我也不愿勉强她。” 眼中顿时露出一抹喜意,但却被裴霁很好地控制住了,他突然起身对着王郗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人。” 事情发展到如今,他完全可以肯定阿妩同他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否则也不会对自己畏如蛇蝎,但他却不愿就这样放手。他还能想起上辈子两人之间那看似平淡实际上却幸福的生活,当时的自己怎么就没有好好把握住阿妩呢?甚至在被萧嫣然算计了之后,也没有告诉阿妩其中的实情。 两辈子加在一起,他当然知道阿妩是一个何等骄傲的人。当初的她在知道自己和萧嫣然出了那回事后,心中的感觉会是如何,想想应该是愤怒以及失望吧? 然而这辈子他并没有和萧嫣然有所关联,甚至连对萧碧城他也没有丝毫念头,可即便是这样,为何阿妩还是不愿给他一次机会呢? 低垂的眼眸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哀伤,而当他直起身来后,这抹哀伤却又被他收敛得极好了。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王郗摆了摆手道:“先别谢我,还是看看阿妩到底愿不愿意见你吧。”说完,他就招过陵嶂吩咐了几句,然后让他去找王曦妩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前尘 或许是春日微醺的气息带来了让人心情舒缓的味道,裴霁在见到王曦妩的时候,女子的神情看上去还算是平和。她就懒懒地坐在窗口边的一处藤木躺椅上,及腰的长发没有挽起,就散落铺开在躺椅上,绝美的容颜安静了时光。 见到如此唯美的画面,饶是以裴霁的心态,也忍不住停驻了脚步,唯恐打扰到那个安静看书的女子。反倒是引他进来的沉檀上前两步,轻声提醒王曦妩道:“姑娘,裴将军到了。” 正在翻书的王曦妩当然知道裴霁到了,之前她只是懒得抬头而已,只是此时沉檀都说话了,她也不能把人家晾着不管。于是把手上动作不变,她懒懒地抬头看向男人,“坐吧。” 简单随意的两个字,却透露出来不少讯息,已经在她抬头的一刹那就藏好了眼中情绪的裴霁并没有按她说的那样坐下,反而是走到她面前距离两步处,眸色深沉地喊了她一声,“阿妩……” 尽管已经尽力收敛了身上因为常年征战而带有的煞气,但以男人的身材,站在王曦妩面前还是让她有一种被压迫的感觉,所以原本还慵懒的人在他走近了以后马上就变得严肃了起来,靠在躺椅上的背脊也悄然挺直,她看了一眼神情略微有点激动的男人,眉眼却冷冷道:“裴将军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若不是父亲派嶂叔来做说客,她才不想见到眼前这个男人呢。 她的态度如此冷淡,裴霁一时间心里也有点不悦,但看着女子隐隐带有嫌恶与疏离的神情,他心中却还是自责多一些。于是看了眼周围几个状若无事的丫鬟,他苦笑道:“难道你想让她们听到我一会儿要说话的话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王曦妩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他,但在看到男人那熟悉的目光时,她心中还是忍不住一愣,回过神来后却是扭头吩咐皎碧几个,“你们先下去吧。” 心里有着按捺不住的好奇,但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皎碧还有青盖她们自然也只能是乖乖退下去,尤其是沉檀,她在最后一个离开后,还识趣地帮两人把屋子的门给关上。 一时间从外界照进来的阳光就少了些许,屋子里面也跟着黯淡了下来,唯有王曦妩坐着的那块地儿是依旧能够照到光的。 “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王曦妩的神情不耐,左右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她也懒得在男人面前装腔作势,索性把手里的书给扔到一旁,整个人都盘坐在躺椅上道。 见到她这幅样子,裴霁心中微沉,却仍旧是抱着那么一丝希冀道:“阿妩,你真的不打算再给我一起机会了吗?” 此言一出,很明显的就是在两人间揭开了之前彼此互相掩饰的那层伪装,把上辈子的事情都赤裸裸地揭示了出来。王曦妩眼神微冷,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淡,“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还应该给你一次机会吗?” “我承认上辈子是我负了你,”此时裴霁的神情却有点激动,“可阿妩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王曦妩闻言顿时冷笑了起来,“你有什么好解释的?解释你是怎么和萧嫣然搞上的吗?还是解释你明明喜欢萧碧城,却偏偏娶了我?这两点你要怎么和我解释?!” 女子琥珀色的眼眸中有着火焰在涌动,她放在藤椅两侧的手此时更是抓紧了椅子边缘,态度相当激烈。 裴霁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想起当初那段时间自己承受的痛苦,那种嫉妒、猜疑、不安与失望交杂在一起的情绪日日夜夜折磨着她,让她无法安寝。还有源自内心深处的那种绝望,更是促使她在最后做出那样的抉择。这一切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裴霁诚然有错,但她自己何尝又没有过错在里面? 只是她并不愿承认这一点,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承认了自己的不是就意味着在男人面前退让。她不愿,也不想再给他任何希望。 坚定了心中想法的她继续冷冷道:“还是说你要和我说,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我们还有重来一次的可能?” 裴霁无奈看她,“阿妩,”他轻声喊道,沉默了片刻后,又突然开了口,“我和萧嫣然之间,是她设计了我。那次我去萧府找萧衡的时候,她在酒菜里面下了药,我当时完全被药力支配了,所以才会同她做出那样的事来。” 这段话男人说的有点结巴,大概是因为涉及到自己面子的缘故,他脸上的神情也不大好看。事实上尽管上辈子他最终把萧嫣然迎进了侯府,但却从来没喜欢过那个女人。 “是吗?”对于裴霁给出的这个解释,王曦妩是相信的,可她还是依旧冷笑着,冰冷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男人,“就算你和她之间发生这种事情是她设计的好了,那后来呢?后来你为何又要求陛下让她作为平妻嫁入裴府,当时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被逼问的裴霁眼神顿时黯了黯,“这个要求,是当时的左相让我提的。” “左相?”王曦妩一愣,继而又笑,笑容灿烂而又诡谲,她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然后用古怪的语气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件事情是出自萧昀墨的授意,你没有办法,所以才接受了是吗?” 裴霁沉默,事实上当时确实是萧昀墨威胁他,上辈子他虽然也拥有了较高的地位,但和当时左相一脉的势力还是不能比。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时的他不像这世一样脱离了萧家,当时他和萧衡的关系极好,否则的话最初也不会遭了萧嫣然的暗算。 男人明显默认的态度让王曦妩心情更差,此时她也坐不住了,同躺椅上站了起来,她直面着裴霁道:“如此说来,这两件事都不能怪你?” 裴霁默然,他刚想开口否认,王曦妩就先打断了他,“那好,我可以不在乎这两件事,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倘若你能把这件事情也给我解释清楚了得话,说不定我们之间还能有一丝的可能。” “什么问题?”黯淡的眼眸中顿时浮上一抹光亮,两只手也都在不自觉中握紧,裴霁凝视着眼前容颜决烈的女子道。 王曦妩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避子汤,你要怎么解释避子汤的事情?” 萧嫣然的事情都只是后来的事情,只能算是他们两人矛盾激化的催化剂,可避子汤不同。那一碗碗的避子汤,从两人最初成婚起就从未断过。当初也是她傻,所以才心中满含着委屈把这些药都给喝了下去,如今回想起来,她早就应该醒悟,那个男人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 裴霁闻言如遭雷噬,看着眼眸中隐有怒火的女子,他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确实,即便他能把前面两个问题都解释得很好,可是这个问题,他完全没有资格去解释。 最开始让阿妩喝避子汤是因为上辈子他心中对萧碧城还有着没有掐断的念头,而到了之后一段时间,他逐渐接受了阿妩这个妻子之后,原本也有过让她断药的想法,可当时考虑到阿妩年纪还小,怕她怀孕之后身子会受不了,所以他才继续让阿妩喝着药。只是当时的他没有同阿妩坦诚以待,才造成了阿妩对他误会重重的结果。 但无论后来他是怎么想的,他终究是理亏的。因为最开始的出发点错了,导致后来一错再错,即便现在他解释给阿妩听,阿妩愿不愿意相信也要两说,何况现在的她摆明了一副不管他怎么解释都不会信的样子。 心中的苦涩愈加浓重,那种苦味蔓延到唇舌上,甚至让裴霁有种腥腥的感觉。 他的沉默换来了王曦妩不加掩饰的嘲笑,只是那笑容中怎么看怎么带有凄凉的意味,“怎么了?裴将军怎么不说话了?是无话可说了吗?” 她此刻的情绪明显有点不对,说了这么一句话后还继续笑道:“我知道裴将军您喜欢的是萧碧城萧家姑娘,她长得好看,又和你青梅竹马,知书达理,不会像我那样刁钻刻薄,你喜欢她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既然萧碧城这么好,这辈子你又为什么不好好抓住她呢?” 没等裴霁出声,她又接着自己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哦,我差点忘了,人家晋王殿下也喜欢萧姑娘呢!裴将军您在晋王殿下面前也只能是拱手让贤了吧?” “阿妩!” 她还想说,裴霁的一身厉喝却叫住了她,男人此时的神情看上去有点不对,冰冷的眼神中带着狰狞。 王曦妩却继续笑,“怎么?又被我说中心事了?”她的笑容格外妩媚,眼角眉梢更是带着风情,“裴将军您可是大将军,怎么好着就么恼羞成怒呢?” 她这边还在絮絮叨叨讽刺着裴霁,浑然没有察觉到男人的眼神愈发阴沉。 看着那张开开合合的樱唇,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裴霁从来都极为冷静的脑子一热,他突然上前一步扣住王曦妩的下巴,然后就把自己的唇瓣印了上去。 第三百一十四章 断念 “你干什么?!”瞬间吃了一惊的王曦妩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却因为男人突然亲了上来,只能发出“唔”的声音。男人的动作又快又狠,**的舌头在她口中搅动,仿佛要把她整个的灵魂都吸走一样。 被吓了一跳的王曦妩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她脸上的神情又惊又怒,手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把男人给推开了,与此同时一双贝齿更是狠狠咬在男人舌头上。 吃痛的裴霁顿时后退了两步。 再然后则是响亮的一耳光。 “你混蛋!” 被扇了一巴掌的裴霁此时则是捂着自己左半边的脸,同激动的王曦妩相比,此时他的神情却恰恰相反,幽深的眸子中有着无尽的寒意,他极为平静地看着王曦妩道:“阿妩,你冷静些。” “冷静?”这下的王曦妩是真的怒极反笑,她唇角还带着一丝男人舌尖的血迹,看上去笑容极为诡异,她指着面不改色的男人道:“你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情,居然还让我冷静?” 虽然刚才在唇舌交触的一瞬间,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她又想起了上辈子两人在一起时候的事情,可这种感觉却很快就变成厌恶。她不知道裴霁的来意,也不想知道对方的心思,她所有要知道的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辈子她绝不想继续和眼前这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即便真相如裴霁所表现出来的,他只是喜欢她而已,她也再不愿同对方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胸膛起伏着,好不容易按捺下心中怒气的王曦妩把原本指着男人的手指转而指向了房门,语调森寒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以后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了。” 裴霁纹丝不动,看着如此毅然决然的阿妩,他心里更是没来由地一阵失落,就好像是原野在经历了凛冬之后一瞬间荒芜,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他此时的神情变得愈加黯淡。 原本他只是想尝尝曾经拥有的美好而已,却没想到惹恼了阿妩,让她翻脸赶人。只不过这么看来,眼前的女子还是一如既往那么骄傲,从来不屑听取任何她不相信之人的解释。 “你不走是吧?” 看着丝毫没有要离开意思的裴霁,王曦妩怒气更甚,她直接越过男人就打算走向门边,却被裴霁一下子拉住,“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王曦妩回头怒视他,“这句话应当是我问裴将军才对!你到底要做什么?” 裴霁讷言,“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而已。” 大抵是男人此时的眼神太过真挚,又或者是他唇角那一抹苦涩的笑意让王曦妩逐渐冷静了下来,她也不动,就保持着原本扭头的姿态看着裴霁。而意识到她态度软化的裴霁则是缓缓松开了原本攥着她手腕的手,他眼神哀伤的看着王曦妩道:“我知道上辈子是我负了你,所以才想着这辈子补偿你,难道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王曦妩却依旧沉默着。 裴霁难得的还在继续说着,“你知道大选的名单已经下来了,如果你再不定亲的话,到时候说不定就会入宫或者被指派给某个皇子,难道你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吗?” 王曦妩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霁,他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倦怠,语气更是上辈子两人相处时没有过的低声下气,让她心中忍不住一阵恍惚。印象中的裴霁从来都是冷漠的,难以接近的,而非是像现在这样脆弱得如同一个孩子一样。 忍不住心里就软了下来,看着男人的眼神便变得更加柔和。但这种心软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和裴霁重新开始,她不会忘记自己已经有了燕东君,若是让离帝陛下知道她和裴霁还纠缠不清,只怕到时候还有的自己好受的。 一想到这点,她就就忍不住打断了裴霁的话头,“不了,我已经决定去建安了。” 原本刚好说到印象中她不喜欢规矩的日子,结果被她这么一打断,裴霁顿时就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他不由得沉默,然后问道:“为什么?”他记忆中的阿妩从来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宫里的生活并不适合她,她又怎么会决定去参选呢?而且王家人就舍得吗? 王曦妩看着他,“不为什么,还是下来的名单上面有我而已,去一趟就去一趟罢了。” 话中的意思明显就有不会被选上的信心,裴霁听出来了,所以他紧绷的嘴角总算是一松,原本想说的一些话也全部被咽回去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的心意阿妩也该知晓了,可是知晓之后还是这样坚持,这只能说明她的心意已定,自己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了。 “我知道了。”又沉默了片刻后裴霁道。 随着他说出这句类似于总结的话,一时间屋里的氛围也变得静默下来。两人相对站着,裴霁不说话,王曦妩却不想再多感受这种复杂的氛围,于是便率先开口道:“既然没什么事了,裴将军要不然还是先走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裴霁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两人又对视了好几息,最终还是男人先让步,“好吧。”他轻声说着,然后却是又突然上前一步。 经过方才一事已有了阴影的王曦妩顿时连着退后两步,“你想怎样?” 裴霁没有回答,却是默默伸出手,他修长的指尖触碰到王曦妩唇角,略微有点粗糙的指腹却是在她唇角上轻轻一抹。 “血。”他轻声道。 微凉的触觉从唇角传来,王曦妩一愣,跟着眼神就有些复杂,但还是没有继续在上面纠缠下去,她后退一步,抬眸冷声道:“走吧。” 这次的裴霁没有再做任何事情就走了,而看着他离开背影的王曦妩则是颓然走回到躺椅前,软软坐下,一时间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姑娘,您没事吧?”眼看着裴将军离开,沉檀几个都很快回来,见到姑娘脸上复杂的神情,不由得担心问道。 王曦妩没回答,这个时候她心里实在是乱的很,窝在躺椅上不说,整张脸都埋在臂弯中,姿势看上去几位落寞,惹得四个丫头更是心急。 刚才姑娘和裴将军并没有顾忌到声音,所以她们在外面隐隐能听到两人似乎是吵过架,但却不清楚到底为何争吵,此时看姑娘的样子,明显心中不大好受。要知道除了三年前老太爷过世的时候,她们已经很多年没见到姑娘这幅模样了。 “姑娘,可是裴将军说了什么伤人的话,您现在……” 直性子的青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自家姑娘幽幽的声音给打断了,“我没事。”仍旧是埋着头,王曦妩也不看她们,“你们都先下去,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可是姑娘……”皎碧也想说话,却被沉檀给拉住了,她一把攥住皎碧的手,却是沉声对王曦妩道:“那奴婢们就先下去了,姑娘您要是有事的话,直接喊我们就是。” 也没动作,王曦妩只是轻轻“唔”了一声,算是回答,而沉檀和红绡则是拖着一脸忧心忡忡的皎碧、青盖下去了。等她们下去之后,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觉得膝盖和手臂都有些酸麻了,王曦妩这才换了个姿势,把自己整个人都掼到在躺椅背上。 哪怕从很久以前就有了和裴霁摊牌的觉悟,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心中的感受还是相当复杂的。到底是五年的感情,即便经过时光的冲刷已然褪色,但结痂后的伤疤仍旧在那儿,除非新的肉芽长出来,才有可能真正平复,否则的话疤痕始终在那儿,触碰到了就会隐隐作痛。 也幸好这辈子她遇到了燕东君,那个男人用一直极其无赖的方式在自己心中留下了痕迹,使得自己避无可避,最终让他走进了心房。而总有一天,燕东君会逐渐取代裴霁在自己心中留下的痕迹,这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幸运呢? 随着时间时间流逝,她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来,然而此时她却突然有点想念远在离国的燕东君。 “也不知道瀚海的情况怎么样了?那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得空脱出身来?”呢喃自语着,王曦妩缓缓地从躺椅上起身走到窗前。 此时外头春光正好,远处几株桃花虽然谢了,但从上面已经长出嫩绿的新叶来,其间更有乳黄色的蝴蝶在翩然起舞,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而看到她的出现,也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回来的云麓冲到窗前,一条巨大的舌头伸出来就想舔王曦妩,却被她轻轻拍了一下鼻翼,“不要调皮!” 黑白巨狼顿时拿鼻子蹭她,两只前爪更是像它母亲曾经做过的那样搭到了窗台上,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看得王曦妩失笑,“好了,别闹了……” —————————————————————————————————————— 她这边被云麓逗得露出了笑容,那边从王府离开的裴霁却仍旧没能从复杂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看着外观庄严大气的王府,他的眼中闪过坚韧之意,修长的双手也紧紧握了起来。 虽然被拒绝了,但他却不会就这么放手,阿妩于他而言,已经成了这辈子的执念,在走到穷途末路之前,他是不会死心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执着 开阳三十年三月底,王曦妩和自家二哥一道踏上了前往建安的路。因为王郗同御史台派下来督导秀女进都的官员相熟,所以他们两人并没有和其他秀女一道等到四月初再出发,而是先行一步单独走了。 两人出发的前一夜,王郗交给王珣一份名单,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给长子王衍的信。名单是之前说好的让他们到了建安去拜访的人,而给王衍的信中却是写的他交代长子的话。 让儿子把名单和信都收好,王郗又安慰了女儿几句,让她放心地去建安,就当是去帝都游玩一番,不用担心大选的事情。 父亲这么笃定,王曦妩自然也不会再太过担忧。事到如今,之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已不是她所能预料的,她已经让南烛派人带消息给燕东君,之后会是怎样,就看离帝陛下会是什么反应了。 眼下这幅局面,就相当于她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在了燕东君身上。赢了,她就许他一世相伴,输了,也不过是当自己看错了人罢。左右还有父亲兄长在,有他们倾力相互,她也总能得个半生长安。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在前往建安的时候心情还算是愉悦,唯一让她不大舒服的就是裴霁居然也和他们同行。也不知他是怎么和父亲说的,父亲居然会同意让他和他们一起出发,虽然名义上说是护送他们,但其中的用意如何,就连不是当事人的王二哥也一清二楚。 但即便是这样,王珣对待裴霁的态度却还算亲和,两个对待外人都比较冷淡的男子在相处过程中居然还能意外和谐,这也算是一桩奇闻了。至少青盖就有点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好几次在王曦妩面前提及这事。 这次出行,到底名义上是为了去参加大选的,所以她把平常差使惯了的四个丫头都带了出来。原本青盖还问要不要带上云麓,却被沉檀直接削了一下,姑娘是去建安参加大选,带着一只巨狼过去合适吗? 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云麓被留在了王府中,大家伙估计是知道要和主人分离一段时间,看上去精神头有点蔫蔫的,王曦妩不得不安抚了它一番,然后才把它交托给陵嶂帮忙喂养一段时间。 除了几个丫头之外,自然还有冥火带领的几个侍卫跟着他们一同出发。这几个侍卫都是王家明卫中的精锐,暗中则还有相应的暗子保护他们,这些暗子虽然看不到,但王曦妩对于他们的存在却心知肚明。不然的话,以父亲的心态,又怎么可能只派这么几个侍卫保护他们呢?就算有裴霁和他们一起同行也不可能。 这一路上他们的速度并不是太快,大选是在六月初才正式开始,之前差不多两个多月的时间是给各地秀女进都的,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赶到建安。但因为手头上还有父亲交待下来的事情,所以他们也没有在各地多作停留,除了必要的休息,偶尔遇到所到之地有趣的地方,王珣会带着王曦妩去见识见识,其他时间都用来赶路了。 如此这样的行程倒更像是旅行,只不过后者在各地观赏风景的频率却不高。倒不是说王曦妩对这九州的大好河山不感兴趣,而是因为裴霁的存在,她实在是懒得下马车和他见面。前两次在河西那边参观当地有名的建筑廊坊街的时候,男人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身上,这种被紧盯的感觉让她觉得相当不自在,加上对方偶尔的献殷勤,更是让她觉得别扭极了。 别扭之后又有点好笑。 天知道以裴霁那样的性子,居然做得出类似于只有纨绔子弟才能做得出来的献殷勤之事,想想都觉得心酸。虽然这种献殷勤并不是很明显,他只是有时候会突然让人给她送一些东西过来,那些东西有的是他在当地买的小首饰、小玩偶,有的则是点心花酿之类的吃食,虽然都不是很珍贵,却能看得出他是在讨好自己。 看着沉默不言但却默默行动着的男人,王曦妩最开始时还是会觉得悲哀。倘若上辈子对方有这样的心意,两人最终也不会走到那一步,更不会有这辈子的纠纠缠缠。 可万事没有如果,能够重活一世已经是她的幸运,她不会再去设想这些没有可能的事情。所以面对裴霁,她从一开始的愿意相处到后来的躲避,也只经历的短短几天的时间。而什么时候她可以更坦然地面对男人的追求然后拒绝时,就是她真正放下一切的时候。 不过即便是察觉到她躲避的意味,裴霁依旧没有停止表达自己心意的举动,唯一有变化的就是他的行为更加隐蔽,而态度更加诚恳低下而已。 他这样坚持不懈的示好举动,落在王曦妩几个丫头的眼中就成了深情的表现。即便是沉稳老练于红绡,也在私底下表达了对裴将军的好感,觉得以他的性格能做出这些事来,实在是对姑娘一往情深了。而性子更加开放一些的青盖就更是嚷嚷着让姑娘和裴将军在一起岂不是更好! 当然这话她也只敢在私底下说说,在王曦妩面前她还是很安安分分做着自己本分的事。之前她有几次装作不经意似的在姑娘面前提起过裴将军的事,结果被姑娘斥责了两句后,她就知道自家姑娘是真的不喜欢裴将军了。 心里惋惜,晚上在客栈中过夜的时候,她就和同房的皎碧说起这事。皎碧却告诫她,“姑娘的事情,姑娘心里肯定有数。咱们若是能帮上忙自然是好的,但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去揣摩主子的心思,否则的话弄巧成拙反而不美。”顿了顿,她又深深看了青盖一眼,“姑娘毕竟是主子,哪怕待我们再亲厚,那也是姑娘仁慈,我们还是应当谨守自己的本分。” 难得同她一样性格直接的皎碧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青盖也顿时警觉,自己最近确实有点逾矩了。于是在此之后她就极少在王曦妩面前再提起裴霁的事情,即便有,那也基于一种很客观的情绪陈述事情罢了。 她这样的变化王曦妩当然察觉得到,但察觉到后她也没说什么。青盖能自己醒悟更好,省得她还要浪费口舌来点醒她。哪怕几个丫头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她也一直把她们当做姐妹一样来对待,但在感情的事情上,她却不希望她们太多干预了。 她既然敢在燕东君身上下赌注,自然就是真正把这个男人放在心上了。从这个角度而言,她也希望身边的人能够更加看好燕东君,而不是遇到一个好的男人就想把她凑做一对。 这世上好男人不少,但真正适合自己的又能有几个呢? 燕东君或许是,但她还不能肯定。 卫曜也是,只可惜晚来两步。 唯一不适合自己的就是裴霁,两人前世的孽缘太深,她已然不想再触碰一丝一毫。 暗自垂眸,收敛起眼中交错的情绪,王曦妩同时也放下之前撩起来的车窗帘子,把外面的情景阻隔在外。 车厢外正好是王珣和裴霁并轡同行,在外侧骑着马的裴霁正好见到王曦妩放下窗帘的动作,脸上的神情不由得为之一黯,原本说着的话也跟着停了一停。而在他右侧的王珣注意到他的异样,不由得奇怪地扭头看了眼他看着的方向。 只见藏青色染白花的车窗帘子一角正微微晃动着,原本是掀开的样子,此时却是闭合上了。 心里了然,王珣也跟着轻声一叹。 这些天下来的,他怎么会看不出裴霁对自家妹妹还没有死心?自从那日在府里听说姑娘总算是见了裴将军一面,当时他还以为阿妩要“红杏出墙”了,没想到居然是拒绝了裴霁。 当时他就想着,这下裴霁总该死心了吧? 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他们准备出发去建安,男人居然又出现在他们眼前,而且还是和父亲说好了要和他们一起同行。这下再愚蠢的人都该知道裴将军对王家姑娘此情不渝了! 而后的几天,他眼看着裴霁一直不露痕迹地对阿妩好,那种沉默的付出,让他看得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妩会偏生看上燕东君,事实上他对离帝陛下的印象并不是太好,谁让两次见面,那个男人头一次是掳走了阿妩,第二次则是莫名其妙就把他给拐到家里了,但毕竟是妹妹自己的选择,他也不好干预太多。尤其是在父亲母亲都已经默然接受了这件事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是接受离国皇帝会成为他未来的妹夫。 虽然这个想法想起来还是蛮带感的。 在这样一种既定的前提下,他看着裴霁坚持不懈地努力,企图去打动阿妩,而阿妩则是不断地躲避着,心里也不好好受。 他不知道阿妩和裴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裴霁此人并不是坏人,他总归是希望两人日后能够和解的。 长叹了一声,他也不再追问之前两人说的话题,而是继续沉默地赶路。 十二天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建安这座大燮的都城。 第三百一十六章 建安 暌违了七年之久的建安和王曦妩印象中并没有太大区别,热闹的街道仍旧是那么热闹,街道两旁的店面有不少还是她记忆中的老店,甚至从车厢外吹进来的风都还带着几分熟悉的浮华味道,一切和上辈子似乎没什么改变。 然而她心底清楚,终究还是有变化的,上辈子她是嫁给裴霁之后才到建安来的,而这辈子,她却是为了参加大选,至少名义上是为了大选。 从城门进来之后,裴霁就和他们分开了。他离府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朝中没什么大事,但这一个月的时间他没出现,灵武帝那边他就至少应该去解释一下,加上裴府里头的事情,短时间内只怕是有时间再出现在王曦妩面前。 只不过正因为如此,裴霁临走前和王珣道别时还让他们有事可以去侯府找他。如今他自己有了爵位,自然是从原来的裴府搬出来一个人住了。 王珣自然是应承下了,尽管两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不大可能,但即便是演戏,样子总还是要装一装的。 在两人说话的过程中,王曦妩就端坐在车厢里,也不露面,只把裴霁说的话听在耳中。等裴霁走后,王珣则带着车队去了大哥的府邸。 王衍如今是鸿胪寺的文学,也算是三品的官员,但府邸却相当普通,位置也不是顶好,和正常三品官员府邸应有的格局摆设完全一样。倒不是说王家在建安没有更好的宅子,卫氏手中还有不少建安的地契,而是王衍自己要求,特意挑选稍微差一点的宅子,以免给旁人落得可以用来攻讦的口实。 进了府,府里的下人有些是王家的老人,自然知道今天来的是哪两位。尤其是白眉,她以前和顾云喜一样是卫氏身边伺候的,如今王衍成亲后就被卫氏派过来照顾夫妻俩的日常,此时见到差不多有两年没见的二公子和姑娘,脸上的笑容更是喜不甚喜,眼见着王曦妩从马车上下来,她赶紧迎上前去向王曦妩行了一礼,“姑娘可是来了。” 就着沉檀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王曦妩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容,“白眉姑姑,许久不见了,姑姑身子可好?” 白眉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放心吧姑娘,奴婢的身体好着呢,就是不知老爷夫人的身体可好?我在这边也见不到夫人,心中甚是挂念。” 她是从小在卫氏身边伺候着的,同卫氏的感情自是深厚,所以听到她这样问,王曦妩也不觉得奇怪,依旧是微笑着答道:“父亲和母亲都很好,来之前母亲还吩咐我见到您要替她问候一声呢。” “累夫人挂念了。”白眉笑,清秀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欣慰之意,如此说了一句后却是转移了话题,“大公子和少夫人从前两日就开始念叨姑娘,尤其是小公子,知道您要来后就别提多高兴了,如今您到了,小公子一定很开心。” 对于遄遄这个侄子王曦妩也是发自内心地喜爱,所以闻言便笑了起来,“遄遄这家伙。” 边上从一开始就被忽视得彻底的王珣听她们说到这时总算是忍不住开口了,“白眉姑姑,咱们能不要只顾着聊天成吗?就算要说话也等坐下来再说吧,这一路上骑马过来的,可没把小爷我给累死。” 白眉顿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脸上的笑容却有点狡黠,“瞧我这记性,只顾着和姑娘说话了,差点忘了还有二公子您在一旁,是奴婢的疏忽。” 是不是疏忽,除了白眉之外谁都不知道,凡是在青州王府呆过的人都知道,和云喜姑姑的稳重不同,白眉姑姑除了最是“笑里藏刀”之外,同时也是最喜欢开玩笑的人。所以听到她这么说的王珣顿时就是满脸黑线,王曦妩掩嘴看了无语的二哥一眼,却是笑着帮他道:“好了姑姑,您就别和二哥开玩笑了,咱们还是进去吧,想必大哥和大嫂已经等久了。” 面对王曦妩,白眉却是从善如流,拍了拍手让府里的下人把他们带来的东西都各自带下去,自己则是引着兄妹俩去见王衍和陆经纶。 两人到的时间虽然是上午,但王衍却已经是下了朝回来了,知道二弟和妹妹估计今天可以到,所以他也就早早地从鸿胪寺回来等着。此时见到他们,便不由的露出一个笑容,“来了?” 淡淡的一句问话,甚至话中的内容只有两个字,但透露出来的却是他身为长兄的担心。知晓他这个性格的王珣浑然不在意,对着他和坐在一旁的陆经纶行了一礼后,然后就施施然坐到一旁空着的椅子上,“这一路上赶路也怪累的,大哥大嫂见谅,先让我歇歇。” 王衍没说话,反倒是陆经纶笑了笑道:“阿珣你自管坐就好,你大哥家就是自己家,不用管那些个的礼数。” 王曦妩笑着接口:“大嫂你还说,看二哥压根就没在意礼数好吗?” 说着两人也同时笑,笑过后王曦妩才对兄嫂二人行了礼,“接下去这段时间就要打扰大哥大嫂了。” 王衍用带着怜爱的眼神看她,“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嫂子方才也说了,这儿本来就是你的家。” 陆经纶也接着道:“就是,这话还是等你出嫁后回娘家了再说吧。”话中的意思,俨然是没有将此次大选的事情放在心上,笃定了王曦妩不会被选入宫中。 夫妻俩当然是知道她就在此次大选名单上的事情,可之前也接到了平原家中送来的信,晓得王珣和王曦妩此次前来是有别的事情,而且似乎在大选一事上,父亲还有别的安排,所以他们并不是很担心,只关心这段时间两人的情况。 眼下才是五月不到,离大选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算要担心,留点时间出来先做别的事情也是可以。 而听到陆经纶打趣的话,王曦妩却是突然晃神,紧跟着苦笑了下。日后若是她真嫁给燕东君了,能不能回娘家还是两说呢! 因为上个月才在青州家中见过,所以此时四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又随意聊了两句,陆经纶言及已经让府里的下人准备好了他们住的地方,然后就让两人先过去休息了。 短短休息了一个时辰,或许是考虑到王曦妩平常在王府的衣食住行,陆经纶让人给她准备的房间也是相当合她心意的。王曦妩口中不说,但对这个大嫂,心里却早就将她看做了真正的自家人。 嫁到王府三年多,再加上两人之前相识的三四年,对方是什么性格早就一清二楚,很多事情无需言说,只是放在心里就成了。 中午一起用了饭,王珣自是和王衍一道去书房谈论父亲交待的事情,而王曦妩则是留下来同陆经纶说话。和她们一起的还有小包子王遄遄,知道最喜欢的姑姑到了的小家伙从吃饭前就嚷着要去找姑姑,却被陆经纶拦住,此时好不容易见到了王曦妩,更是一个劲地往王曦妩怀里扑,一边扑还一边问:“姑姑,大狗狗,大狗狗!” 王遄遄还不怎么会说话,只会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而他此时口中的大狗狗指的就是被王曦妩留在府里了的云麓。 小孩子可能天生对动物比较喜欢,以往在平原郡府中的时候,他每次去王曦妩那儿总喜欢和云麓玩耍。而通常对待旁人都比较冷漠的雪狼对于这么一个软乎乎的团子还是相当可以的,至少在小包子揪它耳朵、爬到它背上时都不会发作,而是任由他玩耍着。 王曦妩抱着他,任由他在自己怀里拱着,然后笑道:“大狗狗在姥爷家里,什么时候遄遄你回去了,就可以和大狗狗一起玩耍了。” 听得懂她话里一部分意思的小家伙顿时有点不大高兴了,但有最喜欢的姑姑在,他很快就振作起精神在王曦妩腿上捣乱,一只手挥得高高的,嘴里还发出“咯咯”的笑声来。 姑姑长得最好看,身上还香香的,他喜欢。 见到儿子这幅模样的陆经纶顿时露出慈爱的笑容来,身为人母,以往性子冷清的她也多了几分人气,看上去更像是个温柔的少妇了。“我和你大哥说话,他正好听到说你要来,当时把他高兴的,几天里一直和我提你。” “是吗?”王曦妩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腾出一只手在小包子肉嘟嘟的脸上掐了一把,柔软细腻的手感极好,“我们家遄遄这么喜欢姑姑啊?” 小包子听到姑姑的问题,“吧唧”一下就在王曦妩胸前亲了一口,“喜欢,喜欢。” 王曦妩顿时连眼神都柔和得仿佛要化了,而陆经纶也是如此,甚至她眼中的疼爱要更加明显些。 两人在这边又逗弄了会儿小包子,等差不多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经纶算了算时间,该是小家伙午睡的时候了,便让奶娘把人抱下去。谁知小家伙不肯,紧紧攥着王曦妩的衣服不肯撒手,口中更是直嚷嚷要“姑姑”,看得王曦妩无奈的同时也是心里微软。 最后还是陆经纶大手一挥,罔顾儿子的意思就让人把他抱下去了,王曦妩这边还几次保证等他睡醒就去找他玩,小包子这才算罢。 好不容易屋子里面又安静下来,打发走了多余的婢女,陆经纶这才皱着眉头开了口,“阿妩,你和我说实话,这次你和阿珣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第三百一十七章 潮起(一) 类似差不多的对话还发生在冠军侯的侯府中。 虽然只是二等侯,但冠军侯府明显要比王衍住的宅邸要大上好几倍,这还是去年灵武帝封他侯位的时候一起钦赐下来的。只是同样的,和其他侯府相比起来,冠军侯府要显得冷清得多。这种冷清不是少人问津的冷清,而是府里伺候的下人极少,除了必要的能够维持侯府正常待人接客的人手之外,裴霁在住进侯府后就没有安置过新的下人,这在整个建安都属于独一份。 于是在建安的普通百姓中就有了这样的传言,说车骑将军为将清廉,有将者的风范,和一般的文武官员都不同。自此一来,原本就对他保家卫国、扬大燮国威有好感的人愈发尊重他,更多待字闺中的建安贵女也将选夫婿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对于外界的传言,裴霁不是不知道,但他也懒得反驳,尽管事实只是他懒得打理府里的事情而已。人愈多,心思就愈复杂,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处理府里发生各种琐碎的事情,这辈子没了阿妩,后院的事情也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帮他处理得完美无缺。所以干脆就减少府里的人手,省得到时候自己内部先乱,进而扰乱了自己对外的策略。 如今建安的水是愈发浑浊了,谁都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有滔天的巨浪掀起,此时他一定不能乱了阵脚。 所以当司徒烨问起他王家兄妹俩在这个时候来建安到底有什么目的时,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谨慎地告诫这位好友最近尽量还是少和其他官员来往为好。 他这种严肃的态度看得司徒烨不由得一愣。虽然平常他这位兄弟也一直是冷着脸,好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一样,但此时屠苏的态度明显是极为认真的,这不得不让他正视屠苏所说的话。 上个月的时候他和裴霁一起去了平原郡,但因为家里有事,所以只停留了几天就回来了。结果今日正好在城门不远处的酒楼中见到裴霁回来,和他同行的还有王家的人。虽然他不知道马车里面坐的是王曦妩,但和裴霁拱手告别的那个男子却在王曦妩及笄礼上见过,似乎是王家两位公子之一,于是便有了王家人悄然入了建安这一推断。 心里有了疑惑,他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就上门来找裴霁问个清楚。反正侯府上下都知道定国公之子和侯爷的关系莫逆,他来了每次都直接进门,府里的下人照样对他嘘寒问暖,俨然比在国公府上还要得意。 而裴霁也确实没有瞒着他,直接告诉他王家姑娘和王二公子一起来了建安后,还告诫了他这样一番话,顿时也让他陷入了深思之中。 王曦妩的名字就在大选名单上的头一位,但她却没有跟随选秀的大部队一同进都,反而是和她二哥一起悄悄地先来了建安,这样的事实已经在某一程度上预示了什么,而屠苏的提醒明显很有道理。 “说起这点,差点忘了告诉你。”沉吟了片刻后的司徒烨开口道:“你不在建安的这段日子里,御史台那边参了涿郡太守甄明贪污,楚王奉陛下之命清查,前两天查出来被贪污的四十多万两银两中,有至少一半被甄明孝敬给晋王了。” “是吗?”听到这个消息的裴霁也是一愣,旋即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就跟着眯起,“看样子,楚王这是打算直接和晋王撕破脸了?” 闻言的司徒烨勾着唇角嘲讽地笑了笑,“说谁不是呢?这么大一盆污水,晋王自然不可能就这样任由别人泼到自己身上,两人现在可是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毕竟楚王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点,只凭着甄明一张嘴是说不过去的。” 裴霁微微颔首。 姜煦这些年经营下来,在朝廷里的势力自然也不是盖的,但姜戎既然能和他对着干,背后当然也少不了支持他的力量。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能打击兄长的机会,姜戎怎么可能放过?只怕很快朝廷上又要掀起一阵风波。如果他料想得没错的话,在接下去的几天中,姜煦一派的官员恐怕会受到波及的不少。 而看着他沉默不语的司徒烨把该说的都说了后,很快就话题一转,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来,“我说屠苏,再过一个多月马上就要大选了,你还没有把人家王姑娘拿下吗?”王曦妩的名字还在大选名单上头高高挂着,他这兄弟只怕这次没什么希望了。 听他提起此事的裴霁顿时眸光一黯。 见状的司徒烨却愈发激动,“王姑娘真的拒绝你了?” 冷冷的视线落在幸灾乐祸的好友身上,裴霁动了动唇角,“听到这个消息你就这么开心?” “当然了!”定国公家的公子理直气壮,“建安那么多姑娘喜欢你,巴不得想要给你生孩子,为了你连我这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俊杰都舍得拒绝,这是多么让人痛心的一件事情啊!” 说到此处,司徒烨还做出一副剜心痛楚的模样来,而后的一瞬间却是表情一变,变得痞里痞气的样子,整个人就仿佛打了鸡血一样,“不过总算是苍天开眼了,居然有人能够拒绝你,作为你的兄弟我表示这辈子值了!对了,话说这位王姑娘住在哪里?我打算上门去拜访一下她,询问一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拒绝你?” 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在看了司徒烨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后总算是有所回升,但饶是如此,裴霁还是怒极反笑,而几乎不笑的人在偶尔露出笑容时更有着令人吃惊的效果,司徒烨就是如此。即便在看到好友突然笑起来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所警觉,他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个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有点事要先走,屠苏你……” 话未说完就被同样起来的裴霁搭住了肩膀,男人微笑着,笑容中却没有多少温度,“我也突然想起来,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切磋了,走吧,趁着我们现在还有空,一起去后院切磋一下吧。” 说完,他也不顾司徒烨一脸灰白的样子,强行把人给拖走了,只留下定国公之子凄惨的呼叫声,“我不空啊!都说了家里还有事,屠苏你不能这么对我……” 袅袅的余音还在屋子外面回响,侯府中的下人却是见怪不怪了。司徒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嘴贱了一点,平常最喜欢撩拨侯爷,每次惹恼了的将军后就会被将军拖到后院揍一顿,这样的戏码也不是第一次上演了。 这不过这次唯一让他们有点好奇的是,似乎他们家将军有了心爱的女子,还为了人家千里迢迢跑到青州去? 听说那个女子好像还是这次大选名单上的人?而且好像还姓王? 嗯嗯,说起来他们家将军也不容易啊! 说得对! 诸如此类的揣测以及传言很快就在侯府上下传播了开来,而不消一天的时间后又传了出去,很快就传进那些对裴将军有意思的姑娘家里。在建安这个开放的都城中,除非是那种最为隐蔽的消息不容易被外人知晓之外,其余的根本就不是秘密。 “砰!” 这是瓷器被砸碎的清脆声音,碎裂的白瓷从安静地躺在地上,也有一些沫子则是从地面又溅了起来,划到宫殿里一个丫鬟的手上,在手背上轻轻割开一点小红点。吃痛的丫鬟顿时下意识收缩了一下手,但是在愤怒的公主面前,她却只是缩着脖子动都不敢动。 没错,现在正在宫里大发脾气的正是萧皇贵妃所出的丹阳公主。 好不容易打听到裴将军回来的消息,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还有这样的噩耗。 没错,对于丹阳公主而言,裴霁有了心上人的消息完全就是噩耗!她从两年前开始喜欢裴霁,一直在苦苦等待着父皇把自己赐婚给她心目中的英雄,前段时间裴将军突然离开建安的事情她知道,却没想到等他回来没过一天就传出了这样的消息。 天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生气,直接就把父皇御赐的一套珍瓷茶具给摔了,就算是现在仍是胸口不断起伏着,明显一副气急了的样子。 “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好不容易按捺下心底火气的丹阳公主怒视着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宫女,而明显有点害怕的宫女则是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回公主的话,这个奴婢不知道啊。” “不知道?”丹阳公主的眉头都倒竖起来了。 那个宫女这下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道:“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啊,侯府的下人只说那个女子似乎是姓王,也参加了这次大选,其余的他们也不知道了……” “姓王,还参加了这次的大选?”丹阳公主呢喃着,却是把方才那宫女说过的要点又重复了一遍。片刻后她眼中寒光一闪,却是握紧了拳头道:“查!给我查!把这次大选里面所有姓王的都给我找出来!本公主倒是要知道,谁敢同本公主抢裴将军!” 第三百一十八章 潮起(二) 连门禁森严的宫里都知道了一直都未成婚的裴将军有了心上人的消息,宫外头自然要传播得更加快了,于是王曦妩在她自己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就成了不少建安贵女的公敌。 当然,这种公敌也只是那些对裴霁有着想法的女子的公敌而已,再往上走的某些人,比方说各个家族的掌权人物对这种花边新闻不感兴趣的,自然是不会知道王家的两位公子姑娘已经在悄无声息间进城了的。 如今几乎所有建安百姓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月前涿郡太守贪污一案上,经过楚王殿下的彻查,在其中掺了一脚的官员至少在一只手以上,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平常同晋王殿下关系比较好的。于是不少中立派的官员开始认为这下晋王殿下该倒霉了,谁承想就在第二天,事情却突然发生了转折,原本供认出几个涉案官员的前涿郡太守甄明突然改口,说自己所供认出来的人都是楚王殿下威逼暗示自己这么说的,为的就是能够让陛下对晋王殿下不满,从而他好自己坐上太子之位。 如此巨大的反转一出,不止是听说了这一出的建安百姓觉得大跌眼镜,被指责的楚王殿下更是直呼污蔑,甄明后来所言完全是污蔑自己!而背后的指使则是另有他人。 楚王姜戎口中的背后指使说的是谁,大部分有脑子的人都很清楚,所以这件事情才会愈演愈烈,逐渐有演变为两派之争的趋势。支持晋王的人和支持楚王的人泾渭分明,天天为了不同的事情在朝堂上争吵着,而高坐龙椅之上的灵武帝也不知道什么想法,只是看着两方吵,却不急着拿主意。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最初引发这个案件的甄明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了,他就像是一根导火索一样,在完全引爆了事情后就再没有被人提起过,甚至没有人再去关注他。就像一颗卒子,用完之后就被舍弃掉了,他被关在监察司的大牢之中,既没有说要处决他,但也没有要放他出去。 当然,放他出去这件事情就不用想了,不管那一半的贪污银两到底是进了哪位皇子的口袋里,至少贪污这件事情是他自己做下的,所以到最后他肯定没有好下场,区别在于到底是直接问斩呢?还是连带着家人也会一起受到牵连。 “放心吧,既然你做到了协议中的要求,那么我们也会谨守我们的承诺,保证你的家人没事。” 带着古怪笑意的声音从监察司大牢深处传来,而在倒数第四间牢房中,被灵武帝陛下遗忘的甄明则是颓然坐在地上,他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一眼面前的玄衣人,“谢谢,谢谢……”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神志看上去也有点涣散,片刻后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一下子扑到玄衣人面前抱住了对方的腿,脸上声泪俱下。“救救我!救救我!你们既然能保住我的家人,一定也能保住我的是不是?!我可以把我多年的积蓄给你们,都给你们……” 他还在那边喊着,被他抱住大腿的玄衣人却脸色一肃,“这是不可能的,为了能把你的家人保下来,我们已经动用了可以动用的力量。要知道,你的家人也就算了,但是你的罪可不是简单能逃脱得了的。” 即便原本心中也没有抱多大期望,但对于此时的甄明而言,眼前这个神秘势力的人就是他唯一能够指望的浮木了。可对方却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希望,让他瞬间软倒在地。 “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我已经按你们说的那样把污水泼到楚王殿下身上了,你们怎么可以就这么抛弃我?” 他的神情状若癫狂,也幸好周围几间牢房都是空的,不用担心会有别人听见此时两人的对话。可饶是如此,听到他这样哭着抱怨的玄衣人还是忍不住脸色一沉,“甄大人慎言!什么叫做按照我们说的那样?协议中可没有说要救甄大人你自己,我们会履行了承诺保护你的家人,别忘了,甄大人你的小女儿如今才六岁呢。” 说到后来玄衣人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威胁意味,同时他的眼神也变得冰冷。而正是这抹冰寒,让甄明冷静了下来,他陡然之间意识到,能够在他贪污了四十多万两的前提下把他的家人保下来,这个势力的影响力已经显而易见,结果他还偏生要去刺激对方。万一惹恼了他们,自家的老婆和孩子要怎么办呀? 这么想着,他的神情也变得颓丧起来,然后一下子面若死灰。 这大概就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最好写照了吧?要是当初他没有因为那白花花的银两而动心,如今就不会在牢狱中遭受这番苦难,也不至于连累家人……要知道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如今才六岁啊!一想到以后几个儿子女儿要变成没爹的人,他就懊悔极了。然而他更加懊悔的却是没能在早些时候看破长史云泽的野心,早知道这家伙从一开始就留下了他贪污的证据的话,他当初就应该把这家伙排除在外。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眼见得他这幅模样,原本态度已经变得冰冷的玄衣人总算稍微和缓了一些态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甄明,口中则是淡淡道:“希望甄大人不要忘了协约的最后一条,关于我们的事情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怎样,他没有说,甄明却一清二楚。依旧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此时全部心神都用于哀悼自己的遭遇了,也没什么心思理会对方说了些什么。 玄衣人紧跟着又用怜悯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这段时间,外头晋王和楚王正掐得火热,估计接下去几天陛下还是不会想起你的,所以甄大人你还是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 说完玄衣人就走了,地上则是放着他之前提进来的食盒,里面显然是探监带来的吃的。而听到玄衣人最后那句话的甄明则是在眼神恍惚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片刻后,又把目光转向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食盒。 他甚至能闻到从盒子里面传来隐隐鸡腿的香味,这让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又扑向放在一堆草堆上的篮子,然后一下子揭开盖子大吃大喝了起来。 ———————————————————————————————————————————————— 玄衣人并不知道在他走后甄明就把他带去的东西都吃了个一干而净,又或者说他完全不在意。之所以会在今天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和甄明交代一声,他要求的事情他们已经帮忙做了,也好让他安心承担起反咬楚王的后果。 当他走出监察司设立的司狱大牢后,却有一个等在外面的人迎了上来,“怎么样?” 江日生,不!应该说是姜昱,在见到玄衣人出来后,他马上就走上前轻声问道。 玄衣人,也就是谢鹤观对着他微微颔首,“放心吧,甄明不会那么蠢的。” “最好他不会。”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姜昱却和谢鹤观一道转身离开了大牢门口。 没错,这次的贪污事件会如此发展,其中正是他们在推动,而不是某些人猜测的那样是晋王的手笔。或许从某种程度来看他们是帮到了姜煦,但水越浑,搅动起来被牵连的人越多,姜煦才有可能暴露出更多的缺漏来。 更何况他们的目的也不仅仅只是姜煦一个人,如今在朝野中同样有着不弱影响的姜戎同样是他们的目标。让甄明反咬姜戎一口,造成他和姜煦两人狗咬狗的局面,然后他们从中挖掘出双方的弱点,同时让灵武帝对两人更加失望,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两人从僻静的小巷往谢府的方向走去,姜昱愈发沉默,而谢鹤观的神情同样严肃。在快要走出监察司范围的那刻,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即便是在阳光下都显得相当阴森的监察司大门,然后轻声道:“放下吧殿下,我会让人看着甄明的,一旦他有反水的意思,到时候就解决了他吧。” 闻言的姜昱脚步一顿,却是垂眸敛目,“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又道:“总之这件事情你看着办吧。” 谢鹤观点头。 两人继续往回走着,姜昱接着道:“如今的局势愈发混乱,我们手头的力量也该收拢一下了,什么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和裴霁接触一下吧?” “裴霁?”谢鹤观微微一愣,却是马上点头,“也好,这位如今在军中也算是说得上话的,要是能把他拉拢过来,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就好开展多了。” “嗯。”姜昱轻轻应了一声。两人此时已经快要走出街区了,于是他便恰当地转换了话题,“对了,七叔的回信到了吗?” 听到他这个问题,谢鹤观的神情也轻松了些,“七叔的信没到,不过我收到宗绍传过来的消息,说是过两天七叔就会亲自到建安来了。” “真的吗?”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姜昱轻笑道:“已经很久没见到七叔了呢。” 谢鹤观附和,两人就在轻声地交流中离开了监察司区域,很快地就消失在外面的人流中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潮起(三) 作为一国的都城,建安从来都是繁华与热闹的代名词,每日除了土生土长居住在本地的百姓之外,还有其他地方的商人或者抱着另外目的的游客从外地过来,涌入这颗大燮的心脏。每天负责守卫城门的士兵要征收的进城税数以百计,而他们从中能得到的好处更是足以让一家三口好几天都吃得极好。 当然,这些好处多数是来自于头一次来建安的外地商人,大部分的普通百姓还是在交了确定路引没有问题以及相应的税钱后就可以自由进城了。 这日,从城门外远道上驶过来一架四轮马车,很快就到了城门下,然后逐渐放缓了速度。其中一个守城的侍卫正要上前询问,却被边上的同伴一把拉住了。 “你干嘛?”先前那个侍卫顿时不解,回过头去问道。 拉住他的那个侍卫却瞪他,同时压低了声音道:“你才是干嘛?” “我干嘛?”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的侍卫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去盘查咯,这辆马车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加上还没有缴纳税钱,难道就这样让他过去了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心里的小九九却没有透露出来。眼前这辆马车看上去虽然不打眼,但是凭着他的眼见力,却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人非富即贵,原因就在于车厢整体挺大,但马车留下的车辙却不是很深,相反的,浅浅的车辙相当均匀,车辆前行的速度由快变慢时也极稳。 有这样的马车,里头的人自然是有钱人,说不定他还能趁着这个机会发一笔小财呢? 这么点小心思,他的同伴又怎么可能猜不到?毕竟身为守城的士兵,他们也都是这么做的。只不过眼前这家伙打主意的时候就不能把那双眼睛擦亮点吗?也不看看到底那马车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说话,先前那个侍卫却也错过了上前盘查顺便要点好处的机会。然而让那个侍卫吃惊的是,除了他自己最开始想要去拦住那辆马车外,其他另外两个侍卫也都同样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就好像他们没看见那辆马车一样。甚至在马车驶过他们面前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还变得谄媚了起来。 这下他心里顿时有点打鼓了,怯怯地后退一步,他看着刚才拉住自己的同伴问道:“怎么了?怎么你们都是这个样子?” 他的同伴此时已经放开了他的手,但听到他的问话时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刚才过去的那辆马车是哪家的吗?” 侍卫摇了摇头,“难不成是哪位王公贵族的车架?” “不是!”他的同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云楼!那是云楼的人!” “云楼?!”侍卫顿时吓了一跳。 云楼,听上去好像是一间楼的名字,但实际上却非如此。云楼实际上是一个商盟,下面涵盖了各种行当,在建安城里,至少有三成的生意是云楼独揽的。 三成啊! 要知道建安的生意有多少,云楼居然能独占三成,这样的实力已经够让人心惊的了。但还有更让人吃惊的,有传言说云楼这个庞然大物似乎和陈留谢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此一来,云楼会成为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所忌惮的对象也不奇怪。 “可是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人是云楼的呢?”侍卫仍旧有点不甘,这么好的一条肥羊就错过了。 “没看到那车轱辘上画了一朵祥云吗?那就是云楼的标志呀!”解释了一句的同伴顿时气急,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要是你刚才真上去拦了,那我们才是真被你害死了!” “……”被骂了一句的侍卫顿时讪讪,心中却是开始埋怨起方才过去的那辆马车。既然是云楼的人,那就干脆把牌子亮出来嘛!干嘛这么小气,在车轱辘上画一朵云?这要是知道的人才会注意到,不知道的人怎么可能会注意这么一朵小小的云嘛! ———————————————————————————————————————— 马车中的谢青珩浑然不知守城侍卫心里的埋怨,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还会有人想从他身上捞油水。建安他不是第一次来,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宗绍打点好的,谢家手里的云楼是相当好的一张招牌,凡是在城门处守了几年的,都知道云楼的人进城是不用检查的,谁承想会出现这么一个新兵呢? “主子,咱们这次是要住哪儿呀?”在边上的云暮正好放下了车厢帘子问道,“是去六公子那边吗?” 六公子说的自然是谢鹤观。谢鹤观是谢家大房的人,两人年纪只差两年,论资排辈却是谢青珩的侄子。之前在和七皇子姜昱的往来中,谢鹤观在其中就充当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 而听到云暮问话的谢青珩却摇了摇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车厢中甚至弥漫着一股重重的药味。 “不了,”他轻声说了一句,紧跟着就是咳嗽的两声,唬得云暮赶紧上前替他拍了拍背,好不容易正常下来,他才轻轻挥了挥手道:“还是去别庄吧。” 他这么说,云暮一个做婢女的自然不会有意见,她起身走到车厢前和外面的宗绍说了一声,然后就回来接着陪主子说话。 “主子,咱们能不管什么七皇子的事情吗?您的身体如今哪里还能这么劳动,好好的在青州休养不行吗?就算您不想呆在青州了,咱们回陈留去也成啊……” 她一个人在这边絮絮叨叨的,另一方的孤竹却是动都没动,冰冷的神情就仿佛一柄出鞘的长剑,坐在一旁愈加寒冷。 听着云暮嘀咕的谢青珩苦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云暮的话,“好了云暮,我们都已经到建安了,你就不要再继续抱怨了。” “抱怨?”正低头给他掖了掖膝上毯子的云暮顿时抬头看他,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委屈与责备,“主子,奴婢这是在关心你好吗?”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偏偏还要劳心劳神的,一想到这点她就觉得心烦。 谢青珩无奈地笑,却是从善如流,“好好,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这次的事情估计会闹大,不过来看看我不放心。” “到底是什么事情呀?问您您又不说。”云暮撇嘴。 谢青珩看她,“事情尚未发生,我如何得知是什么事情?” “那您怎么就能笃定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云暮振振有词,“更何况等到时候事情发生后您再过来解决不行吗?偏生要提早过来。”顿了顿,她口中的语气也变酸涩了几分,“我看您就是知道王姑娘过来建安了,担心王姑娘会遇到事情,所以才赶着跟过来的吧?” 她这话说的虽轻,但车厢也就这么点大,谢青珩又怎么可能没听清楚。而听清楚云暮所说的话后,他也是跟着陷入沉默。 事实上云暮说的没错,他此次前来建安,确实有阿妩的因素在其中。知晓她入了大选名单时,他心中就有两分担忧。之后去了王府一趟,却从王府下人口中得知姑娘已经前往建安参加大选了,顿时那两分的担忧就变成了五分。 他不理解舅父为什么会同意让阿妩参加大选,但事情已经如此,不管怎样,他都不觉得阿妩会是一个想要入宫的女子,只怕这其中还另有隐情,于是他就很想亲口问一问阿妩到底是怎么想的。再加上正好七皇子这边来了信,提到他们最近在安排的计划,他便干脆直接过来建安一趟了。 神情有些落寞,眼神也同样有点黯淡,谢青珩不说话,云暮一下子就有点懊悔自己的心直口快。明知道主子对王姑娘的心意,偏偏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提起,她也是脑子坏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心里埋怨着自己,云暮却还是想办法扯开了话题,“对了主子,您前段时间让我打听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到了。” 清和的眼眸顿时一亮,谢青珩却仍是从容地问道:“怎样?” 云暮答道:“如今朝廷上大部分的官员都已有暗中支持的人,除去姜煦和姜戎的人,还有已经收归到七皇子旗下的,大致是还剩下十来个人至今为止没有表态,这些人我已经列出名单来了,主子您需要过目一下吗?” 谢青珩点了点头,云暮就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上头潦草地写了好些个名字,其中打头一个就是如今的太尉裴东流,紧跟其下的就是定国公。细数下来一共十四个名字,无一不是身居高位又或者是背景深厚的。 看到这份名单的谢青珩顿时沉吟,而边上的云暮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自家主子沉思的模样。 足足过了有小半柱香的功夫,才见谢青珩把名单还给了她,“这份名单还是你先收着吧,等什么时候要用了我再问你。” 云暮自然而然接过名单藏好,谢青珩则是敛眉肃穆,片刻后叹了口气,“这上头的人,只怕每一个是好对付的呀。” 云暮肃然。 第三百二十章 夙缘(一) 时间在喧哗与寂静共存中悄然翻过了几页,眨眼间就流转到了五月。五月的建安已经逐渐变得炎热起来,带着盛夏之前的预演,街上行走的行人穿的衣服逐渐变得轻薄,而日头也开始变得转长。 这七八天的时间,王曦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她大哥的府中。虽然来之前父亲说让她到了这边和二哥一起去拜见几位相熟的老朋友,但真到了这边,却有大哥和二哥一起出马,压根没有她的用武之地。她每天也就和嫂子说说话,有时候逗弄逗弄小侄子,剩下的时间若是心情好了,则是和卫离离一道到街上去逛一下,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俨然一副来度假的感觉。 卫离离比她晚几天到的建安。原本她的年龄就比王曦妩只小了半年,所以按照年纪来看自然也是在大选的名单里头,而他们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在回云中的路上,知道这件事后卫韶索性直接陪着卫离离来了这边,而卫曜则是陪管氏一道回家。 卫家在建安同样有置业,卫离离她们住的地方离王衍家还不远,两人正好一起作伴。 对于大选一事,卫离离倒还好,她抱着随意的心态而来,并没有把大选看得太重,觉得自己来无非是来走个过场。反倒是卫韶要稍微看重点,两人到了建安后他就去找了王衍商量对策。在卫韶看来,自家女儿是绝对不可能让她进宫的。 卫离离也知道这点,不过她更相信父亲的能力,所以在和王曦妩说起来时总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表姐,我觉得很有可能咱们两个是唯二不想参加大选的人了吧!” 常年生活在辽东之地的卫离离从很小开始就养成了洒脱直爽的性子,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看得王曦妩也不由得心情轻快起来。 只是心情轻快归轻快,听到卫离离所言的她还是忍不住和她打趣,“你怎么知道就只有咱们两个不想参加大选?万一还有其他人和我们一样呢?” 卫离离挑眉,明朗的笑容中带着狡黠,“比方说,她们也有心上人,然后一点都不想被选进宫里,或者是被赐婚?” 打趣她不成反被调笑,王曦妩顿时嗔怪似的瞪了她一眼,“小妮子你是皮痒了是吗?” 卫离离却章鱼似的八到她身上,笑得一脸讨好的样子,“表姐,你就告诉我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嘛~人家真的很好奇呢!” “告诉你,然后你想怎么样?”王曦妩没好气地瞪她。 “然后我就帮你去试探试探他!”说这话的卫离离完全理直气壮,只不过一双大眼睛中却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看看他到底能不能配得上我们家倾国倾城的阿妩表姐!” 后一句话她的语气又变得极为谄媚,惹得王曦妩也是无语,伸手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她看着一副古灵精怪模样的卫离离,突然心里也起了几分恶趣味,于是便似笑非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看上的男人是离国人呢?” “离国人?”卫离离顿时愣了一下。 这边王曦妩还在继续道:“而且这个离国人还姓燕呢?” 语气听上去是漫不经心,但实际上却只有王曦妩自己知道,当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是带有几分紧张。和能坦然接受燕东君的家里人不同,她不知道三舅一家对燕东君是什么看法,倘若他们要是不同意自己和燕东君之间的关系呢? 所以此时的她看上去是在开玩笑,实际上却未尝没有试探的意味。 而听到她话的卫离离也更加狐疑,“离国人,姓燕?”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王曦妩,神情中全然是惊讶,“不会吧表姐!难道你看上的是燕东君?!那可是离国的皇帝啊!” 燕姓在离国不是大姓,而且只有皇族才用这个姓。如今离国新帝登基也有好几年,她第一时间能想到符合表姐所说之人也只有燕东君了。 王曦妩依旧是似笑非笑看着她。还没等她说话,卫离离就自己先否定了这个不靠谱的猜测,她自顾自挥了挥手,“怎么可能?表姐你和离国人又没有什么接触,更不用说是认识离国皇帝了……等等!”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原本讪讪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震惊,“我突然想起来,表姐你在三年前是不是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好像那段时间你就在离国是不是?!” 她直视着王曦妩,目光中满是征询的意味,还带着那么几分不可思议。 而王曦妩只是继续微笑。 死死盯着她看了片刻,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半晌之后卫离离才突然哀嚎了起来,她一下子又扑到了王曦妩身上,“不是吧表姐?你真的看上燕东君了?那个离国蛮子的头?离国人都是一群蛮子,你怎么就能看上他呢?是不是当初你被他掠走,然后他对你做了什么?!表姐你告诉我,我让父亲帮出气!” 瞬间化身为正义使者的卫离离看上去神情激愤,俨然一副要去找燕东君拼命的样子。而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并没有多少排斥之意的王曦妩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表面上却是伸手推了下她的额头,“你想太多了。” “想太多?”原本还在努力设想燕东君恶行的卫离离戛然而止,她看着王曦妩,眼中有着迷惑之意,“所以表姐你喜欢的人不是燕东君?” 王曦妩是诚心不想让她舒畅了,所以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啊!表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卫离离顿时抓狂,她扑上去想要从表姐口中套出真话来回去告诉大哥,却听王曦妩转移了话题,“好了别闹了,菜都快凉了,我们还是先吃饭吧,等吃完饭你不是说还想去金玉阁逛逛吗?” “对哦,差点忘了下午还有别的安排,”卫离离一下子就被她话中的重点给吸引了过去,然后紧跟着又反应过来,“不对!表姐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转移话题呢?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呢!” “是吗?”王曦妩微微一笑,手里的筷子不停,从盘子中夹了一块桂花糯米鸭放到卫离离面前的盘子上,“多宝楼的桂花糯米鸭可是他们这家店的招牌菜呢,你尝尝。” “表姐!”见到她这幅模样的卫离离顿时撅起了嘴巴。 ———————————————————————————————————————————————— 姐妹俩在多宝楼用过午饭,之前应卫离离要求,两人一起出门在建安城里逛了逛,逛到多宝楼时正好在这里吃饭。而此时用过午膳,两人也就打算接着下午的安排。 尽管心中对之前的话题充满了好奇,但王曦妩不松口,卫离离也就只能继续自己猜,虽然她已经有了好几个猜测,但都没有办法肯定。在这种郁闷的心情下,从二楼包厢中下来的她就有些心不在焉。 王曦妩看她,因为是在公众场合,于是便压低了声音道:“好了,你别多想了,等回去后我再告诉你。” 卫离离幽幽看她,“真的?” 王曦妩点头,眼中含着笑意,“真的。” “那好吧。”总算是觉得开心了的卫离离这才振奋了起来。 两人从多宝楼的二楼下来,银两的话南烛早就在之前结过,所以此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事儿,两人径直就要往门外走。南烛继续请示王曦妩,“姑娘,您和表姑娘要不然现在这儿呆一会,我去街口让马车过来?”来之前她们是坐马车过来的,只不过是多宝楼前不便停车,于是便停在了街口。 王曦妩自然没什么问题,点了点头道:“去吧。” 南烛于是去叫马车了,剩下沉檀、皎碧以及卫离离的两个丫头陪着她们站在多宝楼外。 本来王曦妩和卫离离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尤其是王曦妩,相较于卫离离还带有几分青涩之意而言,此时的她眉眼顾盼间早已带上了醉人的风情,就像是一坛刚刚开坛的陈酒,带着馥郁的芬芳。于是两人站在这儿,便吸引了不少楼中客人的目光,其中有不少是男子窃窃私语、议论两人到底是哪家的女子,也有人则是在揣测两人是否已经婚配了的。 王曦妩隐约能听到这些话,但她却没有在意。对于自己的容貌,她从来都不甚在意,外人要看便看,她也不会觉得少了块肉还是怎的。就算因此会被人调戏,那也要看看对方有没有足够的分量来调戏自己。 所以说她的心态还是足够强大的。 至于卫离离,爽朗性格的离离姑娘更加不会把这些俗人的眼光放在心上了,此时的她目光正好落在在楼前玩耍的两个孩子身上。其中大的男孩八九岁的样子,而另一个小女孩则是四五岁,两人手里各自拿着一个五彩斑斓的糖人吃的不亦乐乎。 “表姐,是糖人诶!”确切的说卫离离的目光是落在孩子手中的糖人上,她垂涎着轻声道:“好久没有吃过糖人了呢,表姐你说要不然我们也去买两个?”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王曦妩刚想取笑她童心未泯之时,突然从街头又响起一阵惊慌的喊声,紧跟着是各种东西被撞翻的声音混合着马蹄声,不远处还有人大喊,“马惊了!前面的人闪开!” 随后则是一匹疯了似的高头大马从不远处飞快地跑过来,后面拖着一辆失控的马车,场景格外危机。 王曦妩和卫离离的脸色顿时一变。 此时之前的两个孩子中,大的那个男孩早就已经跑到一边去了,慌张中却还剩下那个小女孩在路中央。面对疾驶而来的马车,小女孩似乎完全懵了,她握着手里的糖人大哭起来,却不知道要往一边跑。 眼看着马车就离小女孩只剩下没几步的距离,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卫离离突然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小姑娘。而就在她要抱着小女孩逃命的一刻,惊马已经到了两人身前,高高抬起的马蹄就要落到卫离离身上。 王曦妩的脸色已经完全惨白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夙缘(二) 高高抬起的马蹄上还泛着蹄铁的冷光,而一个柔弱的女子则是抱着四五岁的孩子在马蹄下努力逃命,这样的场面落在周围人的眼中,顿时让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王曦妩更是如此,她的一颗心差点都要跳出喉咙了,被沉檀拉住的手死死握着,目光却是紧盯着场上,“离离!” 她想喊人去救离离,可是在场的却没有一个合适的。事发突然,南烛又不在身边,她压根就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去求救。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之前离离突然冲上去,然后再就是失控了的马车冲到她们身前。 就在这情况更加危机之时,卫离离和那小女孩命悬一线之际,却突然有一道人影从王曦妩身后掠了过去,直接冲到街道中央抱住卫离离腾身而起,在然后,那道身影则是和卫离离一道在街对面安然落地。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紧跟着又是一道身影从多宝楼中掠出,一个男子快跑两步之后腾身落到马车之上,只见他一下子抓起辔头上的缰绳死死勒住,原本被救下之后还在狂奔的惊马则是骤然停住,双蹄朝天扬起,居然是停了下来。 整件事情说起来复杂,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王曦妩原本骤停的心跳在见到卫离离得救之后才又开始狂跳,她想都没想,一下子就挣脱沉檀攥着她的手跑到了路对面。而此时卫离离正好从那个救她的男子怀中出来。 来不及同救人的男子说些什么,卫离离先把因为受惊而嚎啕大哭的孩子放了下来,这个时候她的母亲正好已经跑过来了。看上去脸色煞白的妇人在看到自己孩子安然无恙的时候,不由得一把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一边跟着哭,一边念孩子的名字安抚她。 好不容易等这妇人回过神来,她死死地抱着孩子,眼泪还在不停流着,跟着却不断给卫离离和那男子鞠躬,“姑娘,公子,要不是你们,我们家二丫就死定了,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记得……” 妇人的话说得相当浅显,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知道她心情的卫离离什么都没说,此时她自己都有些惊魂未定,被王曦妩拉着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放开。反倒是先前救人的那个男子,他脸上的神情看上去虽然冷淡,但面对如此柔弱的妇人,他还是收敛起面上的寒意温声道:“这位大姐不用客气,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此时边上反应过来的众人也都纷纷赞扬这个男子见义勇为的高尚举动,除此之外也有人夸奖卫离离的,只不过比不上赞扬男子的人多而已。众说纷纭了一通,那妇人急着回家安抚受惊的孩子,因此也没有多呆,在几次谢过男子和卫离离之后就离开了,剩下被诸多人看着的卫离离和男子两人。 虽然同样受了点惊吓,但卫离离毕竟是胆子大的,否则之前那时她就不会冲出去,所以在妇人走后,周围围观的群众又稍微散了点,她就对着男子福了一福,“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要不是公子,小女子说不定就丧命在马蹄之下了。” 她这道谢多少是发自内心的,谁知那男子面对她时却是淡淡扫了一眼,“嗯,所以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就不要这么冲动了,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会有人救你的。” 听到这话的卫离离顿时一愣,旋即不知为何,心里就是一阵火起,她抬头直视着神情冷淡的男子,“你谁呀?凭什么教训我?就算你救了我好了,也没有资格教我怎么做事!” 大抵是她的态度太过恶劣,听到她这话的男子也是皱了皱眉。他估计也没有想到,明明是救了对方一命,而且是出于好意提醒她的一句话,居然会引起女子这么强烈的反应,顿时脸色也就逐渐沉了下来。 “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王曦妩打断,王曦妩一手拉住卫离离,一边却是对着男子点了点头,“实在是抱歉这位公子,我表妹性子急,说话冲了点,还望公子你不要和她一般计较。”说完又是回头瞪了眼犹自生气的卫离离,“离离,还不向这位公子道歉。” 她的眼神凌厉,卫离离顿时也就软了下去。原本她就是因为刚才事情发生得太快,情绪起伏剧烈才会一下子生气,此时见到表姐的模样,心里也知道自己理亏,于是不甘愿地又向那男子行了一礼,她低声道:“对不起。”起来后又瘪了瘪嘴,垂着的眼眶有点微红,“遇到这种事情,总不能看着孩子受伤不管不顾吧?” 她用极低的声音嘀咕了一句,王曦妩没怎么听清楚,反倒是那男子似乎是听清楚了,然后他的神情陡然一怔,片刻后却是用略显柔和的眼神看了卫离离一眼,只可惜只顾着生气的卫离离并没有注意到。 只是王曦妩虽然没听清卫离离的解释,但她却是知道自家表妹性子的人,所以对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奇怪。在让离离向男子道歉之后,她也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准备再同那男子道谢一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让她觉得熟悉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阿妩,你没事吧?” 男人磁性的声音尚且还带着几分紧张,王曦妩愣了一下,紧跟着转身,却见到一身玄衣的裴霁正从马车那个方向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短短一句话,甚至在没有经过脑子之前就已经脱口而出,等到王曦妩意识到之后,才突然又闭口不言。 只不过该听到的裴霁都已经听到,他用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王曦妩一番,确定她并没有因为之前的混乱而收到任何伤害时,这才认真解释道:“我和江大人在这边吃饭,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一幕,当时江大人在前面,他先出去救了这位姑娘。” 话至于此他虽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大家都能听得出他的意思,王曦妩愣了一愣,“江大人?” 裴霁替她介绍,“这位是太常寺丞江日生江大人。”紧跟着有用略微温柔了两度的声音介绍王曦妩,“这位是王姑娘。” “原来是江大人。”微微福身再次向白衣男子行了一礼,此时的王曦妩压根没想到眼前人居然会是父亲前段时间才提起过的七皇子姜昱。 因为裴霁的出现,而且很明显他似乎和眼前的女子相识,于是姜昱的态度也就变得稍微和缓了些,淡淡同她点了点头,“王姑娘。” “多谢方才江大人出手相救,还望江大人不要生我表妹的气。”王曦妩继续客气道。 姜昱本身就不会同一个女子置气,加上后来听到卫离离说的那句话,此时他对这个女子的感官还不错,所以听到王曦妩的话后也只是淡然摇了摇头,“无妨,这位姑娘也是出自好意,之前是我唐突了。” 事实上之前他说卫离离的那番话确实有他私人情绪在里面,因为没能在裴霁身上打开开口,当时他的心情并不是太好,再加上见到卫离离那么不动脑子地就扑上去救人,顿时也就随口告诫了一句。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的语气态度确实不大好,人家姑娘生气也有可能。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继而转向卫离离,“这位姑娘,先前是在下的不是,还望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原本男子的相貌就很不错,加上他和缓下来的态度,卫离离自然也不会再多纠缠,更何况自己本身就有错,于是听到姜昱的道歉后,她的两颊不由得稍微红了一点点,却是垂眸道:“江大人说笑了,是江大人救了我,之前江大人说的也是对的,是我脾气冲了点。” 两人在这边互相道歉了一番,姜昱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但因为不愿被太多人看见自己和裴霁接触的场景,于是便同几人告辞。裴霁原本同他之间就只是寻常的交情,此时自然不会拦他。 于是姜昱走了,剩下王曦妩、卫离离以及裴霁,再加上听闻这边发生了混乱而急急赶回来的南烛。不过她到底性子更加沉稳一些,在注意到姑娘身上并没有些许的伤痕后,马上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站在姑娘面前的男子身上。 在青州见过几次,一路上又是和姑娘一起来的,南烛当然知道眼前这位是谁,只不过她有点好奇的是,姑娘和表姑娘不过是出来逛逛,怎么正好就遇上这位了? 南烛奇怪这点,王曦妩心里也是暗自叹息。她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遇到裴霁,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裴霁还算是帮了她们一把,毕竟最后是他制止了那匹惊马,如今那马也被闻讯赶来的城防军带走了。只不过即便如此,她仍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男人扯上太多关系,于是就不冷不热对裴霁点了点头,“多谢裴将军出手相助了,要是裴将军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和表妹就先走了。” 周围人多眼杂,裴霁到底是没开口说其他的,只是点了点头,深深的眸光中带着别样的意味。 第三百二十二章 错综 出了闹市中这件事,原本两人打算去金玉阁的计划自然破产,王曦妩和卫离离没再继续停留,上了马车后就打道回府。因为马车是从王曦妩这边准备的,卫离离的车架则是停在了王府,所以她们此时自然是先回王家。 在回王家的路上,卫离离似乎对那位江大人颇为好奇,一路上好几次提起江大人如何,那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再加上她微红的脸颊,倒是让王曦妩有几分揣测,“离离,你不会是看上那位江大人了吧?” 虽然说江日生相貌确实还挺不错,身手也好,但没道理离离会这么就看上他了呀?难道就是因为他救了她? 她问得直接,卫离离原本就有几分微红的脸颊更显红,却没有藏着掖着,坦荡荡地就摇头道:“江大人救过我,而且我觉得他为人很实在,挺好的。但要说看上倒还真没有,只是觉得他挺出色的而已。” 王曦妩顿时笑着看她,“你要是真看上他了,我让大嫂帮你打听一下他家里的情况。” 如今这时代的婚事,可不仅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像王曦妩这样私自和燕东君定下来后,又能得到家里人支持的绝无仅有,其他人家在考虑婚姻一事时,首先要看的就是家世与门楣。卫离离虽然在建安这边声名不显,但她怎么说都是云中卫氏的嫡女,在考虑夫婿对象的时候自然要考虑到对方的家世。只不过卫家在这边没有女眷,所以打听情况这种事情还是交由在建安一种世族女眷中有着不错人缘的陆经纶去做比较好。 她想得周到,卫离离却继续摇头,“不用,表姐,我只是暂时这么觉得而已,不是还要大选吗?要是以后真有缘的话,到时候你在让表嫂帮我去打听打听也好。” 见状的王曦妩自然从善如流,本来提起这个话题就只是随便那么一说,她知道离离不是鲁莽的人,就算对一个男子有好感,她也不会就这么快地一头扎进去,只是单纯地觉得欣赏一个人而已。 只不过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暗自存了一份心思,准备让南烛去调查一下江日生此人的身份。她总觉得这个人有点古怪,倒不是说对方的行为举止有哪里不对劲的,而是他整个人的存在就让她疑惑。尽管如今很多事情已经和上辈子的发展轨迹不一样了,但她却不记得上辈子有江日生这么一个人,如果有人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内爬到这个位置,她不可能不记得,尤其是对方看似背后还没有什么背景的情况下。 柔和的眼神轻轻扫过卫离离,王曦妩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既然命运已经偏离,那么她只能祈祷上辈子的悲剧不要再发生,离离是个好姑娘,她一点都不想看到她受伤害。 ———————————————————————————————————————————— 两人回到王家,因为回来早了,所以自然少不了一番询问。而面对陆经纶的问询,王曦妩简单把事情叙述了一遍,然后又让下人去请了医师过来给卫离离看了一遍,确保她身上没受到任何伤后才把人送了回去。 等卫离离走后,陆经纶才一改之前微笑的模样,皱眉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惊马呢?” 王曦妩此时的神情也有点凝重,之前因为有卫离离在,她没好意思说,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辆马车似乎是针对她而来的。就在她们在多宝楼门口站定了没一会儿,就立即有一辆马车冲了过来,车上没人,马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怎么会突然就受惊冲了过来呢? 当时的情况下,即便她没有被惊马直接撞到,说不定也会因为周围的混乱受到擦伤也有可能,要不是当时她身边还围着沉檀她们几个丫鬟,说不定当时的人流也会涌到她身上去。 这么一想,她心中就愈发狐疑。 可这样的狐疑多多少少也有点没来由,重生以后她是第一次来建安,根本不可能与人结怨。而且她和二哥又是极为低调进都的,知道他们来的人应该很少,若是说对方是冲着她的身份来的,那么这其中可以想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到底是谁透露了她到建安的消息?又是谁在暗中盯着她? 或许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但她习惯防患于未然,在任何隐患被察觉前,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才是王道。 她所想的,也正是陆经纶所担心的,原本就通透的陆经纶在这两年跟着王衍一道到了建安后,王衍从来不瞒着她朝廷上的事情,所以她对这些阴谋诡计更是有着敏锐嗅觉。之前听到阿妩诉说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对,此时看着阿妩的神情,她也不由得继续问道:“难道那马车真的是冲着你和离离来的?” 王曦妩摇头,“我倒是觉得对方是冲着我来的。” 对于陆经纶的智慧很有信心,她也没有瞒着嫂子,把自己察觉到的疑点一说,陆经纶的眉头皱得更紧,她问道:“要不然我让人去查一下那辆马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曦妩却阻止了她,“嫂子不用,我已经让南烛去查了,等她先查查看这到底是不是个意外吧。” 她这么说,陆经纶自然不会有异议,只不过还是轻轻拍了拍小姑子的手背,“要是有什么问题,记得告诉我或者你大哥。” 王曦妩点头,紧跟着两人都陷入沉思中。 —————————————————————————————————————————— 她这边怀疑上午的事件是有人在背后针对自己,另一边得知行动失败的丹阳公主却是又一次大发雷霆。 “嘭!” 这次遭殃的可不仅仅只是茶具,而是变成了放在桌上的玉器。丹阳公主的脸色铁青,她看着跪在跟前的侍卫,寒声问道:“不是说好的万无一失吗?怎么连王曦妩的一根毛都没伤到?!要你们这些废物还有何用?!” 跪在地上的侍卫则是连连请罪,“公主殿下息怒,这次是属下的失职,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既然存了心让人去调查,那么自然能调查出什么东西来。结合从侯府传出来的一些传言,再加上前段时间裴霁消失不见的事情,丹阳公主这边很容易就把目标锁定在王曦妩身上。 姓王,又是这次大选秀女里头的,这两个条件下筛选出来的秀女虽然有二十来个,但王曦妩却是其中最有可能的。一来对方家世好,二来听说她之前似乎还和裴将军一起来了建安。 单只后面这条就足以让她确定这个人就是王曦妩,而当她定下来后又让人去查这位王家嫡女的消息时,发现对方这段时间倒是经常和卫家的一个女儿在外面观光,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么一次行动。 只是没想到,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事情居然失败了!而且最重要的还是江大人以及裴将军都出现在了现场!她对江日生什么的完全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裴霁! 到底是什么原因,裴将军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多宝楼下?而且听说还救下了王曦妩。难道是裴将军他正好和姓王的那个女人在干什么? 不得不说在流言极容易失真的时候,丹阳公主因为听了属下和事实略微有些出入的汇报后会怎么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不管她怎么想,原本对王曦妩的嫉妒与厌恶经过这么一次事件后就变得更加深了,想起手底下人汇报上来说王曦妩长得还不错的情况,她眼中顿时就闪过一抹狠戾。 “这次就算了!”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头都不敢抬的侍卫,却是接着冷声道:“下次!本公主一定要看到姓王的那个女子破相!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只要让她那张脸花了……我倒是要看看没了那张脸,她还能靠什么去引诱裴将军!” 跪着的侍卫心里顿时一颤,头却埋得更低,“是!” —————————————————————————————————————————————— 与此同时,回到侯府的裴霁也同样着手在调查这件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发生在多宝楼前的这起惊马事件实在是充满了疑点。 当时他正好和江日生一起从多宝楼二楼的包厢下来,然后就听到外面响起的喧哗声,再然后就是有人喊“惊马了”的话。但当他制住那匹马后,却没有发现马车上面有人,那当时那句似乎是刻意引起混乱的喊声又是谁先喊出来的呢? 还有,事后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检查过马受惊的原因,平白无故的,马儿自然不会随便就受到惊吓,而他心里疑惑,当时就注意查看了一下,果然在马后腿的凹陷处找到一个细如牛毛的银针。正是这根银针刺激到了马儿,才让马受惊,连带着把马车一起拖了过去的。 发现这根银针的他自然是又惊又怒,但想到不清楚这背后之人的用意,所以当时的他还是强自按捺下心底的怒气和阿妩说了话。因为不能肯定对方到底是冲着谁来的,于是他他也只好放弃和阿妩偶遇的机会,转而回到府中让人调查这件事情。 如果真的是有人在盯着阿妩,那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复杂 多宝楼作为建安城里百年老店,如果有人仔细注意它的招牌的话,会在上面发现一朵小小的祥云图案。只不过这朵祥云正好和“楼”字结合在了一起,不仔细看的话也看不清楚,所以很少人知道多宝楼其实也是云楼的产业。 “你说当时那匹马是突然受惊,之前并没有任何征兆是吗?”坐在多宝楼三楼包厢中,谢青珩神情淡淡,眼眸低垂。 站在他面前的多宝楼掌柜点了点头,面对如今掌握着云楼全部事宜的七爷,他的神情看上去要多恭谨有多恭谨。与此同时他心里也忍不住有点打鼓,不知道为什么七爷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情。 七爷是过了中午才来的这边,可能是进来时听到了外面客人谈论的话,所以才知道之前发生的这件事情,但他问得这般仔细,顿时便让掌柜的有点不安了。 难道是七爷觉得自己有什么工作没有做好? 胡乱想着的多宝楼掌柜越想心里就越没底,但毕竟能当上一家百年老店的掌柜,说明他表现在外的素质还是过硬的,愣是没把心里担心的一面表现出来。 而谢青珩却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于是不由得抬眼微微一笑,“张掌柜的不用多想,我只是随便问一下而已。” 张大掌柜顿时心里就舒了口气,脸上跟着露出笑容,他接口叹道:“说起来那孩子和那姑娘也是运气好,正好碰到了江大人和裴将军,只不过没想到江大人一介文官,身手居然也这么不错。” 谢青珩闻言也流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有谢家特意给姜昱请的武师,七皇子的身手怎么可能会不好?原本甚至在他们的计划中,姜昱应该是走军中这条道路的,只是因为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不得不走了文官这条路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原本他的武力就消失了,只是旁人不知道而已。 主子一笑,张大掌柜的心情就愈加放松了,正想说话,却见七爷又收敛了笑意,神情转为严肃道:“不过可能这段时间会不大太平,咱们店里的生意,张掌柜还是要多劳烦你费心了。” 原本因为他前一句话而吓了一跳的张大掌柜在听到他后面的话后,不由得脸上的笑容就更明显了,“七爷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那就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谢青珩淡淡吩咐道。 张大掌柜识趣,向他行了一礼后就退出了包间,只是在他关上门之前,却还是轻声说了一句,“七爷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到时候只管吩咐就是。” 谢青珩应了一声,看着房门方向的实现却是不变,而在半盏茶不到的时间里,刚刚才被张大掌柜阖上的门再次被推开,从外面进来的白衣男子赫然正是方才提到过的姜昱。他见到坐着的谢青珩,不由得露出一抹自然的笑容,“七叔。” 谢青珩起身,边上的云暮赶紧帮他压住了原本盖在腿上的薄毯。主子身子愈见虚弱,如此这般天气都是手脚冰凉。 “见过七皇子殿下。”对着姜昱微微行了一礼,谢青珩的动作虽然幅度不大,但却仍旧带着一派出尘之意。 姜昱自然是赶紧上前扶住他,“七叔您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之意,但责备的内容却是指谢青珩起来给他行礼一事。被贬谪江陵的那几年,要不是因为有七叔帮着他,他哪里能跟着希夷先生这样的大儒学习治国经略呢?更不用说之后还跟着刘赢师傅习武了。甚至在江陵,他身边使唤的人都是七叔帮着派过来的,他如今能走到这个地步,更是少不了有谢家人在背后支持。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对谢青珩从来都报着一种相当尊敬与感激的心态,而此时见到他居然起身给自己行礼,顿时心里就免不了有点自责。 只是他这样的动作自然不可能真落到实处,早在看出七皇子有要扶自家主子的意思时,云暮就已经顺水推舟地把人给搀住,力道之妙,刚好不会让人觉得是她把主子扶起来的。 “礼不可费,七殿下您太客气了。”谢青珩坚持道。 姜昱无奈,一时间也不好细说,只能是苦笑了一下。而正好,晚了他一步的谢鹤观也跟着进来,见到谢青珩,他也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七叔。” 虽然年级只比谢青珩小几岁,但谢鹤观按辈分来算却比他要小一辈,他是谢家大房那边嫡长子的六子,自然是要叫谢青珩叔叔。同样的,姜昱则是因为原本寄养在柔贵妃名下的缘故,同样论资排辈是谢青珩的子侄辈。 而见到这个没比自己小几岁的侄子,谢青珩也是淡淡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蔚然也来了。” 他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谢鹤观走到他面前,不由得皱眉道:“七叔你还是坐着吧,看你的脸色这么差,最近都没有好好休养吗?” 闻言姜昱也跟着道:“蔚然说的是,七叔您就坐着吧,一家人不用在意这些虚礼。” 两人都这么说了,再加上如今他的身子确实总是乏力,于是谢青珩也就不再坚持,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姜昱和谢鹤观则是自然而然跟着在他边上落座。 三人先是简略寒暄了一番,跟着谢鹤观就向谢青珩说起如今的情况,“这两年下来,我们这边也算是收拢了一些官员,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谢青珩淡淡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谢鹤观道:“文官这边,监察司和鸿胪寺倒还好,这两处是我们渗透最彻底的,但御史台那边就困难了,里面萧家一脉的人占了多数,虽然我们已经安插了几个人进去,但在大局面前于事无补。”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接着理清道:“至于武将这边,那些军中大佬就不说了,负责徼巡建安的卫尉一派如今有一半是我们的人,宫廷里面的巡逻治安却是裴家的人在负责。” “裴家的人……”听到这话的谢青珩顿时沉吟。 姜昱正好开口,他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有点严肃,“上午的时候我还和裴霁接触了一下,但是对方似乎是不怎么想站队的样子。” 谢青珩看他,“你当时是怎么问他的?” 姜昱却摇了摇头:“当时我只是隐晦地试探了一下他对姜煦以及姜戎的看法,但他的意思却很模糊,也有可能是吃不准我的用意,故意表现出来骗我的。” 同样苍白,甚至有点透明的指尖在腿上盖着的薄毯上轻轻敲了敲,谢青珩柔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想起在平原郡中听到的消息,顿时对裴霁这个人的印象就变得愈加深刻了起来。“裴霁的话,七殿下您还是可以继续和他接触接触,就算不能把他拉到我们的阵营中,至少也要让他继续保持中立下去。” “七叔,为什么我觉得你似乎很看重裴霁的样子呢?”边上的谢鹤观不解。 谢青珩轻叹,“假如我没猜错的话,估计灵武帝对此人应当会更加看重,在接下去的时间内,裴霁很有可能还会再进一步。” 闻言不止谢鹤观一愣,就连姜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是看到七叔认真的眼神,他却还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七叔的判断。之前有许多事实证明,七叔所说的事情,往往有极大的可能会发生。 “我知道了,我会继续试着和裴霁交好的。” “至于蔚然,这段时间你可以和王显那边继续接触着,或者直接联系玄端也可以。” 谢鹤观再次一愣,“七叔你说的是王衍?” 谢青珩点头,接着又淡然地透露道:“前段时间,青州那边让人带了信过来,他们也逐渐开始行动了。” 青州那边…… 闻言的姜昱和谢鹤观对视了一眼,前者目光中顿时闪过一抹明亮的光芒,而后者则带着淡淡的喜悦。 他们当然清楚七叔口中的青州那边指代的究竟是谁,能有这个底气让七叔说出口的,除了王家那位还有谁?如今王老爷子辞官不做,王家大爷也退居兖州,反倒是王家二房这边却逐渐把手脚伸到了建安来。王衍为人虽然低调,但在建安上层的名声颇为不错,加上还有个有力的岳家,自然这两人混得愈发不错。 陆家二房陆睦这一支,在原本差不多三年前回来述职后,虽然一开始被放到了冀州地方上去,但后来却逐步被灵武帝提拔到了大司农副手的位置上,如今帮着管理全国的赋税钱财,也算是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一位了。 原本王家在建安的根基就还算深厚,再加上有这样一位亲家,等他们真正出手相助之时,只怕自己的大业会更加顺利一些吧? 在心底暗自想着,姜昱放在桌子下的手不由自主就握了起来,他幽黯的目光中仿佛闪动着火焰,却是渐渐地以星火燎原之势燃烧了起来。 蛰伏了这么些年,总算是能够逐步接近他梦寐以求的位置了,等他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他一定要把曾经欺侮过柔母妃的人全部都报复回来。 想必等那一日,柔母妃在天之灵,也应该欣慰了吧? 第三百二十四章 受益 到底是在建安经营了这么些年,王曦妩真打算要查一件事的时候,还是比较简单的。至少在多宝楼前发生的这件事情上,南烛很快就把整件事情的缘由都查了个一清二楚,甚至连带着背后的黑手也被她揪了出来。 坐在软榻上的王曦妩眉头拧着,她抬眸看着南烛,问道:“能确定是丹阳公主的人安排的这出,而不是意外?” 南烛点头,“可以确认。” 得到肯定回答的王曦妩眼神顿时也冷了下来,唇角却勾起一抹嘲讽弧度,“所以是丹阳公主喜欢裴霁,但因为裴霁喜欢我,所以她才想要派人来给我个教训?” 南烛默然,但眼神同样冷峻,甚至带着几分隐然的杀意。当她查到这幕后的真相时,顿时就对那位素未蒙面的丹阳公主起了厌恶的心理。仅仅只是因为一个男子,就设计想要毁掉另外一个陌生女子,甚至在这过程中不惜忽视了两个孩子的生命。如此冷漠的心性,居然是一国的公主,到真不愧是姜家人。 同样沉默了片刻,片刻后王曦妩才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告诉别人,包括大哥二哥。” “可是姑娘……” 南烛还想说话,却被王曦妩打断,“这件事我心里自有成算,你就不用说了,什么时候需要你做了,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南烛一愣,继而恍然。深深看了姑娘一眼,她默默向王曦妩行了一礼,“知道了姑娘。”她就知道以姑娘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吃了亏不声张,只不过具体会是什么手段,她暂时不大清楚了而已。 等南烛退下去后,原本坐着翻书的王曦妩却把手里的书往边上一丢,站起来后走到窗边,她的眉头紧皱着,眼中有幽光明明灭灭。 因为裴霁的突然插入,已经让她够心烦了,没想到他居然还给自己带来了这样的麻烦。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个男人呢? 还有丹阳公主。 说起丹阳公主,上辈子她也喜欢裴霁,所以在自己嫁给男人后,就一直在家世女眷中和自己作。当时的她没怎么理会她,谁知这辈子她居然如此心狠手辣,甚至自己和裴霁并没有明确的关系,她就敢因为一些完全没有事实依据的传言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到真不愧是灵武帝和萧素淑的女儿。 眼底的冷意更甚,放在窗槛上的手指也不由自主收缩,王曦妩心中迅速闪过目前手里的几条线,与此同时开始思量起来到底那条线上的人是能对丹阳公主造成威胁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就像南烛所想那样,她从来都是不肯吃亏的人,尤其是这样的暗亏,要是不还回去,倒是让别人以为她好欺负呢! —————————————————————————————————————————————— 接下去的几天,建安果然发生了不少大事。因为前两天晋王殿下和楚王殿下互相攻讦的缘故,朝廷中不少官员都被牵扯了进来,五日之后,御史台和军中的武将不少贬官的贬官,降职的降职。一时间做官的各个人人自危,身上背着爵位的也同样收敛起原本的作风,一个个看上去都正直严肃了不少。 因为身后不少支持的人被灵武帝打压了,所以姜煦和姜戎都安份了不少,加上这次的事情他们两个还是最主要的案首,尽管姜戎事实上是无辜的,但两人都同时被罚了。姜煦是断了他继续参阅奏折的权利,而姜戎则是同样被罚把手里带着的一队禁卫军交给了别人。 这个别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冠军侯裴霁。 于是有愈加多的人看好裴霁的未来,有意无意和他以及裴东流示好的人陡然间增多了至少两成,而裴夫人这边则是有更多的女眷前来询问她裴霁的婚事要如何安排。裴夫人心里厌烦,她一贯不喜欢这个庶子,但又不得不提起精神来应付这些女眷,因为她们中有不少品级都是和她一样的,甚至比她还高。 但这些都是题外话了,同时也是明面上的。明着来看晋王姜煦和楚王姜戎的实力被削弱了不少,而在暗地中,除了极个别的知情人外,没有人知道趁着这个机会,有不少新上位的官员背地里都和七皇子姜昱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他们中有的是谢家一派的,有的则是和王家有关系,甚至有的直接就是同姜昱交好。 引发这次贬官狂潮的甄明被判秋后问斩,他的家人则是在几位言官的劝诫下被留下一条命,但甄家所有的财产都在抄家后被充公。甄明的妻女没了日后生活的保障,幸好还有娘家可以回,否则的话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一个问题。 换句话说,这一次因为甄明引起的朝廷大动荡中,唯有姜昱一人是受益的,姜煦以及姜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也在这次事件中收获了自己想要的,这个人就是从案件一开始就没怎么出声,到了最后才以雷霆之势处理了一众官员的灵武帝。 裴东流站在灵武帝面前,自然的神情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唯有那双偶尔会低垂下去的眼眸有时闪过一抹精光,才能让人知道他心中在谋算着些什么。在他旁边的严尚书则同样肃然,他的神情明显要比裴东流紧张一些。 这样的场合,没有左相,不得不让他想多。加上陛下白天在朝堂上发落晋王殿下的场景,严尚书隐约猜到了什么,他的背后不由得渗出了一层薄薄冷汗。 灵武帝还坐在上头看着他们,他的语气淡然,但细听起来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森寒,“这次老三和老八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我觉得立太子一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你们觉得呢?” 裴东流神情泰然自若,他对着灵武帝微微行礼,“陛下说得对,臣也如此觉得。”顿了顿,他语气激昂道:“更何况如今陛下尚还是龙精虎猛,立太子一事完全不急。” 他的眼神是如此坦然真挚,就算明知道他是在拍马屁的严尚书也不得不高看一眼他的演技。心里一边觉得紧张,一边又是暗自唾骂着裴东流,表面上严尚书却还是极为认真地附和了裴东流一句,“裴太尉言之有理,臣复议。” 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灵武帝淡淡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么明日朝议的时候……” “臣等自然会提出此事!” 眼力极好又极为识趣的裴东流自然是适时接口道,一边捋顺了灵武帝心思的同时又不忘把严尚书也给带上。 严尚书自然不会拆他的台。事实上到现在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陛下的用意?明显是对两位王爷的迫切心思起了反感,所以才会借着之前一事敲打两人。 嘶,这么说来,会不会甄明的案子就是陛下让人捅出来的呢?要知道当时弹劾甄明的御史并不是楚王殿下的人啊! 背后的冷汗愈多,严尚书的头也埋得更低。等他从乾坤殿出来,被殿外的夜风一吹,这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此时便显得有些黏腻,同时也有点冰冷。 边上的裴东流看着他这幅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严大人,你还好吗?” 严尚书扭头看他,见到他脸上似笑非笑之意,心里不由得想到更多,却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裴东流接着笑道:“既然没事,严大人可别忘了明日我们该做的事情。” 严尚书连连点头,“放心吧裴大人,这个自然忘不了。”陛下点了名让做的事情,他怎么也不敢忘啊!更何况经过方才那么一事,他要是再猜不透陛下的用意,这个尚书的位置也就不用坐了。 “等我回去马上就写折子,正好明早上朝的时候上奏。” 闻言的裴东流拍手赞道:“此言甚好,我回去也就照严大人说的做。”浑然不顾严尚书回过神来给他的白眼。 两位重臣离开了,灵武帝却还坐在乾坤殿中,看着殿外明暗交错的灯火,他眼中也同样有着幽光在闪烁。 “你说这次朕罚了老三和老八,他们两个接下去会怎么做呢?” 平淡的语气明显不可能是自言自语,而是对着站在他边上的王安去的。而垂眉敛目的王安则是摇了摇头,“奴才不知。” 哂然一笑,只是这个笑容却不怎么好看,灵武帝叹息了一声后道:“朕倒是很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做呢,朕的这个好儿子……” 话里头的人数减少了一人,王安知道这指的是晋王,可他仍旧是什么都没说,抬头在看了眼殿外的夜色后,他轻声提醒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要不然还是早些休息吧?” 被他问了一句的灵武帝骤然回神,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堆奏折,他摇了摇头,“不了,朕还是先把这些折子批了吧。” “那奴才去给陛下您倒碗提神的茶来吧?” “嗯。” 灵武帝应了一声,王安于是就下去。他削瘦的身形在出了乾坤殿后,就逐渐隐没在深深的夜色中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蹴鞠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裴太尉和严尚书果然如两人昨晚所说那样,在朝议之时提出了缓立太子一事,一众朝臣纷纷复议。他们中有一些人是知道昨晚裴大人和严大人被陛下密诏进宫的,于是在见到此时两人的表态时,心里顿时有所了然。另外一些人则是刚刚被提拔上来不久,立场上和晋王楚王不一的,自然不会有异议。 于是灵武帝在群臣的劝诫下,顺其自然同意了此事,与此同时还提出另外一件让众大臣诧异的事情。 灵武帝宣布,今年的大选,因为后宫中的妃嫔较多,所以所有参选的秀女选择极少数入宫充当女官,其余凡是父兄有官位在五品以上的,都推迟到八月参加八月的秋山宴。而在建安的宗室世家子弟中,有尚未婚配的适龄男子,同样可以一起参加秋山宴。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要知道秋山宴虽然是大燮历来的传统,每年秋天的时候在建安郊外的凤白山上会由皇家设宴,凡是世家贵族中适龄的男女都可以参加。而在宴会上倘若有彼此互相看上的男女,就可以在此宴后由男方去女方家中提亲,从而成就一段姻缘佳话。 说白了,秋山宴就是建安上层的一次相亲大会。有些在秋山宴上成了佳偶的男女是一见倾情,也有之前互相隐有好感的男女,借着秋山宴的机会同样可以表明心意。所以这秋山宴对于一种世家贵女而言,就是相夫婿的好机会,而至于那些世家子弟,他们中大部分人也不会排斥有这么一个猎艳的好机会。 此次灵武帝居然打算让这些参加选秀的秀女一起参加秋山宴,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朝臣们不解,但大选实际上只是皇家的事情,所以他们就算想反对也没有立场。更何况他们其中有些想得更深远的,几乎是在瞬间就看到了这些秀女参加秋山宴能带来的好处。大选名单上头除了有清河萧家、太原裴家的姑娘外,更有琅琊王氏、颍川祁氏、云中卫氏的姑娘,倘若这些女子能看上自家的子侄后辈,那她们所能带来的助力,岂是他们在建安挑挑拣拣的女子能带来的? 这些狐狸瞬间想透了这其中的道理,于是相互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在其余朝臣还在思索灵武帝的用意时,开始纷纷称赞陛下仁慈恩德,此举乃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后辈之幸,俨然就是要在某些会有反对意见的人提出反对前,把这件事定下来。 灵武帝心知这些老油条在想些什么,但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自然不会反悔,此时听到一部分臣子的赞颂,心里满意,于是大手一挥,就把这件事这么定下来了。 秀女参加秋山宴一事冲淡了之前暂时不立太子带来的影响,大部分和后者无关的官员开始思考前者和自家的关系,看看家中后辈中有没有合适的拿得出手的人派去参加秋山宴,只有少部分人因为灵武帝表现出来对立太子一事的忌讳,心底也开始暗自谋算要怎么才能让晋王/楚王殿下恢复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姜煦和姜戎才是这天受打击最大的,尤其是姜煦。眼看着临门一脚就能登上太子的位置了,结果却闹出了甄明贪污这么件事,而之后接下去一系列发展都超出了他的预料,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让他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姜戎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罚,但明显的,他能察觉出来,父皇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点不对了。甚至连带着,连母妃都受到了父皇一定程度的猜疑,否则这次的大选一事,原本是应该交给母妃来操持的,这样对于母妃以及他地位的提升还有相当大的好处,可现在却变成了秀女能参加秋山宴,这样即便到时候秋山宴还是由母妃来负责,但她的影响力就削弱了很多。 心中有怒火在燃烧,姜煦被袍袖遮住的双手紧紧握拳。没想到从大殿中出来后,姜戎这个不识相地还凑到自己面前,脸上笑容带着几分讥笑之意道:“三哥,这次秋山宴,你不会还要去参加吧?” 对着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姜煦冷道:“我去不去还是到时候的事情,不过想必八弟肯定会去的吧。八弟身边正妃的位置不是还空着?正好去相一个倾城的美人过来。” “倾城的美人那是必须的。”笑着打了个哈哈,姜戎随意地对他行了一礼,“小弟还有别的事情,就先走一步了,三哥慢走啊。”说完就散漫地走了。 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姜煦心中愈发火大,他眼神阴鹜地盯着姜戎看了一会儿,却是没有回宫外的王府,反而是一甩袖,去了后宫昭阳殿的方向。 昭阳殿正是皇贵妃居住的地方,姜煦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己的王妃也在里面。她对面坐着萧皇贵妃,此时正拉着萧碧城的手,脸上满是笑容。 见到儿子进来,皇贵妃笑意更深,她招呼道“阿煦来了?” 姜煦向她行礼,然后又眉头微皱看向萧碧城,“王妃怎么也在这里?” 眼中闪过一抹淡漠之意,萧碧城表面上却微微一笑,起身向姜煦行了一礼,“王爷。” 皇贵妃接话,眼中满是笑意,“阿煦你也真是,连自己的王妃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还好意思问她!” “什么?!”姜煦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后就是吃惊,“王妃你怀孕了?!” 萧碧城点头,皇贵妃接着笑道:“方才我见阿阮脸色不大好的,加上让她吃东西的时候有呕吐的意思,于是就让御医给她诊了一下脉,结果诊断出来阿阮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姜煦顿时忘言,此时他心里激动中还夹杂着一丝歉疚,原本看着萧碧城淡淡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柔意。之前他因为朝堂上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回到王府中却只能看到萧碧城冷淡的脸色,相反,柳盈盈那边虽然是怀着孕,但对他还是笑脸相迎,所以他对萧碧城的态度就逐渐冷了下来。没想到如今阿阮也怀孕了,这顿时就让他想起了以往追求这个表妹的时候,自己当时那种喜欢的感觉,于是眼神也就跟着软下来了。 他走到萧碧城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种事情,阿阮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才是。”语气中不无体贴。 萧碧城柔柔一笑,垂眸遮住眼底的讽刺,口中却道:“王爷,我这不是才知道这件事吗?” 姜煦闻言顿时大笑,“也是,瞧我都忘了!” 皇贵妃看着两人此时柔情蜜意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欣慰之色,也跟着道:“阿煦,如今阿阮有了身孕,你可要好好派人照顾她,千万不要再让她操心王府里的事情了。这样吧,我这边派几个嬷嬷过去照顾阿阮,顺便可以帮你打理王府,你看怎么样?” 姜煦自然点头,而萧碧城此时也不会反对。她低垂的眼眸中讥讽之意更浓,姑姑如今这幅作势,难道是以为她忘了之前因为自己一直怀不了孕时,她劝自己帮着姜煦纳侧妃的场景吗?虽然知道姑姑从小疼自己都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她最疼爱的还是姜煦这个儿子,此时见到她如此虚情假意,她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作呕的感觉。 心里觉得恶心,但她表面上仍旧是柔柔地笑着,干净的眼神中仿佛什么芥蒂都没有。 而皇贵妃这边在又叮嘱了萧碧城一些怀孕时要注意的事情后,就连连把夫妻俩赶回王府,“阿妩现在有了身子,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以后要是没什么事,你也可以不用进宫来请安了,好好在王府养着就是。” 萧碧城自然不能承她这一份情,只说等过些日子再来请安,然后就跟着姜煦一起出去了。结果没等两人走出宫,才到御花园的位置,正好就有一只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蹴鞠,居然直接就冲着萧碧城过来了。 刚得知自家王妃怀孕了的姜煦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萧碧城就这么被砸到,于是眼疾手快把人护在了自己怀里,而硬邦邦的蹴鞠则是在他胳膊上重重撞击了一下,然后掉到了地上。 出了这么件事,姜煦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也不消他发话,边上眼见主子这幅神情的太监马上就高声喊道:“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在御花园中踢蹴鞠,还砸到晋王殿下身上?!” 就在他话音落下,远处花丛后就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两个身穿彩衣的小宫女哆哆嗦嗦跑到姜煦面前跪了下来,“奴婢和丹阳公主玩耍,没想到会冲撞了晋王殿下与王妃,还望殿下、王妃恕罪。” “丹阳?”闻言姜煦的眉头一皱。 还没等他说出别的话,原本两个小宫女来的那个方向就传出丹阳公主的喊声,“采苓、采薇,你们两个还没有捡到本公主的蹴鞠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 隋珠 丹阳公主和几个宫女在御花园中完蹴鞠差点踢到有了身孕的晋王妃一事,最终以丹阳公主被罚关禁闭而告终。得知这件事情的灵武帝想起前段时间给女儿派的教养嬷嬷,不仅没能好好教导她学习规矩礼仪,反而让她依旧任性下去,顿时就雷霆震怒,罚了她禁足半个月不说,还派了四个特别严厉的嬷嬷重新教导丹阳公主规矩,连皇贵妃求情都没有心软。 王曦妩从沉檀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唇角弯了弯,但眼中还是一片清寒。 只是小小的一个教训罢了,要不是丹阳公主一直呆在宫里,她说不定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来让她尝尝这种介于生死之间的滋味。 想起离离当时受到的惊吓,禁足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注意到姑娘似乎对丹阳公主受罚之事显得喜闻乐见,沉檀心中不解,于是便笑着问道:“姑娘,您似乎对丹阳公主的印象不大好?” 她这样一问,边上的皎碧几个也都跟着竖起了耳朵来。 上次的事情王曦妩并没有告诉几个丫头真相,所以她们并不清楚丹阳公主对自家姑娘的敌意,甚至还让人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而此时沉檀问起来,加上小小地出了那么一口气,王曦妩也就没有再瞒着她们,淡淡答道:“上次多宝楼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就是丹阳公主手下人做的。” 几个丫头吃惊,青盖率先问道:“丹阳公主?!她怎么会让人在城里面纵马行凶?” 小丫头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件事是冲着自己姑娘来的,只以为是丹阳公主手底下的人是因为横冲直撞才会导致那样的事情发生。而在现场的沉檀就明显要反应快些,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加上之前姑娘那一抹冷冷的笑意,心中顿时了然,于是一把拉住了青盖,口中却道:“连手底下的人都这般横行无忌,也不知道丹阳公主会是个什么性子!” “就是。”隐隐猜到了些什么的红绡附和道。 被忽悠了一通的青盖已经完全信了,于是对丹阳公主的印象也不好了起来,她脸色严肃,点了点头,“这么一说,倒是活该她被罚。” 王曦妩眼含笑意地看着几个丫头的表现,心里满意,却还是提醒青盖道:“这话你在我跟前说也就算了,可万万不能放到外面去。” 青盖一脸理所当然模样,“放心吧姑娘,我可真没这么傻。” 皎碧却取笑她,“明明你就很傻。” 青盖闻言顿时怒视她。 眼见两个丫头笑闹了起来,等她们闹了一会儿安静下来后,王曦妩就接着问沉檀道:“沉檀,之前你说丹阳公主玩蹴鞠差点让晋王妃小产,怎么,晋王妃是有孕了吗?” 沉檀点头,“正是,听说还是皇贵妃娘娘看出来的,让御医看了一下,结果发现晋王妃都已经怀孕三个月了。”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如今这个消息估计是整个建安都传遍了,之前谁不知道晋王纳侧妃的原因是因为晋王妃一直未能有身孕,如今王妃一有孕,估计柳侧妃那边可要着急起来了。” 在建安住了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们早就已经把建安上层的一些关系给摸了个清楚,当然知晓这位柳侧妃到底是什么情况。 狭长的眉眼漫不经心一挑,王曦妩原本托着额头的手也换了个动作,由掌心托额变成了掌背,简单一个动作,由她做出来时却极显风情。 “晋王妃有孕,要担心的自然是晋王府的人,我们就不要关心这么多了。”她淡淡说着,却是笑着看向红绡,“红绡,总觉得这午后开始有点热了,我想吃薄荷翡翠凉糕,你能帮我去做一点吗?” 被点到名的红绡自然是笑着应允,王曦妩扫了眼容颜顿时一整的青盖,跟着又笑道:“一会儿你多做几块,也好让青盖这个馋嘴猫儿尝一尝。” 被道破心思的青盖顿时脸一红,但却还是落落大方地谢过姑娘,然后跟着红绡一起下去了。剩下沉檀,看着两人下去的背影,回过头来却笑道:“如今可好,姑娘也不用参加大选了,只等秋山宴后直接回青州就是。” 王曦妩点了点头,神情惫懒,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清悦。 早在今日上午大哥下朝回来时,就已经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当时的她就舒了一口气。尽管之前父亲安慰她说会有办法不让她受选入宫,但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份担忧在的。此时大选换成了秋山宴,她被看中的几率就下降了不止几成,就算有人真的想打她的主意,那也要看她这边肯不肯。 这样一想,尽管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但现在的结局还真像是沉檀说的那样,她只需要坐等回青州就好了。 只不过她这边的事情解决了,燕东君那边却还丝毫消息都没有,让南烛派人去打听,也不见有人传消息回来,这样的情况顿时让她忍不住有几分担忧。 燕东君,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女子些许蹙眉的忧愁在建安初夏的午后化为窗外最初一声蝉鸣,伴着已经带上了灼热之意的阳光,成为初夏最炫美烂漫的风景。 —————————————————————————————————————————————— 而在远距建安好几千里的沧澜,被担忧着的离帝陛下心情明显不大爽快。 任谁在好不容易快要抱得佳人归的时候被叫回来,回来后发现自己原本的手下败将和极西瀚海的那帮辽人勾结在一起时蹦跶时,他的心情只怕都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原本只以为是单纯的朔风部和瀚海王室勾结在一起而已,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有燕溯白的影子夹杂在其中。尽管登基前他大肆清洗了一番朝野之中当初燕溯白和燕流焱两派的人,但终究还是没有对这两位兄长下手,只把他们其中一个贬到了西边,一个贬到了北边。谁知燕溯白贼心不死,招揽了瀚海的那帮人不说,还开始努力往朝堂上渗透,看样子他是笃定了自己不会对他下手吗? 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原本那双妖娆的桃花眼此时看上去却更多了让人心寒的意味,燕东君此时的神情让看到他的莫风不由得一愣,心里却暗自开始为某些人担忧起来。 每当陛下露出这样的神情时,就是某些人要倒霉的时候。 “薛民川呢?西北有什么消息传来没有?”沉默了一会儿的燕东君突然开口。 “兀儿哈台已经就擒,但白朱尔目前还是下落不明。”凛然的莫风答道。 “唔。”燕东君轻轻应了一声,“让他那边快点,朕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一定要把白朱尔给抓到。” “是,陛下。” “至于安王,”燕东君的话头一转,语气也变得森然了许多,“告诉耶律齐,朕要知道目前朝廷中到底是有多少人和安王还是有着联系的!” 安王正是燕东君登基后赐给五皇子燕溯白的封号,这个安,当然不可能是安然的意思,而是告诫他要安份些,只可惜燕溯白所做之事,却偏偏是和这个封号相左的。而耶律齐则是在燕东君尚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开始支持他的重臣,如今已经是大离大司马,手里头负责主要军政,暗地里却还肩负着监察朝廷官员的重任。 莫风于是又应声。 交代完事情的燕东君起身走到窗前,透过偌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格桑花开得正好。 格桑花是一年四季都会开的花,花期也很长,浅紫色的花海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不说,同时也让离帝陛下想起了喜欢格桑花的某人,于是他的眼眸不由自主就跟着柔软了下来。 片刻后他又想起两个月前青州那边让人传来的消息。 燮国大选,阿妩居然也在大选的名单里头,这个消息当时就让离帝陛下大发雷霆,震怒之下差点要直接挥兵南下,还是南司辰几个拦住了他,直言先解决了国内的事情后再去把皇后抢回来不迟。 于是他就憋着这么一股气派人去征讨瀚海那些家伙,结果燕溯白偏生不识相,还来插了这么一脚,他现在忍着没直接对他下死手已经是够好的了。最好别让他找到太明显的把柄,否则清洗官员这种事情,他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在边上注意着陛下神情变化的莫风顿时又为安王叹了口气。可怜的安王,什么时候闹不好,偏偏在陛下因为王姑娘而生气的关口撞上来,这就是命啊! 燕东君不再说话,莫风也就识趣地准备退下去,只不过在他退下去前,却听到何总管来报,说隋珠公主来看陛下了。 听到此言的莫风顿时就不走了,而燕东君则是转身,淡淡挥了挥手,“让她进来吧。” 何奇尔于是笑眯眯地下去了,片刻之后引进来一个穿着绯红色宫装的女子,女子容貌艳丽,白皙细腻的脸庞有如明月一般,身材也相当高挑。她看着燕东君,眼中闪过痴恋之色,却是柔柔地向男人行了一礼,“陛下。” 第三百二十七章 加紧 隋珠公主姓燕,名柔岚,乃是昭烈帝之弟广安王之女,换句话说,她和燕东君其实是堂兄妹关系。但因为先帝疼爱的缘故而被封公主,打小住在以前的离国皇宫,和燕东君也算是青梅竹马。 传闻中隋珠公主是大离第一的美人,即便是皇甫丞相家的姑娘也比不上她。有不知多少大离勋贵子弟想要追求这位大离最璀璨的明珠,却一直被她拒绝,只因为这位美人的心思完全在以往的月服王、如今的陛下身上。只可惜陛下登基也快五年,隋珠公主痴痴等候了这么久,甚至从原来的帝都跑到沧澜,却一直未能得到陛下的回应。 这样结局让不少离国百姓扼腕,纷纷觉得陛下辜负了美人一番痴情。 而此时传闻中离国第一美人就站在燕东君面前,用她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看着男人,“寒空哥哥。”她在行完礼之后就重新换了个称呼来同燕东君说话,语气娇柔,脸上的神情也是娇羞。 “柔岚你怎么来了?” 和她期待中相反的,燕东君的语气却显得不那么热情,甚至还隐隐带有一丝冷淡,而察觉到他皱眉的燕柔岚心里委屈,但深知堂兄性子的她表面上还是微微一笑,“我听元夏说寒空哥哥你中午的时候都没怎么吃东西,所以特地做了点点心给寒空哥哥你用。” “是吗?”燕东君的眉头一挑,语气却是不置可否。 燕柔岚并没有注意到,她扭头从跟进来的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食盒,然后走到桌子边上把盒子放下,里面的点心取了出来,这才笑着回头看向燕东君,“寒空哥哥,我做的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鹿茸饼,你快过来尝尝吧。” 鉴于她的身份,加上她父亲广安王在他称帝的过程中帮了不少忙,燕东君对燕柔岚的忍耐度还算是高的,此时听到她的招呼,即便心里有点厌烦,他还是走了过去,然后随意拿了最上面一张饼,两三口就吞了下去。 燕柔岚眼睛晶亮地看着他,“怎么样,寒空哥哥?还好吃吗?” 燕东君神情不变,口中却道:“有点咸,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他这话说得相当直白,而且那坦然的眼神也让燕柔岚一阵发愣,紧跟着那双澄澈的眼眸中就隐隐泛起了水花,“是柔岚做的不好吃吗?寒空哥哥可是嫌弃柔岚了?” 燕东君直视着她,眼神不躲不避,坦然的模样居然是承认了。 在青州呆了一段时间,平常他经常吃那些丫头给阿妩准备的点心。阿妩口味偏淡,经常点心只能吃出淡淡甜香的味道,他尝了好几次,居然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此时吃到这咸的鹿茸饼,一时间确实是有点吃不惯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清楚柔岚的心意,之前是懒得回应,免得伤了人家姑娘的心,毕竟边上还有个广安王,太过明显拒绝人家女儿总觉得对于这位皇叔有点不过去。可如今他已经有了阿妩,倘若让那丫头知道自己身边还有理不清的情缘在,一怒之下不理自己了的可能性很大。 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就因为这么件事儿让人跑了,离帝陛下想想都觉得晦气。 不要问为什么离帝陛下会觉得王曦妩会知道这件事情,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小看过自己看上的女人的能力。能把生意做到离国来的人,再加上整个琅琊王氏做靠山,阿妩的手段完全不像她那个年纪应有的,成熟老练,而且果决。 原本心气就不痛快,偏偏燕柔岚还在这边,燕东君此时也是懒得再和她耗着了,眉头一挑,直接就道:“不是嫌弃,只是这种事情,用不着你一个公主亲手来做。”也不等女子开口表白自己的心意,他就接着堵住了她后面的话,“说起来柔岚你来沧澜也有一段时间了,估计皇叔他也应该很想你,什么时候方便的话,还是回去看看他吧。” 话中的驱逐之意很是明显,尤其是他冷漠的样子,顿时让原本就已经泪水盈盈的女子一下子就红了眼睛,珍珠似的泪水滴落下来,她用哀怨的眼神看着燕东君,却是伸手掩住了自己嘴哭泣道:“寒空哥哥你就真的不能接受柔岚吗?我知道寒空哥哥你有喜欢的女子,但是我不介意!就算只是呆在你身边我也愿意。难道即便是这样也真的不可以吗?” 燕东君用淡漠的眼神看她,与此同时平静地摇了摇头。 燕柔岚顿时露出一抹绝望的神色,她哭着,两手掩嘴跑了出去,原本带进来的食盒也忘了带走。而跟着她进来的丫鬟此时下意识要去追,但却意识到边上还有陛下在,于是赶紧地向男人行了一礼,然后跟着快跑出去了。 边上原先抱着看好戏心情留下来的莫风在真正见识到一场好戏后,脸上的神情有点复杂。他看了眼隋珠公主落泪跑出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家陛下丝毫没有动容的样子,心底轻叹了一声,却是开口道:“陛下,您这样对待隋珠公主,真的没有问题吗?” 燕东君倒也没有因为他之前自作主张留了下来而责备他,反而是淡淡扫了眼被遗留在桌上的鹿茸饼,继而冷声道:“看着点柔岚,快点把她送回王都。” 知晓了陛下决心的莫风自然只能是把这份“意外之喜”给应下,心里却暗自骂了一声。就知道不能看陛下的戏,这下可好,最终还是要让他去做这个坏人了! “还有这些鹿茸饼,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拿下去吃吧。” 言下之意就是具体方式不管,但这些东西你赶紧给我拿下去处理掉。 再次低头翻了个白眼的莫风最后还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把离国第一美人亲手做的鹿茸饼给端下去吃了,而余下燕东君一个人继续走回他之前站着的窗前接着出神。 说他寡情也好,说他冷血也罢,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哪怕柔岚长得确实不差,但在他心中,却比不上阿妩一颦一笑间所流露出来的风情。 那是让他心痒的魅惑。 这么想着,离帝陛下顿时就愈发暴躁起来了,要不是白朱尔和燕溯白这两个混蛋,他至于丢下才追到手的媳妇儿跑回来吗?! ———————————————————————————————————————————————————— 离帝陛下心情不好,远在大燮后宫中的萧皇贵妃同样同样没高兴到哪里去。 原以为今天会是比较顺心的一天,上午的时候还得知了儿媳妇有孕的消息,当时虽然算不上狂喜,但萧素淑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对于萧碧城这个侄女,她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能看到她作为正妃替儿子生下继承人,总算是对母家有了交代。 谁知她还没高兴多久,用午膳的时候就听到宫女传来的消息,说是今年的大选不选了,一些身份比较好的秀女都放到八月参加秋山宴去了,而且这个消息还是在朝议的时候定下来的,如今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顿时就把她气得,才用了一半的午膳压根就吃不下去,直接让宫女下人撤下去了。 这算什么?! 之前给她看大选的名单,然后又告诉她大选的事情就交由她负责,结果一转眼就把大选取消了,改成了每年一度的秋山宴。原谅她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出秋山宴和大选的可比性到底在哪里,就算大选里面也有秀女被许配给勋贵子弟的,但这和他们自己互相看上还是完全不一样的好吗? 倘若让她负责了这次大选,那么势必的,她在宫外的影响力还能在加深一些。如今她在后宫的地位暂时已经到了顶峰,要攀上皇后那个位置,她必然要寻求一些宫外的助力。以往情况下母族是她最好的依仗,可如今她的兄长也同样到了顶峰,家族中又没有其他人能够在外立下大功让她得以借之晋升的,所以她只能通过其他私底下的手段了。 比方说借助大选笼络一些家族,又或者…… 萧素淑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阴鹜的寒芒,她叫过心腹太监小平子,然后淡淡问道:“之前让你准备的那味药准备得怎么样了?” 低垂的眼眸中有着惊惧之色闪过,但小平子却还是握紧了手答道:“回娘娘的话,已经准备好了,不过这次因为剂量有点多的缘故,奴才怕会有人怀疑。” “既然这样,你让人盯着点那卖药的,他要是有什么异动的话,直接就把人处理了吧。”随意吩咐了一句,萧素淑的语气神态一点都不像是在要人命似的。 尽管知道自己娘娘的手段,但小平子还是忍不住心里打了个颤,头垂得愈低,口中却是应下来了。 萧素淑接着问他:“那乾坤殿里的人呢?有买通了的吗?” 小平子摇头,“这个奴才还在努力当中。” “抓紧时间,否则的话到时候就来不及了。”萧素淑眼眸一凝,提高了声音吩咐道。 就像是一盘棋快到了收官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要加快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骤雨(一) 时间转眼而逝,流转到了七月。 七月的建安下了一场雨,之前差不多有整整一个多月没有下雨,如今这场雨下得极为淋漓畅快,仿佛要把整座城市骨子里蒸腾的热气都洗去。 坐在凉亭中看雨的王曦妩因为这一场雨,原本因为天气有点浮动的心情也逐渐变得沉淀下来。雨势很大,而且一点都不像短时间内能过去的样子,一颗颗的雨点像小石子一样砸在凉亭外的池塘中,在水面上晃开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就好像一个个发生在建安的小故事。 两个月的时间,三舅一人回云中去了,临走前把离离放心地交给了她。如今离离和她一起住在大哥宅邸中,俨然把这里当成了家里一样。 燕东君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听离国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因为原本离国五皇子、如今的安王燕溯白和极西瀚海的那些人勾结在一起,导致叛乱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完全平定下来。 日子于是过得缓慢而又安然,除了有时候会见到裴霁,男人似乎并没有放弃她的想法,但却不像最开始那般热烈了,他有时候会来找大哥,两人见面了也只是含蓄地打招呼,却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直接明显了。 她有时候在想,日子要是能这么过下去也好,没有裴霁,甚至没有燕东君,就这么安然地和家里人一起到天荒地老,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这种感觉想必应该还是不错的。 可终究无法甘心。 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两辈子加在一起,她其实还是有很多遗憾在的,这些遗憾,有的是属于她自己的,有的则是同她的家人相关。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的她有时候格外容易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这大概和她的心态有关,不知为何,她最近心思有些懒散,总是会想起上辈子离离的遭遇。 具体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隐约记得是自己嫁给裴霁三年后的样子,她在建安,却见到千里迢迢跑过来的离离。当时的离离脸色煞白,浑身上下没有了生气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具空洞的尸体,见到自己后就直接嚎啕大哭,那架势,仿佛要把她一辈子的泪水全部哭完一样。 后来她才知道,离离是因为姜昱的死而伤心的。 没错,上辈子离离嫁的男人正是七皇子姜昱。虽然其中的具体细节她不清楚,似乎是姜昱隐姓埋名去了燕云,在燕云军中发展自己的势力,被大舅舅发现了他的才能,之后就逐步提拔了上来,从而因缘际会的同离离认识了。 再之后,便是俗套的一见钟情又或者是日久生情,总之最终的结果是两情相悦就是了,只是那个时候,离离并不知道姜昱是姜昱。直到两人决定成亲前,姜昱才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她。 因为当时她就在云中那边准备送离离出嫁,所以她记得很清楚,那时离离欲语还休地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时自己的惊讶。只是惊讶归惊讶,上辈子王曦妩就不是见识短的人,所以短暂的担忧过后,她还是转而支持离离和姜昱继续在一起。 当时的她尚还沉浸在恋人的喜悦中,觉得只有有爱情,就能克服所有一切困难,再加上离离的性子和她差不了多少,只要认定了,除非是把南墙都推到了,否则的话是不会死心的。 于是最终两人的婚事还是继续下去了,成婚三年,通过和离离时有往来的信件,她知道离离过得相当幸福,至少和她自己相比是这样,却没想到三年后会是那样的结局:姜昱因为一次出征下落不明,卫家人在搜寻了他整整两个月后都没有踪迹,直到有一天在野外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上面有姜昱随身佩戴的挂件。 离离几乎是当时就崩溃了,在云中养了两个月,一直都走不出来,但她又不想母亲和大哥担心,于是就跑到建安来找她。那时她在建安住了差不多也有半年的时间,不过不是住在侯府,而是王家在建安的另一处产业。三个月后她才逐渐看开,回了云中,然而即便是这样,她却能感受到当时离离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仿佛在半年之间,原本活泼淘气的她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影相消的寡妇。 饶是以当时王曦妩的沉寂,还是能感受到离离的悲戚是断不了的,就好像是没了魂一样,肉体虽然还在,但支撑整个人的主心骨却已经没了。 这和当时的她又是何其相似! 她嫁给裴霁三年多,一颗心由热变冷,直至冷透,差不多当时也到了满心苦涩的时候。只是她性子偏执,哪怕内心深处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但却一直试图去改变什么。 现在想起来也是可悲,一辈子都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难道不可悲吗? 离离亦是如此。 但幸好这辈子和上辈子终究不一样了,离离没有遇上姜昱,燕云骑里也同样没有这么一个人。或许两人日后还会相遇,但那时候未尝不能换一个好的结果。 此时的王曦妩并不知道其实卫离离已经和姜昱遇上过了,而且彼此都在对方心中留下了浅浅的印象。要是她知道的话,最终只能是轻叹一声,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宿命这玩意儿,并不是能轻轻松松改变得了的。 雨继续下,天色也是阴沉沉的,溅落到湖面上、山石上的水花化成雾气,浸湿了她拖在地上的裙摆。这样的天气,让她无端就想起了琅琊的雨季,每年八九月份就是琅琊的雨季,淅淅沥沥的雨连绵不绝,和此时这般滂沱的雨完全不同,但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寂寞感却是一样的。 王曦妩想,或许有可能是真的年纪大了吧,否则的话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因为天气就觉得伤感?甚至在这个时候还想起了燕东君那家伙。 唔,也有可能就是因为天气的原因。 她暗暗想着,眼中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思念在一瞬间如同出生的藤蔓一样,细细地缠绕住了她的心。 而就在她一个人在凉亭中坐着,安静地回忆往事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不规律的、急切地雨点敲击伞面的声音。王曦妩无意识地抬头,却看到两个意外的人。 走在前面一身青衣的分明是小半年不见的青珩堂兄,而在他后面给他撑伞的则是宗绍,两人此时从离亭子不远处的小桥上经过。王家的这处宅邸虽然小,但后院的设计却相当典雅,于是变回出现荷塘、凉亭以及小桥这些个的建筑。 或许是不经意的,又或者是冥冥之中自由定数一样,原本是低着头看着脚下路的青衣男人突然抬眸看了一眼,却正好将远处凉亭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看在眼中。 谢青珩的脚步顿时微微一错,原本要直走的方向也是在不经意间拐了个弧度,居然是朝着凉亭的方向而去了。 原本专心给主子打着伞的宗绍还没意识到为什么主子会突然改变出府的方向,然而等他往此时面前方向看去,却正好能看到了前面凉亭中女子的身影。 似乎是王姑娘的样子? 宗绍皱眉,谢青珩却比他要肯定,径直调转了方向后就往凉亭走去。因为雨势实在是有点大,所以即便宗绍撑的伞足够大,等他走到凉亭中时,他衣裳的下摆还是湿了。原本青绿色的衣角被晕染开后就变成了黯淡的深绿,看上去让男子多了几分诗意。 王曦妩是眼看着他走过来的,所以此时自然早就站了起来向他行礼,“青珩堂兄,你怎么会来这儿?” 女子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一双眼眸就像此时的烟雨一样朦胧,惹得宗绍微微一愣,反倒是谢青珩清淡地笑着,“正好来找阿衍。”顿了顿,又问道:“你呢?阿妩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尤其还是这样大雨天的。 笑了笑,王曦妩浑然不在意地答道:“下雨前觉得屋里憋闷,于是便出来透透气,谁承想真的下雨了,于是便被困在这边了。” 这是实话,否则的话她也不会一个人没事坐在这儿不回去。 而注意到她果真没有带伞,谢青珩于是问道:“那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王曦妩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青珩堂兄你们也只有一把伞而已,更何况估摸着再过一会儿,沉檀她们也该来找我了。” 谢青珩微笑,没有强求,“既然这样,那我再陪你在这边坐会儿吧。” 王曦妩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于是在亭中的石凳上落座,宗绍就站在凉亭入口,俨然一根石柱的样子。 石凳微凉,王曦妩顿时皱了皱眉,“堂兄,这石凳略微有些凉,你的身子不要紧吗?” 唇角微微勾了勾,谢青珩淡笑,目光中却满是一片清隽,“不要紧的。” 边上听到两人说话的宗绍又是皱眉,他张口想说话,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主子淡淡扫过来的那一眼,顿时就只能又闭嘴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骤雨(二) 一场偶遇把谢青珩的脚步滞留在王府后院的凉亭中,眼前的女子青丝如黛,眉眼间却带着慵懒而又萧瑟的意味,一身白衣衬得她身形瘦弱,但在烟雨为帷的幕布下,却像是水墨间的一道留白,带着淡淡的禅意。 两人聊了这小半年时间的事,自打王曦妩及笄时,两人在青州见过,此后到还真没有再相见,于是短时间内聊得东西也多,直到沉檀来找,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了。 明明姑娘说是出去走走散散心,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再加上眼下还下着大雨,姑娘出门时又没带伞,沉檀心里着急,最终还是叫上皎碧几个各自撑了一顶伞出来找姑娘,于是正好在后院的凉亭中见着了。 只不过凉亭中突然出现的谢七爷倒是让她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马上同谢青珩见了礼,然后看着王曦妩长出了口气,“姑娘这么长时间没回去,奴婢还以为姑娘不知道去哪里了呢!” 王曦妩对着她笑了笑,“被雨困住了,正好在这儿躲躲雨,结果遇到了青珩堂兄,一说话就忘了要回去了呢。” 沉檀无奈,只是笑着不再说话。而谢青珩见状则是缓缓起身对王曦妩道:“既然你的丫头都找过来了,那我也就不多留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外头还是挺冷的。” 可不是吗?虽然时节还是七月,但下雨了必然是要夹着风的,尤其是方才雨大,风势自然也就大了,王曦妩穿得单薄,衣摆也有点被雨丝打湿,要是再继续吹风下去,指不定会着凉也有可能。 他这么说着,王曦妩自然跟着起身,脸上露出一抹遗憾,口中说道:“下大雨的,也不方便留堂兄吃饭,什么时候堂兄要是有空了,可以多来大哥家坐坐。” “放心吧。”谢青珩微微一笑,“或者你要是闲着,也可以到我那儿走走,眼下我正好就住在凤白山上的庄子里,那里过段时间红叶还是挺不错的。” 王曦妩回他一笑,柔柔地就应了下来,“那好,什么时候我要是兴趣来了,就去堂兄你地方叨扰一下,只要堂兄别嫌我烦就是。” 谢青珩继续微笑,“自然不会。” 两人没有再继续寒暄下去,谢青珩在宗绍的护持下离开了,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雨里看上去还是带着点寒意。而王曦妩则是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后,又深深看了眼谢青珩离去的方向,这才扭头看向沉檀,“走吧。” 方才和谢青珩的谈话中,青珩堂兄又透露了不少消息给她,她要回去想想该如何理清这些消息。毕竟过不了几天等秋山宴结束后,她也该准备回青州了,在回青州之前,建安的这些事情她能处理的也该尽量处理了。 沉檀于是撑起了偌大的黑油纸伞,主仆俩也像方才谢青珩与宗绍一样,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凉亭。 ———————————————————————————————————————————————————— 出了王府,又上了等候在外头的马车,马车里的云暮眼见主子身上的衣裳有溅湿了的痕迹,不由得拿出两块干净的布来给他擦了擦衣服上湿掉的地方。而在车厢里面煮茶的孤竹则是正好到了一杯姜茶给谢青珩,“主子,姜茶。” 她不大爱说话,若是换成别人至少一句话要说得完整些,可偏偏她就两个词,脸上的表情更是一如既往的木然。熟悉了她这幅性格的谢青珩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接过她手中的茶碗,却是缓缓地啜饮了下去。 好半晌才把一整碗热乎乎的姜茶喝完,谢青珩只觉整个人总算是稍微有点热气了。之前和阿妩在凉亭中坐着,石凳偏凉,他实际上还是略微觉得有点冷的。 云暮帮他把衣摆的水渍用干毛巾吸走了,差不多地又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在他腿上盖上一层薄毯,一边盖一边问道:“主子,您怎么在里面呆了这么长时间?我们还以为您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能出来了呢。” 谢青珩淡淡答道:“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阿妩,就留下来和她说了会儿话,这才出来迟了的。” 得,居然是遇上王姑娘了,也难怪主子出来迟了。 在心里调侃了一声,云暮自然不会再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而是转而问道:“主子,如今离和莲生大师约好的时辰还有段时间,您看要不然咱们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去赴约?” 谢青珩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也好。” 云暮接着担忧看他,“主子,看您现在这样子,要不然咱们晚点还是别出门了?莲生大师那边派人去把他请过来不就好。” 主子此时眉眼间的倦容掩都掩饰不住,而且之前还算带着点血色的唇瓣此时都已经变成了苍白,这幅模样,让她实在是担心一会儿还能不能和莲生大师见面。 谢青珩却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事,莲生大师那边还是不要怠慢了,晚些我休息一下过去就好了。” 主子定了的事情没法儿改,云暮也就不再劝,只是更加小心地替他披上一件外套掖了掖。 马车出城回到白凤山上的庄子,短暂停留了一下,谢青珩洗了个热水澡,把通身的寒气都洗去,换了身衣裳后又休息了会儿,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又重新出了庄子。 此时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而且雨也停了,被雨水洗过的山间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就是湿润润的稍微有点潮,路不是特别好走。好不容易等马车回到城里,车轱辘上已经是沾满了泥了。 谢青珩和莲生和尚约的是在浮屠精舍见面,此时到了精舍外头,他让孤竹和宗绍留下来看着马车,自己则是带着云暮进去了。 相较于七年前而言,此时的莲生和尚看上去并没有明显变化,只是更加沉淀了一些,一身灰色缁衣依旧是那么普通,完全看不出来他最近经常出入皇宫。 听到外头的动静,原本是在蒲团上结跏趺坐的人自然而然睁开了眼睛,见到谢青珩,眉毛微微一抖,“谢檀越。” 谢青珩双手合十向他行礼,“莲生大师。” 精舍中除了两个蒲团外什么都没有,而两个蒲团中莲生和尚已经占据了一个,所以谢青珩只能是坐到另一个蒲团上,云暮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两人坐定,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各自坐了一会儿,莲生和尚是继续闭目打坐,而谢青珩就是看着他,直到对方重新睁开眼睛,知道他做完了功课后才淡淡开口道:“好不容易能见到莲生大师一面,两年不见,大师风采依旧。” 莲生和尚淡淡应道:“谢檀越说笑了,和谢檀越一比,贫僧何来的风采?” 谢青珩微微一笑,“如今建安谁人不知莲生大师之能,不仅佛法精深,更是能成为陛下的座上宾,得到陛下的推崇呢。” 莲生和尚抬眼看他,继而又垂眉,“谢檀越谬赞。” 两人都是不点就通的聪明人,莲生和尚接到谢青珩邀约时就知道他有事要找他,所以此时在寒暄了两句后也就直接破入了话题,“不知谢檀越约贫僧是有何事?” 谢青珩淡笑,却是不回答问题反而感慨道:“大师如今总算是深得陛下的信任了呢!” 心里顿时有数,想起两年前两人曾经有过的那次谈话,莲生和尚的眉毛接着抖了抖,却道:“陛下之前中毒,正是贫僧帮他瞧了出来,是以贫僧才能入得陛下之眼。” 谢青珩微怔,眼中也同样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却是很快又被他掩饰了过去,“居然是这样。”他感慨着,一瞬间又想起了许多事情。 莲生和尚却没有等他想很多,接着状似不经意道:“不过今日陛下让贫僧讲禅,贫僧观其五停,似乎龙体又有恙了。” “哦?”谢青珩挑眉,“是吗?” 他的语调轻然,而莲生和尚垂下的眼眸中却变得格外阴沉,那种狠戾的神情,分明不该是他这样不染尘俗的出家人应有的眼神。短暂的沉默后他摇了摇头,“说不好,只是从面相上来看是这样而已。” 谢青珩皱眉:“却是忘了莲生大师在相术一道上同样也是造诣精厚呢。”顿了顿,他仿佛是忘记了之前莲生和尚所说那句话一样,转而问道:“如大师所看,如今这天命何归?” 莲生和尚神情不变,敛眸答道:“自然归于该归之处。” 谢青珩追问,“何为该归之处?” 莲生和尚答:“天命所允,人心所向,即为该归之处。” “既如此,大师看晋王与楚王如何?”谢青珩淡笑。 莲生和尚看他,“不如何。” 谢青珩顿时洒然而笑,“看样子,大师果然比我想象中更要来得聪明。” 说完这话,他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目光清灼地看着这个心机极深的和尚,“既然如此,那我正好替大师介绍一个人。” 心里微动,莲生和尚问道:“谁?” 谢青珩一字一顿道:“七皇子,姜昱。” 第三百三十章 秋山(一) 自从七月的那场暴雨过后,半个月内建安再没有下过雨,直到万众瞩目的秋山宴开始,也依旧是连日的晴好,高照的艳阳一点都看不出有“七月流火”的意思。而晴空高照之下,人心自然也就躁动,各家有女儿的筹谋着该怎么在过两天的秋山宴上帮女儿选得一个好的夫婿,而没有女儿只有儿子的,则也是想方设法弄了一个参加宴会的名额,准备让儿子去看几个姑娘上来。 秋山宴明着是一场宴会,但实际上却要持续三天,在这三天里头,皇家会在白凤山摆下各样的酒席,与此同时还会开展类似于围猎竞赛之类的活动,以让参加宴会的男子有表现的机会。 王曦妩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参加过秋山宴,但她本来就对这劳什子的相亲宴会没什么兴趣,所以打算等到第三日去露个脸也便罢了。谁知在秋山宴开始的前天晚上,卫离离这丫头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好说歹说非让自己陪着她一起去。王曦妩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加上眼角尽是春情,心里猜测她大概是有什么计划,于是也便同意了她。 这两天离离有时候还会往外跑,她没跟着,却从南烛口中知道这丫头似乎是和江日生江大人见过几面。如今看这样子,小妮子估计是看上人家江大人了。 对于江日生,王曦妩只是觉得他有点面善,但除了那次在多宝楼外见过,其他倒是想不起来。反倒是青珩堂兄有提及过此人,看样子两人关系还不错。 因为有谢青珩的关系,她倒是没有对江日生起疑心,事实上到如今为止,她对谢青珩是相当信任的。这个男子有着极为透彻的眼睛,以及看透人世的智慧,即便自己活了两辈子,都比不上对方的豁达宽容。 唯一可惜的一点就是谢青珩身体实在太差了,这两年下来,即便他不说,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可以说是每况愈下。所以一想到这点,王曦妩还是觉得惋惜,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却引来沉檀关切的话语,“姑娘,您怎么突然就叹气了?” 王曦妩摇了摇头,“没事,还是觉得有点闷而已。” 皎碧接口道:“闷?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王曦妩看她,“我没有不舒服。”顿了顿又挑眉而笑,“我不过是无意中叹了口气,你们有必要这么担心吗?” 皎碧认真答道:“奴婢这不是替姑娘担心吗?” 王曦妩好奇,边上拿着个荷包在绣的青盖也同样插嘴道:“皎碧姐你在担心些什么呀?” 皎碧叹气,“姑娘如此容貌,万一明天去了秋山宴,被太多男子看上那该怎么办呀?!” 她的语气相当严肃,表情看上去也格外认真,要不是那双忽闪着的眼睛泄露了调侃的意味,几人也看不出来她是在打趣。而王曦妩笑了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皎碧你如今嘴巴是愈发甜了,肯定是平日里吃糖吃多了。” “可不是嘛?”最是活泼的青盖跟着起哄,“皎碧姐平常最喜欢吃糖了,我看她下午的时候才吃过两块桂花糖呢!一定是这样她的嘴巴才甜的。” 一头黑线的皎碧顿时丢下手里在绣的帕子,作势扑过去要掐她,“你个小蹄子,胡说些什么呢?!我下午什么时候吃过桂花糖了?明明吃的是焦糖而已……” 两人顿时闹作一团,沉檀和红绡都忍不住笑了,王曦妩更是眼含笑意看着她们。好不容易等她们闹完,王曦妩也就把手里的书一放,“好了你们两个,天色也不早了,明天还要去秋山宴呢,还是早点休息吧。” 主子发话了,皎碧和青盖自然也就停下,她们收拾好了各自手里的绣活,本来晚上闲着没事,所以就都随便绣些东西来打发时间。此时沉檀则是看着她们收拾,一边给王曦妩收拾好了她不看的书,一边问道:“姑娘,您打算明儿什么时候起呢?” 王曦妩想了想后答道:“差不多辰时你再叫我起床吧。” 沉檀笑着应了,几个丫头伺候完她洁面洗漱,然后等她睡下之后,才幽幽吹灭了屋里的蜡烛下去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王曦妩最终还是没能熬到辰时就起来了,原因是卫离离那丫头一大早的就过来她这边叫门。带着葱茏之意的少女眼神亮闪闪的,死乞白赖把王曦妩从床上拖起来,也多亏的王曦妩昨晚睡得还算好,否则的话这样被弄醒她一定会觉得不爽快。 “表姐,你赶紧洗漱洗漱,等你洗漱好了咱们就出发吧。”卫离离兴致高昂,除了天**热闹,对于秋山宴这种有趣的事情不想错过之外,她私心地还想快点见到江大人。 王曦妩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性子,但见到她这么兴致勃勃,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揉了揉额际,她道:“既然要让我洗漱,那你就先出去等会儿,难不成你要看着我换衣服不成?” 闻言的卫离离顿时吐了吐舌头,脚步轻快地出去了。而王曦妩则是在床上坐了片刻,然后才清醒了脑袋对沉檀几人道:“好了,伺候我起床吧。” 于是紧跟着就是忙而不乱地一阵洗漱,漱完口洗完脸后照例喝了一杯蜂蜜茶润喉,在红绡询问她今天要穿哪套衣裳时,秉承着低调原则的王曦妩最终选了一套普通的素色长裙。简简单单打扮完,时间也才差不多过去一盏茶的功夫还不到。 外头卫离离却等得心急,好不容易见到表姐出来,她赶紧的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怎么样?可以出发了吗表姐?” 王曦妩无奈地看她,挑了挑眉道:“你是打算让我空着肚子出门吗?” 卫离离顿时一愣。 王曦妩接着戳穿她,“就算你急着想见江大人,也不急这么一点时间。秋山宴要等到隅中才开始,这么早过去是让人看笑话吗?” 此言一出,卫离离的脸完全爆红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王曦妩,“表姐你,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王曦妩从容不迫地从她面前走过,然后在桌边落座,此时皎碧和青盖早就帮她准备好了早点,“知道你和江日生之间的事情吗?” 卫离离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王曦妩却抬头看她,神情极为平静,“你用了早点没有?要不要在我这儿再吃点?” “诶?”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表姐的话题转化得这么快,但等她回神之后,就还是期期艾艾地走到王曦妩身边坐下,然后用小眼神看着王曦妩,“表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呀?”明明她都没有和表姐提起过,表姐怎么会知道自己和江大人之间的事情呢? 王曦妩神情不变,“你表现得这么明显,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吗?” “真的?”卫离离顿时吃了一惊。 而看到她这幅一惊一乍模样的王曦妩顿时叹了口气,恋爱中的女子会变蠢这样的说法果然不是没有道理,原本离离丫头还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就笨起来了呢? 她没解释,卫离离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继续红着脸问道:“表姐,那你觉得江大人这个人怎么样?” 江日生怎么样? 在听到卫离离问话的瞬间,王曦妩想起了半个多月前谢青珩提到江日生此人时的评价,沉默了片刻,她低头看着桌面的眼神微微一闪,然后轻声道:“江大人,只怕不简单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卫离离只是隐约听到,于是继续用疑惑的眼神看她,谁知王曦妩却突然抬头对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只要你喜欢就好。” 没错,是“只要你喜欢就好”,这是王曦妩给出的答复。 只要离离喜欢,她不会去阻拦些什么,更何况能得到青珩堂兄赞口的人,她相信不会是坏的,说不定这辈子离离都摆脱上辈子的命运,结下一场好的姻缘呢? 卫离离不知道自家表姐心中在想些什么但听到表姐肯定的话后,她原本有些担忧的心就放了下来。对着王曦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甜甜道:“表姐,你对我真好!” 王曦妩心里柔软,但表面上却给了她一个白眼,“好了,别腻歪了,赶紧吃点东西,你不是急着要去见那位江大人吗?” 得到肯定后的卫离离这下也不怕了,坦然地接受了王曦妩的调侃,却是笑着喝起沉檀盛给她的粥来。 早上出来的匆忙,她确实没有吃东西,这个时候闻着食物的香气倒是有点饿了呢! 两个人于是用完了早点,因为一会儿要带着沉檀她们几个一起过去,所以王曦妩和卫离离又等她们吃了点东西,这才一起出发了。 出发前还特意去和陆经纶说了一声、陆经纶叮嘱两人一定要小心,虽然是在皇家的秋山宴上,但万一有什么危险也说不定。 王曦妩自然是应了,虽然她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嫂子的好意总是要接受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秋山(二) 大抵是每座山都有每座山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则往往是山名字的来源。凤白山的故事无非是一只白头的凤凰曾经在这边降落过,所以便有了“凤白”这个名字。 陆琅轩听别人说起这样的传说故事时,心里总是不屑,然而当他今天自己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和裴霁讲着这个被他判定为无聊的故事,说完后又笑着道:“你说就算是有凤凰好了,结果还是个白头的凤凰,那些古人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幻想呢?” 裴霁淡淡扫了一眼这个无聊的好友,没说话。 陆琅轩也不在意,他挑眉看着裴霁换了个话题道:“我说屠苏,你不是喜欢人家王曦妩的吗?怎么会有兴趣来参加这秋山宴的?” 裴霁面无表情地看他,“你不是也来了吗?” 说起这个陆琅轩顿时就变成了一副苦瓜脸,“别提了,我娘非让我来,还说让我相一个媳妇儿过去!她居然觉得她如此英俊帅气的儿子需要靠相亲来找到媳妇,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 “……”裴霁默然,他突然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边几个最要好的挚友都是这种自恋不要脸的类型。 那边陆琅轩还在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上次我去欢场的时候,秦卿姑娘还说喜欢我呢!像我这样的美男子,压根就不用来这劳什子的秋山宴好吗?”顿了顿,男人原本慷慨激扬的神情陡然一变,脸上露出一抹带有深意的笑容,他突然猥琐地笑道:“不过听说这次的秋山宴除了建安那些女子之外,还有从外地来的美人,这么想想,来一趟好像也不算太吃亏?” 裴霁:“……”有一个想法总是很诡异而且嘴巴上肆无忌惮的挚友真的是很挑战他的忍耐力。 两人一起往凤白山的方向走着,此时已经是八月初,差不多正好是山上红叶最红的时候,远远地望过去整座山头都像是被染红了一样。陆琅轩就忍不住吐槽凤白山实在不应该叫凤白山,而是应该叫凤红山才是。 对于好友毫无创意的吐槽一点意见都没有,裴霁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只见在他们前面已经有不少人都到了,山脚下停着许多马车,以及拴着的马儿,再往上的山腰,透过奚落的树木可以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还有偶尔的喧哗声随着秋风吹来。 他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样的场景看上去倒真有点秋天的感觉了呢! 而正当两人在上山口短暂驻足时,裴霁又听到另外一个耳熟的声音,“你们两个,不是说好了一起来的吗?居然丢下我先来了?!” 司徒烨这家伙明显是从后面赶上来的。一身锦衣的他看上去还带着几分风流之意,但和同样锦衣雕龙的陆琅轩比起来就要稍微稳重两分,陆琅轩完全就是一个骚包,外表看上去简直是浑身散发着光芒的美男子,但也只有同他相熟的人知道他内心的放荡。 陆琅轩回头看他,嘴角的笑意贱贱的,“谁让你自己来晚的,说好隅中之前出发的。”一边说着,他又冲着司徒烨眨了眨眼睛,“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来的吗?怎么还是来了?” 司徒烨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还不是母上大人要求的?” 裴霁淡淡插了一句,“是吗?我还以为你和阿轩一样,是来这边泡妞的呢。” 被戳穿的司徒烨顿时讪讪一笑,把胳膊勾搭在陆琅轩脖子上,却是对裴霁道:“知道了也不要说出来嘛,给兄弟留点面子。” 裴霁:“呵呵。” 反倒是陆琅轩嫌恶地把司徒烨给推开,“离我远点,你这个要和我抢女人的家伙!” 司徒烨顿时暴怒,看他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落井下石不说,还喜欢污蔑他!他什么时候要和陆琅轩这家伙抢女人了?! 仿佛是看出了他心里所想,陆公子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吗?别跟我说你不是抱着猎艳的心思过来的,就你这家伙,我早就看穿你了!” 义正词严的样子,仿佛他就是正义的化身一般。司徒烨气得要死,指着他就想骂人,谁知裴霁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丢下“一丘之貉”四个字,然后径直就上山去了。 被抛弃的两人于是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受到的打击。司徒烨神情讪然,而陆琅轩则是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两人没说话,但却同时跟了上去。 有这样不解风情的好友,有时候真的也很寂寞呀! ———————————————————————————————————————————— 秋山宴被安排在凤白山上,加上这次参加的人实在多,所以上山的入口也不止一个,就在裴霁他们从南面往山上走的时候,王曦妩则是和卫离离一起到了北边山脚。 看着略显奚落的入口,以及明显山脚下停靠着明显不多的马车,卫离离相当不满,她撅着嘴巴问王曦妩:“表姐,这么多的入口,为什么我们偏偏要选择人少的这处?万一要是碰不上江大人呢?” 左右已经被表姐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所以她干脆就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闻言的王曦妩却是给了她一个白眼,“江大人、江大人,你现在是不是满脑子都是江大人了?反正你和他不是说好了约定地点见的吗?从哪里上山不都一样?” 边上的沉檀却是笑着向她解释道:“表姑娘,您要谅解一下姑娘,要是被太多人见到姑娘的话……” 后果会如何,卫离离想想也知道,所以回过神来的她虽然心里还有点遗憾,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表姐的安排,从人最少的这条山路上山。 哎,为了表姐,她也就牺牲一点吧! 自觉做了很大让步的卫姑娘在心底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幕离,跟着往王曦妩身后一站,然后就是往入口处走去。 因为是皇家的宴会,所以上山的地方还是有人把守的。一行人到了上山的口子,沉檀上前,向那几个守山的侍卫出示了王曦妩和卫离离两人的帖子。那几个侍卫自然不会拦着,放任她们上了山后,其中就有一个侍卫道:“擦,刚才上去的那两个女子,那身段,简直了!” 另一个侍卫接口:“不止是身段,我看这两女的长得应该都很不错,虽然她们带着幕离,但那种感觉,差不了!”一边说着,他脸上还不由自主露出一个淫荡的笑容。 “就是,而且看她们的侍女,也都长得这么好看,做主子的应该更好看了吧?” “嘿嘿,你说的对!” 几人淫笑了一会儿,跟着又叹息起来,“你说咱们为什么运气这么差?偏偏被安排守这个入口,人都没有,本来还以为能借着这个机会大饱眼福呢!” “就是,他妈这运气也太背了!” “算了吧,说不定等等还有别的女人过来呢?而且之前那两个也算是极品了,要是她们明天再从这边上山的话,咱们也许还能再看上两眼呢?” “说的也是。” …… 侍卫们的对话王曦妩自然听不到,虽然如果让她听到的话说不定她会发怒,但此时她还是很安然地在山间小径上走着,一边走一边问卫离离,“你确定你和江大人约好的地方是在半山腰的古云亭?” 卫离离撅着嘴点头,“反正江公子说的就是古云亭。”表姐挑的路略冷清,一点都不符合她原本想象中热闹的场面。 王曦妩不知道卫离离在想些什么,她今天来本来就是单纯为了陪离离来见江日生而已,自然是懒得去招惹别人。于是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就扭头吩咐南烛:“南烛,你要不然先去找一下去古云亭的路,我们先沿着这条路走着?” 南烛自然不会有问题,她轻轻一个拔身,整个人就如同鸟儿一样腾跃了起来,紧跟着闪了闪,然后身影就不见了。也多亏此时她身边跟得都是知道她本事的人,此时见到了也不会太过见怪。 剩下的几人继续往上走着,卫离离因为心急走得很快,愈是一张脸上的红晕就愈明显。而王曦妩还算好,虽然爬山确实稍稍有点累,但她也只是略微有点喘气而已。 过了一会儿南烛就回来了,有她在前面带路,一行人的速度于是就又快了些。只是越往上走,她们也开始遇到人了。毕竟山的形状如此,越往上走自然是人越集中。 但幸好大部分她们遇见的都是女子,而且其中也有不少人是像她们一样带着幕离的,所以她们一行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除此之外也有男子,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是往一个方向走着,那就是位于山腰四分之三处的流云台。虽说是台,但却更像是一块被凿出来的平地,在那里,就摆着说好的宴席。 王曦妩和卫离离没有管其他人怎么样,两人跟着南烛一直往一个稍微偏僻的方向走去,一盏茶的时间后,总算是看到了掩映在疏密有间的树木中那一座灰色的石亭,以及亭中两个男子的身影。 第三百三十二章 秋山(三) 姜昱这次是和谢鹤观一起过来的。或许是察觉到他这段时间的异样,自己的好友加表弟追问了很久,他最终还是松口告诉了他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子的事实。 当时的蔚然就很诧异,非说要看看这位嫂子不可。而考虑到自己身边再没有其他亲人,谢家,尤其是蔚然已经是自己最亲的人了,于是他便告诉了他自己和卫离离的约定,最后才有两人一起同行的结果。 而此时,两人在约定好的时间到后又稍微等了一会儿,却意外见到了除了女主人公之外的另一个女子。 “江大人,”揭下头上的幕离,露出素颜来的王曦妩对着姜昱微微行了一礼,声音清冷,“许久不见,江大人可好?” 和卫离离相处也有好几天了,姜昱自然知道离离身边还有一个极为尊重的表姐,加上两人之前也算是见过,所以他也不敢怠慢,对着王曦妩拱手道:“托王姑娘的福,姜某甚好。”说话的同时视线却是轻轻扫过她身后的卫离离,原本冷峻的神色也不经意间温柔了些。 而一直在用心观察他的王曦妩顿时心里一松,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却是把话头转移到一边的谢鹤观身上,“不知这位公子是?” 姜昱明白今天大抵是要见长辈的意思,虽然这位“长辈”的辈分并不怎么高,但见离离的样子似乎是很在意王曦妩的看法,所以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位是谢鹤观谢公子,谢公子乃是我堂弟,也是我至交好友,此时随我一同过来,却是想见见离,卫姑娘的。” 原本他是想直接喊离离名字的,但中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马上改口。 谢鹤观此时也适当出声,虽然眼中还有来不及收敛的惊艳之色,但他还是笑着同两人打招呼道:“王姑娘,卫姑娘。” 王曦妩淡然应了声,倒是卫离离红着脸回礼,视线却都落在姜昱身上。 “可巧了,”王曦妩狭长的眉眼弯着,语气颇有深意,“谢公子想看看离离,我却也是想看看江公子。原先不知什么样的男子能把我这单纯的表妹给吸引了去,却没想居然是江大人。” 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严肃,姜昱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是姜某冒犯了,但我是真的喜欢离离,之前两次邀约也是出自真心,希望王姑娘不要责怪离离。” 男人的语调极为认真,而且那眼神中诚挚的感情也不像是作假的,王曦妩心中虽然仍旧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我不会责怪离离,能够遇上自己喜欢,同时也是喜欢自己的男子是一件幸事。我只是希望江大人日后能好好对待离离,离离这丫头性子单纯,一旦喜欢上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表姐~” 王曦妩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卫离离就略微有些红了眼睛。 王曦妩眼神宠溺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却是转回头接着道:“虽然我接下去的话可能有点难听,但我还是要说。离离的身份你也知道,我不管你和谢家有什么关系,但倘若你敢做出任何对不起离离的事情来,我王卫两家也不是吃素的。” 语气听上去平淡,但话中的警告意味却再明显不过。此时的王曦妩一派肃然的模样,倒显得她格外风姿凛然。 姜昱郑重道:“放心吧王姑娘,姜某在此可以向你起誓,日后我若是辜负了离离,就任由王卫两家处置,绝对不会有半点怨言。” 王曦妩似笑非笑:“这可是你说的?” 姜昱目光坦荡一片,“自然是我说的。” “那便好,如此我可以暂时同意这段时间你和离离在一起,但到底能不能说服我三舅、三舅母他们,最终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姜昱点头,“这是自然。”心中却舒了口气。离离说过,只要是能把王曦妩那边拿下了,她父亲母亲这边的压力就会少很多。 王曦妩可不知道这边卫离离早就把她给卖了,而且还把她的地位抬那么高,此时听到姜昱的承诺,她心里也是叹了口气。人是离离看上的,而且看她一副热恋情深的样子,即便她再怎么说也没用。更何况江日生此人还算是坦诚,虽然身份背景略微神秘了些,但他背后既然牵扯到了谢家,那么总不会是坏的,离离交给他,她也算是放心了。 “好了,既然我们已经互相见过了,那接下去的时间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江大人你随意,离离我就留给你了,还望你能照顾好她。”心里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王曦妩很快就收敛了心思,露出一个笑容对姜昱道。 姜昱自然同意。 王曦妩于是留下满脸都是温柔神色的卫离离以及她的丫头,自己带着沉檀她们准备离开,边上谢鹤观也同时出声:“王姑娘稍等,我和你一道走。” 男子说话时的神情有点无奈。人家表姐都走了,他一个堂弟留下来打扰也不是,干脆还是一起走吧。而且隐约猜到了王曦妩身份的他此时对眼前这个女子也相当好奇,听说七叔之所以这两年长年在青州住,为的就是王家姑娘,而眼前这位,难不成就是七叔的心上人? 他心里揣测着,等和王曦妩一起出了古云亭后,就试探似的问道:“王姑娘可是出身琅琊王氏?” 王曦妩也不诧异他能猜到自己的身份,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清浅。 谢鹤观接着问道:“那王姑娘可认识我七叔?” “七叔?”这下王曦妩倒有点好奇。 谢鹤观解释:“我七叔名王孙,字青珩。” 王曦妩恍然,“原来是青珩堂兄。”紧跟着又轻笑,“谢公子原来是堂兄的侄子,倒是看不大出来。” 谢鹤观顿时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尴尬,毕竟如果按照这样子的辈分来算的话,他居然比眼前这个女子还要小一辈,但最终他还是无奈地解释道:“七叔虽然年纪轻,但在宗族中辈分却很高,他下面已经有了许多侄子辈了。”一边说着,他还状似无意道:“上一辈中大概也只有他和十四叔尚未成婚了。” 王曦妩并没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微微笑了下,却是转开了话题,“既然我们之间还能算得上是亲戚关系,谢公子难道不应该告诉我一下江大人的真实身份吗?” 谢鹤观骤然眯起了眼睛,扭头直视着她。 而停下了脚步的王曦妩同样用锐利的目光回看着他,眼中的坚决不容忽视。 ——————————————————————————————————————————————— 就在两人离开古云亭,王曦妩问到姜昱的真实身份时,反观古云亭中,原本轻轻拥抱着卫离离的姜昱目光中闪过一抹挣扎,最终还是开了口,“离离,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还满心沉浸在表姐同意了自己和姜昱事情中的卫离离听到此言,不由得羞涩道:“嗯?” 紧紧抱着怀中人的姜昱在用力抱紧了她后,却是缓缓松开了手,他目光缱绻地看着卫离离,同时脸上的神情却是复杂,“离离……” “怎么了?”被他这幅样子唬着,卫离离不解,一时间却也担心起来,只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 “离离,”姜昱又轻轻喊了她一声,垂下的眼眸中带着复杂的意味,有愤怒也有隐忍,但此时更多的却是担忧,因为担心说出来就会失去,可即便是有着这样的担忧,在又挣扎了片刻后,他还是缓缓开口,“我有一件事情瞒着你。” 话说得相当艰难,但却带着雷霆般果决的心。而见到他这样的卫离离也不笑了,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喜欢江日生,或许是那次在多宝楼前男人救了他,而且还那么直接地呵斥了她,但后来几次偶然的遇见,她背着表姐一个人跑出去完,有一次正好见到江日生在一个糖葫芦摊子前,把买来的两串糖葫芦给一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当时的阳光有点炎热,男人的额头也有着隐隐的汗珠,但那时他的笑容却是那么温柔,让她一瞬间就掉进去了。 当时的她在想,对待别人的孩子都这么温柔的男人,将来对待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更温柔吧? 于是就这么上了心。之后再几次遇到,她都默默地观察着这个男人,直到有一次,她出来时忘记带钱,等到在街边的牛肉面摊中吃了一碗面时才发现的这点。牛肉面摊老板见她一个女子,就说面钱算了,可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不是能吃白食的人,于是她坚决要把手上的一只玉镯要给那老板,结果却是正好在对面摊子的江日生替她付了钱。虽然当时他还说她一个姑娘家出来身边连个人都不带,但当时她的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自此之后就是她主动约见江日生,之后的一切则水到渠成,他们对彼此都有着好感,一切的一切就仿佛是顺理成章,那种发自内心的熟稔感让两人很快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心上人却说他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心里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 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强迫自己看着男人,“你说,我听着。” 姜昱看着她,眼神中带着难以形容的光芒,“离离,其实我不姓江,我姓姜,皇族的那个姜,我的名字,叫姜昱。” 第三百三十三章 秋山(四) “姜昱?你是七皇子姜昱?”反应了很久才想起有这么一位存在的卫离离震惊道。 姜昱看着她,然后默默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丝隐忍以及期盼,似乎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谁知卫离离在问了这么一句后就直直地看着他,“然后呢?” 姜昱愣了一下,“什么然后?” “你告诉我你是七皇子,再然后呢?”卫离离反问,她深深地看着眼前看似淡漠,实际上心底却有着柔软地方的男人,目光中是不舍的温柔。眼见男人不说话,她就笑着柔声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身份。不管你是太常寺丞江日生,亦或是七皇子姜昱,我只知道你是那个会买糖葫芦给一个不认识的孩子吃的男人,这和你叫什么、你是谁有关系吗?” 女子的眼神缱绻,澄澈的眼底带着一目了然的恋慕,看得姜昱心神几乎失守。他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却是一把把人重新抱进自己怀中,用力之大,简直是要把人勒死。也幸好卫离离反应得快,把自己整个身子都放软了下来,紧贴着对方胸膛的地方能听到从男人心中传开激烈的跳动声。 “离离。”温柔而又低沉的声音在卫离离头顶响起,姜昱此时的眼神一片柔软。 而在他怀中的卫离离脸上同样是依恋的神色,心中却在想要怎么把这件事情告诉表姐。虽然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喜欢的是姜昱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身份,可既然男人的身份注定了他们没有办法这么简单就在一起,那么她就势必要想些办法,看看能不能让表姐帮帮自己,毕竟父亲母亲都在云中,建安也只有表姐同她最亲了。 两道紧紧相拥的身影在树林孤亭这样的背景中化为秋日最美好的渲染,后世记载明光帝和嘉毓皇后最初相逢的地方就是在凤白山的秋山宴上。史学家们考据了当时的情况,认定明光帝与嘉毓皇后在秋山宴上一见钟情,从而写下了帝后日后鹣鲽情深的第一页,谁都不知两人实际上要更早认识,甚至嘉毓皇后看上明光帝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男人曾经买过一串糖葫芦给不认识的孩子而已。 ———————————————————————————————————————————————————— 两人这边再没有了其他心结,而王曦妩那边则是在得到谢鹤观的回答后,短暂沉默了一下,紧跟着就是长叹了一声,“果然是他。” 她的话来得有点莫名其妙,谢鹤观有点理解不能。“居然是他”或者是“什么?竟然是他”这样的反应他都能接受,可什么叫做“果然是他”?难道王曦妩之前就知道了七殿下的身份?还是说七叔之前已经告诉过她了? 脑子里闪过各种想法,但谢鹤观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微笑着看着王曦妩,“希望王姑娘不要把这件事情随意告诉别人,毕竟七殿下的身份如今还不适合暴露。” 王曦妩深深看了他一眼,“放心吧谢公子,我不是多话的人,要不是因为担心离离受骗,我也不会逼问你。” 谢鹤观笑,“这个我自然知道。”要不是看在王曦妩是七叔喜欢的人份上,他也不见得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闻言王曦妩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本来也不算熟,再加上想问的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王曦妩于是也就不愿再和谢鹤观多呆下去,简单地说了声告辞,她就带着沉檀以及南烛离开了。 剩下谢鹤观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严肃的脸上很久之后才露出一抹笑意,然后也转身离开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棵老楸树后,微微露出一片黑色的衣角。 ———————————————————————————————————————————— 和谢鹤观分别后王曦妩并没有走很久,她漫无目的地转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见到正好有一块干净平坦的山石,于是也不拘形象,走到那儿缓缓坐了下来。 她身边的两个丫头此时还停留在知道姜昱真实身份的震惊中,此时见到姑娘这幅神情,自然也只以为她是在惊讶中,并不知道王曦妩此时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绕了一大圈,谁承想最后还是绕了回来,离离还是遇上了姜昱,而且也像上辈子那样喜欢上了姜昱。这难道就是注定好的姻缘吗?不管怎么兜兜转转,该在一起的人还是应该在一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裴霁呢?她和裴霁又算什么? 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王曦妩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在接近,直到南烛突然出声,“谁?!”以及沉檀楞然的声音,“裴将军,您怎么在这儿?” 王曦妩这才回过神来。 她愣愣地抬头,入目果然是裴霁那熟悉的容颜。几乎是万年不变的玄衣穿在他身上,恰到好处地修饰出他矫健的身材,而他收敛了锋锐志气的眼神则是静静落在自己身上,背后漫山的红叶仿佛火烧。 “阿妩。” 或许是察觉到她此时的迷茫,裴霁叫她的时候声音略微有些低哑,但在喧嚣的林间却意外好听。 王曦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收拾好自己心底那些可笑的担忧,她缓缓起身对着男人行了一礼,“裴将军怎么会在这儿?” 裴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很久不见了,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托裴将军您的福,一切都很好。”王曦妩淡淡答道。 两人于是无语。 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太远,大约莫隔了四五步的样子,顺着山风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极浅极淡,和燕东君身上的龙涎香味完全不同。 想到燕东君,王曦妩一瞬间又有点晃神,等她再次回过神来,却见到裴霁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而他身上所带着的那种压迫感,却让王曦妩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她忘了她的身后是那块青石,所以后退一步的结果就是被石头撞了一下膝弯,然后一下子就要坐倒在石头上。而裴霁则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后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更加明显的皂角清香涌入鼻中,让王曦妩觉得猝不及防的同时也有一种被击中了心底那一处柔软的感觉,让她想起了两人之前的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离离同姜昱之间的夙缘让此刻的她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她在被裴霁拉进怀中后,足足愣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就想推开裴霁的怀抱,谁知男人却紧紧箍住了她,“小心。” 脸色微微一沉,狭长的眼眸也随之眯了起来,但鉴于此处是在外头,王曦妩也不想和裴霁撕破脸,只能是沉声道:“我没事,还请裴将军放开我吧。” 她身后的沉檀和南烛也忍不住上前了两步,沉檀是满心落在姑娘身上,反倒是南烛更为警觉,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确定周围并没有恰好路过的人后,才继续用戒备的眼神盯着裴霁,似乎是只要他敢做出什么对姑娘不利的动作来,她马上就会上前同男人决斗。 “我不放。”原本只是打算把人拉回来后就放开的裴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所有的理智在顷刻间全部出走,此时的他满脑子都充斥着强烈的占有欲。 不想放开她,再放手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脑中一闪而逝的两个念头很过就深入了心底,他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怀中人身上。 怀中的女子身子极为柔软,那种契合的感觉却让他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她身上说不出来什么体香,和他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就像是清冽的雪混合着新酒的香味,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觉得醉了。 为什么上辈子他就不觉得阿妩的味道是如此美好呢? 眼神微黯,裴霁的双臂更加用力了些,而王曦妩却差点没被他逼疯! 如今这可不是在王府!山上人来人往的,万一要是被哪个冒出来的人看见呢?那她的清誉还要不要了?裴霁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和他捆绑在一起了吗?! “你放开我!听到没有!” 她用力挣扎着,与此同时也是抬头怒视着裴霁。而见到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的沉檀南烛都急了,沉檀直接就跑了上来,但却不敢直接碰触裴霁,只能是在边上劝:“裴将军……”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是喊着他的称号。 此时的裴霁几乎是把她整个人都环在了怀中,他完全不管边上的两个丫头是什么反应,低头在王曦妩耳边呢喃道:“阿妩,我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了,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喜欢上别的男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做到……” 话音未落,他的左臂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却原来是王曦妩眼见得没有办法挣脱他的禁锢,于是就在他手臂上用力咬了一口。吃痛的他顿时手上力道一松,王曦妩趁机用了推了他一把,挣脱了男人的怀抱,紧跟着就是抬手。 “啪!” “裴霁,你当我是什么人?!” 第三百三十四章 秋山(五) “王爷,奴才让人去几个把守入口的侍卫地方打听过来,有还几个姓王的女子来了,但不知道其中到底有没有琅琊王氏的那位姑娘。” 说话的人是楚王姜戎的一个侍卫,而他对面站着的正是姜戎本尊。 得到这个答案的姜戎顿时眉头一皱,而站在他身后的幕僚李曦却还在劝道:“王爷,如今这一届秀女中,琅琊王氏的姑娘明显是最适合您的,一来王家底蕴深厚,二来王家和萧家不对付,若是您能娶到王曦妩,到时候王家一定能成为您对抗晋王的助臂,所以您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啊。” 姜戎眉头皱得愈发明显,他回头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幕僚,同时呵斥道:“够了!本王知道!本王这不是让人在找吗?!” 被主子呵斥了一句的李曦顿时闭上了嘴,姜戎则是扭回头看向面前的侍卫,“接着给我去找,一定要找到王曦妩在哪里!”他的眸光深沉,强忍着焦躁的感觉说道:“一旦找到人,赶紧回来告诉我!” “是!”那侍卫应了一声后马上就下去了,而姜戎则是沉着脸往宴席的方向走去。 他在想今天的计划。 之前早在大选的消息传出来后,他的几个心腹幕僚都劝说他要想尽办法把王曦妩娶到,娶到王曦妩就相当于娶到了极大的一座靠山,只是当时这样的想法有点难度,毕竟是给大选主要还是给父皇选妃的。谁知后来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参加选秀的秀女前来参加秋山宴,这对他而言,瞬间就成了能够得到王曦妩青睐的好机会。尽管不知道这位琅琊王氏唯一的嫡女到底长什么模样,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把人弄到手的心,只要有了王曦妩,到时候他就有足够的助力来抗衡姜煦。 想到姜煦,以及高台之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他的心瞬间就硬了起来。 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阻挡他登上那个位置,成为这九州的主人! ———————————————————————————— 王曦妩并不知道还有另外的人在算计着自己,此时的她胸膛起伏着,一双明眸怒视着裴霁,紧握着的双手却是被气得发抖。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扇裴霁的耳光了。上次是因为男人强吻她,这次则是他抱着她不肯放手,甚至还说出那样的话来。 “裴霁,你当我是什么人?!由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多激动,王曦妩的音调略微有些尖锐,事实上她已经失态了,可偏偏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 因为之前卫离离和姜昱一事的影响,此时的她实在是有些害怕。害怕即便是有了燕东君,说不定到最后她还是得和裴霁纠缠在一起。 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再也不想重复曾经经受过的痛苦与背叛了。 看到这样的她,裴霁心里顿时抽痛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就要开口:“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王曦妩猛然截断了他的话题,“我和你说过,这辈子我不想和你有丝毫的牵连,裴将军,你值得更好的姑娘的。” 被山风吹过的她好不容易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原本拔高的语调也跟着降低了下来,到最后已经是在用哀求的语气了。“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就此相忘于尘世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不!”听到她的哀求,裴霁眼神顿时就冷了下来,看着王曦妩的眼神也带上了压迫的意味。 他不想,也不愿和阿妩相忘于尘世间,若不是那曾经连续不断的梦,他说不定早就记不起两人上辈子的事了。可正是因为还记得前世两人的过往,此时的他才更不愿想象那样的场景。这种偌大的世界中,还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与自己一同前行的诱惑太过美妙,而一个人则是太过孤单,他丝毫不像放手。 眼眸骤然紧眯,他刚抬起脚想要往前走两步,面前的王曦妩这次却警惕地朝着安全方向后退了好几步。与此同时南烛一个闪身,却是挡在了主子身前。 “裴将军,既然我家姑娘不愿见你,你还是不要逼她了。”南烛冷冷道。 边上的沉檀也是一脸焦急加担忧地看着两人。 胸膛中仿佛有着一团火焰在跳动,但裴霁的眼神却愈发冷漠,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意外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喧闹的声音,“听说再前面些有一处不错的景致,咱们去那边吧。” 居然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的样子,而且分明已经很近了。 沉檀顿时一慌,她回头看向姑娘,却见姑娘瞬间从她手中拿走幕离戴上,黑纱材质的帽裙缓缓垂落,正好在那些人走到路前遮住了姑娘的容貌。 而裴霁,则同样是飞快地收敛了脸上的情绪,冷冷地看向来人。 来的一群人是四男两女,其中两个男的是裴霁认识的,所以此时见到也忍不住皱了皱眉。那两人看到他也愣了一下,跟着则是笑着同他打招呼,“没想到裴将军也会来参加这秋山宴,真是让人意外。”其中一个男人说着,目光却是落到了裴霁身后的王曦妩身上,“这位姑娘是?” “只是正好路过而已。”没等裴霁回答,王曦妩就抢先答道。她的声音冷冷的,说完也不管裴霁是什么反应,竟是直接转身就走。 如此淡漠的反应让后来的一干人看得眼直,而被丢下的裴霁居然没走,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飞快离开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男人在筹谋着些什么。 —————————————————————————————————————— 好不容易从裴霁身边逃走,一直走到再没有人的地方,王曦妩的脚步这才慢下来。只是即便已经过去了一会儿,但她隐藏在幕离下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屈辱之意,以及淡淡的凶光。 之前顾虑到男人的身手自己打不过,若是可以的话,她早就直接上去打人了。 就算上辈子他们纠缠过,她都说了今生互不相见,可偏偏裴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衅她,她想不明白他到底想怎样?还是说男人天性如此,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又或者是曾经拥有的东西,非得等到失去了才觉得追悔莫及吗? 那她只能送裴霁一句话,真是够贱的!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沉檀也很担心,她不由得轻声问道:“姑娘,您还好吗?” 王曦妩没做声。 沉檀小心翼翼,“那咱们还要去下面的宴会吗?” 王曦妩冷冷道:“不去了!南烛你去告诉离离一声我先回府了,晚点再派马车过来接她。”反正她已经出现过了,接下去参不参加宴会也不重要,加上此时她一点都不想再碰到裴霁,干脆还不如回家去。 得到吩咐的南烛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担忧地看着王曦妩。 王曦妩知道她的意思,“你快去快回,我和沉檀就在这里等你。” 南烛于是飞快地去了,沉檀似乎一直都很想说话,但姑娘不出声,此时她也不敢再去打扰姑娘,只能是静静站在王曦妩身旁,带着一脸忧色地看着她,同时也防备着周围再出现什么人。 也幸好大部分的人都在半山腰上参加宴会,在山上走动的人只是少数,直到南烛回来,都没有她担心的人出现。三人于是下山,一路上走的都是南烛甄别的人比较少的小路,王曦妩虽然觉得山路难走,脚疼,但这个时候她也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要别碰到裴霁,那就什么都好说。 依旧是从北边上来的地方下山,王府的两辆马车还停在山脚下,皎碧红绡几个在边上闲聊,此时见到姑娘居然这么早就下山来了,顿时吃了一惊。皎碧张口就想问,但看到边上沉檀和南烛严肃的脸色时,她不由得猜到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也就不再问,沉默着伺候姑娘上了马车,然后趁着姑娘不注意时她才悄悄问了沉檀。 谁知沉檀却没回答,“你先别问了,这件事等回去之后我再告诉你们。”一边说着,她却是一边上了王曦妩的马车。 皎碧几个面面相觑,却是上了后头的一辆马车。 几个人在一路沉默中回到了王府,进了王府之后正好遇到白眉。白眉是知道姑娘今天和表姑娘一起去参加秋山宴的,没想到却这么早回来了,不由得有点奇怪,她问道:“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表姑娘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勉强对她笑了笑,王曦妩答道:“我有点不舒服,就早点回来休息了,离离在那边玩,晚点才会回来。” 听到她回答的白眉顿时担心道:“姑娘不舒服?可需要奴婢去找个大夫给您看看?” 王曦妩摇头,“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说完也不想和白眉继续在这边扯,于是道:“我先回去休息了,白眉姑姑你先忙自己的吧。” 白眉皱眉,王曦妩却走了。 谁知刚好回到这段时间她住的地方,门却开着。而等她迈进去后,却见陆经纶正坐在里面,听到她进来的动静不由得抬头一笑,“阿妩,你可回来了,燕公子可是等你有一会儿了。” 燕公子? 王曦妩顿时一愣。 第三百三十五章 甜蜜 陆经纶走了,沉檀几个也都识趣地退了下去,王曦妩安静地坐在软榻上,身旁则是环抱着她的燕东君。 室内一时间居然没有别的声音,王曦妩是因为心里的那份怒意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而燕东君或许是看出了她心情不好,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抱着她,眼底温柔与深思交错。 过了片刻,王曦妩才淡淡开了口,“你从哪边过来的?” “青州。” “我之前不是给你留消息了吗?”王曦妩扭头看了他一眼。早在出发前她就让南烛给男人传了消息过去,告诉他自己来了建安的事情,他怎么偏生还去了青州? 明白她话中之意的燕东君笑着答道:“难得来一趟,正好去看看岳父大人。” 他的笑容照旧是带着痞气,但无端地就让王曦妩心里平静了下来,她软软的依靠在男人怀里,语气也跟着懒了下来,“你就贫吧。”明着是说去看岳父大人,当她不知道他和父亲两人是要商量什么事情吗? 但聪明人知道哪些事情该说,那些事情不该说,既然燕东君不打算把两人筹谋的事情告诉她,她也就懒得去操这份心。什么时候他愿意说了,她听听也就罢了。 “我哪里贫了?”听到她不算娇嗔的娇嗔,燕东君一双桃花眼弯得更加明显,把下巴抵在王曦妩颈窝处,他邪邪笑道:“明明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王曦妩横他一眼,没接话,转而问起了之前自己担心的话题,“你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放心吧,你夫君出手,哪里还有处理不好的事情?”用调笑的语气说着,燕东君眼中却闪过一丝寒芒。 虽然瀚海那边的事情是结束了,但燕溯白的事情却只是强行镇压了下去,不是特别必要的时候,他也不想靠杀人来解决事情。再加上将来他总归是要迎娶阿妩归国的,到时候那朝廷里的那些老家伙知道他居然取得是燮国王家的女儿,到时候万一反对的声音更大了呢?他至少得最好两手准备,才能确保将来自己和阿妩之间能够顺顺利利的。 王曦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隐约知道这次的叛乱似乎和离国的安王有关系,此时听到他这么说,顿时翻了个白眼。亏得她之前还有些担心,生怕男人会吃亏。如今看起来,燕东君怎么可能会吃亏?有他这张脸皮在,还有其他人能伤得了他? “没名没分的,哪个是我夫君?”见不惯他这幅吃定了她的样子,王曦妩忍不住刺了燕东君一句,只是话中多多少少带了丝害羞的意味。 离帝陛下果然大怒,一下子就把王曦妩放倒在榻上,自己则是翻身压在了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和她:“什么叫没名没分?连你父母都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嗯?” 眼角微微上挑,此时的男人看上去格外具有危险性,尤其是他最后那一声“嗯”,其中更是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不由得让王曦妩也眯起了眼来,“父亲母亲同意了,那你问过我吗?万一我要是不同意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她眼中隐含的那抹笑意,以及又开始渐渐染红的耳根,无一不说明她只是嘴硬而已。 燕东君心里清楚,却也喜欢身下女子那野性难驯的模样,对于他而言,两人这样只是情趣,他就是不喜欢那些被规矩所束缚住了的女人,虽然温柔,但是在她们身上却很难找到属于自己的思想。 而阿妩就不同,她有着自己独立的人格,在她身上时有可见离经叛道的想法。而且最重要的是,阿妩的心眼很小,正好他自己的心眼同样也小,两个心眼小的人在一起,岂不是正好? 心里愈加满意,表面上燕东君却是恶狠狠地看和她,霸道道:“你敢不同意?!” “我怎么不敢?” 不甘示弱的王曦妩于是也瞪大了眼睛看他,只是没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男人的眼眸一下子黯了下来,他俯身,准确地捕捉到那张水润的樱唇,然后就开始用力地攫取那唇中的甜蜜。 灵活的舌头在王曦妩口中搅动着,温柔而又霸道,带着毁灭的意味,仿佛要把她的灵魂都吸出去一样。而腰后则是有一只不断游移的手,从她上衣的衣摆下钻了进去,丝毫没有薄茧的五指和她同样细腻的腰肉相接触,微凉,却又瞬间在她体内点燃了一戳火。 从一开始的意外到后来的接受,王曦妩甚至开始逐渐迎合起男人的步调,她的两只手缓缓拥抱上男人看似纤弱,实则精壮的背,唇舌相缠的那种感觉,让她仿佛就要沉沦在无边的深渊。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似乎是一弹指顷,又似乎是永劫,直到她快要呼吸不下去了,燕东君才似察觉到什么似的,缓缓放开了对她的索取。两人分离的唇间顿时有泛着水光的丝线掉落,显得格外******而注意到这点的王曦妩顿时脸色爆红,看着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也没了之前和他斗嘴的勇气,转而把头一撇,干脆避开男人的视线不再看他。 心底一片柔软,燕东君却继续俯身在她唇角舔了舔,轻柔的,不带丝毫情欲。舔完之后则是轻轻拥抱着她转身,两人于是成了侧着身面对面躺着的样子。 因为之前的亲吻而被带走了全身的力气,此时的王曦妩身体格外柔软,也格外顺从,她就任由燕东君搂着自己,一边轻声问道:“怎么呆了这么久才回来?那边的事情很棘手吗?” “也不是很棘手。”此时男人的神情格外温柔,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王曦妩的问题,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怀中人身上,“就是燕溯白,你知道的吧?我的五哥,这次瀚海叛乱一事,里头就有他的手脚,他还收买了几个朝廷里的官员,想要对我不利。” “什么?!”王曦妩并不清楚最后这件事情,闻言便吃了一惊,“那你没事吧?” “放心吧,”燕东君笑着安抚她,“就燕溯白那样的手段,都是我用剩下的,怎么可能能真的伤害到我?” 王曦妩却郑重,“不行,既然知道了他有这样的心思,那你就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大意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早点下手把安王手里的力量都收缴了吧,这样也免得他再起什么歹意。” 她这话说得相当坦然,话中的意思若是落在一般人耳中都会觉得她心狠,就连燕东君都愣了愣,片刻后却是露出一抹深邃的笑容,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他笑道:“都听夫人的,到时候回去我就把他给处理了。” 实际上早在话说出口的那刻王曦妩就有点担心,自己后面这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但此时听到燕东君的回应,她还是忍不住脸上红了红,“听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让你去对付自己兄弟一样。”却是默认了男人的称呼。 燕东君顿时觉得她可爱,把人搂得更紧,嘴里却道:“当然不是,是我自己要对付燕溯白的还不成?” 给了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王曦妩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却是没再说话。 她不说话,燕东君却有事情要问她,“之前你同我说是来参加大选的,怎么如今就变成什么乱七八糟的秋山宴了呢?” 提到此事的王曦妩也收敛了心神,她答道:“我也不清楚灵武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好端端的大选弄得雷声大雨点小,总觉得这其中是有什么鬼。” 燕东君却不管它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在意的是别的事情,“那你明后两天还要去参加那劳什子的秋山宴吗?” 说话的语气分明带着吃醋的味道,王曦妩被他这幅模样给逗笑,“怎么?我不能去?” 离帝陛下坦荡荡地点头,目光却相当幽怨,“明明是我的女人,偏偏还要跑到外面去抛头露脸,你想过你夫君我的感受吗?” 被他的用词雷得满脸都是黑线,王曦妩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推了他一把,“你镇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就抛头露脸了?” “你背着我去参加相亲宴会!”燕东君指责她,手里却是把人抱得更紧。 王曦妩解释:“明明我之前就告诉你了好吗?这怎么能叫背着你呢?” “那我又没同意!”燕东君相当理直气壮。 王曦妩:“……”以你的性子能同意得了吗?俄而且事情发展成这样是她能控制的吗? 眼见得怀中人不说话了,燕东君也就适可而止,“你看你既然今天已经去过了,那接下去两天不去不成吗?” 王曦妩瞪他,“你就有这么不能见人的吗?” 燕东君无辜,“不是不能见人!我夫人那当然是极能见人的,这不是怕你一出去就有太多人看上你吗?到时候万一要是再冒出几个人来和我抢老婆,那我岂不是压力很大?”一边说着,他一边又冲着王曦妩讨好地笑了笑。 被他这番言论逗笑的王曦妩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而见到她笑容的燕东君心里一动,顿时又翻身压了上去。 “你干嘛……唔……” 第三百三十六章 风波 这厢王曦妩和燕东君在纠缠着,那边凤白山上却发生了一件不小的大事。 “诶,你听说了吗?成国公家的小公子居然想要强上丹阳公主!” “什么呀?!我听到的版本可是丹阳公主看上了成国公家的小公子,然后就自己解了自己的衣裳,想要强迫莫公子呢!” “是吗?”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顿时有点不信,“丹阳公主怎么可能如此豪放?” “怎么就不可能了?” “之前我可听说丹阳公主可是一心喜欢裴将军呢!怎么可能又突然看上了成国公的儿子?” “我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相信,但元方这小子说得活灵活现的,而起现场也不止他一个人看见,好几家的公子哥儿都看见丹阳公主和莫士祺搅在一起的。” “那丹阳公主身材怎样?以前只是听说过公主的名头,还没见过公主长什么样呢……” 接下去的话题就变得有点少儿不宜了,正好从山高处回来的裴霁听到不远处两人的谈话,眉头顿时一皱。 成国公家的小公子莫士祺虽然和他不熟,但也算是有过交情,知道对方不是这么放荡的人。而丹阳公主就算平常行事再怎么不靠谱,也不至于愚蠢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和男人乱搞吧? 这么想着,他就接着往流云台的方向走去。好歹他如今手里还管着一部分的禁军,公主殿下出了事,他还是要过去维护一下秩序的。 而等他到了流云台,原本还挺热闹的地方此时却相当安静,在场的除了有个别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外,大部分人都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看着主桌的方向,在那里,坐着脸色铁青的萧皇贵妃。受了非礼的丹阳公主则已经被带了回去,这个时候她哪里还能呆在这边。 成国公的小儿子就跪在她前面,身上的衣服有点凌乱,而成国公夫人则是跪在他身旁,眼泪汪汪地看着萧皇贵妃哭诉道:“还请娘娘明察啊!我儿虽然平常喜欢玩闹了些,但决计不是这种人啊!他怎么敢对公主殿下用强呢?” “住口!”萧皇贵妃厉喝道,“不然难道是公主勾引你儿子的不成?!” “就是她勾引得我!”听到这话的莫士祺顿时抬头喊道,他的目光中带着委屈。今天这桩事情,完全不是他的错,明明他好端端地在树林里头让下人掏鸟蛋,谁知丹阳公主会走过来,而且一脸发骚的样子,看见自己就抱了上来。 “你给我闭嘴!” 没等萧皇贵妃接着开口,成国公夫人就先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这种时候,哪怕自己儿子是被冤枉的,但他这样的态度却完全是在给国公府惹祸,没看到皇贵妃娘娘的脸色已经铁青着了吗? “娘娘,小儿无状,还请娘娘饶他一命啊!”她哭着向萧皇贵妃求情,“还请娘娘一定要查清楚这里面到底是谁在陷害公主啊!即便是我儿仰慕公主,公主也不可能做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来啊!” 她这话说的相当有水准,怎么听都是为了丹阳公主着想,实际上还是在为儿子开罪,但效果却相比起莫士祺的态度来要好上不少,至少萧素淑在听到她的哭诉后也不由得思索起她说的内容来。 勉强压抑着怒火,皇贵妃在沉思了片刻后,不由得把视线转到一旁站着的萧嫣然身上,“嫣然,你把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 听到她这话的裴霁这才发现原来萧嫣然也在这边,她的身边还站着萧碧城,女子因为怀了身孕,腰间已经有点显怀。而她的另一边则是晋王,对面是楚王,还有好几位的皇室宗亲。 明显的,这件事情关乎皇室颜面,他们这些宗室不出现也不行。 最先撞破此事的萧嫣然此时脸上的神情有点恍惚,她怯怯地抬头看了眼目露警告意味的皇贵妃,然后才轻声道:“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就是在这边闲得慌想去走走,结果正好走到对面的树林里,就看到丹阳公主和莫公子他两人搂搂抱抱。我一时没留神,就叫出来了……” “那你可有看清楚到底是莫士祺他先对公主动手动脚的,还是公主主动的?” 萧嫣然仍旧是那副胆怯的模样,“不,我不知道!我也没看清楚!” 皇贵妃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虽然原本她的神情就已经够凝重了,此时的她心中更加焦躁。陛下原本就已经对她有不满了,好不容易办一场秋山宴,结果女儿还出了这样的事情。未婚女子而且是没有定下婚约来的,被撞见和男子亲热,到时候传出去丹阳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可偏偏事情却被萧嫣然闹大了,她要是识相点,当时没有叫出来,也就不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现在可好,几乎每个参加秋山宴的人都知道了! 一想到这点,萧素淑的脸色顿时更黑了,同时也更加看萧嫣然不顺眼。她扫了一眼周围围着的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反观地上跪着的成国公儿子以及他娘,尤其是后者,还用那种她一定会主持公道的眼神看着自己。 被衣袖遮掩住的双手握紧,勉强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萧素淑道:“这件事情本宫会让人去调查的,在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成国公夫人最好还是看好您的儿子,不要让他再出来了。还有在场的诸位,本宫相信大家都知道丹阳她平常不是这种性子,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她,你们觉得呢?” 如今这后宫中权势最大的皇贵妃都发话了,其余众人自然不敢说别的,只能是唯唯,“一定是有人陷害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一群人说着,都互相看了眼,只是那眼神中的意味,谁都明白。 萧素淑也知道他们的心思,但如今还有其他皇室宗亲在场,她也没有办法强迫他们,只能是暗自握紧了拳头,心里一边骂自己女儿和莫士祺,一边更是将萧嫣然恨了个半死。 而就在此时,之前被她派下去查探线索的侍卫回来了,“禀娘娘,奴才发现了一件事情。” 也没有把他的话太过放在心上,萧素淑只是沉着脸挥了挥手,“说吧。” “奴才在之前公主殿下坐过的位置边上发现了一只掉落的酒杯,经查验,里头有催情的成分在。” “什么?!” 这些不只是萧素淑吃了一惊,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大吃一惊。 “里头居然有催情的成分!” “那岂不是说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丹阳公主?” “我就说丹阳公主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如此场合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诸如此类的话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仿佛之前在私底下职责丹阳公主行为不检点的好像不是他们一样。 而皇贵妃闻言先是一喜,继而紧跟着又是勃然大怒,“是谁?竟然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陷害公主?!”她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圈看好戏的人,重点却放在了跪在地上的莫士祺身上。 而察觉到她视线的成国公夫人顿时哭道:“娘娘,这不可能是我们家阿祺做的呀!我们家阿祺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之前也没说话的莫士祺此时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眼睛一亮,一下子抬起头来道:“娘娘,之前我都不在这边,我一直在那边的树林里啊,有定国公公子可以给我作证的,我们一开始还在那边树林里见过的!” 被点到名的司徒烨自然是要站出来,“回娘娘的话,微臣之前确实有在边上的树林中见到过莫公子。” “而且我可以保证,我之前一直都没有碰到过公主殿下的酒杯啊!”莫士祺接着喊道。 有人证,而且还有物证,是莫士祺故意非礼丹阳公主的可能性就降低了很多。从如今这局面来看,很有可能是有人要陷害丹阳公主,想让她出丑,只是暂时还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而已。 “查!接着给我查!一定要给我找到下药的人!居然敢在公主的酒杯中下药,万一要是将来还敢在我和陛下的杯中下药了呢?!”沉着脸的皇贵妃怒道。 那侍卫闻声又下去了,而在场的人则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到底是去是留还是得看皇贵妃一句话。 于是所有人又都看向萧素淑。 而领会到众人意思的皇贵妃只能是按捺下怒气道:“让大家看笑话了,秋山宴到底比较重要,大家该做什么的尽管忙着自己的,万万不要因为丹阳的事情而打扰了大家。”顿了顿,她威严的目光又很快扫过大家,“只是本宫之前提到的事情,希望大家不要忘了。”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准备回宫。之前让人把丹阳带了回去,现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而众人在恭送她走后,然后又一次开始热烈地议论之前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看到一直在边上的萧嫣然已经脸色煞白,除了她边上的丫头注意到自家主子似乎神情不大好看,不由得轻声问了句,“姑娘,您怎么了?” 萧嫣然摇了摇头。 站在她身边的萧碧城闻声顿时看了她一眼,愣了一下,然后眼中闪过一抹隐忧。 第三百三十七章 撞见 卫离离急匆匆闯进房间里的时候,正好撞上自家表姐和一个陌生男子在亲热。 “表姐,我跟你……” 一个“说”字戛然而止,看着眼前的场景,她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白皙的脸庞一下子变红,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赶紧就转回身去,“对不起表姐,我不知道你这边……有人。” 没能成功把人给拦住的青盖一路气喘吁吁地跟了进来,见状也是红着脸压低了声音对卫离离道:“表姑娘,都跟你说了姑娘现在不方便。” 卫离离瞪她,“那你不说明白!” 青盖瘪嘴,这话让她怎么好说明白?难道说未来姑爷在里头,表姑娘你不要去打扰人小两口子吗?到底姑娘还没过门,燕公子也不算正儿八经的姑爷,两人此时相处,总归是不那么名正言顺的。 原先在卫离离冲进来前被燕东君抱着吃豆腐的王曦妩此时脸色已经完全红透了,她好不容易从男人怀中挣扎着出来,稍微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裳,然后才带着些窘迫地问卫离离道:“离离,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边问着,她一边还瞪了一眼若无其事的燕东君。 都怪你!这下可被离离抓了个正着! 没办法,谁让你太诱人了呢?离帝陛下用眼神表示。 “……”王曦妩懒得同这个脸皮厚到一定程度的家伙计较,经过短暂的缓冲后,她已经从之前羞涩的状态中回复过来了,在软榻上端正地坐好,她看着卫离离继续问道:“可是姜公子送你回来的?” 扭头偷偷看了一眼,眼见表姐已经整理好了,卫离离也就接着转过身,先是回了王曦妩的问题,“嗯”,然后就是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坐在表姐身边,带着一身矜贵之气的男子,“这位就是我未来姐夫吗?” 王曦妩这边因为燕东君的靠近而推搡着他,反倒是离帝陛下用微笑的眼神回视了一眼卫离离,“正是!”他的态度坦坦荡荡,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正牌王家女婿,“你是离离?阿妩的表妹?” 卫离离好奇,“表姐和你提起过我?” 燕东君但笑不语。 “表姐?” 好奇的眼神转向王曦妩,卫离离眼神中的意味一目了然。 既然都已经被撞见了,王曦妩也就懒得再藏着掖着,干脆就道:“燕东君,离国的那位。” “什么?!” 卫离离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一双大眼睛直瞪着燕东君。而面对她质疑眼神的离帝陛下只是笑笑,笑容却相当倨傲。 “表姐你没开玩笑?”半晌后卫离离还是挣扎着问道。 王曦妩面无表情,“我骗你干嘛?” 燕东君则继续保持着淡然的笑容,让知道他本性的王曦妩没忍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跟着又沉默了片刻的卫离离眼见两人这幅模样,总算是接受了这么事实,只不过她的神情还有点恍惚。她今天受到的冲击实在是有点多,上午时她喜欢的男人告诉她他是大燮的七皇子,跟着下午回来她表姐就告诉她她姐夫是离国皇帝!所以她们这一家子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要把两国的皇族都收下来当女婿吗? 想想这个结论都有点不寒而栗。 不清楚自己表妹在想些什么事情的王曦妩看着她发呆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不赞同自己和燕东君的事情,顿时心里一叹,轻轻喊了她一声,“离离?” “啊?”一下子回过神来的卫离离还有点迷蒙,但见到表姐的神情,以及她边上离帝陛下微微眯起的危险眼神,不由得赶紧笑了两声,“哈哈,没想到居然是离帝陛下,真是失敬失敬。” 眼中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燕东君看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客气。” “好了。”眼见得离帝陛下又要开始装了,王曦妩赶紧先打断了他,“离离,之前你要和我说什么?”还这么毛毛躁躁地跑进来,结果撞见了他们。 说起正事,卫离离也跟着变得严肃了起来,“表姐,今天秋山宴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是吗?”王曦妩好奇。 卫离离点头,神情却有点纠结,“丹阳公主和成国公家的小公子在亲热的时候被人撞见了。” 她说这话有点吞吞吐吐的,因为想起之前自己撞见表姐和燕东君亲热的一幕。表姐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的吧? 突然有些欲哭无泪的卫离离小心翼翼看着自家表姐,却见表姐她神情不变,脸上红都没有红上一分,舒了口气的同时又用敬仰的目光看了眼王曦妩。 不愧是表姐,这种强大的心态,果然是她要学习的! 猜出了她眼中涵义的王曦妩顿时眼角一抽,却还是强忍着想抽她的心问道:“丹阳公主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而且还是在秋山宴上?” 卫离离一脸八卦样,“我们也觉得奇怪,后来查出来是有人在丹阳公主喝的酒中下了药,就是那种药。” 她说的比较隐晦,但王曦妩一下子就明白了,顿时原本不相干的心思都收了起来,她皱着眉问道:“那下药的人呢?查出来了吗?” 卫离离摇头,“暂时还没。”顿了顿她又补充:“这件事情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什么情况并不是很清楚。只是表姐你看,如今出了这件事,秋山宴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呀?” 王曦妩沉吟片刻,“说不好,有可能就结束了,也有可能会继续下去。”毕竟灵武帝到底什么用意她猜不透,而秋山宴到底要不要再继续举行下去,主要还是看灵武帝的意思。 得到这个模棱两可回答的卫离离顿时有些失落,她想起自己和姜昱约定的事情,原本有心想要说给表姐听的,可视线一扫到坐在边上笑得邪气的男人,顿时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算了,还是等找个合适的时候再和表姐说吧。 心里带着些许的担忧,卫离离和王曦妩说了声后就先离开了,剩下王曦妩坐着没动,她在想离离之前说的事情。 见到跟着出去的青盖帮忙把门关上,燕东君又伸手抱住了她。 “别闹。”王曦妩推了他一把,“我想事情呢。” 她本来就没用多大力气,燕东君也不动,只是把她抱在怀里,“女人家的,别总是想东想西,有什么事情交给我来做不就好了?” 给了他一个白眼,王曦妩懒得理会他,只是径自轻声念道:“到底会是谁呢?居然能在丹阳公主的酒里面下药,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之前她曾想过要给丹阳公主更深一点的教训,但这种教训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她或许是很厌恶丹阳公主,却也厌恶做出这种下作手段来的人。 尤其是春药。 想起这玩意,她突然就想起裴霁和她说的那番话,萧嫣然会怀孕是因为她给裴霁下了药。 等等! 裴霁? 丹阳公主? 她当然知道丹阳公主喜欢裴霁,而一旦丹阳公主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她必然就不可能再嫁给裴霁了,而这背后受益的到底是谁呢? 不会是她所想的那样吧? 摇了摇头,王曦妩还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点牵强,即便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是萧嫣然让人动的手,可在秋山宴这种同皇室颜面挂钩的事情上,她又怎么可能简单下手呢? 她不说话,眼眸中却闪过深沉的光芒,燕东君看不到,只是直觉告诉他怀中人似乎正算计着什么。眉头由是皱了皱,他开口道:“你要是好奇的话,要不然我帮你查一下?” 总算是舍得赏他一个眼神的王曦妩抬眸,“你?”她狐疑地看了男人一眼,然后挥了挥手,“还是算了吧,这件事情只要和王家没什么关系,我就懒得管它。” “可是我看你分明好奇死了。”燕东君笑道。 王曦妩挑眉,“好奇又怎样?离帝陛下您难道还真能给我查出来这背后到底是谁干的不成?” 被挑衅的了离帝陛下顿时笑,语调低沉而性感,“那我要真给你查出来了呢?我有什么奖励没有?” 他的笑容邪气盎然,王曦妩哪能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些什么,只能是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想都别想!” 燕东君闻言,金色的眸子瞬间就眯了起来,而察觉到什么的王曦妩则是一个起身,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神情认真道:“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找一下嫂子,这件事情得告诉她。”说完也不等他反应,直接就大步往屋外走去,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嫣红的印记。 而注意到这点的离帝陛下却是带有深意地笑了笑。 也好,这样就可以快点让那些人知道,阿妩到底是谁的人。 只不过笑过之后,他很快就收敛了笑意,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然后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不消片刻的时间,莫风就出现在他面前。 “陛下。” “去,查查今天秋山宴上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眼中闪过暗金色的流光,燕东君沉声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算计 宫里头最是藏不住消息,不到一下午的时间,后宫的人就都知道了上午发生在秋山宴的事情。只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也不敢在明面上谈论这件事儿,只能是私底下偷偷说上两句,毕竟如今皇贵妃娘娘和丹阳公主的心情肯定不会好,他们可不愿意成为那个出头的筏子。 朝阳宫里此时还能听到丹阳公主哭泣的声音,“母妃,您一定要替我找到那个下药的人啊!女儿的清白就毁在那个人手里了!到时候一定要把他抓出来碎尸万段!” 脸上都是泪水丹阳公主妆都已经哭花了,她自从知道是有人故意下药害她之后就一直呈现出要崩溃的模样,凄厉的样子连萧素淑看了都觉得有点不舒服。 但尽管心里厌烦,她还是耐着性子安慰了女儿一句,“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到时候查出来一定好好惩治他。” 哭着的丹阳公主疯狂地点了点头。 皇贵妃接着皱眉道:“可如今你都已经和那莫士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被这么多人看到,到时候你很有可能会被指婚给他,你最好过两天就去成国公府道歉一下。” “指婚?!道歉?!”听到这两个词的丹阳公主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要把我指婚给莫士祺那家伙!明明是他轻薄我的!应该把他抓起来惩罚好吗?!” 见到她这般反应的皇贵妃顿时眉头一皱,把脸色一板严肃道:“这件事情是你父皇亲口说的,总之你自己做好准备吧!”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两人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现在这样已经和最后一步没差了,丹阳是注定要嫁给莫士祺的,而两人之间毕竟是因为丹阳的缘故才被捆在一起的,成国公府说不定会有意见,所以让她道歉也是为了她好。 只是丹阳完全不明白自己一番苦心,还偏偏胡搅蛮缠,实在是让她头痛。 “可是我喜欢的人是裴将军!我不想嫁给莫士祺!母妃你跟父皇说啊,我要嫁给裴将军,让他给我和裴将军指婚吧!”受到刺激的丹阳公主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了,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皇贵妃,出神的眼底满是期望。 “不可能!”脸色本来就不好看,听到她这样想法的皇贵妃一下子就沉下脸来,“你就给我断了这个念头吧!裴霁是不可能的了!你最好安安分分嫁给莫士祺,这样成国公一家说不定还能待你好些。但倘若你还这样要死要活的,将来你如何,我也管不到你了!” 放下一句狠话,萧素淑说出就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母妃……”看着她转身离开的丹阳公主顿时愣住。 ———————————————————————————————— 朝阳宫里不安生,把妹妹叫到晋王府的萧碧城也觉得不安心,借口骗过姜煦要找萧嫣然商量点事情,等把人带到屋子里又让下人守住门后,她劈头就问:“说,是不是你让人做的?!” 萧嫣然还犹自嘴硬:“二姐你什么意思?什么是不是我做的?” 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就已经确定了大半,萧碧城心里气得紧,却还是死死盯着这个妹妹一字一顿问道:“丹阳公主酒里的春药,是不是你让人下的?!” “怎么可能是我?”脸色一白,萧嫣然却仍旧不承认。 “不是你?”萧碧城被气笑了,“不是你的话你慌什么?有本事你别告诉我,等贵妃娘娘那边把真相都查出来了,到时候就算母亲想救你,都救不了你!” 她也是气急了,否则以她平常的性子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天知道方才在凤白山上见到萧嫣然变脸的瞬间,她心里有多担心,唯恐这个没脑子的妹妹一个没撑住,当场就显露出来了,如果真那样的话,她们萧家的麻烦就大了。不说皇贵妃会心生芥蒂,成国公府和萧府结怨是必然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萧嫣然掩饰得好,至少没有当场败露。可现在这样有比当场败露好到哪里去吗?以她这个妹妹平常行事的手段,做出这样的事情后又怎么可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被查出来是迟早的事情,就看到时候她们该怎么应对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加上之前嫡姐所说的话,萧嫣然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几乎是瞬间的,她的眼泪也下来了,“二姐,我不想这样的!我还是想吓吓丹阳公主而已,让她出个丑,不是故意想让她这样的呀!”她跪倒在萧碧城面前,“二姐你一定要帮帮我呀!我不想被皇上责罚呀!” 虽然之前早有预感,可真正听到她亲口承认时,萧碧城差点没被气晕过去,连肚子都隐隐有点作痛,她后退了两步坐到软榻上,盯着萧嫣然问道:“你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干什么去了?!你怎么会敢这样对待丹阳公主的?她又怎么惹你了吗?” 萧嫣然哭着喊道:“丹阳公主本来就惹到我了!要是没有她的话,裴将军早就是我的了!谁让她和我抢裴将军的?!” 很想起身给她一个巴掌好让她清醒一下,可萧碧城刚要起来,她的肚子就又绞痛了一下,于是只能作罢。饶是如此,她还是沉着脸深吸了好几口气以平息自己的怒气。 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去陷害皇室的公主,萧嫣然是觉得自己命太长了?还是觉得萧家已经足够稳了?她难道没想过做这件事的后果? 如今旁人没有察觉,可她身为晋王妃,却隐约能觉察到陛下对萧家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不再像从前那般倚重,反而是起了提防的心。这种情况下,身为萧家人就更应该低调些,谁知她这个妹妹偏生反其道而行,自己作死也就算了,只怕还要连累家人! 眼中闪过阴沉的光芒,半晌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萧碧城总算又开口问道:“你让谁下的药?”秋山宴这样的场合,必然不可能是她自己去下药,十有八九是让人下的,如果可以把那个人解决了的话,说不定这件事情还能捂得住。 “我让红棠收买了专门负责酒水的一个太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隐瞒什么,萧嫣然也就抽抽噎噎地把事情都说了。 “那那个太监呢?对方具体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萧碧城皱眉。 萧嫣然下意识就摇了摇头,只是等她看到二姐失望的事情时,又突然眼睛一亮,喊道:“红棠!红棠知道!” 萧碧城瞪她一眼,“还不去把红棠叫进来!” 萧嫣然于是赶紧爬起来叫人去了,动作姿势相当难看。 —————————————————————————————————— 而就在萧碧城那边着急着找那个帮忙下药的太监时,这个作为关键点的太监却在一个众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乾坤殿里格外安静,王安领着人进来的时候在内殿外停了一下,然后吩咐身后的人,“你先等着,我去禀报一下陛下。” 那人弯腰,“王公公自管去,小的在这儿等着就成。” 王安于是先进了内殿,见到正在批折子的灵武帝,他轻轻行了一礼,然后道:“陛下,良全已经领到了。” 手里的朱笔一顿,灵武帝抬头,“是吗?让他进来吧。” 王安于是又出去把人领进来了。 名叫良全的太监进殿后赶紧在灵武帝面前跪下,“陛下。” “起来吧。”灵武帝淡淡道。 “谢陛下。” “叫你过来,是为了秋山宴的那件事。”手里的笔继续在折子上划着,灵武帝又头也不抬地道:“到时候皇贵妃那边肯定会查到你的头上来,别忘了你该怎么说。” 被说了一句的良全赶紧地又跪下了,“奴才不会忘记的,是萧家四姑娘萧嫣然指使奴才在丹阳公主的酒里面下药的。” “那你怎么就有这样的胆子敢在公主的酒水里面动手脚呢?”骤然抬头的灵武帝逼视着他问道。 “奴才家里老娘生了重病,需要好大一笔钱,萧姑娘给了奴才一百两银子,奴才也是财迷了心窍,一时间竟犯下如此大罪啊!”良全哭道。 他这么一番回应,就连站在一旁的王安也不得不赞他一句演技精湛。尽管他明知良全所说的泰半属实,事情确实是萧家姑娘收买他让他做的,可这上头没有陛下同意,哪个不长眼的敢在秋山宴上头做手脚?这样的事情一旦查出来了就是死罪! 只是外人估计都想不到,今日里白天发生在凤白山上的这桩丑闻,其中竟然还有灵武帝的手笔在!丹阳公主毕竟是他的女儿啊,他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想想都让人觉得心寒。 他心里想些什么,灵武帝不知道,此时的他对良全的这番表现还算满意,微微颔首,他道:“放心吧,只要你做好的这件事情,到时候朕会让人暗地里放你出宫的,你娘朕也会派人给她治病的。” “多谢陛下隆恩!”瞬间感激涕零的良全叩头道。 “好了没事了,你可以下去了。”灵武帝挥了挥手。 良全于是又下去了,王安看着他出去,回神时却听到陛下的一声轻叹,“成国公家还是不错的,莫士祺身为小儿子,将来莫天明那家伙总不会亏待了他。丹阳即便是嫁给他,也算是可以了。” 也不知道灵武帝是在向谁解释,听到此言的王安微微垂眸,没做声。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决心 秋山宴上的事情实在热闹,整个建安上层世家勋贵中的女眷多是等着看好戏的,不敢明面上说而已。 萧碧城原本还打算让人去找那个名叫良平、被收买了的太监,可后来等她找到人家消息时,却听说人已经被皇贵妃娘娘带走了,这下萧碧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直接让人把萧嫣然打包回萧家,同时派过去自己贴身的婢女白鹭,让她把事情告诉她母亲。 事到如今,也就看萧嫣然自己造化吧,她已经懒得插手这摊子事了。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晋王妃,如果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她不插手要被世人说,可这事既然是萧嫣然她自己作的,她能提点意见已是不错。 萧碧城这边不管,知晓了这件事情的萧夫人却是同样差点没被气死。原本知道丹阳公主和成国公儿子在秋山宴上私相授受的事情时她也只是随便笑了笑,觉得到底是年轻人,可没想到这背后居然有自己女儿的手脚,听到白鹭说出这个消息时她差点晕过去了,醒来后更是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骂道:“你知道那是谁吗?就算皇贵妃是我们萧家嫁出去的女儿,但她如今姓姜!丹阳公主也姓姜!你这是上赶着让家里做不成人哟!” 被骂了的萧嫣然也不敢回话,只能是垂着头哭着,现在回想起来,她自己都觉得害怕,当时怎么就像被迷昏了头脑一样,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你说!你怎么会想到在丹阳公主酒水里头下药的?!” “我……”被问了一句的萧嫣然哽咽,然后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喊道:“都是秀儿,是秀儿无意中提到了一句,女儿也是昏了头了,才记在了心里,都怪秀儿啊!” 她这个时候完全就是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在抓救命稻草了,脸上眼中都透露着一股疯狂劲儿,而听到这话的萧夫人却沉着脸,“来人,去给我把秀儿带过来!” ———————————————————————————————————————————— 发生在晋王府以及宫里的一切王曦妩都不知晓,但次日她在听燕东君说了这背后的人居然是萧嫣然时,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给了离帝陛下一个眼角带着风情的白眼,她笑道:“你这消息八成不准,萧嫣然哪有这个能力在秋山宴上给公主的酒水下药?即便她是萧家的姑娘也不行。” 花了一番心思让人打听出来这背后的情况,得来的居然是不信,离帝陛下却也不生气,只是懒懒躺着看她,“那你觉得这后面会是谁呢?” 王曦妩一边看着沉檀把枸杞雪梨粥端到自己面前,一边则是随意回他,“或许是熹贵妃,也有可能是那位,谁知道呢?总之萧嫣然不过是颗棋子而已。” 虽然对大燮的后宫不大清楚,但燕东君却知道这位熹贵妃正是楚王姜戎的母妃。而阿妩最后一句话也有点古怪,听起来似乎有点感慨,他不由得挑了挑眉,“你可怜萧嫣然?” 王曦妩回头看他一眼,“当然不。”目光坦然而坚定。 她跟着转回头,仿佛是用不经意的语气道:“天地为局,众生为子,身处这期间的我们哪个不是棋子呢?我哪里有什么立场来怜悯别人。” 闻言的燕东君顿时沉默,片刻后才抬眸一笑,“你说得对。”他的目光沉沉,看着王曦妩背影的眼神也格外执着。 虽然认同了阿妩的话,但在他心中,即便众生为子,他也要挣脱命运的那只手来掌控自己的人生。 王曦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听到男人的附和后她就转开了话题问道:“你用过早点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燕东君来得极早,一大早的就过来了,估摸着是没吃过的。 果然,很自然地把她方才一句话视作邀请,离帝陛下施施然从软榻上下来,坐到王曦妩面前笑道:“如此甚好。” 王曦妩于是扭头吩咐沉檀,“沉檀,去厨房那边多拿一份早点过来。” 沉檀去了,燕东君也不着急,就看着王曦妩慢悠悠地喝粥,女子姿态仪然,虽则随意,但看上去愣是有一种说不出自然的意味,堪称赏心悦目。 而被盯着看了一会儿的王曦妩最终没扛过太过炽热的目光,手里的勺子一顿,抬头,没说话,却是把还剩大半碗的粥推到他面前,“你不是饿了吗?” 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但一双眼眸却带着笑意,燕东君愣了一下,然后失笑,笑声之爽朗,听起来却还是让人心底撩动。 —————————————————————————————————— 一餐饭吃得颇为愉悦,至少离帝陛下是这么觉得的,王家在建安的宅院虽算不上顶好,但厨房里厨子的手艺却是一等一的,虽然他不挑什么口味,但吃进去味道相当不错。当然最关键的是和自己认定的老婆一起吃早饭,这种感觉,离帝陛下已经肖想很久了。 吃完饭漱了口,燕东君随手放下盛着香茶的杯子,然后问道:“一会儿你还打算去秋山宴吗?” 王曦妩摇了摇头。虽然宫中旨意下来,秋山宴继续进行,但她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昨儿离离也说好了不去的,如此她就更没理由再去了。 “那要不然阿妩你陪我一起去外头逛逛?”离帝陛下微微笑着,笑容中带着引诱。 王曦妩看他一眼,正要答话,外头皎碧却通秉,“姑娘,二公子来了。” 她的话音才落,王珣就径直走了进来,“阿妩,今日你要是……” 话没说完看到燕东君,王二哥原本飞扬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离帝陛下怎么在这儿?”虽然昨儿晚上他就知道燕东君到了建安,可谁承想一大早的就在阿妩房间里见到了他,这不得不让王二哥眼角狠狠抽了抽。 浑然没有把王珣这幅神情看着眼中,离帝陛下依旧是好整以暇地笑了笑,用深情无比的眼光看着王曦妩说道:“阿妩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闻言不止王珣打了个哆嗦,就连王曦妩也觉得浑身上下发毛,给了男人一个让他安份的眼神,王曦妩开口问道:“二哥今日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王二公子很想大刺刺在自家妹妹边上坐下,但不会为何,他看到燕东君那双眼睛就觉得浑身发冷,加上家里头已经默认了两人的事情,所以最终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答道:“就是来问问你今天要不要秋山宴,你要是不去的话,正好今日建安城里头有游船会,我就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的。” “游船会?”王曦妩愣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就转向了燕东君。 而燕东君也同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两人之前正好说到要出去的事情。 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王曦妩抬头看自家二哥,“也好,是有一段时间没出去了,出去玩玩也好。” 得到妹妹应允的王珣顿时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然而这个笑容在看到离帝陛下投过来似笑非笑的视线时,顿时就僵住了。他使劲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情,看着燕东君问道:“离帝陛下不会打算和我们一起去吧?” 燕东君笑,“之前朕也说了,阿妩在哪儿,朕就在哪儿。” 脸色顿时就跟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一样,王珣有心想拒绝燕东君的同行,但看到自己妹妹那满脸幸福的模样,最终还是悻悻道:“那你先收拾一下,我让马车在外面等你。” 王曦妩对着他微微一笑,“知道了,二哥。” 王二哥于是走了,等他走后,王曦妩就无奈地看向燕东君,“你为什么每次对待二哥总是这么一副态度啊?”离帝陛下对她家里人都还好,至少她所看到的是还好,对待父亲和大哥都颇为尊重,偏偏对二哥,总是一副和二哥不对盘的样子,每次都把二哥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离帝陛下起身,走到她背后抱住她,“谁让你二哥总是一副全天下他对你最好的样子,看我就跟看贼似的。” 男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酸溜溜的味道,王曦妩也是失笑,只是笑过之后她的眼神却变得深邃,“家里面虽然大家都疼我,可二哥却是最特殊的一个。他不像父亲母亲大哥那样,对我还是有着或多或少的期许,唯有二哥,他从来不管我做什么,永远都是最支持我的一个,哪怕我说明天要去把皇宫一把火给烧了,估计二哥会在今天晚上就帮我把火把准备好。”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身体后仰,把整个人的力量都倚靠在男人身上,然后轻轻笑了笑,“当然这只是说笑,可二哥真的是对我好,你以后不许欺压他。” 燕东君也无奈,“放心,我不会欺压你二哥的。”当他吃了饭撑的,有空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把老婆诱拐回去靠谱。 算起来他登基也有这么长时间了,同阿妩定下关系来也有将近半年,居然还只停留在揩揩油的地步上,说出来真是让人笑话。 想到这点,离帝陛下顿时愈发鉴定了要快些把人拐回去的决心。 第三百四十章 赐婚(一) 三年一度的大选,由大化小,由小化无,最后不了了之,这样的发展不仅是王曦妩一人看不懂,就连许多之前在暗自揣测着灵武帝用意的人都暗呼莫名其妙。可不管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大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宫里头除了添了一批新的宫女之外,其余的竟是没有一个被纳入宫中的,原本那些从九州各地遴选上来的秀女于是只好黯然打道回府。 然而三天之后,中宫突然接连传出好几道旨意,直接就把整个建安给震了两震。 第一道旨意是把丹阳公主指婚给成国公四子莫士祺,并宣布两人在年后大婚。 因为之前就有传言说两人在秋山宴上看对眼了,所以不清楚里头真相的百姓只以为这又是一桩天作之合,纷纷交口赞颂两人是姻缘天定。反倒是清楚这背后真相的宗室世家之人,因为得到过皇贵妃的警告,一个个也只敢在背后说说,却也不会把事情说给外人听。 毕竟出事情的是皇室的公主,而且还是被下药才成的事,说出去总归是丢上层的脸面,他们也不会做这种蠢事。 说起这事,最后虽然宫里头没有传出来说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在丹阳公主的酒水中下了药,但从之后左相夫人连着好几趟进宫,皇贵妃居然不见这样的传言来看,估摸着这件事情可能和萧家脱不了干系。 他们想不明白萧家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这都不关他们的事,皇家和萧家的人不说,他们也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如果说第一道旨意是在水塘中丢下一颗小石子的话,那么第二道旨意就完全是投入一块大石头了。 灵武帝下旨,封六年前被贬江陵的七皇子姜昱为平王,即日起回朝,并赐婚骁骑将军卫韶之女卫离离,两人的婚期同样定在年后。 这道旨意一出,顿时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要知道六年前把七皇子贬到江陵,说非得召不得回朝的也是灵武帝,如今把人召回来的还是他,最关键的是这事儿之前还没丝毫征兆,就在大部分建安人民已经遗忘了这位皇子的时候,他居然以如此突兀的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了众人前。 平王。 单只一个封号就能看出不少事情来,不像晋王、楚王那样是以朝前惯例以封地为号,一个“平”字至少说明了灵武帝对姜昱是不那么看重的。可偏偏是这个不被看重的人,突然又被传召回建安来了,而且还御赐云中卫氏的姑娘作为王妃。要知道五著姓中王卫两家是姑娘地位最高的,世人谁人不知两家历来都有着重女轻男的传统,如今平王殿下居然是娶了卫离离,那他背后岂不是得到了一座靠山? 如此矛盾的做法顿时让某些另有打算的人心里头没底,同时也有一些人因为平王的回朝而感到焦躁,尤其是晋王,自打灵武帝这道旨意下来后,晋王府就一直笼罩在一副低气压中,除了生了儿子后尤其显得不怎么安生的柳侧妃,府里几乎是没人敢大声说话的。 王爷的几位幕僚近日里进出王府的频率愈见高了,而王妃则是因为身子日渐沉重,反倒是不怎么露面,府里的事情多数交给了宫里头派过来的管事嬷嬷,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是知道要看王爷脸色行事。 反观王家,卫离离早在秋山宴最后一天的时候就瞅了个空儿同王曦妩说了姜昱的真实身份,王曦妩因为在谢鹤观那儿得了准信,所以也没觉得太过惊讶。只是卫离离说姜昱有可能让灵武帝给两人赐婚,王曦妩虽然有点狐疑,但离离那深信不疑的样子,还是让她起了心思,短时间内也没急着离开建安,而是让离离给云中去了信,让她和家里头通声气儿,自己则是把事情告知了大哥,让大哥和父亲那边商量。 果然三天之后旨意就下来了,王曦妩好奇姜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分明之前就在朝廷上混了一年多,灵武帝怎么可能不知晓这个儿子?如今竟然还封他平王,为他赐婚? 一时间她也想不通。 把这个问题和大哥一说,王衍却明显比她看得透,淡淡解释道:“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平王殿下的身份?只怕是当初就预料到了今日这幅局面,这才会放纵殿下让他来遏制晋王以及楚王而已。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陛下对平王殿下还有几分父子情谊在,关键就看你怎么想了。” 王大哥的回答一下子就戳穿了这其中的条条道道,王曦妩从来没觉得灵武帝对姜昱还存有父子之情,也清楚灵武帝封姜昱为平王的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削弱姜煦和姜戎的影响力,她唯一好奇的就是姜昱是怎么做到让灵武帝为他和卫离离赐婚的呢? 按理说这不该啊! 仍旧是王衍解答了她则这个疑惑,“你想想,一个背后浑然没有任何助力的皇子,又怎么能和姜煦、姜戎来竞争呢?” 王曦妩由是恍然,恍然的同时对天家的冷血算计又多了几分恶感。她不是没见过算计,甚至连自己手段有时候也相当阴狠,只不过她做不来这种对亲人都下手的事,就像是从一开始接受一个人心心念念就是为了日后好暗算一样。 只是除此之外,跳出她自身的立场,站到灵武帝的角度上去看,这个在皇位上呆了二十年有余的男人未尝没有可怜的地方,他的多数举动,都是他身处的位置决定的。 就像她之前同燕东君说的,天地为局,众生为子,即便是天底下身份最高贵的人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有着诸多无奈吗? “别想太多,虽说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但我们至少要坚守自己的立场与底线不是吗?”一看妹妹沉默的王衍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于是便轻笑了一声开解她。 阿妩的性子坚韧,就是有些时候略过悲观,这点不好。 而被劝说了一句的王曦妩则是回神,对着眼中透露出担忧之色的大哥笑了笑,神情认真道:“大哥你说得对。” “不过既然离离同平王殿下的婚事定下来了,你到时候估计会想给离离送嫁吧。”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王衍轻声道:“离离到时候总要在建安出嫁,三舅他们应该会过来,你之前要不然回一趟青州?” 王曦妩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也好。”她是有许久没回青州了,心里头早就已经有些想念父亲母亲了。而且就算到时候她想看着离离出嫁,现在也才八月底不到,离离的婚事既然要等明年,她回一趟家再过来也不迟。 打定了主意后,当天晚上王曦妩就把自己打算回青州的消息告知了二哥、燕东君以及卫离离。 王珣没什么意见,他在建安的事情早就了了,留下来也只是等着阿妩这边的事情完结而已,而离帝陛下早就想把人拐回离国了,如今回青州也算是进一步,自然是笑眯眯就应好。 唯有卫离离,她这边父母都不在身边,遇到事情唯有表姐能够商量一下,虽然如今多了姜昱,可她下意识地对王曦妩还是最亲近,冷不防听说她要走,顿时就有些不舍,可不舍归不舍,她也知道表姐离家日久,思家是人之常情,于是只能是忍不住拉着王曦妩的手,同她约好年后开春马上过来。 王曦妩自然是笑着应了。 这辈子她还要看着离离得到幸福,说什么也不会错过她出嫁的时候。 而看着姐妹俩定下约定的离帝陛下瞬间就不高兴了。原想着年底前能把人带回去的呢,这么一看估计还得拖到明年,真是够了! 心情不好,看着卫离离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嫌弃,反倒是卫离离神经粗,完全没有察觉到,只一个劲儿地和王曦妩说要快点回来。王曦妩只能是无奈笑着安慰她,“放心吧,要是家里没事的话,我就早些回来陪你可好?” 卫离离于是用力点头。 王曦妩跟着又叮嘱她,“三舅他们过来之前,你就先住在这边别回去了,等什么时候三舅到了,你在回府去住也不迟。这段时间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只管同大嫂说,大嫂会帮你的。” 卫离离软软应着:“知道了表姐。” 王曦妩却瞪她:“三舅没来之前,你和平王殿下处的时候可小心些,别让人家给骗了都不知道。” 卫离离顿时瞪眼,“才不会呢!”等察觉到自家表姐的眼神似笑非笑的,她顿时又红了红脸,放轻了语气,“放心吧表姐,照离他是真的对我好的。” 闻言王曦妩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知道姜昱是真的对她好,当她舍得把自家表妹送给他? 送走了卫离离,王曦妩回到自己桌边坐下,那头离帝陛下就凑了过来。王曦妩已经习惯他这幅黏人模样,也没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燕东君挑眉看她,“怎么?” 王曦妩幽幽道:“总算是能理解二哥的心情了。”两辈子合在一起,她一直都是把离离当亲妹妹来疼的,现在又要交给一个外人,想想心里都觉得惆怅。 离帝陛下却很愉悦,卫离离总算可以嫁人,他们回到青州之后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像她那样没头没脑地冲进来了。只是如今阿妩这幅表情,他也不能表现出高兴的神情来,于是就咬着她耳朵转化话题,“阿妩,你听你表妹都管姜昱叫照离了,你什么时候叫我一声好听的?” 被**的舌头舔了一下耳垂,王曦妩登时就忍不住一个激灵,回头瞪了燕东君一眼,再然后的事情就不可说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赐婚(二) 王曦妩打算得很好,隔两天就回青州,等到离离要大婚前再回来,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最终还是没能走成。 原因无他,就在她准备成行的前一天,宫里头又突然下了一道旨意,直接就把她钉在了建安。 圣旨是下到王家的,当时是王衍接的旨。前来传达圣意的天使把冗长的一通话念下来,最后表达的意思无非是一个,那就是要把王曦妩赐婚给冠军侯裴霁裴屠苏!当时就把王衍给为难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终迟疑片刻,还是接了。 天使走了,剩下王府中得知这个消息的人却没一个有好脸色的。 他们都是知道王曦妩同燕东君之间事儿的,原本以为就这么着了,回去后给阿妩打点打点,估计也该等着送到离国去了。可谁承想偏生出了这么一茬,灵武帝难道是赐婚赐上瘾了?这继而连三地赐婚!若是合适地也就罢了,阿妩和裴将军之间分明不对盘,灵武帝这么做可就不是赐婚,而是赐仇了。 当然,这也和灵武帝不知道王曦妩和燕东君之间的事情有关,但对方这么直接赐婚,难道之前就不会征询一下女方家中的意见吗?王衍可以确定自己之前可完全没有听到灵武帝有这么个意思。要是他肯早点透露个一分两分的,他当初不管怎样也就想办法回绝了,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种情况。 王衍和王珣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知道这事的离帝陛下更是心情差得要死,平常一双怎么看都好看的桃花眼此时看上去更像是带了凛然的杀气。 他怎么会不知道裴霁这个人呢? 心心念念惦记着阿妩的人里头就有他一个。 如今灵武帝会给两人赐婚,只怕其中少不了裴霁的手脚吧? 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弧度,看上去笑不像笑的,但却让看见的人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此时他正好坐在王曦妩习惯坐的椅子上,而王曦妩则是站在一边。她原本正在把最后的一些零散东西收拾一下的,结果没想到大哥突然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顿时就愣住了。 片刻后等她回过神来,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裴霁的性格她知道,虽然淡漠,但对自己在意的人却格外坚持,上辈子他就是一心放在萧碧城身上没回来过。可这辈子呢?他这样到底又算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和他说清楚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抓着自己不放。 她不相信裴霁说的要补偿自己一说,倘若男人真要是这么心软的人,上辈子她和他在一起五年,又怎么不见他心软过? 只怕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在其中吧? 王曦妩不无恶意地想着,只是想完后心里却觉得一阵悲凉。 回不去的终究是回不去,不管是再深沉的爱亦或是再刻骨的恨,在时间面前终究会化为无形,当人回首往事的时候徒添一声叹息罢了。 心里有点空落落的,王曦妩走到燕东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不说话,跟着王大哥一道过来的王二哥就急着问道:“阿妩,这下你打算怎么办呀?” 虽然明面上是在问王曦妩,但王珣的眼神却一直往燕东君身上瞟,意思分明是要让他表态。而王衍也是如此,他看了眼一副平静神色的妹妹,然后又看了眼神情阴沉着的燕东君,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问道:“虽然说这话不大合适,但我真的很想问一下,离帝陛下您有怎么打算吗?” 老婆都要被别人给抢走了,他还能有什么打算? 金色的眸子沉沉,燕东君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王曦妩。待见到她此时眼底的寒意之后,不由得又突然绽开一抹邪魅的笑容,“打算?”他冷冷哼了一声,然后又慢悠悠道:“姜潮老儿想把阿妩赐婚给裴霁,那也要看看朕同不同意!” 听到他此言的王珣顿时浑身上下一个激灵,瞬间觉得燕东君顺眼多了,“你想怎么做?” 燕东君却没回他,还是挥了挥手,“这件事情朕会处理好的,你们别担心。”顿了顿他接着抬眸,“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大哥二哥就先回去吧,晚点我再让阿妩去找你们。” 难得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王衍一愣,跟着看向燕东君的眼神又深了一分,而王珣则是忍不住抖了抖。虽然“二哥”这个叫法听起来很爽,但他总觉得被叫了一声后并不会有好结果。 王衍和王珣被赶走了,知道离帝陛下估计是有话要和阿妩说,王二哥还很体贴地给两人关上了门。于是一时间屋里的光线就跟着黯淡了下来,除了有偏东的光线从窗户中射进来,但那种感觉,总让人觉得有些阴沉沉的,和屋里两人此时的心情一样。 “阿妩。”燕东君此时的神情难得严肃,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轻轻开口喊了她一声,“有一个问题,我一直都没问你,你和裴霁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至少从三年前就有过疑惑,只是当时他没开口,半年前同样没问,因为他有信心阿妩喜欢的人是自己。可从如今她的反应来看,只怕两人之间还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否则裴霁这个冷漠的男人又怎么会纠缠着阿妩不放?平白无故的,阿妩又怎么会这么讨厌裴霁? 王曦妩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顿时就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张口就想解释,可想了想,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告诉他两人上辈子的纠葛吗? 不说重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秘密,就算她相信燕东君愿意告诉他,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当初在上元节那天救他也是有预谋的呢?她不想让男人这样看她。 可真要让她编一个谎来骗他,她又真的做不到。 既然认定了燕东君,她就做不来欺骗的事情。 于是她只能是沉默。 而看着她这样默然的样子,燕东君眼中的光芒愈加沉了沉,他也没追问,只是在盯着王曦妩看了几息后,然后开口道:“好了,我知道了。” 说完居然是起身,然后转身离开了,没有一句更多的话,让王曦妩一愣,跟着却莫名觉得心里失落了起来。 燕东君,他这是生气了吗? —————————————————————————————————————— 发生在王府的事情外人不知道,但他们却知道陛下又新指定了一门婚事,对象双方正是轻骑将军裴霁和琅琊王氏的姑娘王曦妩。 这个消息一出来,其震动程度不下于之前陛下册封七皇子为平王,并为他和卫离离指婚,甚至还犹有过之。要知道建安有多少未婚的女子都肖想着裴将军,如今竟是被琅琊王氏的姑娘摘取了头筹,这种羡慕嫉妒恨的感觉,简直是能让她们嫉妒死了。 另外也有一些家中有儿子的,则都开始羡慕裴家居然能有如此一个出身贵重的儿媳妇,一边羡慕的同时又一边埋怨自家后代没能力,居然让裴霁把这么朵花儿给摘下了。 有这么能耐的儿子的裴太尉可不见得像外人想象中那么高兴。他也是上午的时候才突然接到的陛下的旨意,当时虽然有些迷茫,但奸猾如他,自然是高高兴兴把圣旨接下来了,然后又说了一番谢恩的话才把那天使给送走。 然而送走之后他马上就让人去冠军侯府把裴霁叫了过来。 裴霁来的时候,裴东流就坐在书桌后头,桌面上放着卷成一团的圣旨,“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突然给你赐婚的?而且对象居然还是琅琊王氏的女儿。” 无视了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父亲,裴霁淡淡答道:“就像父亲您猜的那样,这是我自己向陛下要求的。” 得到这个肯定回答的裴东流顿时觉得有点头疼,“你这是嫌事情还不够乱吗?偏偏还要去里头插一脚!如今就算是萧家,陛下都没有那么信任了,你居然还上赶着和琅琊王氏产生联系!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么?!” 话说到后来,他的语气也变得相当严厉,然而裴霁神情不变,他直视着一贯威严的父亲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喜欢阿妩,这辈子我一定要娶她。” 没想到儿子居然会给出这个一个答案,裴东流顿时愣了一下,看着裴霁的眼神也逐渐带上了审视,“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裴霁毫不退让地回视他,目光冷淡却又坚持,“我很清楚,而且从来没这么清楚过。”他想要阿妩,想回到曾经两人婚后那平静但却幸福的日子。如果可以,这辈子和阿妩成亲后,他一定会好好爱护她,保护她,甚至两人可以生几个孩子,儿子女儿都可以,只要阿妩喜欢。 上辈子亏欠了阿妩的,他想一次性全部补回来,所以才会和陛下提起这事。 也多亏陛下同意了,否则的话他暂时还想不到能有更好的办法来让阿妩接受自己。虽然这个样子阿妩也很有可能会讨厌自己,但只要人到了自己身边,他相信只要慢慢磨,总有一天他会让阿妩回心转意的。 第三百四十二章 别扭 寂静的书房中,男人挺直的身形就如同是一道长枪,冰冷却又难掩锋芒。 裴东流看着这样的儿子,眼中光芒几番明灭,最终还是叹道:“既然你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那可能随之而来的后果你想好了要怎么承担吗?” 听出父亲有松口的意思,裴霁原本强硬的态度也有所软化,他看着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却是不答反问:“父亲可看得明白如今的局面?” 裴东流放在桌上的食指倏地抬起,然后又僵住。 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这个动作,裴霁继续说道:“萧家在朝廷中的根基渐深,晋王成为太子的呼声也越高,晋王势大,陛下于是便拉出一个楚王来制衡他,只是没能得到预期中的效果,于是便有了如今的平王。” “虽然不知道平王是怎么和卫家交好的,但既然卫离离嫁给了他,只要平王表现好些,卫家总是要给他几分助力的,所以他在某种程度上也同样是用来削弱晋王影响力的。” “一个楚王,一个平王,还有之前发生在秋山宴上的事情。虽然最后查出来丹阳公主的药是萧嫣然买通人下的,但御宴上的东西有这么容易被动手脚的话,那如今皇位上的那个位置早坐的不是陛下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最终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极少一次性说出这么长一段话来,如今说完这些话,却仍然没有停下,而是直直地看着裴东流,语气掷地有声,“那就是,陛下如今的心腹大患已经不是王谢几家,而是萧家!萧家必然是有什么地方触怒了陛下,所以陛下才会想办法惩治他们!” 沉默。 听到他这番话的裴东流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话,而是静静地垂眸思索。只是那原本僵住的食指在僵硬了半晌后终于轻轻落下,“你说的对。”裴东流抬头,“之前确实是我疏忽了。既如此,阿霁你就去做的,自己注意好分寸便是。”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眼神中也同样带着欣然,“要是有什问题,只管来找我,为父虽然年纪大了,但再为你撑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父亲,”裴霁皱眉,“您还年轻。” 裴东流摆了摆手笑,“不,我已经老了,裴家的将来就交给你了。”他看着裴霁,神情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托付着什么,“你大哥我知道他,心胸太狭隘,但却自视甚高,可碍于你母亲的关系,将来裴府我总是要交给他的。如今你能走上属于自己的道路,为父很高兴,也希望裴家能够在你手上继续传承下去,将来都靠你了。” “父亲……”心性沉稳如裴霁,此时也忍不住有些动容,他看着裴东流的目光中带着激动,却没有多余的话说出来。 “好了。”裴东流微微一笑,“既然如今你和王家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这件事情就这么着吧,我会让你母亲给你准备好大婚要用的东西,聘礼什么的你都不用担心。” 裴霁点了点头,“多谢父亲。” 裴东流笑,“谢什么?都是一家人。”说完又道:“中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留在府里用饭吧?” 裴霁略一迟疑,“好。” ———————————————————————————— 外界的震动同样传到了楚王府中。 震怒之下的楚王殿下接连处置了两个正好办事不小心的下人,以借此发泄心中的怒火。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把王曦妩赐婚给裴霁,明明自己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吗?甚至自己之前还隐隐在父皇面前提起过自己心仪琅琊王氏之女一事,结果却是这样。 除却这点也就算了,毕竟他也没见过王曦妩,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但姜昱又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地又封了一个平王,虽然他知道父皇的用意,但他还是不能接受,毕竟他不是姜煦,地位和影响力都还没有像三哥那么高、那么大,姜昱的出现势必要对自己造成一定冲击。 楚王殿下的脸色阴沉着,而站在他面前的几位幕僚神情却要缓和不少,其中李曦开口道:“殿下,其实这件事情对您来说是好事呀!” 姜戎眼神阴鹜地看他,“好事?” 李曦上前一步,“殿下,陛下后两道旨意,无非就是为了挟制晋王的力量,由此可见陛下对晋王的不满。如今虽然王姑娘被赐婚给了裴霁,但倘若您能同裴将军交好,那岂不是可以把王家一同带到您身后来。” 和李曦一样受楚王重视的幕僚赵钰也同样附和,“殿下,应鹤兄之言有理。之前裴将军就很受陛下重用,如今这道旨意一下,一定会有更多人想要拉拢他,咱们要尽快下手,抢先一步把裴将军裴霁拉到我们的阵营中来。” 被两人相劝的姜戎也总算是冷静下来了,听到幕僚之言的他沉思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紧跟着却又问道:“那姜昱呢?姜昱那家伙要怎么办?” 李曦答道:“等,先等等看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摸清楚他的心思,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眼中寒光一闪,姜戎点头,“就依你们所言。” ———————————————————————————————— 建安中风起云涌,少部分人在未雨绸缪,多数人则在看好戏。只是戏演得热闹,他们却看不清里头到底有什么名堂,能看清的不说,心里头却各有各的心思。 站在窗前看了一眼天色,然后又把窗棂给收了起来,阖上窗子,沉檀扭头看向王曦妩,“姑娘,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呢。” “是吗?”坐在软榻上翻书的王曦妩懒懒抬眸。 “估摸着是,眼下外头都起风了。”沉檀一边说着,一边则是走回床边帮她把蜡烛给点上,“天色暗了,姑娘您小心眼睛。” 王曦妩点点头,接着又垂眸继续看书。 如豆的烛火慢悠悠地亮起来,微光映照在同样泛黄的书页上,衬得她的十指格外白皙纤细。 只是才看了两个字,她的眼神却又涣散了起来,那副出神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认真看书的样子。 见到姑娘这幅神情的沉檀无声叹息。她不知道上午燕公子和姑娘说了些什么,但自从燕公子离开之后,姑娘就一直不在状态,整个人看上去心情不好。 难不成姑娘和燕公子吵架了? 应该不会吧? 燕公子虽然为人恣肆了些,但她看得出来,他对姑娘是真心的,平常总是笑着,也不见他生姑娘的气。 难道是因为此次陛下赐婚一事? 沉檀皱眉。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这并不能怪姑娘啊!姑娘对裴将军的态度她们几个伺候姑娘的都看在眼里,这桩婚事分明是裴将军一厢情愿,和姑娘完全没有关系。燕公子要是为了这事而生姑娘的气的话,那她对这位离国皇帝的评价就要下降好几分了。 她这边胡乱思想着,那边的青盖就毫无觉察地开了口:“说起来燕公子是什么时候走的?他晚上还来用晚膳吗?” 一边正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往柜子里头放,青盖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后就抬头继续问王曦妩,“姑娘,燕公子同您说了吗?” 此言一出,不仅是沉檀,就连皎碧都是脸色微变,正好站在她边上的红绡轻轻拉了她一把,然后又用眼神瞪了她一眼。 青盖也是神经粗的!她就没察觉到姑娘此刻心情不好吗? 被红绡拉了一下的青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红绡姐你拉我干嘛?” 红绡:“……”算了,她已经没有办法拯救青盖了。 而察觉到几个丫头动静的王曦妩总算是抬头,狭长的眼眸中满是平静。她勾了勾唇角,不带任何笑意的,“别管他了,晚膳我们自己用就好了。” 得到这个回答的青盖顿时愣了一下,看着姑娘的神情,她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姑娘情绪不对。 不会是和燕公子闹别扭了吧? 瞪大了眼睛迅速看了红绡一眼。 红绡无奈看她,就是你想的那样! 青盖:“……”所以她刚才不小心就戳到了姑娘的伤心处了吗? 心情瞬间有些上下,用愧疚的目光小心翼翼看了姑娘一眼,却见到姑娘垂首看书的模样,她顿时更加忐忑了。 忐忑过后便是叹息。 如今这局面,姑娘到底是该跟哪个,燕公子亦或是裴将军?她已经无从猜测了。 王曦妩听到了青盖的那声叹息,她的眼眸顿时变得迷惘了起来,其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生气,那是在气男人就这么走掉的事实。 几个丫头想的事情她清楚,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们解释。毕竟她和裴霁的事情,除了无法向燕东君开口之外,也同样无法被沉檀她们所理解。她能理解燕东君想要知道自己和裴霁之间关系的心,但却不喜欢他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扭头就走。 一句话不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家伙就这样打算放弃自己了吗? 虽然知道以燕东君的性格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但此刻的王曦妩就是忍不住有这样的念头。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对燕东君的倚赖已经逐渐变深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上门 翌日。 也就是赐婚圣旨下来的第二天,裴府的人就来了王家。 王曦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好在大嫂那儿和小侄子玩耍,小包子王遄遄最喜欢和小姑姑一起玩了,就算自家母亲没管自己也不在意。 听到白眉姑姑禀告的这个消息,陆经纶下意识就扭头看了一眼边上的小姑子,见她仿佛没听见似的在和儿子玩耍,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起身道:“我知道了,把他们请到正厅去吧。” 白眉姑姑应声去了,陆经纶则是对王曦妩道:“我去招呼一下他们,阿妩你在这边帮我看一会儿遄遄吧。” 抬头对她微微一笑,王曦妩对着她点了点头,“嫂子你去忙吧,只是如果他们是来提婚事的话……” 陆经纶截断她的话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完她转身要走,王曦妩却又叫住了她,“等等大嫂。” “怎么了?” 尽管有点迟疑,但王曦妩还是坚定道:“要是他们想见我,就说我身体不适推了吧,我不想见他们。” 听到她此言的陆经纶深深看了她一眼,“好,我知道了。” 陆经纶走了,一时间王曦妩突然有点落寞,原本在边上蹦跶的小包子见到小姑姑不开心的样子,顿时扑到她怀里,“姑姑,不要不开心,遄遄难过。” 半年过去,小家伙说话明显流利了很多,已经能磕磕绊绊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被小包子温暖了心房的王曦妩顿时展颜一笑,抱起小家伙就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遄遄不难过,姑姑开心。” 正好在小姑姑脸上“吧唧”亲了一下,小包子瞬间又笑了起来,“咯咯~” —————————————————————— 不说王曦妩这边避而不见的态度,因为上头公婆不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替代着出面的陆经纶到了正厅,首先见到的就是坐在堂中的裴霁。他今日虽然穿得仍旧是一身玄衣,但相较以往朴素无华的衣样,今日那身玄衣上却多了暗金色的浪花纹样,腰间的白玉腰封体现出他完美的身形,而冷峻的面容则无不彰显着一种气势。虽然是坐着,但仍给人一种屹立的错觉。 见到裴霁如此架势,陆经纶顿时又是一身叹息。真是可惜了,裴将军如此英雄,阿妩不喜欢也没办法。 心里遗憾着,陆经纶却什么都没表现来出来,她的目光飞快地从裴霁身上扫过,落到他身边一对夫妇身上,那是当朝太尉裴东流和他的夫人莫氏。而在他们的对面,自家夫君已经坐在那里了。 提起精神走到王衍边上,她先是向裴东流和裴夫人见了个礼,“裴大人,裴夫人,今日难得有空来府上,不是两位可是有什么要事?” 裴夫人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此时更是裴太尉开的口,他微微笑道:“之前正和王大人说昨日陛下赐婚一事,没成想我们两家居然还有做亲家的机会,真是缘分啊。” “确实是缘分。”王衍跟着淡然一笑,却道:“只不过说句忤逆点的话,不怕太尉大人您生气,我们一家却是觉得这旨意下得有点突兀。毕竟之前舍妹同裴将军也没有什么来往,这么突然一下子就赐婚了,万一两人要是不喜欢彼此呢?您说是不是?” 裴东流却笑,“怎么会?阿霁他可是很喜欢王姑娘,否则的话也不会求陛下赐这个婚了。” 王衍于是把视线转向裴霁,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几分,“原来是裴将军向陛下提的,我还以为陛下怎么会突然想到给舍妹赐婚的呢。”他知道裴霁喜欢阿妩,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到这个份上,让灵武帝赐婚,这样子他们一家就没有办法在推脱了吗?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态度有点冷淡,一旁的陆经纶自然而然接口,“那裴大人此来是为了?” “自然是为了商量婚事。”她既然开了口,此时回答的自然是裴夫人,只是裴夫人脸上的表情却不那么好,口气也有点冲,“陛下虽然没有定下婚期,但我想着这件事总是宜早不宜迟,所以就想来问问看你们的意思,看什么时候方便定下来,也好让阿霁能趁早如了意。” 听到她这种说话语气,王衍和陆经纶还好,他们都没怎么变色,反倒是裴东流脸色一沉,瞪了莫氏一眼,“说什么呢?!能好好说话不?” 莫氏脸色顿时一变,却还是勉强对陆经纶笑了笑,“实在是抱歉啊王夫人,可能我之前说的话太直了,总之就是想同你们商量一下婚期的事情。”天知道她今天有多不想来这一趟,她自己嫡出的儿子娶的也只不过是兵马指挥使家的姑娘,偏偏裴霁这个庶出的居然能娶到琅琊王氏的女儿。将来要真是王曦妩进了裴府,到时候她这个做婆母的岂不是还要被压一头? 这么想着,她心里就愈发不爽,只是顾虑到一旁边上还有老爷在,于是就只能强自装出和善的笑容来。 谁知对面的陆经纶却摇头道:“裴夫人这话说的,虽然我们和很希望同裴家解为亲家,只是这种大事却不是我和夫君能够决定的。裴将军若是真有心的话,应当同我公公婆婆商量才是。” 裴夫人的脸色顿时一滞,她尴尬地掩嘴笑了笑,厌恶地目光飞快扫过坐在一旁的裴霁,跟着收回来却道:“王夫人说的有理,今日这事确实是我们唐突了。只是既然来了,我和老爷还有个不情之请,王夫人你看能不能请王姑娘出来一见,也算是让我们见见未来的儿媳妇儿?” 眼中有着难以察觉的嘲讽之意,脸上却露出一抹遗憾的神色,陆经纶叹道:“可不巧,昨儿下了场雨,阿妩她正好感染了点风寒,只怕是不便见客。” “这样啊,那确实是有点遗憾呢!”嘴里这么说着,但裴夫人脸上的神情却明显显示出她不是这么想的。她用傲然的眼神看了裴霁一眼,看吧小兔崽子,人家分明都不愿意见你! 只当做没有察觉到莫氏的眼神,裴霁在听到王曦妩感染风寒时眉头微皱了一下,等到莫氏说完,他就跟着问了一句:“严重吗?可有请过大夫来看?” 陆经纶面不改色,“让裴将军挂念了,阿妩没事,也已经请大夫看过了。” 话至于此双方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聊下去的,一时间便又沉默了下去。 裴东流算是看出来了,王家这幅作态明显是不愿同自家结亲,可偏生自己最看好的儿子又看上了人家姑娘,这都叫什么事呀? 他心里头无奈,看了眼从开始至今都表现得极为沉稳的王衍,以及他边上滴水不漏的夫人,难得发自心底地露出一个笑容来,“既然和王大人你说不合适,那这样,到时候老夫会让阿霁亲自去青州那边下聘,还望到时候王大人能够帮阿霁多美言几句啊。”兄嫂都这般老练,日后若阿霁真的同他们成了亲家,将来未尝没有好处。 王衍清冷笑着,“裴将军人中龙凤,哪里又需要我美言了?” “哈哈~”大笑了两声的裴东流起身,“既如此,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日后王大人可多来裴府走动走动。” 王衍和陆经纶自然跟着站了起来,王衍朝着裴东流拱了拱手,“裴大人客气了,若是有机会,自然会上门叨扰。” 裴东流满意一笑,转身就要走,王衍当然要去送他。莫氏见状,也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似乎多在王府中多停留一会儿就能把她怎么着了一样。 唯有裴霁停留了下来,他看着还留在客厅中的陆经纶道:“我知道阿妩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愿见我,希望王夫人能够帮我给阿妩带一句话。” 察觉到他的留步而刻意留下来的陆经纶挑眉,“裴将军请讲。” ——————————————————————————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句话是裴霁让大嫂你带给我的?” 听陆经纶回来后说了一遍前宅发生的事情,又冷不防听她说了这么一句话,王曦妩顿时愣了愣,呢喃了一句后又反问。 陆经纶点头,她的神情难得有些不忍,却是想起当时裴霁说话时那隐忍的目光。“我看他是真的很喜欢你,阿妩。” “那又怎样?”听到她此言的王曦妩却笑,笑容中带着冷意,“他没有回头路,难道我就有回头路吗?他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逼迫我嫁给他吗?真是笑话!” 不知道阿妩和裴霁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陆经纶却能察觉到阿妩她发自心底的对裴霁的排斥,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这两天为了阿妩的事情,她连叹气的机会都变多了。 “那你想好怎么办了没有?” 王曦妩皱眉,“暂时先拖着,等父亲那边的回信吧。”婚事这种大事总是要家中长辈做主的,借着这个理由她还能再拖一段时间。 “那燕东君呢?他有什么办法没有?”陆经纶问。 王曦妩的神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第三百四十四章 认了 燕东君这一走就是几天没回来,王曦妩虽然没说,但眉眼间的郁气却是一天天渐重,等到五天过去后,就连王珣都看不下去了,趁着一起吃饭的机会对妹妹说:“你要是真想知道燕东君是怎么想的,那你就去问他呀!一个人杵在这儿生闷气是哪门子的道理?他要是敢不要你,到时候你告诉我和大哥就成,我找人去收拾他!” 听到自家二哥这番浑不羁的话,王曦妩一时也忍不住笑了下,只是笑过之后又是沉默,“放心吧二哥,我没事的。”浑然不提燕东君的事。 王珣也是无奈,他叹了口气,心里却是对燕东君愈发厌恶起来。 这个男人,抢走了阿妩的欢心不说,还在这个关头撂摊子跑人,也实在太没有担当了。什么时候他要是敢回来,王二哥不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他就不姓王! 王珣生气,黑着一张脸,王曦妩也不说话,桌面上也只有卫离离活跃气氛。但她见表姐心情不好,也不敢说自己和姜昱的事情,只能是挑着小事说,“表哥,表姐,我前两天收到父亲的来信,估计他们应该过几天就能到了,到时候我就要搬回去住了。” “是吗?”王衍没说话,反而是陆经纶抬头微笑,“你可以多住一段时间的,不急着搬回去。” 卫离离摇头,“很久没见父亲母亲了,我很想他们。到时候母亲和弟弟也会一起过来,我想见他们。” 陆经纶点头,“也是,总之你什么时候要搬出去了就和我说一声。左右两家住的近,到时候你随时可以回来。” 卫离离应了一声。 王曦妩这时抬头看了她一眼,“大嫂说的是,你什么时候想来了再来吧。”这次三舅他们过来,曜表哥肯定也会过来,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和曜表哥再见,到时候能避免见面就尽量避免吧。 卫离离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只以为表姐是关心自己,于是便笑着应了。 一餐饭吃得不怎么尽兴,吃完后王曦妩就准备回自己院子,王衍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她要走的时候叫住了她,“阿妩,你要是真不高兴,大哥可以帮你同父亲说一声,这桩婚事就作罢吧。” 王曦妩一愣,下意识就摇了摇头。她是生燕东君的气,但气的却不是他在这件事上的不作为,而是他当时冷漠的态度而已。要是真因此就和他断绝关系,别说事情没严重到这种程度,就是她自己,估计也是舍不得的。 王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你自己知道就好,别想太多。” 王曦妩微微一笑,“知道了。” 离开大哥大嫂的屋子,卫离离陪她一起回去,路上她踌躇了一下,还是问道:“表姐,你和姐夫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呀?他这两天怎么不在?” 自从和燕东君见过一面之后,卫离离也不知什么原因,每次喊燕东君都叫姐夫。王曦妩曾经说过她一次,卫离离一直不改,王曦妩也就随她去了。只是此时听到离离这么问,她还是忍不住觉得烦躁,“没什么,你别管了,我没事的。” 卫离离皱眉,“真的没事?”一边问着,她一边拉住了王曦妩的手,“要是有什么心事,表姐你可以随时找我的。” 王曦妩笑了下,“放心吧,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会和你说的。”说着她又斜睨了卫离离一眼,笑道:“你最近忙着和平王殿下幽会,还有时间听我说话吗?” 卫离离一下子脸色涨红,“什么叫幽会啊?照离他可是很忙的好吗?” 王曦妩继续笑,原本淡漠的眼神总算是露出一点温情来,没有再逗弄卫离离,两人到了她住的地方,卫离离就先告辞了,“我就不进去了,表姐你一会儿好好休息吧。” 说完她就走了,剩下王曦妩看着她带着丫头离开的背影,眼中有欣慰的神色闪过,却是在片刻后又化为一片沉寂。 转身进屋,在迈进屋里之前,红绡却轻轻叫住了她,“姑娘。” 脚步一顿,王曦妩扭头看她,“怎么了?” 红绡轻声,“燕公子回来了。” 沉默了一下,王曦妩点了点头,语气不冷不热:“我知道了。”说完后就步伐坚定地踏了进去。 因为有了红绡的提醒,所以在看到屋里那个惫懒的人影时,她并没有觉得诧异。平静地走到男人面前,她居然还能淡然开口,“你怎么来了?” 燕东君在她来之前是闭着眼躺在软榻上的,此时听到她声音,便慢悠悠地睁了眼,金色的眼眸中满是无辜,“阿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王曦妩站着不动,凛然的眉头却是一挑,“我还以为离帝陛下就这么回离国去了呢。” 燕东君顿时一愣,片刻后才突然站起,伸手就要去揽王曦妩,“怎么?生气了?” 王曦妩一把拍开他的手,“我哪儿敢呢?离帝陛下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莫非是把我这儿当成那烟花之地了不成?” “说什么话呢?”听到她这话的燕东君这下是真的沉了沉脸,却仍旧是不由分说地把人搂进自己怀中,等温香软玉入怀后,才又软和了下口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被他抱住的王曦妩没说话,撇着头也不看他,没人看见她的眼眶有点微红。 察觉到她生气的燕东君顿时叹了口气,抱着人坐回榻上,他无奈笑着开口:“你说你都在想些什么?我不就出去办了点事儿,怎么回来就给我脸色看?” 好不容易按捺下心里的委屈,王曦妩强自用淡然的语气道:“哦,是这样?我还以为离帝陛下不打算回来了,直接等到时候喝我的喜酒就是了呢。” 这几天燕东君一直不出现,她是真的以为男人生气了。毕竟在她的印象中,燕东君是一个极为骄傲的男人,他要是一心认定自己和裴霁有什么,直接放弃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看着她眼波盈盈,脸上分明透露出委屈的神情,燕东君心里愈软,眼中却是泛起笑意。 所以阿妩这是同她闹小脾气呢? 他还以为以怀中人的性子,这辈子都别想看见她耍小性子的模样了,没想到阿妩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在乎自己,看来这两天的忙碌倒是收获大了。 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离帝陛下的桃花眼都跟着弯了起来,笑过后却是凑到王曦妩耳后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道:“好不容易把人追到手,朕都还没有好好品尝一下宝贝儿你的滋味,又怎么舍得拱手让人呢?” 心里早就软化了不知多少,之前的冷漠也只是假装,此时听到男人这般流氓的话语,王曦妩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话呢都?!” 见到她终于舍得回头的燕东君趁机直视着她,用极为认真的语气道:“我说的是实话,阿妩,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因为姓裴的那个家伙就放手阿妩,阿妩是他的,就算她和裴霁之前有过什么又怎样?现在明显阿妩的心在自己身上,离帝陛下从不畏惧任何挑战! 交错的视线能看到男人的虔诚,王曦妩默然,这两天隐然滋生的不安也全部消散,没接口,却转口问道:“那你前两天干什么去了?”也不吱个声儿,害得她想东想西的。 知道她是不生气了的燕东君顿时把人搂得更紧,“去办了点事。” “什么事?”王曦妩追问。 眼中寒光一闪,燕东君道:“给姜潮老头找事儿去了,顺便让裴霁这家伙没有时间来娶你。” “嗯?”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王曦妩扭头看他。 燕东君却不再继续解释,而是抱着人开始撒娇,“阿妩,你看我这两天为了你的事情,都没有好好休息,你说要怎么奖励我?” 愣了一下的王曦妩这才注意到,男人从来都是俊美无俦的脸上此时居然带着淡淡的疲惫之色,眼眶下面也有些青影,顿时皱眉,“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弄成这幅样子。” 被她用坚持的眼神看着,离帝陛下也只能坦白,“就是跑了趟云麓。我让薛民川带兵过来,到时候你让两位舅舅别出兵,到时候灵武帝一准儿要派裴霁过去,这样那家伙就没有时间觊觎你了。” 心中震动,王曦妩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离燮两国停战日久,燕东君此举分明是为了她不惜以两国开战的代价来威逼灵武帝,这实在是…… 眼眸中不由得浮上一抹水汽,王曦妩的心底突然变得格外柔软,柔软中却同时掺杂了一抹坚定。燕东君既然能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这辈子认了也值了。 心里百感交杂,但她还是忍不住皱眉问道:“你这样做,你手下那些人真的不会说什么吗?” 燕东君浑然不在意地一笑,“放心吧没事,也不是真的要打,只是装装样子而已。”说完又凑到跟前,笑容变得邪魅起来,“阿妩你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是不是也应该好好犒劳我一下?” 男人一贯是没脸没皮惯了,但此刻那笑容落在王曦妩眼中,却让她觉得分外感动。手上推了他一把,身子却是前倾,这一刻她主动把自己送了上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进展 开阳历三十年八月底,离国突然发兵十万至镇南关外,大燮震动。灵武帝大怒之下遣国书质问,得到离军的回答却是练兵。 听到这个答案的灵武帝差点没被气笑。 练兵? 真当他是年级大了吗?离国的土地如此宽广,尤其是近两年燕东君登基后就一直西征,此时瀚海那边也有泰半的国土被划入离国版图,练兵就不能到西边儿练去吗?偏偏跑到镇南关外,这赤裸裸就是要准备和大燮开展的意思呀! 一怒之下,灵武帝就准备派人去镇守镇南关,只是他才下了诏令给卫家,卫家那边却传来消息说因为卫离离的婚事,卫韶如今正往建安赶来,而卫靖则是要给重病在身的卫老爷子侍疾,算是也没有办法再领兵了。 无奈之下,灵武帝只得启用裴霁。帝钦点轻骑将军率五万大军前往燕云,同样用的是练兵这个借口。 裴霁虽然不愿,但是在灵武帝召见他一次后,也只得无奈答应。 如今这局面下,建安军系中,除了他以及没几个拥有兵权的将军还是衷心陛下的,其他的都多多少少有自己的立场,灵武帝不相信那些人。 “朕之前给你和王曦妩赐了婚,但并没有定下时间来,等你何日凯旋,到时候朕再给你和她主婚。” 如此这般承诺一出,裴霁也无话可说,领命的当天就准备出发。只不过出发前他去了一趟王家,让下人带了一封信给王曦妩后才走。 九月初,卫韶带着一家人到了建安,卫离离搬回去住。 中旬,卫氏也来了建安,王郗因为青州的事情放不下,所以暂时留在那边了。 “母亲。”卫氏到的时候,王曦妩亲自跑出府去迎接她了。 整整半年没见,卫氏却似乎没什么变化,看到儿子女儿还有儿媳孙子,她脸上的笑容明显,蹲下身来摸了摸小孙子的头,她笑眯眯道:“怎么都出来了?” 王郗因为有公务的关系不在,所以此时就剩王珣一个男人,此时听到母亲的话,他笑了笑,“这不是很久没见到母亲您了吗?” 王曦妩凑到卫氏边上挽住她的手,“二哥说的是,人家都有整整半年时间都没看到您了。” 卫氏慈祥地摸了摸王曦妩的头,“你呀,半年没见还这么会撒娇。” 王曦妩羞涩一笑。 一旁牵着儿子的陆经纶也适时出声,“母亲,咱们还是先进府再说话吧。” 卫氏自然不会有异议,她放开王曦妩,蹲下身抱起小孙子笑道:“走吧,遄遄,想祖母了没有啊?” 小包子王遄遄使劲点头,“遄遄想祖母了!”虽然很长时间没见到祖母了,但他对卫氏的印象却很深,除了小姑姑、母亲还有爹爹之外,他最喜欢的就是祖母了,因为祖母对他超级好,他喜欢什么祖母都会让人买给他。 被小包子一句话哄开心的卫氏顿时笑开,抱着人就进去了。陆经纶引着她走到正厅,卫氏差不多也就把王遄遄给放下来了,“祖母年纪大了,遄遄自己玩。” 王遄遄乖乖点头,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祖母还年轻,但遄遄还是可以自己玩。” 卫氏顿时被他逗笑,脸上的笑容愈加明显,低头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然后抬头看陆经纶,“遄遄现在都这么能说了呢。” 陆经纶在她身边坐下,笑着看了眼又跑到王曦妩身边的儿子,“他呀,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镇日里就喜欢在阿妩面前讨好呢,连我这个母亲都没她那么受欢迎。” 卫氏闻言笑。 王曦妩却是抱起沿着自己大腿往上爬的小家伙,“遄遄就是喜欢我,嫂子你羡慕了吗?” 陆经纶给了她一个白眼,扭头看向卫氏,“母亲,这一路过来,可有遇到什么?” 卫氏喝了一口白眉姑姑端上来的茶,摇了摇头道:“一路平安,有冥火护着,哪里会有什么事?” 王珣接口问道:“父亲呢?父亲什么时候过来?” 卫氏放下茶盏,“你父亲在暂时不过来,要是这边有什么事的话,他可能到时候再说吧。” 王珣点了点头,神情变化不大明显。 卫氏挑眉看他,“你呢?前段时间这边不是举行过秋山宴吗?有没有给我看上一个儿媳妇?”她的语气闲闲的,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但眼神却一直在打量着王珣。 被母亲噎了一句的王珣顿时脸色漆黑,他最讨厌的就是母亲逼问他的婚事了,没想到好不容易潇洒了半年,母亲一过来就是被追问这件事。他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对着卫氏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母亲,你刚到,一路过来肯定辛苦了,我还是先不打扰你了,你和阿妩大嫂先聊吧。” 说完也不等卫氏说话,转身就逃似的走出去了。 卫氏顿时沉下脸来,但这种阴沉却不是那种阴沉,而且等王珣走出去后就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这混小子。” 陆经纶和王曦妩也适时笑笑,王曦妩开口:“母亲,您就别说二哥了,什么时候二哥真有看上的姑娘了,他肯定第一时间会冲回来告诉我们的。” 陆经纶附和:“阿妩说的是,就阿珣的性格,他要是真有了看上的女子,肯定不会瞒着我们的。” 卫氏无奈,“我不担心这点,只是担心他什么时候才能有看上的人。我也不指望他非得给我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过来,只要能有个人照顾他就好了,这样我和你们父亲也可以放心。”顿了顿,她也没再这个话题上继续,而是扯开了话题问王曦妩:“对了阿妩,燕,离帝陛下呢?” 卫氏见过燕东君两次,也知道他这段时间呆在建安,所以问起来也很自然。而王曦妩被这么直白地问到,不由得有些脸红,“他在呢。” 卫氏愣了一下,“他就在这儿吗?” 王曦妩点头,燕东君这段时间确实一直呆在王府,只不过两人不是住在一起而已,“母亲你问他有什么事吗?” 卫氏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问一下而已。” 王曦妩没做声。 卫氏接着叹道:“一眨眼的,你和离离就都要成婚了,你和离帝陛下的事情先不说,离离她明年也要出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边上的陆经纶自然而然接口,“母亲哪儿的话,您可年轻着呢。” 卫氏笑着看了她一眼,“年轻什么呀?都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能看到你们都好,我就可以放心了。”顿了顿,她又叹了口气,“否则的话你以为我为什么急着阿珣的婚事?” 王曦妩和陆经纶顿时笑着不说话。 也不知道听了些什么的王遄遄突然出声,“姑姑,小叔父是要成亲了吗?” 王曦妩笑着捏了捏小包子的脸,“还没,遄遄想看小叔父成亲吗?” “小叔父成亲之后,我是不是就有弟弟可以一起玩耍了?”王遄遄很天真地问。 一屋子的女眷顿时被他逗笑。 三人又随口聊了会儿,半晌后白眉从王曦妩怀中抱过小包子,“少夫人,我先带小公子下去休息了,他从早上起来已经两个时辰了。” 陆经纶挥了挥手,“麻烦你了白眉姑姑。” 白眉微微欠身,抱着小家伙下去了,屋子里剩下卫氏三人。卫氏先开了口,“阿妩,之前你信里说到陛下给你和裴霁赐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地就给你赐婚了呢?” 提到这事,王曦妩一时间也淡了笑容,她不自然地撇开眼轻声道:“谁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只是我肯定不会嫁给裴霁就是了。” 听到她这样回答的卫氏也没有吃惊,她只是温和地看着王曦妩道:“我知道,你父亲已经同我说过了,燕东君既然肯为了你出兵,我就知道你和他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只是这样拖着总不是个头,你和裴霁之间也得想办法解决。” 王曦妩闻言沉默。 谁说不是呢? 只要灵武帝还没有废除这道诏书,只要她还是燮国人,她就没有办法直接违抗他的旨意。而且现在建安局势不明,姜昱的突然出现势必会影响很多东西,只要姜昱能够上位,只要他能够上位…… 琥珀色的眼眸微沉,王曦妩垂眸收敛了其中的寒意,而陆经纶听到此言则是道:“阿妩,要是实在不行的话,你看能不能请陛下取消这道旨意?我可以请父亲一起出面。”她这个口中的父亲自然不是指王郗,而是陆睦。 王曦妩摇了摇头,“暂时不用。”跟着又下意识补充,“如果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和大嫂你说的。” 陆经纶点头,卫氏又接话,“晚些吃饭的时候,阿妩你把燕东君一起叫过来吧,也算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王曦妩迟疑,“这样合适吗?” 卫氏瞪她,“你和他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王曦妩顿时浅浅一笑,只是笑容还中带着淡淡的羞涩。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变天(一) 明灭的烛火在云水阁二楼的一间包厢闪动着,琉璃灯盏流溢着令人目眩的光芒,将整间包厢都点缀得高雅而不死板。酒馆招牌酒水点金枝的味道正弥漫在屋内,混合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格外好闻。 这是云水阁一间普通的包厢,然而包厢中的人却一点都不普通,里头坐着的人,除了王衍、王显两个年轻的官员之外,赫然还有方中书方之望、御史台令舒容、大鸿胪陈相之,以及另外几位在朝廷中地位颇重的官员。 这几位明显是不清楚今晚除了自己之外,帖子的主人还邀请了其余几位,所以在看到其他人的时候,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很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打招呼。 “方大人,这么巧?方大人怎么也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喝酒呢?” “舒大人不也是吗?舒大人家中可比我管得严多了吧?弟媳也不拦着你这个时候出来?” 互相调侃了两句的方之望和舒容相视一笑,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只是谁都没说出来。毕竟两人在官场上都混了这么久了,自然知道在外头的时候该摆出什么姿态来。 王衍作为这场酒席的邀请人,见到还犹豫几个重要的人尚未出现,于是就淡淡开口:“诸位大人稍坐,还有两位大人没到。” 大鸿胪陈相之是王衍的上峰,同时也是他官场上的恩师,平素里为人严谨大方,此时听到这个得意弟子说话,他眉头皱了皱,想要问什么,但转念一想,却还是没有开口。 今日这场酒席,错非是玄端以王家的名义发的帖子,他很有可能是不会来的。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知道一般情况下,玄端也是不会请人喝酒的,两年中他请人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 席中的人都是心里有数,不说王衍如何,就算是看在琅琊王氏的份上,这个时候他们该怎么表现的,都得怎么表现。于是场面上的氛围相当和谐,几个人一起畅谈风月,看上去俨然很自然的样子。 云水阁这两年下来,差不多也成为了建安最有名的酒馆,里头的酒水从来都是供不应求。外头想要买云水阁的一坛酒,要么是大把的银两撒下去,要么就是身份地位极高,酒阁会主动提供数量有限的珍品,其他一些珍贵的酒一直都是外界千金难求的,而此时,包厢中却摆了好几瓶。于是其中喜欢酒的几位大人也就很高兴地喝着,一边则是聊着这酒如何如何。 “说起来楠记的酒也很不错,但比起这儿的就要稍微差点了。” 宁远侯是酒席上除了王衍、王显之外最年轻的,他边上坐的则是武卫将军齐征,和他的年纪差不多,两人聊起建安的酒水来,也是相当有研究。宁远侯说了这么一句后,武卫将军就接口:“我觉得楠记的将军血就不错,但云水阁这边的招待却比楠记好很多。”将军血是楠记的招牌烈酒,他个人比较喜欢烈酒。 宁远侯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然后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是点了点头,“否则的话你以为我为什么平常喜欢到这儿来?不就是他们这儿看上去有格调吗?” 齐征不置可否,扫了一圈周围坐的几位大人。 注意到他视线的宁远侯压低了声音笑道:“你在想王家是打的什么主意吗?” 齐征回头看他,“难道你不好奇?” “当然好奇。”宁远侯挑眉,“只是我们还是先看着吧,这么大的阵仗,衍哥儿估计一会儿就该揭晓了。” “衍哥儿?”齐征好奇,“侯爷你和王大人关系很亲密吗?” 宁远侯点头,“我祖母就是王家人。” “是吗?”齐征低声,“我说呢,之前也没看侯爷你和王衍走近……” 宁远侯笑了笑,没说话。 接下去两人就很心照不宣地转移开了话题,又聊了一阵子,外头突然想起一阵敲门声,跟着有云水阁的下人推门进来,“王大人,裴大人到了。” 裴大人? 听到下人口中这个称呼的包厢中诸人都一愣,王衍却是淡然开口,“请裴大人进来。” 下人很恭谨地下去了,跟着又引了一个男人进来,赫然是太尉裴东流。 “裴大人怎么也来了?”宁远侯不自觉地把心底话问了出来。 齐征扭头看了他一眼,跟着又转头回去。 因为裴东流的到来,包厢中的众人都不由得站了起来同他问候,裴东流笑着朝他们拱了拱手,然后走到王衍面前,“王大人。” 王衍自然而然回礼,清俊的容颜上挂着笑容,“裴大人来了。” 裴东流也笑,“王大人的邀请,本官怎么会不来呢?只是不知道王大人还请了这么多人而已。” 他这话中明显有质询的意思,王衍听出来了,但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抚手,“裴大人请坐。” 裴东流从善如流地坐下,他的位置正好在方之望的左边,坐下来的时候方中书还看了他一眼,裴东流朝他颔首,“方大人也在啊?” 方之望微微一笑,“裴大人不是也来了吗?” 两人顿时又转开了视线。 其余人正想和裴东流说些什么,之前下去的那个下人又进来了,这次他又引进来一个男子,居然是大将军简肃。 简肃进来看到有这些多人也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大笑,“大伙儿都在呢?” 其他人也都纷纷笑着同他打招呼。 简肃于是和他们寒暄了两句,他性格爽朗,和此间的主人王衍打过招呼之后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一群人坐在桌上又吃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宁远侯仗着亲戚身份先开了口,“王大人,你要等的人应该就是裴大人和简将军了吧?如今两位既然来了,你应该可以说叫我们过来的目的了吧?” 听他这么说,王衍顺势放下自己自己手里的茶杯,虽然是在酒馆,但他却仍旧坚持喝的是茶。“今日,之所以以王家的名义请诸位过来,实际上是想给各位大人介绍个人。” 王衍的声音虽然轻,但当他开口的瞬间,屋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而听到他说出来这话后,顿时一个个的都目露狐疑之光。 介绍一个人? 什么人需要他如此郑重地把这几位重臣都请过来?甚至还不惜用琅琊王氏的名义,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呢? 一群人面面相觑,然后还是几个人中官位最高的裴东流开口问道:“不知道王大人要给我们介绍的谁?居然能让你这么费心。” 王衍起身,跟着吩咐下人一句,也没有人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见到那个下人很快就出去了,半晌后回来走到门边,“王大人,谢公子来了。” “青珩堂兄。”对着门外人淡淡一笑,王衍转身,“容我给诸位大人介绍一下,这位是陈留谢氏的谢公子。” 一身青衣的谢青珩由谢鹤观扶从门外进来,虽然是这个时节,但因为身体的缘故,所以他身上还披着一点貂裘做的薄外套,素净又不乏贵气。一双仿佛能看透万物的眼睛淡淡扫过在座的诸人,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在下谢王孙。” 清淡的声音落在包厢里头,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应声,大家伙儿都被谢青珩的气度给狠狠折倒。 他们之间多是没有听说过谢青珩名字的人,即便有听说过,那也是从某些上位者的口中知道谢家有这么个人而已。谢王孙具体是做什么的,如今在谢家是什么地位,他们无从知晓。眼下冷不防见到真人,饶是以这些在官场里混久了的老油条都有些失神。 眼前这个男子未免也太出色了吧?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些家伙却也没像方才裴东流以及简肃到的时候那样喧闹,反而是一个个矜持地同谢青珩点了点头。 谢鹤观适时开口,“这是我七叔。” 齐征一愣,突然出声问道:“这么说来,这位是谢七爷咯?” 谢鹤观微笑着点头,“正是。” 得到这个回答的众人再次被震惊了一下。 没听说过谢王孙这个名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谢家七爷的名头,要知道七爷可是云楼背后的那尊主事,手里头的生意遍布着整片大陆。他们就算再看不起商人,但当金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那也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一些事情。 “原来是谢七爷,谢七爷真是好气度,哈哈……”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开口,像这样的话都是他们说的顺溜,但其中到底是什么意味也只有他们知道。 谢青珩微微一笑,没回话。 还是宁远侯开口,“所以王大人要给我们介绍的就是谢公子吗?” 王衍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今日要给诸位大人介绍的另有其人。”说完,他就接续把视线转向门口,在那儿,不知何时站着江日生。 众人一愣,跟着又往江日生身后张望。 见到他们这幅神情的王衍微微一笑,“诸位大人不用找了,我要给你们介绍的正是江大人。” “什么意思?” “重新给大家介绍一下,”王衍的笑容中带着深意,“这位是七皇子殿下,也就是如今平王殿下,姜昱。”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变天(二) 从云水阁出来的时候,齐征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楼上包厢,此时明黄色的光芒从整栋楼里透露出来,却衬得夜色格外深沉。 边上和他一起出来的宁远侯并没有比他好上多少,男人的脸上少了在包厢里肆无忌惮的笑容,微沉的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精光,但很快就归于沉寂。 “别看了,再看你又能怎么样?”忍不住出声调侃了齐征一句,宁远侯的神情又变得似笑非笑。 闻声的齐征回头,他叹了口气,“我是不能怎么样,只是觉得如今这局面变得未免太快,谁能想到江日生就是平王殿下呢?” 和他一起并肩走着的宁远侯笑笑,借口道:“反正我是想不到的。” 齐征好奇:“你说我们这些人也就算了,毕竟这么些年过去了,不记得平王殿下的长相也情有可原,可陛下总不能不认识自己儿子吧?那他之前怎么就没认出平王殿下来呢?” 宁远侯语带深意地道:“陛下认没认出平王殿下这件事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如今这种局面下,我们到底该怎么走?” “侯爷的意思是?”齐征皱眉。 “将军想想看,方才这场酒宴的主人是谁,之后出现的又是谁。”宁远侯淡淡提醒了一声。 齐征顿时一惊。 酒席上的人是王衍请的,而后先出现的却是谢家七爷,这两人的出面就代表着琅琊王氏以及陈留谢氏。两尊庞然大物已经在了,再加上如今同平王殿下有了婚约的卫离离,五著姓中俨然有三家站在了姜昱身后,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看他明显沉默下去的样子,宁远侯又笑了笑,状似无意却有些嘲讽地道:“只怕陛下当初下旨给平王殿下赐婚的时候,也没有想到王谢两家早就在暗中支持殿下了吧。” 听闻此话的齐征却认真地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说。” “怎么?”宁远侯挑眉。 齐征解释:“谢家本来就是平王殿下外家,就算是支持殿下也不奇怪。” 宁远侯愣了一下,然后才恍然想起这位殿下的出身,“你说的对,我差点忘了当年柔贵妃可是谢家出身的呢。” 提到柔贵妃,齐征的眉头又是一皱,“当年柔贵妃的事情,侯爷觉得会对如今平王殿下有什么影响吗?” “哈?”宁远侯哂然一笑,“将军难道还看不清眼前的局面吗?柔贵妃当年做过什么事情都不要紧,陛下既然能下旨令平王殿下回朝,自然是不在意当年的事情了。”说完他脚下一顿,抬头看了眼星点稀疏的天叹道:“看来建安这天,要变了呀。” 齐征默然。 —————————————————————————— “如今建安这天,明显是要变了。”和宁远侯发出同样叹声的还有中书大人方之望。他是晚一步和裴东流一起出来的,出来后脸上的神情满是唏嘘。 裴东流却是一笑,“这天变是迟早的事情,就是看早晚而已。” 方之望一愣,然后哂笑,“裴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如今王谢两家如此大张旗鼓地把我们这些人都请来,难道就不怕事情透露出去?” 裴东流看他一眼,不答反问道:“方大人难道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方之望继续自嘲地笑,“那自然不会。” 不说今天在场的有几位是和王家或多或少有着亲缘关系的,就算没什么关系,但也是看得通透的人。如今王谢两家这阵仗,除了是在给平王殿下拉人手之外,同时也是在给他们警告。经过今晚这么一出,他们就算不站在平王一边,至少也不会站在晋王或者楚王那边去。 很清楚里头的深意,方之望在回答完后却又提问:“裴大人是怎么打算的呢?” “怎么打算?”裴东流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坦然而又老练,“本官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一切听从陛下的旨意咯,陛下怎么说,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做就是了。” 方之望迅速反应过来,跟着露出同样的笑容,“裴大人说的是。”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心里却同时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谁不知道如今裴家才是最受陛下倚重的,裴东流的儿子裴霁现还带兵在外,日后不管是谁上位,短时间内都要拉拢他们,裴东流自然能老神在在了。 可他们这些文官呢? 恐怕只剩下不表态这个选项了吧! 原先他还以为太子之外只怕是非晋王莫属了,毕竟晋王背后还有萧家以及一帮和萧家关系紧密的朝臣,然而就现在这个局面来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感慨了一声,方之望也没有再说什么,和裴东流告辞后,两人也就分道扬镳走了,余下在夜间生意仍旧不错的云水阁,明晃晃的灯笼在夜风中晃荡。 而在二楼窗口看着他们离开的谢鹤观终于回头,他施施然走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坐下,然后笑道:“都走完了。” 此时包厢中还剩下几个年轻一辈的,包括王衍、王显、谢青珩、谢鹤观,以及最重要的姜昱,五个男人坐在一道,明显就是王谢两家在建安的主要力量。 “我估摸着这些人里头,能有一半会站在平王殿下这边就已经是好的了。”王显开口,他今晚同样是滴酒未沾的,因此此时的眼神看上去分外清明,“毕竟要让他们一下子就接受殿下身份的转变不大可能。” 听闻这话的姜昱顿时苦笑道:“子渊兄这是还怪我之前向你隐瞒身份吗?”他也是前不久才告诉几个至交好友自己的身份,当时王显知道的时候,明显可是诧异了好一会儿。 王显摇头,“殿下开玩笑了。”他的神情很郑重,“殿下的难言之隐我们都能理解,您无需自责。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此行方为正理。” 姜昱默然,眉眼间却仍旧带有愧疚之色。 谢鹤观却在此时岔开了话题,“说起来,玄端你觉得此次过后,会有人投到殿下门下吗?” 被点到名的王衍摇了摇头,“这个比较难说。同我们两家关系好的,有些人直接没请来,请来的这些中多是平常关系比较淡的,不过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多数人只怕还是愿意帮殿下一把的。至于剩下的那些,他们就困难了,我觉得像裴大人、舒大人这样的,他们估计只会明哲保身。” 等他慢条斯理地分析完,包厢中顿时又变得沉默。王显叹了口气,谢鹤观皱眉看着姜昱,姜昱则敛眸沉默。唯有谢青珩轻笑了一声,淡淡开口道:“不用担心,本来这场酒席的用意就不在于要把这些人都拉拢过来。” 王衍接道:“青珩堂兄所言甚是,只要他们能够在关键时候继续袖手旁观,殿下您就能少很多阻力。”顿了顿,他总结:“今晚我们不是为了增加助力,而是为了减少阻力。” 被两人说通,姜昱也没有再沉默下去,他抬头扫视了一圈此时尚在身边的人,然后缓缓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面对着王衍道:“王公子以及令尊的人情,我姜昱承下了,日后若有朝一日我真能登上那个位置,到时候必不像父皇这般……总之只要我在一日,就必有王家的荣华。”说罢,便把整杯酒一饮而尽。 姜昱都如此作态了,王衍也不可能再坐着,他同样端起桌上装了茶水的酒杯,“平王殿下言重了。殿下德才兼备,龙章凤姿,本该承天命受传祚,我等都只是跟随着殿下而已。”说完同样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并敛眸掩去其中的神彩。 “至于谢家,”敬完王衍,姜昱又把视线转向了谢青珩与谢鹤观,“七叔从小培养我,谢家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就像我方才同王公子说的那样,只要有我在一日,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动谢家分毫!” 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谢青珩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在谢鹤观的搀扶下缓缓站起,“希望殿下能够记得今时今日说过的话,如此我也就安心了。” 姜昱回道:“七叔只管放心,照离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谢青珩淡然一笑,“我知道。”若不是深知姜昱的性格,他又怎么可能把宝都压在他身上?甚至以此说动王家,让王家也共同站在姜昱背后呢? 五个人于此时互相看了几眼,一场包含深意的酒席也就至此结束了。 “时辰也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王显开口。 姜昱点头,“正好一起下去。” 于是五人一道出了包厢,外头各家等着的随从丫鬟也都各自跟了上来。 下楼,出了云水阁,王显最先和他们道别,他家住的最远,所以回去时间要长。而姜昱则是和谢鹤观一起回去了,两人住的近,来时也是一道来的。 剩下王衍和谢青珩,王衍向他说完了告辞的话,正打算走,谢青珩却叫住了他,“玄端,等等。” 王衍好奇,“堂兄还有什么事吗?” 夜色中男子的面容清冷有如夜风,他眼中露出一抹愁苦之色,但很快被他抹去,换做浅浅的笑容,轻声道:“我想问你一下阿妩的事情。” 第三百四十八章 遗憾 四轮马车平稳地在建安城还算整洁的道路中,夜色已深,城门早就已经关闭,所以宗绍很自觉地就放弃了回凤白山庄子的打算,而是调转车头去了长安巷中的谢家别院。 马车中,原本常有的焚香味道也被浓浓的药味所取代,包括盖在谢青珩腿上的毯子以及身上的披肩,都带着中药的味道。这种味道放在谢青珩身上,却更加给他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气质,只是此时的男人却在不断剧烈咳嗽。 云暮心急地跪在他边上,一边拍着他后背,“主子……”主子从上车后,才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咳嗽,而且到后来居然还开始咳血了,这顿时让她心急了起来。她早说让主子不要去那劳什子的酒席了,主子如今的身子根本撑不住这样的活动,偏偏主子为了给平王殿下撑腰,硬是出席了今晚的酒席。最关键的是刚才还在云水阁门口站了那么一阵子,她早就想把主子拉回来,但见主子那样,她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主子最近的一系列命令,完全有一种在交代后事的感觉,不仅把原本自己手里很多生意都移交给了六公子,而且看他的言语神情,总觉得不大对劲。 她还记得灵虚道长给主子看的相,说主子的寿命只有三十岁,而如今,主子也快到而立之年了。 心里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察觉到主子总算是不再咳嗽的她赶紧又给谢青珩顺了顺呼吸,“主子您好些了没?” 因为咳嗽而有些气短的谢青珩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拿开捂着嘴的帕子,那上面赫然有一大块的血迹。 血迹是黑色的,而且还有血块,看得云暮心里又是一沉,装作不在意的接过主子手中的帕子,折叠起来后放在一旁。另外一边的孤竹则是正好递上一杯温茶,“主子,漱漱口。” 谢青珩依言漱了口,等孤竹把吐水的盆子放到一旁后,他才对着孤竹露出一个苦涩笑容,“辛苦你们了。” 云暮眼睛发涩,面前却同样露出笑容来,“主子您说什么呢?这有什么好辛苦的?” 谢青珩却摇了摇头,“你们跟着我这些年,一直忙东忙西的,我却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们的……” “主子!”话没说完就被云暮截断,“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主子您照拂着我们,之前宗门……宗门被灭的时候,要不是主子您救了我们,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谢青珩一愣,旋即清淡一笑,“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云暮你怎么还记得?” 云暮认真,“这种事情当然要记得了,而且是一辈子的事情。” 谢青珩没再接口。孤竹接过他手里的茶碗,重新给他换了一个暖手的小饼炉,“主子,暖暖手。” 虽然觉得一个男人用这种小饼炉有点不怎么合适,但谢青珩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然后无力地笑了下,笑容极为虚弱。 云暮转回身去收拾因为他咳血而弄脏的帕子,借以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但她又不想太让主子担心,于是在垂眸的同时又开口道:“主子,您要是真想王姑娘了的话,为什么不去看一下她呢?” 听到她此言的谢青珩神情顿时变苦涩了些,他呢喃了一句,“看阿妩吗?” 云暮用力点头,“是啊,您和王姑娘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吧?您可以去王府看看她呀。”主子这般止步不前,她早就看不下去了,加上最近主子的表现,她实在是为主子着急。 以她的性格,一直都觉得要是喜欢一个人,不管怎样,至少要去尝试一次,不尝试又怎么会知道能不能成功呢?更何况如今王姑娘也只是和裴霁有了名义上的婚约而已,又不是真正成了亲,就算成亲也可以和离,她从来想得很开,或许这就是江湖中人的共性了吧。 不过主子不是江湖人,又一直心善,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也是正常。 果然,听到她这么说的谢青珩沉默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他不是不想去见阿妩,只是不愿再让这段情思变深下去而已。原本只是淡淡的好感,时间一久他也可以逐渐放下,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天他却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尤其是那日从青羊观中出来时,两人被困在鹿鸣山上时,阿妩一身灰色鹤氅走在风雪中的样子。 那是他永生难忘的美景。 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弧度,谢青珩随意想着,大概真的是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吧,否则他怎么会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呢? 听说人死之前总容易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现在这么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他在这边出神地想着,那边的云暮在听到主子的回答后还是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不呢主子?”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主子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 谢青珩回神,视线却落到自己捧着小饼炉的手上,“去见阿妩又怎么样呢?让她知道我的心思吗?我都已经时日无多了,还是不要打搅人家的生活了吧。” 云暮脸色迅速一变,“主子您说什么呢?!什么时日无多了?!主子您的命还长着呢,以后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她的语气极为严厉,谢青珩知道她的性格,加上自知失言,于是很自然地接道:“是是是,我知道了,以后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云暮仍旧是瞪了他一眼,直到谢青珩对着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她这才转过头去,掩饰了眼底的心疼。 接下去一路无言,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后,宗绍把马车稳稳停了下来,“主子,到了。” 孤竹率先推门出去,云暮紧跟,她走到车厢出口,手里还拿着一件更厚的大氅,“主子,我扶您下来。” 谢青珩缓缓从车位上起来,然而当他起来的时候,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瞬间摇晃了两下。 “主子!”云暮一慌,赶紧伸手扶住了他,“主子您没事吧?!” 黑暗中抓住云暮伸过来的手,谢青珩缓和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睁开眼微微摇头,“我没事。” 心里头愈加担心,云暮手上的动作愈加轻柔。虽然外头夜色已经深了,但借着庄子外头的灯火,她却能看见主子毫无一丝血色的脸庞,以及黯淡的眼神。 “主子小心。”轻轻扶着谢青珩,两人几乎是挪动到车厢外,云暮先跳了下去,她另一只手还托着谢青珩,“我扶着您。” 谢青珩点了点头,然后正要迈步下去,那股晕眩的感觉却又再次袭来,这次完全失去意识的他一头就从车上栽倒下去,却被正好等在下面的云暮一把抱住。 “主子!” —————————————————————————————— 和谢青珩分开的王衍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他在离开云水阁后就回了自己家。 陆经纶还没睡,正在床边看着儿子睡觉,此时见到他进来,不由得起身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王衍笑着看她去挂外套,自己则是走到床边看了眼熟睡的儿子,正想伸手去碰碰儿子肉嘟嘟的脸,却被走回来的陆经纶拍了一下手,“别乱动,你儿子刚睡着呢!” 她的声音很轻,王衍也就顺势收回了手,“刚睡着?” 陆经纶点了点头,无奈笑道:“下午在阿妩那儿玩了一下午,都没好好休息呢。” 王衍笑笑,轻轻拉起了妻子的手,两人一同走到里屋坐下,陆经纶问道:“之前问你呢,怎么回来这么晚?和平王殿下一道喝酒喝到这么晚吗?” 王郗笑着解释:“本来是早就已经完了的,只是后来和青珩堂兄多聊了一会儿,所以才回来迟了。” “是吗?”陆经纶倒不是怀疑,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王衍却认真点头,跟着又轻轻皱了皱眉,眼中有踌躇的神情闪过。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注意到他神情不对的陆经纶问。 王衍的眉头仍旧皱着,他看了妻子一眼,片刻后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青珩堂兄似乎对阿妩特别好?” 陆经纶一愣,跟着仔细思考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她迟疑地点点头,然后又回视他:“你的意思是?” 以她的聪慧,此时听王衍这么一说,自然能察觉到什么,联想到之前在青州时青珩堂兄的表现,“青珩堂兄喜欢阿妩?” 王衍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淡淡道:“今天从云水阁出来,青珩堂兄问了我一些阿妩的事情,让我觉得她可能是喜欢阿妩。” 陆经纶恍然,跟着又叹道:“可是阿妩都已经和燕东君这样了,青珩堂兄就算喜欢阿妩也没机会了。” 王衍附和:“谁说不是呢?”他的神情有点恍惚,要是阿妩能早点察觉到青珩堂兄的心意,事情或许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吧? 可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毕竟木已成舟,阿妩和燕东君的婚事已成定局,就算青珩堂兄有这份心也迟了。 可惜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荷叶 “表姐,这些都是母亲从家里带过来的,她说正好给你补补身子。”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几个匣子,卫离离脸上一副嫌弃的样子,但眼中却满是得意之色。 坐在她边上的王曦妩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笑道:“上次不是拿来过了吗?怎么又拿来了?”上次舅母他们刚到建安的时候就让人送了一些东西过来,这次离离过来又带了一堆。 卫离离撅嘴,“还不是母亲嘛,她上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瘦了,所以让我给你带过来的。” 王曦妩一愣,“是吗?我瘦了吗?我怎么没觉得?” 边上的皎碧却插口:“奴婢也觉得姑娘您瘦了。” “你看,连你身边人都这么觉得。”卫离离调侃。 王曦妩无奈笑笑,“好吧,那到时候我一定让你们帮我好好补补。”说着又挥了挥手,“好了皎碧,把东西都收下去吧。” 皎碧笑着应了,和青盖一道把几个盒子搬了下去。 王曦妩扭头看卫离离,“说吧,这次过来是干什么?”自从三舅他们到建安后,离离过来的次数不可避免地减少了些,每次过来也多数是有事情要商量。 “表姐,”卫离离的语气甜腻,她凑到王曦妩边上道:“这不是没剩下几个月了吗?母亲说让我先拟定一下到时候大婚时的宾客名单,你知道我对这种事情不在行的,所以表姐你帮帮我吧。”说着,她的脸不可避免地红了一下。 王曦妩顿时用打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这种事情你应该和平王殿下商量才是啊。” 一句话就把卫离离给闹了个大红脸,“表姐……” 王曦妩却仍旧是笑着盯着她看。 卫离离被她看得恼羞成怒,最后无奈道:“照离说他那边也就只有谢家的人要邀请了,我对谢家的情况不了解,表姐你不是和谢公子比较熟吗?你应该知道谢家情况的吧。” 听她提起谢青珩,王曦妩不知为何愣了一下,然后才微微一笑,“好吧。”跟着瞪她一眼,“摊上你,日后平王殿下也肯定够辛苦的了。” 卫离离佯怒:“表姐!哪有这样损自家表妹的人呀?我们以后还能愉快的来往吗?” 王曦妩随意摊手,“既然不能,那这份名单你就自己来吧。” 卫离离一下子就蔫了,“表姐,我错了!我们不是表姐妹,我们其实是亲姐妹啊!” 此言一出,不仅是王曦妩忍俊不禁,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丫头也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王曦妩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你呀!” 卫离离浑然不在意,嬉皮笑脸地冲王曦妩一笑,那副赖皮模样,让王曦妩很是无奈。瞪了她一眼,王曦妩却是扭头吩咐沉檀,“沉檀,帮我拿纸笔过来。” 沉檀笑着去了,很快就拿了纸笔回来。在桌上摊开,她又极为自觉地开始研墨,等她把墨研好,王曦妩就顺手拿起一只紫毫小笔写了起来。自家人的名字肯定是要写上的,其他在建安的人,和姜昱有关的也应该写上,就算没关系,为了日后姜昱能顺利上位,该请的人一个也不能落下。 一边埋头写着,王曦妩一边问道:“三舅这次过来,应该不会就在这边不走了吧?” “怎么会?”卫离离一手托着头随口道,“父亲说了,等我和照离完婚后,到时候他还是要和母亲一起回云中去的。毕竟大伯父和二伯父常年不在家,家里也只有父亲可以照顾老爷子了。” 王曦妩点点头,接着问:“平王殿下和你说了吗,他打算什么时候正式露面?”如今虽然灵武帝的旨意下了,让姜昱尽快回朝,但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有露面,只怕什么时候等他正式“回朝”了,到时候定然还会再起一场风波。 卫离离想了想答道:“现在是九月十八,照离说大概是下个月初这样子吧。” 手里的笔一顿,王曦妩“唔”了一声,然后淡淡提醒:“总之接下去这段时间你就尽量不要往外跑了,有事情的话你可以叫我,我到你那边去也可以。” 卫离离闻言顿时看了她一眼,乖乖应道:“我知道的。” “马上你就要成为平王妃了,到时候就不能像现在这么孩子气了,做什么事情也该自己上上心。”王曦妩不放心地叮嘱,“就像这份宾客名单,舅母估计也是想锻炼一下你的处事能力,你倒好,直接就推给我了。” 卫离离理直气壮:“先贤有言,下者劳力,中者劳智,上者劳人,我这明显是聪明人的做法好吗?” 王曦妩顿时瞪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是中者吗?” 自知失言的卫离离赶紧冲着她讨好地笑笑,然后又扯开话题:“对了表姐,姐夫呢?怎么没见他人?”平常她每次过来,肯定能见到帅帅的离帝陛下。离帝陛下对表姐的占有欲强的很,基本上不会放任表姐一个人,只要有机会两人就会黏在一起,看得她好生羡慕呢! 王曦妩头都没抬,如今她早就习惯卫离离这样的叫法了,自然而然答道:“他出去了。” “去干什么了?”卫离离追问。 王曦妩总算是舍得放下笔看她一眼,“我怎么知道?他又没说。” 话音刚落,就听到燕东君的声音,“阿妩你这个没良心的,明明我出去前还和你报备过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邪邪的笑意,走到桌边后把手里的荷叶包裹一放,“你昨天说想吃八宝楼的荷叶鸡,我特意给你去买了,你居然这么说我?” 一股明显的鸡肉香扑鼻而来,混合着荷叶的清香,一下子就把卫离离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她迅速地伸出手要去解荷叶上的草绳,却被离帝陛下用眼神扫了一下,顿时就讪讪地收回手来。 不就是荷叶鸡吗?姐夫护食也太严重了吧? 而这边的王曦妩却愣了一下。昨天她只是随口说了一下,没想到燕东君居然放在心上了,而且今天还特意跑出去买了过来,这种感觉,虽然不知道怎么形容,但要说不感动也是不可能的。多多少少有点酥麻吧?就像是被羽毛拂过的那种感觉。 “怎么样?媳妇儿你有没有很感动?” 见到自家媳妇儿这幅表情的离帝陛下笑着开口,一句话就破坏了王曦妩心底的感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给他,她扭头吩咐红绡:“红绡,把荷叶鸡拿下去。” 燕东君赶紧阻止了她:“诶,这个要热的才好吃。” 王曦妩看她一眼,“我知道。”然后又回头继续看着红绡道:“装盘后再拿上来吧。” 离帝陛下顿时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跟着他的视线落到桌子上她在写的东西,“媳妇儿你在写什么?” 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从好几天前就一口一个“媳妇儿”的喊自己,王曦妩最开始时还听得有些羞恼,之后见没人也就随他去了,可现在离离还在,他就这么随便喊,王曦妩实在是有点羞涩,不由得没好气地道:“名单。” “什么名单?”离帝陛下好奇。 “婚宴上要请的宾客名单。” 燕东君一愣,跟着却是大喜,“媳妇儿你都已经在考虑我们的婚宴了吗?真是可喜可贺啊!快让我看看,还有没有漏下的……”一边说着,他一边作势凑到王曦妩身边,伸长了脖子就往单子上头看。 “是离离和平王殿下的婚宴。”王曦妩推了他一把,同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我们的?离帝陛下您还可以慢慢等呢。” “亏得我白高兴一场。”被摆了一道的燕东君顿时无语,一双桃花眼看着王曦妩的时候还带着宠溺意,但等落到桌上的纸张上时就带上了嫌弃,“但既然是姜昱的婚宴,为什么要让你来拟定宾客名单?”说完视线再次扫过坐在对面的卫离离。 被发现了的卫离离顿时冲着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姐夫?” 燕东君于是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看在小丫头从一开始就叫自己姐夫的份上,还是放过她算了。 卫离离下意识舒了口气,离帝陛下的目光太吓人,还好她知道该怎么讨好他。 而收回注意力的燕东君则是继续骚扰媳妇儿的大业,他原本就黏在王曦妩身边,此时正好一只手不经意似的搭上了她的腰,在她纤细紧致的腰上轻轻滑动。 “我看你这名单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让三舅舅母他们去操心吧。”浑然不在意卫离离就坐在另一边,离帝陛下的举动可以说是相当肆无忌惮。 之前在他进来时王曦妩就已经放下了笔,而此时她两手空着,自然就赶紧伸出右手抓住腰上那只不老实的手,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离离还在边上呢,他就这么乱来! 而燕东君则是看着她不管多少次都还是很容易变红的耳朵,唇角勾了勾,在她腰上狠狠捏了一把后,这才暂时放过了她。 第三百五十章 坦诚 卫离离没待多久就走了,带着王曦妩写了一半的名单。原本她是没打算这个快就离开的,但她实在看不下去表姐和表姐夫之间那副打情骂俏的样子了,或许表姐妹不觉得,但她却能察觉到两人间的甜蜜,那种比蜂蜜还要甜腻的感觉简直快要把整间屋子都塞满了。 带着郁卒的感觉走了,卫离离来得快去得也快,屋子里于是又剩下王曦妩和燕东君两人。 “你干嘛就这这么把离离赶走了?她好不容易来一趟。”送走卫离离,王曦妩转身正好见到跟在身后的燕东君,于是便小声埋怨了一句。 燕东君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指责,自然而然就从边上把人搂住,“怎么是好不容易呢?明明三天两头就跑过来的说。”偏偏卫离离那个丫头还是个冒失的,总是打扰他的好事,能让她呆这么久就已经是好的了。 王曦妩无语,推了他一把,“大白天的门都还开着呢,你别老是动手动脚的。”说着又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和离离也就这段时间可以相处了,等过段时间她婚期到了,我们俩也就很难见面了。” 察觉到她的失落,燕东君手上不由得用力了些。 两人走到桌边坐下,桌上的东西早就被沉檀她们收拾好了,王曦妩坐下后红绡又适时呈上一杯花茶,“姑娘,鸡肉到底还是有点腻,您先喝杯茶解解腻吧。” 王曦妩从善如流。 红绡又给燕东君也倒了一杯。燕东君虽然对这种清淡的花茶没什么好感,但还是顺手接下来了。 喝了一口花茶,王曦妩慢条斯理地问道:“说吧,今天早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虽然之前男人解释说是去给她买荷叶鸡去了,当时的她一时间也信了,但之后回过神来想想却是不对。以燕东君的性子,说他会去专门给自己准备别的贵重玩意也就算了,一只荷叶鸡实在不是他的风格,肯定是有别的事情瞒着自己。 正无聊地盯着骨瓷茶盏中泡开来的酸枣花看的燕东君骤然听到此言,他也是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她,脸上的笑容很是无辜,“你知道了?” 王曦妩闲闲挑眉,“知道什么?” 燕东君自然答道:“就是我跑到皇宫里的事情啊。” 王曦妩瞪眼,“什么?你去了宫里?!”她只是随口那么一问而已,没想到这位陛下居然做了这么吓人的大事。倒不是说宫里有多吓人,只是这一个人的,万一要是被发现了呢?这是嫌两国还不开战的节奏嘛?“你没事跑宫里去干嘛?” 燕东君挑了挑眉,“就是去参观一下啊。”他的神情很随意,俨然没有把宫里头的守卫放在眼中的样子。 给了他一记白眼,王曦妩没好气道:“你当我会信?” “当然不会信。”离帝陛下下意识接道,旋即又意识到什么不对,赶紧地朝着王曦妩露出一个笑容,“好吧,我就真的只是去看一眼而已,没有进到里面去,你不要想太多了。” “真的?”王曦妩狐疑看他。 “自然。”燕东君认真地点了点头,片刻后他的眼眸中却是闪过一抹说不出来的复杂意味,“我只是想看看,大燮和大离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永远都有那么多人都想坐上那个位置……” 王曦妩一愣,直视着男人的目光也变得深沉起来,“那你呢?你为什么又会在这个位置上?” 燕东君的眼神瞬间放空,“我吗?” 他低低呢喃了一声,却是沉默了下去,往日里金色的眼眸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暗金色,而王曦妩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随着他的气机沉了下来。 心里一滞,王曦妩有些紧迫地开口,“当然,你要是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听到她这句话的燕东君回神,他摇了摇头,却起身走到王曦妩身后。王曦妩一愣,也跟着起身,燕东君于是伸手抱住了他。 “怎么了?”缓缓回手抱住他,王曦妩轻声问道。 燕东君低下头抵住她的头顶,眼神深沉,“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王曦妩没说话,燕东君就这样静静抱着她。两人站了一会儿,燕东君把人抱到软榻上坐下,依旧是抱着她没放手,却在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阿妩你知道吗,我有多厌恶最高处的那个位置?”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磁性,却让王曦妩一愣,厌恶吗? 既然厌恶的话,为什么又要坐上那个位置吗? 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燕东君低低笑了一声,“我从小,父皇就不喜欢我,因为我母妃的关系。我的母妃,她才是整个大离最璀璨的明珠,她美丽,善良,而且充满了智慧,却在我五岁那年因病过世了。” 他的语气中无不透露出深深的眷恋,让王曦妩心里也跟着一痛。她完全可以想象,一个失去了母亲的皇子在宫廷里面会是什么下场,尤其当时的燕东君才只有五岁。 攥着男人衣角的手不由得变得更紧了些,燕东君并没有察觉,而是继续说着:“当时燕溯白,也就是五哥的母妃是皇后,他一直都看我不顺眼,想尽办法折腾我,有好几次我差点没坚持下来……” 男人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他说的不是自己的过去而是别人的故事一样,却听得王曦妩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她从来不知道骄傲如燕东君者,居然还有如此悲惨的过往,而且外界也从来没有流传过他的事情。 “直到后来,我七岁那年遇到了师父。” “你师父?”王曦妩忍不住诧异出声。 总算是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燕东君点了点头,“没错,我师父。”他道:“我师傅是大雪山上的苦修之士,换成你们这边的话来说就是远离尘俗的世外高人。那年王庭的几位皇子一起去雪山围猎,我被燕溯白和燕流焱设计,昏倒在雪山脚下,幸亏被师父所救。” “什么?”王曦妩惊讶。 燕东君却没有在意,接着说道:“后来我成了师父的关门弟子,在一帮皇家子弟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但我知道这都是师父带来的,父皇依旧讨厌我,几个兄弟看我不顺眼的愈加厌恶我,所以我在十五岁那年就自请封地离开了帝都。” 心里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所遭遇的一切感到痛心,这种事情若是放到同她没有关系的外人身上,王曦妩也只不过会叹息一身罢了,可放在燕东君身上,她还是免不了感到难受。心底带着淡淡的怜惜,她放开原本攥着男人衣角的手,转而去抓燕东君的手,而燕东君在一愣之后则是同样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所以我一直都对皇宫充满了深深的厌恶,我厌恶昭烈帝,厌恶帝都,甚至厌恶……”自己身上流着的一半血液。 后面这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但王曦妩从他手上的力道却能察觉出他心里的不平静。 “我讨厌那个象征着权利的最高位置,但更不想见到那个位置落到燕溯白或者燕流焱的手里,所以我开始暗中组建自己的势力。托师父的福,大雪山在大离影响很大,所以我很容易就招募到了一批衷心的手下,包括阿辰他们都是从那个时候起跟着我的。” 王曦妩点点头,她当然知道燕东君手底下几个得用的心腹,尤其是南司辰那个绿眼睛的,估计是看上了南烛,看他有几次特意问起南烛的样子,真是…… 不过她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思维发散出去了,赶紧回神,然后就听燕东君自嘲似的笑道:“我是不是很心胸狭窄?” 王曦妩却笑了,“正好,我的心眼也不大。” 燕东君挑眉笑,“你的意思是咱们俩正好般配?” 王曦妩看他,眼神似笑非笑:“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燕东君的眼眸不可避免地一黯,手上一用力,直接就把人压倒在榻上,“之前我也这么想过,你说咱们两个,正好是小心眼配小心眼,果然是天生一对。” 他脸上的笑容邪邪的,王曦妩耳根一红,啐了他一口,“哪个和你天生一对?” “当然是媳妇儿你了。”燕东君一笑,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欲望,照着身下人水润的唇瓣就咬了下去。 “唔……” 因为才喝过酸枣花茶,所以嘴里还有淡淡的酸枣味道,王曦妩只觉燕东君这次吻得更深,仿佛要把她的灵魂都吸出来一样,带着一往无前的霸道意味,让她在挣扎了一下后马上就溃不成军。 好不容易唇分,王曦妩有些喘息,而燕东君则是伏在她身上继续肯,从唇角,到侧颊,再到柔软的脖颈,一直流连下来,小口小口地啃噬着,让王曦妩有些难耐。只不过当她察觉到男人的目标要往更下面的地方去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了燕东君,“够了啊!别得寸进尺!” 要不是看在之前他对自己坦白了经历的份上,她才不会这么容忍男人呢! 被推开的燕东君也不恼,他笑了笑,但此刻的眼神却极为温柔。 第三百五十一章 信号 十月初,平王殿下回建安,一路上轻车简从,进了城门后也没有露面,直接进了宫,半个时辰之后又出宫去了刚修缮完不久的平王府。 次日早朝后,朝野上下就开始流传起平王殿下和原先的太常寺江寺丞长得很像的传言。亲眼见过的,加上知晓这其中门道的人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不清楚的则是一个劲地打听具体情况。 对于外头的好奇,姜昱只装作一概不知,凡是有人来试探他的,他也只装作从江陵回来的样子。表现得相当谦逊和蔼,和之前他作为江日生时的稍显冷漠截然不同,也因此赢来不少官员的交口称赞。 这样的结果瞬间让姜煦差点没咬碎牙,他在王府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然后下令让府里的人把他几个幕僚都叫了过来。 “王爷。”身为最受晋王殿下重视的幕僚,袁鹤当然大致上能猜到主子在气什么,事实上现在的他也相当忧愁。没想到江日生居然就是当年的七皇子、如今的平王殿下,单只他改头换面地在建安呆了这两年,是个人就能看出平王所谋甚大,否则也不会明着违背陛下当年的命令了。“王爷可是在担心平王殿下之事?” 姜煦眼神阴冷,却似没有听到袁鹤所问似的,自顾自出神念道:“姜昱。” 短短两个字被他念得咬牙切齿,其中的不甘和厌恶显而易见。袁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小心出声:“王爷?” 总算是回神的姜煦看了他一眼,皱眉,“来了?” 袁鹤点头,跟着弯腰:“王爷召唤我们前来,可是为了平王殿下的事情?” 姜煦脸色又是一沉,“姜昱这个该死的,他居然敢违抗父皇的旨意,来建安也就算了,居然还胆大到冒充另一个人,父皇难道真的不生气吗?!” 天知道当他在宫里头见到姜昱的时候有多震惊,他压根就没想到江日生竟然就是姜昱。说起来不过是几年没见,姜昱的变化也是够大的,丝毫看不出当年他被赶出宫里时的模样,否则的话他早就该提起警戒来了。 “陛下是否生气并不是问题,”袁鹤淡淡开了口,脸上的神情有点苦涩,“如今陛下既然已经摆出这样的态势来了,那就意味着对平王之前所做的事情既往不咎,即便我们可以发作,只怕到时候也没什么用处,反而会引起陛下的反感啊。” 他说了这段,跟着又停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道:“而且……” “而且什么?” 袁鹤还是有些踌躇,他为难道:“王爷,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煦挥了挥手,神情有些不耐,“直说就是。” “而且当年平王既然能在官薄册子上落下他的名字,陛下理应是查过江日生的来历背景的,可偏偏就过了,这说明什么?” 姜煦眼神一寒,心里瞬间因为袁鹤的这番话而想到了更多。“这说明陛下早就知道江日生就是姜昱,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拆穿……”沉吟着,他原本放在桌上的右手也不由得握紧了。 “这样的情况只可能是两种情况。”袁鹤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继续补充着,“要么是陛下顾念父子之情,对平王网开一面;要么就是……要么就是陛下早就留着后手在防备什么了……” “碰!” 姜煦一下子使劲拍了一把桌面,此时他的脸色相当可怕。 “王爷。”小声劝了他一声,袁鹤看上去倒有些胆战心惊。 姜煦没有应声,他现在心里有无比的愤怒以及失望。虽然袁鹤没把父皇到底是在防备什么说清楚,但这段时间下来,他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父皇如今的一系列举措都是在忌惮他和姜戎那个家伙。 什么血脉亲情,在权力的面前不堪一击,他是有多蠢才会相信父皇对他完全没有防备?虎毒不食子这种话放在天家中就是一句笑话。 自嘲地笑了笑,姜煦也总算是冷静下来了,他看着袁鹤问道:“那接下去呢?蟾庵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袁鹤皱眉:“如今这局面,再继续被动下去已然不行,王爷您也该主动出击了。” “主动出击……”把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姜煦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片刻后重重点了点头,时不我待,既然父皇无情,那就别怪他无义了! 而见到他点头的袁鹤则是垂眸,很好地掩饰了他眼底同样跟着闪过的精芒与担忧。 ———————————————————————————— 虽然只是十月初,但和青州相比起来,建安的十月已经冷了不少。尤其是平王殿下回都后第二天,建安就骤然间降温一大截,呼呼的大风把树梢上尚未完全变黄的叶子都吹了下来,褪去秋意,带上了冬日的味道。 “姑娘,白眉姑姑带小公子过来了。”已经换了一身薄棉衣的青盖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笑着向王曦妩通秉的样子看上去格外可爱。 正坐在靠窗藤椅上的王曦妩闻言放下手里的话本子,她还没开口,小包子王遄遄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姑姑,姑姑!” 跟着声音一道进来的还有被包裹成糯米团子似的小家伙,白眉就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扯着他脖子上的衣领,唯恐小家伙一不留神就摔了。 但幸好,王遄遄的脚步还是相当稳当的,他摇摇晃晃地跑到王曦妩跟前,中途几次看上去像是要跌倒,但却愣是没摔着。 “姑姑!” 巴着王曦妩小腿的王遄遄仰着头看她,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上去就像黑曜石似的,加上肉嘟嘟的小脸,每次总是能激起王曦妩泛滥的宠溺之情。 弯腰把人抱到自己大腿上坐下,王曦妩也对着他笑,“遄遄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小包子抬头看着她答:“祖母说要见姑姑,遄遄一起过来。” 站在一旁的白眉笑眯眯地帮他解释:“少夫人带着小公子一起在夫人地方,夫人说让我来请姑娘,小公子听见了就非跟着一道过来不可。” 王曦妩听了顿时笑,轻轻伸手在王遄遄的包子脸上揉了揉,“遄遄下次可以等姑姑过来啊。” 小包子认真摇了摇头,“遄遄想快点见到姑姑啊!” 坦然的语气实在是再可爱不过,让王曦妩的神情愈加柔和。“好了,”她摸了摸小包子的头,然后把人抱着站了起来,“那走吧,我们一起去祖母那儿。” 王遄遄点头,却是看着她道:“姑姑放遄遄下来吧,沉,遄遄自己走。” “哟,小公子都知道要心疼姑姑了呢!”白眉闻言打趣。 王遄遄于是天真地笑了笑,“遄遄心疼姑姑。” 王曦妩欣慰一笑,却也动作轻柔地把人放了下来。随着年岁渐长,小家伙也越来越沉了,她平常只能抱一会儿,真时间长了也不行。 也没有换衣服,只在外面加了一件外套,王曦妩就牵着小家伙出门了。宅子不大,加上卫氏住的地方离她住的院子还挺近,没走多久就到了。 进去屋里,果然除了卫氏之外,陆经纶也在。看到和小姑一起进来的儿子,她觉得很是无奈,明明是自己生的,怎么偏偏就这么喜欢阿妩呢? 卫氏可不管,她见到女儿还有孙子,顿时就伸手把人招了过来,“遄遄过来,祖母看看,可有冻着了?” 王遄遄听话地走到她面前,一边软糯糯地答道:“遄遄不冷。” 因为走了相对于他这个年纪而言颇多路的小包子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更加可爱了,卫氏疼爱之色更是溢于言表,把人抱起来就亲了一口,“遄遄真乖。” 等祖孙俩亲热完,小包子重新回到他母亲身边后,王曦妩这才笑着向卫氏和陆经纶请了安,“母亲,大嫂。” 卫氏点点头,“叫你过来,是有一件事儿要告诉你。” 王曦妩在陆经纶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问道:“什么事?” 说起正事的卫氏也收起了原本的笑意,“方才裴家的人又来过了,送了一对大雁过来,说是裴霁他从燕云那边送过来的,还问我要了你的庚帖。” “母亲您不会给了吧?”王曦妩一惊,却是迅速问道。 “当然没有。”卫氏答道,“我只说你的庚帖落在青州了,要取的话也得过一段时间。”说完她又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道:“你和裴霁的事,还是要尽快解决才是,像现在这样,根本就拖不了多久。” 她到建安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裴家人月底的时候来过一趟,说是来见见她这位未来亲家。当时她借着裴霁出征在外的借口想把两人的婚事拖一拖,可偏偏裴家那边没同意,只说人不在没关系,先把六礼什么的都过了才好。 因为上头有灵武帝的旨意,她们也不好明着拒绝,只能是把一个“拖”字决使到了极致。可今天这大雁都送过来了,估计之后的几礼也不会慢了。 “寒空他什么时候能有消息过来呢?”叹完气的卫氏又皱眉问道。 王曦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燕东君月底的时候就回去了离国,在对她说了他的过往之后,王曦妩不知道他为什么那天会生出那样的感慨,但至少能察觉出来,离帝陛下那日的心情并不是太好。 可之后他就恢复了原本恶劣的性格,过了两天后就和她说要回一趟离国,并且让她做好出嫁的准备。 王曦妩知道,这是他要开始动手了的信号。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雁 “阿妩?”见到女儿出神,卫氏忍不住出声喊了她一句。 王曦妩闻声回神,“怎么了,母亲?” 卫氏问她:“那对大雁,你想怎么处置?要去看一下吗?” 王曦妩一愣,却没有直接回答,“在哪儿?” 卫氏答道:“就在后院里头。” 王曦妩摇了摇头,她对裴家让人送过来的东西不感兴趣。 可她不感兴趣并不意味着王遄遄不感兴趣,小家伙在听到祖母说有大雁后整个人眼睛都亮了,从陆经纶身上爬下来后又巴巴巴跑到卫氏跟前:“祖母,咱们家有大雁吗?” 卫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啊。” “那遄遄能看一下大雁吗?”扑闪着大眼睛的王遄遄问道。 卫氏张口就想答应,但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看了眼王曦妩,“这个要问你姑姑了。” 小包子于是又滚到王曦妩面前,“姑姑姑姑,我们一起去看大雁好不好?” 每当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王曦妩总觉得不答应他是一种罪过,这次也不意外,所以她迟疑了一下后就点了点头,“好吧。”反正只是去看大雁,又不是去见裴霁。 小包子顿时就笑得跟花似的。 大雁在后院,卫氏之前是见过的,这个时候就懒得过去了,于是就变成王曦妩、陆经纶加上一个小包子一起去。小包子虽然强烈要求自己走过去,但最终还是被白眉抱过去的。 看到笼子里那两只大雁时,王遄遄挣扎着就从白眉怀里下来,然后小跑到笼子前,“母亲,这两只大雁不动,它们为什么不动呢?” 两只大雁看上去体型优美,毛色油滑,额顶还有白色的一片毛,是典型的白冠雁,此时正静静地趴在笼子里。 陆经纶是知道裴家把大雁送过来的,所以此时听到儿子的问题,不由得回答他道:“因为它们腿上受伤了呀,没有办法动。” 王遄遄震惊,一颗小心脏受到了很大伤害,“为什么大雁会受伤呢?” “可能是它们不小心弄到了吧。”陆经纶笑着给他解释。当然事实是因为这两只大雁伤到了翅膀的缘故,裴家送过来的时候就明说了是裴霁射下来的,当然不能动了。 但这样的事实她又不方便告诉儿子,于是只能随便敷衍了一句,跟着又笑道:“等它们什么时候不疼了,你可以那时候再和它们玩。” 王遄遄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总算是好些了,他扭头看母亲和姑姑,“母亲,那到时候,我们可以把它们放了吗?” 陆经纶却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恐怕不行。”毕竟是纳采之物,就算她们要退回去也不能放了。 小包子顿时就又眼泪汪汪的了。 陆经纶无奈地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因为这个是别人送给你姑姑的,姑姑日后还要还给人家呢,所以不能放的。” 明白这其中缘由的小家伙这下好了,继续巴着笼子看大雁。而安抚完儿子的陆经纶则是回头看向王曦妩,“阿妩。”她轻轻喊了一声,目光中满是询问之色。 王曦妩却明白她言下之意,叹了一声,眸光无比复杂,“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这对雁送回去的。” 陆经纶点头,跟着也是无声地叹了一声。 情之一字,最是折人啊。 —————————————————————————— “情之一字,真是折人。” 就在陆经纶无声地感叹时,殊不知在燕云也同样有人在这样感叹着。 看着站在不远处裴霁一身铁衣,目光却极为柔和的样子,司徒烨脸上满是感慨的神色,“连屠苏这样的人都逃不过,哎,想想真是……” 他轻叹着,边上裴霁的亲卫却是好奇,“副将,咱们将军真的这么喜爱那位王姑娘吗?” 他们都是跟着将军一起从建安过来的,当然知道将军和那位琅琊王氏嫡女之间的婚事。只是他们之前以为将军只是碍于陛下的赐婚而已,并不是真心喜欢王姑娘的。结果前两天将军也不知从哪儿射下一对大雁,直接就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建安去了。 这样来看,将军只怕是真的对那位王姑娘很上心呢。 被问到的司徒烨挑了挑眉,“谁说不是呢!”他平常没架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营里的将士们八卦,此时出卖起朋友来出卖得还相当用力,“我可告诉你,你们将军喜欢王姑娘喜欢得要死!当初人家及笄的时候他还特地跑青州去提亲了,结果差点没被王大人直接赶出来。” “真的?”亲卫顿时吃了一惊,“将军居然这么猛?” “猛?”司徒烨闻言大笑,“他确实挺猛的!” “不过将军如今可算是如愿了。”笑过之后的亲卫感慨,“这些年将军一直都不成亲,弟兄们差点以为将军不喜欢女人呢。” “不喜欢女人,难不成还喜欢男人?”司徒烨瞪了他一眼。 亲卫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事实上军中确实有这样的传言,但也只是传言而已,大家都没有一个当真的。 “不过副将,说起来将军和王姑娘的婚期可定下来了?”亲卫问。 司徒烨摇了摇头,“没呢。”他痞痞地笑着,“你们将军要想成亲?可没那么容易呢!” “怎么?”亲卫瞬间好奇。 “人可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呢,想娶可没这么容易。”司徒烨答道,“我估计屠苏还有的苦头吃呢!” 说完他就恶劣地笑了起来,而亲卫正想继续询问这其中的细节,却听到自家将军的声音,“你们两个,说完了没有?” 司徒烨和亲卫顿时就闻声望去,只见裴霁正皱着眉看着他们,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凛冽。 八卦正好被抓个正着的亲卫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站好,而司徒副将则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拍了拍靠在城墙上的屁股,然后径直朝着裴霁走过去,“还没呢,怎么?屠苏你要给我们现身说法一下吗?” 裴霁冷冷地扫过他,“你要是这么闲,为什么不带人去巡营?” 司徒烨摊了摊手,“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我?而且我一点都不闲好吗?” 裴霁没说话,淡漠的眼神扫过这个有成为长舌妇潜质的好友,司徒烨却浑然不在意地笑道:“我忙着和壮子谈人生呢!” 壮子就是刚才那个亲卫的名字,全名叫雷壮,虽然本人一点都不壮。 “谈我的人生?”裴霁难得勾了勾唇角,却瞬间让偷瞄了他这边一眼的雷壮打了个寒颤,将军这样的神情实在是让人心里发虚啊。 而同样的,司徒烨也忍不住警觉地后退了一步,却听裴霁淡淡道:“既然你对我的人生很感兴趣,那我们不如去校场谈谈人生吧?”说着伸手就要去抓司徒烨。 赶紧又连着后退好几步,“花容失色”的司徒烨连连摆手,“开玩笑的,我对你的人生不感兴趣,我们还是不要谈人生了!”开什么玩笑?每次谈人生就是被一顿好揍,他可不想自己找虐。 “既然这样,”脸上的神情一收,裴霁看了他一眼,“以后少在军营里头聊这些无用的东西。” “知道了!”随口应了一声,司徒烨的神情很是讨好。 裴霁却知道他永远改不了这八卦的性子,所以对他此时的保证不置可否,他转回身,继续看着城墙外的情况。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正是镇南关,这次他带大军过来,大将军卫靖直接就把镇南关的驻守权交给了他,所以他们正好是在第一道防线上防备着离军的异动,尽管到目前为止确实还没看出他们有什么计划。 边上的司徒烨是典型记吃不记打的人,刚被裴霁威胁了一遍,此时就又忘了,凑到他身边好奇问道:“我说屠苏,你这样成日里看着外面有意思吗?这种事情交给手下人就可以了嘛。” 裴霁头都没回,也没有回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来到城墙上,或许是因为心底的那个猜测? 自从上两个月离国莫名其妙就调兵过来后,他心里总隐隐有一丝不安。或许离军的动作只是某些事情的前奏,而对方的目的则是和他,和阿妩有关。 他有时候会莫明想起在青州阿妩家中见过的那个男人,姓燕,还有一副邪魅的容颜,加上身上无法掩饰的气度,他几欲怀疑那个男人就是离国的皇帝燕东君。 可倘若那个男人是燕东君,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阿妩家中,一副对阿妩势在必得的样子? 这完全没有理由啊! 因为无法解释这个问题,所以他一直不敢断言。可即便如此,心里的疑惑却像生根的种子,随着时间的增长而不断发芽,到了现在,他心中的迫切感已经无法压抑,所以他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人给定下来,前两日还特意去山上猎了一对白冠雁回来送去。 只希望事情不要是他猜想的那样吧,否则的话…… 心中一阵苦涩,裴霁垂眸,正想转身回营,却听到后面有人急匆匆跑过来的声音。 “报!” 一名哨骑从城下跑了上来,“将军,不好了!离军那边给我们下战书了!” “战书?”裴霁一愣,紧跟着眼神一凝,“理由呢?” 那哨骑脸色有些古怪,“理由是,陛下把离国的皇后强行赐婚给了将军您。”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战书 哨骑的声音落下,城墙上就是一片死寂。 裴霁没有说话,一双冷漠的眼眸中有潮起潮落,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交织,最终化成一片比之前温度还低的冰寒。 而站在一旁同样听到了哨骑所言的司徒烨却是愣住了,“等等,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做“陛下把离国的皇后强行赐婚给了将军您”,明明这话里的字拆开来看他都知道,组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呢? “离军刚才向我们宣战了,理由是我们扣押了离国皇后,而且陛下还把人强行赐婚给了将军。”虽然心里也很是不解,但那哨骑还是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哈……我没听错吧?”听到这话的司徒烨顿时大笑,“离国皇帝是不是得了什么毛病?他的皇后怎么可能在我们这边?!而且陛下给屠苏赐婚的对象可是琅琊王氏的姑娘,怎么可能是离国皇后?薛民川他们的借口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笑着说了一通,说完后司徒烨还扭头寻求裴霁的附和,“你说是不是屠苏?” 只是他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只见往日里就很寡言的好友此时一张脸沉得跟什么似的,眼神晦暗,连身上的气息都比平日里要冷了几分。 他顿时一愣,跟着讷讷,“不是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裴霁没有回他的话,而是看了那个哨骑一眼,“战书呢?” 哨骑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呈给他。 裴霁一目三行看完,沉默了片刻没说话,直到司徒烨一把把战书从他手中抢过去看,他才淡淡开口:“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哨骑应声。 “顺便通知另外几位副将到我帐中集合。” “是!” 哨骑下去了,裴霁正要跟着离开,却被已经看完了战书的司徒烨一下子拉住了胳膊,“等等屠苏!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好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王曦妩会变成离国皇后?之前根本一点消息都没有好吗?” 他此时的神情有点激动,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 如果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那只能说这件事情大条了!不止屠苏的婚事可能受到影响,就连建安的情形也有可能因此变化。 王家居然在悄无声息中和离国皇帝勾搭上了,而且燕东君还表明了一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样子,这个消息要是传到建安,他都没有办法想象陛下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此时他已经顾不上去猜测灵武帝会是什么反应了,因为在他心中,好友的感受明显要来得重要些。王曦妩是他一直喜欢着的女人,如今却被离国皇帝说是他的女人,屠苏只怕是没法接受吧? 心中忐忑,他拉着裴霁的手也相当用力。而被他攥住的裴霁则是脚步一顿,他冷冷看了一眼司徒烨抓着自己的手,目光不带丝毫温度。 司徒烨心里一震,下意识地就放开了自己的手。 裴霁于是收回自己的目光,一言不发的回头离开。关外吹来的风吹起了他猩红的披风,露出下面那一身泛着冷光的铁甲,却给司徒烨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壮感。 心里说不出来的复杂,但他还是赶紧跟上了前者的步伐,唯有在即将走下城墙时回头看了一眼,在山的那边,他仿佛闻到了凛冬的味道。 ———————————————————————————— 在镇南关以北,云麓山脉脚下离军扎营的地方,薛民川却看着斜倚在铺了虎皮褥子大椅的离帝陛下皱眉,“陛下,我们真的要为了一个女子而同燮国开战吗?” 尽管之前他就知道陛下此次动兵是为了一个女人,可他以为那只是为了威逼燮帝而已,谁知陛下才回到这边没两天就让人去下了战书,说好的只是吓吓人呢? 人和人之间还有没有基本的诚信了? 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薛民川面上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燕东君浑然不在意地摸了摸趴在边上的澜沧,“不然呢?你以为朕只是说说而已吗?” “臣真的以为陛下您只是说说的。”薛民川木着脸道。 离帝陛下顿时挑着眉斜睨了他一眼,“薛民川。” 他的声调提高了一个度,淡漠的神情使他看上去极有威严,和在王曦妩面前的无赖模样完全不同。偏偏薛民川还是一副板着脸要死人的样子,“陛下,”他道:“虽然臣也很希望看到陛下迎娶皇后,可为了皇后一人牺牲无数弟兄的性命去换,臣恳请陛下再考虑一下,收回成命。” 说着,他直接就单膝跪了下来。 被他这幅古板的态度打败,燕东君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你先起来!”口气却相当不善。 薛民川并没有马上起来,他抬头看了眼燕东君,跟着又垂下头去,“陛下要是不答应,臣宁愿长跪不起。” 闻言燕东君冷冷一笑,“你这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薛民川语调平平,丝毫不见他有惶恐。 金色的眼眸眯起,燕东君冷冷盯着薛明川看了片刻,脸上的阴沉最终化为平静,“都说了让你起来。”停顿了下,他又翘了翘唇角,“朕什么时候说过要那将士们的性命去填了?” “陛下您的意思是?”薛明川愣然抬头。 视线重新放到澜沧身上,燕东君随意答道:“只不过是给灵武帝那老匹夫一点压力,顺带着宣示一下主权而已。” “宣示主权?”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的薛明川愣道。 眼中有着沉沉的光芒闪过,燕东君冷道:“朕要让裴霁知道,阿妩到底是谁的人!” 离帝陛下这句话明显霸气十足,而明白了陛下用意的薛民川脸上这下更是丝毫表情都没有了。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然后面前表情地拍了拍膝上的灰尘。 吓他一跳!差点以为陛下真的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要做出这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事情来了呢! 不过回过神来一想,他自己其实也是想多了。虽然陛下不说,但他却知道陛下是心怀百姓的,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是臣没能领会陛下的意思,臣知错。” 确定陛下不会随意开启战端的薛民川此时倒是很光棍了,而听到他请罪的燕东君则是沉默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后道:“算了,就你这性格,能领会到朕的意思才奇怪呢。” 薛民川:“……”陛下,皇后知道您性格这么恶劣吗? 大致上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的燕东君挑了挑眉,“放心吧,朕的皇后跑不了的,反倒是你,什么时候能找个媳妇儿过来?” 薛民川:“……” 燕东君懒散地笑:“好了,朕知道了,按你这一棍子下去砸不出两句话的性格,这辈子是甭想讨媳妇儿了。” 被连着戳了两刀的薛大将军默默看了有恶意报复之嫌的离帝陛下一眼,在他有继续开口的预兆前赶紧先接过话头,“陛下,要是陛下没什么事了的话,那臣就先下去了?” 燕东君似笑非笑,却还是挥了挥手,“去吧。” 薛民川于是赶紧下去了,再继续在帐子中呆着,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有弑君的冲动。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燕东君则是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他定定地看着空阔的帐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一段时间没得到主人抚摸的澜沧这时抬头舔了一下他放在大椅扶手上的手。 燕东君回神,笑着摸了摸它的头,“澜沧,怎么办?朕又有点想念你的女主人了呢。” “嗷呜~”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似的,巨大的雪狼轻轻叫了一声。 燕东君失笑,摸着它头顶的手又是揉了揉,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缱绻之色。 —————————————————————————————— 离国对大燮宣战的事情当然瞒不了多久,事实上也没人想瞒着,一纸战书除了送到裴霁手中之外,同样还被燕东君派人送到了建安灵武帝手中。 看到战书的灵武帝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两个月前燕东君还信誓旦旦地说调动军队只是为了练兵而已,现在又突然说自己扣留了离国的皇后,这不仅是打他的脸,也是在打燕东君自己的脸! 当然,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一纸战书中透露出来的消息。 他不会怀疑燕东君信口开河,毕竟这是两个国家的事情,所以王曦妩必然是真的暗中和离帝好上了。 想到这点,他就觉得无比愤怒。 寻常人也就罢了,不管是嫁给燕东君还是任意离国的谁,他都不会在意,可偏偏是王曦妩。他虽然不会过分看重一个女子的影响力,但琅琊王氏却不好说,尤其是对方明知自己对王家不怀好意,他们这样显然是为了找到新的靠山,而且他们居然还成功了。 “王家,真是好一个王家!王家养出来的好女儿!” 气急之下的灵武帝直接就把桌上的茶碗给扫了下去,而当他勃然起身时,却忍不住身子一晃,与此同时唇角溢出一抹鲜血来。 “陛下!” 在边上伺候的王安大惊,他扭头正想喊人,却听到灵武帝强忍痛苦的声音,“不要传太医,速去让人请莲生大师过来……” “喏。” 王安赶紧应声下去了,而费力说出这句话的灵武帝则是颓然又坐到在椅子上,单从神情上来看竟是苍老了不止两分。 第三百五十四章 无憾 明暗交错的殿内弥漫着绵长的安神香味,灵武帝面色苍白地躺在龙榻上,边上有王安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一旁。 收起搭在灵武帝手腕上的两根手指,莲生和尚起身,然后淡淡道:“陛下此为急火攻心,导致体内淤血解症所致,并不碍事。” 王安顿时舒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一口气还没完全叹出来时,莲生和尚却接着开口,“贫僧观陛下之脉是为沉脉,脏腑虚弱,阳虚气陷,脉气鼓动无力。简言之,陛下需要好好照顾龙体了。” “朕知道了。”沉默许久的灵武帝应道。 莲生和尚继续叮嘱:“陛下千万记得不要妄动肝火,平常也尽量少费神思,以静养为宜。” 灵武帝顿时皱眉。前者他还能做到,但后者让他静养,偌大一个燮国,他每天要处理的政务不知多少,又怎么可能完全静养?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莲生和尚垂眉劝道:“陛下,龙体为重。” 脸上神情几度变换,灵武帝最终是叹息一声,“朕知道了。” “贫僧再给陛下开几服药吧,到时候陛下按时服用就好,切忌妄自动怒。”莲生和尚淡淡道。 “劳烦莲生大师。” “陛下言重了。” 双掌合十向灵武帝行了一礼,莲生和尚的神情无悲亦无喜。而见状的王安则是适时伸手,“大师这边请。” 两人于是一起离开了寝殿,直到此时,灵武帝才缓缓闭上那双有些松弛的眼。 真是生死有命啊,哪怕他是这九州权势最重的男人,在命数面前,却和那些普通平头百姓没什么区别,呵呵。 ———————————————————————————————————— 长安巷,谢家别院。 谢青珩安静地半躺在铺着云棉的软榻上,云暮坐在塌边给他喂药。漆黑的药汁以及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的浓浓药味无不在彰显着这碗药有多苦,而谢青珩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口一口将整碗药都喝了下去。 放下剩了些药渣的空碗,云暮跟着从塌边的方凳上端起一碗蜂蜜水,“主子,少喝两口。”蜂蜜正好用来冲淡主子口中的苦味,只是怕喝多了会冲解药力。 谢青珩有些艰难地扯动了下唇角,因为脸色苍白的缘故,他的笑容看上去同样无力。就着云暮端过来的碗口喝了两口,他很快就停下了动作。而云暮于是放下手里的碗,跟着转回身扶着他,帮他调整了下背后的靠垫。 “主子。”站在榻前的宗绍见主子喝完药,不由得出声轻轻喊道。 谢青珩淡淡看他,“怎么了?” 宗绍脸上的神情有点古怪,他欲言又止,还是云暮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快说,别让主子等着。” “主子,外头刚刚传来的消息,说离国对咱们宣战了。” 谢青珩闻言一愣,“理由呢?” 用小心翼翼地眼神看了主子一眼,宗绍迟疑道:“说是咱们扣押了离国的皇后,而且陛下还要强迫她嫁给裴将军。” 此言一出,不仅是谢青珩愣住,就连云暮也同样有点傻。 什么叫做“咱们扣押了离国皇后,还强迫人家嫁给裴将军”?这里头的裴将军指的又是哪位?不会是裴霁吧?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靠谱吗?”迅速回神的云暮问道,问话的同时还不忘小心看了一眼主子,一点小心思显而易见。 宗绍点头,“消息是我们安插在宫里头的人传出来的,应该是靠谱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听说陛下看到战书之后震怒,直接被气得吐血了。” “哈?”云暮一愣,她下意识地想笑,但唇角才露出一抹笑意,马上就被严肃所取代,她瞪了一眼宗绍,不停地给他使眼色:“这种事情你告诉主子干什么?六公子难道不在吗?”明知道主子如今的身体不能有大地情绪波动,偏偏还要把这种事情捅到主子面前。 宗绍却没有察觉到她的言下之意,反而是一本正经答道:“六公子在的,但我想主子可能会对这件事感兴趣,所以才特意来告知主子的。” 云暮顿时翻了个白眼,算了,她已经被宗绍这家伙的死心眼打败了。 而听着两人说了几句话的谢青珩此时也已经镇定了下来,他轻轻拦住了云暮,“没关系,宗绍做的没错,这件事,咳咳……”他咳嗽了两声,惹得云暮赶紧拍了拍背给他顺气。“如果真的两国开战,云楼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去把六公子给我叫过来,我有事情要交代他。” 宗绍知道这话是吩咐自己,于是赶紧下去了。而云暮则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担忧与怜悯。 “我没事的。”对着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心腹丫鬟露出一个浅浅笑容,此刻谢青珩的神情竟是无比平静,身上的气息同样安然。 如此也好,阿妩能有一个敢以倾国之力护着她的人,他就再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垂眸敛去眼底那一抹来不及收藏好的怅然,谢青珩没有再开口。 —————————————————————————— 王家,王曦妩同样从南烛地方得知了这个消息,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平静。 事实上早在燕东君回去的时候她就有了这样的预感,男人曾和她说过,让她做好早日出嫁的准备。而她身上明显还背负着和裴霁的婚约,要想硬生生解除这段婚事,要么是有强大的外力干预,让灵武帝主动下旨,要么,就是她之前曾经想到过的,只要姜昱能够上位,她和裴霁之间的婚约也有可能解除。 只不过很明显的,离帝陛下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十万大军压境,就算灵武帝不愿,他也要考虑一下民间的反响。 接下去就看宫里的那位是什么反应了,当然,或许还要兼顾一下裴家的反应,毕竟上午裴家才送了大雁过来,下午就出了这样的事,离帝陛下打脸打得啪啪响啊。 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王曦妩挥了挥手道:“没事,不打紧的。” 在屋里听着她们说话的沉檀难得插嘴:“姑娘,如今两国要打起来了,怎么会不打紧呢?” 青盖帮腔:“是啊姑娘。”她一双大眼睛瞪着看着王曦妩,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的神情却分明不是这么表现的,“不过说起来,姑爷为了小姐您,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太帅了!” 小丫头的星星眼闪烁,皎碧跟着附和,红绡却无奈,她想的和沉檀一样,虽然镇南关目前有裴将军收着,但燕云到底是卫家的地盘,万一到时候真的打起来了,受苦的不还是燕云的百姓吗? 黎民何辜啊! 知道她们在担心些什么,王曦妩微微一笑,安抚她们:“放心吧,不会真的打起来,只是给姜家一点压力罢了。只要陛下肯解除了我同裴霁之间的婚约,自然打不起来。” “那万一要是陛下不肯呢?”沉檀皱眉问道。 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收,王曦妩低声反问了一句:“不肯?”她的眼眸沉沉,“那也要看他还有没有不肯的权力。”以燕东君的性子,如果灵武帝真的不愿,那这十万大军就未必只是摆设了。 她有这个信心,就凭她对男人的了解。她和燕东君都是那种毅然决然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沉檀几个一下子不能理解姑娘这句话的意思,眼神中,满是茫然。唯有南烛,她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深深地看了王曦妩一眼,片刻后却同样露出一抹笑意。 “对了姑娘,宫里还有消息说,见到莲生大师被请去了乾坤殿。”收敛起笑意的南烛继续禀报道。 “莲生大师?”王曦妩眉头一皱,“这个时候他到宫里去干什么?” 南烛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倒是没有查到。” 王曦妩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灵武帝近年来开始信佛一事她是知道的,莲生和尚被灵武帝奉为座上宾一事她同样知晓,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去宫里,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眸光黯了黯,王曦妩吩咐道:“查,给我去查清楚莲生和尚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和哪些人接触过,看看他和灵武帝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没有!” “是!”南烛应道。她转身就要走出去,但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差点忘了,姑娘,最近谢家那边好像有点不对劲,我看他们似乎换了一批主事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要问一下谢七爷看看吗?” 王曦妩一愣,“是吗?” 南烛点头。 “这样子……”王曦妩沉吟了一下,却问道:“最近青珩堂兄是不是没怎么出现?” 这下不止是南烛点头,就连沉檀几个也都一起点头。 王曦妩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找个时间我会去看一下堂兄的,顺便问问他到底什么情况。”如果谢家的生意真的出了问题的话,那她手中的生意恐怕也会受到影响,就算是出于这点她也应该去看看堂兄,更别说她确实有点时间没看到堂兄了。 边上的青盖凑热闹,“要不然就明天吧姑娘?您也有很长时间没出去走了吧?” 王曦妩想了想,“也好。”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有雨(一) 从山间回转而来的马车轱辘上还沾着黑黄色的泥泞,但它留下的印子却在绵绵细雨的冲刷下被洗了个干净。马车从长安巷巷口一路驶过来,然后缓缓地,在谢家别院前停下。 一个身穿青色棉裙、撑着黑色油伞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前去叫门,半晌之后,别院的侧门就开了。青衣女子回到车上,跟着马车一道进了院子。 马车的前面有人在指引,跟着引路的小厮到了别院中一处幽静的地方,那小厮扬声喊了一句:“孤竹姑娘,王姑娘到了!” 几乎是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院子中就有一个同样身穿青衣的女子走了出来,她通体气质冷冽,一双剑眉仿佛带着剑意。 也不下来,孤竹就站在走廊下头看着他们。 而沉檀这边却是把自家主子从马车上搀扶了下来,皎碧在后头给她撑着伞。一身素色长裙的王曦妩因为比皎碧高了不少的缘故,所以此时后者还需要抬高了胳膊才能好好给姑娘打伞。 “王姑娘。”站在台阶上的孤竹见她下来,点了点头轻声同她行礼。 王曦妩回了她一个清浅的笑容,“之前也不知道堂兄住到这边来了,所以我们还去了凤白山一趟,那边的管家告诉我们你们在这边,于是就又转过来了。” 孤竹不善应酬,但也知道王曦妩是主子看重的人,所以此时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解释:“最近有些事需要主子操持,住在山上不大方便。” 心里头震了震,但面上却掩饰得很好,王曦妩状若随意地问道:“堂兄近来可还好吗?” 孤竹一滞,并没有马上回话,而是岔开了话头,“王姑娘,主子就在里屋,您直接进去吧。” 本来从屋外到屋内也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之前她们说了两句话,此时差不多也到了里屋外头。 说完这句话的孤竹就停下来脚步,而王曦妩则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进去了。 外头在下雨,连带着屋内的光线也有点昏暗,里屋中的摆设和谢家别院整体素净高雅的格调一致,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屋内多了一股浓浓的药味。不难闻,却很容易让人知道此间的主人生了重病。 原本心中的担忧愈加浓重,王曦妩脚下却仍稳重地走到榻前,“堂兄。” 知道她过来的消息,此时的谢青珩早就已经坐了起来,他的背后靠着靠枕,一头黑发披散着,衬得他的脸色愈加苍白,一双眼眸却愈加亮的惊人。 “阿妩,你怎么,有空过来?” 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此时的谢青珩即便只是说一句短短的话都显得有点吃力。 这下也懒得掩饰心中情绪了,王曦妩就目露担忧之色地看着他,“很久没见堂兄你了,想起来正好来看看。”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跟着就是责备,“要不是我过来这一趟,堂兄你只怕不会告诉我你病得这般重了吧?” 露出一个勉力的笑容,谢青珩此刻的笑容却是倦淡,“我没事……”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王曦妩瞪了一眼,“这样还叫没事?!”当她看不出来他都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吗? 两人算起来也有六七年的交情了,虽然他们之间的往来一直都是断断续续的,但那种熟稔的感觉却像是渗透在骨子里似的。王曦妩两世为人,又怎么会被他故意轻描淡写的话给骗到?抛去一切利益外物不言,堂兄他一直都很照顾自己,他的人情,她一直都是记着的,所以此时她也是发自真心地担忧谢青珩的身体。 “如果不是我过来一趟,堂兄你估计是不会想起要告诉我这件事的是不是?”王曦妩用平静的语气问了一句。云暮正好从边上搬了一把凳子给她坐,她只是回头对云暮说了声“谢谢”,却并不坐。 被她用目光逼视的谢青珩苦笑一声,“告诉你又能怎样?难道你还会治病不成?” 这话无疑就是承认他病得很重了,王曦妩眼眶微涩,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了。” 轻轻说了一声,谢青珩才刚要接着说,却忍不住又剧烈咳嗽了起来,一边站着的云暮赶紧走到他背后,一边呈上一块青色帕子,一边则是给他拍背顺气。“主子您慢点说话,别着急啊。” 王曦妩同样也是急了,但以她的身份,却不适合做什么,只能是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好不容易等谢青珩不咳嗽了,他随手就把掩嘴的帕子攥在手里,脸上同时露出一抹歉疚的神色。 这么神色分明是对着王曦妩露出来的,或许是因为让客人看见了主人这幅病容的样子,而王曦妩心中更是一沉。她眼尖,虽然方才青珩堂兄的动作很快,但她还是看见了帕子上那块暗红色的血迹。 堂兄他,如今竟是病得这般严重了吗?也难怪这段时间谢家名下的产业变动巨大,只怕是因为上头负责人员交接的缘故吧? 几个念头一闪而过,王曦妩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谢青珩平息了一会儿后,男子这才缓缓道:“坐下说话吧。” 王曦妩这才坐了,她坐在床榻尾端,离着塌边还有一段距离。毕竟两人虽然有亲眷关系,但到底都未婚男女,尤其是外界刚刚传扬开来她是离国皇后的消息,这个时候总该避嫌着点。 “阿妩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这幅样子,已经是不能再掌管谢家的生意了,所以,咳咳,我把手里头的一些生意交给了蔚然,至于我们两家名下共同的产业,你要是想,咳咳……也可以把它拆分出去。” 断断续续的,谢青珩说了一段长话,而等说完之后,他又露出一个说不出来怎么形容的笑容,“原本我是拟定……等把这边的生意都清点完了,再告诉你的,但既然,既然你过来了,正好你自己看着办吧。”语毕,他的视线转向云暮,“云暮,去把我前两天整出来的那份名单账簿取过来。” 虽然不愿主子在这个时候还要操心生意上的事情,但见到主子坚定的目光,云暮只能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跟着转身就走到不远处的书桌上抱回三本厚厚的册子。 这几年下来,除了如今全盘属于王家的生意,王谢两家合作的生意可不止一点,所以这三本册子相当之厚。 只是王曦妩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吩咐沉檀、皎碧收下,“堂兄,这些东西我带回去,具体情况我会和六公子商量,你就不要再管这些事了,只管好好休养就是。” 听到她此言的云暮也跟着劝道:“主子,王姑娘说的是,您呀,啥都别想了,事儿只管交给六公子就是了。” 谢青珩无奈一笑,“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要闲死了?” 他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谁知云暮的反应却是巨大,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谢青珩,“主子您说什么呢?!哪有闲死的?以后可不许说这个字!” 声色俱厉地说完了这句话后,她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语气一下子缓和下来道:“主子,婢子已经派人去请泸医和灵虚道长了,到时候等他们到了,他们一定能看好您的身子的。” 最后这句话语气有点虚,不仅谢青珩知道她只是在安慰自己,就连王曦妩这个不清楚其中状况的,也同样能听得出来。她眉头一皱,想了想问道:“堂兄,我知道一位医术很不错的医师,要不然也请他过来给你瞧瞧?” 谢青珩微微摇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云暮就已经抢先开口了:“如此甚好!”多一个可能就多一份希望,能够完全治愈主子的身体她也不想,只要能让主子多活几年,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点了点头,王曦妩道:“只不过这位医师暂时不在建安,请他从燕云过来估计需要一段时间。” 没错,她想到的正是如今还留在燕云军中的白子墨,三年多不见,虽然两人之间没怎么联系,但至少通过卫曜,她却知道如今白子墨三年间救治了不少病人,在军中的声望也颇高。 而听到她这话的云暮则是连连点头,“这个无妨,只要能过来就行!” 王曦妩肃然,“等我回去后马上就派人去燕云。” 深深地向王曦妩行了一礼,云暮感激道:“多谢王姑娘。” 王曦妩摆了摆手,“堂兄待我如何,我心中有数,如今他身子不好,我心里也难受。”顿了顿叹道:“本来就是我该做的而已。” 感受到她言语中真诚的云暮于是没再说话,而看着两人言谈间就罔顾自己这个主人意愿定下事儿来的谢青珩也是无语。他无奈地笑着,跟着想说话,却突然又咳嗽起来。 短短时间内他居然如此频繁地咳嗽了这么多次,王曦妩心中担忧更重,等他咳嗽完后却轻声道:“堂兄精神不好,我就不多打扰了。我会快点把医师请过来,还请堂兄你这两天先好生养着,千万不要再操心别的事情了。” 谢青珩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听到她这么说,也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你那边要是有,咳咳……什么事情,找蔚然就可以,咳咳……” “嗯。”轻轻点了点头,王曦妩这才转身离开。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有雨(二) 雨是从昨儿晚上开始下起来的,范围几乎覆盖了整座建安城,因此除了谢家别院被朦胧的雨雾笼罩之外,皇宫里正阳殿中也同样带着阴湿的气息。 绯色的官服下摆沾染了些许水迹,那是从殿外进来时不小心溅到的,只不过此时的王衍并没有注意到。他正跪在地上,上头是神色不明的灵武帝,边上则是一群朝臣。 很明显,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朝议,只不过这次的朝议主题格外不同而已。 丞相少史蔡晋出列一步,“陛下,”他扬声道:“臣以为,此次王大人之妹罔顾陛下旨意,和离国皇帝私通,按轻了说,这是藐视天恩。按重了说,实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啊!还请陛下严惩!” 他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出来反对他。 “蔡大人此言差矣!”说话的是太史令程云,他同样上前一步朝灵武帝行了一礼,“陛下,王大人方才已经解释了其妹与离帝之间的纠葛,若非是姻差缘错,王姑娘也不会被离帝所救,离帝也不可能看上王姑娘。从这个角度而言,王姑娘也是无心的啊,谁知道燕东君的身份呢?” 侃侃而谈了一番,程云接着又往萧家阵营中戳入了致命一刀。“更何况如今已不再是追究王家罪责的时候,离国十万大军就在镇南关外虎视眈眈,倘若我们这边真的处置了王大人,那么两国之间就再无回缓的余地了呀!” 说完他就跪了下来,而蔡晋,包括在最前面的萧昀墨、姜煦都是脸色微微一沉。 同样是萧家一派的太仆卿许垚见机出列,“陛下,臣复议蔡大人之言!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王家乃是大燮世家,居然暗地里和离国搭上了关系,其心可诛啊!” “许大人在这个时候怂恿陛下处置王大人才是其心可诛!” 宁远侯难得出声。在场的诸人包括灵武帝在内的都知道他性子随意,所以此时见到他话说得这么直白也不奇怪,只听他继续说道:“攘外必先安内是没错,但也要看是在什么时候。如今在镇南关的不是许大人,您当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需知一旦开战,苦的可是天生黎民苍生,陛下心系百姓,自然不会另百姓受苦。” 被好一番挤兑的许垚脸色变了好几变,但还是嘴硬问道:“那王大人呢?难道王家就不用受惩处了吗?” 听到他问话的宁远侯翻了个白眼,“我又没说不处置王大人了。”顿了顿的他若无其事地看了眼没有丝毫动静的王衍,“王大人确实需要惩处,但却不是这个时候,什么时候能把燕东君给安抚下来了,到时候再处置王大人也不迟啊。” 而听到他这番话的众人则是在心中暗自腹诽,要想安抚燕东君,自然是要把王曦妩送给这位陛下,但等王曦妩真嫁给燕东君了,到时候还能处置王家吗? 他们到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比方说直忽视燕东君的威胁,直接和离国开战,可事实他们却不能这么做。虽然这么说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确实自从燕东君登基之后,离国的军力就不止膨胀了一分,如今离国包括整体实力在内已然能和大燮持平,而离军则都是一些悍不畏死的蛮子,和他们打仗,只看三年前那次惨胜就可以知道了。更何况经过三年不断对外扩张,离国此时的实力只怕还要再上涨一筹。 只不过有这样认知的多是武官出身的官员,至少还有一半文官不清楚这样的状况,所以他们中就有人出列道:“陛下,燕东君视陛下您的威严为无物,屡次挑衅我大燮国祚,如此行径,我们为何还要忍气吞声?直接反击回去不就行了吗?如今裴将军正好带兵在镇南关镇守,陛下您可派人增兵前援,微臣觉得,这个时候裴将军应当也很愤怒吧?” “臣附议!” “臣附议!” …… 好几道附议的声音,其余人,主要是王家一派的几位主力大佬此时居然都默不作声,这更是让萧家党的官员觉得有机可乘,他们纷纷上言要处置王衍,甚至连在青州的王郗最好也撸下去,以此来先是天威。 倒是另外一些明显和王家交好的官员此时开始出声,他们反驳对方的话,把主要责任都推到了燕东君头上。 双方争吵得相当激烈,差点有把朝堂变成集市的感觉。而上头坐着的灵武帝本就脸色不好,此时听到他们如此争执不下,顿时眼神就更阴郁了,“够了!都给朕住嘴!” 原本还吵吵闹闹的萧家一派人迟疑了一番,虽然最终消声了,但那副不服气的样子还是都落在了中立一派眼中。而站在王家这边的人则是默默退回自己位置,淡定的感觉完全看不出之前他们差点就和人家吵得撩袖子打起来。 “这件事情,左相有什么看法没有?”见他们总算是安静下来的灵武帝问道。 被点到名的萧昀墨略微一踌躇,但紧跟着就马上开口道:“燕东君或许是想和我朝联姻,但一定得是王大人的妹妹吗?我们能不能换一个人选呢?不管是从几位公主中,或者是从宗室王女中找一个代替王曦妩嫁给燕东君。如此一来陛下您既不用收回成命,而我们也不用和离国开战。” 灵武帝闻言沉吟,看他的神情倒是有些被说服了的样子。唯有依旧埋头跪在地上的王郗,从来都极少有过于明显神情显露的他此时难得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只可惜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看见。 燕东君倘若有这么好打发的话,那他就不是燕东君了! 而且萧昀墨未免也太小看阿妩了吧?倘若不是知道燕东君想要的人就只有她一个,他们这些做家人的,又怎么舍得把一家的宝贝让给他呢? “太尉你觉得呢?毕竟之前是朕把王曦妩指婚指给你们裴家的。”沉思了一会儿后,灵武帝又问道。 裴东流心中是暗自唾笑萧昀墨这个提议的,他和萧家的立场不同,而且也比姓萧的稍微了解燕东君一些。可尽管心中嘲讽,但他还是拱手垂头道:“一切照陛下心意。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陛下的决定如何,我想阿霁都能够理解的。” 以退为进,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整个裴家都摘了个干干净净,还把自己儿子放到了受害者的位置。他这话一出,不管最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至少裴家得到的好处是不会少的。 真是老狐狸啊老狐狸! 一干心窍同样多的老家伙都纷纷暗骂,他们从开始起就没怎么出声,只是看着事态发展,到此时也实在忍不住多看了裴东流几眼,目光中说不出的复杂。 而在他们一个个用嫉妒眼神看着裴东流的同时,灵武帝又发问了,“诸位爱卿觉得呢?” “臣等附和裴大人的提议。”一干老狐狸同时应声。 本来就没指望他们能够给出什么不同意见来,问一问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得到这样毫无意外的回答,灵武帝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皱眉道:“这样,就先按左相说的那样,梅承你先理出一份合适的名单来,到时候由鸿胪寺那边去和离国接洽。” 被点到名的掌故梅承以及大鸿胪陈相之自然应是。 灵武帝接着开口:“至于玄端,暂时解除你在鸿胪寺的职位,具体惩罚,等和离国那边接触完再说。” 王衍抬头后又叩首,“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虽然身上没了官位,也没说后续还会有什么惩罚,但他还有爵位在身,所以这样的处置也算是轻了的。 而那些原本盼着王衍能被一撸到底的萧家一党不由得相当失望,他们其中还有人想出来说些什么,却见灵武帝摆了摆手,“诸位爱卿还有别的事吗?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群朝臣后面些的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说话,而前面那些身居高位则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同样没有人出声。 灵武帝于是起身,“既然这样,那就退朝吧。” 一群人跟着跪下,“恭送陛下!” 在他们的恭送声中,灵武帝走了,剩下的朝臣们则是按照品秩往外走,走在最前头的就是姜煦、姜戎以及萧昀墨、裴东流几个。 因为刚刚被革除了官位的缘故,这次王衍落到了后面,而等他走出正阳殿后,却看到姜昱同样放缓了脚步落到自己面前,“玄端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王衍却浅笑着摇了摇头,“殿下不用多言,我无妨的。”顿了顿,他接着压低了声音道:“此地人多眼杂,殿下要是有什么话,可以等离了宫再说也不迟。” 姜昱点了点头,然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让一个小太监撑着伞走了。 王衍却在原地驻足了片刻。 “你呀,这次真的是惹了大祸了。”一声叹息从他身后传来。 王衍回头,却原来是他的老师陈相之。 第三百五十七章 自信 也不知道王衍和他的老师陈相之说了什么,最终两人分开的时候,陈相之原本脸上的担忧之色总算是消除了些,而王衍本就没有因为自己被除官一事而觉得什么,回到家后自然如常。 甚至连他把这件事儿告诉自家夫人的时候,陆经纶也丝毫没什么遗憾的,“丢了官儿正好,我看这段时间建安乱的很,你下来正好别再搀和进去了。” “不搀和是不可能的,”王衍搂着她轻声道:“不过这段时间也算是可以缓冲一下,我估摸着晋王那边可能也忍不了多久了。” “是吗?”陆经纶一愣。 王衍点头,“蔚然告诉我,昨天陛下看到那封战书的时候还吐血了。” “吐血?”陆经纶瞬间就想到了很多,她呢喃着重复了一句,跟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只怕晋王、楚王都忍不了多久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如今这建安,只怕很快就有大事会发生了吧? —————————————————————————————————— 接下去的两天,整个建安都沉浸在一种八卦的氛围中。 关于离帝为了琅琊王氏的姑娘而发兵攻打大燮的消息已经在整座城中传遍了,建安中从来不缺乏传播流言的渠道,甚至连酒馆茶肆中的说书人都把两人的事情编了个故事在讲。 “听说那琅琊王氏的姑娘美貌异常,连离国皇帝都一见倾心,不惜为了美人冲冠一怒,啧啧,真想见一见这位能让离国皇帝都看上的人……” “拉倒吧你!就你?还见琅琊王氏的姑娘?你连人欢场的头牌都见不到吧你?!” “放屁!那是老子不屑这种欢场女子好吗?” “得了吧……”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男子中并不少见,而建安的女子们则是通过另外的途径也得知了这件事情,她们的反应多少不一。比方说被指婚给成国公之子的丹阳公主,她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觉得解气的同时又带着一丝她不愿承认的嫉妒。 出了这样子的事,王曦妩要想嫁给裴将军可有了难度。可凭什么她就这么幸运,还有燕东君这样一个男人肯为了她不惜以举国之力来威逼父皇,难道她真的就长得这么好看吗? 对于丹阳公主的愤怒,王曦妩一无所知,这两天她甚少关心外头的事情,一门心思把从青珩堂兄地方带回来的三本账簿清点了一遍,沉檀和红绡在边上给她帮手。另外,她还让南烛派人给燕云那边送去了信,目的就是请白子墨回来。 信是写给卫曜的,这次三舅一家过来建安,唯有曜表哥一人留在了云中。说是要代替父亲接掌燕云军,实际上未尝没有躲避的意思在里面。王曦妩知道,也下意识地不提,包括卫离离,也很少在她面前提起自己大哥的事情。 只不过这次,王曦妩必须得把信写给卫曜,一来是为了能确保消息传达给白子墨,二来则是因为她不愿伤曜表哥更深。倘若绕过卫曜直接给白子墨写信的话,对他而言无异是另一种伤害。 也不知道曜表哥收到自己信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这样想着,王曦妩很快却又收敛了自己发散的思绪,她把整理了一半的账簿放到一边,然后揉了揉发涨的眉心。 见到她这个动作的沉檀顿时就问道:“姑娘,可要休息一下?” 王曦妩点了点头,这么多笔生意,从一大早的看起来,实在是看得她头疼。 沉檀于是自发地走到她背后给她揉按起了鬓边的穴位,一边按一边劝道:“姑娘,这些事儿您为什么不交给下面人去整理呢?家里面又不是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王曦妩闭眼享受着她的按摩,听到她这么问,不由得淡淡答道:“这些和谢家合伙的生意,本来就是我亲自看着办起来的,里面到底什么情况,还是我最清楚,用其他人的话,只怕要一段时间才能弄完。” “那姑娘您为什么这么着急?” 幽幽叹了一口气,王曦妩道:“虽然这么说不好,但看青珩堂兄的样子,只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闻言沉檀也有些沉默,但她还是不解,“可七爷不是把活儿都交给六公子了吗?到时候咱们继续和谢家合作也不是不行啊?” 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王曦妩也就正好睁开了眼,“合作不是不行,但那是建立在双方有着共同利益的基础上,有我和青珩堂兄在还好,下面双方的人暂时不会有什么异心,可一旦将来我远嫁,谢家那边则由谢鹤观接手,未必不会发生两家冲突的事情。” 微微一顿,她眼中闪过一抹绝然的光芒,总结道:“既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分开来,趁着两家还没有黏得太紧,损失严重点也不算什么了。” 沉檀恍然,“姑娘远见。” 王曦妩笑:“远见什么的就算了,到时候你和红绡多帮着我点就好。” 沉檀以及站在一旁誊写着整理出来账册的红绡顿时一笑,“这个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几人于是无话,沉檀又给重新闭上眼睛的王曦妩按捏了一下脑后的学位,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后,王曦妩这才再次睁开眼,“好了,我们接着做吧。” 沉檀一笑,从善如流地收手。 三个人又开始整理那剩下的一些账目。 而就在她们沉浸在忙碌中时,外头青盖却来报,“姑娘,夫人过来了。” “母亲怎么来了?”王曦妩一愣,却是飞快应道:“赶紧请母亲进来啊。” 青盖笑着下去了,很快卫氏就进来,她一身正装的打扮让王曦妩有点奇怪,“母亲可是要出门?” 卫氏摇了摇头,走到屋中坐下,“不是要出门,是刚回来。” “母亲您去哪儿了?”王曦妩同样在她边上坐下。 卫氏看她,“刚刚去了一趟裴府,把上次他们送来的那对白冠雁给还了。” 王曦妩一滞,片刻后才接着问道:“裴家的人可有为难母亲?” 卫氏笑了拍了拍她的手,“你想什么呢?”她垂下眼眸,“裴家的人怎么敢为难我?”事实上裴家的人是没有为难她,倒是那裴太尉的夫人莫氏说话不怎么好听,明着暗着拿话挤兑她而已。 而察觉到她语气不对的王曦妩顿时脸色一沉,“母亲,可是裴家的人说您什么了?” 眼看女儿察觉到了,卫氏也就不瞒着了,她直接就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同王曦妩说了一遍。 “这不是你和寒空的事情传开了吗?我想着正好借此机会把那对大雁去还了,谁知那莫氏居然说我们家嫌贫爱富,甚至有通敌叛国之嫌,你大哥此番被革了官位也是正常。”卫氏脸色漆黑,“当时差点没把我给气死,直接就把大雁搁那儿回来了!” 没想到莫氏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王曦妩也是诧异。不过诧异之后就是了然,事实上莫氏会说这些话反而是正常,上辈子她嫁给裴霁之后,莫氏不也是看着她身份尊贵,总是拿婆婆的架子来压着她吗? “莫氏此人,心胸狭窄,母亲不要同这她一般见识。”眼中几缕寒光闪过,王曦妩用词也有些难听。 卫氏点点头,事实上把话说出来后她就不怎么生气了,而且当时在裴府她也发作了一番。莫氏见识短浅,真以为她儿子没官做了她就低人一等了吗?别忘了她可是当朝大长公主所出,身上还有个郡主的封号在,算起来灵武帝都和她是同一辈,直接拿出身份压过去,后来莫氏哪里敢吱声? 把自己后来如何欺压莫氏的情况说了,卫氏也是笑得很畅快,而听到母亲所言内容的王曦妩则同样一笑,只要母亲没收到侮辱就行。 “阿妩,记得母亲说的话,你是天之骄女,是琅琊王氏这一代唯一的明珠,在外头要是有人敢欺负你,直接回过去便是,不用顾虑什么。”笑过之后的卫氏又叮嘱她。 王曦妩无奈地笑笑。有母亲这么交代女儿的吗?自己会养成如此睚眦必报的性格,只怕和母亲脱不了干系吧? 不过心里虽然觉得好笑,但她还是认真点了点头,“放下吧母亲,我在外头都可以横着走了,不会有人敢欺负我的。” “也是。”卫氏一愣,跟着打趣她:“如今你和寒空的事情揭开,自然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 王曦妩脸顿时微红。 “好了,不逗你了。”卫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跟着又皱起了眉,“说起来,阿妩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王曦妩疑惑。 “灵武帝似乎是想让别的皇室宗女同寒空联姻的样子,如今听说已经选定是九公主栖霞公主了呢。” “是吗?”王曦妩一愣,这些天她都忙着手头上的事情,没有关注外界的情况,灵武帝竟是想出了这么一招? 卫氏点头,她看似有点担忧的样子,“听说那栖霞公主也是个美人呢,不知道寒空会是什么选择?” 明白了母亲在担心些什么的王曦妩顿时笑笑,“放心吧母亲,燕东君他不会的,除了我之外,他看不上别的女人的!” 她的气势十足,卫氏也忍不住愣着看她,片刻后眼中露出欣慰的光芒,“当然,我女儿是最好的,旁人都无法相比!”顿了顿她笑道:“燕东君要是有眼光,就应该知道要抓住你。” 王曦妩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却都是自信的光芒。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处决 事实上王曦妩的自信并不夸大,在朝廷选定栖霞公主为和亲人选,并由鸿胪寺前去同离国那方交涉后,得到的回答却是离帝陛下就只看得上王姑娘一个人,其他的人选一概不接受。除此之外,离国的代表还义正词严地训斥了鸿胪寺派过去的人,说他们是在敷衍离帝陛下,将离帝陛下的一番真心当做玩笑,说好了要的是王姑娘,你们推出一个栖霞公主来是什么意思? 被派过去的鸿胪寺丞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在看到对方阵营中不少魁梧有力的汉子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和他们理论的打算,灰头土脸地回了鸿胪寺。跟着第二天陈相之就把他们这边的情况上秉给了灵武帝,灵武帝不得不又重新召集几个平常得用的重臣一道商量对策,平王姜昱赫然也在里头。 而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从乾坤殿出来后,其余的一干臣子离开,剩下姜煦、姜戎以及姜昱三兄弟在大殿外头毫无意外地碰头。 “七哥,方才父皇原想把同离国谈判的这件事情交给你的,你为什么推辞?”明显上和姜昱关系还不错的姜戎问道。他一边笑着问姜昱,得意的眼神却一直在看姜煦。 而注意到他视线的姜煦自然气得半死。 方才在乾坤殿中,他和父皇等人商量了很久,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两国不可轻易开战,王曦妩或许可以让她嫁到离国去,但王家一定要得到相应的惩罚,以显大燮国威。只是这样的方法势必要同离国那边谈判过,否则的话谁知道那燕东君到底能不能接受?万一他过分迷恋王曦妩,觉得他们此举伤害了女人的心,到时候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了呢? 这种代表大燮同离国谈判的事情,本身就是对一个皇子的肯定,姜煦当时还异常自信地觉得这个人选一定是自己,谁想到父皇居然直接点名让姜昱来做。虽然随后姜昱推辞了,这个任务还是交到了自己手里,但这种感觉,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在打自己的脸! 所以此刻他的脸色相当不好,偏偏姜戎这个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实在是可恶! 他在这边生气,姜戎却看得愈加开心,脸上的笑容更是明显了几分,离姜昱也近了几分。而察觉到两人间这种别苗头方式的姜昱心中浑然不惧,面上也坦然地笑笑,“我刚回建安不久,对朝中的事物也不是很熟悉,如此重要的任务只怕是完成不了。更何况我和离离虽然还未成婚,但王家同我总归是多了一层姻亲关系的,涉及到王家的事情,我想我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这个理由正是他在殿内婉拒灵武帝时所用的理由,而事实上的原因则不然。有卫离离在,他自然知道那位离帝陛下对王曦妩有多重视,处置王家这种条件,燕东君势必是不会接受的,但灵武帝这边的底线却是王家要受到严惩,所以这个任务注定不可能完成。与其浪费时间去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不如多留出点时间来拉拢一些官员,后者才是他需要去做的事情。 只有在朝堂上有能帮自己说话的人,他日后的某些计划也才好开展。 他在这边笑得腼腆,而姜戎则是在听到他话中提到卫离离时,脸色一变,语气也变得有点酸溜溜的,“差点忘了,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了,再过两个月,七哥也该成婚了呢。” 姜昱只当没听出他话中的嫉妒之意,坦然自若地笑了笑,“我年纪也不小了,自然是该成婚了。倒是八弟,我记得八弟似乎只比我小两个月吧?为何到如今还孑然一身呢?” 姜戎脸色一变,反倒是一旁的姜煦冷笑一声开口:“八弟只怕是想等着有娘家实力雄厚的王妃嫁过来吧?” “三哥这话说得好像晋王妃娘家实力不雄厚一样?”虽然被戳穿了心中打算很是恼怒,但姜戎自持绝对不会在姜煦面前丢脸,所以马上就张口反驳道。 说完之后兄弟两人顿时就是互相怒视,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姜昱眼中精光一闪,表面上却还笑道:“三哥不忙着去鸿胪寺一趟吗?怎么还在这儿逗留?” 他并没有试图化解两人间的矛盾,而是状似无意地转移了话题。而被问到的姜煦则是回神,他狠狠瞪了一眼姜戎,然后扭回头淡淡道:“就要走。”说完竟是招呼也不打一个的大步离开了。 见到他这幅做派的姜戎顿时冷哼一声,“真当自己是什么了!” 姜昱只当作没听见他的话,见他神色略微平静些后就道:“愚兄有些事,也就先回去了。” 姜戎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声:“七哥慢走。” 姜昱拱拱手,然后从容离开。只不过当他出了宫门之后,却没有马上回府,而是转道去了一家酒楼。 半柱香的功夫后,从酒楼中出来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厮,却是在绕了好几条街后,出现在了王家后门。 紧跟着,王衍就得知了之前在乾坤殿中灵武帝做出的决定。 得知这个消息的王衍并没有任何担忧之色展现出来,他只是笑了笑,让前来汇报消息的那个小厮走了,顺便的又让他给姜昱带回去一句话。 “你说王公子让你告诉我只管宽心?”坐在酒楼包厢中的姜昱问道。 实际身份为王家暗子的小厮点了点头,“公子确实是这么说的。” 姜昱略一沉吟,跟着缓缓点头,“知道了。”他顿了顿,跟着又冲着这个小厮露出一个笑容,“劳烦这位小哥了。” 他话音落下,马上就有身边的心腹之人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那小厮。 小厮却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过那荷包,“这是小的应该做的,不敢得平王殿下的赏。”说罢他对着姜昱拱了拱手,“王爷用膳,小的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姜昱点了点头。 那小厮于是退下去了,而之前掏荷包给他的侍卫却出声道:“王家的人居然如此规矩。” 有着同样感慨的姜昱点了点头。他能看得出来,方才那小厮拒绝自己的好意时眼神一片清明,由此可见是真的没有对这些黄白之物动心,同时也可看出他对王家是真的衷心。 连一个普通的下人都这般,父皇之前居然还想对付王家,想想都觉得好笑。 虽然从这点上他同样能看出王家的潜在威胁来,但这样一座大山,倘若运用得当的话,方才是这九州稳固的一大助力。 王家之人不能用外力来威胁,只能是施以恩情,这样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来帮助他。所谓最好的笼络就是以真心换真心,父皇看不明白,但他却一直都清楚这个道理。 笑了笑,姜昱没有再说话,而是接着吃起桌上的饭菜来。 王家旗下的这家多宝斋,在一众酒楼里头名声还是蛮大的呢! —————————————————————————————— 王衍既然知道了灵武帝的决定,王曦妩这边自然也就不会落下。 好不容易把那几本账册都整理完了,该拆分的生意她也都做了标注,如今正是闲暇的时候,听着大嫂特意带过来的消息,她淡淡笑了笑,跟着懒洋洋地翻了一页手里的话本子。 “不用管他,燕东君要是敢答应这个条件的话,那他就别想我嫁过去了。” 陆经纶看着她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打趣她道:“你这是吃定了妹夫的样子啊!” 王曦妩浑然没有害羞的意思,坦然就道:“那是自然。”要不是吃定了燕东君,她又怎么舍得抛下家人,跟着他到那么远的沧澜去? 陆经纶笑,眼中同样有着欣慰的神色。她和王曦妩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后来更是成为了她的大嫂,自然也是希望小姑子能有个好归宿的,如今看来,燕东君待她确实是极好。只不过…… 她的眉头一皱,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阿妩,”她开口道:“虽然目前来看燕东君对你是很好,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你能保证她在有了你之后没有别的女人吗?”说完她便紧紧盯着王曦妩,却似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不仅是她担心的,同样也是她夫君担忧的。两人都知道王曦妩是什么性子,虽然平常很少表现出来,但绝对的心高气傲。这样一个人,又怎么能够忍受和旁人分享心爱之人呢? 谁知王曦妩仅仅只是一笑,她缓缓地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目光却格外坚定,“放心吧大嫂,燕东君同我承诺过,今生今世,他只会有我一个人。” 虽然听她这么说陆经纶稍微舒了口气,可她还是担心,“男人喜欢你的时候都会这么说,可万一以后……”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曦妩截断了话头,“大嫂你相信大哥吗?” 她的眼神狡黠,陆经纶下意识就是一愣,跟着点头,“我自然相信夫君。” 王曦妩马上就接着道:“那我也相信燕东君。” 陆经纶于是微震,片刻后她深深看了一眼王曦妩,“你相信就好。” 王曦妩回了她一个笑容,唯有眼神中飞快闪过一抹黯芒,却说明了她并不是那么笃定。 只是,燕东君既然亲口承诺了,她总该给他一个机会,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这辈子并没有看走眼。 第三百五十九章 抉择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整个王府上下都很忙。 虽然朝廷派出去的人还在和离国那方的使者拉锯,但整个王府早就开始准备自家姑娘出嫁的事情。沉檀她们几个王曦妩贴身的丫鬟开始赶制婚礼上要穿的衣服,她们的手艺都是最顶尖的绣娘教出来的,加上卫氏新请来的绣娘,一群人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卫氏这边,则是开始把原本就准备好的嫁妆单子又重新捋了一遍,把能增加的东西又增加了些。虽然早就知道自家女儿要嫁的是离国皇帝,但当时她可没想过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要让女儿在整个九州百姓的眼前出嫁,最好嫁妆还是能厚上两分。 除了女儿的嫁妆之外,她还有一个侄女也要出嫁,王家这边自然是要送礼的,所以这份礼单也成了卫氏近期要忙碌的东西,甚至比女儿的还要紧迫些。毕竟离离的婚事就在年后,而阿妩则至少要等到明年了。 王家剩下的人,王衍虽然官位被革除了,但他反而和另外一些朝臣走得更近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大部分时间都是早出晚归的。而陆经纶则是一边掌管着府中大小一应事宜,同时还要帮着卫氏出谋划策,同样也是忙得不得了。 剩下王珣,他早就在上个月就回了青州去帮父亲的忙。 于是整个王府似乎就只剩下王曦妩一个人是闲着的了。 看着周围的人都忙成这样,而且她们多数都是为了自己的婚事而忙碌,王曦妩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她本来说想帮着沉檀她们做些手工活,但却被几个丫头拦了下来。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奴婢们分内之事,姑娘还是不要插手了。”说完这话的沉檀马上就继续埋首画花样子。 而在她边上做绣鞋的青盖则是附和道:“就是就是,姑娘您只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等着姑爷过来迎娶就可以了。” 王曦妩无奈,“离我成婚恐怕还有一段时间吧?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怎么会呢?”皎碧抬头,她手上在绣的则是一块绣帕,“奴婢几个巴不得姑娘晚点出嫁,不过这些东西该准备的还是得早点准备好。” “就是,”红绡接口,此时的她也是笑盈盈的,“虽然以后等姑娘成了皇后娘娘,肯定有数不清的衣裳首饰,但您的喜好总归也只有我们最清楚。” 王曦妩点点头,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下来,“这个自然。”几个丫头可以说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的喜好脾性确实只有她们最清楚。 沉檀几个同样露出笑容。 “对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王曦妩脸上的笑容突然淡了些,她纠结了一下,但还是开口:“有一件事,我一直没问你们,今天正好趁着你们都在一并问了吧。” “姑娘要问的是?” 温柔的眼神扫过屋里四个丫头,王曦妩缓缓道:“你们也知道,我要嫁给燕东君,将来肯定是要到离国去的,但我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道过去。” 此言一出,屋中的气氛就沉重了几分。 把几个丫头各自的反应都看在眼中,王曦妩接着淡淡道:“离国不比大燮,在大燮,即便我是嫁到建安,日后都还有你们同家人亲眷相见的机会。而沧澜则是路途遥远,一般情况下几年能回来一次已是不错了。你们要想好了,以后到底要不要继续跟着我。” “虽然这话说起来有点绝情,但我是真的希望你们自己能想清楚。尤其是红绡和青盖,你们两个在这边都是有亲人的,倘若你们想留下来和家人一道,我也不会责怪你们。相反,你们都是从小和我一道长大的,我是真的希望你们能够拥有自己的幸福。” 她很少一次性说这么长一段话,所以中间还稍微停顿了下,加上语气真挚,几个丫头顿时也都默然。 “姑娘,奴婢本来就孤身一人,承蒙姑娘不弃,在姑娘身边这么多年,奴婢早就认定了姑娘这个主子。主子既然要出嫁,奴婢自然是要跟着的。” 没有出乎王曦妩意料的,第一个说出这番话来的赫然是行事果决的皎碧。她眼中闪过一抹水色之后,马上就直视着王曦妩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跟着就是沉檀,她柔柔一笑,目光中却是明显的坚定,“奴婢和皎碧一样,跟着姑娘,说不定日后还能当上离国王庭中的掌事姑姑呢!” 后面这句纯粹就是在开玩笑了,但即便是这样,还是让经历过上辈子的王曦妩一阵感动。真好,身边有这样两个一直陪伴着的左右手,真好。 沉檀和皎碧都表态了,剩下红绡以及青盖。此时的红绡低头沉思不语,反倒是青盖,她估计之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冷不丁地听姑娘提出来后,此时还有些愣,一双大眼睛里带着无措之意,一时间估计也是难以抉择。 见到她们这样的反应,王曦妩也没觉得失望,毕竟上辈子就有过这样的一次选择,当时红绡和青盖就是选择留在了青州。 那时她还只是嫁到建安,如今这要嫁到离国去,只怕两人更加难割舍吧? 微微一笑,王曦妩轻声道:“你们两个也不用急着表态,毕竟是件大事,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之后告诉就可以。”顿了顿,她又笑着玩笑道:“只要别是等我出嫁后再告诉我,那可就晚了哦。” 听到她这话的红绡此时抬头,她缓缓起身,对着王曦妩行了一礼,“多谢姑娘。” 以她的见识,自然知道姑娘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如何厚待她们了。因为在正常世家规矩中,像她们这种从小放在主家姑娘身边贴身培养的婢女,绝大部分都是等日后主子出嫁后成为嫁妆的一部分陪嫁过去的,极少有像姑娘这样,考虑到她们的感受,还让她们有选择机会的。 所以她才有这番举动。 而见她如此,王曦妩也是笑着摇了摇头,“都这么多年情分了,还客气什么?” 红绡不语,只是眼眶有些微红。剩下青盖一人,她眼睁睁地看着三位姐姐一个个有了自己的选择,虽然红绡姐还没定下来,但至少不像她这样两头茫然,顿时就更急了。 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她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睛里面的焦急之色难以掩饰。 注意到这点的王曦妩顿时笑着看她,“都说了让你不用着急,左右离我出嫁还有一段时间呢,你可以写封信问问家里,或者和潼关商量一下也可以啊。” 潼关是青盖的哥哥,以前在王衍还在青崖山求学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了,此时更是成了王衍身边的得力助手,建安王府这边的管家。 青盖顿时一愣,跟着点了点头,以她的性子竟是难得安静下去了。 因为王曦妩突然提出的这番话,屋子里头跟着就陷入了一片静寂。沉檀和皎碧虽然很果决地选择了跟着姑娘,但因为红绡和青盖的缘故,她们两个此时也不想说什么去刺激两人。于是四人就都继续埋首自己手里的活,只是红绡和青盖的动作明显要慢了不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把她们的神情都收在眼底,王曦妩心中叹了一声,却也没有过多关注了。 —————————————————————————————————————— 时间一转而逝,很快就过了三天。三天之内红绡和青盖似乎都有心事,红绡还好,毕竟她的性子比较沉稳,即便装了心事,但一点都不影响她平常干活。但青盖就不同了,这丫头性格单纯,因为有了心事,徘徊在跟着姑娘还是留下来之间,平常做事也经常走神,惹得皎碧几次想要教训她,但因为想到有可能两人日后就见不到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却不着痕迹地把她手里的活接过来不少。 而就在第四天,王曦妩一大早的醒来,就连红绡已经跪在床前。她顿时吃了一惊,“红绡你这是干什么?” 边上沉檀皎碧都不在,红绡见她醒来,居然又磕下头去,“姑娘,奴婢已经想好了。” 王曦妩一愣,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掀起被子就从床上下来扶她,“你这是干什么?就算不跟着我,日后难道就不是我的丫头了吗?偏偏……” 她的话还没说完,红绡就已经摇了摇头,“姑娘,请让奴婢跟着姑娘一道,奴婢想继续伺候姑娘。” “啊?”王曦妩的话顿时一滞,跟着心底就涌起一股欣喜之意,“你想好了?那你家里人呢?” “奴婢家中人自有夫人少夫人照拂,奴婢不担心。”红绡摇头道,“反倒是姑娘,日后要去的可是离国王庭,身旁若是只有沉檀和皎碧两个,奴婢还是担心。” 眼中微涩,王曦妩用力地把红绡扶了起来,“红绡,日后我必不会亏待你。你的家人,我也会让母亲好好安置他们。” 红绡眼睛本就是红的,此时听到她这番话,顿时忍不住落下泪来,“姑娘……” 王曦妩也是微红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 第三百六十章 前奏 王曦妩和红绡在里头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外间还站了一个人影。抱着一套衣裳的丫头分明就是青盖,而她赫然是把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中了。 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唇瓣,青盖眼中闪过挣扎的光芒,她脸上的神情变化了几番后,最后居然是一咬牙转头走了。 而等她回来之后,王曦妩已经坐在外间用早点了。煮得熟透了的珍珠米就像是绽开的梨花,不仅闻起来带着清甜的味道,看上去也极为可爱。就着建安特产的酸黄瓜以及甜柳丝,加上另外的配菜,一顿早点至少极为精致。 “姑娘。” 站在王曦妩面前开了口,青盖的眼睛有点红红的。王曦妩一愣,放下手里的碗筷,“怎么了?” “姑娘。”扑通一声往王曦妩面前一跪,青盖哽咽着道:“奴婢也愿意跟着姑娘一道前往离国,还望姑娘能够戴上奴婢。” 她这幅样子,不仅让王曦妩吃了一惊,就连边上的沉檀和皎碧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突然也决定了?”察觉到她话中透露出来的深意,王曦妩若有所思地问道。 青盖也没有隐瞒,直接就红着眼睛解释道:“方才姑娘起床之时,奴婢听到红绡姐姐说的话了。姑娘本来背井离乡嫁到离国去就一个够可……伤心的了,要是身边还没个逗趣儿的人,一定会无聊死的。” 原本她是想用“可怜”一词的,但想起姑娘的身份,于是马上就换了“伤心”一词。 而听到她这般解释的王曦妩则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青盖前两句话说得还挺让她动容的,后面一句却又忍不住让人发笑。“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你还是先起来吧。” 青盖听话地起来了。 王曦妩无奈地问:“你做这个决定前,有和你大哥商量过吗?” 青盖点了点头,脸上犹自还带着泪痕,“我和大哥说过了,大哥也同意了。” 之前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留在家中,却因为听到红绡的那番话而改了心意,所以匆匆跑过去找了大哥,告诉大哥自己改变主意了,结果大哥就骂了她一通。虽然最终的结果大哥还是同意了,但之前那种委屈的感觉现在还少不了的。 王曦妩顿时叹息了一声,“你大哥一定很舍不得你吧?” 本能地不想回话,但因为是主子的问话,所以青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大哥要不是舍不得她,才不会骂她骂得如此厉害。 “既然这样,青盖你还是留下来吧。”王曦妩叹道。 “为什么?”青盖顿时瞪大了眼睛。 王曦妩解释道:“你毕竟家里人都在这边,而且看你之前的样子,只怕也是决定留下来吧?”她反问了一句,跟着露出一抹温柔之色,“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而做出让自己遗憾的事情来,红绡决定跟着我,是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你呢?你准备好了吗?” 一时间青盖竟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呆呆地看着王曦妩,又呆呆地看了眼边上看着她的沉檀几人,片刻后居然大声哭了起来,“奴婢不管,奴婢就是要跟着姑娘!姑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奴婢不想和姑娘分开……” 居然这么赖皮! 王曦妩一时间也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而且眼看着她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实在无奈之下还是挥了挥手,“好了别哭了,我答应你了还不成吗?” 话音刚落,哭声顿时一止,青盖眼眶中还带着泪水,却是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曦妩,“姑娘是说真的?” 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王曦妩道:“不答应怎么办?难不成让你继续哭下去吗?” 脸皮于是微微红了些,青盖这下也有点不好意思。事实上方才她也是急了,加上心底那种突如其来被抛弃的感觉,毕竟三个姐姐都要跟着姑娘,唯独她一人留下来,她生怕姑娘真的不要她了,这才急得哭出来的。 而且哭过之后她也是想明白了,自己对姑娘的依恋其实一点都不比对家人的少。到底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姑娘身旁,从小和姑娘一起长大,姑娘就像姐姐一样照顾着她。这种感情,并不比血缘亲情要来得浅薄多少。 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青盖马上回神,她看着王曦妩又确认了一遍,“姑娘真的同意让奴婢继续跟着姑娘了?” 王曦妩点头,“同意了。” 青盖顿时就笑了出来,加上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样子,看上去倒是有点滑稽。 而之前一直都沉默着的沉檀几人截至此时,都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 定下来都要跟着主子走后,沉檀四人于是更加忙碌。这次除了要准备姑娘的东西之外,她们还要收拾自己的用品。 “听说离国那边要比我们这边冷多了,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准备些厚的棉衣?”打开心结后的青盖又恢复了往常的活跃,她手里继续绣着绣鞋,思绪却已经不知道发散到哪里去了。 坐在她旁边的皎碧则是翻了个白眼,直接从她脚边的绣筐中取走一绺绿丝,“姑娘要出嫁,至少得等明年开春之后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又不是到了那边就不能做了。” 听到她这话的青盖也不生气,只是一副出神的样子,喃喃道:“也不知道离国那边是什么样的?听说那边有很多草原,我还从来没见过草原呢……” 被她的思绪带走,皎碧也不由得道:“草原上的话应该有很多牛羊吧?新鲜的牛羊用来做烤全羊什么的应该很不错,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试一试……” 不说两个丫头在这里幻想日后在离国的生活,听她们两人自言自语的王曦妩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底暖洋洋的同时,她也突然想起了燕东君。 也不知道这边的事情什么时候可以完结?倒不是说她迫不及待想嫁过去了,只是觉得在一切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心中那种隐有的担忧总是不会卸下的。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扭头看了眼屋外。 此时外头天色灰暗,层层的浓云遮蔽着天空,加上时有吹起的寒风,片刻后竟是有雪子一样的颗粒从云层中飘落。 王曦妩一愣,片刻后轻叹:“下雪了……” ———————————————————————————————— 开阳历三十年十一月十四,建安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持续了足足有小半月,时断时续,却将整个建安装扮得极为素净,连整个城池骨子中的繁华都被遮掩了些去。 而就在这半个月中,晋王姜煦所带领的鸿胪寺一些人同离国的谈判却仍旧僵持不下。离国那边始终不肯松口大燮要求处罚王家的决定,而姜煦则是因为灵武帝要求的底线就是王家必须付出代价,双方经历了四次会谈,最终都以不欢而散告终。 而就在时光的轮盘悄然转到十二月时,从燕云传来的消息却直接震动了整个九州:离帝亲自率三千铁骑,于潼水之滨和一万燮军开战,最终结果居然是燮军大败,亲自上阵的大将军裴霁更是身负重伤,离帝大宗师之命自此响彻寰宇。 消息传来之后,原本就在乾坤殿中静养的灵武帝顿时又连着喷出好几口血,在高呼一声“庶子欺人太甚”之后就直接晕倒过去。整个后宫于是陷入一片混乱,萧皇贵妃的人见机最快,直接就以手中的权势把持了后宫上下。 前朝则是在听到后宫传出的消息后,同样也陷入了混乱的状态。晋王姜煦以及楚王姜戎的人到此时已经明显分化出来,除了少部分中立的清流一派,加上几个位高权重的大佬,其余的官员多数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立场。他们开始围绕“陛下病重,到底该立哪个皇子为皇储”一事开始争吵,一时间竟是把其余正事全部都放在了一边。 在这种情况下,姜煦自然没有别的心思去处理谈判的事情,加上离国使团的气焰愈发高涨,很快大燮这边就放弃了几方之前提出来的要求。不仅同意解除王曦妩和裴霁之间的婚约,让王曦妩同离国和亲,更是默认了不会对王家有任何的惩处。 这一场僵持了将近一月的争锋,最终以离国的全面获胜而告终。 而中途好不容易醒来一次的灵武帝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再次呕血昏迷。据抢救他的太医隐晦透露,陛下只怕是时日不多了。 时日不多。 这样的情况放在一个尚未立储的帝王身上,只会让下面的人人心不稳。朝廷中要求立储的呼声越来越高,不少晋王一派以及楚王一派的官员除了每天在上朝时骂架之外,下了朝之后就开始了各种奔走,为了他们认定的君主出一分力。 仿佛所有人都忽视了姜昱一样。 而平王殿下自己却是推脱婚期将近,整理日不是去宫里探望灵武帝,就是呆在平王府中不出。只不过更多时候连他都没有办法看望灵武帝,掌握了后宫大权的萧皇贵妃推说陛下需要静养,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不让见。 姜昱也不在意,虽然没有办法见到灵武帝,却也正好免除了他去作秀的麻烦。 即便如今已经这些年过去,但他却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在母妃宫中,那个男人狠心的话。 所以他更多的时候就呆在平王府中,赏雪看花,一心一意地为了婚事而忙碌。 而除了平静的平王府,整个建安赫然已呈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第三百六十一章 剧变 熊熊的火光燃烧着整座皇城,里面奔走逃命的宫人,肆意乱杀的叛军,血与火交织的暗夜。轰然倒塌下的宫殿,木椽子砸落在青石地砖上,溅起的火星突然又变成了一团大火,笼罩住了他整个人。 骤然惊醒的灵武帝嘶哑着声音大喊一声“不!”,然后一下子彻底睁开了眼睛。 入目却还是王安那张枯瘦的脸。 “陛下?”王安轻轻唤了一声,“陛下可是做恶梦了?” 正要长出一口气,只不过喉咙一动,一口黑血却再次从灵武帝口中被吐出。 王安脸上神情骤然一变,张口就要喊太医,却再次被灵武帝阻止了,“不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用“油尽灯枯”一词来形容是完全恰当的。 “陛下……”只能是从龙榻前取过一块干净的毛巾,帮灵武帝擦去呕出的那口恶血,王安又担忧地喊了他一声。 “朕做了……一个噩梦,”灵武帝任由王安动作着,看着大殿上方的眼神却有点涣散,“朕梦到,有人……有人要杀朕,整座皇宫……咳咳,都化成了一片火海,那火的颜色……和,和血的颜色差不多,都一样……一样血腥,咳咳咳……” “陛下您别说了!” 灵武帝才说没几句话,王安的眼睛都有些红了,他原本跪在榻前,说完那句话后却突然站了起来,“陛下您等着,奴才去请莲生大师过来,莲生大师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要!” 却是榻上的灵武帝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不用去找了,咳咳……找了也没用,萧素淑……朕的好儿子,只怕是没想过让朕再,再活下去吧?” 他之前昏迷了两天,等醒过来后就发现乾坤殿外的禁军换了人。不止如此,从王安打听来的消息来看,除了裴家还掌握着一半的禁军之外,整个皇宫中其余一半的守卫都被萧家一派的人接手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心中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感受,既有被背叛的愤怒,同时也有所信非人的凄凉。打鸟的反被雁啄了眼,说的大概就是自己了。 为了削弱王谢几家的势力,他不惜硬生生把萧家扶植了起来,换来的却是他们对王权的贪婪与觊觎,甚至连枕边的女人都敢在自己的饮食中下毒! 萧素淑! 他从来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有这么歹毒的心肠,也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大的魄力,在自己晕倒之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掉了自己身边的亲信。当然,要说这后面没有萧昀墨这个老匹夫的授意与帮忙,他是丝毫都不会相信的。 可愈是这样,他就愈加愤怒。 萧昀墨不过是自己饲养的一条狗,如今这条狗居然还反噬主人了,让他如何不愤怒呢? 然而如今,他即便是愤怒又有什么用呢?一招只差失了先机,让萧素淑将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如今他要想反败为胜,只能用那一招了。 眼中闪过一抹寒芒,此时的灵武帝一点都不想将死之人,相反,他甚至诡异地连苍白的脸上都多了抹血色,好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的,他拉紧了王安的袖子,嘶声道:“王安,传我的旨意下去,宣裴东流、司徒仪、何欢三人进宫。” 王安心头顿时一震。 裴大人如今俨然是武官的代表,而何大人则是文官中清流一脉的中流砥柱,司徒大人更不用说了,定国公的身份使得他在一众勋贵中也颇有影响力。陛下如今竟是要召集这三人,这是明显要和萧家撕破脸的节奏吗? 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王安却不敢怠慢,他在轻轻应了一声“是”之后,马上就转身离开。而在此之前,灵武帝也是放开了攥着他袖子的那只手,最后颓然落下。 阿煦,萧昀墨,就让朕看看你们所有的手段吧!且看你有没有这资格成为九州之尊! 缓缓闭上眼睛,遮掩了眼底那一份凶光,灵武帝扭回头,以一种平板的姿势继续闭目。 他不知道,出了乾坤殿,让手底下的人去传达了旨意后,王安却没有直接回转殿内,而是去了他自己住的地方,迅速拿出一张小纸条写上今晚发生的事情,然后将这张纸条绑到屋子里笼中一只灰色的信鸽脚上。 “去吧。” 等看着灰色信鸽成功离开宫墙范围,安然没入夜色中后,他才叹了口气。 缓缓阖上鸟笼,此时的王安却仿佛同样苍老了许多。 ———————————————————————————— 宫中发生了什么王曦妩暂时还不清楚,而且眼下的她正被另一件事情占据了心神,哪里有时间去关注外头发生的事情。 “怎么一下子恶化得这么快?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皱着眉头的她看着眼前一身灰袍的男子,语气虽然焦急,但至少还保持了一丝理智。 灰袍男子却是叹了口气,“谢公子之前的身体已经是到了回天乏力的时候,现在只能是靠药力吊着。”他看了王曦妩一眼,声音也放轻了些,“不过就算是吊着,总归是没有多长时日了,而且只怕活着反而要更加辛苦。” 王曦妩抬眼,“白大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灰袍男子正是从燕云被请回来的白子墨,在战争之地呆了将近四年时间,此时那个清秀的医师早就褪去了一身书生之气,多了在战火中历练出来的果决,眉眼也同样变得坚毅。他听到王曦妩的问话,虽然心中同样遗憾,但却还是摇了摇头,“谢公子很有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这个冬天吗?王曦妩顿时一愣。 她没想到千里迢迢连白子墨都请了回来,最后的结果却还是这样。青珩堂兄如此出色的一个人,最终居然还是逃不过这天妒英才的命运。 她的眼神中弥漫着悲伤,白子墨却有些迟疑地问道:“阿妩,你和谢公子之间,关系很好吗?”否则的话又怎么会这么看重谢公子,甚至为了他,还让自己迅速赶回来。 王曦妩并没有察觉他眼中的这抹担忧,而是坦然点了点头,“青珩堂兄这些年真的帮了我很多,我不想看着他就这么走了。” 白子墨了然,脸色颓然,他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王曦妩回过神来对他勉强笑了笑,“光顾着问青珩堂兄情况了,忘记白大哥你还才刚回来,真是抱歉。” 白子墨摇了摇头,“没事。” 王曦妩接着道:“现在天色也不早了,白大哥要一起留下来用餐吗?” “这个还是不要了吧?”白子墨迟疑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毕竟如今阿妩已经成人,而且还有了同离国皇帝之间的婚事,他一个未婚男子,还是尽量避免两人独处为好。 看着他神色就猜到他在顾虑些什么,王曦妩于是也没有坚持,而是继续笑道:“那我也就不勉强白大哥了,这段时间白大哥在建安,就先住在府里吧,我已经让下人收拾好了房间,到时候让沉檀引你过去吧。” 白子墨这次倒没有拒绝,他才从燕云赶赴回来就直接去了谢家别院,如今确实有点累的。 王曦妩于是看了沉檀一眼,沉檀识趣地上前一步对白子墨道:“白医师,这边请吧。” 白子墨点头,他对着王曦妩拱了拱手,“阿妩,我先下去了。” 王曦妩回以一笑,“等明日阿妩再去拜访白大哥。” 白子墨没再回话,跟着沉檀就下去了,剩下王曦妩在他走后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青珩堂兄,谢家…… 真是可惜了啊。 ———————————————————————————— 而就在王家这边王曦妩问起谢青珩的病情时,谢家别院前却来了两个道人打扮的道士,其一是为成年男子,而另一人却是少年模样。 却见成年道士走到大门前不轻不重敲了敲门,很快朱红色大门打开,从后头探出门房的头来,“你们是谁?大晚上的到我们谢家来干什么?” 道士神情不变,稽首道:“还请这位小哥通报一声贵主人,就说青羊观故人来访。” “青羊宫?”那小厮狐疑地嘀咕了一句,跟着却道:“我们家主人身体不好,不便见外客,道长您看您要不然明日再来?”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可是清冥道长?” 清冥道士点头,“正是贫道。” 察觉到后方动静的小厮赶紧把位置让了出来,同时还识趣地把大门打开了些,露出孤竹的身影来。 淡淡的视线在清冥道士以及他身后年轻道士清微身上扫过,孤竹问道:“清冥道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清冥道士的回答却带有深意,“贫道受师父之托,为谢公子带来一味药。”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孤竹还是在用淡漠的眼神又打量了他们一边后,这才退开了自己挡在门前的路,“既如此,两位道长请吧。” 清冥道士对着她一稽首,回头看了眼脸上满是好奇之色的清微道士,“师弟,走吧。” 第三百六十二章 离去 雪后的建安虽然不见了往日的浮华,但却多了另外一种美丽,苍翠的五针松盆栽装点在窗台前,透过窗槛上的一丝缝隙,能看到外头一片白色。 仔细地把这抹缝隙也给严严实实阖上,沉檀这才转身回到塌前。 此时的王曦妩正坐在软榻上看书,榻上放了一张小矮几,上头叠了好几本书。天气冷,虽然屋子底下烧了火龙,但她在这种天气习惯钻在被子里。 “姑娘您仔细眼睛。”一边提醒了王曦妩一句,沉檀一边则是把烛灯往合适的角度转了转。 边上坐着绣荷包的红绡也附和了一句,“正是,姑娘您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书了,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王曦妩摇了摇头,继续认真翻看着案头上的这几本医书。如今连白子墨对青珩堂兄的病情束手无策,她只能是找找看这些古籍中有没有什么偏方了。 而见到她这幅执着样子的青盖顿时叹了一句,“早知道姑娘要用到这些医书,我们就该把家中那些书都带过来了,这样说不定找到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皎碧横了她一眼,“你能想到如今的情况吗?尽会放马后炮!” 青盖大眼睛一瞪:“皎碧姐你这两日是怎么了?专门同我过不去了是吗?”偏生总是和她斗嘴! 皎碧嘴上可不饶人,“谁让你前两日心不在焉的,我帮你做了好多活,说你两句还不成吗?” 青盖顿时蔫了,小声“哼哼”了两声,也没再继续和她斗嘴下去。 而红绡则是感慨了一声:“当初我们离开青州的时候,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幅局面呢?” 闻言的众人都是一阵沉默,而认真查看着书籍的王曦妩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怅然。 红绡说的没错,出发前谁能想到今日的这一切呢? 灵武帝垂危,明面上来看晋王和楚王之间的争斗到了白热化阶段,而暗地中却有王家和谢家的势力在不断筹谋,争取推姜昱上位。 除此之外卫离离和姜昱之间夙缘再结,她自己则是和燕东君也名正言顺了。 这一切的一切,即便是她,也同样没有料到。 只能说命盘早就已经脱离了原先的运转轨迹,未来的一切都尚在云山雾罩之中。 “姑娘。” 正当王曦妩出神的时候,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跟着有外面守院子的丫鬟进来,“白医师过来了,姑娘可要见见?” 王曦妩顿时一愣,却仍是点了点头,“稍等一下。” 她从被窝中挪了出来,沉檀几人识趣地帮她换了身衣裳,她这才道:“请白大哥进来吧。” 那丫鬟下去了,片刻之后白子墨进来,他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大衣,此时走进屋中,他首先解下大衣,然后才是同王曦妩打招呼,“阿妩。” 王曦妩也没在意他这番自然的举动,反而是皱着眉道:“白大哥,你不是一早就去谢家别院给青珩堂兄诊病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谁知白子墨也同样是皱着眉头,“我确实是去给谢公子诊病去了没错,但奇怪的是谢公子居然不在府里。” “啊?怎么会这样?”王曦妩愣了一下。 白子墨解释:“我问了谢府的下人,他们说是谢公子昨儿半夜就出门了,似乎是回青州了的样子。” 这下王曦妩就愈加奇怪了,“堂兄他身体差成这样还大半夜的回青州,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白子墨摇了摇头,他的心里同样不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阿妩,这是谢府下人说谢公子留给你的。” “留给我?”王曦妩一愣。 沉檀见状上前两步从白子墨手中接过信,呈给了王曦妩。 王曦妩展开,里头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大致上写了谢青珩的去向,最终却是四个字,“勿念,珍重。” 勿念,珍重。 这难道就是青珩堂兄最后的嘱托了吗? 眼中露出一抹怅然之意,手上却是缓缓将信纸折叠好重新装回去。 “怎么?谢公子说什么了吗?”白子墨问道。 王曦妩抬眸,眼神黯然:“堂兄说他谢谢你大老远地过来给他治病,不过他在青州还有些心愿未了,所以就先回青州去了。”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大抵堂兄也觉得自己撑不长久了吧?” 白子墨默然。虽然他和谢青珩交情不深,但却对这个通体出尘的男子有着不少好感。何况当年他给谢青珩看病的时候,他身边的泸医还教了自己不少,所以他对谢青珩一直都存有一分感激之意,否则的话也不会在刚回来的时候连休息都没有休息一下就直接去给他诊断了。 只可惜谢公子如此出色却偏偏命不好,从小就伤了身子根基,之后更是用心过度,这才连三十岁都活不过。 可惜了。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王曦妩抬头道:“既然青珩堂兄决定了,那也就是算了吧,只是累白大哥你从燕云回来,这一路上辛苦了。” 白子墨摇了摇头,“不辛苦,我是有好几年没回来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回来看看。” 听到他这么说的王曦妩顿时提议:“正好年底的时候父亲也会到建安来,到时候请白老医师跟父亲一道过来吧,白大哥就留在这边和我们一道过年算了。” “这样好吗?”白子墨有点迟疑。 王曦妩认真点头,“有什么不好的?难道几年不见,白大哥就同我生分了不成?” 白子墨自然是赶紧摇头,“怎么会?” “那不就成了吗?”王曦妩截断他的话头接道。 看着她认真中带有一丝期盼的眼神,白子墨迟疑片刻,最终是无奈妥协,“好吧,那就听你的,等过了年我再回燕云吧。” 顿时露出一抹笑靥,王曦妩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让沉檀给白子墨搬了椅子,两人开始聊起彼此这几年间的经历。 直到日头快要接近晌午,白子墨才告辞,而王曦妩则是在看到案头上那叠已经翻了一大半的医书后,叹了口气道:“皎碧,下午的时候把这些书都还给大哥吧。”毕竟青珩堂兄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她一个外人,就算找到法子又有什么用呢? “喏。”皎碧轻轻应了一声。 王曦妩跟着则是又取出谢青珩留给自己的那封信,之前因为有白大哥在,她也不好多看,此时再重温一遍,里头那股淡然出尘的气息就更加掩饰不住。包括字体,包括男子的语气,所有的一切都给她一种看开的感觉,就像是青珩堂兄在离去前对着自己缓缓而谈一般。 沉默许久,王曦妩终于又重新把信收好,无声的叹息从她唇瓣中溢出,在温暖的室内消散于无形。 —————————————————————————— 而此时,在建安城外的一条官道上,有两辆马车正一前一后地行进。 谢青珩此时就在前面一辆稍大的马车中,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药,此时整个人精神看上去竟是好多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血色的脸此时竟然也略微带上了些红润,不是那种回光返照的红润,而是正常人一样的红润。 “主子,既然灵虚道长让清冥道长带来的药这么有效,为什么不问他多要几颗呢?”一旁的云暮问。 昨晚清冥道长深夜来访,说是给主子带来了一味药,让等她们喂主子吃过药后,主子竟是精神一下子好了不少,连带着连气色都好看了些。这顿时就让她和孤竹生出一丝希望,也不知道灵虚道长还有没有这样的药能够替主子延命?倘若有的话,不论用何种手段,她们都一定要想办法得到。 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但在谢青珩面前,云暮却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心中所想,她继续笑着看着主子,神情中却带着期待。 而听到她问题的谢青珩却不由得轻笑着摇了摇头,“倘若要是有多的话,清冥道长为何不一次性带来呢?” 云暮一滞,心里的希望顿时破灭了大半。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那您现在去青州?” “虽然昨晚我用的那丸药效力确实不错,但却撑不了多久。”谢青珩浅笑着,神态姿容中却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失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本来在建安只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的,但现在我好歹还能回青州去,这样我就已经满足了。” 说着,他又微微咳嗽了一声,眼神柔和了些许,“即便是死,我也想死在父亲留下来的庄子里,那里有我这辈子大半美好的记忆。” “主子……” 云暮还想劝他,谢青珩却摆了摆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一生,虽说不是武功盖世、权势滔天,但至少没有留下什么遗憾,这样就已经够了。” “主子……”云暮讷讷。 “当然,倘若非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清瘦的男子突然露出一抹怅然之意,“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那日风雪中,不曾抓住那个远去的身影吧。”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乱(一) 晋王府。 一脸阴沉的姜煦正坐着听取手下汇报消息。 “王爷,已经查清楚了,昨晚陛下那边秘密传召了裴太尉、何大人以及定国公进宫,也不知道他们商量了些什么,当时殿内只有王安一个人守着。” “裴东流、何欢,还有司徒仪,”姜煦重复了一边三人的名字,眼中却是寒光一闪,问道:“这三人大概在里头停留了多长时间?” “根据朱雀门值守侍卫的口供,三位大人是戌时一刻入的宫,离开时大概是亥时一刻,差不多整整一个时辰。” 姜煦脸色一变,“居然在父皇那儿呆了这么久?!父皇不会是?”他顿了顿,挥手屏退了自己的心腹侍卫,跟着视线却是转向坐在自己下首的一个蓝衣人,“表哥,你说父皇不会是已经在下诏立储君了吧?” 蓝衣人赫然是有段时间没出现在晋王府的萧衡,此时的他神情同样凝重,“这个难说,如今陛下病重,有很大的可能下传位诏书。” “砰!” 闻言的姜煦却是狠狠砸了一下手边的桌子,“该死的!这么说父皇难道是想把位置传给老八?!若非如此,为什么传召的人中没有舅舅?” 姜煦的舅父,自然也就是萧衡的父亲,当朝左相萧昀墨。按照惯例而言,一般拟写遗命的时候,帝王往往会选择自己最信任的人在身旁。父皇传了这三人,却把舅舅抛在了一旁,这其中的意思不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吗? 他能想到的萧衡自然也能想到,所以从一开始他的脸色才那么阴沉,“为今之计,只能是从两方面着手了。” “哪两方面?”姜煦迫不及待问道。 萧衡眼中精光一闪,不疾不徐地道:“首先,想尽一切办法拉拢裴东流。如今宫里剩下一半的守卫力量还掌握在裴东流手中,拉拢他,除了能够绝对控制皇宫的力量之外,还有可能得知昨晚陛下到底有没有写传位遗诏,如果写了,又是传给了谁?其次,笼络齐征。他手下的翎羽卫负责建安城的主要城防安全,一旦陛下打算把皇位传给楚王,必要时殿下您发动兵变,需要翎羽卫的支持。”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语气也骤然冰冷了下来,只可惜姜煦并没有注意到这点。或者说即便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在意,事实上萧衡所说和他想的在方向上大致差不离,只是萧衡的意见要更明确一些而已。 “可是倘若这两人实在没有办法拉拢呢?”姜煦皱眉。 “那就想办法,把齐征手里的权力交到殿下您自己人的手上去。”萧衡眼神沉沉,“如今陛下不管政务,您想办法寻个由头把他的位置给撤了不就好了?” 眼睛一亮,姜煦点头附和:“表哥所言极是,就按表哥说的做!” “殿下千万注意,拉拢这两人的时候最好还是你亲自出面,这样子成功的可能性会大点。”萧衡提醒。 姜煦继续点头,“放心吧表哥,这点道理我还是知晓的。” 萧衡闻言微微一笑,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而姜煦则是起身,“事不宜迟,我马上就去一趟齐征府上。” 主人家的都要出门了,萧衡作为客人自然不好多呆,他跟着起身,却是叫住了姜煦:“殿下留步,我想去看一下阿阮,不知可否?如今她怀胎也有将近七月了,家中父母甚是挂念。” “这个自然。”姜煦马上答道,“表哥你只管去看阿阮就是,顺便同她说一声,今儿晚饭我估计不回来吃了,让她不用等我了。”说完就径直走了。 留下萧衡,看着他迫不及待离去的背影沉默片刻,这才出了客厅,往自家妹妹住的院子走去了。 萧碧城因为怀孕的缘故甚少出门,因此此刻听到下人来报自家大哥来了的消息时甚是高兴,赶紧让人把人请了进来。而等见到萧衡的身影时,她就已经出声问道:“大哥,你今儿怎么来了?” 萧衡微微一笑,“来看看你。”他走到屋里上上下下打量了妹妹一遍,见她气色还不错后才点头道:“这段时间过得怎样?可有什么烦心事没有?” 萧碧城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淡了几分,“能怎样?还不就是这样吗?不过是混混日子,烦心事什么的也都算不上。” 萧衡眉头一皱,“可是殿下他近日冷落你了?” 萧碧城摇了摇头,“没有,王爷他这些时间都待我很好,只是我自己最近有些不安而已。” 萧衡闻言顿时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在担心些什么,阿阮?” 萧碧城看着他,“大哥,我知道最近你们在筹谋些什么,只是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仿佛王爷他会……” “住口阿阮!”没等萧碧城把话说完,萧衡就一声厉喝打断了她之后要说出来的话。紧跟着在看到妹妹惊讶的眼神时,他瞬间又缓和了神情,“阿阮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仿佛是为了安抚她,同时又是坚定自己的信心,萧衡继续道:“如今皇宫里已有一半的人是我们的人,朝廷上除了那些顽固分子之外,我们的势力明显要比姜戎的深厚,即便在军中,殿下同样也有支持的人。所以说殿下的大势已成,阿阮你只需安心等着当皇后就是了。” “可是……” 萧碧城还想说话,萧衡却再次打断她,“没有可是,阿阮!这是整个萧家的大势,天注定王爷将会成为这九州的主人,而我们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这是命运,是命运!” 他的眼神狂热,面容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完全不见平日中冷静自持的样子,看得萧碧城心里一震。 大哥,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模样了? 还是说大哥从来都是这幅模样,只是她一直没发现呢? “好了阿阮,总之你如今唯一的任务就是安心养胎就是,等事成之后,大哥再来看你。”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萧衡道。 萧碧城迟疑,“大哥,你不再多呆一会儿吗?” 萧衡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些事,知道你过得好就好了。” 他都这么说了,萧碧城也就没有再说话,亲自把大哥送走,回来时眉头却皱得很紧。 白鹭不解,“王妃,您怎么了?” 萧碧城摇头,“没事。”说完她便叹息了一声,跟着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经突得很明显的肚子轻声道:“希望王爷和大哥能成事吧。”否则的话将来不管是楚王亦或是平王上位,她的母家总会收到很大打击的。 —————————————————————————————— 和晋王府上下阴云满面不同,楚王府却隐隐洋溢着一股得意的气息。 姜煦虽然得到消息较早,但姜戎也不是耳聋的,他当然也通过某些渠道听说了昨晚父皇秘密传召裴东流三人的事情,而得知这个消息的他顿时就开怀大笑了起来。 手底下的几个谋士同样是纷纷笑着道贺:“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爷皇储的位置估计是十拿九稳了!” “好好好!”连到三声“好”的姜戎喜上眉梢,跟着却是眼神冷凝了下来,他狞笑道:“三哥只怕是没想到最后的赢家会是我吧?!他费尽心思笼络那些大臣,宫里头还有一个皇贵妃帮他,好不容易把持了半个皇宫。可这又怎么样?做得太多反而被父皇忌讳,到最后这位置还不是本王的?!” 连同李曦在内的几个谋士都是知道自家王爷性子的,所以此时见到他如此失态也不觉奇怪,反而是露出复杂的笑容来。 李曦却上前一步提醒:“王爷,此时高兴还为时尚早,虽然我们可以猜测陛下已经下了遗诏立您为储,可在最终的旨意下来前,还是要提防晋王狗急跳墙。万一他要是直接逼迫陛下,发动宫变……” 这后面的声音顿时就低下去了,毕竟妄自揣度一位王爷的心思,尤其是这种要命的事情,他一个小小谋士还是不能说得太过直白。然而把他这话听清楚了的姜戎脸上顿时一变,他肃然道:“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是要小心,尤其是父皇。如今后宫大半被萧素淑那个贱人把持着,万一她要是相对父皇不利……” 这么说着,姜戎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殿下,这点不得不防啊!”马上就有另外的谋士接口。 “可如今在宫中,本王的势力渗透不进去啊!” 李曦点拨,“王爷不是还有娘娘吗?”脸上露出沉稳的笑容,他接着道:“晋王有皇贵妃,王爷您不是也有熹贵妃吗?如今在宫中,总会有不想让皇贵妃一家独大的人在,贵妃娘娘只要联络好这些人,至少能对皇贵妃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 姜戎闻言顿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对啊!本王怎么就忘了这点呢?昨晚的消息都还是母妃让人传出来的呢!”说完他便一下子站了起来,“本王这就进宫去见母妃,让母妃好好提防萧素淑那个贱人和她的好儿子。” 边上的几个谋士顿时就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王爷小心。如今王爷也是万金之躯,行事更当周全。” “说得好!”夸赞了他们一句的姜戎迈步走了,走的同时还放声大笑,“哈哈哈……” 只要再一步,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大乱(二) 晋王府和楚王府现今的情况如何,王曦妩暂时还不知道。 如今建安局势混乱,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她手底下的那些消息渠道即便是完全运转起来都没能把所有的情报都收集起来。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估计大哥也同样在忙着这件事,他甚至从自己这边把南烛给借调走了,导致王曦妩自己反而对外面的情况变得迟钝了起来。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王曦妩隔了两天在见到自家父亲时,大吃一惊的同时倒也不是太过诧异。 “父亲,您怎么来了?不是说要等月底的时候才来吗?”急忙忙从屋子里出来的她甚至没来得及披上大衣,跑到门边儿时就马上就打了个寒颤。 因为门开着的缘故,这里的暖气有些淡薄。 王郗见状眉头顿时一蹙,却还是微笑着答道:“左右青州也没什么事情,干脆就先行了一步。”说完就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这儿有风,咱们进去说话。” 王曦妩自然不会拒绝,随着父亲亦步亦趋进到屋里,两人落座,她又让沉檀泡了一杯金珠含翠,“父亲,先喝口茶热热身子。” 王郗微微一笑,从善如流。 注意到父亲身上带着尚未除去的风尘仆仆之气,王曦妩不由得心疼道:“父亲这一路赶过来的,可有去见过母亲先?” “这个自然。”王郗笑了笑,“我才从你母亲那边过来。” “如此便好。”王曦妩点头,跟着问道:“那父亲您过来了,青州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放心吧,都已经交给你二哥了。”王郗说着,眼神中也露出一抹欣然之色,“你二哥跟着我之前也学了一段时间,处理一些事务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正好父亲提及这个话题,王曦妩也便趁机问道:“父亲,您这样做,可是打算将来把青州州牧这个位子交给二哥?” 这个猜测在她心中已经搁置许久了,从之前父亲给大哥安排路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预感,到如今更是差不多可以确认了。 果然,只见王郗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阿妩,你觉得为父的这个决定如何?” 王曦妩沉思了片刻,点头,“甚好。” 眼中露出一抹笑意,王郗继续追问:“哪里好?” 王曦妩坦然答道:“家族需要在建安驻守的人,大哥性子通透,加上大嫂娘家也在这边,能够有不少便利。二哥虽然在我们面前没有架子,但却不像大哥那般善于同旁人往来,更适合做一方大员。大哥重文,二哥重武,青州乃是我族安身立命之地,自然要靠武力来好好镇守。所以我觉得,父亲这样的安排甚好。” 王郗顿时笑了起来,而且是难得一见的爽朗的笑,“阿妩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看样子这半年下来,我的女儿又长进不少啊!” 被夸奖了一句的王曦妩于是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在父亲面前,她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 两人跟着又略略说了会儿话,王曦妩把自己这半年的事情大致上都告知了父亲,王郗则是认真听着,偶尔会插口几句,多数也是在附和女儿的做法。直至说起谢青珩的事情时,王郗这才皱了皱眉,跟着叹息道:“你堂兄他,若非是从小伤了根基,他这辈子的成就绝对不止于此。” 王曦妩点了点头,脸上同样带着些遗憾。 “对了,我这次提前来了,白老医师倒是没有跟我一起过来,你既然同阿墨说了,到时候就再派个人去家里把白老医师请过来吧。”想到这点的王郗提议。 王曦妩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转口却是向父亲介绍起如今建安的局势来。大致上把各方的情况说完,她末了又直直看着父亲,“父亲,如今这种局势下,我们可有把握让平王殿下成功上位?” 听闻女儿说完的王郗此时神情看上去也有些凝重。他之前虽然多少知晓一些建安的情况,但终究不像王曦妩那样了解得透彻,尤其是听女儿如此抽丝剥茧一般地理了一下后,他沉吟片刻,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道:“从你说的来看,要想让平王殿下上位无非两种可能:其一,陛下的遗诏中正式认可的继承人是平王,这点可能性不大。第二,就是以武力发动兵变,毁掉那份遗诏,直接继位!” 王曦妩微微颔首。和自己预想中的方式一样,事实上古往今来帝王之外的传承也不过这两种方式。灵武帝极大可能传位对象是姜戎而非姜昱,所以平王要想上位,就只剩下父亲说的第二种方式了。 “只不过按你所说,如今皇宫中有一半的人手掌控在萧家手中,另一半则是在裴家的人。前者不用说了,他们支持的人一定是晋王,根本不存在被我们收拢的可能。后者的话……”王郗迟疑了一下,目光却是轻轻扫过半年不见愈发绝艳的女儿,“只怕也有点困难。” 注意到他目光的王曦妩大致上也猜到了父亲在担忧些什么。 倘若说之前王家还有那么几成可能说动裴家的话,那么现在这个可能性就降低到了一成不到。毕竟之前才有燕东君把裴霁打伤的事实在前,裴霁作为裴家这一代最杰出的的子弟,只怕裴东流也因此会记恨王家。 叹了口气,她正想说些什么,王郗就先开了口:“好了,这件事情阿妩你就别担心了,朝堂上的事情交给我和你大哥就好,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待嫁吧。你母亲那边应当有许多事情要忙,你要是闲着了,给你母亲搭把手就是。” 稍微一顿,他接着叹道:“一眨眼的,你就和燕东君定下来了,等什么时候你真正出嫁,父亲估计就不怎么看得到你了。” 这么说着,他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复杂的神情来,既有看到女儿长大成人的欣慰,也有她要出嫁的不舍,让王曦妩心中同样泛起一抹酸楚。 即便这样,她仍旧是露出一抹娇嗔的笑容,“父亲怎么一来就说这个?实在不是女儿不嫁了不久成了?” 王郗无奈地瞪她一眼,“都要嫁人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这桩婚事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吗?” 王曦妩讨好地笑笑,原本萦绕在父女俩心头的沉重感都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王郗并没有在她的院子里停留太久,又听女儿聊了两句之后就准备离开了,“我才和你母亲只说了两句话,就不在你这儿多坐了。晚点你什么时候空了就过来,到时候你大哥他们估计也在。” 王曦妩自无不可,笑着点头后就把人送到了门口。直到看着父亲带着嶂叔离去,她脸上的笑容都一直没有消失。 看着自家姑娘满脸笑意,一旁的皎碧也不由得笑道:“这些可好,连老爷都一起过来了,姑娘可开心了?” “那当然。”自然而然地点头,王曦妩笑容不减,转身回到屋内,却是吩咐几个丫头:“好了,你们都先别忙了,帮我找一身出门的衣裳出来,我要到母亲那边去。” 几个丫头同样笑逐颜开,一个个纷纷应是,然后便手脚麻利地帮自家姑娘换衣裳了。 ———————————————————————————————————————— 王郗这次来建安是悄无声息的,通关时的路引甚至用的都不是自家的路引,所以他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 而在接下去的两天之中,宫里头暂时没有别的消息传来,王家这边却是在王郗的到来后,频频递出帖子。只不过一来王衍目前处于失势的状态,二来王郗没有刻意声张,所以外头并不知道这些帖子的主人是谁。加上收到帖子的那几家同样是建安出了名的清贵,平常做事情低调得很,基本上没有人关注到他们,于是一场暗流就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形成了。 开阳历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三,建安大雪。 在病榻上缠绵了一月有余的灵武帝也不知是身体真的有所好转,还是回光返照,突然在昨晚就下了这日上朝的诏令。 得知这一命令的群臣顿时惴惴,同时也有激动万分的,以为陛下这下总该是要立储了。谁知等这日上午上朝时,灵武帝还是绝口不提立储一事,只是把近月来积累下来的一些折子给判了,同时处置了一些这段时间没好好干活的官员,最后在咳嗽声中,拖着一副病体残躯回宫去了。 如此情况,顿时就像是在那些头脑发热的官员头上浇了一盆凉水,让他们觉得心惊的同时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怨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呀?陛下还不肯立皇储,难道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撑下去吗?! 只不过他们心里有怨,但却不能明说。加上一些有心人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被处置了的官员,顿时发现这些人居然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或多或少都和晋王、或者萧家有关。 这个发现一出,原本热闹的人群顿时就消停了不少,除了楚王一派的照旧嘚瑟之外,站在姜煦这边的官员脸色则都很复杂。 而作为正主的晋王殿下更是忍不下去了,他狠狠地一拍桌子,眼中闪过一道阴鹜的黯光,“不行!本王等不下去了,帮本王联络一下宫里头的人,通知母妃,今晚就动手!”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大乱(三) 厚厚的重云压在城墙之上,其中有鹅毛大的雪花从半空中飘落,加上从上午起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的寒风,整座建安城很快就从原本覆盖着薄薄积雪的状态变成了大雪封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从巳时起出入建安的城门就被关闭了,而原本看守城门的普通城卫也被一对翎羽卫的精英所替代。他们一个个笔挺地值守在城门下,泛着冷光的盔甲和武器无不带着森然的气息,让少数经过此处的人一阵害怕的同时也觉得诧异。 这大白天的调换守卫,难道是有什么事发生? 但这些人多数都是寻常普通百姓而已,所以他们在见到这一幕后的反应都是赶快退走,千万不要同这些煞星惹上关系。 于是很快城门前就只剩下这队翎羽卫还站立着了。 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风雪愈发紧张起来,街道小巷中几乎已经很难看到有行人的身影了,即便是前段时间小雪都还在街上摆摊的小摊贩们都收拢了自家生意躲避,整座城池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而就在这时,一道被风雪迟滞了速度的马车却缓缓在王府门口停下,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披着厚厚大氅,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身边则是跟着一个中年官家模样的人,两人轻轻敲开了王府的大门。 “两位是?”王府的门房奇怪问道。这么大雪天的,居然还有人上门来摆放? 只听得那个披着大氅的男人答道:“老夫裴东流,特意来拜访王州牧。” “裴太尉!”门房顿时吃了一惊,赶紧去告知了里面主人。 半盏茶的时间后,风雪中走过来一个撑着黑色大油伞的男人,“在下陵嶂,忝为王府管家,我家老爷有请太尉大人。” ———————————————————————————————— 而与此同时,皇宫之内的乾坤殿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平日里习惯了盛装打扮的皇贵妃此时也换了一身稍显素净的颜色,她站在正殿中,对面站着同样一身柔婉的熹贵妃。 两个女人身后各自以她们为首站着几位嫔妃,这几人多数是在后宫中有些位分的。 一群女人也就站着并不说话,直到内殿中出来太医的身影,皇贵妃才最先开了口:“杜太医,陛下如何了?可醒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早朝的时候发作了一番,灵武帝好不容易有些好转的病情一下子又恶化了起来,在回到乾坤殿后就直接晕倒过去,正好被前来探病的皇贵妃和熹贵妃遇上,于是就演变成了如今这幅局面。 “回娘娘的话,陛下尚未醒过来,不过老朽已经施针替陛下度穴,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陛下就能醒过来。”被点到名的杜太医回答。 “谢天谢地,陛下没事就好。”却是熹贵妃双手合十念了一句。 同熹贵妃关系较好的几个妃嫔也都纷纷附和了一句。 皇贵妃冷眼看着一眼熹贵妃,却是跟着沉声问太医:“杜太医,你可是太医院的老院判了,你和本宫说实话,陛下的龙体到底如何了?能不能撑过今年?” 这话若是放在平常的时候,在场的不管是哪个都不敢随便乱说,可到了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命不久矣,皇贵妃问这话反而是正常。 只不过即便这样,杜太医浑身上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很明显迟疑了,“娘娘,这……” “怕什么?!本宫要听真话!”皇贵妃厉喝。既然陛下还没有醒过来,她也就不担心自己的声音会被听到,只是在呵斥了那么一句后,她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下来,“杜太医要知道,一旦陛下真不行了,那本宫少不了要做一些准备。” 这点杜太医自然是清楚,所以他在迟疑了片刻后,终究还是一咬牙低头道:“陛下大行,只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没有人看到为首的两位贵妃,皇贵妃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旋即则是变得悲伤了起来;而熹贵妃却是大喜,然而她的身体却不由得软软倒下去,口中更是轻呼:“陛下……” 吓得她身后的几个嫔妃赶紧伸手扶住了她,“熹贵妃姐姐不要紧吧?” 熹贵妃这才极为悲伤似的摆了摆手,“本宫没事,只是陛下……”说着她便轻声啜泣了起来,只是低垂的眼眸中完全看不出有一丝悲伤之意。 而累她所赐,包括站在皇贵妃身后的几位妃嫔也都一同轻声哭泣了起来,那声音哀转凄绝,神情更是难过,俨然将听闻噩耗的妻子心态演绎了出来。 “哭什么哭?!”反倒是皇贵妃在听到她们的哭声后眉头一皱呵斥她们:“陛下尚在你们就哭,等到那一天陛下真的大行了,有你们哭的时候!” 哭声顿时变得抽抽噎噎起来。 皇贵妃接着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在这边看着陛下。一个个的都挤在这边,万一要是打扰到陛下了呢?” “皇贵妃娘娘……” 似乎还有妃子想说什么,却被皇贵妃瞪了一眼,“我说让你们下去你们就先下去!陛下这边有我守着就够了,听明白没有?!” 本来地位就比不上她,加上如今后宫中的人至少被萧家把持了一半,这些妃嫔即便是再不想走,这个时候还是不得不走了,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熹贵妃。 “姐姐,连日来都是你守着陛下,都没有怎么休息,这次就让妹妹和你一道吧,也算是妹妹的一番心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收起了一脸哭容的熹贵妃柔柔地站在那里,平静的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讥讽,竟是浑然不惧皇贵妃眼神的威胁。 而见到她这幅模样的皇贵妃眼中寒光一闪,她冷冷一笑,“熹妹妹想留就留下吧,只要别没一会儿想着走就成。” 并不把她挤兑的话放在心中,熹贵妃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等到皇贵妃走进内殿之后,她才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笑容来,带着狰狞和恶意,看着皇贵妃的背影。 萧素淑,你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等我儿成了天子,到时候看我怎么折磨你这贱人! 乾坤殿外风雪渐大,而里头却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冷了起来。 —————————————————————————————————— 亲自把裴东流送出王府,王郗在大门处停留了片刻后才回转。 陵嶂撑着伞跟在他身后,边上则是自己撑伞的王衍,“父亲,裴大人方才所言,会是真的吗?他居然真的愿意同我们王家合作?” 王郗脚步不停,速度却不是太快,父子俩慢悠悠地在大雪中走着。王郗神情有些古怪,“我也没想到,裴东流这老狐狸居然会主动做出这样的选择来,原以为他应该更倾向于楚王才是。” 王衍无言。 三人缓缓前行,留下六行深深的脚印。此时距离下雪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这雪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王府中早就堆上了厚厚的积雪,三人这样的雪中走着,差不多要没到小腿肚的样子。 “不过这样也无妨,我相信裴东流的为人,以他的身份,还做不出欺骗我们的事情来。”王郗淡淡道。 王衍附和,“确实。”裴东流虽然狡猾了些,但至少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否则的话灵武帝那日也不会选择他了。唯一可惜的就是,他们的陛下并没有想到,连裴东流这样他倚重的人,都会在致命的时刻背叛他。 据裴东流所言,当日灵武帝确实已经下了传位诏书,一旦他驾崩,就由楚王姜戎继承皇位。诏书被王安收在手中,只等他大行的那日再进行宣读。 这点同他们之前的猜测并无不一。 “父亲,那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吗?”收回思绪的王衍问道。 王郗却摇了摇头,“等。” 只说了这么一个字的他突然抬头看天,片刻后才意味深长道:“再等等,这雪……马上就要更大了。” 王衍一愣,跟着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没有再言语。 三个人继续在这漫天的风雪中走着,只是这次,他们的步伐要明显快了不少。 而另一边,裴东流在出了王府之后,则有裴家的管家扶着他,“老爷,小心路滑。” 裴东流点点头。 两人好不容易上了车,管家虽然没说话,但却一直不停地用眼神打探,裴东流察觉了,于是开口,“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同王家合作?” 管家点头,“小的确实不解。” 裴东流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和王家合作吗?倘若按照陛下安排的那样,我支持楚王殿下,到时候少不了被楚王所倚重,裴家也能够延续现今的荣耀。” “那老爷您为什么?” “昨晚我收到阿霁传过来的消息,”裴东流深深看了他一眼,“燕云骑营地中从一个月前开始就陆续少人,直至如今,差不多有一万精锐消失不见了。” 管家闻言心神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裴东流再也掩饰不住颓然之意,“所以为了自保,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说完他就掀起帘子看了眼车厢外头,“雪下大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免得一会儿被堵在路上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焚城(一) “王安……” 虚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响起。 “奴才在。” “现在,咳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的话,尚未到日入时分。” “那怎么,外头这么,这么黑呢?” “外头下着大雪呢,都已经下了一整天了,还不见减小的趋势。” “是吗?咳咳……” 说不容易说了几句话的灵武帝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王安弓着腰站在龙榻前,却丝毫办法也没有。 之前陛下就曾经醒来过一次,当时他固执地把殿中包括太医在内的所有人都驱逐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伺候。 “皇贵妃呢?”总算是停止了咳嗽的灵武帝问道。 “之前一道被陛下您打发回去了。”王安答,“只不过娘娘后来又来过一趟,奴才告诉她您睡着了,娘娘也就走了。” “那皇子们呢?” “几位王爷包括皇子殿下们都在外头守着呢。” 灵武帝闻言没说话,他闭着眼睛,差点让王安以为他再度睡着了,这才听闻他咳嗽着问道:“那外头的守,守卫呢?” 知晓灵武帝心中爱想些什么的王安按照点和时辰估算了一下,这才答道:“眼下,包括接下去两个时辰之内,正好是金吾卫值守的时间。” “如此,刚好……王安,传我旨意,宣,宣裴东流、何欢,司,司徒仪马上进宫。” “喏。” “一定要快,我怕,我怕是撑不了,咳咳……多久了。” “喏。” 赶紧下去的王安出了乾坤殿,迅速交代了金吾卫首领秦镇陛下的旨意。 秦镇马上派人去通知了。 而见到王安出来的几位皇子,当然主要还是姜煦、姜戎两人,马上就围了过来,“王公公,父皇怎么样了?可有醒过来?” “让几位王爷挂心了,陛下已经醒过来了。”王安淡淡答道。 “那父皇可有传我们进去见他?”姜戎毫不掩饰迫切之意地问道。 王安摇了摇头,“这个倒是没有。” 眼看着姜戎眼中流露出失落之意,姜煦顿时冷冷一笑,“八弟可真是心急啊!父皇什么时候要见我们了,自然会让王公公过来通传,你现在还是安心祈祷父皇龙体能够康复吧!” 被挤兑了一句的姜戎一下子就想发作,但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些什么,原本阴沉的脸色突然变得平静下来,“三哥说得对,我们还是在外头等着吧。要是父皇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做的话,还请王公公告知我们。” 后面这句却是对着王安说的。 王安微微一点头,向几人行了一礼后就退回去了。 余下姜煦几个,继续站在殿外。 外头正是风雪大作,他们一个个的都裹得相当厚实。即便如此,有几个皇子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不仅是被冻的,更是心里不爽。 灵武帝的子嗣不多,能活到今天的也就只有九个而已,其中十三皇子和十五皇子尚还年幼,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出现在此。因此除去三个已经封王的,剩余四个皇子此时都并不大想留在这儿。 他们对灵武帝的感情并不是特别深厚,加上自知没有继位的可能,大雪天的呆在这儿,岂不是自讨苦吃? 可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三位兄长都在这边,他们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要做出一副孝顺的样子来。 其中年纪比姜戎还要大上些许、但却一直没被封王的六皇子皱了皱眉,“如今这雪这么大,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 姜戎看他,“六哥难道不担心父皇的龙体?” 六皇子讪讪:“这不是杜太医说,父皇应该还能再坚持两天吗?” 姜戎这下没说话了,反倒是姜煦接口:“六弟你们要是觉得冷的话,就先回去吧,本王在这边守着就好。” 之前一直没开口的姜昱难得也附和了一句:“三哥说得对,九弟要不然你们先回去吧?我看九弟脸色不大好,像是被冻着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看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关怀来,让一直强忍着的九皇子心中一暖,“那就劳烦三哥、七哥了,我先回去了。”他拱了拱手向两人行了一礼,跟着又道:“若是这边有什么情况,记得通知弟弟就行。” 姜昱点了点头。 九皇子于是走了。 他一走,包括六皇子在内的三位皇子也都陆续找了个借口走了,于是乾坤殿前就只剩下姜煦、姜戎以及姜昱三人了。 “七哥倒是关心他们。”姜戎突然嘲讽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姜昱脸色不变,“做兄长的,关心弟弟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你……”姜戎噎住,眼中却寒光一闪。他就是看不惯姜昱那伪善的样子,装得好像很无害,心里头想些什么却不知道。 “我觉得七弟做的没错,八弟自己想表现也就算了,为何非得拉着几位弟弟一道?他们也是天之骄子,万一要是冻坏了呢?”姜煦正好冷冷插了一句。 他这话分明已经是赤裸裸地指责了,姜戎脸色顿时一沉,面色几度变化,最终冷哼一声,居然没有再说什么。 等到时候遗诏一出,他倒是要看姜煦能猖狂到几时?! 姜煦哪里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但即便是这样,他仍旧是冷冷一笑,并没有把姜戎的挑衅放在眼中。 至于姜昱,他看着姜煦和姜戎针锋相对,却是不动声色从容抽身,跟着又默默垂下眼眸,敛去了其中的精光。 一时间仿佛整座皇宫都变得寂静,唯有不时吹来的寒风吹起殿前悬挂着的红灯笼,里头烛火顿时一阵摇晃。 差不多半炷香的功夫后,之前出去下令的侍卫回来了,同时来的还有被钦召的三人。包括裴东流在内,三人的神情都十分凝重。 “裴大人、司徒大人、何大人。”见到他们的姜煦三人向他们打招呼。 “晋王殿下、平王殿下、楚王殿下。”裴东流三人也纷纷回礼。 “几位王爷怎么都在这儿?”定国公司徒仪先开口。 姜煦答道:“本王担心父皇龙体,还是守在这边安心些。” 姜戎不甘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同样跟着附和:“三哥说的正是本王想的。” “原是如此。”定国公恍然,却没有再继续寒暄下去,“臣等奉陛下诏令,就先不和王爷们闲聊了。” “这个自然,三位大人请。” 定国公和何欢于是就先进去了,唯有裴东流,不知为何,他居然落在最后才进去。而且当他走过姜煦身边时,还莫明看了姜煦一眼。 只是一眼,顿时就让晋王殿下安心了。他想起两日前自己和裴东流会面时的情景,自己好不容易花了一番口舌,许下好大利益,才勉强说动这位在朝中有着极大影响力、同时也被灵武帝所信任的老家伙站到自己一方来。 虽然拉拢了裴东流,但该防备的还是得防备,他并不完全相信裴东流这个老匹夫。接下去,就看表哥那边安排的人手能不能顺利过来了。 三人心中有着各自的心思,没有人说话。厚重的殿门仿佛一道屏障一般,隔绝了殿内于殿外,他们没有办法听到一丝声息。能听到的,就只有呼啸的风声,以及偶尔巡逻经过的禁卫军的脚步声。 第三百六十七章 焚城(二) 金吾卫,自太宗开国以来,一直都是负责守卫宫廷安全的精英,百年前分左右两卫。而秦镇,则是这一代左金吾卫的首领。 “大人,前面过来的好像是雷大人!”身边有侍卫轻声提醒。 秦镇同样注意到了从远处走过来的一大队人,最前面的正是右金吾卫首领雷宏。和他不一样的是,雷宏虽然同属太尉大人手下,但他却是萧家一脉的人。 这个时候还没到双方交接的时辰,雷宏这么早过来干嘛?而且还是带着这么多人。 心里狐疑着,秦镇的眼神也不由得锐利了几分。 双方很快就打了个照面。 “秦大人。”雷宏率先开口。 秦镇不冷不热地朝他抱了抱拳,“雷大人,现在好像还不到换班的时候吧?” 谁知雷宏却道:“太尉大人命令,今晚陛下有大行之险,令我带人和秦大人一道巡值。”说着,他突然扬手丢了一个东西过来。 那东西是一块黑色的令牌,秦镇认得,正是太尉大人手里的半块虎符。 虎符一出,就算心里仍有怀疑,但至少表面上秦镇还是收敛起原些冷淡的态度,“既然如此,雷大人就一起吧。”说完,他重新把虎符交还给了雷宏。 雷宏“嘿嘿”一笑,两队人于是就变成了一队人。 而接下去,凡是在路上遇上巡逻的金吾卫小队,雷宏都会把他们一起叫上。这样,在等他们巡逻到乾坤殿外头的时候,原本四十人的队伍就壮大成了两百人。 这个人数,正好是皇宫里头禁卫军的人数上限。 而这么一大群武装后的侍卫,则是在悄然间包围了整个乾坤殿所在玄黄宫的外围,默无声息的。整个过程,居然连秦镇都没有阻止。 虎符在雷宏的手中,他的地位自然要高上不少。加上秦镇突然想起太尉大人下午托人带给自己的话,也就默认了雷宏的行为。 而此时,已经是酉时二刻了。 就在这时,从后宫长乐宫的方向却传来“走水了”的喊声。 包括秦镇、雷宏在内,这些侍卫顿时一惊。 要知道长乐宫中的昭阳殿可是皇贵妃娘娘住的地方,若是让长乐宫的人受到伤害,那他们一定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雷大人,你看?”秦镇眼中精光闪烁了几下,沉声问道。 雷宏摇了摇头,眼神阴鹜,“没事,再等等,这么大的雪,估计烧不起来。” 秦镇点点头,“说的也是。” 两人于是没再说话。 谁知和雷宏预料的不同,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长乐宫那边却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各种声音越来越大。过了一会儿更是有昭阳殿的太监跑了过来,“秦大人!雷大人也在?不好了两位大人!长乐宫走水,皇贵妃娘娘被困在里头了!” “什么?!” 此言一出,雷宏的脸色完全变了,“这么大的雪,怎么可能烧得起来?” 秦镇接口:“虽然雪大,但今晚风也大,真要烧起来,那可快了!” 雷宏闻言顿时咬了咬牙,看了眼果真已经可以看见火头的长乐宫,又看了眼尚无动静的乾坤殿,最终决断道:“走,先跟我一道去救火!” 所有的金吾卫于是都赶紧去长乐宫救火了,剩下乾坤殿外头也不安静。 听到吵闹之声的姜戎神情不耐,招过一个从外头跑进来的小太监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那小太监正是方才给雷宏、秦镇他们报信的太监,姜煦认出他是自己母妃宫中的二等太监,脸色同样一沉,“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可是母妃那边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哭道:“殿下不好了,长乐宫走水,娘娘还在昭阳殿里头呢……” “什么?!”姜煦大惊失色,“怎么突然会走水的?母妃她人呢?为什么没有跑出来?!” “奴才也不知道啊!娘娘之前用过晚膳,就说有点困,然后便先睡了,谁知这个时候会突然走水呢?” “你这个废物!”强忍着一巴掌闪过去的冲动,姜煦吼道:“那有人去救母妃吗?” “雷大人他们已经过去了。”小太监抽抽噎噎道。 心里头一方面担心母妃,一方面却又怕乾坤殿里头父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叫人,姜煦简直是两头为难,他不停地在原地踱步。而就在这时,外头却又踉踉跄跄跑过来一个小太监。见到三位王爷在这儿,小太监一边喘着气,一边急道:“几位殿下不好了!凝翠宫那边也走水了!” “怎么会这样?!”包括姜戎,三人的眉头都皱了皱。 凝翠宫是冷宫,里头虽然只住着几位被贬的妃子,但那里建筑多,一旦真要烧起来,房屋宫殿的至少要烧坏一片,也是个问题。 “还不叫人去救!”姜戎喝道。 “可是都找不到禁卫军的人……”小太监迟疑。凝翠宫基本没有伺候的宫人,此时救火压根人手不够。 姜戎语气不善,“你当各宫的人都是死的?赶紧去其他宫里头找人帮忙去!” 还是姜昱添了一句,“秦大人他们在长乐宫那边,那边要是人手够了的话,你可以请秦大人他们帮忙。” 小太监得了命令赶紧走了,就连昭阳殿中的那个小太监也同样在姜煦纠结的时候退下去了。 听着外头杂乱的声音,姜煦心情愈加恶劣。原本他已经做好了逼宫的准备,谁承想突然出了这么一事。不管这件事对最后的结果有没有影响,只是影响了他的心情是必然的。 偏生边上姜戎还要戳他心里的症结,“三哥,长乐宫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就不过去看看?” 阴鹜的眼神中闪过暴戾之色,姜煦狠狠看了他一眼,“母妃那边有雷将军过去,本王还是放心的。相反,父皇这边没人看护,本王担心万一要是有个差池就不好了。” 话说得冠冕堂皇,说白了无非是和自己母亲的性命相比起来,他更加在意是皇位而已。 听到他这话的姜戎顿时就冷冷一笑,而姜昱眼神闪烁了几下,却没有开口。 ———————————————————————————————————————— 外头的动静灵武帝听不大清,但多少还是能察觉一点。他不由得停下了叮嘱三位托孤之臣的话,转而问王安道:“王安,外头发生了什么?怎么如此喧闹?” 听到传唤的王安进来答道:“回陛下的话,乃是长乐宫和凝翠宫两处走水,宫人侍卫们正在扑救呢。” “走水吗?”谁知灵武帝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居然是很平静,“皇贵妃呢?” “听说被困在昭阳殿里头了。” “是吗?”神情古怪地笑了笑,灵武帝眼神空洞地看着大殿顶上的雕梁画栋片刻,然后才挥了挥手,“知道了。” 王安跪了跪,起来正想退下去,灵武帝却叫住了他,“王安,朕给你的诏书呢?可还在?” “奴才一直随身带着呢。” “那就好,咳咳……”咳嗽了一声,灵武帝又道:“你先别下去了,等什么时候朕不行了,你再出去吧。” “陛下……”王安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如他所说,站在一旁没有再下去。 “朕这一生,自以为善用人心,却没想到会被自己选中之人背叛。萧家,咳咳咳,好一个萧昀墨,好一个萧素淑!” 浑身上下并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即便是如此咬牙切齿的一番话,灵武帝却说得有气无力。 只不过在场的,包括裴东流,三人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 该说的话陛下早在之前就已经叮嘱完他们了,如今他们就只是等着那一刻时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 “等什么时候……阿戎继位,朝野稳定下来之后,到时候,到时候一定别忘了王家、谢家那几家,他们,现在咳咳……” 眼看着灵武帝说到一半就又咳嗽了起来,司徒仪眉头顿时一皱,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在见到裴东流以及何欢都没有动静后,最终还是把视线移了开去。 此时的灵武帝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他们的反应了,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浑浊,双眼也逐渐眯拢,却还在轻声呢喃:“王家,谢家,他们将来必将成为九州的恶瘤,王谢两家不倒,就会对王室造成掣肘,一定,一定要想办法除了,除了他们……” “萧家,一定要想办法除了萧家!还有萧素淑!等朕死后,朕要她给朕陪葬!” “阿元……阿元……” 突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的灵武帝在竭力喊了一声要杀了萧素淑后,又低低喊了一声“阿元”,跟着却再没有人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而就在他逐渐低落下去的呢喃中,灵武帝也缓缓地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裴东流、司徒仪、何欢三人一下子就跪倒在地,“陛下!” 王安却是缓缓闭上眼睛喊道:“陛下,驾崩!陛下,驾崩!陛下,驾崩!” 连着喊了三遍,声调从正常到高扬,总算是在外界的喧闹声中传到了殿外。 听到王安隐有痛苦的喊声,殿外的姜煦三人都是一怔,紧跟着就一下子跪了下去,“父皇!” 哪怕他们之前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刻,但在这个时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喊完一声之后,姜煦的眼神闪烁,紧盯着殿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姜戎在迟滞了片刻后,脸上则是露出不受控制的狂喜之色来,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了。 唯有姜昱,他突然扭头看了眼长乐宫的方向,眼神中满是无尽的冷漠。 连灵武帝都想让萧素淑死,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这次还能逃得出来?! 三人在地上跪了片刻,乾坤殿的大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王安率先走了出来,后面依次跟着裴东流三人。 在姜煦几人面前站定,王安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道圣旨。 “朕承祖宗基业,获奉宗庙三十年,虽于社稷无大功,亦无大过!念及皇嗣,盖平王照离,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毁伤。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据王,藩屏为重,不可擅离封域。各处州牧太守镇巡三司地方攸系不可擅去值守,闻丧之日,本处朝夕哭临即可!” “另,太尉裴东流、御史何欢、定国公司徒仪,肱骨之重臣,皇子应为师。自新皇继位一年内,三师以为辅,稳定朝纲。” “余下皇子未获封王者,由新皇酌情赐封。已有封域两者,应尽心辅之。钦赐!” 在三人的期盼眼神中,王安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地念完了灵武帝的遗诏。 只不过当他才一念完,除了姜昱的神情还算得上是平静之外,姜煦、尤其是姜戎,他们两人似乎是完全傻掉了,呆呆地跪着看着王安,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而姜昱却是缓缓伸手接过王安手中的圣旨,“儿臣遵旨。” 王安敛眸,“陛下赶紧起来吧,冻坏了龙体可不好。”却是直接改了口。 姜昱从善如流,他泰然自若地起身,眼神平淡得没有一丝意外之色,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怎么可能?!父皇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你?!明明应该传给我的不是吗?!” 总算是回过神来的姜戎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用阴鹜的眼神看了眼姜昱,跟着却是射向王安,“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这个阉人擅自篡改了父皇的遗诏是不是?!你说啊!” “王爷请冷静。”面对姜戎的质疑,王安脸色不变,他淡淡道:“遗诏是陛下口述,裴大人执笔,写完后由陛下亲自过目,最后由何大人盖印,司徒大人目睹了整个过程。王爷倘若有什么疑问的话,也可以询问一下三位大人。” 姜戎的视线一下子就转向了裴东流。 “裴大人,你确定父皇是把皇位传给了七弟?” 这话却是姜煦所问。此时的他也已经站起来了,阴冷的目光直视着裴东流,眼神中满是质询。 仿佛没有领会到他的言下之意,裴东流神情沉痛,语调却极为平静,“陛下确实是属意平王殿下无错。” “老夫可以作证。”司徒仪适时地站出来一步说道。 而剩下的何欢则也是点了点头。 “不!我不相信!”姜戎却仍旧是一副疯狂的样子,他目光飞快地扫过站在殿前的四人,“诏书是假的!一定是你们串通好了欺骗父皇!否则的话怎么可能是姜昱?!明明这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话未说完就被姜昱打断,只听他冷哼了一声喝道:“八弟,慎言!” 也不知什么原因,此时的他身上平添了几分威严。一下子把手中诏书展了开来,他道:“看清楚了,诏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借着殿外的灯笼,尤其是此时殿内透出来的光芒,包括姜煦,他们能清清楚楚看到诏书上的内容,连同最下面的印玺在内的,确实是真的遗诏没错。 于是两人一下子就沉默下来了。 带着不愿相信的眼神,姜戎视线落在空荡荡的乾坤殿内。此时的他仍旧不愿意相信,原本十拿九稳的皇位居然落到了姜昱手中。明明他才是最有可能继位的人呀!姜昱算什么东西?!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轻声呢喃着,整个人却是安静了下来。 和他相比,姜煦就明显要镇定多了。只不过从裴东流开口之后,他就一直冷冷地盯着裴东流,眼神从一开始的狐疑到完全阴冷下来,其中更是多出了一丝厌恶。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裴东流这老狐狸,估计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真心要和自己合作。而自己,却是从一开始就落进了他们的圈套中,从自己主动上门,到长乐宫走水,一圈套一圈,果真是好算计啊! 想到长乐宫走水,姜煦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突然冲上去揪住了姜昱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往殿门的方向顶去。 姜昱一个不备,被他抓了个正着。只是他的脸色不变,看着姜煦的眼神冷静得骇人。 “陛下!” 裴东流三人顿时吃了一惊,他们正想上前帮忙,却被姜昱挥手制止了。 “退下!” “长乐宫!长乐宫的火是不是你让人放的?!”姜煦却不管身后人的反应,他狠狠地抵着姜昱,脸色狰狞的问道。 “不是。”姜昱坦然。 “不是你又是谁?!” 突然诡异一笑,姜昱放低了声音道:“还能是谁?当然是你的那位好父皇!” “父皇?”姜煦一怔,“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姜昱冷冷一笑,“难道三哥你忘了你母妃做的好事不成?” 仿佛是被打击到了,姜煦手上的力道顿时一松。 姜昱这个时候却不想放过他,他冷冷地凑到姜煦面前,“你以为你父皇不知道萧素淑在他饮食中下毒的事情?你以为你们萧家这些年的筹谋他不知道?还是说你以为萧家是真的一心为你?” 连着问了几句,姜昱的眼神难得恶毒。而姜煦却是被他此时的神情给震住,居然连着倒退了好几步,最后一下子跌坐在地。 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容,眼神中却充满了恶意,姜昱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当年你和萧素淑一起陷害我和母妃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会有今天吧?我也就算了,偏偏是母妃,你们害她身陷冷宫不说,后来还害死了她!你知道我听到母妃过世的消息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不过今日,你也可以品尝一下这种滋味了。” 怨毒的话语在耳畔轻声响起,此刻的姜煦已经完全回不过神来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荼蘼(一) 灵武帝的驾崩虽然在诸人的预料中,但事情最终演变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让大大跌眼镜:既不是之前被大家伙儿一齐看好的晋王继位,也不是有着较大威胁的楚王荣登大宝,而是一直默无声息的平王突然一鸣惊人,击败诸多候选皇嗣,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有不少晋楚两派的官员纷纷表示对于这个结果的怀疑,但在先帝龙驭宾天时身边随侍的太尉大人、御史大人以及定国公都证明了这份遗诏的真实性,先帝更是用“仁孝天植,睿智夙成”这样的词眼来形容平王、不,是陛下。 武将、文官,包括皇室宗亲中的巨头代表都对平王继位一事表示了赞同与祝贺,剩下一些地位不高的官员就算是心里还存有疑虑,在事情已经成了定局的前提下也都不敢多说什么,转而交口称赞先帝睿智,陛下确实是最合适的继位人选。 极少有一些冥顽不灵到现在为止还想着晋王或者楚王能够翻盘的,在见到太尉大人表现出来的态度,以及建安城内迅速收拢的翎羽卫后,一个个的也都偃旗息鼓了下来。 新帝虽然看上去性格温和,但真正性格温和的人是绝对做不出令铁骑围城之事来的。听说先帝驾崩那晚,皇宫里头直接起火的地方就有两处,凝翠宫也就罢了,先起火的长乐宫却是大半被烧毁,住在宫里的萧皇贵妃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来得及被及时救出,居然因此烧伤了腿。 这两件事,无不在暗地中透露出新帝的手段,隐约知晓些暗中消息的官员也就聪明地安份下来了。 先帝驾崩后第三日,新帝登基,封卫氏女卫离离为皇后,入主中宫,以待年后大婚。已经封王了的晋王以及楚王被派往雍州以及冀州的封地,几位尚未封王的皇子也都得了相应爵位。一众官员该封的封,该赏的赏,人员调动颇大,原先亲近晋王、楚王的官员被打压了些,反而是那些中立一派的被拔擢上来不少。 从新帝的这一系列举动中大家也都能看出他的态度来了,也亏得是中立派的官员并没有因此就张狂起来,反而愈见谨慎。如此便是原先对新帝这些任命有意见的官员,在过了几日后也都没有可以说的了。 朝堂之上风云变化,一夕之间龙城易主,这样的大事也紧紧只是震荡了建安上层人家而已。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先帝驾崩以及新帝继位给他们带来的影响就是过年的时候不能向往年那样热闹了而已。虽然遗诏上说的是民间不禁音乐嫁娶,但新帝纯孝,该守丧的还是得受,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 于是整个大燮就在较往年更惨淡些的气氛中过了开阳历三十年。 时间眨眼而过,元月十五,帝后大婚,全城总算是热闹了起来。之后朝廷又颁布了新的土地政策以及税赋条款,包括新出台的一系列关于针对贪官污吏的处罚措施,全部都是往有利于老百姓一面的方向制定的。得知这些政令的百姓无不跪地而伏,开始发自真心的拥戴起新帝来。 一切都在很自然的状态下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而王家这边,则是开始筹备王曦妩大婚一事了。 之前他们虽然一直在准备着,但因为新帝继位以及之后帝后大婚之事,总不能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王曦妩这边。如今事了,新帝又封王曦妩为长宁郡主,令她与离国昊天帝联姻,两国之间缔结盟约关系,所以至此,她和燕东君之间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王曦妩要出嫁,自然是要从青州出嫁的,毕竟那里才是她生活长大的地方。所以等卫离离那边和姜昱成婚之后,她就和家人一起回到了平原郡。在平原郡又准备了半个月,这才和送亲的队伍一起先去了云中。 送亲的队伍主要是由王珣带队,王衍和陆经纶一道随行。王郗回到青州后,王二哥就把一些公务重新交还给了父亲,此时从小疼爱到大的妹妹要出嫁,他怎么都一定要亲眼看着她走的。 卫氏则是留在了青州,照顾夫君以及小孙子。夫妻俩在王曦妩出门前一日,千叮咛万嘱咐地和女儿说了很多。出门那日,王曦妩终于也是忍不住泪如泉涌,跪在双亲面前磕了好几个头,最后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从青州到云中,仪仗直接绵延了好十几里,主要是王曦妩的嫁妆,包括卫氏准备的,还有一些是姜昱赐下来的,一路浩浩荡荡的。若不是有着严密的护卫,这般带着财富招摇过市的行径早就让人眼红了。 也因为队伍的庞大,他们走了将近一个月才从青州走到云中。抵达那日,云中过半的百姓都出来看王家送亲队伍入城的场景,一个个在感慨王家之富的同时又纷纷热议起这桩婚事来。 “如今有王家姑娘嫁过去了,离国应该不会随意同我们开战了吧?” “谁知道呢?看离帝的样子,应该是这样的吧?” “呵呵,要不是这个女人,离国那群蛮子也不会挑起之前的战争好吗?” “你放屁!明明都是你们男人的过错,偏偏要推到我们女人身上来!有你们这么做人的吗?” 梁州这边因为靠近离国,所以风气比建安那边还要开放,这边的女子往往性格彪悍,所以才会在听到之前男人的话时发出这样的咆哮来。而被女子反驳了的男子顿时缩了缩头,没敢再继续之前的言论下去。 他们的议论不过是一个插曲,对于从青州而来的送亲队伍一行人一点影响都没有。主要几辆坐了重要人物的马车驶到卫府前面,剩余的人手马车则是停在了城中的广场上。 也幸亏云中城里头空闲的位置还挺大,否则的话也不一定能挤得下这么些人。 即便如此,这些留在广场中的下人也不大好过。如今虽然已经到了三月初,但漠北之地本来就寒冷,加上今年温度格外低,城里城外的雪都没化,所以他们也都期盼着姑娘能快点嫁出去。 而事实上王曦妩在卫家也呆不了多长时间,就在她抵达云中后没多久,燕东君那边的人就过来了。 当卫家下人上来说在府外抓到一个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绿眼睛蛮子时,王曦妩就知道离帝陛下派人来催了。果然,当她挥了挥手让人带人上来后,就看见南司辰那个家伙穿着一身随意的样子走了过来,神情坦然得一点都不像是被人抓住,反而像是来做客的。 “王后。”施施然向王曦妩行了一礼,南司辰的笑容有点狡黠。 屋里包括王曦妩在内的几人都是一头黑线。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如此,但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王曦妩还是忍不住觉得一阵怪异。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无意中想到的那个念头,她和离离姐妹俩竟是同时嫁了两国的皇帝,这样说来也是有趣。 “南大人怎么来了?”她挑了挑眉问道,脸上的神情相当和蔼,“可是你家陛下有什么话让你带来?” 南司辰笑着答道:“回王后的话,确实是陛下让臣来问话,您这边什么时候能准备好?陛下早在关外等候着了。” 听到他这么回答的王曦妩也不意外。估摸着从年前拖到现在,燕东君那家伙也是等不下去了,前两天她还接到过男人的来信,问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云中。包括之前也是,她尚在建安之时,燕东君就一封信一封信地催,搞得自己好像要逃婚了似的。 真是个性急的家伙! 在心里头腹诽了一句,王曦妩没开口,却是坐在她身旁的王衍说道:“今日是三月初四,后日三月初六,正好是惊蛰,到那日,我们会送阿妩出关。” 日子是他们家里算好的,即是黄道吉日,也是阿妩的生辰,堪堪算来,居然还是这个日子最好。 南司辰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事实上不管王家这边定的什么时候,他都不介意。左右要娶妻的人是陛下而不是他,他才做不来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事情呢! “这样,那我到时候就先去回禀陛下。只是初六那日,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就日中罢,日中一刻,这个时辰正好。” “知道了。” 拱了拱手,向他们微微行了一礼,南司辰并不多留,直接就打算走了。只是在走之前他还特意又扫了眼屋里的人,确认自己想见的人不在后,这才略微带着点古怪神色地离开。 南司辰一走,屋里的人顿时都有些沉默。王衍明显是舍不得妹妹,陆经纶虽说是嫂子,但感情却和亲姐妹没什么两样,此时更是愈加感受到一种浓浓的不舍。 还是王曦妩先开了口,她站起身来,“我去外祖父那边一下,大哥大嫂你们要一起吗?” 王衍点了点头:“自然。”毕竟外祖父对阿妩也是关心,她出嫁之前,怎么说都得去老人面前听一下教诲。 第三百六十九章 荼蘼(大结局) 两天的时间听起来长,实际上却很短,眨眼间就到了三月初六,也就是王曦妩正式出嫁的日子。云中的百姓从两天前就开始谈论这场婚事,相较于之前着眼王家嫁妆之多,此时的他们更加好奇这位王姑娘的容颜。 到底这个女子长什么样子,才能被离国蛮子的头儿看上?难道真是天仙下凡不成? 只可惜直到这一日,他们仍旧没能一解心中之惑。王家姑娘虽然确实很早就从卫府出门了,但人家上的是用六匹乌云蹄拉的豪华车架。车架两侧围绕着燕云百姓心目中的战将燕云骑将士,五百燕云骑由小卫将军率领,护送王曦妩前往镇南关。而在车队之后,则是迤逦了十里更多的嫁妆以及陪嫁人员。 浩荡威严的架势好不惹人注目。 唯有一大早就挤在卫府前面围观的百姓,极少的才有幸见到了这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王姑娘一眼。也就是在她从府里出来,登上撵座的一刻,一身红衣,冠盖如华,然则胜妖。 从云中到镇南关还是挺长一段路的,所以送嫁的队伍从日出时分就开始出发,抵达镇南关时正好是日中时分。 逶迤的镇南关和往日一样散发着沉重的苍凉气息,越过关隘可以看见对面云麓山脉的山头还覆盖着一层浅浅的薄雪。然而和往日不同的是,此时的镇南关多了几分红色的喜气。驻扎在此的燕云军难得没有巡防,而是整齐地在关门处排了好几列,既算是送王曦妩出关,同时也是给在关外严阵以待的离军一点压力。 撵架在城墙之下缓缓停下,因为时辰未到的缘故,所以此时城门还是紧闭着的,王曦妩看不见外头的景象,但却能稍微想象一下。 也不知道燕东君来了没有,他今天又是带了几多人来呢?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很快闪过,王曦妩的眼神迷离。还是在一旁的沉檀轻轻喊了她一声,“姑娘?” 王曦妩看她:“啊?” 另一侧的陆经纶却是笑了笑,轻轻掰开了她紧握的手拍了拍,“别紧张。”她柔声安慰着王曦妩,脸上虽然满是笑意,但眼底的不舍终究是难掩。“当年我嫁给你大哥的时候也很紧张,结果到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比我还要紧张呢!” 陆经纶以前可没有和她说过这样的事情,王曦妩顿时就有些好奇,“真的?” 陆经纶看了她一眼,“我骗你干嘛?”顿了顿,她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如今时辰还不到,你且宽心坐一会,晚点等到时候了,你大哥二哥也会来叫你的。” 王曦妩点点头。 陆经纶叹了口气,“一眨眼的,连你都要出嫁了,而且还是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记得经常回家来看看,父亲母亲都很舍不得你。” 听她提起父母,王曦妩心中顿时又忍不住一酸。只是她强忍住了泛红的眼眶,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燕东君要是敢对你不好,或者说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千万不要忍着,托人告诉家里,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好好教训他的。”陆经纶继续叮嘱她,“别忘了,如今整个大燮都是你的后盾,倘若你受了欺负,陛下不说,离离那边可是万万忍不住的。” “我知道,嫂子。”王曦妩也只能是继续点头。 该说的话好久以前就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此时陆经纶也只能捡些想到的随口说了两句,接着便开始叮嘱沉檀她们,“你们几个,按理说是从小伺候姑娘到大的,有些话我也不用说得太明白了,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只是离国不比大燮,有些事情你们还是得注意,千万记得谨言慎行,不要给阿妩惹麻烦了,知道吗?” 沉檀四人齐齐应声:“喏。” “还有,你们的家人,王府这边都会照料好他们的,倘若有不放心的,记得随时写信回来就可。” “多谢少夫人。” 陆经纶挥了挥手,“不必。你们都是好的,这本来就是家里应该做的。” 说完倒是不再开口,实在是这个时候她心里也不好受,各种感觉复杂着呢。 想着,也不知道是她想到了什么,陆经纶的眼睛突然一亮,跟着就凑到王曦妩耳边轻声道:“对了阿妩,母亲和你说的那个东西,我就给你放在你装书的那个箱子里头了,到时候洞房之前可以看一看。” 她的声音虽然轻,但王曦妩正好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时间也忍不住脸色微红。 她当然知道嫂子口中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尽管上辈子出嫁前她也看过那样的书,甚至后来和裴霁之间也有过经验,但是当这个对象换成燕东君时,她还是忍不住有种淡淡的羞耻感。 两人这边差不多又说了会儿话,外头就有王衍的声音传来,“阿妩,时辰快要到了,你准别得怎么样了?” 陆经纶赶紧回了一声:“马上就好。”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王曦妩的妆容,确保她脸上的妆没有糊掉,而身上的嫁衣也没有问题后,这才轻轻牵起了她的手,“走吧?” 她用的是疑问的语气,而王曦妩则是缓缓点头,“好。” 就在撵架上的纱帘被撩起的同时,有三只爆竹一下子窜上了天爆了开来,“噼啪”的声音一下子就像揭开了什么,原本外头压抑着的氛围骤然松弛下来,而所有人的目光则是落到这华丽的撵座、以及从里头出来的人身上。 只见一身华美嫁衣的女子妆容素然,看不出浓妆艳抹的痕迹,但她的眼神却格外凛冽,上挑的眼尾带着燕云苦寒的味道。鲜红的嫁衣尾摆足足有好几尺上,层叠的衣裙上用金丝线绣着日月河川,精致到很难想象这是用手工绣出来的。在嫁衣的衬托下,女子就像是一朵怒放的红莲,让人晃眼的同时也让人觉得不可侵犯。 一时山川失色。 而看着从撵架上下来的妹妹,王衍的眼神复杂,他叹息了一声,却是从陆经纶手中牵过王曦妩的手,然后缓缓地扶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见状边上马上就有司仪喊了一声:“吉时到,开城门!” 与此同时有号角一类的乐声响起。 城门于是被缓缓打开,露出关外的景象来。 只见乌压压的人马整齐地排列在镇南关外,人数数都数不过来,前面一排的明显像是一些武将重臣,他们穿着离国风俗中迎亲的衣裳,倒是因此减少了几分要打仗的样子。 而在最前面的,无疑就是离帝陛下了。 虽然是要娶妻的人,但燕东君居然还是一身玄色礼服,同样是金色暗纹的绣线,绣的却是十二章纹与龙。看上去,分明和王曦妩身上的嫁衣是一套,同样把男人修饰得格外霸气。 男人的眼神凌厉,在城门未打开前眉头都是皱着的,直到此刻城门大开,他才缓缓地舒展开眉,锐利地视线在捕捉到那抹牵挂已久的身影时,骤然勾起唇角。 按照正常送亲的常理,这个时候是要女方走出去的,所以王衍就牵着王曦妩的手,两人缓缓向前走。在她的另一侧,则是紧紧跟着王珣,王二哥这两天相当稳重,脸上的神情格外严肃,唯有眼底的那抹柔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在他们慢慢往前走着的同时,早有排列在侧的燕云骑在三人面前护卫出一条通道来。然而就在他们快要走到城门下的时候,却有一道影子飞快抢到前面去了。 黑色的骏马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冲了出去,直到离燕东君三尺远处停下,这才显露出马背上的人影来,赫然就是许久没同王曦妩直接说过话的卫曜。 也不知道他在燕东君面前说了些什么,两人之间的氛围看上去有点剑拔弩张,这样的情景顿时让两边人都提起了心来。 只不过幸好卫曜什么都没做,片刻之后就又纵马回来了,在离着王曦妩还有好远的距离时他就放缓了骑速,直到两人对面,他才一下子翻身下来。 “阿妩。”他两步走到王曦妩面前,深邃的眼神中带着痛苦,“……以后什么时候回来了,记得回云中也看看。” 明明心里有那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化成如此干巴巴的一句,王曦妩心里一疼,却是主动上前抱了抱他,“我会的,表哥。” 因为她的动作,卫曜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了那声“表哥”。 眼神不可避免地黯了黯,他叹了口气,柔声道:“照顾好自己,燕东君要是敢欺负你,千万记得告诉我,表哥帮你出气。” 闻言王曦妩微微一笑,“知道了。”然后便放开了他。 两人对视片刻,卫曜主动让开了路,而王曦妩则是大步往前走去。 此时她已经能看到燕东君微微眯起的眼神,还有对方纵马过来的身影,在此之前,一马平川! (大结局!) 番外(一) 鸡汤 时间倒退到开阳历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乾坤殿前姜昱对着姜煦说出那些话来后,他冷淡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很平静,但是落在姜煦耳中,却让他觉得如坠冰窟。 明明这大雪天的已经够冷了,但这种在一瞬间心里希望完全破灭的感觉,却比这种因为外界气温低冷带来的寒冷更加让人心寒。 “你知道?”他声音有些颤抖着问。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意味,姜昱冷笑道:“当然,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和萧素淑暗地中做的事情,哪一件我不知道?” “萧素淑指使御膳房的人在陛下饮食中下毒,不要说这件事情你不知道,萧素淑就算没告诉你,恐怕你心里也应该是一清二楚!” “这些年你勾结朝中大臣,利用一些机会中饱私囊,甚至屡次陷害太子,手底下的人同样横行霸道,你难道就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我到底是该说你愚蠢呢?还是说你太自负?!” 冷冷地在姜煦面前说出这番话,姜昱的神情冷静,然而接下去他的脸色却瞬间一变,声音也同时变得恶毒起来,“你知道吗三哥?其实我可以不在意当年你对我的陷害,太子的事情你可以栽赃到我头上,我当时都不介意的,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害死了母妃!” “我出身不好,生母也只是一个浣衣的宫女而已,可母妃却一直都待我很好,比亲生的还要好。你知道吗?当年其实母妃是怀孕过了的,但她考虑到我的心情,害怕将来自己会因为有了亲生儿子,而对我有了戒心,她甚至主动把刚刚才一个多月的胎儿打掉了!” “这怎么可能?”听至此处的姜煦失声。 “怎么不可能?!”姜昱冷眼看他,“当年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当时我才六岁,你知道吗?我才六岁!” 当年他和母妃住在一道,偶然的一个晚上,他迷迷糊糊睡醒,听到母妃和身边的宫女在低语,母妃提起她有孕了,然后语气就变得忧愁。 当时他虽然年纪小,却知道母妃怀孕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很有可能他将来要和这个弟弟分享一个母妃,而且母妃很有可能会偏爱弟弟,对自己就不怎么上心了。 当时小小的他心里极为不安,可后来她却听母妃说,她决定把那个孩子打掉,一来是因为顾忌到灵武帝很有可能不会允许她有孩子,二来则是她想一心一意照顾自己。 说不出自己当时心里是什么感受,或许是害怕,又或者是自私,第二天的他并没有向母妃提起自己知道她怀孕了的这件事,而是把它默默埋在了心中。 而那日之后过了两天,母妃果然得了一场大病,当时他懵懂觉得,那个尚未成人形的弟弟已经走了。 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然而也只是一个走神,姜昱就很快地把这些往事掩埋了下去,他继续盯着姜煦问道:“你知道我当时心里什么感受吗?” “我发誓,从此以后母妃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等她将来老了,我要让她颐养天年,好好孝顺她。” “可你们,却偏偏撕裂了我的这个梦!” “既然宫里头已经没有了我唯一在意的人,那么把整座皇宫都毁掉又怎么样呢?” 冷冷地笑着,此刻姜昱的神情看上去竟像是疯魔了似的,他的眼里闪动着邪恶的光芒,让姜煦完全愣住了。 “果然是你,这火果然是你放的!你疯了!” “我是疯了!”姜昱一下子就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也骤然提高了好几度,“可那也是被你们逼疯的!” 语调骤然回落,他又凑到姜煦面前轻声道:“你看看这个皇宫里面,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是疯了的,你们哪一个人又不是疯了的?你、姜戎、甚至那几个皇子,他们哪一个不是两只眼睛都盯在那个位置上头的?为了皇位、为了权势,你们早就已经疯了!” 姜昱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样,直接就戳到了姜煦心底,戳穿了他平常本来就掩饰得不算好的野心,他骤然回神,恼羞成怒之下一下子就把姜昱给推了开去。 “滚!” “陛下!” 两人间的动静引起了边上裴东流几人的注意,定国公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就过来扶起了他。 这次倒是没有推开司徒仪,姜昱就着他的搀扶缓缓站了起来,起来之后他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自己后头蹭上的雪,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晋王你难道还想谋逆不成?” 平淡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嘲讽味道,姜昱冷冷看着姜煦,居高临下地体位让他很容易地就把姜煦此时的神情尽收在眼。 怨毒、不甘、愤怒,各种情绪在男人的眼底交缠,最后收敛成漆黑一片。 姜昱知道,自己的这个仇人这下应该是真的清醒了。 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因为之前在雪地上坐了这么久,此时姜煦背后、尤其是屁股上腿上一片都湿透了,他用阴冷的眼神看了姜昱一眼,然后突然冷笑一声,“这次算你赢了。” 姜昱却不屑他的这种威胁,“赢了就是赢了,你不会再有机会的,还是死心吧!” 姜煦闻言顿时一滞,他怨毒地盯着姜昱看了会儿,最终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边上裴东流见状眼光一闪,“陛下?” 姜昱淡淡道:“让他走,大局已定,就算他还有什么后招,也翻不起什么大的花头来。” 裴东流顿时没话说了。 几人在原地又站立了一会儿,沉默片刻后,姜昱又吩咐人去筹备灵武帝的后事。 很快的,整个宫里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了。 而就在这时,之前前去救火的雷宏以及秦镇都回来了。 估摸着他们过来之前有人给他们透露了一下消息,所以此时见到姜昱,尽管心中还带着几分震惊之意,但两人、尤其是雷宏都还是表现得相当恭敬。 “启禀陛下,两宫的火都已经扑灭了,凝翠宫那边还好,并没有妃嫔受伤,倒是长乐宫这边……” “长乐宫这边怎样?” 一咬牙,秦镇还是把长乐宫这边的情况说了出来,“皇贵妃娘娘两腿被烧伤,而且伤势比较严重。” “这样。”姜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挥了挥手,“把这个消息告诉晋王吧,让他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他母妃。” “是。”秦镇一愣,下意识就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眼姜昱,却在这位爷的脸上看到了大片的蓦然,顿时就猜到了些什么。 看样子,接下去宫里头就没有萧家什么事了。 ———————————————————————— 这晚,乾坤殿,或者说整座皇宫都忙碌得跟什么似的,所有的宫人都连轴转,连个得空的时间都没有。大部分宫殿都沉浸在喧嚣和悲伤的氛围中,没有人注意到,原先陛下身边最得用的王公公消失不见了。 当然,即便是注意到了,他们也都没放在心上。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平王殿下继位,到时候王公公也不一定还能得到重用。 所以王安很坦然地就回到了自己平日里住的屋舍。 此时外头雪虽然逐渐停了,但夜色却是深沉,屋子里头点着幽幽的烛火,黯淡的光芒照得他脸色一样晦暗。 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感受,王安突然想起自己最初被派到灵武帝身边时,那时的他也才十四岁,灵武帝则只有九岁。如今一晃眼,陛下就这么走了,而在这背后,却是他亲自给主子插上了这么一刀。 事实上陛下的病本该逐渐好起来的,莲生和尚的药确实有效,可他后来却又任由萧素淑把下了毒的药送上来,眼睁睁看着陛下喝下去,然后眼睁睁看着陛下死。 没办法,他这辈子欠了两个人的恩情,一个正是王家老太爷。当年他只是一个孤儿,差点被冻死在建安城外,是王家老太爷救了他,还给他起名王安,教他许多东西。在他心目中,王老太爷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毁了王家。 陛下执念已深,看不清王谢这样的庞然大物在大燮的影响力,即便没有他,王家隐藏的势力也能保证他们好好活着,反而是王室会受到打击。 考虑到这点,他最终还是默认了萧家在宫中的布置,一边则是不断把宫里的消息传给王家。晋王如今会一败涂地,其中未尝没有自己的原因。 而正是因为他欠了王家的恩情,如今才会欠灵武帝。 跟着陛下身边几十年,他怎么说对陛下都是有主仆之情的,如今陛下去了,他还是跟着陛下一起去吧,这样即便是在黄泉之下,他也能好好地伺候陛下了。 思绪已定,缓缓地端起桌子上放着的一碗鸡汤。 因为天气的缘故,鸡汤上面已经凝固上了一层厚厚的油,上头还有碧绿的葱花。 正是灵武帝最喜欢喝的他亲手熬的鸡汤。 拿起勺子挑开油层,王安一口一口地把一碗鸡汤喝了下去,喝完后他轻声呢喃了一句:“陛下,老奴马上就来陪你了……” 番外(二) 一处风雪两白头 开阳历三十年的青州同往年相比起来,明显要冷许多,整个青州从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开始下雪,和建安一样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从早上开始一直下个不停,很快地就把整座凤鸣山给封了起来。 谢青珩到达平原郡的时候,已经快到年底了,虽然他的精神相较于之前好了许多,但宗绍他们还是不敢使劲赶路,生怕他受到劳累。于是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才到。 他们来的突然,所以凤鸣山上谢家别庄的下人都有些慌乱,赶紧地收拾完了院子让主子住进去,虽然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主要还是把地龙烧起来。原些主人家不在的时候,他们这些下人一般是不烧这个的。 先在别庄中休息了一晚,雪一直在下,断断续续的,山间堆满了厚厚的积雪,清冥道士和清微道士也一起留宿在别庄中。本来到的时候天色就已经不早,加上晚上山路难行,谢青珩请他们留宿,他们索性也就留下来了。 和一般的世家大族一样,谢家同样是在九州各地都有着宅院住所,而此处的别庄正是谢青珩的生父所留。庄子里的各项建筑都带着谢父的风格,随性,而且自然纯朴。 一起用了晚膳,谢青珩让宗绍送清冥道士他们去住的地方,两人也不推辞,轻声道了声谢后就一起出了客厅。 冬天的夜色本就黑得早,加上还是在山间,所以此时庄子里都已经点起了风灯,素纸糊的灯罩虽然有被山风吹坏的危险,但意外的坚韧。而且昏黄的灯火点在里头,带着朦胧的意外,看上去格外野趣。 “两位道长小心路滑。”走在两人面前的宗绍提醒了一句。 “多谢。”清冥道士应了。 自己也同样提着一盏灯笼的清微道士却明显对庄子比较感兴趣,他边走边张望着边上的景色,只不过因为夜色的关系看不大清就是了。 “宗绍大哥,庄子里种的都是桃树吗?”小道士好奇地问道。 因为从小就在青羊观长大,山野间的孩子从来都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所以他的心思从来都是极为单纯的。 “听师父说谢家别庄里头的桃花是咱们山上最好看的呢,是真的吗?” 宗绍闻言笑了笑,“是灵虚观主夸张了,庄外的桃花其实也都不错。”微微停顿了一下,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追思之意,却是轻叹道:“不过这里头的桃花其实都是公子的父亲让人种的,原先庄子里可没有桃花的。” “谢公子的父亲?是谢二老爷吗?”小道士只隐约知道谢青珩是谢家二房的公子,所以才这般问道。 宗绍摇了摇头,“不是二老爷,是四老爷。” “四老爷?” “没错。”宗绍叹息,“公子的生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公子是被过继到二房那边的。” “这样子啊……”小道士恍然。 “是啊。”仿佛是遇到了可以诉说的人,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此刻的宗绍突然话多了起来,他接着道:“其实公子这辈子,一直都挺辛苦的,他从出生起身体就弱,后来为了救长公主,还差点死了,是老爷费尽心思把公子救了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好过。” “大概是遗传了老爷的才能吧,公子天资卓绝,从小就显露出他过人的一面来。东林书院的希夷先生是老爷生前的好友,见到公子小时候画的画,觉得他将来能成大器,于是就把公子收做了弟子。公子跟着希夷先生学了几年,先生就说他已经没有什么能教公子的了。” 带着淡淡的笑容,宗绍轻声说着,“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公子作画的本领很高,他的画作甚至连希夷先生都夸奖过。” 小道士很坦然地摇头,“不知道。” 宗绍顿时就笑了,“有机会的话,其实你们可以问公子看一下的。” 小道士点点头,然后又好奇,“宗绍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呢?” 宗绍答道:“我从小跟就在公子身边,当然,有些事情都是老爷和我说的。” “哦……”小道士点了点头。 “倘若不是因为公子从小就身子不好的话,其实说不定今天的大燮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公子,真的是太可惜了……”用极轻的声音叹息了一句,宗绍突然回神,“嗨,看我,怎么突然就跟你们说起这些来了?”两位道长可别嫌弃我话多。” 之前一直没出声的清冥道士总算是淡淡应道:“不会,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谢公子他,确实是可惜了。” 苦笑了一下,宗绍没有再说什么,风雪中只见三人缓缓走着的影子,而很快,这三道影子就消失在叠嶂的屋院中了。 —————————————————————————— 次日天气依旧是大雪。 雪势甚至较昨日更大,云暮原想是劝主子不要在这种大雪天出门的,尤其是主子昨晚还熬夜作了一幅画,可偏偏谢青珩坚持,“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云暮,我只是想再看一遍那日的风雪而已。” 云暮很快就在他这种平淡中带着死寂的神情面前败退下来,无奈地准备了带给灵虚老道的礼物,然后和宗绍、孤竹三人一道跟着主子出门了。 山间的路愈发难走,好不容易到了青羊观,清冥道士和清微小道士先回自己屋舍去了,而他们则是去了三清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灵虚老道。 “观主。”谢青珩轻轻地同他打了一声招呼。 灵虚老道并未见老,仍旧是初见时那副童颜鹤发的样子,此时见到谢青珩,他的眼神复杂莫辨,终究是叹息了一声,“谢公子你何苦呢?” 也不知道老道士知道些什么,此时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谢青珩却不意外,灵虚老道既然能看得出他的寿数,自然也能看出些别的什么来。 浅浅一笑,他道:“人这一辈子,总该有点追求的东西。我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那日的风雪中未曾开口,所以临死前,却还是想再看一看那日的故地。” “南华真经有言:生者神凝也,死者物化也,人能归真神,归真神是谓返本还源不可逐物也。谢公子悟了。”灵虚老道看了他一眼道。 谢青珩微微一笑,回头示意宗绍把从庄子里带来的东西放到殿中,“这几年受观主您照顾了,一些东西,只是我小小的心意而已。” “谢公子何出此言?”灵虚老道也没说不要,只是神情又变回了往常笑眯眯的样子,“老道同令尊也是有过几面之缘,更何况公子你与三清有缘,老道其实并没有帮上什么。” 谢青珩没说什么,接着却是从孤竹手中取过一卷画轴来,“还有另外一桩事情想要拜托观主。” “谢公子请讲。” “这幅画希望观主能帮我保管一下,倘若多年以后,阿妩有机会回到这边的话,劳烦观主帮我把这幅画送给她。”谢青珩轻声道。,语调中带着怅然。 灵虚老道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接过他手中画轴,“好,老道就帮公子这一次,只要王小友来,老道一定不忘此事。但倘若她没来呢?” “那就算了,随便观主怎么处置都可以了。”愣了一下,喟叹着,男子的声音轻缈如烟尘。 把心里头最后一件事情交代了,谢青珩整个人的气息便又清淡了几分。他也没有在观里头久呆,而是和灵虚老道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准备下山了。 灵虚老道没拦他,只是叫来了清冥道士让他带路,“既然谢公子想去看那日被困的地方,就让清冥引你们去吧。” “多谢观主。” 几人于是就在清冥道士的带领下往那日他们被困住的地方走,一路上难得的,清冥道士还和他们多说了两句。 “其实在这附近有师父布下的阵法,所以上次谢公子你和王姑娘才会被困住的。” “居然是这样。”谢青珩一愣,跟着却是淡淡一笑。 不管这背后是阵法还是天意,他这一生,终究是遗失在那场风雪之中了。 一行人缓缓地走到一棵古树下。 “当时我们发现谢公子的时候,你应该就在这里。”清冥道士道。 谢青珩沉默地打量四周,片刻后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里。”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在树下站着时的情景,此刻这周围的风景分明和那日并无两样。 同样苍老的古树,还有同样呼啸的风雪。 缓缓地伸出手在古树上抚摸着,男子的手指苍白得甚至有些透明,在沾湿成棕黑色的树皮上,看上去格外写意。 “主子……”跟在他身后替他撑伞的云暮忍不住小声提醒,“既然已经看过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外头冷。” 谢青珩却摇了摇头,他微笑着,笑容分明是温柔的,却让云暮心里无端地没底。 “我不冷,云暮,真的,我一点都不冷。” “可是……”云暮迟疑。 “我只是累了而已,云暮,我累了,想休息了……” “主子!” —————————————————————————— 开阳历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就在时光的羽翼即将煽起三十一年的风时,谢家七爷谢王孙在青州凤鸣山上过世,享年正好三十岁。 番外(三) 春色三分 从云麓到沧澜,离国迎亲的队伍足足走了一个半月,待离帝陛下和新后入王都的时候,居然已经快到五月了。 入城那日,沧澜城里无数的百姓全都从家里涌了出来观望陛下以及新后,他们一个个交头接耳的,脸上全部带着喜意。 对这些百姓而言,燕东君是他们的王,在燕东君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时,他就已经来到了这里,他们看着他逐步成长为王。这种像看着孩子长大一样的喜悦,不是沧澜本地的百姓是不会察觉到的。 而在今天,他们的王总算是要娶妻了,这个时候距离他登基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年。 所以对于这位王后,沧澜城的百姓没有一个人不充满了好奇的。 或许是考虑到这点,燕东君和王曦妩进城的那一日,特意给后者搞了一架和当时她出关时坐的撵座差不多的座驾,由离国特有的猛犸白象拉着,从外头能隐约看见里面的人影。 “听说咱们的王后四年前还来过这儿呢!当时好像说是被陛下从山里头捡来的是不是?” “是呐!你说陛下,明明看上人家姑娘直说不就成了,偏生还说人家是捡来的,真是有够无聊的!” “有生之年能看到陛下成亲,我这老头子也算是可以瞑目了。记得当年陛下刚来到咱们这儿的时候,沧澜哪有如今这般繁华?” “是啊,所以说这是长生天的庇佑!希望以后长生天能继续保佑陛下,保佑王后,保佑我们未来的小王子。” “说起来,陛下如今这个年纪,确实也该有后嗣了。等以后王后生了小王子,咱们说不定还能逗小王子玩呢!” “说的是……” 坐在撵架上的王曦妩能听到外头嘈杂的声音,还有百姓明显高兴的氛围。尤其是当他们进城的那一刻,周边围观的百姓都纷纷跪伏下来高呼“恭迎陛下、王后回王都”的场景吗,这种感觉是她以前从来没感受过的。 就像是她和燕东君的婚事受到万民的祝福,那种被欢迎、被爱戴的幸福,让她心底一下子就涌起一股暖流。 “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是蛮受百姓爱戴的嘛~”斜着眼睨了一下身旁坐着的燕东君,王曦妩的语气虽然调侃,但眼底的暖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难得被夸赞一句,离帝陛下顿时就骄傲了,他抱着人的手不松,神情却相当得意:“那是,你也不看看你夫君是谁?我可是大离开国以来最伟大的皇帝,媳妇儿你能嫁给我就应该觉得很幸运!” “不要脸!”王曦妩顿时就瞪了他一眼。 燕东君并不在意,反而是洋洋得意地道:“我要是要脸的话,又怎么可能把你娶到手呢?” 王曦妩闻言状似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得对。” 只不过说完她就绷不住笑了起来,而看着她粲然的笑容,燕东君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他柔声道:“等再过两天,咱们就举行正式的婚礼,到时候朕要让这四方的属国都来为咱们祝贺,你觉得如何?” 他的语调温柔,但其中的霸气却仍是难掩,王曦妩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喜欢就好。”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只要是燕东君喜欢的,她也就随他去了。 而且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男人其实只是在讨好她呢? 得到肯定的离帝陛下顿时笑得愈发明显,而那双桃花眼中温柔之意则是愈深。 —————————————————————————————————————————— 最后王曦妩和燕东君是在一路的人海拥簇中进的王庭,尤其是她从撵架上下来的时候,燕东君这家伙居然忒不要脸地直接把她打横抱了下来,之后更是一路抱着她进了长生殿。让王曦妩挣扎无力的同时,周围几个跟着的离帝陛下心腹同样一直用各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两人。 和她三年前来长生殿的时候相比,此时的殿内并没有装饰成一派大红的样子,而是离国这边传统风俗中的大婚装饰。洁白的布幔垂挂在殿中,上面用金红色的丝线绣着各种奇怪的山川鸟兽,以及离国的标识——一朵燃烧着的火焰。 看到这朵火焰,王曦妩就想起了当初自己给燕东君包扎腰间的伤口时,对方小腹上纹绘着的那团火焰。 也正是那个标记,让她识破了燕东君的身份,也才有了之后的这不解之缘。 当初的她,又怎么能想到今日自己竟然会和男人在一起呢? “怎么了?想什么呢?”察觉到她出神的离帝陛下有些好奇。 “我在想,当初我救了你一命的事。”王曦妩追忆道:“那时你的态度还超级恶劣,我差点没被你害死!”说着,她又似笑非笑地看了燕东君一眼。 燕东君顿时讪讪:“这不是那个时候我怕你说出去嘛。”谁知道当时的那个小女孩会成为自己的媳妇儿呀?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好吗?! “说起来,你们这边真的有那种用蛊虫炼成的药吗?”王曦妩好奇。她虽然不记得当时那蛊虫发作起来的痛苦,但却记得自己差点因此就死过去的事实。 燕东君却浑然不在意,“有是有,只不过这种生死蛊极少,正常情况下是见不到的。我那颗药丸也是当年离开大雪山时,师父给我防身用的。” “这样。”王曦妩点点头,“那师父呢?” “师父的话在大雪山上清修,你要是想见他的话,我们什么时候抽空就去看望一下师父如何?顺便也让他见见我媳妇儿。”离帝陛下得意道。 “你决定就好。” “媳妇儿你真好!”闻言一下子就在王曦妩脸上亲了一口,此刻的离帝陛下给她的感觉简直就和自己的小侄子王遄遄似的。 无奈地伸手把人推开,王曦妩果断就嫌弃他,“都多大人了,还和我小侄子似的。” 燕东君却紧紧搂着她不松手,“干嘛?我亲我自己媳妇儿有什么不可以的?”一边说着,一边就埋头凑到了王曦妩脖颈边,“媳妇儿,你要是再不嫁过来,我差点就忍不住了。” 说完,他就轻轻舔了女子的耳廓一下。 王曦妩顿时就是一个激灵,“你干嘛?这还大白天的!” 燕东君却没管她,反而是继续****起她的耳朵来,从耳廓到耳垂,接着一路流连下来直到颈窝和锁骨,男人的气息越来越重,而王曦妩也在不知觉中,被他放倒在床榻上。 “嗯……都,和你说了,这才白天,你能不能……唔……” 或许是因为分别得有些久了,此刻燕东君的吻格外霸道,他一下子就叩开了王曦妩的牙关,然后带着微甜气息的舌头就窜进了她口中,不断肆意地掠夺着她唇间的******而原本好不容易还保持着几分理智的王曦妩很快就在他这样的攻势前溃败下来,她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开始认真回应起燕东君来。 察觉到她反应的燕东君眼眸顿时又深沉了几分,手上的动作加快,也不知他怎么弄的,王曦妩身上的衣服不一会儿就被解了开来。 原本在中途赶路的时候,她穿的倒是一般的常服,不过因为今天进城的缘故,她又重新换上了出关那日穿的那身嫁衣。所以此时当她白皙的身子被大红层展的嫁衣一衬托,顿时让燕东君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阿妩……” 他轻声呢喃道,眼神诚挚得仿佛是在膜拜着什么。 王曦妩侧着脸,根本不敢和他对视,一头墨色长发披散在后头,铺在红色的嫁衣上,更像是一朵曼珠沙华。她轻轻咬着自己的唇瓣,等待了片刻后也不见男人有动作,于是便迅速转头看了他一眼。 “冷。” 她红着脸吐出一个词,跟着就又飞快地撇开眼去。 燕东君顿时眼眸一黯,总算是回过神来的他唇角邪邪勾起,“冷吗?马上就不冷了……” 说着,他就利落地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同样是玄色的喜服,黑色和红色的布料交叠着落到地上,而床榻两侧的帷幕则是在他挥手之下遽然而落,遮挡住了床榻之上那盎然的春色。 番外(四) 离帝夫妇生活录(一) 一、关于生孩子这件事儿 倘若要问离国百姓今年最高兴的一件事是什么?他们大概会告诉你是他们的陛下在单身二十几年后终于成婚了。 被访问到的沧澜王庭太监总管何奇尔表示:“长生天在上,陛下他终于大婚了!老奴总算是不用担心燕家绝后了。” 南司宸等几个离帝陛下的心腹臣子则说:“陛下大婚之后,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我们再也不用担心陛下会因为欲求不满而迁怒我们了。” 沧澜城里头摆面摊的桑大爷则是对小皇子念念不忘:“以前王爷还小的时候,就在我的摊子上吃过面,希望王后能够快点替陛下孕育小皇子,这样老头我说不定还能给小皇子煮面吃。” 从南烛地方听说了这些言论的王曦妩相当无语:“为什么有一种全城百姓都指望着我生孩子的感觉?!” 抱着她动手动脚的离帝陛下浑然没在意:“那很正常啊!先帝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也就我,这么多年等着你,否则的话他们至于这么着急吗?” 王曦妩顿时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冷笑了一声道:“哟,这话的意思是怪我咯?” 离帝陛下赶紧赔笑:“哪能呀!媳妇儿我开玩笑呢,别生气哈!” 王曦妩却从他怀中挣脱着起来,“可别,我可担待不起陛下您的玩笑,这种玩笑您还是说给别人听去吧。” 挥了挥手把殿内的人全部赶下去,离帝陛下这才跟着站起来抱住自家媳妇儿,“你看你,我就这么一说,你就又小心眼了不是?” “早知今日,当初干啥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眼儿小?”王曦妩撅着嘴。 “是是是。”离帝陛下赶紧赔不是,“你看我也心眼小啊,咱俩这不天生一对吗?”说着就直接在人身上动手动脚起来。 两人如今也不是第一次了,王曦妩象征性地抗拒了一下后就随他去了。直到大半个时辰过后,她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这才有空用瞪了男人一眼。只可惜此时的她浑身上下都带着魅人的风情,眼神一点威胁的力道都没有。 离帝陛下餍足地笑笑,笑容中充满了邪气,“媳妇儿,咱们还是早点生个孩子吧!这样以后等儿子出生,我就可以快点把皇位传给他,到时候咱俩回青州去看岳父岳母?” 王曦妩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 于是连个影都没有皇子殿下就这么被父母卖了。 ———————————————————————————————— 二、关于情敌这件事儿 帝后成婚半年后,王曦妩偶然的机会从元夏的地方得知燕东君以前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 “听说你那表妹还是大离第一美人啊?怎么我们大婚那日没见到她?”坐在躺椅上吃着玛瑙子的王曦妩淡淡问。 在一旁批折子的燕东君抬头,“什么?” “就是那位隋珠公主啊,听说她不是挺喜欢你的吗?为了你还苦苦守候了好几年没嫁人的那位。” 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这话酸溜溜的,反倒是边上沉檀几个抿嘴一笑。 以往也不见姑娘、不,是娘娘,这般爱吃醋,如今这半年过去了,竟是愈发喜欢无理取闹起来。 闻言离帝陛下也是无奈,“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没影的事儿的?” “没影?”王曦妩挑挑眉,“难不成元夏是骗我的不成?” 心里暗自把元夏做的好事记下来,燕东君这下却也不再掩饰,“到不至于骗你,柔岚她是我的表妹没错,但我可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啊,媳妇儿你要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 给了他一个白眼,王曦妩又闲闲地挑破一个玛瑙子挤到嘴里,把里头的汁水都吞咽下去了才道:“但她喜欢你总是没错的吧?” 离帝陛下简直要哭了,把手里的紫毫一丢,他直接就走到王曦妩面前把人抱起来,然后等自己坐下后才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如果你要这么算的话,那媳妇儿,我们正好算算,到底是你那边的情况多,还是我这边的情况多。” 说着不管王曦妩脸色怎么变化,他直接就开始一个个清算起来。 “裴霁,这个不用讲了!去年的时候在青州,他可是直接就跑到咱家去了,后来差点还把你给抢走!” “你表哥,这位也得算一个吧?你出关的那日,他还特意跑到我面前来撂下那么一番话,说什么要是我敢对你不好就会把你抢回去。这样的举动完全就是司马昭之心,媳妇儿你都不用给他解释了。” “那还不是只有两个?只比你多了一个而已!”王曦妩脸红着替自己争辩。 “多一个也是多!”离帝陛下理直气壮,“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肯定还有别的家伙在觊觎我媳妇儿!比方说姓谢的,没道理平白无故地他就对你那么好,一定是有企图来着!” 王曦妩无语,却还是耐着性子纠正他,“那是我堂兄!堂兄你知不知道?!” 离帝陛下却还是固执道:“我不管,反正我就觉他他对你有企图!” “你这是无理取闹!”王曦妩瞪他。 “明明是媳妇儿你先开始无理取闹的……”离帝陛下小声辩解。 眼看着她的嘴逐渐撅了起来,男人顿时就叹了口气投降:“好好好,是我无理取闹,我不对,媳妇儿你不要生气了,要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别忘了你如今可是有了身子的人,你生气的话,咱们儿子也会不高兴的。” 没错,在经过离帝陛下孜孜不倦的耕耘后,王曦妩在一个月前被诊断出怀孕了,而且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换句话说,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怀孕两月有余了。所以整个王庭,甚至包括整座沧澜城,所有人中最矜贵的就是她了。 离帝陛下本来就疼媳妇儿,现在可好,王庭里头差点就没了他的位置,大家伙儿的注意力都放在的王后身上。像何大总管那样的已经在筹备小皇子降生的事情,而莫风几人也同样念叨着等将来小皇子出世了,他们可以教授小皇子武艺之事。 唯有南司宸,他在三个月前成功从王曦妩这儿把南烛骗走,如今两人成婚也有月余。等得知王后娘娘怀孕,他那边也开始是急着造人了。 “什么时候南烛你也给我生个儿子,这样到时候咱们的儿子就可以和小皇子一道玩耍了。” 如此说着的南大人顿时遭到媳妇儿一顿好打。 “呸!哪个要给你生儿子?!” 要知道她跟着皇后娘娘过得好好的,偏偏这个绿眼睛的家伙就把自己给拐了。 找了个离国蛮子,而且还是个狐狸类型的,将来她要怎么回青州见师父和师兄啊! 南司宸却完全不在意她这样的态度,搂着人就直接上塌去了。 做言语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人,这招还是从陛下那儿学来的呢! 番外(五) 离帝夫妇生活录(二) (三)关于后宫这件事儿 帝后成婚三年后,小皇子都已经两岁了,大离的王庭中还是只有王后娘娘一个人。 对于这样的现状,民间有称赞离帝陛下深情,对王后娘娘忠贞不二的,但同样也有一些人表示发愁。在大离人的观念中,后嗣其实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情,尤其是王室,皇嗣愈发紧要,皇子公主一类的越多越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个大离的下一代就只有小皇子一个人。 于是便逐渐开始有人去向离帝陛下进言,请他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当然,在皇嗣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后头,未尝没有他们自己的心思。也有一些人是看上了离帝陛下本身的,想着通过把家里女儿之类的送到宫中,这样他们说不定也能得到一些好处。 对于这些人,一开始的时候离帝陛下理都没理,大手一挥就斥退了他们。结果还有几个不长眼的,仍旧几次三番提起此事,惹得燕东君烦了,直接就把人寻了个由头打发到别的地方做贡献去了。 这样的态度一出,大家就都知道陛下的态度了。 这几年下来,好听点说帝后是鹣鲽情深,两人的感情稳定,其中容不下别的人。但要是往直白了说,陛下其实就是个妻管严! 关于这点,南司宸几个从一开始就有认知。剩余大部分人,则是在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两三次后,也逐渐认识到了。 既然陛下不愿,而且态度又这般坚决,他们也就不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了。万一陛下要是一个不高兴,把他们也给打发走了呢?那他们岂不是要和之前的那几位大人一样哭死? 于是选妃的事情就这么被平息下来了。 只不过这件事情终究是传到了王曦妩耳中。 从青盖口中听到这件事儿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总之从她平静的神色中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娘娘,您说陛下不会真同意这件事儿吧?”说完听来的消息,青盖又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 王曦妩没理他,反而是继续看着不远处的儿子,此时的小家伙正一屁股坐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一边揪着云麓的毛玩。而云麓也不生气,就是懒懒地趴着,任由小主人玩着。 “软软。”她笑着喊了一声儿子的小名。 听到母亲叫自己得名字,拔毛拔得不亦乐乎的小皇子殿下一下子就抬头看她。一双遗传自离帝陛下的金色眼眸眨巴眨巴,衬着肉嘟嘟的小脸,一下子就让王曦妩身边的沉檀几个心都化了。 “过来。”王曦妩冲着他招了招手。 小皇子殿下顿时咧嘴一笑,两手并用地爬了起来,然后又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到母亲跟前。 “母后,怎么了?” 弯腰把儿子抱到腿上坐下,王曦妩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软软,什么时候母后带你回燮国好吗?软软还没有见过外祖父、外祖母吧?想见见吗?” 小皇子殿下再小一点的时候就听说过自己母后的家是在燮国,只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外祖家人,这个时候听到母后这么问,不由得用力点了点头,“好啊好啊!母后不是说软软还有两个哥哥吗?软软想看哥哥。” 两个哥哥,一个是王衍的儿子,王遄遄小包子,另一个则是王珣的儿子。 是的,之前一直单着的王二哥去年的时候总算是成婚了,结婚对象还是颍川许家的姑娘。结婚时王曦妩回去了一趟,但因为软软还小,加上当时小家伙正生着病,所以就没带他走,小家伙因此也就没见过他外祖家的人。 “想看哥哥啊?”依旧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王曦妩突然就笑了,“软软喜欢哥哥?” 小皇子殿下点头。 “那弟弟呢?软软喜欢吗?” 本来就大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小皇子殿下使劲点头,“喜欢弟弟!软软喜欢弟弟!但是更喜欢妹妹。” “为什么软软更喜欢妹妹啊?”王曦妩逗弄他。 “因为阿郢就有妹妹,软软也想有妹妹。” 阿郢是南司宸和南烛的儿子,而前不久两人才又有了个女儿。估摸着是阿郢这个小家伙在软软面前说了,自家儿子才会这么想要有个妹妹。 王曦妩笑而不语。 母子俩正互动间,一身白衣的燕东君就进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离帝陛下不改自己喜欢穿白衣的习惯,除了两人大婚那段时间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外,其余时间永远都是一袭白衣。 “你们两人,说什么呢?”走到王曦妩面前,燕东君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软软和你母后你说什么呢?” 小家伙明显很喜欢自己的父皇,吧唧一下就在燕东君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才高兴地说道:“母后问软软要不要去见外祖父、外祖母。” “去见外祖父、外祖母?”离帝陛下顿时一怔,跟着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看向王曦妩:“怎么突然想去看岳父岳母了?” 从他把儿子抱起来后就跟着站起来的王曦妩脸色不变,“只是觉得这后宫已经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所以臣妾就想着回娘家了。” 离帝陛下一头雾水,“什么情况?好端端的怎么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陛下要选妃,要广纳后宫,这岂不是没有我的立足之地?”王曦妩悠悠道。 燕东君顿时无奈,把儿子放下让他一边儿玩去,自己则是一把抱住了媳妇儿,“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我什么时候就要广开后宫了?” “宫里不都在说吗?”说着,王曦妩挣扎了几下,只是没挣扎出来。 “谁说的?告诉我,朕把他们都拖出去斩了!”离帝陛下故作霸气,紧跟着又小意安抚她,“外头确实有人这样劝朕,但都已经被朕打发了。” “打发了?”王曦妩似笑非笑,“这次陛下你是打发了他们没错,可万一还是要有以后呢?陛下就能确定你一辈子不会厌倦?等我什么时候人老色衰了,说不定陛下就有纳妃的心情了呢?” “人老色衰?”燕东君故意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媳妇儿你就算是再过几十年都不会用上这个形容词,真的!你要相信我!” 这句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事实上三年过去,王曦妩如也才二十刚出头,相较于婚前还带有一丝青涩的模样,如今的她更是平添了几分风韵,即便是安静坐着,眉眼间也自有风华。仿佛时光从未改变她的容颜,反而却带给她沉淀下来的气质。 眼中露出一抹柔情,男人环着她的手突然加大了一丝力道,“媳妇儿,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啊。有你一个我就够了,要后宫干什么?” “那他们催着你说皇嗣的事情?” “皇嗣一事不要紧,我们不都已经有儿子了吗?”离帝陛下浑然不在意道,:“以后我的位置左右是软软的,多了反而烦。”说着,低垂的眼眸中却是闪过一抹厌恶。 王曦妩知道他的心结,于是也就不多说了。原本她就没把选妃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很久没见燕东君讨好自己了,所以才想着逗逗他而已。 原谅她的恶趣味吧,她就是闲的而已。 而离帝陛下这边则是见到自家媳妇儿终于不再是那副让人心里发毛的神情时,暗暗舒了口气。跟着眼中的笑意加深,低声在王曦妩耳边吹气道:“媳妇儿,我就是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 王曦妩瞪了他一眼,狠狠拍了一下那只在自己腰间作怪的手:“放手!没看见软软在吗?” 离帝陛下也不在意,继续抱着王曦妩不放。 虽然儿子是在后头,但他又不是第一次见父母这般亲热了,媳妇儿真是羞涩! “让你放手没听见吗?你就算不顾忌软软,好歹顾忌一下软软的妹妹吧,万一要是吓到她呢?”王曦妩轻斥他,耳朵却稍微有点发红。 “软软的妹妹?”离帝陛下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软软哪里来的妹……等等!媳妇儿你的意思是?” 男人瞬间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王曦妩,他轻轻放开了她,“媳妇儿你不会又有了吧?” 见到他这幅傻样的王曦妩顿时翻了一白眼,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这样的意思明显就是有了啊! 离帝陛下骤然狂喜,他突然紧紧抱住王曦妩转了一圈,边转边笑:“哈哈,朕又要当父皇了!媳妇儿你太棒了!” 被他转得头有点晕,王曦妩赶紧使劲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还不放我下来!” 总算是清醒过来的离帝陛下赶紧把人放了下来,却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端详着她的肚子,“什么时候的事情?几个月了都?” “一个月多点,我也是早上御医给我请脉的时候才知道的。”王曦妩没好气地说着,只不过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温柔。 “嘿嘿……”而沉浸在狂喜之中的离帝陛下突然笑了两声,跟着就再没有话说,一副完全傻了的样子。 不远处继续回到云麓身边拔毛的小皇子殿下看着父皇傻笑的样子,不由得好奇地问身边看着她的沉檀姑姑:“姑姑,父皇是怎么了?” 沉檀掩嘴笑道:“陛下他啊,是高兴坏了。” “高兴坏了?为什么呢?” “因为殿下的母后要给殿下生小妹妹了,殿下不喜欢吗?” 小皇子殿下瞬间眼睛就亮了,“妹妹!喜欢!软软喜欢妹妹!”说完他就自己爬了起来,哒哒哒跑回母后身边,“母后母后,你是要给我生妹妹了是吗?” 王曦妩微微一笑,“是啊。” 得到肯定回答的小皇子殿下顿时就变成了和他父皇一样傻傻的样子,凑近听的话,还能听到他“嘿嘿”笑了两声。 妹妹,嘿嘿。 番外(终) 十年 时间的步伐从来不曾放缓,眨眼间已经是开阳历四十一年春。距离当年先帝过世时的那场宫变,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足够许多人、许多事发生改变,但同样也有一些东西一直未曾变化,埋藏在人心之中。 比方说,裴霁就清楚地记得,十年前的今天,他从燕云赶回来的时候,得到的却是王家姑娘同她的父母离开的消息。为了平息离帝的怒火,同时在接下去的几年中和离国交好,新帝提高了阿妩郡主的品秩,并且下旨让她代表大燮同燕东君联姻。 说不出来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绝望?愤怒?又或者是两者皆而有之?燕东君抢走了他心爱的女人,还在战场上堂而皇之地击败了他,这种失败对于他而言,那是从未有过的耻辱! 可更多的却还是不甘吧? 哪怕直到现在,他仍旧是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输给了燕东君,而是输给了阿妩,或者更确切地来说,是输给了前世的他自己。 倘若不是上辈子自己对阿妩造成了伤害,阿妩这辈子又怎么会如此抗拒他?可换个角度来讲,如果不是自己上辈子伤了阿妩的心,他又怎么会意识到阿妩对自己的意义。 所以说他这两辈子,始终陷在无解的循环之中,这何尝不是命运对他的捉弄呢? 嘲讽地笑了笑,难得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他身边的司徒烨却眉头一挑,“怎么了屠苏?” 裴霁很快就收敛了那一闪而逝的自嘲意味,摇了摇头,冷淡道:“没什么。” 司徒烨心中顿时轻叹,哎,虽然屠苏不说,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至交好友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不过就是为了当年的事情遗憾罢了。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屠苏会对王曦妩如此这般长情?这都已经十年过去了,屠苏却一直不曾娶妻,甚至之后陛下曾几次想要给他赐婚,他都拒绝了。 为了这事太尉大人还差点同他断绝父子关系,屠苏却仍旧是我行我素。不仅拒绝了建安许多贵女的追求,而且性格变得愈发冷漠,除了自己之外,他甚至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 看到屠苏变成如今这样,他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是怒其不争,为了一个女人就把自己变成这样。可另一方面,他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屠苏,毕竟他不知道屠苏和王曦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曾经问起过屠苏,王曦妩到底有哪里好的,让他这般念念不忘? 然而当时的屠苏却只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她。”一句话就直接打消了他谴责王曦妩的念头。 到底是屠苏和王曦妩之间的事,他也不适合多插手。 只不过虽然有了这样的认知,但在可以的情况下,他还是试图开解自己的好友,让他试着打开自己的心结来。 正是因为如此,这次屠苏到青州来,他才会跟着一道过来。两人到了这边,却意外的没有进城,而是到了城外一座山上。 听这边的人说,这座山好像叫做什么凤鸣山? “我说屠苏,咱们到这儿来是干嘛?” 沿着山路缓缓上山,司徒烨一边欣赏着四周的春色,一边则是随意问道。 裴霁的神情如常冷漠,然而在他的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追忆之意,只听他轻声道:“看花。” “看花?”司徒烨不解,“看什么花?” 他四顾打量了周围一圈,跟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是缓缓点头道:“你说的是桃花?这山上的桃花确实还挺好看的。” 只见整座山,从山脚到山腰,全部开满了深浅不一的桃花,层叠的花瓣交织成梦境的海洋。微醺的暖风吹来,还有桃色花瓣随风翩然起舞的,更是让人在恍惚间察觉到三分春意。 “是呐。”听到司徒烨所言的裴霁轻声附和了一句,眼神却骤然变得迷离起来,“当年,我就是在这片山林中第一次遇见了她……” 他的声音太轻,司徒烨并没有听清楚,但他却能察觉到身旁好友的气息一下子低落下去,不由得扭头看了他一眼。 此时的裴霁却已经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他呆呆地看着远处一片桃林,在那里,虬劲的树枝上深红浅红渲染,而在那桃花之中,却有一个穿着绿衣的少女,对着一身黑衣的自己露出腼腆的笑容。 少女琥珀色的眼眸原本狭长,此刻却弯了起来,倒映着无际的花海,看上去格外深邃。她的唇角两侧还有两盏浅浅的小酒窝,笑起来的模样有些娇憨,却比这满山的桃花还要好看。 “屠苏,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发呆了?” 被他一句话叫醒,裴霁骤然回神。而当他轻轻眨了眨眼睛之后,少女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神情有一瞬间的迷茫,跟着他却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在垂眸沉默了片刻后缓缓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司徒烨下意识就想问他想起了什么,却在注意到他脸色后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两人于是就在沉默中接着往山上走,路上遇到几个住在此间的山民,司徒烨正好趁机询问他们这山上可有歇脚的地方。 一个少女打扮的姑娘很是羞涩地说山上还有一座道观,虽然简陋,但歇歇脚还是可以的。说完还很迅速地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好友,然后才小鹿似的跑掉了。 “诶,你说这青州的女子都这么羞涩吗?不就是问两句话吗,还跑得这么快。” 说着这话的司徒烨明显带着打趣的意思,裴霁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管往上走。 而司徒烨则是翻了个白眼。 呸!这座冰山就这样冻算了!他也懒得管他了! 按照少女指的路,两人果然在山腰上找到了一座小道观。道观看上去确实挺破旧,里头包括观主老道士、两个年纪一大一小的成年道士,以及一个五六岁的小道士,如此四人便是道观中所有成员了。 裴霁对道观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司徒烨性质挺高,和一看就知道是老狸类型的观主老道士胡乱聊了很久,后来又逗弄了一番小道士。直到裴霁皱了皱眉,露出明显的去意后,他这才有所察觉地道:“都已经打扰道长如此长时间了,我们也就不多留了。” 灵虚老道微微一笑,“司徒先生请便。” 司徒烨于是朝着他作了一揖。裴霁虽然没说话,却同样向他行了一礼。 两人转身正要走,灵虚老道却又突然开口道:“这位公子,心中有念便容易成魔,希望公子能够勘破,否则便是浪费上苍这世的安排。” 心中大震,脚下跟着一顿,裴霁骤然转身盯着老道士看,眼神极为凌厉。 灵虚老道却丝毫没把他这种目光放在眼中,而是继续微微笑着,平静的神情看上去倒显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那年的桃花,这位公子可还记得?” 心里头更加震惊了,从来冷静的裴霁此时也忍不住露出狐疑之色来。 “桃花虽好,但终究有凋零的那天,公子还是不要太执着于过往之事了。”灵虚老道继续笑道。 沉默许久,裴霁脸色几度变化,最终归为平静,他欠身道:“多谢道长教诲。” 灵虚老道笑而不语。 等两人走出三清殿,司徒烨好奇道:“刚才你和那老道打什么机锋呢?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没听懂就对了。”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迈出道观的裴霁却放慢了脚步。他看着山间桃花,片刻后叹了口气。 眼下是桃华灼灼没错,可过去了的终究是过去了,再好的春光都有逝去的那一日,他实在是不能再奢望有些东西还能停留不变了。 “走罢。”如此说了一声,他突然抬头看了眼天空,跟着却是大步往前走了。 而被他丢下的司徒烨则是一愣,跟着又迅速回过神来,大喊了一声“等等我”,然后也赶紧跟上去了。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