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都没有心》 小云儿真好看 华阙千层,宽阔的宫道上一队新入宫的宫女,个个都规规矩矩的低着头,由最前头的姑姑领着往王宫里带。 坠在最后头的淑儿正偷眼去打量四周,前头忽然听得一阵喧哗,一队人都跟着停了下来。 原是一大群宫人风风火火地追着一个纤秀女子过来,一边追还一边求似的喊着”小祖宗”,动静闹得不小,再细看最后头甚至跟着几个佩剑御林军。 这阵仗不免要让人心下讶然,再去细看前头近了的女子,竟是衣衫都有些不整,在这春寒料峭之际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那身形越发显得清瘦弱气,又披着一头长缎似的青丝,便这般踉踉跄跄的往这头过来。 她仓皇的转过脸来,乱丝随风贴着雪腮,却是一张花明雪艳的美人面。 淑儿不觉看怔,周围如她这般被那容貌惊艳的人不在少数,竟纷纷痴然低叹。 后头追来的一大群人声响未绝,死追不舍,前头美人跟逃犯似的面色惶恐,花容失色,但奈何似腿上有不便处,脚步虚浮,没多久就被后面的人给围住了。 一群宫人喊着“小殿下”,又是七嘴八舌的劝说,有人要给他披衣裳,被他状若惊弓之鸟地避开,沙哑地斥了一声“滚开”,旁人这才明白原来这秀丽美人竟然是个好模样的少年。 他似乎还想逃,但是这些人围得严严实实,他没半分余地可破,不过他们也只是围着苦劝,却是不敢再动手的,似那美人顶金贵,他们稍碰一下都不敢。 那些还在苦劝他回去的人,言辞间提到永延殿,淑儿最是清楚那是帝王的寝殿,正待深思,那边又响起少年的声音。 “你们都让开,滚!全都让开!” 原来是几个御林军上前了去,动手想要拿人,但是他们也不敢伤人动作十分小心。 但那小殿下好像弱不禁风般虚弱,挣扎间就脱力跌坐在地,旁人赶紧想去扶却被他斥着避开,衣摆下头却露出一双裸足,白嫩似玉,却有几抹令人浮想联翩的花瓣样痕迹。 再往上还能看到领口微开,细细的锁骨精巧,同样是那般艳丽的痕迹印在脂白的肌肤上。 但那边的人是不敢乱看的,早急忙转开了视线。最前头带路姑姑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压着低声警告:“想被杀头吗,都不许看!” 一群宫女赶紧低头,瞬间状若鹌鹑,淑儿站在最后头,离姑姑最远,她胆子也是最大的,趁着姑姑没看到——或许看到了但鞭长莫及,于是继续悄悄抬眼去看那边的动静。 那些身手不凡的御林军在那小殿下面前束手束脚的,跟个楞头青一样,就见那小殿下趁机一把抽了其中一人的剑拿在手中,往前一指:“都退下!” 许是腕上无力,手中的剑都在抖,淑儿却看到那细白的腕子上一圈红痕,暗道这美人身上竟然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不免让人想到王宫的那些糜艳密辛,里面往往藏着不少美人艳事。 在长剑所指下,围着的人都有所顾虑地退了些,轻易不敢动作,只有一公公勉强劝:“小殿下莫恼,快些把剑放下免得伤了自己,王上也是为了您好,您就跟奴才们回去吧。” 又说:“昨夜小殿下还未休息好,现在回永延殿去……” “住口!”提起这个,小殿下姣美的脸瞬间就变得难看,面色隐隐有些发白,于是显得色厉内荏。 两方僵持。 “小云儿怎么不听话了。” 一道忽然出现的声音打破一切。 随着话音落下,四周都静了,那边的人纷纷跪拜参见王上,这边姑姑也领着一群宫女跪下行礼。 “这是做什么。”王上的话是对小殿下说的,旁人听了王上的声音都是屏息敛声,这次不用姑姑提醒也不敢贸然抬头窥见圣颜。 只听得那一道声音低沉而温柔,隐隐带着上位者的睥睨,淑儿忍不住偷觑了去,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和一张冷峻的脸。 他穿着玄色刺金的龙袍,威仪冷厉。 王上随手接了宫女手里的衣裳给小殿下披上,又替他掩好散了的领口,这回小殿下没有躲,只是在抖——其实从王上一出现,小殿下就开始隐隐的颤抖,明显是怕极了他。 但是王上待他并不可怕,甚至有些宠溺的温声细语:“小云儿是乖孩子要听话,昨夜是孤不好,云儿不要闹脾气了,身上的伤还未好,跟孤回去上药吧。” 剑“哐当”一声落地,手腕无力垂下,小殿下站不住一般跌在了王上怀里,下一刻就被王上拦腰抱了起来。 他在王上怀里发抖,埋着脸像是在哭,揪着王上的衣襟低低闷闷的说着什么,委屈极了的样子。 王上耐心的低哄着,就这样抱着人走了,身后浩浩荡荡的缀着那一大群人,确是安安静静的。 等人都走远了,这边一直跪着的宫女们才得以喘息,随着姑姑站起了身,也纷纷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有人问那是什么人,姑姑则道:“那是王上放在心尖上的人。” “那方才……”还待再问,却被姑姑打断,“天家的事情哪里容你们揣度,想活命就少管闲事,你们只需要知道方才那人是王上的眼珠子,王宫里谁都得捧着他。” 复又看着一群初初踏入王宫的年轻宫女,提点似的别有深意笑道:“不用眼红别人,王宫里瞬息万变,今天你还是人上人,也许明天就死无全尸了。” “同样的,现在你们都只是蝼蚁样的小宫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攀龙附凤飞上枝头了。这位小殿下也才入宫一月,你们也瞧见了,王上那样宠着疼着,自他来了后宫已虚设至今,王上夜夜把他留在永延殿里,这可是天底下头一份的宠爱。” 天底下头一份的宠爱……淑儿想起那张秀美的脸,攥着手心怔怔出神。 * 一月前,襄国战败后,王族皆被押往大夏王城西都,待斩。 但在斩首的前一天,却有人来放云容离开,说是他王兄的意思,出去之后才发现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被放了,他不想独活,但再想反悔不走已经是来不及的。 马儿一路疾驰出城,马背上的他伏着身子抓着缰绳万分无措,最后还是因不擅骑术跌了下去,刚忍着疼堪堪站起来,忽然浑身一僵。 眼见前头一支利箭正正朝自己飞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利箭要直入眉心的前一瞬,被后头另飞出的一支箭折断,下一瞬他被人带入一个怀抱,箭从耳边带风擦过,他骤然对上一双深邃沉沉的眼。 他问他愿不愿同他回王宫。 却没让云容回答。 到了王宫之后云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人就是大夏的王——霍仪,于是他忙求他饶恕襄国王族。 他本欲苦苦哀求,只要一个活命的机会就好,没曾想刚说了一句夏王便答应了,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小云儿乖乖留在王宫,孤便什么都答应你。” 云容素来听说夏王冷酷残暴,没曾想他竟然这么好说话,一时间也有些将信将疑,但是第二天就传来消息说襄国的王族果真尽数释放,已差人送遣回国,甚至还恢复了他们的身份。 云容诧异又感激,同时心里又隐隐不安稳,他又要留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夏王是打算留他做质子吗? 云容没来得及见王兄一面,只收到他给自己的一封信——霍仪亲手送来的。 “孤听闻云儿乐理不错,不如给孤奏一曲?”他没有直接把信给云容,而是让人搬来了一架凤首箜篌。 云容看着那封信,深知人在屋檐下,最后还是过去席地跪坐在簟上,开始拨弦奏乐。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微侧首看着琴弦,另有满腹纷乱思绪。 天已经暗了,殿内连枝宫灯燃得煌煌耀耀,但灯火下亦有些不明的朦胧之处,如此灯下看美人,一举一动别有楚楚韵味,美人眉目间不经意的一点颦蹙,像是风情,更比女子还娇。 霍仪静静地看着。 他侧颜尤美,被烛光沁着,一身皮肉便显得更加细腻莹白,姿态娴雅,像是规规矩矩被娇养大的端庄贵女,垂首间,那一段纤细雪白的颈恍若能生香一样,隐在领下又显得娇娇怯怯。 这么娇气的小美人,被弄痛了应该要哭很久吧,霍仪眼神一暗。 一层阴影忽然笼下,云容愣了一下就顿了动作,抬眼去看,霍仪正站在眼前,对上那双沉沉的眼,他眼瞳一颤。 “小云儿真好看。”说着,他靠近了些,把那封信递到有些惊恐的云容面前,“拿着吧。” 像在引诱,往前就是陷阱,而云容不谙这些。 犹豫片刻,云容才小心伸出手,却在那瞬间被夏王一把抓住手腕。 “……王上——” 挣扎着跌坐在地的云容撑着身子仓皇往后退去,箜篌被打翻倒在地上,要逃已然不及,那个身影已经完全压了下来。 烛影下,那只痛到发白的手死死攥着那封信,一夜痛不欲生。 漂亮金贵的少年,干干净净还未经人事,陌生冰冷的宫殿,还有助长难堪气焰的烛光,让一切袒露。 无尽的疼,很疼,以前谁也不会让他疼,所以他从未这样疼过。或许这一辈子最痛的就是今晚了。 温柔都是假象,夏王果然残暴,他哭得哑了声音,也没有换来半分喘息的机会,他只是在他痛苦万分时吻了吻他的前额,说:“乖云儿,忍一忍。” 如何忍得住,云容一直在哭,无助而绝望,以单薄的身体、尚少的年纪承受着旺盛的欲/望,被吓得浑身瑟瑟。 因是初次承/欢,加上云容年纪轻身体嫩禁不住做太多,事后根本起不了身,生生在床上躺了几日。 他被带到了霍仪的永延殿,是王上在第二天亲自抱他过去的,那一路上惹了不少人侧目,因为受累还未醒来的云容浑然不知,而外头关于他的言论已经口口相传了。 ※※※※※※※※※※※※※※※※※※※※ 全文存稿失败t_t,只存了一部分但是不会坑 独宠一人 受了辱的云容这几天浑不欲生,醒来之后就一直默默垂泪,似被人强迫失贞的少女一般。 霍仪整日守着他,自是心疼万分,各种好话说尽又是哄又是逗的,云容依旧是不吃不喝,小脸苍白乌发铺散着可怜又憔悴,躺在床上严严实实的裹着锦衾更不许霍仪碰半分,稍微靠近了些便要很大反应的闹。 “孤碰了你,以后你便是孤一个人的,这有什么值得哭的。”看着形容憔悴的美人,霍仪承认自己那日是有些心急了,现在把人吓成这样确是他操之过急,于是也由着云容闹了两日的脾气。 不过到了现在,再怎么气也该消了,何况若再让他任性下去,身体多半支撑不住。 于是他不顾云容挣扎,哄着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抱在怀里:“乖啊,小云儿就算是要同孤置气也不能坏了自己的身子,听话先把身体养好,日后如何孤都听凭处置,只要能让小云儿解气就好。” 但云容并不看他,眼泪不知何时又落了两行,霍仪看着心疼,怜惜地替他拭去,云容躲了躲却躲不开,他就小小雪白的一只被霍仪抱在怀里。 “怎么不说话?” 云容现在对他又是怕又是怨,哪里肯开口,霍仪瞧了他一会,才说:“小云儿这是不高兴留在孤身边?” 他忽然换了语调,不似威胁,却又有拿捏恐吓之意,轻飘飘地倒似作惯了此番姿态:“襄国王室的人现在还没走出百里,孤只要一声令下,他们明天就能重新回到天牢。” 他把寻常对付旁人的手段现在拿来对付不肯听话的云容,霍仪虽是喜爱他,但他本身却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什么君子气节,他强硬甚至有时候很是无理。 他是天下霸主,他只知道但凡是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 哪怕现在给恨不得捧起来疼的人一点威胁,也没什么,先让他乖了,以后疼他的机会多的是。 这话果然奏效,云容浑身忽然一僵似被扼住了软肋一般,霍仪便把之前那封信拿到他面前:“云儿那天晚上攥着这封信攥了一晚,现在都还没看过。” 那晚痛极,如今信封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云容慢慢接过拆开,里面是王兄的笔迹,字里行间皆是温和的关怀,他好像又回到了从襄国被押往大夏的路上那段时间。 那时他一路惶惶,十分害怕,身边唯一的慰藉是与他至亲的王兄一路的安慰,每当他问起以后时,王兄总会十分耐心又温柔地拥住他,自欺欺人的同他说会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我们会没事的。他还记得当时王兄说这话时,温柔又坚定的神色。 见他怔然出神,霍仪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语,他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让人送了饭菜进来,又恢复之前的宠溺,同他说:“吃点东西吧,若是病了瘦了你王兄也该担心了。” 但凡从他嘴里听到“王兄”“襄国”这样的字眼,好像都是隐隐带着威胁,云容不敢再忤逆,勉强吃了些东西,不过他没有胃口,除了一碗粥喝了几口之后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再动过,霍仪也没有逼他。 夜间两人同榻而眠,云容仍是害怕,缩着身子躲在最里面,却还是被霍仪一手揽到怀里紧紧抱住。 霍仪在那白嫩的后颈上轻轻吻了吻,很自然的亲昵动作,换来怀中人瑟缩一颤,像是怕极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但是霍仪是真的怜他,也不想再像之前一样把人吓着了,所以克制着,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还是不忘告诉他现实:“以后侍寝的日子还长,孤不急在一时。” 第二日云容还是没什么胃口,直到快到晚上的时候外头一阵吵闹的动静。 霍仪没什么神色,直接要让人把外头吵到云容休息的人杖杀了,云容心惊,正犹豫间霍仪看了过来:“怎么了,被吓到了?” 他早就被他吓得没了胆子,但他还是摇头,到底还是问出:“外面……他们并无大罪,也没有吵到我,王上不必如此。” 霍仪轻轻一笑,素来冷峻威仪的脸有几分柔和,像是在安慰他,却说:“他们另有罪责。” 说话间,外面那些要被拖走的人喧闹哭喊之声越盛,像是费了最后的力气一样,云容听到“小殿下”三个字,便知道是在喊自己。 与他有关? 他看向霍仪,霍仪也并不避讳:“小云儿想知道原因?” 于是霍仪就让外面的人进来了,竟然有十多个人,齐齐跪在寝殿里,一进来就直接对着云容磕头求饶,求他饶命,倒像是要杀他们的人是他一般。 云容有些无措,霍仪就把他揽到怀里护着一样,转头不耐地令地上的人不许聒噪吵闹,这才随便点了一个人:“你来说吧。” “奴才、奴才是御膳房当差的,从昨日开始但凡御膳房里端过来的东西,小殿下一口不动的便要被斩首,御膳房已失了几十人,奴才们虽然命贱,但也怕死,求小殿下赏脸,好歹多吃些,给奴才们一条活路。” 云容愣住,看着跪了满地的人,心中再次生出骇然之意,这王宫不是从前的王宫,是大夏的王宫,他不过也是里面一只任人随意玩/弄宰割的蝼蚁罢了。 又有人戚戚道:“咱们这些下人生来为奴就是下贱,但小殿下身子金贵万不要作践自己,应好好将养,能伺候王上是天大的福气。” 福气,这算是什么福气?他怔然,而霍仪却好像是赞同这话的,低头轻吻他的眼尾,唇贴着他说:“听到了吗。” 他只听到了讽刺。但云容却再次妥协,霍仪要杀这些人,不过就是要再次逼他看清形势罢了。 他乖乖喝药乖乖用膳,霍仪似乎十分满意,云容却整日惴惴,始终愁眉不展,之前那天晚上霍仪说的话始终横在他心里。 侍寝……他留在这王宫,迟早会再来一次,甚至还有千千万万次。 等到身体好些了,能下床了,霍仪便带着他去外头,他好像真的喜欢极了他一样,耗费整日的时间陪着他。 云容不熟悉王宫,霍仪就带他一处处慢慢地看,细细与他说道,还会问他喜不喜欢,好像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必须待在这里一样。 王宫里有一处永乐馆,是夏王造来取乐寻欢的地方,传闻里面豢养着绝色舞姬和各种高明的乐师,更有金银器物无数,乃是人人向往的金玉之地。 云容去过了,霍仪带他去的,是他想尽办法想逗他开心,还召了永乐馆里所有人来,下令说谁要是让他笑一笑就列爵封侯。 云容开心不起来,旁人就都看到那个被王上抱在怀中千恩万宠的秀美的少年,郁郁不曾言笑。 回去之后云容所恐惧的噩梦便来了,当晚霍仪就又要了他一次。 还是同第一次一样,他只觉得疼,觉得痛苦,霍仪的极乐让他害怕,怕到在他身下抖个不停。 他又哭了,依旧是不肯出声的默默流泪,霍仪指尖勾了一颗泪珠,见雪腮玉颜的美人梨花带雨,暗想这落下的哪里是泪,分明就是金珠子,硬生生一颗一颗的往他心里砸,心都在颤。 “小云儿生得水灵灵的,哭起来也真好看。”吻他湿红的眼尾,喟叹道,“别哭,在孤这里,你是宝贝。” 他说要给他心头的宝贝造一座华丽的宫殿,用来关他。 这一次霍仪醒来的时候,美人不在怀中,甚至不在身边不在床上。 看着空荡荡的床榻他面色瞬间一沉,披衣下床往外走,本打算推门出去令御林军找人,到外间欲开门时却又忽然一顿。 目光一凝,他发现自己的心头宝贝缩在角落里,正怯怯地瞧着自己。 面色瞬间转霁,霍仪知道他怕自己,但他无妨,甚至觉得他这样可爱又有趣,心瞬间软作绕指柔,过去想把瑟瑟发抖的人抱回去。 “躲在这里做什么,不怕着凉么。” 但他伸手碰到云容的时候,他却往后缩着在躲,但又不太敢大动作,霍仪觉得他这样有点可怜。 “身上不疼了?乖乖跟孤回床上去,我们找太医来看看。” 抱着双膝的云容双肩散着如云的长发,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裳,还穿得不怎么整齐,整个雪白的身上露出不少痕迹,他也没去遮掩,就是一副又怕又倔的样子,缩着不肯动。 但他哪里拗得过霍仪,最后被他抱起的时候只能小声说:“不用太医。” “好,不用。”他好像有求必应又百依百顺。 美人在怀,云容和昨夜一样浑身都是软软的,所谓软玉温香便是如此了。 “小云儿虽是男儿郎,身子却软似女娇娥,永乐馆里最好的舞姬身子也不能这样柔嫩娇软。” 他只是想逗逗怀里的小可怜,但这番言辞听在云容耳中却觉羞辱,自觉娈/宠一般。 姿态轻柔的把人重新放回床上之后,霍仪看着雪肤乌发的美人,心中微动,云容身上穿着的是自己的寝衣。 是昨夜他给他穿上的,衣裳明显有些大,松散着,隐约遮不住白嫩皮肉上嘬出的红痕,满身桃花,这样看着整个人就显得有些娇。 很娇嫩的小殿下。 “云想衣裳花想容,孤也是日日夜夜想着云容小殿下。” 霍仪的笑言是真的,云容含苞待放的鲜嫩身体让他食髓知味,等承欢几次云容稍微适应了,他也不再顾忌,夜夜都在永延殿内寻欢,还闹得人尽皆知,整个王宫都知道他把人藏在永延殿里,每晚的动静常常能听一整夜。 霍仪无所顾忌地把玩着身娇体软的美人,粉白的美人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娇嫩,肌肤胜雪,温软自生香,让他爱不释手,无可自拔。 长恨春宵苦短,从此君王懒早朝,只有殿内玉骨软香,金绡雪浪。 云容浑浑噩噩的煎熬,在一张龙床上醉生梦死,甚至真的一度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在这里,只偶一瞬清醒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会想,或许他终有一日会离开这王宫,等霍仪腻了自己。 只是那个时候,他该怎么拖着残破的身体回襄国? 另一边,因王上已经推了半月的早朝,朝臣早是惶惶,也闻后宫中事,都甚为不满。 关起来 自王上月前围猎时带回了襄国的小殿下,不仅宠幸了人,还把整个襄国王族俘虏都放了回去,恢复了襄王和其他王族的身份,把刚打下的襄国又还了回去,甚至赠金钱财银助其复国,引得朝臣议论纷纷。 如今天下分五国,夏最为强盛,其余四国皆以夏为尊,五国虽然鼎立百年,但天下分久必合,既是帝王自有开疆拓土的野心,与之毗邻的襄被拿来开刀,战半年而败。 半年也不短了,何况这一战大夏也倾了不少财力兵力,眼见大业刚成功第一步,王上却因为一俘虏,就把已经到手的疆土还了回去。 朝臣本就对此不满,太师带人连连奏了几十道折子,但这些天王上沉迷美色,竟是一本也没看。 简直荒唐! 何况事情不仅如此。 把襄王室的人送回去便罢了,王上竟然还特意命人把之前从战败的襄国那边供奉来的金银全部都还了回去。 这要那些为大夏出生入死马革裹尸的将士怎么看?拼尽了血踩着尸骨才得来的胜利,竟为王上一个美人而作烟云散。 洒出的热血像是笑话,效忠的君主并不当一回事,实在是令人心寒。 还有不久又传,王上甚至为了讨美人欢心,拨国库敕造瑶台宫,召天下巧匠工人,劳役千百,限时两月要见宫殿,否则具成玉砖下埋着的枯骨。 凡此种种,哪一点不似古时昏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师等了半月也没有等到王上,已是痛心疾首,遂直接领了群臣去跪在金銮殿,非要王上把人赶走。 霍仪没有理会,更不会把自己疼都来不及的人赶走,只是一直等到两月后瑶台宫建好了,便将云容安置了去。 虽然不知道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但是对于云容来说能离开永延殿便是求之不得,永延殿里他生不如死,多待一刻都是折磨。 瑶台宫是新建的,却并不显得仓促,反而过分金贵,里面亭台楼阁依依,殿内陈设精致华贵,丹楹刻桷一眼看去,确实只当得起“瑶台”二字。 珠玉金殿,要关的是帝王心尖人,宝匣玉奁锁的是掌上明珠。 换了一个更为宽敞的地方,一个只属于自己,也是特意为自己建造的牢笼。 霍仪却似捧上了珍宝一样,与他一一将宫殿看罢,急不可耐的要看美人一展笑颜,但云容却是越看越倦,越看心越沉。 “小云儿怎么高兴。”站在庭中,这里的花草都比人要金贵,霍仪携着云容的手,“不喜欢这里?” 好像若是云容真的摇一摇头,霍仪便要如那人斩杀御膳房那些人一样,血祭了这刚建成的宫殿。 “很漂亮……之前在襄国,也未见如此。” “到了孤身边,自与从前不同。”他这样天生高人一等的美貌似仙,是神,是他心尖人,自当好好捧着疼宠,“你是孤的王宫里最是金贵的小殿下,孤自然要给你最好的。” 他越是说得深重,越是对他表现出明显的偏爱,云容越害怕,越是厌恶这里的一切。 霍仪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要美人,要他高高在上,要美人在他捧上的一切里被人仰望,他在此中得趣,能给云容天下最好的,便胜过千千万万种乐趣。 于是继续携了云容往里走,一路细观去,各微末处也做得妥帖,当真花了十二分的心思。 入得廊下,将要进殿内的时候霍仪忽然停下,抬着手指着廊顶描绘的繁复纹路,说:“这些都是襄国惯来喜欢的纹饰,小云儿瞧着可有生出些亲近之感,不再觉得孤单?” 云容抬眼看去,果然看到各色彩绘花纹,华丽漂亮,又格格不入,这里毕竟不是襄国。 “有孤陪着,怎会孤单。”霍仪又笑,带了云容入内。 到瑶台宫的第一夜,霍仪自然又在这华丽的宫殿里狠狠的要了他。 他把这宫殿建好,装饰好,送给云容,带他来到这里,好像所有的目的都不过是如此——为这一晚翻云覆雨的别有风情。 云容是不习惯这些的,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脏得很,被男人染指侮辱他羞愧难当。 但这王宫从不因谁觉得难堪就肯为人遮羞,整个王宫都知晓,襄国王族沦为夏王卧榻间的玩/物,禁/脔一样被关在瑶台宫。 瑶台宫很空,只有云容一个人,晚上还有另一个折磨他的人,瑶台宫也很满,满是金银珠宝,满是宫人侍婢。 晨起沐浴,经一夜风雨凌乱的寝殿已经收拾好了,云容拖着仍旧疲倦酸疼的身体躺回床榻,手习惯似的往枕下一摸,却摸了个空,起身掀了枕一看,下头确实什么都没有。 “来人。”声音哑而虚弱,云容半靠床头而坐,身段纤美乌发散在双肩,一只腕子细白的手无力地托着额角,微微垂着慵懒的眼看进来的宫女,也不多话,开口问道,“可有看到我的玉佩?” 宫女自是摇头,又说:“殿下玉佩是怎样的,原放在何处,奴婢下去问问。” 那玉佩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地方,羊脂白玉,同这瑶台宫里任何一物比起来似乎都显得吝啬,但那是他自襄国带来的,所以一直带在身边。 宫女离开了一会,云容腰酸难忍实在坐不住,便坐在床沿伏趴在床头,颦着眉头试着伸手去按了按后腰,直到外头响起动静才把手收回。 “回殿下,今早过来洒扫整理的人都没有看见殿下说的玉,殿下再想想是否放在别处,奴婢替您找找?” 玉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云容不想闹出事,便让人下去了,那宫女临走前踌躇,见床榻上的美人锁眉隐忍,似有苦痛,忍不住道:“殿下是否身上不适,可要瞧瞧太医?” 云容最是忌讳旁人提他床帏内事,面色微微一变,宫女却是低着头,没有看清他的神色,还在说:“今日王上走的时候,还特意交代过,说昨夜手上没个轻重,殿下又是夜夜侍寝,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万不能避讳,要尽早请太医来看看才是。” 云容愣了片刻,又似幡然醒悟又觉得可笑,但面色不变,抬眼去看对方:“晚上你们都听到了?” “奴婢们都在外头守夜。” 所以夜夜他崩溃的哭声,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或许整个瑶台宫的人,都已经知晓,只是没人说。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丑事,在这里他没有脸面,也不必高高在上。 云容忽然觉得心都有些倦了,他最在意的,夜里咬着唇最是小心翼翼一点点维护的,那点见不得光的尊严还是没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奴婢淑儿。” * 休息到近午时,殿内还是只有云容一个人,一群宫人有条不紊的伺候他起身,淑儿也在其中,对他说:“政务繁忙,王上不能过来陪殿下用膳了,不过晚上一定会来的。” 云容可有可无地听着,心想这段时间夏王只顾寻欢作乐,积压了那么久的政务是够处理一段时间的,或许这段日子他能得些清闲。 本是没什么胃口,但午膳就算是霍仪不在,云容也把该吃的都吃了,好在菜色都是按照襄国口味做的,并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饭毕又在瑶台宫静心打理的花园里走了一圈,依旧是意兴阑珊,最后回了寝殿。 早上丢失的玉佩没有找到,午憩时发现枕下竟然出现一枚香囊,云容不记得自己有此物,细看似女子私物,唤了淑儿进来,让她拿去问问是谁遗失的,却未寻见失主。 晚上的时候霍仪果然来了,云容因等他一道用膳所以不曾先动,霍仪处理了一天政务面上却不见丝毫疲态,似乎一切游刃有余,见了云容依旧是那样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政务方面是贤能,但本性却又这般强硬下作,云容不由想,他若是只关心国政,应该能成贤君。 “怎么不先吃点东西垫垫。”时辰已经不早,外面的天色都暗了,霍仪亲亲热热地执着云容的手把玩着,一面问道。 柔弱无骨的玉手使人心猿意马,一日未见,霍仪觉得眼前的人更合自己心了,简直贴到了心坎里去,若是寻常此般心热定少不得立马行云布雨的,但是念及云容还未用膳,便堪堪忍住了。 “先吃东西吧,别饿着了,以后若是孤来晚了,也不必等,你身体那么弱,得仔细些。”他细细叮嘱,就贴着云容的面,像是喁喁的耳鬓厮磨,唇边都是笑意,旁人见了只觉两人似伉俪情深。 原本云容身体倒不算是弱,是到了大夏王宫才开始孱弱下来的,但他什么也没有说,霍仪那边已经让人开始传膳,有几个宫女侍奉左右,但是只要霍仪在,他们便显得多余无用。 霍仪亲自给云容布菜,云容默默用着,偶尔霍仪会问他味道如何,可喜欢,云容便点头,霍仪立马龙颜大悦,即刻就会封赏,一直在外头等着的御膳房的人便立马一阵欢天喜地的磕头谢恩。 多少人,就因为做了一道能让瑶台宫里的小殿下点头的菜,一夜升官发财变成人上人。 富贵险中求,入了瑶台宫,既可能轻易被杀头,但这里也是王宫里人人求之不得的捷径处,就是奴才想要瞻仰圣颜,到瑶台宫来机会也永远是最多的。 夜里霍仪留宿瑶台宫,云容想清闲,但是霍仪再忙,晚上都是不会让他清闲的。 知道那扇门后面站着守夜的人,也明白他们已知自己的夜夜的丑态,但是云容还是死咬着唇,虽然没有了尊严,但他还有廉耻之心。 “昨夜你守夜?”翌日,云容拥着锦衾,懒在床榻里头问被他喊进来的人。 “会殿下,正是。”淑儿回道。 “听到了什么?” 似是难以启齿,淑儿一时沉默不语,云容当然也知道那些话但凡一般人都是说不出口的,但不待他再问,淑儿却开口了:“王上说……说,说殿下肤若脂雪,宜穿红衣。” 云容不记得有这句,但他记得霍仪说他腰身软,笑言想看他跳舞,可他不是供人取乐的舞姬。 午时用茶,云容顺口问了一句:“王上可来?” 得了昨日一般的答案,云容也如昨日一般一人用了膳,不过今天没心思去花园散心了,昨晚折腾了一夜,人前勉强能作正常态,但也是勉强,花园他是他没力气去了。 但等入了床榻午憩,他下意识的往枕下一摸,却又摸到了一样东西。 可怜可爱 一条束发所用的缎带,明艳张扬的红色,上面绣着一朵盛开的艳丽花朵,也是红的。 云容心头有些古怪,喊了淑儿进来询问,这缎带却如昨日那香囊一样无主。 把人使了出去,他一个人待在殿内,手里拿着那条缎带仔细翻看,认出上面绣的是杜棠花……和昨日香囊上的一模一样,竟似出自同一人。 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 王宫不是个安生的地方,云容知道,瑶台宫更不是,只是个笼子,关着一个他,和千人千面的各种诡异心思。 今天霍仪来得比昨日早,说是不耐相思:“孤与云儿,只争朝夕,一刻不见便如隔三秋。” 说着他吻了吻云容唇角,贴着他耳边用极为亲昵的姿态问:“云儿可有想孤片刻?” 以往霍仪问话,云容总是乖顺点头,但是这次他却没有动作,而霍仪又好像极为执著问题的答案,又问了一遍。 他的喜怒无常的性子,总让人疑心下一刻就要天子一怒血流漂橹,即便现在他仍旧对云容温情脉脉。 “殿下心中自然记挂王上,今日午时还曾问起过。”此刻淑儿进来奉茶,便替云容答了一句,霍仪也甚为满意,甚至有些惊喜的略略挑眉,问云容,“可是真的?” 云容顺势点头算是把这件事揭过,霍仪心情很好,一直把云容抱在怀里说各种甜腻的话,温言细语得不真实。 霍仪生得高大挺拔,他的怀抱宽厚,双臂有力,云容则显得过分纤弱,被他整个抱着,温温软软的一个美人似云一般,霍仪情不自禁地埋首在他颈窝里,肺腑皆是美人体香余韵。 “小云儿又香又软娇嫩非常,可怜可爱,叫孤如何不怜。”恣睢强硬的帝王,没有心,没有弱点,唯一能俘获他的是本性,是美人。 要他化成一腔柔情,就要最贴合他心意的美人。 云容有天生高人一等的美貌,这就足以成为他为他沉迷痴狂的理由,甚至很充分,无可推翻。 晚膳后时辰还早,霍仪想让云容奏箜篌,他说他喜欢他弹箜篌时的样子,云容想起那晚的不堪回首,他不能再在霍仪面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奏曲,于是拒了。 他甚至没有理由,只说不想弹,但霍仪并没有非听不可的意思,也就答应了。 之后两人去殿外散步,霍仪以为他金贵娇气,稍走了两步就大张旗鼓的要入亭休息,一群宫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布置,又是送瓜果点心又是泡茶,手脚伶俐,纵人多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奉茶的时候,来人脚步一绊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霍仪第一动作是将云容揽到身边,细查他是否有碍。 “奴婢死罪,求王恕罪!”惊恐的告罪声响起。 云容看去地上跪着请罪的人,是淑儿,她也被吓到了,面色发白身上有些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一点不假,在暴戾的夏王这里动辄论杀是常事。 所有人都怕死,屏息敛声,霍仪看都没看地上跪着的人,直接说:“来人!” 下一刻就要又有一条鲜活的人命在这瑶台宫里消亡,云容看着形容狼狈的淑儿,苍白的脸已经是惨白了,今日她穿了一条红底的裙衫,本是显得娇俏的,但现在却衬得她面如死灰,茶水污了她的衣裙,真有些可怜。 “算了吧。”一直只把自己当作旁观者的云容终于出声了,他对霍仪说,“她是我身边的人,用惯了。” 于是霍仪怒气瞬间就消了,甚至因为云容这番话而显得愉悦。 果然是喜怒无常的。 霍仪放了惊魂未定的淑儿离开,一心扑在云容身上,说道:“孤说过了不管什么事都会依着小云儿,云儿向孤求什么,孤都不会吝惜,哪有什么能比得过孤心上的宝贝……日后,云儿尽管开口便是,孤喜欢你对孤有所要求。” 云容对这番话无感。 云容救了淑儿,第二天醒来看到她跪在外面。 “殿下救了奴婢,奴婢感激。” 她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一身衣裙,云容看了一会,问:“你在这里守了一夜?” “是。”淑儿说,“昨夜跪在外头守夜,辰时进来候殿下起身。” 她实际不必如此,云容以为没有必要,跪谢本是没有意义,她却认真地跪了一夜,果然是刚入宫的人才特有的纯良真挚。 但是云容什么也没有说,懒得说,他只道:“起来吧,先回去把衣裳换了。” 等云容更衣完毕,淑儿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又出现在殿内,其余人都出去了,唯她留下给云容梳发。 “不休息么?”她跪了一夜,腿上应该不好受,毕竟他晚上在霍仪面前跪上半个时辰都受不了。 铜镜里是一张美人面,淑儿拿着银梳替他打理长发,垂着眼说:“奴婢下贱身体,没那么讲究。” 云容便没说话了,只是想起夜间霍仪总说他娇气爱闹,怎么都不满意,现在听了淑儿的话,忽然觉得霍仪有句话也是对的,他还是适合养在王宫,金贵。 云容又注意到她手背上有一片红痕,应是昨日烫伤,问她可有上药,她又是之前的低姿态,仿佛自惭形秽地说:“奴婢低贱,小伤无妨。” 云容都听倦了,便打算不再问,淑儿细心地替他梳理长发,颇有些羡慕地赞美他:“殿下绿鬓如云,真好看。” 云容没应,淑儿替他束好了长发,这才瞧见他后颈处有几处新鲜的痕迹,半是隐没在领口下,但在雪白的肌肤上依旧有几分明显,她稍避开目光:“殿下可要用些药?” 云容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什么,他夜里不许霍仪在人见处留下痕迹,没曾想后颈上他自己瞧不见处反倒让霍仪钻了空子,便用手一捂,有些不高兴地皱眉:“去拿两盒药过来。” 淑儿当真乖巧的取了两盒装在玉盒里的药膏来,云容拿起一个碧色的看了看,递给她:“你下去休息吧,手上也擦些药。” 淑儿告退后云容自己抹了药,把领子理了理,又把原本已经束好的长发放了下来,打理好随手用一条缎带束在身后。 最后搁下银梳的时候失了手,让梳子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却发觉这银梳不是之前所用。 之前所用的乃是玛瑙石精细磨成,用着更舒适方便,现在王宫时兴大都如此,银质反而用的人少。 拿起那把银梳细细看了一番,发现这银梳有些泛旧,上头有些岁月苍老的痕迹,不似瑶台宫里会有的东西,格格不入得诡异。 最要紧的是银梳上嵌有螺钿,竟然也是大红的杜棠花样。 淑儿负责内殿的事,等她下午回来的时候云容便问了她。 淑儿拿着银梳看罢,也甚是奇怪,道早晨昏了头竟没有发现这一点错处,又要告罪,云容哪管她什么罪,只让人把东西拿出去丢了便是。 后头几日云容仔细留意起来,好在殿内没再出现一些莫名的东西,渐渐也稍稍安心,但仍旧觉得这王宫真是诡异阴冷得很。 云容不喜欢大夏的王宫,虽然入宫近两月却未知他全貌如何,只晓得宫殿巍峨。 他也不大喜欢走动,这里的一切于他来说仍旧是陌生的,他也没有心思去熟悉。 霍仪却不以为然,或许旁人看来他待云容确是极好的,甚至极为偏爱,很多寻常懒得顾及的小事他也在意,就连云容不惯王宫这点,日理万机的夏王也有心思管。 他不想云容一直闷在瑶台宫里——虽然瑶台宫是他特意给他造的,但是他还是希望云容能真的属于大夏王宫,便说带云容出去走走。 外头一片艳红,随处可见的绯花娇艳欲滴,王宫好像变了样子,满目的娇红,宫道上甚至铺了一层浅浅的花瓣,像是诗里说的十里红妆。 没想到是他故步自封,瑶台宫外竟是这番景象,这样的王宫同云容认知里有了出入。 “你入宫那日,孤命人种了满宫的杜棠,现在开花了。” 大夏特有的杜棠花,相传是古时一位美人血骨所生。 “象征美人的杜棠,最适合小云儿。” 云容忽然觉得这十里杜棠失了色,他其实本就不大喜欢这样艳丽张扬的花,又想到之前瑶台宫里种种诡异之事,皆与杜棠有关,是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吗? 正出神,那边霍仪已经折了一枝花下来递上,云容伸手去接的时候却被霍仪抓住指尖。 他慢慢靠近,也不顾有旁人在,就这样吻上那簇粉的指尖,轻柔的动作像是春风吻花,也不抬头,只抬起眼看着云容。 “娇花虽好,”他说着,又轻吻上,“孤更怜卿。” 云容就这样站着,维持着那个被他抓着手腕吻着指尖的动作,霍仪慢慢抓着他的手,引他抚上自己的侧脸,而后便顺势侧头又吻在云容的掌心,问他:“云儿可知道孤为什么要建瑶台宫?” “因为孤要金屋藏娇。” 他在告诉他,以后他只能留在王宫。 “以后都要留在这里,孤是想真心待你,开心些可好?”叹息的语气不像叹息,似在恩爱调情,他把花枝上随手摘下的一朵花别在云容鬓边,亲吻在鬓角,也借此贴着他的耳呢喃调笑,“云儿的小花很甜,比花蜜还甜。” 云容抿着唇仓促地瞥开目光,像是被他这番话吓到了一样,寻常他带在脸上厌世的面具下,想要掩藏的不过是难堪和脆弱,被霍仪一句话轻轻揭开,露出他胆小可怜的一面。 明明知道他一直都是故作镇定,霍仪却还是要故意这样说这些话,逼他认清现实。 霍仪喜欢看他生动的小模样,很可爱,不由心中一动,有些苦恼的脱口自语道:“为何不笑。” 自入王宫,云容从未笑过。 似是想逗他笑,霍仪说要带他去看些有趣的东西。 乖孩子 乘了撵驾往西行,那里建着一座奴斗场,似是为了方便观看场中景象,所以台子修得并不很高,上头建着飞檐凉亭,置了屏风桌椅软榻,还有一应宫人伺候左右,万分齐全。 云容被霍仪带着过去,当先看到一个站在八宝屏风前的人,身着轻甲腰上配着宝剑,目不斜视自有凌冽肃杀之气,剑眉星目的长相和松柏一样的身姿,刚正得像是历史正卷里的某位传世将军。 但他身上杀气太重太冷,云容不敢近前,霍仪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这位是季将军,刚回西都不久,现是御林军统领,日后云儿见到他的机会还多。” 言语间能听得出霍仪的信任,云容忍不住又看了那季将军一眼,季子白没有看他,只对霍仪行了礼之后让到了一边。 霍仪带着云容去了亭子里面的软榻上坐下,云容却有些坐立难安,霍仪安抚似的覆上他的手背,对他耳语说:“没事,往下头看看。” 云容这才注意到下面的奴斗场里,已经出现了两个身材健硕魁梧的男子,各赤身裸膊披散头发,显得有些邋遢,如林中斗兽一样怒目凶光,很快便斗得你死我活。 血腥的场面让云容觉得不适,霍仪把他揽到怀里,让人叫停了下面的决斗,那场内两人粗喘如牛,已经浑身是伤了。 “换个更有趣的。”他看了云容一眼,吩咐人拿来了一筒箭,随手抽出一支来,又对怀里的人说,“这里面的箭只有一支是真的,其余都是蜡做的,这场赌运气,看他们两人谁气运不佳。” 说着他把箭递给了一边的季子白:“季将军箭法好,战场上都能百步中的,便由季将军来吧。” 于是季子白上前半跪着抬起双手,像接圣旨一样郑重地接了那支箭——那是一个绝对臣服的姿态,这个动作可以看出他忠君之心。 接着他转身挽弓搭箭,下一刻“咻”一声长箭飞出,是一支蜡箭。 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接连射出,无一为实,但季子白的动作干净利落,似是曾无数次以这样的姿态取人性命——为君令,为使命。 光是这样看着他冷硬的身姿,云容甚至能想象他在战场上的样子。 他一定杀过很多人,云容想。 十箭之后那两人还在场内立着,季子白并未倦懈,接着又抽出一支箭。 箭搭在弓弦上的时候,他因沉目瞄准而显得锋利的眉眼格外冷肃,余光里是被霍仪护在怀里的有着祸国之姿的美人,他微微皱眉,暗暗使力将弓拉到最满,这样箭飞出时就有最大的余力。 许是习惯逃避和自我麻痹,云容总是很轻易就能出神,等他稍微收神的时候,便见到季将军又一箭飞射而出之后,利箭直穿场中一人血肉之躯而过。 下一刻一幅衣袖遮在他眼前,但还是慢了些许,云容感到眉间微热一瞬,还愣愣的,霍仪已经放下的衣袖,便见他眉心赫然一点鲜血。 季子白那一箭穿过血肉带起残血,竟直接溅到了云容面上,正正眉心。 场中一人已经倒下,那一箭直中对方额心,当场便亡了,这些云容看得清楚,眉心的血已经凉了,霍仪替他拭去,云容却觉得浑身发冷,怔怔看着那个倒在场中的人。 “末将冒犯了,王上恕罪。”季子白已经半跪请罪,背脊依旧挺直。 “几月不见,季将军箭法又精进了不少。”霍仪不以为意,转头温声细语去关心怀里的人,他吻了吻云容觉得不适的眉心,原本抱着他的手臂也收紧了些,轻声问,“吓着了?” 云容仓皇回神,他确实被吓到了,吓得不轻,不敢去看季子白,下意识地攥紧了霍仪的衣袖:“我……我有些累了。” 霍仪自是极欢喜他如今半是依赖自己的模样,他也被云容那含怯带怕的眼神给催得心肝发颤,只当云容是被眼前这血腥气给吓怕了,便哄道:“那孤抱云儿回去休息。” 他带云容过来也就是想让他稍微露出点弱态来,不必再端着,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现下自是如愿了,便果真抱着人走,云容自将脸埋在他怀里似亲昵状。 等人走了季子白才站起身,地上放着的箭筒里还剩几支箭,他手指一一拨过,最后抽了一支出来,弯弓搭箭一如之前,甚至眼尾的冷厉之气都未变,视线一凝,那个欲抬脚要逃的斗奴在转身的前一刻中箭。 这一次,正中眉心。 而这一箭才是实实在在的铁质箭镞,之前杀人那一箭倒是蜡做的——他想杀人时,就算是蜡做的箭头也能用得利可断发。 在御撵上霍仪也一直抱着云容,爱不释手一般喜欢极了他此刻真实的小模样,但也未免有些心疼,不过这种心疼更让他对云容生起一股怜惜喜爱之情。 他喜欢云容,喜欢他在自己身边,喜欢他各面,裹着壳子不笑厌世的他,脱下面具胆小可怜的他,他只是更想看到他害怕时在自己怀里藏着,被自己护着。 回到瑶台的时候,霍仪身边带着的人惊动了宫内接驾的一群人,于是合并成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跟着霍仪,看他把怀里的人给抱回了寝殿。 淑儿随在人群里,着急地张望着自己的主子,最后被关在外头,里面只有霍仪和云容。 云容脸色有些白,但是已经恢复寻常面无神色的模样。 “真吓得这样狠?是孤不好,以后定不带云儿去那种地方了。”霍仪颇有些自责。 因为云容受惊,于是霍仪在瑶台宫陪了他一天,一直到晚上都未离开。 翌日霍仪没有急着去处理政务,醒来之后怀里抱着香软的美人看个不够,云容睡在轻软的被子里,身上只有一件单单的寝衣,依旧是霍仪的,云容那般纤瘦穿着肯定是大了的,但这样一裹却别有一种娇嫩颜色,惹人垂涎。 云容睡着的时候没有那样的疏冷——或者说只要他到了床上,所有的面具都戴不住,或动或静或哭或求饶,哪一样都能如细丝缠到霍仪心里,勾着他整颗心都跟着颤。 这个人,他要不够,这个人他就是这样喜欢,想同他骨血相融。 “要怎样待你才好,捧上江山你可要。” 云容醒来时霍仪还没走,他的手还放在云容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揉着,见他睁开眼就问:“疼不疼,身上可难受?” 云容缩在他的怀中,格外的纤细漂亮,几许乌发散在玉腮边,有些无力的又闭上眼,并没有回答霍仪的话。 霍仪也不以为忤,甚至还宠溺似的笑了笑,手上动作未停,在被子底下继续按揉。 如是一会本就倦累未消的云容又昏昏欲睡,费了些力气才伸手在外头按住了腰间的手:“别弄了,王上该上朝听政了。” “今日不上朝。”他吻着他的侧脸说,“今日孤在瑶台宫陪小云儿。” 有霍仪在,云容更不想起身了,闭着眼继续睡,但是霍仪的呼吸近在耳边扰得他心烦,颦了颦眉后转了个身背对着霍仪,这样才好受些。 于是霍仪又从后头贴上来,手搂着那一把细腰不肯放,唇贴着那白生生的后颈吻了吻,低笑问:“小云儿怎么这般冷硬,是孤昨夜没做好吗?” 最是厌烦霍仪同他提这些他深以为耻的床笫之事,云容更恼,偏霍仪还不自知似的,说话时唇总是似有若无的扫过后颈处敏/感的嫩肉,欲贴不贴的痒让云容想起之前,他故意在他身上留下那些痕迹的事。 “不行。”怕他再那样,云容抬手捂住后颈,“只是累了,王上放我好好歇歇吧。” “每回都说不行了,还不是照样缠人到最后。”霍仪故意曲解他。 云容身上一僵,顿时沉默了,霍仪不觉有他,就看着眼前的那只玉手。 腕子上的柔软衣袖滑下,雪白生嫩的手臂像是软玉,十指更如削葱般白皙纤秀,霍仪顺势吻在那手指上,见他闷闷的,也不逗他了,开始哄人:“好了,孤知道云儿金贵不胜云雨,孤在这里陪着云儿。” 说着顺手抓住那一只白腻腻的腕子,把云容整个翻过来捞到怀中,捧着他的脸吻上他发顶:“好云儿,乖孩子,孤王的小宝贝。” 语气好像在哄闹脾气的小孩子。 霍仪今岁三十又二,是比云容年长不少,但是每次他这样喊云容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已十八了。”他闷声说。 霍仪就笑,看着他的眼睛笑得不似人前那个冷酷暴戾的夏王,笑罢才道:“云儿在襄国是最小的殿下,在孤这里是最宝贝的心头肉,有什么不对。” 提起襄国,霍仪心中便有所关怀,细细拨着云容的鬓发,又问他:“你家里待你好不好。” “自是极好。”云容说了实话,不管霍仪为何发问,他都不想让他觉得襄国不好。 “天生云儿之貌无人可配,只适合入王宫承恩。云家何幸,有子若此。”怀中美人温软生香,霍仪感叹着,也越加喜欢,心里头便高兴,“他们把小云儿养得这样好,送到孤的身边,应该好好赏。” * 古往今来,战争中美人是最好的战利品,尤其是一个倾国倾城的高贵王室美人。 所有人都当云容是夏国的战利品。 但是霍仪给他千万荣宠,并不是要把他当战利品炫耀,而是要疼到骨子里的宝贝,他还要天下人都知道这一点,不能看轻他。 他不仅放了襄王室,还回王位国土,甚至还派了车马又一次送去很多金银钱财,如下聘一般一路披红。 车队浩浩荡荡红了十里,气派非常,此事已五国传遍。 他过分的爱屋及乌,也让天下人很快清楚了云容在他心中的分量。 很快坊间俱开始流传王宫秘辛,王上被后宫刚来的襄国小殿下迷昏了眼,刚把人接回王宫,就杀了之前一路上押送襄国王室俘虏入都的所有官员士兵,却将私自把小殿下从天牢放走的狱卒升了官职,简直是要天下人效仿小人,捧那一人脸面。 这确实是天底下头一份的宠爱,但也寒了不少人心。为一人颠倒是非功过,岂非昏君所为? 昏君与美人 老太师大义,深明其害,多次上书要王上把人赶出王宫,却未得一点消息,终是在外头种种流言下忍不住直接在朝堂上扯出了这件事。 “自古红颜多祸水,现在外面对王上议论纷纷多有诟病,王上之前举动也确实欠妥,况他身为男子却献媚邀宠, 刚到王宫时便引王上荒废政务多日不朝,身为襄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臣恳请王上大局为重,将人逐出王宫。” 太师直接一口气说了所有积压在胸的话,神色义愤填膺大义凛然,说完之后还喘着气像是仍旧没说够对方罄竹难书的罪行一样。 霍仪很平静地听完,而后缓缓自龙椅上起身走到太师面前,冷冷的眉目如淬雪含霜,言辞隐有警告之意:“孤不过是要宠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罢了,太师何必如此动怒,他居心如何孤自知道。” 又说:“还有,孤知太师博闻广识,外头那些虚妄言论,太师理应不该如那些贩夫走卒一样道听途说才是,人是孤强留下的,所谓的献媚邀宠之言……以后若是再有人敢在孤面前提半个字,孤就绞烂了他的舌头。” 太师被霍仪这番话说得瞪大了眼,站着滞了好一会,朝堂上其余人皆噤若寒蝉。 他深知旁人不敢说的那些话,也只有他能说。 好一会他才抖着花白的须发愤然道:“臣为大夏之心日月可鉴,王上因一个亡国俘虏名誉受损,更寒了我大夏将士的忠君之心。” “现在外面皆传王上乱了规矩,无度白日宣淫,整日只知狎/弄美人,那人淫/浪无度霍乱宫闱,如此居心不良迟早坏了社稷!” “孤都不知道的事情,太师听说得可真不少。”霍仪冷笑了一声,从晃动的冠冕毓珠里看他,“若是太师不说,孤都不知道,外面竟然还有乱臣贼子胆敢在孤眼皮子底下造谣。” “来人!”错开太师不可置信的眼神,霍仪广袖一挥,“即日肃查王城,再有谁传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格杀勿论!” “还有,你们通通都记住孤今日的话。”冷冽的目光慢慢扫过诺诺低头的群臣,霍仪掷地有声地道,“孤宠的人不是什么俘虏,他是襄国小殿下,现在是孤的人,以后是你们的王后。” 若不是为了云容,霍仪如何会对襄国如此宽容,为襄复国也只是怕有人以后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亡国俘虏轻看了他罢。 他是要他荣宠万千,不愿他受一点委屈的。 所以,他不想再听到那些轻贬云容的话。 而霍仪那句话最后一字落下,朝堂群臣无声哗然,暗潮涌动群臣色变,却压着未有人敢出声。 或者如太师一般,已经震惊得全然无法言语了。 而霍仪再不欲多留,如此就径直往殿外走,也不管群臣面面相觑神色,自道:“不是说孤白日宣淫吗,那孤现在便去坐实了这个罪名,退朝!” “王上!——”回过神的太师无力地往外追了两步,却被冷面银甲的季子白横剑一拦,“太师,止步。” “季将军……”太师被剑逼得退了一步,似还欲说些什么,季子白已经在归剑入鞘的同时转身离开,背影肃冷坚毅。 朝堂如何风云,被关在瑶台宫的云容是不知道分毫的。 今日天光正是好时候,云容因整日大都闷在殿内无趣,所以也难得支开了宫人,想要自己出去走走。 但还未离开寝殿,却瞧见后头花木葳蕤的小花园里有一人。 他便出了侧门,从后头曲廊下往那边看,原来是淑儿在园子里头喂食飞鸟。 “这是什么鸟?”云容放轻了脚步走过去,那些鸟似乎有些怕人,他一出声就簌簌地飞了大半走,极为灵巧的,抬眼就瞧不见了。 “殿下。”淑儿见了他便要来扶,似他多金贵一样,不敢累他分毫。 而云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淑儿这才着说:“奴婢也不识得,不过见它们时常流连到此应是无主,便给些吃食,若是扰了殿下,奴婢自请受罚。” “你想喂便喂吧,瑶台宫沉闷无趣,有些能飞能跳的活物也好。”看到一旁的石桌上还放着一碟喂鸟的碎糕。 但云容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动作,在这王宫诸般意趣皆已无趣。 “怎会无趣,王上不是日日都来陪殿下么。”淑儿心细看出了他的心思,但似有不解,她或许是天真的,又说,“王上待殿下极好,殿下应该高兴些才是。” 云容觉得厌烦,但凡是扭曲事实虚伪的,或天真的为霍仪说话的人,都那样理所当然,好像事情本身就是如此,这些话让他觉得厌烦。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现在所得始终是最好的,金玉瑶台,六宫独宠,旁人羡慕不来的他都有了。 但是他又怎会与旁人说他苦处,说不通,他们不会懂,越说只会越加厌弃这里。 这样一来,云容没了散心的性致,瞥了一眼地上还剩的几只伶仃的鸟,不欲再多留。 回到廊下云容没有进屋,他好像不知道要去哪,就那样站着。淑儿抬头就看到他伶俜的身影,单薄得像要零落枝头的白玉兰,又干干净净的漂亮。 他在寝殿的的时候大多只穿一件简单的单衫外披广袖,长长的乌发也不会束起来,只是简单地用一根带子挽在后头,很素净的打扮,却越发显得整个人纤弱的美。 淑儿隔了这么十余步看他,觉他恍然若娇婉女子。 云容自己不觉,依旧站在廊下也不知在想什么,微微有些出神,淑儿回神后拍干净手上的碎屑,也不管地上仅剩的鸟儿是否会被惊动,就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过去。 “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淑儿也站在廊下。 云容只对她摇了摇头,寝殿前头便传来动静,是霍仪来了。 和在朝堂上的冷面帝王不同,他从不会在云容面前疾言厉色,或者说见了云容,其他诸事似乎都不甚重要,他可以不在意,因为满心满眼都被一人占据。 “孤今日在书上瞧了几句诗,便想到了云儿,便忍不住要过来瞧瞧孤的宝贝。”霍仪到殿内的时候云容已经进去,淑儿跟在他后头,对进来的霍仪行礼之后便要去备茶,霍仪直接让人出去。 霍仪拉着云容去坐到铜镜前,说是想学诗里那样替他描眉。 霍仪对此自是手生,连螺黛都不知如何用,况画眉素是女子行事,云容自然不肯作女子态,一番推诿,霍仪却似得了书中所写闺房乐趣,喜与云容纠缠。 他捏着云容的下巴对着铜镜,云容要挣开,却碰翻了台上的一个珠玉嵌着的檀木匣,里面装着几页花钿,艳丽的大红。 “云儿这里还有这样东西?” 之前的螺黛是宫人准备的,时男子亦有用者,所以备了也没什么,但这花钿却是正正经经女子才用的。 云容一时愣住,就像之前几次寝殿出现一些莫名的东西一样,这花钿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出神间霍仪已经取了一枚花钿替他放在眉心,抬着云容的下巴对着自己,细细调好了位置。 云容以往见旁人用过,知道要贴好需得蘸取少许水点浸才行,正是想到此处,忽见霍仪靠近,接着额上一息温软,湿润。 他的唇舌贴着云容的额心,舌尖细细地舔在上头,似在描摹形容花样般认真,又带着几许房中放浪挑/逗,撩拨着,沁了花钿。 那吐出的呼吸惊了云容,他伸手去推拒,双手抵在霍仪肩头,却如此前夜夜一般,从未成功过。 霍仪的手很有力,他早就领教过,他扣着云容的后脑不许他退让。 等吻完了退开时,云容额上已有一枚艳丽花钿,映在镜中恍如那日奴斗场里眉心的一点鲜血。 霍仪又从后头抱着他,顺着发顶往边上一点一点轻吻到鬓角,同他耳语:“小云儿知道现在外面都在说什么吗?” 云容并不知晓,所以听霍仪低笑说:“他们都说你这宝贝是精怪化的妖精,会要人命,要孤王离你远一点。” “他们也算是说对了,你就是来勾魂的妖精。”他似乎很以这一点欢喜,甚至有些愉悦的宠溺,但温情脉脉言辞夹杂着他本身挥之不去的凛冽戾气,总让人觉得突兀奇怪。 “孤猜他们还想说,孤迟早有一天要死在你手里,不过就算是死,孤愿死在你身上。” “孤肯定是个昏君。”他忽然说。 这话旁人说来大逆不道,可当即处死,因为帝王所忌讳,但是霍仪却好像浑不在意这些,说得坦坦荡荡,好像在谈世间任何寻常事,寻常得似他不是大夏的王。 “孤从前开疆扩土争雄天下,不为流芳千古史书永记,现在才明白,这只为恣意快活同云儿争这朝夕欢乐。” 他似乎真的觉得这一切很值得高兴,认真说:“你做了天下人眼里的祸国美人,孤便做那个只爱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多般配……孤要比书里写的更宠你。” 他所谓的欢乐,只是云容一日日的折磨,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耀眼,或被人仰望艳羡,或被人争论诟病,他只如当年铜雀台里锁着的娈/奴一样。 他没有明白霍仪这份欢喜愉悦,却忽然想通了一点。 外头都传他不堪,众人眼中他已是罪名昭然,那季子白应该也早对他的“罪行”一清二楚吧。 对于季子白对他的杀意,或许之前还觉得冤枉,但是现在却明白了。 他是高岸睥睨的大将军,忠良性直,那样的人应是最恶淫/乱妖邪。 那日奴斗场里他一箭射杀奴隶,但好像真的要杀的人是自己一样,事后放下弓时两人目光短暂交接,那一瞥他若无其事,却让云容骇然至今。 他怕季子白,怕他浑身如冷铁的冰,怕他锋利的剑,怕他的赤胆忠心杀伐果决,怕他藏着血腥寒意的眼锋。 他想,季将军应当在见自己第一面——或者还未见过只是听闻了那些传言后,就已经认定他是霍乱社稷的奸邪,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所以才能那样不经意却又故意的警告他。 若非有霍仪,或许他早就动手除了他这个祸害。 到时候恐怕天下人尽要拍手称快。 但是没有人肯问他,这一切是否是他自愿,所有罪名加诸在他身上,还有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呼啸而来都是理所当然,都认定了他的罪。 好像君王自身贪色荒政,就都是那人天生浪/荡,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洗不干净。 这不仅仅是天下人给他的欲加之罪,也是霍仪给他的罪,霍仪能想到吗?他只会自以为是的杀人,然后让所有矛头都对准他。 所以现在霍仪在他面前说这番话,云容除了恶心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要做他的昏君就去做,他要被天下人唾骂就随人骂,非拉着他去,还当这是给他的荣耀?就跟他强/奸/污了他还说是恩赐一样,都是令人恶心的。 简直恶心透了。 所有人都在听 好在云容已经习惯藏起自己的情绪,所以即便心里再痛恨,面上也能一片平静,只是微微垂了垂眼,借以掩饰那点不自在。 但他颔首敛眉的侧颜是极美的,垂着的长发微微掩着,是很乖很乖的样子,霍仪看得心头一动,身上便是一热。 霍仪吻遍了脂滑细嫩的小云儿,吻到他的眼尾、含住他秀气小巧的下巴、舔了他的全身,尤其每每到漂亮的蝴蝶骨跟后腰处时,他会全身颤得格外厉害,像是第一次那样。 霍仪喜欢他这样。 他便故意格外流连,唇舌戏弄,吻飞了那只振翅的蝴蝶,让他在暴雨里瑟瑟得楚楚可怜。 他的小云儿宝贝被舔吻哭了——或许是吓哭的。 在那强忍不住的呜咽声里,霍仪又把花钿舔掉了,含了一颗千金泪。 “不哭了,小云儿。” 他一遍一遍的在他耳边唤他,把人疼爱哭了现在又来柔情蜜意地哄,每每唤来,都像是有人把这三个字含在舌尖辗转万古,呷了丝丝缕缕的清甜,缱绻而出。 直到下午的时候,霍仪才准备离开,云容也才被允许能起身。 床上时他被霍仪抱了几个时辰,浑身都酸痛得很,被人侍奉着穿好了衣裳,但是他还不能出去,要等整理好的霍仪先离开才行。 身为帝王的霍仪衣饰自然繁琐,云容便先到外间去等着,正在殿内来回踱步解乏,忽然瞧见外头站着一个人。 “那是不是季将军?”云容有些不确定地问身边的淑儿。 “是季将军,上午随着王上一道来的,一直在外面等着。”淑儿往外张望了一眼后,如是说。 “就在寝殿外面?” “是。”淑儿说,“奴婢同几个宫人守在外头,季将军便一直站在那。” 云容愣了一下,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是真的有些怕季子白,以至于那瞬间脑子有些空。 又过了一会,淑儿正奇怪时,就听云容问:“你、你们今天在外头都听到了什么?可有什么……不当的言辞?” 很多时候他受不得霍仪百般折腾,总在意乱时说些不雅的话,有时是霍仪逼他,有时是他崩溃后破口大骂霍仪,有时是他受不住了主动示弱所说,最是难堪得很。 他倒不怕瑶台宫的人听去,反正都这样了,但就是格外憷季子白,一想到他若是真的听到什么,云容心里便有些慌乱,怕就此坐实了他心里自己那淫/乱后宫的罪名。 听了云容所言,又见他不似玩笑,是真要她说出什么来,淑儿也是愣了一阵。 她面皮薄,似乎以为难以启齿,云容又以眼神催了一遍她才低头说:“与寻常大体无异……” 就是那些施云布雨的床笫之声,虽羞人,但无可厚非。 云容等着她继续,淑儿又支吾了一会才说:“就是后头殿下哭饶的声儿稍大了些,骂了王上是……是好色…昏君,还说王上……禽兽。”磕磕绊绊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逐渐不闻。 每次霍仪弄得他受不了了,那时云容往往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反正是清醒时绝对不可能说的话,因为会崩了自己的脸面。 在床上的时候,是极为难堪的,没什么端起的脸面,哭也哭了求也求了,什么话都说了,寻常霍仪定然以为这样羞辱他有趣,所以才一次次乐此不疲的逼他露出失态的丑状。 云容也不知道正直忠君的季将军,听了那些不堪入耳的□□会如何看他,反正应该不会有很好的印象,只会越加厌恶他。 思量着,云容又往外面看去,却正好和季子白似有所感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微微斜了斜,似乎也看了云容身边的淑儿一眼,然后很快收回。 云容却心下一惊,刚才季子白那一瞬的神色,竟让他生出一股子错觉,季子白好像是听到了他与淑儿的对话。 云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听到了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曾听人说过,习武之人耳力目力都是极好的…… 蓦然却又是一惊,若真如此,那季子白岂不是比门外的淑儿他们听到的还多?那些或因隐忍或因无力而发出的细微呻/吟,是否他听来一清二楚,污秽扰他清净? 云容却是不敢深想。 “怎么了,如何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恰云容惊魂甫定,霍仪从里间走了出来。 他已穿戴整齐,近到云容身前就极为自然的捧了他脸,唇上的吻一贴而逝,云容却忍不住把目光偷偷放到了门外那个身影上。 这次季子白目视远处,侧身对着殿内,并未看过来,但云容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太师直言进谏,殿上王上拂袖离去的事情很快也传了出去,虽有王上杀令在前,但私下议论者仍旧不少,且多为隐晦之言。 很多事情往往都是越急于遮羞,越是难看的,天下人以为此事便是如此了。 不过王上对襄国小殿下的宠爱,除了让那些文人写上几篇愤世嫉俗的文章来,更多人却是艳羡感叹居多。 王说,他之所誉贵之,他之所恶诛之。 此话不假,如得天下,谁人不羡。 曾亡国又如何,现如今还不是一人之下。 高洁儒仕毕竟是少数,更多更多的是芸芸众生之私心相貌。 有人下尘埃,有人上高台,有人凭一蹙眉一捧心可倾覆天下,轻易定他人生死荣辱,生杀予夺也只需他一抹枕边风月,扭曲的是人心的贪婪,勾起的是那些急功近利的心。 在许多人说王宫里的小殿下是祸害的同时,亦有不少人模仿那些因他而轻易高升荣华的人,阿谀奉承虚假谄媚的人亦有之。 就算是再厚再高再红的宫墙,也并不是完全不透风的,就如里面的秘辛永远被天下人所谈论一样,想同的,外面呼啸的纷纭亦往里面百孔不入,况王宫何止百孔,已是千疮。 云容也终于听闻一二,宫内的,宫外的,所有的窃窃私语和看他时探究又畏惧的眼神,如盏盏鬼火,他都知道了。 但他知道,他只能岿然不动。 旁人越是诽他谤他嘲他讽他,他则越应心如死水,如在霍仪的床上越是丑态毕现,人前表面越是不肯让自己露一点不庄不洁。 这面具下的,是他最后的一点廉耻心。 许是心思太沉,云容近些日子夜间睡得很不安稳,有时候霍仪怜他体弱什么也不做,他躺在霍仪怀里,依旧是如何也睡不着的。 一般安静地躺到半夜,身体僵得难受了才肯动一动,但是每当这时霍仪就好像也从未睡着一样,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在他耳边问:“怎么了?” 多时云容假装没听到似的装睡,霍仪就不动声色,好像方才那一句只是梦呓,但是被子底下的手却开始拉云容的衣带。 他一这样动作,云容就装不下去了,抓着他的手妥协的小声说:“你抱太紧了,有些热。” 然后霍仪果然松了些,又在被子底下把云容被扯散的衣带系好,低笑说:“云儿怎么跟小孩子似的,是要孤哄你睡觉么。” “我明天找太医开药。”云容也有些闷闷的,经常如此像是自己故意吵人一样,他自己都觉得不自在。 “药那么苦,小云儿吃得下?”似笑非笑的逗弄,每当霍仪以这种语气说话时,接下来可能就要做些什么。 果然下一刻霍仪就说:“既然云儿长夜无眠,那不如与孤巫山相叙,待会累了就容易睡了,不过今晚可别如昨夜那样不听话……” “……别说了。“云容忍无可忍的捂了他的嘴,想到昨晚那丢人的事便忍不住悄然红了一张秀面,声音也因为觉得难堪而显得有种哑。 霍仪轻轻拿开云容的手,故意逗他:“如何说不得,没什么可羞的,昨夜那次……” 云容有些急了,或许是生气了,抿着唇再次捂了霍仪的嘴,而后压低了声音对霍仪说:“别说了……季将军是不是在外面?” 自从季子白回来之后,霍仪每次来瑶台宫身边必定跟着他,有时他也会留下替霍仪守夜,就在外头站一宿,第二天再同霍仪一起离开。 倒没想到是因为这个,霍仪想明白了原由一下不由失笑:“小云儿面皮这样薄,只是为何单单只怕季将军听了,你怕他?” 云容的沉默就是默认,霍仪了然了:“原来是怕他。” 想到他第一次见季子白的样子,甚至看都不敢多看对方,那模样格外有趣,眼神都忍不住深了些:“果然是胆小。” 没看见霍仪的眼神,云容以为他这样同霍仪说了,霍仪便能放过他,以后兴许会收敛点,但是他全然低估了霍仪的劣性。 次日,夜。 “季将军昨天不是才来过么,怎么今日还在外头。”以往的话一般隔两三天季子白才会留一次守夜,但是最近季子白守夜的时间明显变多了,经常连着好几天都守着。 “季将军忠良,为了孤的安危所以才如此恪尽职守,孤只是全他尽忠之心而已,云儿不必在意。”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云容却没办法真的不去在意,霍仪把他放到床上的时候云容心中仍旧不自在,被霍仪压着开始吻着脱衣裳的时候忽然闷哼了一声。 “弄疼了?”很多时候霍仪算得上体贴,见云容有些难受的皱眉他就立马撑起了身,问他哪里不舒服。 云容左后肩被什么东西硌得有些疼,他动了动,顺手把滑落的衣裳拉上来,遮住了大半圆润白腻的肩。 霍仪一只手捞着他的长发,将人往怀里揽了些,摸到床上一点微硌手的硬物,是床褥下面有什么东西,于是便掀了那层薄衾,看到下头放着的是一把银梳。 云容也看去,目光微微一凝,被霍仪拿在手里的银梳正是之前他让淑儿扔掉的那一把——上面螺钿嵌的大红杜棠他记得清清楚楚。 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这殿里收拾的下人竟如此不用心,把东西胡乱留在这里。”霍仪随意看了两眼手里的东西,在云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出声冲外头喊了,“来人!” 让他站远些 两人现在姿势不雅,霍仪抱着云容侧在床上,云容衣衫不整的背对着外头的,都没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就听得外面反应极快的脚步响起,转眼下人已经到了里头。 好在床帏是放下的,夜里烛光晦暗,虽仍旧觉得不大自在,但云容也有心想听听原由,接着就听霍仪以不悦的声音问宫人:“你们做事从来如此惫懒的吗?” 现未说明原由,已是一声定罪,宫人们是骇极了王上的,听他责罪便觉浑身血凉,径直就跪下开始磕头求饶。 但霍仪无心同他们多耗,随手把银梳扔了出去,语气依旧很不好:“做事疏漏,你们一个个贱籍,伤了孤的人谁担待得起?” 他扔出去的动作很大,手上也没收力,正正砸中外头一个宫女的额顶,“咚”的一声闷响后,再抬起头时鬓发里已顺了一股鲜血下来。 依旧不曾解气,霍仪看了她们心烦,懒得听她们继续狡辩推卸,不耐烦的让人滚了出去,并令她们自己去领罚。 云容不知道她们要被怎样罚,也没空去深想,他只是在想这些巧合到底不是真的巧合,这银梳真的是哪个粗心的宫人不小心遗漏在此的吗? 可那银梳又从何而来? 打发走了宫人,霍仪见怀中人一直不言不语,就以为他被吓到了,抬起云容的下巴瞧他的脸来,声音同眼神早不知柔了多少度:“怎么了?被吓到了,还是方才被那蠢物弄疼了?” 他变脸变得着实快,前一刻还在对人大发脾气,现在立马对着云容温声软语了。 霍仪生得冷峻,看来其实十分稳重俊朗,但天生薄唇利目又显得极为不近人情的戾,但是他低眉含笑时却有种格外柔情。 云容久不回答,又像是在出神想着什么,霍仪习以为常,径自去扒了他右肩的衣裳,要看肩后头是否有伤到。 说伤其实倒也不至于,但被压出了一个明显的红印子,云容本就生得白,这样的痕迹看来就有些明显。 “小云儿水灵灵白嫩嫩的金贵,这印子也跟花瓣似的颜色。”霍仪伸手替他揉了揉。 云容正想说不用,却发现言辞有些多余,霍仪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何必不懂眼色往上撞,所以选择了闭嘴。 而霍仪也确实是故意带季子白来的,云容不让他说的床间私话,到底也还是说透了。 他发现云容好像格外忌讳被季子白听到什么,所以但凡有季子白在,云容总比从前能忍,霍仪以此为趣,要逼他崩溃哭出来才行。 这一切,就和把云容留在大夏王宫是一样的道理——云容要绷着脸带着他的面具,面上厌世恶人浑然将自己置之度外,霍仪就要一点点的撕下他的面具,告诉他这是他的王宫,他是他的人,再怎么逃避都是事实。 他并没有怀着恶意,也不想让云容难受,如果可以他甚至都不想去逼他,他只说喜欢他,要留住他。 不过骨子里的劣根是很难清除的,霍仪要玩的花样总惹云容生气。 他一生气了也不说话,不哭不闹就是整个人都闷着——虽然他寻常大多数时候也都是闷声不言的,但是霍仪看得出他不高兴。 他就想把人哄好。 使出万般手段,捧上千金珍宝,他哄得乐在其中,仿佛能逗云容开心些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有时难免又朝政荒废,就整日陪着人想法子哄他。 云容不是心软的,尤其在这种事情更不会心软,但是他被霍仪磨得没办法,又是送他东西又是带他出去散心看戏的百般折腾,他都没心思,只觉得霍仪围着他转让人烦闷。 但霍仪不累他都累了。 他终于愿意主动和霍仪说话了:“以后季将军守夜,你让他站远些。” 其实云容很想说不要让他来守夜了,但是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妥当,像是故意插手干扰霍仪的事情。 季子白守的是帝王安危,如果真让人走了,以后若是霍仪有什么好歹来他便也有了干系——就算是霍仪一直没什么,他若真这样说了,朝堂里岂不是又有人要参他一本恃宠故意陷王上于险境之言? 正是忙着哄人的时候,难得云容肯跟他说话,霍仪自然立马就答应了:“小云儿不喜欢他,那以后孤让他待远些,不过他是孤推心置腹之人,你不必怕他,你是孤的人,他也会保护你的。” 云容对此不置可否,其实心里一直觉得季子白没真的杀了自己便已经是开了大恩了。 他当然知道季子白对霍仪的忠心,可越是忠心,怕也越是看不惯他这种人。 有时候霍仪还会让季子白带着人到瑶台宫来巡视,说是为了云容的安全,他毕竟是御林军统领,云容没法拒绝,一般他一来他就躲在殿内不出去。 但遇到还是在所难免的。 他还见过季子白在院子里擦剑的样子,那剑锋利得很,他擦得很慢。 云容见了他就脚步定住,想要转身避开,但是季子白耳目极好,已然注意到了他,冰冰凉凉的瞥一眼过来,还未转身的云容被他一看就心里发怵,但他又很快转开了目光,似他多脏不忍细看一样。 云容想,自己大约是真的脏了他的眼吧,所以即便是两人都知对方存在,他也没有上前打招呼讨人嫌的举动,自绕了一条道回了寝殿。 “殿下是怕季将军么?”淑儿似乎有些奇怪云容的刻意躲避,她一直跟在云容身边伺候,自然看得出来些,“季将军是大夏最忠诚的勇士,王上让他来瑶台宫巡逻保护殿下,也是因为信任他。” 云容本不想答到,但是被人看穿心思他还是有些不自在,于是含糊了一句:“他身上杀气太重,看着不似善人。” 淑儿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恍然明白了一样:“季将军看着是挺冷血的,奴婢之前听传闻说,他曾在金銮殿内一夜杀了十多个人,还都是别国来的使臣,血水都浸到了金砖里擦了三天才擦干净。” 云容恶寒,开始讨厌金銮殿。 到了殿内,云容坐下,忽然想起上次的事情,遂问:“你可还记得之前那把银梳?” “就是殿下让奴婢扔了的那把?”淑儿有些不解他忽然问起,只道,“当日奴婢就拿出去扔了,怎么了?” “没什么。”不欲同旁人多说,转了话问,“杜棠花样是王宫里很时兴的吗?” 其实在王宫这些日子他也仔细看过,没见什么人用过杜棠花样的东西,香囊衣裳都没有这等花样,可若不是时兴,为何单单留在他身边的这些东西上都是杜棠花?是刻意的吗? “殿下不是大夏人,自然有所不知,像奴婢们这等低贱的人哪里配用杜棠花。”淑儿摇头说,“杜棠花大夏人人尽知,虽然漂亮,但是王宫用的人不多,盖因那都是主子们用的,或是宠妃或是嫡公主之类,旁人哪敢动分毫心思,那可是大逆不道的。” 听到“宠妃”“嫡公主”之言,云容默了默,忍不住又问:“那现在宫里有人用吗?” 云容到了王宫这么久,其实后宫如何他不甚了解,他一直待在瑶台宫,对外事向来漠不关心,他待都不想在这里待,哪里有心思去了解王宫。 “王上尚且未有王后,亦无后嗣,自然是没有嫡公主的。”淑儿耐心的给不了解后宫的云容解释,“如今王宫里王上最是宠爱的便是殿下了, 后宫里从前送来的美人早被遣散,只余下几位高官之女还在,但也形如虚设,王上对殿下……” “所以是没人用杜棠花样了?”云容不是想听她细说这些,于是打断了她。 淑儿摇头,抬眼觑了云容一眼,又说:“王宫的杜棠花都是王上给殿下种的,还有更前些,王上让人用玉帛锦给殿下做了一身杜棠和凤的礼服,早便送来了,殿下还没瞧过呢。” 云容又开始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方才说:“去拿来我看看。” 未几,五个宫女小心的捧着礼服展开,云容让她们把衣服挂在架子上之后便退去,他这才走过去看那华丽非常的礼服。 玉帛锦柔滑轻软,是难求的上上品锦缎,杜棠花是很艳丽的,礼服上用金丝银线绣得栩栩如生,比之前那香囊上的要精致百倍,云容看了一眼就没了兴趣,转身进了内间去休息。 淑儿望着那展开挂在架子上的礼服,华光熠熠,仿佛穿上它便能站上世间高台,她也是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衣裳,于是站着看了一会,大觉新奇,又往里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不大明白为什么云容不多看一眼。 多好啊。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他却不屑一顾。 * 听了云容的话,霍仪让季子白守夜的时间短了,每次也都是把他安排在前头庭院对面的回廊下头,隔得远了。 不过霍仪在瑶台宫待的时间长了,所以云容见到季子白的机会也就自然的多了。 作为霍仪最信任的近臣,季子白有随意佩刀剑入殿的资格。 每次云容看到他身上的剑,就会想起那天他拭剑的样子,以至于每次看到他云容都装作没看见,自转身绕道,这人他惹不起,不去他面前讨没趣,倒还是躲得起的。 越是相处下来,霍仪似乎越是喜欢云容了,几个月下来他还没有腻,甚至最近有时候会在瑶台宫处理一些政务,整日都不离去。 午憩醒来后,想起午膳时霍仪和他说想同他一尝红袖添香的风流,云容想起当时霍仪的神色,分明已经不是暗示了。 若他不去的话晚上估计又要受罪,定要借机问他为何不去,逼问不是想要答案,只是想恃此逞恶罢了。 云容也算了解了他些许,不想给自己找罪受,所以起身打理一番就去了偏殿。 霍仪最近在偏殿置了一间屋子处理政务,让人把积压的奏折搬了些过来,当时云容巧然瞧见,好几个人抬了几箱来,后头也筛了许多霍仪以为不重要的让人抬走。 也不知道现在还剩多少。 云容一人去的,身边没带人——他并不想让人旁观他跟霍仪的任何事,谁又知道霍仪能正经到什么时候,他不想当着旁人的面难看。 这砚不好 到了偏殿,云容进去了霍仪却不在里面,只有一个太监候在内门,见了他来就行礼:“王上有事离开,吩咐奴才守在这里等殿下,说殿下若是到了可以去里头坐坐,王上很快就回来。” 他说如何就是如何,云容便去了,里面一扇门开着,但最里头珠帘晃动,还隔着一扇屏风,进去之后只有一个在里面打理的宫女。 他脚步很轻,放下拂开的珠帘时,珠翠相碰发出的声音似乎惊到了里头的人,她背影颤了颤,仓促回头,看到来人时先是愣了片刻,面色却有些发白。 她站在长案前,侧身对着云容的,又匆忙行了一礼,眼神却有些闪躲的惊慌,似乎在怕什么。 云容自觉自己并不吓人,到王宫这几个月也没做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至于让人如此惊恐,他看着那浑身僵硬的宫女,很自然的举步过去,随口问:“在整理?” 宫女没敢动,就点点头应了一声,云容视线随意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要说这最不正常的还是面前这个人。 “我很可怕么?”他看着宫女,“你怕我做什么?” 宫女两股战战,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她似乎也怕自己说错话惹云容不高兴,于是解释:“奴婢没有,奴婢只是……” “手里是什么。”云容却注意到她衣袖里掩着的东西,瞥过去,“拿来我看看。” 藏是藏不住了,宫女早被云容的话吓得魂不附体,此刻哪敢再耽搁犹豫,硬着头皮抖着手把东西双手奉了上去,形容犹如赴死一般。 那是一方漆黑的砚,雕着精美的螭龙纹,分量挺重,拿在手中冰凉,犹古人言能“久握生露”一般。 这砚看着就名贵得很,拿在手中便能感出与旁的不同,他曾听说夏王以万驹良马从晋国国君手中换来一方乌玉砚,视如珍宝十分喜爱,应就是手中这一方了。 心中有了几分了解,云容仔细看着手里的东西,却没有说话,那宫女还在瑟瑟,他这才又瞧见这玉砚的一角残了,摸着有些刺手。 他微微抬眼看了那宫女一眼,对方低着头,云容便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淡淡说:“这砚不好。” 忽听此言宫女心中一惊,以为自己磕坏玉砚的事情被看破了他要治罪,不由攥着衣袖抬头去看云容,却见他垂眼思量着什么似的,纤秀的手指犹有玉色莹润,摩挲着乌玉砚的动作显得十指越发白皙。 “雕得不好。”他又说,依旧是浑不在意所有的神情,给人以兴阑厌世之感,“我不喜欢没有角的龙。” 宫女还没明白他的话,下一刻就见云容随手把砚砸在了地上,他仍旧是很平静,盯着那四分五裂的碎砚,轻轻说:“没事了。” 他这番动作让宫女的心狠狠一跳,险些跳出喉咙,最后却又重重落下,落回了原位。 “你先出去吧。”见人还在发愣,云容使她离开,宫女如获大赦的退了出去。 霍仪还没来,云容本想就在里面继续等他的,但是发现这里放着不少奏折,就算是霍仪不避讳他,他自己也还是要避嫌。 这里面屏风挡得严严实实的,以后他一个人如何说得清,索性也就出去了,只对那守在门内的太监交代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气,待会就回来。” 正离开没两步,一条廊子都没走过,就迎面遇上了季子白,这次是避无可避,想走都不好走。 季子白永远都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总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恨不得杀了自己,但是细看去又什么都没有。 在他眼里自己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出现在处理政务的地方,实在很容易引起误会,于是难得主动说了一句:“我刚到,王上不在里面,将军可是要找王上?” 云容不确定季子白会不会回答自己的话,他只是不想让这个杀神阎罗一样的人误会,而刚说完霍仪就忽然出现了。 “这孩子胆小,你莫吓着他了。”霍仪还未走近就瞧见这边的动静,过去就把云容揽住,对季子白说。 “臣只是路过此处而已,若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霍仪知道云容怕这个冷面阎罗,合该娇娇气气的小云儿确实不经季子白这样吓,所以便让人离开了,自己则带着云容回了殿里去。 两人进去之后,霍仪身后跟着的人都自动止步门外,到了里面霍仪看到了地上还未打扫的碎玉砚。 云容不待他发问,就先开口了:“砚坏了,我把它打碎了。” 霍仪则不以为意,好似碎的就是寻常一个喝茶的盏子一样,一边说“碎了就碎了”,一边唤了人进来打扫,是之前那个宫女。 他则把云容牵到长案后置了软枕的椅子上坐好,往后瞥了一眼在默默收拾的宫人,关心地问云容:“怎么碎的,没伤着吧?” “太冰了,没拿稳。”云容说。 乌玉是终年积雪不化的长云山采来的,性寒无比,霍仪听云容这样说才反应过来,赶紧握住他的双手,确实感到掌中的手正发凉。 “这次是孤疏忽了,之前太医替云儿诊脉的时候就说过云儿体寒,不宜碰这些生冷之物。” 于是他立马让人把这屋里其他性寒的物件都收走了,又让人重新送了一方砚来,特意令道不要冷玉。 霍仪本是想让云容替他研墨的,虽是帝王,但他还未体会过此中闲情乐趣,本是兴致不错,但因砚台本就易生寒性,故而最后也作罢了。 霍仪在那处理政务,云容就被安置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坐着,有时霍仪停笔同他说话,他便随意应两声。 略过了一个时辰,霍仪便放他回去休息了,云容坐得有些累了,慢慢走出去,远远又看到季子白在前头院子里,他从侧边的廊下走了。 “殿下。”见云容回来,淑儿过去把他扶住,又观他倦容,遂问,“殿下可要休息?” 近些日子他又瘦了些,也容易觉得累,于是由淑儿扶着进去休息:“晚些时候叫我。” 淑儿应下之后放了绡帐便退下了,云容很快便睡了过去,似乎睡得很沉。 但是恍惚间又觉得半梦半醒,隐约觉得身边有人在看着自己,就在床边,他想睁开眼看看,却陷在梦中无法左右自己。 等到一梦终醒,整个人都睡得昏昏沉沉的,睁眼之后仍觉不甚清醒,浑身都有些累。 但他素来体虚,曾也偶有此态,故不以为意,只是额上也出了些汗,身上感觉不清爽,便让人送了水到偏房沐浴。 洗去一身疲倦的云容再回到寝殿内时想清净些,所以没有让人近身伺候,就自己坐在铜镜前慢慢给自己梳理满头散着的长发,动作却忽然微微一顿。 把身后的头发理了一缕到胸前来,果然比其他头发都短了很多,那一缕整整齐齐的断开,似被人刻意剪掉了一段。 脑中瞬间翻转出千万思绪,千般猜测,最后仍旧是定在下午睡着时感觉到的异样。 那个时候,是真的有人在床边吗,被剪掉了那一缕头发,是在那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毁之,按理说除了必要修整时,只有在成亲结成连理时需断发结在一处,或偶有男女情深赠发于香囊内表心意。”淑儿说完,又看着云容,“襄国那边似乎也是如此,与大夏所俗无甚不同,我曾在书里见过的,殿下以为呢?” 确实没什么不同,他本以为既有人如此诡异的断他发,或有其他目的,然听淑儿说完,许真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可以上者,到底是哪一样意思,或者都不是?别人诡吊之行,又岂是旁人可猜度的。 思量毕,云容却是不露声色,他也未同淑儿说原由,另转了话题,淡声随意道:“你曾读过书的?” 寻常贫苦人家送家里标志的女儿入宫做宫女是常事,但若真贫者,却是读不起什么书的,他回想淑儿一直言行举止有度,为人聪慧伶俐,真似在书香里濡染了些时日的,也不由有此一问。 “奴婢是西都本地人,父亲曾在这边做小小一官,父亲重教养,故让奴婢同兄长一道念书……后家道中落,奴婢便入宫来了。” 具体如何她似不忍细说,神色微有些黯然,想来是念旧伤情了,揭人伤口的话云容也不会多说,故也沉默。 只暗忖,原来谁都不是生来就要为奴为婢的,又想起淑儿从前话里总是自贬说身为下贱,或许不是真的认命低贱,亦是不甘吧。 “家人可还健在?”不知为何,云容忽有一股同病相怜之意生出——尽管他们遭遇其实不尽相同,只觉都是不幸。 虽他不是多事多话的,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都尚在,只不在西都了。” 云容本想说让她有空可回去看看,如今听她这样说便罢了,兴许很远不方便的,便只轻轻叹了一句:“尚在便好。” 至此云容却神色郁郁,他亦是离了故土与亲人分离,此中伤感旁人未可知,纵然人长久,千里婵娟亦是生别离怨恨。 他几时才能回到襄国? 这不是他头一次这样想,刚到夏王宫的时候,他日日想着,夜夜想着,霍仪辱他再深他也以此支撑着,只等他厌弃自己那一天放自己狼狈离开。 如今倒是想得少了,许是心态平了,许是明白了要等才行,但如今被勾起愁怨,难免神伤。 “谁惹孤的云儿生气了,怎么皱着眉头不高兴。”卸了一天繁务的霍仪玉带广袖,身带帝王凌然威仪而来,他一来淑儿就退到了一边去。 云容仍旧是坐着的,兀自伤神着,心里越发不待见霍仪这囚他的罪魁祸首,他又从来不肯假以辞色的,如今便话也懒得回一句。 又骗他 “怎么这般委屈模样。”云容默默伤心的样子看得霍仪心颤,又是心疼又是怜惜,轻声哄人,“到底怎么了,别闷在心里难受,跟孤说说。” 云容如何肯与他剖心,自不会轻易地说。 霍仪不知他心思如何,一时间猜也猜不着什么,束手无奈:“下午在书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成了这样,委屈成这样叫孤心疼,又不肯说明,只一味叫孤担心难受,难不成是孤惹了云儿不快?” 云容又无言了一会,依旧不肯理人,单单侧身坐着,那一盏烛灯照得他侧颜甚是哀愁可怜,也有几分倔。 他只垂眸,不说话也不哭闹,当作寻常无异,但垂眸的姿态又不似以往那样沉静,看了便知,他一身哀伤尽在于此。 烛影晃人,晃得人心神不稳,晃得一腔柔情化春水。 霍仪是头一次见云容这样闹脾气,起先是有些惊喜他肯如此对他反应,总比以往故作一潭死水的好,但现在便只余下心疼了,怕他给自己气坏了身子。 左右如何也没法让云容开口,霍仪只得一面把人往怀中拢,一面去看站在角落的淑儿:“你说说,如何孤的人就不高兴了?” “奴婢之罪,之前奴婢同殿下说起家人,惹了殿下愁思。” 正说着,云容也终于开口了:“你何时放我回去?” 霍仪挥挥手示意淑儿下去,这才坐到云容身边,抓着他的手在掌心里,看着他的侧脸,却没有直接回答。 “小云儿想家了?” 自然知道霍仪并不好说话,云容也没寄希望他能马上答应这件事,只听着他说便是。 “襄是故土,云儿难免念旧,但既然到了大夏来,以后便要把这里当做是家了,只要云儿愿意,孤可以日日都守在瑶台宫里,孤陪着云儿,哪里会孤单。”他却说。 这是独断专横的夏王说得出来的话,云容没有觉得失望,捧他时自是甜言蜜语百般霸气,但好美色的人向来喜新厌旧,厌弃或许就是明天的事,到时候这些话都成了烟云笑话。 不过笑话不笑话于他都不重要,那时哪有闲心分出半分心思来回想这等事。 很多时候云容在霍仪面前都是冷淡的死水,也温顺听话,霍仪要的只是他的身子,只要他乖乖的给了便是,当然不会在意他想什么,所以云容心事如何他自不会多过问的。 这事便也就这么揭过了。 于云容,霍仪的心思总是更多在色与貌间,他在云容这里是来享受所谓极乐的,才不问他心意如何——偶尔的故作关心多是兴之所至的情趣罢了,云容看得清清楚楚。 亦如这次。 之前霍仪要云容弹箜篌,他已经拒了一回,今日霍仪忽然又来了兴致。 “永乐馆那些人所奏靡靡之乐孤早已厌烦了,还是云儿手生得巧,孤想听你弹。”喜爱他这个人,便会喜爱他各种模样,霍仪尤爱云容奏箜篌时的样子,那一次让他回味。 箜篌是华丽的乐器,声音是美艳的,云容弹奏时低眉垂眼都是风情万般,一挑一捻都生生落在霍仪的心上。 他还记得那夜云容奏箜篌的模样,心心念念的,小钩子似的钩到如今。 但这次提起云容仍旧不愿,霍仪先是没多说什么,等要就寝的时候,才把云容整个人抱在怀里,一面嗅他身上的香气,一面用低哑的声音问:“歇了一日,可还疼?” 而说话间,宽厚温热的手掌已经悄然钻入衣下,轻轻覆在云容的平坦温热的小腹上了,掌心下那薄薄的一层皮肉白嫩得很,又软又腻,十分经不起折腾。 好像若有一分不肯怜惜的心,稍微一用力了,就能捅破似的。 霍仪怜爱地揉着那可怜的薄肚皮,像在感受什么似的,过了一会才又说:“这里这么娇气,今夜还受得住?” 于是云容想起那可怕的感觉来,腹部被捣出的酸胀之感隐约还未消退,又被霍仪这样不轻不重的一按一压, 真好似还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在里面不要命的翻搅乱捅,生生将纤薄的皮肉顶出明显的弧度,难受得像是要被从里面开膛破肚。 云容被吓到了——他表面虽是冷淡之态,但要吓他还是很简单的,而霍仪深谙此道。 “听话,给孤奏一曲吧,今夜不让云儿疼了。” 或许对于霍仪来说这不是威胁,只是选择,要云容从两件不愿意做的事情中选一样,云容不想再被那可怕的东西从里面开膛破肚了,于是选了霍仪想让他选的。 还是那架箜篌,云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霍仪似乎兴致很好,他或许等这次也等了许久,所以看着心情愉悦,还让人送了酒进来。 云容不喜欢酒的味道,但是他也从来不会对霍仪的事情提出意见,总是默默忍受。 但是这次他错了,他不应该让霍仪喝酒的,不然也就不会有后来整夜的生不如死。 他不觉得霍仪以往算克制,明明纵欲非常,但是这一夜明显就是阴谋,他是故意借酒逞凶,才让他明白什么叫索求无度。 云容又觉得自己的气愤有些可笑的不自量力,他本就是夏王掌中玩物,他是大夏的王,这是他的王宫,要戏耍玩/弄他是轻而易举,只看他又没有心思戏弄一个人。 云容明显被他戏弄了。 他没发脾气,因为没资格。 明明浑身无力的倦怠,但是云容却醒得很早,外头天光微明,他恍惚记得闭眼前近似此景,想来是睡过几息又睁开了。 其实身上还是很累很倦,但是他睡不着,因为也很疼很难受,身上尽是霍仪的味道,还裹着一件昨夜不知何时霍仪给他披上的寝衣,宽大的,柔滑的明黄色缎子,也是霍仪,都是他的味道。 好像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开,他已经被他的味道染透,里里外外都是他的。 思绪又慢慢放空,睁着眼往外头看,透过珠帘透过死寂,透过幽微光明,看到门上落着的一道影子。 昨夜季子白不在,那也隐约能看出是个女子身影,想来是守夜的宫女,又听了他难堪一夜。 门口的淑儿仰着头,却不是在看初日生气,而是借着微薄的日光在看廊檐镀金。 原来昨夜下了一场雨,庭中也已有薄薄的积水,如今还有断珠久久自琉璃瓦檐落下。 淑儿看了许久,听了许久的雨滴坠落声,听见房里静悄悄的了。 她在这里站了一夜,如往常一样又尽数听了去,好像任何细微都听得清楚,合着这夜的雨声一起灌到耳中,听到令天下所有人艳羡的痛苦。 真是……她也不想再听了,但还是要守在这里,只越是听,越是明白王上所谓之欢喜,并不全由皮相。 那是什么呢?大概是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真心。 天光完全大亮了,云容又一直闭着眼,身边的霍仪醒了,他也没有睁开眼。 霍仪没有急着起身离开,他昨夜醉得不深,所以今日也没有宿醉后的头疼,只是餍足而惬意地抱着怀里的软玉美人,一只手乐此不疲的缠着他的一缕发丝把玩。 他把手放到了云容的腰腹,似乎想替他舒缓按揉,但又好像怕把人吵醒了,所以只是这样放着便没有了动作。 又过了半个时辰,霍仪才命人进来伺候梳洗,床榻里的美人还在深睡,他起身走到外间去更衣,走时轻声吩咐好生照看。 被翻来覆去承了一夜恩宠的云容手指都抬不起来,浑身都跟散了一样,一动就是疼就是酸软,没剩下一分多余的力气。 霍仪离开之后他才是真的得了清净,闭着眼试着休息入睡,却在半个时辰后无功地徒劳睁开。 他没有出声喊人进来,就睁着眼看外头大亮的天光,任凭乱丝遮掩了小半张侧脸。 忽然觉得很无力——身心都是,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已经可以平静地张开腿承受这一切,但他还是很疼,很痛苦。 原来只要霍仪稍微用力那么一点,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建起的心墙就能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事后霍仪穿衣走人,只剩下硝烟废墟里狼狈的他。 双目微有些失神的涣散,云容许久未动,好像如此能将一生过尽。想一直这样躺着,疼痛、无助就都可以逃避过去。 但终究是不能的。 拖着一身酸疼,他微微动了动指尖,费力地出声:“来人。”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但是外面很快有人应了,似乎一直守在外间一样。 闭了闭眼再睁开,外头的人便进来了,以往的话因云容不喜人多,所以进来的至多三人,但现今抬眼看去内间竟然整齐的列了十余人。 “等等。” 淑儿要来掀帐幔,被云容叫住,动作顿住站在床边问:“殿下有何吩咐?” “这些人进来干什么?”目光从那些侍立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太监宫女兼有,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东西,瓶瓶罐罐或衣衫绫罗,实在是多余又扎眼的东西。 “王上吩咐奴婢带人来伺候殿下上药更衣。”在旁人眼里这都是恩宠,淑儿似乎怕云容还有不满之处,另又补充说,“王上关心殿下,还让御膳房那边给殿下炖了补品。” 霍仪或许不了解云容,他想彰显自己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宠爱,想彰显他帝王的权势威仪,想施舍他几分自以为是的荣宠,所以命了这么多人来,阵仗摆得招摇。 好像生怕有人不知道他被人羞辱了一夜连身都起不了。 虽然他侍寝承恩早是人尽皆知,但他没脸就这样明晃晃的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 何况今日他这样狼狈,软在床上动一动都费力,如此丑态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霍仪以为这是恩宠是殊荣,其实这是在辱他。 “滚出去!”云容终于失了往常的冷静,被霍仪几番折辱至此,他忍无可忍,于是就此对着外面的那些人低吼了一声。 他素来脾气好,这次未料他如此大动肝火,淑儿连同宫人都先是愣了一愣,接着那些人都一齐跪在了地上,依旧是工工整整的。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山河图 “滚!都给我滚出去!”云容怒极,勉强撑着身子起身,单薄的肩头披散着乌发,微微颤着,全然冷了一张虚弱脸,声音已极是恼怒,“谁再进来我杀了他!” 他说要杀谁,没有人会怀疑,这话甚至不用他再重复,只要传到了王上耳中,整个殿内侍奉的人都没有活路。 虽云容形容狼狈威慑不足,但那些人却是不敢再多留,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的捧着东西出去了,只有不放心的淑儿仍旧留着,却也依旧是跪在地上。 喊完那一句之后云容就已经重新脱力的跌回了床上,他闭着眼微微喘着,面容憔悴又秀美,平白生出一股不胜的病弱美感,一头青丝压在身后,犹如墨莲绽开一般,雪白的芯,漂亮的瓣。 身上披着的宽大寝衣早散了,里面不用遮掩那些人尽皆知的痕迹,欲盖弥彰反而更没脸。 半晌没有听到动静,淑儿悄悄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旧没有睁眼,倒不见之前屈辱怒颜,只是躺着,格外好看,但却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气一样。 淑儿是他身边伺候的人,也算是了解云容的脾性些,她当然是希望云容能看开些,王上那样宠他,若他不介怀心头的梗,真心接受了王上,自会快活很多,也不至于终日郁郁。 再者也是怕云容继续怄气,坏了身体,淑儿便出声宽慰:“王上是真心待殿下极好的,今日之事想来也只是怕殿下不便,殿下万莫为此气恼,奴婢知道殿下苦楚,但好歹事情便已如此了,看开了些来,也不至气坏了自己。” 说懂得的人一般都是不懂的,他的苦楚旁人如何能明白,但云容好歹是睁开了眼,看着帐子外的人。 淑儿心下微喜,见云容看着自己,不由继续道:“王上一心为了殿下,许是错了地方,但是心意却仍旧是好的,待王上晚些时候回来了,殿下同他说清楚心里的话,想来王上是会照顾殿下感受的。” 他跟霍仪没什么好说的,又过了一会,云容微微启唇,以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说:“起来吧。” 话从嗓子里出来只剩下微弱的气音了,淑儿仔细留意着才听清,想着方才云容对殿内那些人吼的那两声,应是伤了本就不适的嗓子。 “扶我起来,我想沐浴。”他想把自己洗干净些,不要这么难看。 淑儿这才掀了帐子,小心的把人扶出来。 云容浑不胜力,险些下不得床来,落地之后又差点跪倒,双腿发软的被淑儿扶着好一会才重新站稳,而后慢慢往外走。 沐浴的水早就准备好了,云容最后撑着身子自己洗干净了,他洗掉了霍仪留下的味道,换下了霍仪的寝衣,穿了一身干净素白寝衣,这才又被淑儿扶着回了寝殿,那边早有御膳房的人送来了早膳。 都是清淡的东西,但是云容没什么胃口,不过也依旧吃了,最后又有人送来一盅汤,说是王上特意吩咐要煮给他喝的补品。 是一盅雪蛤药膳,盖子揭开散出来的是清香,云容却觉得恶心反胃。 他不喜欢雪蛤,如今霍仪这样大动干戈的让御膳房送来,更是像一巴掌打到了他脸上,不肯给他留一点脸面。 若是拒绝……不能拒绝,毕竟这是夏王赏的东西,算是侍寝一夜的一点补偿? 看他还能怎么折腾,云容忍着恶心一口一口用着药膳,每一次都咬着牙关,逼着自己咽下这恩赐,或许是他无福消受,没几口就呕了出来。 “殿下!”离云容最近的淑儿最先过去,一面递了帕子过去,一面忧心忡忡,又转头对被云容的反应吓得呆在一边的送膳太监道,“这腌臜东西殿下用不得,还不快拿出去。” “放下。”云容却忽然出声了,抬起脸的时候面色虚弱而苍白,淑儿看得心惊,脱口而出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那太监犹豫不定,最终在云容的注视下又把东西放下了,云容也不待众人反应,这次直接端了碗,一口灌入了剩下的药膳。 雪白的脖颈微微起伏着,很快云容把碗放了回去,忍着喉内欲呕的不适用依旧沙哑的声音说:“回去吧。” 用罢了早膳,云容被扶回内间休息,虽然忍着没有再呕,胃里却十分不适,整个人脸色又白了几分。 “殿下何必如此作践自己。”淑儿忧愁感叹。 哪里是他要作践自己,他难道不想好好的吗?是霍仪在作践他。 “你们不必担心,霍仪若问了,自与你们无关。” 淑儿还是头一次听人当面直呼王上的名,这两个字天下人都要避讳的,写都不能写,何况说出。 于是她瞬间有些惊,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又觉此事甚小,毕竟这是王上允许的,她也并不是第一次听云容这样喊王上——之前守夜那些夜晚,她听过许多次。 在这位殿下这里,所有都是特例。 他怒是王上盼的灵动,他骂是王上认可的情趣,他直呼名讳则是对王上的亲昵,所有的不对,在他这里都是对的,所有的死罪,在他这里都是王上的可遇不可求。 淑儿清楚。 云容面色依旧不大好,后头淑儿说要请太医来,云容身上虽各有不适却不肯看太医,淑儿劝也劝不住,反倒云容嫌她烦了就让她去外间守着,自己在里面的床榻上躺下休息去了。 因为牵挂云容,所以霍仪午时前些便回了瑶台宫,但那时云容还未起身,霍仪守着他看了一会,才去到外间仔细问了宫人上午云容如何过来的。 听完之后霍仪许久没有说话,对面那宫人以为王上发怒了,正是胆战心惊的时候,霍仪忽然问:“谁安排的?” “是殿下身边伺候的淑儿姑娘。” 霍仪想起这么个人,最早注意到她还是云容替她说了一句话,把她保下那回。 云容难得替旁人说句话,他当然一直记得,况且那真的算是云容到王宫之后,第一对他有所求。 霍仪又沉吟了片刻,在人心惊肉跳时开口:“日后孤没说明的事,再有人随意插手便拖出去杖毙,把话传下去,还有,让今日犯错的人自去领罚。” 话落,霍仪摆摆手让人离开,自己再回了内间去,睡着的云容看起来十分柔软,也很脆弱,狠狠将霍仪的心一攥,他正要让人请太医来看看,云容却醒了。 他胃里还是难受,或许跟昨夜和今日的事情都有关系,现在一睁眼看到霍仪,还是觉得反胃,整个人动也不想动,侧躺着又闭上眼,好像没看到霍仪在床边守着一样,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小云儿。”霍仪低低地唤他,凑到他面前亲昵的抓他的手握住,“今日孤得了几件有趣的玩意儿,其中有一颗夜明珠格外漂亮,虹光若彩,放着真如瑶台天宝,孤已经让人送来了,待会拿来给小云儿看看如何?” 云容没应声,霍仪继续说:“还有几幅传世书画,样样珍品,云儿不是最喜欢这些的吗,孤也让人送来了,有一幅《山河图》上面绘有旧时的襄国,或可一解愁思。” 现在无论什么东西,都解不了云容的愁思,他只是被霍仪吵得再睡不着,不想听他再说下去,所以终于睁开眼。 霍仪却是一喜,以为他是喜欢自己所说的,云容没有多看他,目光转向小案上的茶盏,霍仪立马会意,端过来亲手喂给云容喝下小半。 他将云容半抱在怀里,看着他小口小口的喝着自己手里的茶,霍仪忽然心中一动,他虽然没有伺候过什么人,但是对云容亲力亲为做这些却是十分的高兴,比能征服其他四国问鼎天下都还要高兴,甚至很有一种成就感。 云容嗓子难受,还是不怎么说话,霍仪喂完了茶还依旧抱着他,云容却不舒服,张口想说什么,却咳嗽了两声。 霍仪正关心询问,外头进来了一个小太监,问是否传膳,霍仪看向云容,云容没有拒绝的姿态,他便说:“传进来吧。” 霍仪要喂云容吃饭,云容勉强靠坐在床头,霍仪端着一碗玉粳粥舀了一勺便要喂给云容,东西已经递到唇边,云容却没张嘴,霍仪看着他:“没胃口?” 他喂的东西云容哪敢“没胃口”,正想用不舒服的嗓子说点什么,那边已经有站在霍仪身后的小太监低声提醒:“王上,殿下他嗓子不舒服,粥要放凉些才行。” 夏王当然是不会伺候人的,如此经人一提醒才明白过来,一边同云容说是他疏忽了,一边耐心的慢慢吹凉了粥,再重新送过去。 云容吃东西的时候都格外好看,形如花瓣的唇颜色娇嫩,微微张开时便像花开,霍仪看得有些痴,一时间竟望了动作,好一会之后才回神收起失态之色。 云容又被喂了两口粥,感觉胃里好不容易被压下的恶心感又隐约翻涌,最终没忍住扶着床沿干呕了起来。 “怎么也不请太医来?”霍仪立马把玉碗递给了旁人,近些扶住云容,一面拿了锦帕给他按了按唇角。 “是我……”云容有些无力地靠在霍仪怀里,勉强用很轻的声音说,“是我自己不想看。” 现在霍仪没闲心迁怒旁人,他命人去请太医,云容却明显讳疾忌医,一把拉住了霍仪的手:“不用,不用太医,我一会就好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他让人把粥端上来要自己吃,霍仪看着他,忽然说:“孤喂云儿,就让小云儿觉得反胃?” 云容动作微僵,殿内四下无声,霍仪眸色又深又暗地看着他,把玉碗从他手里拿走放回去,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抱着他,对宫人道:“去请太医过来!” 在他怀里的云容默默垂下了眼。 太医最终还是来了,霍仪还抱着云容,来的人是太医院资历最长的秦太医,身边带着一个年轻的医官,两人进了内殿,里面肃然无声。 ※※※※※※※※※※※※※※※※※※※※ 这个文名应该更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以改了的,谢谢喜欢(?)感谢在2020-09-07 09:01:29~2020-09-17 09:5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景和的心肝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娇贵的他 秦老太医在王宫这么多年,深知多事短命,所以也不敢乱看,领着身边的人径自到了床边,得霍仪允许后便要开始请脉。 先让年轻医官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脉枕,把东西放好:“劳烦殿下把手放上来。” 极为排斥就医的云容没动作,好似没听到似的,霍仪在他耳边厮磨了一句“听话”,才把云容的手放上去。 寝衣的衣袖盖了半只手背,太医不好动作,霍仪要掀,云容不肯,最后只能作罢,便隔着一层缎子请了脉。 后面太医又给云容看了嗓子,问了些话,云容不能开口,霍仪就替他答,后面说到他体虚和身上不适的其他症状,难免和床笫间的事情相关。 霍仪知他面皮薄说不得这些,便带着人去了外间,他没有打算让旁人代劳,亲自仔细地询问了云容的身体状况,一一放在心上。 云容便看着一群人围在外间,听那老太医絮絮地说,他心神烦躁地看了一会,正打算收回目光,那站在秦老太医身后的医官忽然微微抬起头来。 他和旁人不同,旁人是绝对不敢看云容的,但他却好像带着目的似的,直直地盯着云容。 也就那么一瞬间两人目光接到一起,云容微愣,再回神待要细看,对方却已经重新低下头,躬身恭敬地默默立在那个角落,融入众人,完全没有任何突兀处。 收回目光,云容想许是他想多了,不过就是一个没什么规矩年轻医官罢了,他站在那边,许是听到了些什么,所以才好奇要看看自己这个颜面扫地的人。 云容越觉面上无光,拥着被子自己躺下了,背对着外面闭上了眼。 虽然看了太医吃了一副药,但是云容的嗓子暂时还是没有太大好转,所以后头整个下午都不说话,霍仪笑说他板着脸又不肯开口,就跟菩萨似的,他求着拜着,偏他是谪仙样的不理人。 “是孤错了,孤不该乱喝酒,是孤有万般不好,小云儿消消气罢,你只说,说什么孤都答应你的,只要你莫这般了。”霍仪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对云容万分甜言蜜语的求着,不似人前高高在上的君王,只如惧内的凡夫俗子一样。 但云容哪会对他有什么要求,他真这样说,云容却是不敢当真的,若是说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反倒是自取其辱。 至于喝酒,他爱喝不喝,他也不会管。 “孤在你这里,真是什么法子都没有。”威慑五国又如何,对于云容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下次不要这样了。”许久之后,云容才终于开口,他不想再这样难看了。 霍仪立马连声答应,到了晚上的时候云容又喝了一剂药,嗓子也休息得好了些。 霍仪白天哄了他那么久,等拥着娇美人入帐的时候,才终于问:“孤听说上午的时候殿里伺候的人粗手笨脚的,惹云儿不高兴了?” 若云容点个头——或者这也不需要,他什么都不用说,霍仪转头就一声令下,那些惹了他心头宝贝不悦的宫人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但是云容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杀人,何况这点事根本不值如此,这件事他是不想提的。 但如今既然霍仪问了,他也就说:“我不习惯太多人伺候……他们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不高兴乱发脾气。” 说起这个霍仪就平生第一次有些心虚,云容为什么不高兴他当然知道,于是也有些愧疚,赶紧主动揭过这个话题。 “前几日云儿不是说念故想家么,孤让人寻了一个琴师来,他是襄人,最懂襄国风土,还会许多旧襄曲。”霍仪深深的嗅着怀里的人身上的软香,整颗心都跟着柔软起来,忍不住把人抱得更紧更贴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云儿可以唤他来解闷。” 谁知第二天云容就烧了起来。 昨日喝的那两剂药似乎对他身上并无什么大用,第二天发热许是蓄谋已久,竟然有些来势汹汹,云容本就荏弱纤秀,如今病了昏昏沉沉的,整个人无力地深卧帐内。 醒来摸到怀里的人身上发热之后霍仪就一直守着他,现在想同不甚清明的人说说话,问问他身上可还有那些难受的地方,云容半睁着眼看他,看了许久依旧是目光涣散,难出一言。 “云儿。”霍仪喊他,像是这样喊着心里就能安心些。 云容恍惚了许久也没看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只觉得浑身发软发酸的难受,热得想要辗转翻身,但却力不从心,只能低低的在唇齿间挤出难受的呜咽。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头一次见云容生病至此,霍仪又急又怒,沉着一张脸对殿内的宫人大吼一声,“都滚出去看看人什么时候来!” 云容被他这样一吼给吵醒了,刚刚闭上的眼再次撑着睁开了些,有些不舒服地颦眉,霍仪要碰他,他就抬手去推,明显地拒绝。 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如今霍仪当然是百般依着他的,好容易平复下心情来,外头的太医终于来的。 “怎么是他?秦老太医呢?”霍仪不悦地看着进来的人,正是昨日那个跟在秦太医身后的年轻医官。 “回王上,秦太医昨夜忽发旧疾来不了了,这是秦太医的弟子,跟着秦太医有几年了,姓陆。” 于是霍仪又看了对方一眼,那年轻的陆太医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医侍,缩头缩脑的站着,很是寻常的模样。 “过来看诊,要是误了病情孤诛你九族。”霍仪的目光重新放在了云容身上,他坐在床头处,陆太医带着人行去跪至床边,绡帐是掀开的,能够看到里面病体孱弱的美人。 云容一病,整个人都弱气了许多,显得格外乖顺柔美,乌发几缕散在雪腮上,他侧身卧着,细细白白的腕子伸出。 陆太医把脉探额之后取出一颗药丸要给他喂下,刚至于唇边,却被一只手拦住。 “没规矩。”霍仪问,“什么药?” “是太医院近新研制的祛热散毒丸。”陆太医垂着眼,恭恭敬敬地答。 把药接过,霍仪却没有喂给云容,先放到鼻尖嗅了嗅,然后自己服下了,旁边的公公欲言又止最后大气都不敢喘,王上给人试药,这谁敢想? 等了一盏茶无异,霍仪才让陆太医再取一颗,依旧不许他插手,自己亲手喂给云容。 云容勉强有一线意识,虽仍混沌,但却也能分辨,他没有吞霍仪喂来的药丸,霍仪塞到他嘴里之后他就含着,含糊地低声问:“……什么?” “乖些咽下去,是治病的药,吃了就不难受了。”柔声在云容耳边哄着,手指不由自主地贪恋那一双柔嫩的唇,细细抚在唇角。 云容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茫然地含了一会,舌尖迟钝地尝到了苦涩的味道,他就往外吐,用一截软舌往外推,霍仪手快地接住,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小云儿不听话?” 云容自是什么也没听到,仍把舌尖伸出一段可爱的艳红,如小猫舔奶一般舔着唇上沾染的苦涩,而后又皱眉,看得人疑心他要哭出来来。 之前没见过他病时模样,不知道竟是如此柔软可怜,霍仪心中生不出半分他不配合的怒意,只化成一腔柔情。 又重新让陆太医取了一丸出来,要重新喂给云容。 但这回云容却心下有所知了,咬着牙硬是不肯张口,霍仪也不敢太强硬,拿着药丸万般无奈:“怎么了,吃了药才能好,听话些把药吃了。” 他又要喂,这次云容直接抬手挡,手被霍仪拿开又去抓霍仪的手腕想要阻止,迷迷糊糊出声:“不要……好苦……” 他最是娇贵,又是怕疼又是怕苦,霍仪满心怜惜,想了想,命人去取蜜饯来。 这满屋子的人低头敛目站着大气都不敢出的,一听吩咐有人赶紧就脚步加快地去办了,生怕误了半分。 一碟蜜饯果很快被端了上来,霍仪拿了一颗指尖大小的喂给云容。 最开始云容还是不肯张口,似乎尝到了一点甜味才慢慢松了牙关,霍仪顺势把东西送进去,云容含着甜味,慢慢在口中用牙磨着,小小的动作越加像一只小奶猫了。 等他慢慢吞了蜜饯,霍仪又捻了一颗诱他张口,这次却把药丸一起放了进去,虽然尝到苦味,但是云容又舍不得吐出蜜饯,勉强就合着一起慢慢咽下了。 霍仪又奖励似的喂了一颗蜜饯给他。 “还病着,可不能贪吃。”说着端了水喂给他,又细细替他拭了唇角,吃了甜的之后,软白玉似的人不吵不闹的,又软又娇乖得不得了。 “原来喜欢甜的。”霍仪的心像是被挠了挠,唇角不自觉弯出一点笑意,而后又慢慢敛下,转头去问陆太医,“如何了?” 一直跪在床前的太医这才稍微抬起头,似乎犹豫了一瞬,才说:“殿下发热似乎并不是因为风寒,恐身上有伤,臣有不敬,请诊。”似乎深知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话落就重重稽首贴地未起。 霍仪面色果然一冷,他盯着陆太医伏下的背脊看了一会,视线再次转到床上无知无觉的人身上,云容闭着眼,很一副柔弱美好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心中原因,霍仪再探他的额时,觉得比之前热了些,而云容也正低声喃喃着,似乎很难受,霍仪贴近去听才知他在说热。 似乎过了很一会,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旁人噤若寒蝉莫敢出声,连呼吸都屏着,在长久的沉抑下似马上就要溺过去了,王上才说:“起来吧,看诊。” 其实并没有过多久。 陆太医站起身,霍仪并没有让闲杂人等离开——他需要这些人候着,好像人多些,意外便少些,云容就会安稳一分。 但是他还是让那些人都背过身去:“没有孤的命令不得转身,若有人乱看,朕剜了他的眼睛。” 这话是对那些宫人说的,陆太医却觉得,好像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华丽宽大的床榻上挂着的是宝华绡帐,半是透的,也从两边落下合上了,霍仪把云容捞到怀里抱着,云容不舒服地动了动,霍仪轻声安慰着。 “陆太医要如何看诊?” 平稳的语气里,让人听出一点冷意。 他总腰疼 “臣听闻殿下的病是因为……”他含蓄委婉地顿了一下,床笫之事不便多言,“现病因不知,伤处未知,多少伤痛未知,不可随意开药,否则可能药不对症,对殿下不利,若要殿下恢复如常,自然需得细细检查一番。” 上一回秦老太医也是对云容的身份有所忌讳,所以并未深察具体,只凭借从医多年的那份老辣的直觉开的方子,但明显还是治标不治本,只一夜便严重了。 也就有了今日。 第二次了,帝王哪有什么耐心?若是这次再治不好的话,估计陆太医就要掉脑袋了。 所以就算是冒着帝王之大不韪,也得把人治好。 这是把脑袋悬在刀下办事,陆太医说完之后霍仪没有再说话,好像是默许了他的话。 而后霍仪就要去帮云容把衣裳褪下,谁知云容虽然意识不清,但却对这件事十分敏/感。 霍仪的手刚放到他的襟口,他就睁开了眼,仍旧是无力地半睁着,却含着一层朦胧的水光,小模样像是烧糊涂了,扒着霍仪的手软软求饶:“不要……” 就像以往那些晚上受不住了只能可怜巴巴的跟他求饶似的——或者说,简直一模一样。 他都病成这样了,霍仪哪还有其他心思,把他当什么人了。 他忍不住把人往怀里揽得更近:“没事,不动云儿,孤给云儿换件衣裳。” 云容刚松开霍仪的手,霍仪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襟,誓死捍卫一样,又恍恍惚惚吐出几个字:“你……禽兽。” 云容可不是头一次这么骂他,霍仪不以为意,也不管别人听没听到,只是失笑在他前一刻那么乖,这么快又变脸的模样里。 若是寻常,云容此般姿态,霍仪定然是要做一次禽兽的,但是现在他生病了,霍仪还能拿这小心肝怎么办。 那边攥紧了自己的衣襟之后,云容也不愿在霍仪怀里多待了,左右挣扎乱动,霍仪好容易把人稳住,忙说:“不脱了不脱了,小云儿睡吧。” 最后没办法,只能把寝衣的下摆掀上来,一段细薄生嫩的腰露出,如打磨得精巧趁手的优美白玉。 “身上没什么伤。”霍仪回忆着说,“他倒是总腰疼,你看看。” 云容腰疼不只在承/欢后的白日,就是晚上在床上的时候也总疼,霍仪起先不知,但是每回或碰他的腰或把他压下时,他就会浑身发颤,手指死死攥着锦被,雪白细韧的腰肢脆弱得似要折断,其状看似情动难忍,其实细看才能看出眉眼间隐忍的痛色。 霍仪发现之后自然怜惜许多,替他又是揉又是按的,问他如何,却又闷着不说,要请太医,他就闹着不许。 没办法,才拖到如今。 轻云似的寝衣堆叠在后腰上。云容伏在霍仪怀中浑然不知所以,长长的乌发散着,纤细的姿态十分美,那段白生生的腰肢就这样露着,像是帝王深锁的明珠终于剖现,有一段莹润含蓄的光。 香软的腰肢弧度很优美,很窄,疑心两只手便能握住,轻易就可摧折。 脂白的肌肤上还隐约有些浅淡未消的痕迹,在昭示某些隐秘的暧昧,不由旁人窥探。 霍仪的手轻轻拍着怀中之人的后背,像在哄他睡觉,云容好像确实睡着了。 跪在床边的陆太医眼神闪躲,好像什么都不敢看,但是身为医者,他又不得不要看一些。 “微臣冒犯了。”他惶惶告罪,在霍仪的默许下,手颤颤巍巍地搭上。 细腻得像是最最上品的绸缎,又像是被打磨圆润的玉质,指尖一沾染就如碰到软脂,腻腻的滑,盈盈的香——指尖能摸到的香,是香艳。 深吸一口气,陆太医心无旁骛,手指按在后腰侧,稍微用力,霍仪怀里的人就“唔”了一声,似痛似恼,软乎乎的。 明明是很轻的一声,陆太医生生吓出一身冷汗,瞬间缩回了自己的手,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下意识就抬眼去看霍仪的反应。 “继续。”霍仪却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直盯着怀里的人。 陆太医这才敢继续动作,接连伸手按了几处,却都不敢太大力气,但是纵然如此,云容每每还是反应出痛苦,伏在霍仪怀里小小呜咽。 如霍仪说的,他的腰上有些伤。 陆太医取了银针出来,找了几处穴道扎针,这回就不只是呜咽了,云容疼得挣扎起来,霍仪搂着他,按着他不断试图扭动的细腰。 “乖别怕,一会就不疼了。”他不断安慰云容,细细密密的吻一个一个落在云容的发顶跟脸颊,云容却什么都不知道,生生疼哭了。 不是大哭,只是有几滴晶莹的泪珠滚落,顺着玉腮滑到精巧的下巴,眼尾还发红,看着有些委屈。 他寻常带着的面具如今很轻易就摘下了,无知无觉间,想来他想掩饰的大概便是这一身惹人怜惜的脆弱。 “是孤的错,怪孤让云儿受这份罪,以后孤会轻些的,都不会疼的,别哭了。” 等银针取下后,霍仪把人抱着安慰,放下他的衣摆之后不断轻轻替他按揉还难受的后腰。 “好了,好了,没事了。” 等云容渐渐安稳下来,霍仪这才开口:“他身上还是很热,之前的药有什么用,还有什么退热的法子?” 他已经有些不耐了,这一出声所有人的心又都跟着一提,陆太医则道:“殿下身上可还有伤?” 虽然是这样问,但是身为医者他自然是知道云容身上隐秘的,若说有伤,自然还有一处,但他自然不敢明说…… 只能这样问,由霍仪定夺。 霍仪则神色晦暗莫辨,他当然知晓原由,看了怀中人许久,最后才缓缓松了手,看着陆太医:“你胆子很大,还真敢在孤面前说这些。” “臣……”陆太医冷汗涔涔。 “行了。”霍仪没再看他,又说,“继续。” 但这次怎么听这两个字里都含着警告,让人心中发寒。 褪下腰间素白,入目极深的隐秘,似是两股化开的羊脂玉,里面藏着蹙紧的花苞,浅淡的粉色,娇嫩。 每一处褶都是一片花瓣,胆大包天的手剥开花的芯子,探出一抹紧致温暖。 很不安分似的胡乱搅动,惹得云容难受,就这样被两根手指调弄得失尽颜面。 若是清醒时,他断然不会任由此事,但如今却是有心无力,最后只是微喘着皱眉睡去。 看了伤,陆太医对症下药很快开了方子,外面有人去煎药。 陆太医还没走,霍仪道:“若是云儿的病好了,陆太医这是立了功,应该赏的。” 霍仪的语调没有起伏,是上位者惯用的语气,不露声色,但其实细听的话,睥睨万物,犹如脚下皆是死尸。 不免让人胆寒。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说要赏,要如何赏?旁人听着,只觉得这所谓的“赏”不是寻常人所能受得起的。 但霍仪好像不以为然,当场让陆太医捧了一盘金锭回去。 他站在外间,看着陆太医离开,身边的赵公公抬眼看去,却看到王上眼底一片阴鸷。 “王上为何……”赵公公欲言又止。 “给他的买命钱,毕竟,有功。”冷冷一笑,“等云儿病好了,他就该死了,先剜了眼,再把手也给孤砍了,然后凌迟。” 到下午的时候云容身上的热已经退下了,人也睡踏实了,霍仪没去御书房,一直守到晚上人醒来。 “饿了吧,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御膳房做了些清淡的饭菜。” 云容其实没什么胃口,他很想眼睛一闭直接装睡,但霍仪已经把玉碗端在了手里:“来吃点吧。” 慢慢喝了小半碗清粥,云容口里一直没有味道,霍仪从一个小碟子里拿了一颗蜜饯来,温声问:“要吃这个吗?” 看霍仪的神色,好像很笃定他会喜欢一样,云容于是摇头:“不要。” “很甜的。”把蜜饯放进自己口中,果然品出一丝甜味,而后俯身把这颗蜜饯渡到了云容口里,顺带将他尝了一遍,“很甜。” 云容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把蜜饯抿在口中。 是他喜欢的甜味,身在病中,更念这些甜丝丝的东西,后面霍仪又喂了他两颗,便让人端了药上来。 “要喝完了药才能再吃了。” 跟哄小孩子似的,云容心中莫名有些恼,只有小孩子喝药才要人哄,他也不需要奖励。 云容默默地喝了药,本想拒绝那甜到舌根的蜜饯,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含了一颗。 许是药效,云容没多久又睡了过去,安安静静的,单薄的身子缩在宽大的床榻上显得小小的一个,眉眼温顺虚弱,整个就一个惹人怜惜的病美人。 他深卧床榻,则满榻暖香,病弱无力却有种娇怯不胜恩宠之感,让人恨不得把他如此锁一辈子。 霍仪看得眼色发深,最终入榻拥着人入睡。 在瑶台宫陪了云容两日后,霍仪还是上朝去了,他一走云容反倒自在了些。 “王上让人给殿下请了乐师,殿下现下正无趣,不如召来?”见云容半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淑儿不由提议。 这件事云容记得之前霍仪同他提过,不过霍仪哄人的手段明显不怎么高明,云容完全没有兴趣,听了淑儿的话也是无动于衷。 垂眸的淑儿心中微叹,见云容对王上的心思半分不理解,心中不由怅然。 云容确是美人,她每日伺候着自是最明白这点,如今只是一个百无兴致的眼神微微一瞥,就让人看出一抹厌世而飘然似仙的可望不可即,教人忍不住想要他笑一笑。 她似乎可以理解王上的心思,想要博美人欢心,想要博美人一笑,但是美人无心,这本就是难事。 一剑穿心 “奴婢听闻那乐师曾是襄国王宫的人,惯会宫曲,想来王上是特意找来了此人,王上一番心意,殿下总算是无意,也可当作消遣一般试试,若王上知晓定也会高兴的。” 见云容仍旧没什么神色,淑儿不由语重心长地开口:“奴婢想殿下定是明白王上心意的,王上对殿下好,殿下其实都知道,但总放不下襄国,其实王上为了殿下,极为厚待襄国,月前还让人送了不少金银去襄国,其余各处也是万分照拂。” 这事云容倒是确实是头一次听说,但是并没有丝毫欢喜,甚至有些隐忍的愤怒,秀美的脸上罥眉微蹙。 “殿下?”淑儿有些不安。 于云容而言这不是殊荣,只是羞辱,霍仪大张旗鼓送那些东西过去,是非要他在天下人面前坐实了这个娈/宠之名? 这算什么?因为他侍寝表现得好,所以他随意挥挥手给他些赏赐?这在旁人看来,也绝不是什么荣誉,只会越加鄙夷他。 在大夏王宫羞辱他还不够,还要把东西送到襄国去,削襄国的脸面,让王室的人都知道,身为王族的他在夏王手里也不过小小一娈/宠。 整个襄王室都知晓他如今处境,云容想到了王兄,他会对自己失望吗…… 云容郁郁,淑儿有些无措,一直等到下午霍仪回来,见云容恹恹的,以为他是因为生病未愈所以精神不济,并未深想,只如之前一样让他好好休息。 躺了几天的云容浑身骨头都软了,白日便让淑儿扶着起身,去外面走了走。 他脚上还是有些不便,没有让淑儿继续扶,一个人走得很慢,瑶台宫的宫人很多,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不少人。 虽然他们都对他恭恭敬敬的行礼,但是如今他这番怪异姿态,自觉难看,便没脸再走,唯恐更多人看到自己这样。 回去的时候,却又偶闻宫人在谈论什么,细听才知是在说他。 那日砸玉砚和怒斥宫人的事这么快就已经传开了,说他恃宠而骄,谁都不敢惹他,在瑶台宫当差都是把命悬在脖子上,好似这里跟刀山火海似的。 “恃宠……”他倒恨不得从未有过如今这所谓的“宠”。 淑儿欲言又止,云容知道她又要劝自己,便自己先说了“没事”,而后带着人回去了。 “那些鸟还在吗?”刚到殿内,云容忽然想起之前后花园里那些鸟雀来。 “它们偶尔会来,前日奴婢还喂过。”淑儿往花园看了一眼。 反正也无聊,又不想出去,索性云容就带着淑儿去了后面的花园。 那片空地上还没有鸟雀,他就坐在一边的石桌旁等着,等鸟儿都飞来了便和淑儿一道喂食,也算是消磨了一下午。 到后面,云容把自己关在寝殿这方寸之地终究是有些无趣,就算是没有兴致,也还是随口让淑儿把那个他们提了多次的琴师找来。 是一个很文秀的男子,月白的衣裳把人衬得很清瘦,一进来就恭敬地垂着头,怀里抱着一把琴。 云容后头有几句话想同他说,所以让淑儿离开了,那边琴师已经摆好了琴。 “开始吧。” 直到坐着的云容说了这一声,对方才跪坐席上,试调琴弦,广袖翩然,有风流柔雅之姿。 像琼花,云容漫无目的的淡淡地想。 琴师的指尖素白灵秀,如兰花瓣一样,调弦时琴音质清。 “殿下想听哪一首?”他问,把云容散漫的思绪拉回。 “你随意。”他没什么特别想听的,不过就是解闷罢了。 琴音起,他选了一首最温柔的旧襄曲,他应该确实在襄国王宫待过,这支曲子曾是襄王宫所时兴,有段时间在乐坊他经常能听到。 云容想起了襄王宫西侧的乐坊,一座很大的殿,素墙玉瓦,都是穿着浅玉色衣裳的乐人,各种乐器,各种乐声,里面也经常传出琴音,最多的就是今日这首旧时襄曲。 他曾很多次听到,那时他在襄国无所忧虑,王兄还在他身边,他以为他可以在襄国的王宫做一辈子王兄口中的富贵闲人,永远有一群人疼他护他,可到底襄国败了,他也再难回到王宫。 想起王兄,云容有些恍惚,他还记得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对自己的笑,还记得从襄国到大夏那一路上,王兄的声音,一遍一遍同他说会没事的。 还有那封信…… “殿下?” 琴师的声音再次把云容思绪拉回,他看过去,原来一曲已毕,对方微笑看着他:“奴才曾在襄王宫见过殿下。” 云容对他却没有印象,命他抬头仔细看了他的脸,觉得他样貌柔美姣好,很好看,却还是没有什么记忆,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扶清。”他说,声音像琴音一样温温柔柔的,“奴才扶清。” 这次云容恍惚有了些记忆,他盯着扶清看了一会,扶清主动说:“当年奴才之名犯了掌乐司忌讳,还是殿下救了奴才一命,这字也是殿下给奴才取的,殿下当时还说……” 他看着云容,似乎在看云容能否想起当年说过的话,但是云容确实忘了,他便自己继续说:“当时殿下还说要把奴才要到自己宫里去,说奴才琴很好。” 从他的语气明显能听出来,云容并没有如言来做,那话只是随口一说的话,而云容宫里也确实从来没有乐人。 只是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他还记到如今。 云容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当时这样说应该是为了保他,后面到底有没有做到其实不重要。 但是他赞同自己当年的一句话:“你的琴曲很好。” 或许是同为襄国人,还有两人从前还见过这层原因,所以云容待扶清倒不似对这大夏王宫其他人一样冷淡。 他的表现让云容觉得他是自己这边的人——理所当然,本来就是,这是他到了大夏王宫之后见到的第一个襄国故人,心里自然是有些感触的。 所以第二天他又让淑儿去把人请过来,他倒不是真的想听琴。 听他的琴,云容会更加思念襄国,也略微得到瞬间平静,只是听一个襄人奏的襄曲,心中莫名就有一种稍微安稳点的感觉,好像他很快会回到襄国,他们所隔并不遥远。 即便是知道这可能是错觉。 因为身体还未痊愈,所以云容的药还没断,现在正是午后懒怠时候,又喝了会让人困倦的药,他整个人身上都没什么力气,软软地卧在床榻里头。 灯花烨烨,一室光影被日华冲淡,只有宝华绡帐影影绰绰,犹如一寸薄影挂在床榻,笼住床榻上美人一身娇慵。 云容侧伏在床上都要睡着了,外面才隐约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在午后这个静谧的时刻显得格外的轻巧。 未几淑儿便带着扶清进来了,云容半睁着眼,过了一会始终没多余的力气起身,只能道:“今日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改天再来。”声音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困倦。 淑儿看向扶清,扶清却说:“奴才既然来了,自当替殿下奏琴,若殿下累了奴才可以在这里等,或者殿下不嫌奴才琴技粗陋吵人,可伴乐而眠。” 无功而返恐他受人为难,云容便把人留下了,扶清在殿内奏琴,他起初听了两声,渐渐就睡在了琴声里。 琴声变得很远很远,但是没有停,浮香散金的殿内只有琴音,那个弹琴的人好像都成了一抹安静的月白装饰。 垂着的帐幔散着淡淡的芬芳,里面睡着的是整个华丽殿宇的芯子,也带着淡淡的幽香,藏在里面不容人深窥。 一只白嫩莹玉般的手从帐内探出来,像是无意点在花尖的蝴蝶,姿态随意轻盈,无意间也很优美。 接着里面的人动了动,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琴声不自觉就断了,扶清来到床榻边,隐约听到云容低低呢喃着什么,像是深睡未醒无意识的话,却反复几次。 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似半睡半醒,秀色如花。 “殿下要喝水?”这个时候他应该出去把伺候的人叫进来,但是扶清并没有这样做。 他去倒了一盏茶,小心的半跪着端到床前,掀开了那一层朦胧的帐幔,微微把人扶起来,将茶盏送到了他的唇边。 因为药性云容整个人都有些混沌,好像是醒了,又好像并没有,微微启唇含了一点水便偏开了脸。 端着茶水的扶清没有放下帐幔,盯着里面的人移不开眼,他第一次可以这么直白地看着他,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也是第一次好像可以肆无忌惮。 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精致的眉眼,指尖微颤着,似在触碰无上珍宝,心头微悸。 这样的珍宝,他寻常哪里能碰。 又睡着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他又白又软还有点娇,慵倦如春睡海棠,既秀且艳,在襄王宫时他曾无数次远远看过他。 这金贵的小殿下自然记不得他了,就如他不曾知道王宫里多少人对他朝思暮想,他只是其中一个。 床边的人兀自欣喜沉迷,全然出神,因而不知已有人入殿。 淑儿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得倒吸一口气,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她一转身,脚步猛然滞住,浑身一僵。 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霍仪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的身后还跟着季子白。 淑儿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他单单站在那里,好像整个殿内都冻住了,帝王之怒。 淑儿不敢再动作,浑身瑟瑟犹如被扼住咽喉,而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霍仪反手抽出季子白的剑,一声剑吟略显刺耳,下一刻那跪在床前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自后一剑穿心。 他细白的手指还捧着那一方茶盏,正往唇边送,似乎也想悄悄尝尝那茶的味道。 但是还没来得及,一剑已穿胸透来,剑很锋利,血肉破开只在一瞬,衣襟已绽开一片血花。 他睁着眼,倒在地上,手里的茶盏摔碎在身边,霍仪抽出那一把沾血的剑站在他身后。 给小殿下赔罪 被动静惊扰的云容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视线朦胧而混沌,好一会才清醒些。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在看清面前的场景之后面色瞬间一白。 地上扶清睁着的双眼好像正看着自己,但是他胸前的血已经淌到了地上,流了一地,蜿蜒到一双脚下,是霍仪,他眼中的阴狠冷鸷还没来得及收起,万分骇人。 恍惚觉得,他手中的剑正指着自己一样,血淋淋的,让云容脸色越发惨白,忍不住往后向床榻里缩去。 是的,这才是残暴的夏王的真面目,他轻贱人命奴斗取乐,随意杀人嗜血成性。 “没事,云儿到孤这里来,别怕。”怕吓到他,霍仪扔了剑坐在床榻边,变脸似的又恢复了寻常那套表面温柔,云容觉得不寒而栗,冷到了骨子里。 “别过来……”他的嗓音都在抖,缩在床角不肯让霍仪靠近,视线慌乱间扫到外间的神色惊恐的淑儿,和满脸冷漠的季子白。 还有面前这张假意温柔的脸,三张脸在他眼前变换交叠,诡异得叫人胆寒。 云容怕苦怕疼,很金贵,也是胆小的。 他如此被霍仪这血腥的一幕给吓到了,像是初/夜那次一样害怕他,这是霍仪第二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害怕。 霍仪不希望他揭掉面具是因为怕自己,这样的怕,让他有些后悔,这次是他气急了,人是该杀,但不该吓到了他。 现在他也不敢贸然靠近刺激云容,慢慢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哄道:“好了,孤不过来就是了,云儿先别怕。” 他让人进来收拾了殿内的尸首和地上血迹,季子白捡起了剑到外面擦拭,里面只剩下云容和霍仪两人。 单衣散发的云容还是不肯从床角出来,但他似乎平静了些许,可是霍仪还是不敢贸然近身,十分耐心地安慰他,而云容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出声。 又是许久之后,云容才慢慢抬起眼看霍仪,霍仪也看着他,好像已经等了许久了,云容一看过去他立马唤了一生“云儿”。 云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着霍仪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也会杀了我吗?其实他想问,他不想死,他想回襄国。 霍仪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但是看云容伤心害怕之色便觉心都跟着一揪,正要温声安慰,云容却先开口了:“你……能不能不要在这里。” “好。”这个时候云容说什么霍仪都会答应,只要他好好的,“云儿先好好休息,孤晚点再来。” 等到霍仪走了许久,云容还是没有动,直到外面响起淑儿担心的声音,他才让人进来。 淑儿的身后却跟着陆太医,她看着云容,还是说:“王上怕殿下身体不适,让太医来瞧瞧。” 没有拒绝也懒得管这些,云容好像累极了一样,躺下任陆太医把了脉,等到天暗下来的时候霍仪又出现了,云容也猜到了。 霍仪其实没走,一直在殿外守着,等到现在觉得云容应该平静了,这才进来的。 自从云容到王宫之后,两人夜夜同眠,似已是霍仪的习惯,但是云容一直未曾习惯,尤其今夜格外反感。 “我想一个人,你不要过来。” 于是霍仪掀帐的动作顿住。 云容背对着他躺在里面,站着的霍仪只能看到他小半张侧脸在光影下晦暗,还是很漂亮,也很可怜。 他还在怕自己。 “云儿在孤眼里还是孩子,小孩子胆小孤也知道,今日是孤不好,情急下没考虑到云儿,吓到了云儿。” 云容没有回头,听着霍仪的话竟然像是在道歉,但他并不敢当真,也没再说什么——他把自己想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只有那单薄苍白的一句。 这是霍仪的王宫,他想要如何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左右的。 云容本来是有些担心的,毕竟霍仪素来独断专横,但好在这次霍仪并没有强求,他真的再次离开了。 烛火幽微,飘摇出不定的思绪,云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中很乱也很空,直到殿内再次出现脚步声,是淑儿进来换香。 “殿下早些休息吧。”离开时她熄了里间的烛火,关上了那扇门。 云容以为自己会一夜难眠,但是其实很快他就陷入了深梦。 殿外,淑儿对一直站在檐下仰头看着瓦檐的霍仪道:“王上,安神香点上后殿下已经睡了。” “嗯,下去吧。” 霍仪未动,像是看入了神,依旧负手站了一会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之后发现淑儿并没有离开,他不由看了一眼。 “奴婢在这里守着殿下,之前都是奴婢替殿下守夜的。”淑儿微微低头,声音低低的,很温顺。 等霍仪进去之后,淑儿在外面守着,她走到之前霍仪站着的位置,学着霍仪的动作仰头,去看那一片屋檐。 夜太暗,她什么也没看到。 殿内外间的烛火还燃着,不过也留得不多,微微随着静谧的夜不经意的晃动,摇得人心思烦乱。 霍仪的心有些乱,这么多年他头一次为一件事烦忧——如云容以为的那样,他从来都是恣睢暴戾的,他血腥无度,顺意者昌逆他者亡,这么多年他随意或挥剑或下令杀过不少人。 权柄在手的帝王如此,理所当然,他也并不以为意,但凡有不顺他的人,或一剑殒命或极刑处死,都杀了就好了,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所以他少有不顺心的时候,因为没有他杀不得的人。 也因此他也从未如今日这样,心有烦乱,又万分无可奈何。 那个他想要疼到心尖上的人,不喜欢他,怕他,畏惧他。 他以为云容只要在他身边待久了,那就是他的人了,可是时至今日他更清楚知晓,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他这个人,还要他的心。 这对冷血心硬的夏王来说,还是头一次,从前不论什么时候他要一时畅快,从不求这样虚无缥缈又矫情不可捉摸的东西,所谓人心。 也是从前,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原来是在等他,见了就倾心。 云容不敢和他同榻,霍仪进去之后仍旧是把人抱在怀里,他睡得很沉,便安安稳稳地锁在他的怀中。 不要怕,别怕,他心中轻轻说着,慢慢吻了云容的眉心,他的冷戾狠绝震慑天下,但他是例外,所有震慑,只是为了给他撑起一个可以恣意的天下。 天光初破,浮云散金,云容醒来时床上依旧只有他一人,他似乎安心了些,如往常一样起身。 不过今日他没有其他打算,就只在殿内,用完了早膳,外头有人来通传,说王上在外面。 云容愣了愣,看着传话的太监,好一会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淑儿说:“王上一早便到了,一直等在外面,殿下可要见见?” 这一切忽然都变得极为荒唐,就像他身为襄王室却被困夏王宫为禁/脔一样的,荒唐。 他只是一个被禁于此的玩物而已,生死荣辱拿捏在别人,何足让他们做到这种地步?连夏王要见他都跟平民面圣似的,还要人通传,首先要问他一句同不同意。 传出去,被笑话诟病的还是他。 他答不答应有什么意义,霍仪要来,还有人能拦他吗?作这一遭惺惺作态,只是显得虚伪,或者还有些刻意的做作姿态,或许他还想在自己面前装出痴情假意的模样,但这样做,确实有些假得太过了。 何必。 瞬间云容心中思绪百转,自认已将霍仪心思看清,他没有急着说话,那传话的小太监等了一会没等到,不由心中忐忑,悄悄抬眼看了来。 王上都在等这人的一句话,他自然也是悬着心办事,只暗求这位殿下给个欢喜些的答案,不要让他不好交差。 而云容确实没有为难人,他说:“王上想来便来,这里是大夏王宫,又问我做什么。” 太监仿佛得了圣旨一样,很快转身出去,云容的话他断然是不敢就这么回的,正想着如何开口,霍仪便要他原原本本说来,最后只得一字不差的复述了。 听了太监的话,霍仪有一会无言,他站在门外望着门内,但是其实什么也看不清,里面挡着屏风珠帘,他甚至一个模糊的影子都瞧不见。 但他好像透过这些看到了里面的人,他想云容说话的时候一定微微垂眸,面上是万事不在意的模样,似任人摆布十分温顺,但是他的心呢? 他的心会怎样想? 霍仪其实也有些猜不透,他毕竟不是云容,他心思也不细腻,想不到云容的敏/感。 他只是想让云容能够高兴些,高兴了,或许能稍微试着接受自己些。 他开始想,现在云容在做什么?他应该在出神,低着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霍仪很想知道他的心思,但是云容不会告诉他,他只能猜了。 他猜云容还在生气——既是生气,也是后怕,他还是不想见自己,他说的话都是口是心非。 “进去告诉孤的小殿下,孤愿意等他,等到他愿意见孤了为止。”就像所有甘愿拜倒的不二之臣一样,把他当做效忠的唯一,等他愿意见自己。 霍仪不进来,仍旧要作他款款深情一番独宠的样子,云容完全没有任何配合的心思,他不来便罢了,他也不会主动去见他,他根本就不想见他,最好再也不见。 因为云容的拒绝,霍仪好像真的忠君之臣一样,一日三次准时让人通报,都是问云容同样的话。 最开始云容会答,回的话也都是大同小异,但回了两次就觉得没意思,凡有人通报,都只说:“凭王上心意。” 其实他很想直接说,不见。 反正不管他说什么,霍仪都不会进来,云容甚至怀疑宫人说霍仪在外面的真实性,他真的在外面等着? “王上让奴才给殿下赔罪,希望殿下能早些消气。”这晚,又有人来开始赔罪了。 兴许是霍仪觉得不耐烦了,所以换了法子,觉得让人赔罪就是给他台阶了,他就应该顺着下。 云容盯着跪在地上的太监,像是想从他身上看穿霍仪的心思,半晌才说:“王上同我赔什么罪,若有错也是我的错,是我不识抬举……王上想来,便来吧。” 原话一字不差的被回到霍仪耳中,外头夜浓了,庭前琉璃灯火盈盈,云容让他进去,他却是没有动作。 庭院有风声,夜里有些凉意,一片花影飘摇里灯火都显得萧索阑珊。 “今夜有风雨,记得关好门窗。”霍仪的声音天生沉稳,同这夜一样深,又带着难以寻见的柔和,也是沉沉的, 淑儿应下,又听霍仪吩咐:“今晚的安神香不用点了。” 淑儿有些讶然,脱口而出:“王上今夜不留宿了?” 说完之后方觉自己失言,赶紧紧张地低头,霍仪却看也没看她,也没有说话,等她再抬头的时候霍仪的背影都已经远去。 他是王兄 今夜确实有下雨之兆,风吹得满庭影摇,淑儿没有守夜,另安排了人留下。 婆娑暗影里有一个老太监领着一个人穿过夜幕而来,那人深靛色的官服,身边带着一个药箱,是陆太医。 守夜的宫人并未多问,近日殿下身体不适,王上是吩咐过要请太医来时常看看。 门开了,老太监止步站在外面,对其他人说:“殿下喜静,奴才门就不要进去扰了殿下休息。” 宫人们也怕惹了殿下不快要受罚,于是个个都乖乖的站在外头,继续守夜。 进殿之后陆太医就放下的药箱,慢慢往里面走。 里间的烛火还未熄,连枝宫灯上一簇一簇烛光晃着,煌煌似宝华明宇。 殿内很静,静到外面风动叶声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皂靴踏在地上越发显得悄无声息。 一帘琉璃折出光晕微闪,晃晃荡荡的被拂开,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音,因为来人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里间那座屏风隔绝所有窥探的视线,绕过之后才看到里面的人已经在床榻上卧下,不过应该是小憩,身上的衣裳还没来得及脱,单薄的中衣外披着一件浅玉色宽袍,未束的长发落了满肩。 又美,又高华,似仙卷神祇——他的美貌天生高人一等。 陆太医站在屏侧未动,静静地看着安然睡着的人,就像从前无数次,在华贵的金玉王宫所见过一样。 烛光拉扯他的影子,才看出他站得很直,背脊不似以往那样一直微微佝着,他的身形甚至十分挺拔俊削,看云容的眼神十分直白大胆,深邃的眼底似乎藏在什么惊涛骇浪。 先单手笼着内间的烛火将它吹熄了,姿态十分随意,但一举一动隐约间带着骨子里教养多年的矜贵,一个不经意的侧影即可彰显。 内间暗了下来,晦暗下珠光宝气变得朦胧隐约。 至于床侧,他半跪下来,在这根本看不清人脸的黑暗里,认真地看着云容,看了一会,他垂眼幽幽一叹。 “好好睡吧。”许久,黑暗里这极轻的一句,混着今夜庭中风雨,无人在意。 不知不觉,云容睡沉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霍仪又来了——云容并不意外,因为前几天晚上,每天晚上他也都过来的,他知道。 但是今晚的霍仪和这风雨一样不作丝毫掩饰,他看云容的眼神早已暴露了这几日惺惺作态的伪装。 而后一切,似乎理所当然归于床榻。 死水一般的心,挨到今日他终于装不下去,云容忽然心中释然,也不知道这几天自己在等什么,很累,或许就是在等他暴露本性的今天。 “霍仪。”云容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喘,但还算清醒,带着一贯的无动于衷,“我早说过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完全没必要耗这些日子的时间。 风好像停了,但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珠坠地敲檐声格外清晰,和殿内这般纠缠格外映衬,昏天黑地一场。 一夜寒雨,云容第二日便受了寒,他到夏王宫之后身体就变得孱弱了很多,稍微一点寒意便将他浸得浑身发凉,只能躺在床榻上休息。 其实他在出神,可有可无地想着昨夜那个梦,似真似假,他快要分不清了。 陆太医被请了过来,自秦老太医告假之后,都是他到瑶台宫来给云容看病。 床榻里的云容在闭目休憩,只有一只纤细的腕子探在帐外,像在等着谁,无力而引诱。 陆太医自如寻常跪在床边,低声恭敬问:“除了体寒,殿下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里面的云容似乎要睡着了,声音软而娇,轻轻“唔”了一声,努力让混沌的神思清醒些,隔了一会才说:“没有。” 他虽累,但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陆太医刚把手搭上给他把脉,外面就传来了动静,太监的声音远远就传来了,是霍仪来了。 云容想起身,手腕却被陆太医抓着,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他诧异地看过去,陆太医也看着他,目光交接间云容微微一愣,接着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 一切只在一瞬。 霍仪很快就进来了,他走得很快,进来直到了床边,问已经垂首站在一边的陆太医:“人如何了?” 陆太医如实说了,并不是什么大病,霍仪就让旁人都退了出去, “昨夜天凉,孤命人关好了门窗,没想到今日还是受了寒。”他掀了帐子关切地对云容嘘寒问暖,云容则想,仅关了门窗有什么用,若非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的折磨让他落得如此,自己也不可能生病。 但霍仪好像丝毫不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对,云容把他当禽兽,他只有冠冕堂皇的假话和色欲。 “云儿病了,孤放心不下。”霍仪还记得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但是现在并未得云容答应却见了面,他有几分示好地说,“等云儿病好了,孤给你赔罪。” 云容以为他又开始作态了,赔什么罪,若真的关心他真的如他自己所言那番真心,一直以来便不会不顾他的意愿和他做那些事。 但事已至此,他知道自己不能不识好歹,既然霍仪这样说了,他难不成还要继续抓着不放,那明显就是自寻死路,于是顺着霍仪的台阶下了,没有提之前的事。 他的心中还有事,现在霍仪已经把该说该装的都演完了,云容也就顺势说:“王上应该在上朝吧,莫要耽误了,我有些累了。” 霍仪确实因为听说云容病了,所以刚从前朝过来,但现在不想再回去了,不过他确实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陪着云容睡过去了便离开。 而霍仪一走,云容就睁开了眼。 缩在被子里的手中一直握着之前陆太医给他的东西,云容之前还有些奇怪,但拿着这东西,熟悉的触感让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想,此刻看清了,确定了,不由眼瞳一颤。 手中的玉指环他曾无数次见过,因为最开始这是他让人千辛万苦寻来的,是他亲自送给王兄的。 王兄……光是想到他,云容枯槁荒芜的心就忍不住揪紧,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甚至想要落泪。 他攥紧了玉指环,紧紧捂在自己的心口,在这陌生王宫里早已冷却的身心,竟慢慢有了温度。 在大夏的云容身心皆死,霍仪杀了他,仅存一线奢望,一点余温,那是对回襄国的残念,是对至亲连着血脉的思念。 在这里,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王兄,如今他等到了,王兄没有忘记他。 若世上所有人都误解他献媚惑君,那他坚信至少还有一个人会明白他的痛苦,会在天下人的唾骂声中披荆斩棘来寻他救他。 一定是这么多年最是护他宠他的王兄。 之前他从没有注意过陆太医,现在想起来每次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带着深意,他的眼神……那是王兄。 云容可以肯定,是王兄来找他了。 半晌好不容易整理好激动的心情,将玉指环藏好,他对外喊:“来人。” 淑儿闻声而入,不待她问,云容已先开口:“我有些头晕,再去请太医来。” 淑儿自然不敢耽搁,赶紧出去差人请太医,而后再进来伺候:“殿下好生躺着,太医兴许还没走远,奴婢让人去追,应该很快就到了。” 坐着的云容被扶着躺好,整颗心都如擂鼓似的仿佛随时要跳出来一样,没多久陆太医果然被带了进来,云容几句话把担心不已的淑儿打发出去之后,这才敢去看来人。 心思激动的并非云容一人,陆太医也不再掩饰身份,直接揭了脸上的易容面具。 看到那张暌违已久的脸的瞬间,云容终于再也忍不住落了眼泪,像是终于安心了,心底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像是赤足刀尖的人,终于找到了依靠。 许是太过惊喜,云容坐着愣了一会,泪已不知不觉顺着腮边滑落下巴,他才喊了一声“王兄”,接着竟直接往云衡的方向扑过去。 身形不稳的云容险些跌下床榻来,好在被云衡扶住搂到怀中,如失而复得的至宝一样捂到怀中。 “王兄。”云容抱得很紧,整个人都埋在他怀中,浑身都在发颤,不是在霍仪怀里的害怕,他在云衡怀里,只觉得委屈,这么多日来的委屈痛苦他一人扛着,终于在今日卸在了云衡怀中。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在下聘 云容在他怀里一遍一遍唤他“王兄”,好像这样喊着,他就能不那么害怕,也是在这一声一声饱含思念和依赖的低喊里,云衡的心狠狠一疼,呼吸好像都要被窒住了,他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在。”他说,低哑的嗓音里满是怜惜,“王兄在这里,云儿不要怕。” 云衡也抱得很紧,他的怀抱很温暖,融化了云容所有的防备和伪装,他嶙峋支撑的最后一点坚强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破碎崩塌。 他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怜到让人心疼。 他那么好看,谁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云衡抱着他,似有似无地吻着他的发顶,许久之后云容才平静了些,却依旧抱着云衡没有松口。 他漂亮的脸上带着泪痕,云衡一点点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珠,动作很轻柔,声音也很轻柔:“别哭了,云儿这么好看,可不能再哭了,王兄就在这里,来看云儿了,别哭。” 但云容的泪却止不住,他从来都是娇贵而胆小的,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陌生冰冷的王宫里,要他受那些冒犯侮辱他的刑,他当然会哭。 云衡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哭。 “是王兄不好,我应该早点来的。”云衡轻声安慰他,如同幼时把他抱在怀中哄他一样,满眼怜惜,“之前来的陆太医也都是我,每次就那样看着云儿,我一直都在。” 初到夏王宫他自然得小心些,在没摸清楚这边情况之前他不能现身,所以每次只能默默的看着云容,看霍仪如何在他眼前以占有者的姿态堂而皇之地抱着他。 云容没有丝毫怪他的意思,他哭湿了云衡的衣襟,依偎在他怀中,云衡就抱着他,细细同他说襄国的事,希望他能得些宽慰。 “襄国一切都好,父王他们也都很好,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明明是很温柔的声音,明明是那种可以安抚人心的,让云容感到温暖的声音,可是一想到霍仪之前做的那些事,他羞辱自己的那些事,云容就脸色一白。 “父王……”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可是他还想要问,“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没有明说,但是云衡却忽然心里又跟针扎一样难受,他当然知道云容在怕什么。 天下人都知道的事,还有谁能不曾听闻? 当初夏王让人千里送红妆,车队浩浩荡荡十里绵延,还有谁不知道? 那些珠宝金玉就这样送到襄国王城,再送到王宫,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所有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甚至很多礼件都是襄国风俗中下聘才用的。 夏王确实是在下聘,甚至还有聘书。 他要把云容永远留下。 霍仪欺人太甚,让人忍无可忍,当时云衡看到那些东西,心中万分痛苦,也深知不能再等了,才有了今日亲自到了夏王宫来一事,但是这些他不能告诉云容。 “没事……”他只说,“没事的。” 在他怀中的云容却忽然心中惶惶,想到之前云衡在王宫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所有的难堪,那次他同秦太医来给自己诊脉,正是他最为难看狼狈的时候,被霍仪弄得起不了身下不来床…… 心沉下,云容的脸色渐渐发白,还有这次,今晨也是王兄替他看诊,他知道王兄会医术,肯定也看得出什么……这次他也是因为昨夜和霍仪云雨才病的。 他知道王兄什么都知道,但这样赤/裸/裸的、不留丝毫颜面的难堪,让云容觉得难受,他不想让王兄知道这些…… 胃里忽然一阵难受,云容猝然推开了云衡,自己慌乱地退到床尾捂着嘴干呕,太脏了,太难看了。 “怎么了?”被云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但更多的还是担心,见他面白若纸,云衡过去再次抱住他,“可是身上有哪里不适?” 身子里外都脏透了,云容浑身都难受,但是他没脸说,他又要推开云衡,但云衡却将他锁在怀中,如何也不肯放手。 “到底怎么了,云儿告诉王兄好不好,你我至亲,不要一个人承受,王兄在这里,告诉我可以吗?” 他越是这样关心,云容越是羞愧难当,深深把脸埋在云衡怀中不肯抬起,他又哭了。 这么多年,这是云衡头一次见他哭得这样伤心,从前,谁舍得让他哭,他是他们襄国最尊贵漂亮的小殿下啊,所有人都宠着他的,现在在这里,他太苦了。 云衡的手轻轻拍着云容的后背,像是在无声安抚,低下头,看着怀中的人哭得肩头一颤一颤,云衡摸了摸他的发顶,指尖滑落时触到耳后柔嫩的肌肤,上面有一枚浅淡的痕迹。 是从前霍仪留下的,云衡的眼色微微深暗起来,忍不住开始想,霍仪那么宠他,云雨之事在瑶台宫从不避讳顾忌,他又曾明目张胆的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云衡不知道,他看不到,只是忽然想起之前云容被他折腾狠了的样子,还有他那次他腰上的伤,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他当然看得出,是他日日夜夜承着霍仪的恩宠,折了腰,软了身,落了这肉/欲之欢的后遗之病。 霍仪,他辱云容至此。云衡眼底暗色越发浓重,像是恨不得将人生剐了一样,眼中都是浓郁的血腥翻涌着,同他在云容面前的温柔全然相反。 “对不起,王兄对不起,你不要怪我,我不是……”小心缩在云衡怀里的云容忽然不断摇头道歉,好像真的做错了事,不知道该怎么洗干净,所以只能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越是道歉,越是把云衡抱得紧,带着哭腔的声音惶然不安,身处绝望的他好不容易盼来的一线希望,却又怕如今自己这样无颜面对,更怕被人抛弃推开,怕有人怪他不好。 他自己也都在怪自己。 但其实没有人怪他,这么多年他看着他长大,一直关心爱护他,现在云衡也只是心疼他:“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知道云儿也不想的,没事的,我们都知道不是云儿的错。” 从怀中将云容的脸捧起,云衡指尖划过他发红的眼尾,立时触到一滴滚烫的泪,心都跟着烫了一下,云衡轻而缓地说:“别哭了,别哭了。” “王兄知道云儿受了委屈,也相信云儿,云儿也相信王兄,会好的,会没事的。” 就像之前无数次在他耳边温柔地告诉他,我们会没事的,襄国会没事的,没事的……还是那样不厌其烦的耐心,一遍一遍让他相信,让他安心。 会没事的。 王兄已经来了,当然会没事的。 哭累了的云容就伏在云衡怀中休息,但云衡不能待太久,云容就算是再舍不得,云衡也必须走了。 “我就在王宫,很快会再见的。”云衡临走前安慰他。 等人离开之后,淑儿从外头进来,云容背对着外面装睡,她见人睡着便又离开,脚步声很快远去。 绝望空等这么些日月,如今终于有了云衡的安慰,云容心中鲜活了些,不再如之前一片死水,但是同时也越加厌恶这偌大囚笼,越加害怕一个人。 他念着云衡,到下午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让人再次把陆太医请了过来。 “怎么了?”殿内依旧只有两人,云衡一见云容憔悴神色,心中便起一片怜惜,过去坐在床边。 云容轻轻靠在他怀中:“我不想一个人,我想王兄陪我。” 他们自小如此亲密无间,王兄就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他知道,这是血脉牵连,永远不可割断,他相信王兄会护他一辈子,会一直待他好。 从前他只要委屈了只要难受了,王兄都是第一个陪在身边的,如今亦然,他觉得孤单觉得难受,所以也想让他如从前一样陪着自己。 “……王兄。”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梦呓一样,如轻羽落在心尖,亲昵万分。 “我也想云儿,一直都在想,担心云儿在这里受苦,担心云儿一个人会害怕。”云衡揽着他,“云儿害怕吗?” “怕。”他当然害怕,最怕的就是霍仪,但是还是要受下那一切,但是现在会护着他的人来了,“我好想王兄,有王兄在我就不怕了。” 两人重逢未久,如何能轻易消除云容这么大半年恐惧,此事需缓缓图之,云衡深知这点,所以十分耐心的陪着云容。 直到外面通报声传入,霍仪来了,他来看云容自然惊动不少人,在云容这里又是一番柔情蜜意的关怀,若是以往云容皆作无状,死水的心什么都听不进。 但如今云衡还在殿内,霍仪这样就让他觉得难堪,霍仪还抱着云容,让云容软在他怀中。 “今日请了三次太医,可是身上难受得很了。”说完之后就问侍立一边的云衡,“怎么回事,可是重症?” 心中微紧,云容顺着看过去,云衡丝毫无异,还是之前那个不露分毫的陆太医,他答了霍仪的话之后外面就有人送来了煎好的药,另一小玉碟盛着精制的蜜饯。 霍仪似乎十分喜欢亲自喂云容,这回云容想要自己来,但怕惹霍仪怀疑还是没有说出口,默默喝着一勺一勺吹凉的药,口中含着霍他喂的蜜饯。 等药终于喂完了,霍仪替他拭唇角,又轻轻吻了吻,看着他说:“自云儿到王宫之后,似乎体弱了不少,看云儿受苦憔悴孤心中也万分难受。” 心病不医,自是难控消瘦,不是随他几句话就能好得了的,云容垂下眼。 “云儿是襄国的人,大抵是同大夏不服的。”霍仪叹了一声,又说,“孤已经备好了之前的赔罪礼,等云儿好些了,孤便带你去看。” 云容早不记之前的事了,没放在心上,但是既然霍仪说了,他也就听了,等云容休息了霍仪离开的时候,把殿内其他人都带了出去,云容悄悄睁开眼,看着云衡的背影离开。 他是信仰 虽然很想王兄,但云容知道自己不能经常召见他,昨日已见了几次,第二天便没再见,等第三日的时候霍仪带着云容离开了瑶台宫,说是要带他去看之前说过的赔罪礼。 御驾碾过宫道,外头天暗星稀,宫灯如星缀着,一盏一盏莹莹远去。 四周越来越静了,巍峨宫殿在这里并不密集,显得空旷,似乎到了一处鲜少能有人可踏足之地。 云容难得有些疑惑,霍仪大晚上要带他去哪,看什么东西? “好奇了?”见他神色,霍仪便笑,云容便垂下眼默然。 “到了,走吧。”说着,他扶着云容下了撵,又把人抱起走了一段路,前头有几个宫人提灯开路,后面也跟着一队人——季子白也在其中,一直到了一处高楼前。 玉砖铺地,地宽路广,被放下来的云容看了一圈:“撵驾不能过来吗?”他以为这是大夏的什么习俗。 “当然可以。”霍仪笑说,“但是孤想抱云儿。” “孤听说古时有帝君携后登楼,如民间新妇过门一般,王后履不可沾尘,所求方可灵验。” 没去在意霍仪话中的王后之言,但云容知道这个传说是襄国所传,是古时帝后对所供之神祈福的礼数,霍仪他……他在效仿古襄国礼? 思及此,云容忍不住抬头去看面前的高楼,每一层都灯火通明似宝光横出,到底数不清多少层,但楼檐精致衔月而起,一轮圆月挂在飞甍之巅,另有一种清雅遗世之感。 今日是十五,云容忽然想起。 上楼阁霍仪再没有带旁人,携着云容的手一层一层拾级而上,楼内有灯盏火光,倒并不难走。 云容走得慢,霍仪就扶着他,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至于楼顶,才见明珠华光。 这一层没有任何烛火光明,但依旧明亮生光,不似那种暖晕霞光,反而有种清冷幽静之感,如明珠开匣,不经意散出一点含蓄光辉,但并不微弱。 云容抬头,看着嵌了夜明珠的屋顶,似散星夜空,清冷光影在地上勾出淡淡的人影。 夜明珠很漂亮,是难得的珍奇澜月珠,但看在云容眼中只能得这两个字,仅仅只是漂亮而已。 “明珠万金难求,王上如此铺张,恐怕不好。”他说。 如今敢明目张胆说霍仪铺张奢华的,也只有云容一人了,霍仪低低笑了一下:“不求万金,只为讨云儿欢心。” 如此,云容承认霍仪讨人欢心的手段确实并不如何高明,至少他并没有觉得高兴。 霍仪却引着他到了到了壁边,云容这才发现正面墙上描着神卷,轻衣缓带高挽云鬓的神女驾月而来,细致到每一缕发丝衣痕,翩然似真。 更有奇处,也不知描画所用是何等散金之物,壁上整幅画银光荧荧,浑似仙卷生灵。 一时云容看得怔住,霍仪引着他的手一寸一寸抚去,说:“孤少时丹青尤多,但已多年未作。”他多年没有提笔之心,画这一幅却耗费了那整整一个日夜,好在神韵犹在。 原来这是霍仪所作,云容心下了然,细看画作确实了得,若他不是为人禽兽了些,确该是如传闻一样多才冷峻又该高华风流的。 他又瞧见霍仪唇角噙着笑意,想来他在自己面前自得,应是想听自己赞他一二。 但云容没说什么,霍仪扔执着他的手,说:“神女无心,画中便少了几分烟火,不知可眷人世,能否听到今夜所祈之愿。” “祈愿?”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还是这是什么特殊的地方,能行祈愿之礼? “襄人崇月,这里是王宫最高的楼,离月最近,是给云儿的星月楼。”霍仪缓缓说,“在这里亦能全襄国之礼,此处与它无异,云儿便可放下那边。” 襄王宫筑高楼拜月,大祀祈福都在那一高楼中,向来是整个王族最为庄严肃穆之地,云容也只曾去过两次,未曾想如今荒唐这般霍仪,竟为他仿建了圣地星月楼。 云容还是觉得荒诞,霍仪如何能懂襄人的虔诚?那是不可侵犯的信仰,不是他可以随随便便用来讨人欢心的,云容甚至有些气愤。 霍仪不懂云容,他这样的人向来目空一切,当然不会懂那些,他还在说:“孤不懂得如何喜爱一人,但是孤想要云儿安心留下,即便是身在夏王宫,但也要知道,在这里你要想什么都可以,这里你什么都能拥有,孤什么都听你的。” 云容看着壁上的望舒驾月图,耳边是霍仪的柔声细语:“孤给云儿赔罪,上次是孤的不是,云儿不要再同孤置气了,也不要怕孤。” “你看,孤杀了那么多人,但温柔永远只给你一个,书中说人有两面,孤的一面对着天下人所有人,另一面是只给你一个人的,因为这一面是因你才有的。” 霍仪从来不会吝惜向云容说这些,他甚至很温情脉脉,云容听得浑身发寒,他还想逃开,霍仪却把他拥入怀中,贴着心口,于是好像这些话也都是从他心里说出来。 “你在孤这里就是天子神明,是孤的圣人,值得孤等,值得孤请见,值得孤虔心请一愿。” 但云容却心想,可是我只有一面,永远的这一面。霍仪却不知道的,他牵着云容往外走。 长廊凌空阑干雕花,脚下和眼前都是漆黑的夜,这浓夜如深水沉且暗,广阔高远得好像王宫根本不是个牢笼。 走到阑干旁,低头往下看,似深渊万丈,竟让人忍不住有种想往下跳的冲动。 一阵微凉的夜风把人吹清醒了,看清下面每一层楼都有明亮的灯光耀出,越加显得楼高可断,云容瑟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正好又撞到霍仪温暖的怀中。 他从后面抱着云容,仰头看着天上破云而出的皎皎明月:“这里离月神很近了。” “冷么?”收回视线,他问怀中的人。 确实高处不胜寒,但他也不等云容回答,已经脱了外袍披到了云容身上,可他穿的是龙袍,披在云容肩头却是不妥的。 玄色绣金的龙袍上有霍仪的温度,还有龙涎香的味道,云容觉得不自在,下意识的用手攥着襟口,细白的手指被衬得格外好看,他还未开口,下一刻身边的霍仪竟然已经当月跪下了。 向来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夏王就这样跪在自己身边,云容也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后也跟着跪了下来——夏王都跪着,这个时候他哪能站。 之前霍仪说要虔心请一愿,于是便对月三拜——他本是不崇月的,但因云容是襄国人,所以理所当然的也换了信仰的神。 “今日月圆,请愿神人,孤愿云儿无病无灾、寿岁久延。” 他说云容到了大夏之后身体便十分孱弱,所以希望他身体康健不再生病,云容静静地听着,听他恭敬虔诚,看他礼仪周到。 这样认真拜神的霍仪,云容觉得有点陌生,他微仰起的头,侧颜浸着月华,像是远山含深黛,可作眉间深情,可作荒林翳阴。 上面风冷,拜罢之后霍仪很快带着云容下去。 也不知道下到了第几层,云容不经意抬眼去看,又看到满目灯火,不是烛灯,是笼在一只一只小巧玉碗里的油灯,摆满了每一个角落,煌煌然一片,好像要将整座楼都烧起来。 明明很明亮的火光,云容却觉得有点瘆,拢了拢肩上的衣裳继续下楼。 夜深了,也寒了,下面也有些冷,之前留下的宫人还在原处等着,为首的是霍仪近身的赵公公,身边跟着四个提着流苏宫灯的小太监。 云容身上还披着龙袍,这才想起,于是他下意识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季子白站在当中目不斜视。 这边赵公公先一步迎上来,浑似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请示问:“夜已深,王上可要奴才传人使御撵过来?” 霍仪没有同意,依旧是如来时一样将云容一抱,就往来时路走,前面依旧是几个提灯太监开路。 云容往回去看,高楼抛在身后,浑然欲燃的火光抛在身后,那高高的楼阁每一层的灯火却显得越加清晰。 去了星月楼,云容的身体并未好转多少,还是弱花一样单薄,风吹就病,又请了一次太医来。 西都阴晴多变,近日多雨,霍仪在他耳边戏说要为他迁都,吓得云容睁大了眼看他,最终才被霍仪一笑作罢。 阴雨日夜不停歇,晚间碎玉击琉璃细细密密,白日雨幕如织满庭风雨,恍如秋雨明净寒凉。 一庭水波晃天光,影碎在雨中,廊下来来往往都是避雨的宫人。 从窗内往外看,偶能看到人影匆匆而过,而后只剩雨声可听,云容便又是一日无聊。 喝了几天的药,那日着凉的风寒早好了七八,窗外渗入的冷意让他有些出神,走过去吹了一会冷风便待不住,在殿内随意拣了一件单薄的浅色外袍披上便出去了。 因他不喜吵闹人多,所以霍仪不在的时候他不许外面留太多人。 此刻外面除却两个守门的小太监外,廊下十分的空,只有淑儿一个人倚在朱红廊柱下,背影久久未动,看着似在出神。 云容走过去,站在她身侧才发觉她微仰头望着雨幕,眼神略有些空茫,面前的雨好像有了几分寂寥之感。 “你在看什么?”云容也同她一样,看着天上檐角坠落的雨帘,忽然想起来,淑儿似乎格外喜欢站在廊下出神,他之前也见过好几次。 她有心事,云容想。 “殿下?”她似乎这才回神,转身对着云容福身行礼,看清了眼前的人。 长发随意绑在身后,身形单薄的云容这样站在廊下显得格外荏弱易折,面如春花身似弱柳,冷雨都显得刻薄过分了,淑儿又问:“外面凉,殿下怎么出来了。” “里头闷,出来看看。”云容不甚在意,又淡淡问了一句,“你在这里看什么?” “看日主楼。”她说,“襄国崇月,王宫中心宝地建有星月楼,而大夏虔信太阳之神明,所以建着日主楼。” “殿下不在意瑶台宫,所以大概不知道瑶台宫选地是极好的,这里正对着建在王宫风水灵脉上的日主楼,就是在寝殿内也能看到。” 连日不断的雨起了一层薄薄的雨雾,让远处的楼阁有些模糊不清,现在虽是午后,但阴雨里天色显得晦暗阴沉,能透过雾气散出朦胧的橘色灯火。 高高的楼檐顶如高塔,整座楼都像隔海仙洲一样,渺远而寂寥,但又偏偏让人看得清里面散出的晚霞似的光晕,满楼光辉,像一盏灯笼在轻纱灯罩里。 这样看着十分熟悉,云容似有所感地看向淑儿,淑儿便说:“现在日主楼改成了星月楼,从供奉太阳神变成了拜月,王上为之更改了信仰。” ※※※※※※※※※※※※※※※※※※※※ 预开新文。 《满级大佬的倔强小白花之路[重生]》都耽,姐夫出轨,小舅子对小三见色起意,结果对方是养鱼海王,早就开始馋他的身子了。 《反派的咸鱼师尊》古耽,师尊在线教反派如何做咸鱼求生,甚至把反派送给主角当经验刷,最后发现反派和主角是同一个人。 师尊: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神女无心 她远远望着高楼说:“奴婢听说星月楼顶层是拆后重建,嵌有通神夜明珠,余下二十七层里置有九千盏长明灯照亮高楼,能让整座星月楼日夜明光不熄,长明百岁。” “这就是星月楼始终明亮的原因,殿下若有心看过就知道,星月楼每晚都彻夜光明。” “原来是长明灯。”云容想起那日看到的油灯,骇然可怕的满满一层,原来不止如此,每层竟然都是。 为生人祈福供灯,需在高楼内点灯供佛,以此功德祈愿那人康健如意,霍仪说,他要为他祈福,原来是说这个。 “王上是诚心为殿下祈福,殿下到王宫之后身体羸弱时常生病,古人言相克或无神庇,故而需请襄神至此庇护殿下,又有这九千盏长明灯,殿下可岁岁平安。” 寻常她话很少的,但是似乎懂得很多,或是整个王宫的人都知晓这些,她亦然。 那样一座建在灵脉上信仰一般的高楼,如今换了神明,它那么高,让所有人仰望,谁都看得到,当然谁都会知道。 云容不知道外面的人又要如何诟病他的过错,但他知道,他已是罪人,在霍仪的万千宠爱里,他早已是罪无可恕之人。 他也不是因为没有神明庇佑而憔悴消瘦,他只是不喜欢大夏,只要在大夏一日,他就始终有可能死在这里,他在这里只能感受到死亡和恐惧,所以一直如死水。 “是奴婢今日是话多了。”淑儿又有些局促地欠了欠身,但是她还在继续说,“王上待殿下之心,殿下应该明了。”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霍仪待他实在是太好了,史无前例的好,给他的荣宠太多了,绝无仅有的多,所以他就理应感恩戴德,不然就是不识好歹。 不怪他要这样想,只是忽然就好像了悟明白了什么一样,从前淑儿也没少在他面前说过霍仪的好话,她总是如此,表面都是宽慰,细想却令云容发寒。 简直就像是霍仪安插在他身边来走迂回路线给他灌迷魂汤的一样,让她在他耳边来告诉他,霍仪有多深情多在乎他,好像这样一切就能更真实,好在云容从未去相信过。 不过他想,她确实话多了。 但是都不重要了,他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好。 雨幕中那座接天高楼耸入云端,煌煌灯火似仙阙,云容缓缓收回视线:“我不知道他竟然会做这些。” 淑儿仰着头看雨滴自檐上缀连不绝,声音都被雨水浸湿:“王宫都是这样的,许多事旁人不知其间深意,有时甚至当局者迷。” 许是看透了些事,云容觉得这样的淑儿有些陌生,她不再是那个规规矩矩纯善小心的小宫女,满身都带着不可言说的沉深,或许这王宫的每个人,都不寻常,都有自己的故事。 她就那样站在廊柱旁,裙摆都被溅起的雨水打湿了,深绛红的裙角显出暗色来,她却笑着说:“奴婢很喜欢王宫的天,这天好看。” 她又说:“其实奴婢一直很羡慕殿下,殿下太幸运了,如奴婢这样命苦身贱的人,实在是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哪有什么可羡慕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云容已厌烦了做过多的解释,“或许我亦是羡慕你。” 淑儿愣了一下,似乎也有所感:“殿下果然是……殿下亦不懂奴婢。” “那殿下以为王上如何?” “霍仪。”已不再是死水无波,云容心中不乏冷笑,但面上并未表现,他直言不讳,好像要把之前憋在心里的话都吐出来,“你应该听过很多次了, 于我,他是衣冠禽兽,是好色之徒,暴戾独断欲壑难填,自以为是只会用权柄逼人屈服,他不是什么好人。”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毫无顾忌说这些话,淑儿一时间都有些错愕,看着云容的眼神也有些不同,她发现他似乎变得和以往不同了。 “殿下……”余光准确瞥见一人自游廊迂回处而来,淑儿眼神微闪,很快住口没再说,躬身退到了一边。 云容微疑,见她形状便有所感,正待转头去看,背后忽然一暖,正正被人捞到怀中,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是一片温热。 这个时候他应该心寒。云容不知道霍仪是否听到了些什么,又听到了多少,但是还是不可避免的这样想。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霍仪一怒更甚,多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血腥气,但此刻他在霍仪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怒气。 看不到他的神色,云容猜不到他的心,是想杀了他,还是想狠狠给他个教训让他长记性,帝王的脸面毕竟向来都是最尊贵的,被他这样削了一道定然盛怒。 可霍仪只是抱着他,抱了一会,将他整个都裹在怀中,云容等他说话,等他的冷言警告。 “孤的云儿在发小脾气了。” 云容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微吐出的热气,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死寂的淡漠:“我只是在说实话。” “终于肯说一句实话了。”霍仪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觉得,终于在云容这里听到了一句他心里压着的实话,远比云容装作什么都不在意要好。 “在这里看什么。”霍仪也往雨幕里望了一眼,目光掠过远处高楼,微微往檐上一瞥,定住,但又很快收回,云容自不知晓这一切。 “都是孤给你的。”他终于松开了云容,见他单薄立着,不由说了一句“怎么穿这么少”,而后若无其事一样带着人进去了。 虽是到了殿内,霍仪仍旧是找了一件厚实的衣裳给他披上,云容始终没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忍不住问:“你不生气?” “为何生气?” “我从未把你当王上,怨你恨你对你不敬。” “孤不要你把孤当什么王上,孤喜欢你喊孤的名字。”每次他喊他“霍仪”,他就觉得他于他也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他这样叫他。 “孤也从未把你当做襄国的小殿下,只当是孤的王后。”他迟早都会是的。 显然云容并不为此欢喜,霍仪看到了他眼底的慌乱和闪躲,霍仪早知道会是如此,所以才一直在等,等他有一日不再那么害怕,等他可以接受。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孤知道云儿心中有气,孤是禽兽,是小人,只要云儿觉得解气,怎么说都可以。”他想哄好云容,也是衷心之言,“你当孤是钟情痴人,也是色中饿鬼,情痴色鬼皆由一人,是什么都好,都是孤一人,只为你一人。” 巧言令色云容避之不及,他不喜欢听霍仪这样说,他宁愿霍仪在他面前也是不讲理的暴戾。 可霍仪好像这把这些话当做剖心之言,还说:“孤在你这里从无戏言。” 听了霍仪一番花言巧语,云容头脑昏沉,被他抱着在榻上坐了良久,许是吹了冷风,到晚间的时候又受冷咳嗽起来,于是他又如愿见到了王兄。 刻意为之下,云容本就孱弱的身体病得很顺利,卧病在榻时他能通过开着的窗看到外面的星月楼,夜里高楼衔月,每一层楼点满的长明灯煌煌若霞,从里面迸出光明。 夜夜未熄的火光看久了,就好像整座楼都烧起来,云容想,烧了倒好。 霍仪荒诞天真的以为,在夏王宫建这样一座大逆不道的楼,就能得襄神庇佑。 他何德何能,能独得一座占尽地宝灵脉的星月楼,那是襄王室虔诚供奉神灵的地方,霍仪此举是无知,是亵渎,是轻浮,很可笑。 云衡也看到了那座楼,让云容越加羞惭,但他只要一日还躺在这张床上,就一日不得解脱,霍仪床间兴致很高,云容生生受着一次次耻辱的挞伐,身上总是又脏又乱。 床上的时候他是最无助痛苦的,折腰屈膝全凭霍仪戏弄,只能攥着身下的锦被苦苦挨到天明,等到见了云衡才哭出来。 帐内是暖香,他的眼尾是红的,腰身是无力的软,扑到云衡怀中后便撑不起。 这幅样子实在羞愧见人,但他只能在云衡怀里才能好受些,每次被霍仪要了之后第二日必然要在云衡怀中默默地哭上一回。 从前次次他都是忍在心里,如今云衡在身边他才不会那么痛苦,不用再自己一个人受着这些委屈。 这王宫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王兄,我不想这样了,我不想和他……被他……” 听云容这样说,云衡揽着他腰身的手都在颤,他自也是心痛万分,轻声安慰云容,说王兄在这里,让他不要怕,却换来云容更多的泪。 怕是要将此生的泪都流尽,从前他何曾这样哭过。 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想给他些温暖,从前抱着云容时云衡是满足的,但现在却是痛恨又愧疚的,痛恨自己不能早日救他脱离苦海,愧疚当初所做的决定。 他自小疼惜云容,怎忍心看他日日受如此淫/辱,云容在他眼中从来都是干净漂亮的,夏王却意图将他污脏。 云衡心中有恨,眼底翻涌出深暗之色,声音却很温柔:“云儿等着王兄,王兄会救你离开的,不要怕,相信王兄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总是这样安慰云容,同样的话却让云容安心,云衡语气温柔而坚定,云容信了,他相信云衡,也坚信真的会没事的,王兄会救他离开的,他得好好等到那一天。 怀中是软玉温香,那种香隐约有些的艳,让人不由自主的就要联想到在这张床上发生的那些云雨风月,云衡声音沉哑:“云儿等一等,王兄一定会带云儿走的。” 云容的泪很多,哭得眼睛更红了,越加像是一朵娇嫩的花,在风雨里斜尽了雨泪,不小心沾湿云衡的衣襟。 云容也看到了他打湿衣襟,拿了一张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云衡将锦帕接过,指尖沾染了些许香气,然后将帕子收了起来。 别哭了 每次都不能留太久,所以云衡很快就离开了,云容想多见云衡,越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病情反复起来,这样召见太医的次数就多了。 但同时霍仪留下来的时间也长了不少,瑶台宫里置出的书房索性都不用了,直接让人把奏折搬到了寝殿外间,守着云容。 不过许多事宜还有大臣来请示,霍仪怕吵到云容,所以一般上下午各有一个时辰不在,也只有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云容能见云衡,好好将心中委屈一一诉出。 淑儿带着从太医院请来的陆太医往寝殿走,遇到了在瑶台宫巡逻的季将军,本是寻常一样福身行礼,季子白却看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太医,出声问:“殿下又病了?” 如季子白这样的人,宫里少有人能不怕他,淑儿自然也是畏惧他,低头如实回道:“近日天气多变,殿下身子弱,所以时常受寒。” “好生娇贵。”季子白语气未变,他说话时永远是没有起浮波澜的,只让人觉得冷漠和冰寒。 淑儿不懂他何意,也听不出褒贬喜怒,站着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而季子白也没有要她接话的意思,兀自用冰冷的声音说:“我大夏边境将士那么多,黄沙荒地冷时地上层雪如土,难寻一芥,不也好好的,偏他吹不风吃不得苦,堂堂男儿竟似女子娇弱,襄国那水土真好养这样娇气的人,无怪乎他们一败涂地。” 之前带兵攻打襄国的两位将军,其一便是季子白。 带着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辛苦建起的功业,就因为一个人便做了云烟散,心中最是有气的不是大夏百姓,而是那两位将军。 无怪他如此痛恶,这番话说来明显有些讽刺。 “听说在襄国,柔弱娇气不好养的男子素来都是作女子样养在深闺,自然他那般秀气若女子。”似乎是轻轻哂了一声,“也不知道耳上是否有女子般的耳孔,许他这样比一般女子还难养的,应该会多几个耳孔才是。” 这些话也就只有季子白敢说了,淑儿噤声听着,无法出一言,心中却明了季将军这是在讽刺殿下,毕竟在大夏耳孔多的大都是奴人。 这厢淑儿还在等着季将军把想说的话说完,好放自己离开,身后的陆太医却出声了。 “据下官所知,殿下是到了夏之后身子才羸弱起来的,是心病在身。”与季子白口中那些无可考究的神言神语全然无关。 “陆太医知道的真多。”季子白看向他,陆太医低着头,他眼里有些许轻嘲之意,不经意露出,像是在看一个命不久矣还不自知的人,又有些懒得计较,“陆太医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 后面因为瑶台宫频繁因云容的病召见陆太医,霍仪也怕云容病情耽搁,所以直接将陆太医留在瑶台宫侍疾,每日按时三次请脉看诊,寻常就候在门外头。 在别人看来这是个苦差事,毕竟有时还需晚上候在外头等传唤,通常要站大半夜,但这却是云衡所求,能在这里陪着云容,他当然愿意,他知道有他在,云容也会欢喜的。 灵犀在心,如他所想一样,云容知道云衡就隔着一扇门陪着自己,心也不似之前那般枯槁荒芜,他总是望着相隔银河般的门出神。 他知道云衡就在外面,一直都在陪着他,尽管他们此刻不能见面,但他是不是也在这样看着自己? 就这样陪着等着,一直到能相见能拥抱的时候,云容还是喜欢扑在云衡怀里哭,他还是爱哭,因为他还是讨厌现在这样每日每夜,云衡每次看到他身上那些掩饰不住的痕迹,都觉心在凌迟。 如果能这样带着他离开就好了。 带回去,像从前一样让他无忧无虑金贵娇惯,让他和自己亲近,即便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会在自己给他建造的华丽宫殿里,做一辈子的小殿下,又美又娇贵,可是现在另有人给他建了举世华宇,把他困在这里要他辗转承宠,他们只能这样偷偷的相见。 云衡想要做些什么,他偶尔开始出神,脑中浮现出些微想法,但都未实际,他甚至没有去深想,因为穷途末路的办法总是极端的,会伤害云容,他并不想做伤害云容的事。 直到那一晚。 云衡守夜在外面——他守夜的时间不固定,但是每晚只要霍仪有意要同云容欢好,他必然是要被留下的,这是霍仪的意思。 他怕云容身子弱或许会因一点亲密的事身体不适,所以特要太医守着才放心,云衡守了好几次,每次都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听他每次都咬唇隐忍,却偏又忍不住的声音。 如此一夜,在第二天进去时还要在云容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云容哭,他总会想到前一晚的翻云覆雨风声不歇。 这夜月明,清晖皎皎,远处星月楼的灯火也蒙着这层浅淡的月华,像是天塔云台。 除了那些侍奉的宫人,门外另还有三人,身为太医的他、瑶台宫的大宫女淑儿,和护卫御驾的季子白季将军。 云衡跟淑儿就站在门外的廊下,季将军要站得远些——这是王上的意思,他站在外面的庭院里,轻甲镀上银辉,更冷了。 云衡背对着门内,目光往前平放,看到的是月的冷光,但是背后殿内传出的声音却十分火热,闷了一室,满满当当,像是实在是关不住了才往外溢出些许,又不断往耳中钻。 令人面热的声音,是情/动的声音,呜咽的声音,甜腻又浓烈到化不开的声音。 里面的纠缠热烈与外面的清冷相较显得有些突兀,但又格外引人浮想,能想出什么呢? 桃花面色的秾艳美人呈态万千,或颦或喘或泫然欲泣,一声一动一辗转,谁能想得到。 王上说“云儿身上是甜的”,于是让人口干舌燥,想到最甜的蜜。 王上说“楚楚腰身一段,云儿此身最是适宜承/欢”,于是想到飞燕玲珑,袅袅一寸如弱柳,不堪一折,但应该会颤,颤出不可抑制的风情。 王上说“情态可人,不可自禁”,未来得及想些什么,刚歇的风云又起,往复一番,只是这一次更为甜腻,更为浓情,似茫然崩溃到无可控制,所以尽数泄出余音。 云雨盘桓不肯停,他们便又要听一回,淑儿已不知何时走到了廊柱旁,只剩下背影。 云衡略转开视线,庭中的季子白依旧岿然不动,站成了雕塑的冰冷,仿佛万物穿耳而过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而云衡自己也要努力克制心中的情绪,装作平静自然。 但他并不能平静多久,那一扇禁闭着、关着一室糜艳的镂花朱门开了。 闻声的云衡转身,里头是王上随身的赵公公——他一直在殿内的外间守着。 外间的烛火并未全熄,燃着一室香艳,煴散开。 赵公公躬着身体,怀里揣着一把浮尘,侧身站在门内看着云衡,对他说:“王上让陆太医进去瞧瞧。” 云衡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进去的,身后的门开了又关,他已在里面,赵公公将手往里一引,作出“请”的姿态,便在原地不动,云衡一人进去。 之前激烈明显的云雨声息已经停了,现在只能隐约听到些一人细腻的声音,像是在哄人。 越往里,那缕萦绕鼻尖的暖香越发明显,像是要把人生生窒在里面,让人心神俱失。 “王上。”云衡站定在床边,借着黑暗掩饰,定定地看着前方的床榻。 虽然帐子是半透的绡纱,但是此刻内间未掌灯便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云容近在咫尺,就隔着一层风可吹开的帐子,躺在另一个人怀中,香汗浸乱鬓。 他这一声似乎惊动了里面的人,哭声哽了一下,隐忍着不肯再出声了,霍仪指间挽着一缕云容的长发,很是温情的动作,低语问怀里的人:“还疼?” 云容没做声,还在小小地抽噎着,霍仪又问:“哪里疼?” 似乎是怕霍仪再问下去,或是怕他得不到答案就要做些什么,云容胡乱地摇头,像是求饶一样呜咽了一声。 霍仪却好像听不出一样,有些无奈的说:“云儿果然跟小孩子似的,生病了怎么能不看诊,这可不行,孤不能由着你胡来的,要是坏了身子怎么办。” 说着手往下移,似乎按在了云容腰侧,他立马泄出一声似哭的喘音。 霍仪那一下并不重,见云容难受的反应之后便立马收手了,转而轻轻拍着云容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子:“不疼不疼,咱们乖乖看诊就是了,很快就会好的。” 云容知道云衡现在就在床外,听着这些令他觉得不堪的声音,他怕云衡看到更难看的自己,于是死死的咬着唇,一边落泪一边往霍仪的怀中缩,想把狼狈的自己遮起来,也是在同霍仪无声求饶。 一边默默落泪,一边将脸埋在霍仪胸口,霍仪清楚的感受到了云容的泪烫到心口,终于心软了。 既然他面皮薄,便不能逼他,上次是他发热神志不清时才让人看的,这次……霍仪吻了云容眼角的泪珠,也心疼可怜的模样。 “好了,别哭了。” 云容的泪,同云衡心头的血一样,一滴一滴滚烫而痛苦,云衡挺直地站着,他很理智地想,若是现在自己身上有一把刀,是否能这样手刃夏王,杀了他之后,他能带着云容顺利逃出去吗? 里面,等安抚好云容,霍仪才敛了柔声,对云衡说话:“疼哭了。” “上次陆太医看过一次了,依旧是腰上有些伤,施针就不必了,开些药吧。” 愿诛奸佞 于是进来这一刻钟,他只需听这一句,然后便没有他的事了,如来时一样退出,退到外间写好药方,自有宫人去取药。 之后无他的事,他本是可以走的,不用留在外面继续守着,可是他没有走,就在外面站到了天明,之前那个被否认掉的想法又忽然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这一次稍微狠心一点,云容就不用再受这些苦了,他现在还在这里尚可知云容境况,可是他迟早要离开的,那个时候云容一人在这里,要面对的是他不知道的,但绝对不会好过现在的日日夜夜。 还要多少次,还要云容多少次在夏王身下承受这些? 云衡暗暗攥紧了手心,眼底终究是闪过一丝暗色,或许他不该犹豫。 都说成大事者最不能有心软的时候,但是对于云容,他如何忍心。 “王兄在想什么?”云容发现这几次云衡来看自己的时候总是会走神,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却十分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云衡面色不露,其实痛苦煎熬着一颗心。 他还在反复纠结心中那个计划。 每次在心中下定决心后,再看到云容却又舍不得,如现在一样,云容看着自己,那双眼里只有自己,云衡就舍不得,不是妇人之仁,他只是疼惜云容,舍不得云容受苦。 可是……他更无法忍受霍仪对云容的占有。 他说没事,云容便信了他,云衡坐在床沿,云容柔顺地枕在他腿上,最开始那些次两人说了太多话,现在反而就喜欢这样静静的相伴,云容更有一种满足感。 这样会让他知道,有人会陪着他。 可是……他垂下眼,长睫扫下一片淡影,显得有几分委屈:“王兄什么时候会离开?” 他当然知道云衡在这里陪着自己是暂时的,他迟早会离开的,而且那一天应该不远了,这里毕竟是夏王宫,他不能久留。 “我想多陪陪云儿。”云衡并未直言,说到分别便是伤感,他怕云容难过,他摸了摸他的发顶,说,“云儿也想让王兄陪着是不是?” 自然如此,可云容也不忍他为自己犯险,若是再多留下去被霍仪发现了,谁知道残暴的夏王会做出什么? “我相信王兄会再回来带我走的。”云衡已经陪了他够久了,够了,他想让云衡放心,所以说,“我会好好的在这里等王兄来接我的。” 云衡沉默了一会,深深地看着云容,似在不忍——他是真的不想让云容一个人,可是也明白云容的担忧。 云容也抬起眼看他,轻轻唤了一声“王兄”,云衡忽然便笑了一下,终于说:“等过段时间,时机到了王兄便走了。” 云衡说:“夏王早有杀我之心。” 云容惊骇,撑着身体坐起来:“难道他……” 以为霍仪是发现了什么,但云容的话还没说完,云衡便摇头了,他扶着云容,见他被吓得脸色都有些白了,于是赶紧安慰:“没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夏王要杀我,不是因为发现了我的身份,而是因为‘陆太医’这个身份,之前我多次替你诊脉,后面霍仪甚至直接把我安排到了瑶台宫,倒不是他看重我,只是因为早有杀我的心思……因我替你诊治。” 到底为什么要杀他?云衡虽未明说,但已昭然若揭。 夏王此人专横独断,又尤为霸道不讲理,他将云容视为禁/脔,自然是不许任何人碰他,犹如野兽护食一般不容旁人窥伺分毫,即便是一位医者,在他眼中也是必须揉走的沙砾。 幡然醒悟过来,云容又想到之前的琴师扶清,他也就是到自己面前弹了琴,而后便被莫名红了眼的霍仪一剑斩杀。 那血腥的一幕云容还历历在目。 “霍仪如此喜怒无常,万一……”云容不由后怕,更怕云衡留下去会不安全。 “我已做好完全准备,待他出手时我再借机死遁,若是忽然就这样消失反倒引人生疑。”云衡又安慰了云容几句,他这才完全放心,最后云容还不忘关切叮嘱,“王兄要万事小心。” 云衡柔声应下,从内殿出去的时候将眼底的那些暗色隐去。 其实他没有完全对云容说实话,霍仪要杀他,倒不是因为他频繁出入瑶台宫近身云容替他诊脉,而是那一次——他第一次给云容看诊的那次,便定了命数。 他是真的碰了云容的身子,就在霍仪眼皮子底下让他看着,霍仪当然不能忍,即便是为了治病,他那样占有欲极端的人也是不可能罢休的。 那次看诊进退维谷,诊不好是死,看了也是个死,身居王宫数十载的秦太医早已看透了这点,故而借病推托,让他来送死。 现在夏王还未出手,估计也是等着物尽其用,等用完了,就该杀了。 因为那夜云容腰上的伤又发了,这两日霍仪留下的时间长了些,有时甚至整日不离,云衡和云容相见的时间便少了。 若王宫是华丽的蚌,云容便是深藏于此不见天日的明珠,被霍仪捧在掌心里藏着。 于是这只蚌虽然困住了他,也让他越发娇贵高高在上让人仰望,云衡也要仰望他,甚是卑微的姿态。 云衡隔着一座屏风站在外面,里面的霍仪拥着美人。 云容身上只披着一件霍仪的寝衣,似慵懒般伏在霍仪腿上,秀媚美人散着三千青丝,连日的疼爱雨露将他浇灌得有了一丝艳熟,却仍存一分似无垢仙人的美好。 清淡的香气散在鼻尖,霍仪手上是一只青玉盒,里面是羊脂般的药膏,捻在指尖滑腻腻的,霍仪将它抹在同样白嫩脂滑的雪肌上,轻轻揉开。 霍仪给云容的腰后上药,那一小段细细白白的腰肢晃人眼,不断的颤啊颤。 其实云容最开始是被霍仪搂在怀中的,但他一碰云容的腰,他浑身就软了,细细地支撑不住,最后就倒在了他身上。 里面只有两人,云容闭着眼像是在隐忍,霍仪爱极了他这般模样,最爱看他拼命要忍却又偏偏忍不住的样子,心都跟着他发颤。 “小云儿……”欲语还休的缠绵语调似乎一点不符霍仪此人,但他说来又毫无违和感。 鸦翅般浓密的眼睫也颤了颤,缓缓睁开,云容眼中好像含了一汪清凌凌的水,倒映着霍仪痴怔的神色。 “云儿真是要把孤的魂都勾走了。”美色当前,霍仪心口颤着一窒,忍不住笑道。 美人一颦一笑顾盼间皆是神采,不经意间自是勾人得紧。 云容却轻轻垂下眼睑,没有去看霍仪,显得十分冷淡,霍仪也不在意,药擦完了就把玉盒放在了一边,以手覆上继续替云容揉着细白的腰。 一时无言,宝光美人相辉映,却是好一幅活色生香的奢靡艳丽宫卷,开卷可生光照满室华彩。 这光在云衡看来有些刺眼。 隔屏而望,自是又一场万分的心痛。 云衡大概在瑶台宫侍疾半月,云容的身体好些了,他就被霍仪调回了太医院,云容让淑儿去门外请人进来却无果时才知道这件事,当即便愣住了。 “怎么了?”淑儿不解地看着出神的云容。 “没事。”心中却存了一丝失落和惆怅,更多的还是分别的落寞不舍,他知道霍仪把云衡调走,那肯定是要动手做些什么了。 那么云衡就要走了。 同时,因为这些日子霍仪一直留在瑶台宫,对政务随心所欲的处理或根本懒得处理的态度,再次让朝臣对云容口诛笔伐起来——其实对他的声讨一直未停,只是为霍仪所慑,但此刻不免再起非议。 “帝王永延殿荒废半年有余,王上夜夜留宿瑶台宫有违王室克己有度祖训!”太师虽然年迈,但是刚毅忠直于心,虽身体不复康健,但说话仍是掷地有声,“帝星逆位,瑶台所害,臣请王上封锁瑶台宫,回归永延殿!” 今日王上依旧是没有来上朝,群臣尽执簪笏立于玉砌之下等着,皆是状若鹌鹑噤若寒蝉,无人敢在朝堂上议论王上之事。 只有老太师此时越众而出敢于直言,说尽群臣不敢之言。 百官侧目看去,两鬓斑白的太师径直跪在殿上,正正对着上方空荡荡的龙椅,王上虽然不在,但他身边的大太监赵公公侍立在龙椅边,今日殿上所言,很快便可一字不漏地传过去。 让人忐忑。 太师又道:“自瑶台宫落成,王上无心朝政,后又改我大夏根本之日主高楼为星月楼,荒唐行径不一而足,外人尽知,如今民间已有民愤起,他已罪无可恕,坊间号‘焚星月,拆瑶台,杀奸人,以清君侧’者甚多,万民请愿书昨日已送到老臣手上,恳请王上严惩祸国之人!” 民间最开始只是说逐出奸人,现在已是“严惩”,太师更为此事气愤,双目中都是不可自抑的怒气,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卷,便正是万民的请愿书。 “愿诛奸佞!” 太师将请愿书双手高高捧起,赵公公皱眉,不由出声:“太师且住口,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便不要多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老臣一心为社稷百姓,如何就是祸从口出了?”太师站起身,扬声道,“我要见王上!” 深知太师威望和声名,赵公公一介宦官阉人自不敢与他多顶嘴,行了一礼便往后殿离开。 太师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走了,如何耐得住性子,一边喊着要见王上一边往那边追了过去,却被一把带鞘的长剑挡住。 顺着剑身看过去,果不出意料正是季子白——这些日子但凡有要见王上的,通通都被季子白这一柄剑给挡了回来。 人人都知道季子白是什么人都敢杀的阎罗,他是王上近臣,王上赐他特权无论是王侯将相他皆可先斩后奏,谁能不畏惧他手中的那把剑? 何况他那冷峻铁面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生畏。 生不了 但太师终究不是旁人,他大义无畏,直视着季子白:“季将军这是做什么,也要拦我?季将军既然拿着特权,就应该去杀惑主奸佞。” 这里的“奸佞”指的是谁,已不言而喻。 季子白却好像听不懂。 “末将职责,太师无召不可入内。”他将剑收回身侧,不气不恼了无波澜,声音甚至显得有几分平板。 太师将请愿书攥在手中举起,义正言辞道:“我代万民请见王上,季将军同是大夏子民,亦是忠良,既伴君侧就理应同我等一样为大夏社稷着想,规劝王上除妖邪、回正途,怎能天天跟着王上却依旧视而不见?” “太师抬举末将了,末将唯听王上之命,太师身无王命,若再硬闯莫怪末将无理。” 季子白是“忠”,但他不是对天下之忠,他职责使命是对王上一人而忠,自与太师所言有所不同。 太师气得发抖,有几分痛心疾首又有些无可奈何,半晌放下举着的手,不甘道:“虽为人臣听王命,但季将军未免太过于死板,这对王上绝非益事。” 季子白不置一词,又一会才说:“生杀予夺皆在王上,末将也劝太师不要拂王上所好。” “难不成让我就这样看着王上被奸人蛊惑?” 季子白劝了这一句就不欲多言,转身便走,身后的太师再次跪下:“老臣就在这里等着王上,求王上看一眼万民之愿。” 季子白走出众人视线,在一扇门后站定回首,能看到殿内跪着的太师,他唤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去太师府通知府里的大公子。” 杜棠花的花期很长,更是一年三开,如今又是满宫艳红乱飞,花瓣落地如踏软红。 面容冰冷的季子白走在宫道上,被吹了满襟轻软红花,他踩着花瓣往前走,入目一树一树的繁盛,本是柔软多情的,但他的神色始终是冷冷。 这花是王上为瑶台宫那位种的,所有人都知道,离开那条道,瑶台宫近了,季子白将身上落着的花瓣一瓣一瓣地拣下来扔在地上,靴子踏上,踩着离开。 * 太师的事自然是很快传到了霍仪耳中。 赵公公在外头站着,霍仪瞥了一眼并不急着出去,又在殿内多陪了云容一会才缓缓踱步出去。 “太师还在殿前跪着?”霍仪的声音明显很沉,如风雨欲来令人不安,“他要是愿意继续跪,就是跪一辈子也别去管。” 之前王城里但凡敢造谣诋毁殿下的人,都被下狱斩首,如今这回太师还敢说那些话,赵公公简直不敢想帝王一怒。 只敢分神片刻,赵公公赶紧道:“回王上,适才荀老太师府的大公子入宫了,已让人将老太师领回,荀大公子代为跪在殿前请罪,那万民书已被大公子当场焚毁。” “老太师本就身体不好,这回估计会被气个半死,身体恐怕更不如前了。”很冷淡的声音,但能听得出嘲意。 玄衣的霍仪负手远望,看到满目的绯红杜棠,整个王宫似乎都比从前鲜活了很多,他静静地凝视着,又似在忖度着什么,半晌才说:“左右太师一直身体有恙,孤许他一个恩典,让他在府上养病,以后无传召不得入宫,也不必上朝了。” 云衡虽身在夏王宫,但却也随时关注着民间风向,如今外面对云容诟病愈深,于云容越加不利。 外面如何传全凭别人,云容是无法解释一句的,只能任众口铄金,云衡最怕他积毁销骨。 太师万民书一事失败之后,民愤难平,民间甚至一度传王宫里迷惑王上那人乃是妖物化成,最善蛊惑人心淫/乱后宫,所有的罪责还是他一个人的,都怪他红颜祸水,怪他蒙蔽圣聪,怪他祸害苍生。 王上是无错的,他只是被妖邪奸佞所惑。 美人本是就是罪。 “焚星月,拆瑶台……杀奸人。”云衡忍不住往高高的星月楼看去。 云容什么都不做,只是被困在这里不能离开,已为夏王背下所有罪责,夏王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天下声讨他,要他死。 所有的罪,都来自夏王所谓的宠爱,假以时日只怕夏王会做出更多激起民怨的事,只要夏王还宠爱他,那这一切不可避免。 他不能让云容成为千古罪人。 这一次,他只能这样做了,霍仪逼他这样做,云衡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只香囊拿出。 * “给我的?” “云儿面容偶有倦色,此香囊是王兄特意配的,有安神舒心之效,长佩身边对你有好处。”云衡将香囊递给他,“也当是王兄一直在陪着你。” “还有这个。”云容身上还留着之前那个玉指环,“我也会一直留着,都会时常带在身边,等王兄来接我。” 这次相见时间更短,也不过是略说了这两句话,不足一刻钟,云容甚至来不及问他可否确定什么时候离开,霍仪便回来了,云衡只能离开。 “怎么又请太医?”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恢复如何了。”云容淡淡低声道。 霍仪欣慰似的笑着说:“总算是在乎自己的身体了,从前那样不肯看太医,孤心里都害怕。” 门外,云衡回首往里头望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从身上拿出一方帕子看着,而后攥紧,就真的这样转身离开。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自之前云衡被调离瑶台宫,云容便知道他将离开,只是不知那一日到底何时会来,这一次又见了,云容只安心了那片刻,之后更是日日忧心此事。 他这样等着,也不知在等些什么,是希望他早些离开早些安全,还是希望他能多留些日子? 直到又五日之后,他再次让淑儿去请陆太医,她回来说陆太医在三日前便已因病请辞出宫了。 心中顿时一阵失落,他知道肯定是霍仪动手了,又瞬间放心,离开了这里云衡就安全了……以后他会回来接自己走。 只是心中难免还是怅然若失,这王宫再次只剩下他一人。 最开始云衡写给他的信,他还一直留着,此时忽然有心拿出来再看,一字一句一笔墨都让他怀念起云衡还在这里,两人偷偷相见的时候,不由有些出神。 收好信,他把玉指环戴在手上,起身出了寝殿,近日天气不好,外面的天是阴沉沉的,云容站着吹了一会风,但生病却再见不到想见的人,于是又回了殿内。 那个香囊很巧,很香,云容日日都带在身边,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确有安眠之效,有时放在鼻尖嗅着嗅着便有一阵困意。 晴阳复起,日昼人懒,云容每日都要午憩一回,今日霍仪得空,便欣然拥着美人入帐。 近来云容嗜睡,只以为是体弱之故,今日又更比往常醒得晚了些,花了好大力气睁开眼却不甚清醒,只觉得有些头晕。 霍仪很喜欢吻他,往往最喜欢在他刚醒来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吻上来,又要吻许久。 云容被憋得胸闷气短有些犯恶心了,微微挣扎着呜咽,双手去推他的肩,又有些无力,最终被霍仪攥住,落在腕上一个吻。 衣裳都有些散了,霍仪轻轻替他掩上,柔声关切道:“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不舒服?” 云容摸了摸自己的脸,并不觉得有异,只当霍仪过分在意,摇头说没事。 霍仪却还是不放心,云容被吻得浑身发软暂时起不了身,霍仪就抱着他,还是让淑儿去请了太医过来。 秦老太医的医术是很好的,这次来的还是他,问诊把脉之后并未有异,只说云容体弱需要将养进补。 进补云容是日日都在进补的,每次用膳都有不少补品和药膳,他都会用些,但心中郁郁,至今如此不见好转。 便在云容出神时,霍仪搂着他的腰,似丈量般比了比:“瘦了。” 他说:“又瘦了。” 云容生得很白很软很娇,浑身似雪细腻如脂,玉苏可生香,霍仪喜欢他身上每一处,最爱那一寸细腰,时常把玩着,他瘦了多少他当然都知道。 于是晚膳的时候,桌上又传来了更多的补品,一道一道摆满了,霍仪让布菜的人退下,亲自给云容舔了一碗熬得很香的汤。 “多用些,可不能再瘦了。”视线瞥到那裹在衣裳下的纤细腰肢,霍仪忍不住伸手又量了量,低声在他耳边说,“再瘦下去,孤都不忍心了,生怕以后手上没个轻重,折了伤了可如何是好。” 这样床间私密的话云容听得面色略异,但还是尽量平静着,半晌听话地拿了玉调羹开始喝汤。 云容麻木地把霍仪让吃的东西都吃了,撑得有些反胃,但他什么也没说,晚上胃里难受得睡不着,霍仪的手放在他腹部,轻轻地揉着。 “这样软这样暖,像有孕的新妇。”说着自己都笑了,他把唇贴在云容额上,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好像手下真的就是金贵的珠胎,“孤还没有子嗣,云儿若是能生,大夏应该都有储君了。” 云容不喜欢他说这样的话,把他当女子一样折辱在榻之后,这番话无疑如同羞辱,他忍了忍,还是说:“我来大夏才半年多。” 才半年多而已,如何同他说的那样?霍仪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即便是尚在腹中,那也是大夏的储君。”霍仪却不以为意,手依旧是轻轻覆在他柔软的腹部,唇吻着云容的额头,“因为子凭母贵,他当然必须做这个储君,孤也只想要他做。” 说得好像真的有这样一个孩子似的。 “可我生不了。”云容淡声道,很想搅了霍仪谈及此事的兴致。 “生不了也没关系,孤不要孩子也没事,日后去别处抱养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