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心探秘》 第1章 毛主席的亲人回韶山 1993年12月26日,是毛泽东同志诞辰百周年纪念日,这是个令五大洲四大洋肃然起敬的日子,这是个给炎黄子孙,给巍巍中华带来自豪,带来强大,带来无尽思念的日子。无论海外游子,无论生活在大陆的各族人民,无论与毛泽东有过接触或是未曾接触而通过各种传媒有所了解的国际友人,都通过各种方式,纪念这位东方巨人的百年诞辰。作为毛泽东的儿子儿媳妇,作为毛泽东的女儿女婿,作为毛泽东的孙子外孙,他们是如何纪念这位亲人,是如何表达对这位伟人的思念之情的呢? 1993年12月20日10时40分,在毛泽东同志诞生地韶山,在韶山毛泽东纪念馆前的广场上,在涌动着鲜花,流淌着笑语的海洋里,我见到了毛主席的长媳、毛岸英烈士的妻子刘思齐,毛主席的二儿媳、毛岸青的妻子邵华,毛主席的小女儿李讷和小女婿王景清,毛主席的孙子毛新宇,他们是专程从北京赶来韶山,出席毛泽东铜像揭幕仪式,参加家乡人民举办的各项纪念活动的。 她们肃立在毛主席铜像前,肃立在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同志的身边,她们感到荣幸,感到自豪,她们看到了祖国的未来,看到了中华民族的希望。许多跟随毛主席南征北战,创建共和国的老将军、老战士,许多从共产党手中分到土改果实,得到翻身解放的老农民、老工人,许多在毛泽东思想光辉照耀下茁壮成长,成为新一代主人的男女青年,从世界屋脊,从北国草原,从长城内外,从大江南北,一齐汇聚到韶山,出席毛主席铜像揭幕仪式,她们感到欣慰,她们听到了亿万人民的共同呼声。当江泽民总书记健步登上台阶,走近毛主席铜像,伸出那双巨手,缓缓揭下披戴在毛主席铜像上的红绸时,我发现她们眼里顿时放射出灼灼光芒,身子也微微前倾,恨不能一步扑上去,像她们的这位亲人,这位共和国的领袖在世时那样,扑进他怀里,尽情享受阳光的照耀。此时,他们静静地注视着高高矗立的毛主席铜像,这是当年在天安门城楼上主持开国大典的庄严形象。她们又仿佛听到了他用浓重的乡音发出的震撼环宇的宣告:“同胞们,中华人们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今日成立了!”在韶山树立这尊毛主席铜像,是她们多年的愿望,如今,愿望已经变成了现实,就如同毛主席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韶山,回到了爱他想他的三湘父老乡亲中间。 她们静静地站立在广场,她们静静地注视着亲人的铜像,倾听中共湖南省委书记王茂林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 揭幕仪式在雄壮的《国际歌》旋律中结束。人们依然聚集在广场不肯离去。这时,我看见一身戎装的邵华离开了她原来的位置,几步走到江总书记面前,低低说了几句什么。江总书记和蔼地微笑着,连连点头,并举起手,朝刘思齐、李讷等招了招。她们都立刻走到江总书记身边。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快举起相机。果然,江总书记率领邵华、李讷、刘思齐、王景清、毛新宇,在毛主席铜像前一字排开,众多的记者都敏捷地跟了上来,形成了一道由低到高的人墙,镁光灯连连闪烁,“咔嚓”声此起彼伏。我半蹲在最前面,镜头向着江总书记和毛主席的亲人们,连连按动快门。我和众多的同行们一起,抢拍下了这一珍贵的历史镜头。我紧紧地护着相机,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高兴。我暗暗庆幸:能参加这百年一遇的纪念活动,能目睹这百年才有的壮观场面,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的呢? 午饭后,江总书记告别毛主席的故乡,回北京去了。毛主席的亲人们还要继续参加家乡的父老乡亲们为毛主席诞辰百周年举办的一系列纪念活动。 当日下午1时30分,邵华一行由湖南省人大常委副主任沈瑞庭陪同,来到绿树翠竹掩映的上屋场,瞻仰毛泽东故居。睹物思人。100年前的那个冬日,就是在这一担柴式的土墙草舍里,一声“哇哇”啼哭,冲破了黎明前的黑暗,预示着新中国的诞生和强盛。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青松,这里的翠竹,曾给少年毛泽东遮风挡雨,曾给青年毛泽东勇气和力量,他便有了山一般的坚强,任何强大的势力休想使他屈服,他便有了水一般的明澈,能容纳一切正直与善良,他便有了松一般的挺直伟岸,竹一般的高风亮节,把毕生精力和心血毫无保留地倾注给了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解放事业。邵华、刘思齐一行沿着青年毛泽东当年走出韶山冲的那条弯弯小道,缓缓走到故居门前。一步,翻开一个乐章;一步,寻回一首诗篇。 当邵华一行来到故居门前时,立刻被四面八方来参观的人们所包围,毛主席的亲人回故居来了,人们都感到惊讶,都感到高兴,都想目睹毛主席的亲人的丰采,都想与毛主席的亲人合影,都想请毛主席的亲人签名。邵华、刘思齐、李讷她们总是微笑着向人们打招呼,尽量满足人们的要求,她们在人群中发现熟悉的韶山父老乡亲的面孔,便伸出手紧紧地握着,连声问好,致谢。邵华亲切地招呼:“毛家的人,一起合个影吧!”于是,凡在场的毛氏后代,不论来自京城、来自上海、来自韶山冲,都亲密无间地,无拘无束地围拢一起,有的相邀着,有的手拉着手,在故居门前合影留念。我看着这一切,快节奏地开展了工作,一张张笑脸,一副副英姿,一份份亲情,摄入了我的镜头,收藏进了我的心底。我要把纪念毛主席百年诞辰,在故居门前发生的这一切,留给未来,告知后人。 这时,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对李讷作了自我介绍,要求与她们合影留念。李讷欣然应允。我高兴地走进她们队伍里,并与毛新宇肩挨着肩,手挽着手,我招呼我的同行赶快拍下这一镜头。我生怕失去了这个良机。不然,我会懊悔一辈子。我这一生中,已经有了一大遗憾,这就是未能受到毛主席的接见。自我懂事的时候起,我就一心努力创造成绩,放牛,把牛儿养得膘肥肉满;读书,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暗暗希望自己能成为学习标兵,或是劳动模范,进北京城,受到毛主席的接见。那是我最大的追求。“文化大革命”开始时,许多同学到北京串联,在天安门广场受到毛主席的接见,我年纪小,胆子也小,加之身无盘缠,班主任老师又奉劝:“你太年幼,要跨越万水千山,丢失了怎么办?还是好好创造成绩,长大当了科学家、作家、劳动模范,就一定能受到毛主席的接见。”我照着老师的话去做,可不等我当上科学家、作家、劳动模范,毛主席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未能亲眼见到我心中的红太阳毛主席,成为我终生最大的遗憾。在纪念毛主席诞辰百周年的日子里,我能在毛主席的诞生地,与毛主席的亲人们合影留念,我感到有着非凡的意义,对我终生的那一大遗憾是一个补偿。 随着络绎不绝的人流,邵华一行进入故居参观,此时她们像一颗水珠,一朵浪花,溶入了滔滔长江,她们像一粒沙石,一块砖头,嵌进了巍巍长城。这长长的队伍是自发组织的,没有任何人的号令和指挥,井然有序地延伸。有了这种延伸,中华民族永远屹立在世界之林。 毛新宇参观完故居,从右侧的小门里走出,他望着长长的人流,脸上表露出欣慰与思索的神情。他笑着问从面前走过的一群青年男女:“你们都是单位组织来的吧?” “不!我们都是自发来的!”青年男女热情地回答着,赶紧挤进了故居。 邵华、刘思齐、李讷、王景清等陆续从故居出来了,我想抓住这个机会,请她们分别为《当代警察》题词,我要把我在这里领略到的喜悦,享受到的荣幸,以及所带来的不尽的思索,带给杂志社的全体同仁和所有的读者,让大家分享,也让大家共同思索。 我首先向毛新宇提出请求,他认真地听我介绍《当代警察》的性质、宗旨和办刊方针,边听边接过了我手中的笔和采访本。我期待他挥笔题词。他虽然只有23岁,可有丰富的学问。他从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毕业后,现正在中央党校攻读硕士研究生,主修“毛泽东思想研究,”还准备创作历史长篇小说《朱元璋》。他已经是第十次回韶山了。他第一次回韶山时只有七岁,近年来每年都回来,单是今年就回了三次。他觉得家乡的山山水水每年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父老乡亲们的精神面貌也随之越变越新,越变越好。他对家乡的山山水水、父老乡亲充满眷眷深情。此时,他一定会将这种情感流于笔端。可就在他正欲挥笔之时,一位陪同的工作人员挽起他的手就走,因为此时已有越来越多的参观者认出了他们是毛主席的亲人,正潮水般涌上来。陪同的工作人员生怕累了他们,拉他们赶快离开。一时,毛新宇身不由己,只好把本子和笔还给了我,边走边递给我歉意地笑。 我仍不甘心,赶忙转身朝李讷她们迎上去。我请李讷为《当代警察》题词,我向她递上名片,介绍《当代警察》是一份什么样的刊物,她仔细地看了看我的名片,然后接过我递上的钢笔、采访本,停住了脚步,毫不犹豫地题写了“为人民服务”几个端庄、遒劲、洒脱、大方的字,落下了她的姓名和时间。她题字时,她的丈夫王景清紧紧地站在她身后,目光随着她手中的笔尖移动。她题写完,用征询意见的目光望着她的丈夫。王景清含笑点头。我请王景清接着在采访本上题词,他谦虚地推辞。 我连声向李讷道谢。我手捧她的题词,内心感到由衷的快慰,她题写的内容和她那与父亲颇为相似的字体,使我产生不尽的联想。“为人民服务”,是毛泽东终生倡导的共产党人的宗旨,也就是凭了这个宗旨,共产党才受到了全国人民的拥戴,赶走了日本侵略者,推翻了蒋家王朝,建立了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也就是凭了这个宗旨,共产党才在全国人民心目中树立起了崇高的威望,战胜了各种自然灾害和人为的压力,使社会主义祖国走向繁荣昌盛。如今,共产党人越加需要继承和发扬“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李讷为《当代警察》杂志题写“为人民服务”,她多么希望公安民警、武警官兵,希望所有的执法者,希望一切共产党人,更好地高举起“为人民服务”的伟大旗帜,为了改革开放大业,像当年张思德同志那样,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讷时刻不忘宣传毛泽东思想,不忘继承父志。 李讷今年53岁,身材高大,体态丰满、端庄,五官均称,富有魅力,满头乌黑的发丝,梳理得极为得体,高鼻梁,宽额头,架一副紫琅眼镜,形象、神态、举止,酷似她的父亲。她身着翠绿色超短羽绒外套,脚蹬一双平底绒布鞋,显得普通、平常、朴素,没有一点特殊的地方,她行走在当年父亲走过的弯弯小道上,就如同山中的一棵松,一株竹,与整个绿色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在回韶山的毛主席的亲人中间,有一位比李讷、邵华显得年长的女同志,她步履稳重,举止大方,对人显得和善、亲切,架一副平平常常的眼镜,穿一件褪了色的军大衣,像个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军人,又像个大学教授。她与李讷说话时的那股亲热劲,就像姐姐待妹妹。我请李讷题词时,她被另一群人团团围住。此刻,她从人群中走出,端庄的脸盘上依然带着亲切的微笑。我暗暗猜度她是毛主席的女儿李敏。但我又不敢肯定。我迎上去,早早地伸出笔和采访本,请她为《当代警察》题词。因为追上来的人多,我生怕她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又赶紧递上名片。她热情地接过,在一株古树下停步,亲切的目光打量着我,用征询意见的口气问:“题写什么好呢?”陪同的人催她走,她也没有理会。随着她的问话笔尖已经在纸上落下,我看着她工工整整写下了一个“秉”字,她又谦虚地问我:“这字没写错把?我一时真记不准了。”我连声说:“没错!没错!”我希望她一口气写完,不要被陪同的人打断。她不停地往下写,在我的采访本上留下了“秉公执法”四个成熟、端庄的正楷字。她落款时,我才恍然大悟:“啊!她就是毛主席的大儿媳、毛岸英烈士的妻子刘思齐。”难怪她与只比她年少几岁的胞妹邵华比起来,头上多了缕缕白发,眼角多了丝丝皱纹,都记录着她在人生旅途上所经受的暴风骤雨,冰刀霜剑。她是世界伟人家庭中的一员,她从小受到伟人的抚育、关怀,她曾向人们形容少年时得到毛主席关怀的感觉“是与阳光、自由、欢乐融合在一起的。”可她在情感上受到的打击和磨难,亦是超乎寻常的。若不是她这种受过特殊教育,经受过特殊锻炼的人,是无法承受的。少年失去父亲的痛苦,青年丧失丈夫的悲哀,中年关进监狱的愤懑,人世间的苦,她尝尽了,人世间的难,她受遍了。她挺住了,她熬过来了,如韶峰顶上的青松,十二级狂风没有将她吹倒,千钧雷霆未能将她压弯。她不愧是毛家的人。我很想就此向他提问。但我生怕激起她心海里的波澜,那样会给她带来痛苦。我用钦佩、崇敬的目光打量着她,有意缓缓地从她手中接回笔和采访本,目的是想多看一眼这位能承受人世间一切痛苦和磨难,能代表中华民族女性最优秀品德的巾帼豪杰。后来,她在参观毛泽东纪念馆时,工作人员要求她题词,她挥笔泼墨,表达了她此次回韶山的情怀:归去来兮,与家乡父老共庆您百年华诞;携全家忠魂回韶山兮,莫忘召回我岸英。只要了解她身世和经历的人,读到她的题词没有不为之动容,没有不为之落泪的。 邵华是位军人,又是蜚声海内外的著名作家,她和毛岸青的散文《我爱韶山的红杜鹃》,深深表达了夫妇对毛主席的怀念之情,对韶山的热爱之情,脍炙人口,广为流传。为纪念毛主席诞辰百周年,她沿着毛主席当年率领中国工农红军走过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路,搜集了丰富的史料,与毛岸青共同主编了《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丛书,由军事科学出版社出版。她这次回韶山,带回了她和毛岸青用心血,用深情凝聚成的这套丛书,赠送给毛泽东纪念馆收藏。我仰慕她的名声,我钦佩她的才华,我赞叹她的潇洒,我敬重她的人品。她一身戎装,举止干脆利索,步履坚定大方,面容亲切和蔼。她每到一处,见到执勤的公安民警、武警官兵,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总是热情地点头、微笑、挥手致意。我要请她为《当代警察》题词,可围着她的人越来越多,有韶山的乡亲争相与她们握手,向她们问好,和她们拉家常的,有海内外的集邮爱好者要求她们在“毛泽东诞辰100周年首日封”上签名留念的,还有天南海北的参观者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与她们留下合影的,还有全国各地、数家报刊的记者跟踪采访她们的。我要请邵华题词的机会非常难得。在毛主席的亲人中,如果没有她的题词,就如同美丽的大地缺少雄峻的高山和奔腾的江河。 我寻找着请邵华题词的机会。 我随毛主席的亲人们来到了刚落成的“韶山毛主席诗词碑林”,这是韶山兴建的五项永久性纪念工程之一,其余四项分别为毛泽东铜像、毛泽东遗物仓库、毛泽东图书馆、韶山烈士陵园。为建好这五项永久性纪念项目,邵华曾多次回到韶山,和韶山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和韶山十万父老乡亲共同献计献力。还有毛泽东的弟弟毛泽民的儿媳韩瑾行老人也赶回韶山,将4000元现金交给筹备办。她激动地说:“这4000元中,有3000元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另1000元是主席的女儿李敏托我带来的,钱虽然不多,谨表我们亲属对家乡兴建纪念毛主席永久性项目的一片期待之情。”如今,除毛泽东图书馆刚举行奠基之外,其余四项都相继竣工。毛泽东诗词碑林,位于韶峰半山腰,顺山势而建,一层又一层,占地2万平方米。第一期工程50块石碑,内容包括毛泽东的诗词手迹、名人题词和名人抄录毛泽东1959年回韶山时写的《七律·到韶山》,碑高12.26米,宽9.9米,厚0.83米,分别象征着毛泽东的诞辰、忌辰和寿辰。这是中国迄今最大的刻碑。 邵华和亲人们走进碑林,在这块碑前合影留念。之后,邵华把毛新宇拉到身前,母子俩站在刻碑前,指点着刻碑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诗,饱含深情的诵读,当读到“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两句时,母子俩眼里都流出了热泪。我和周围陪听的同志听了,看了,也都深深受到感染,越加感到毛主席的后人对毛泽东思想,对毛主席革命路线是高山般的忠贞,大海般的不渝。 碑林最高处有数十级台阶,邵华领着儿子毛新宇继续攀援而上,登上高处,美丽的韶山冲尽收眼底。邵华久久地凝视着山下的毛泽东铜像,凝视着故居方向,我注意到她的胸膛微微地起伏,眼里流动着波光。这位共和国的军人,这位人民的作家,这位毛家的女才子,心海里一定涌起了惊涛,卷起了巨浪。在12月6日上午,毛泽东铜像落成时漫山遍岭盛开的杜鹃花此时还没有完全凋谢,还望着毛泽东的儿媳点头含笑。我猜测,她或许在酝酿《我爱韶山的红杜鹃》的续篇。陪同的湖南省人大常委副主任沈瑞庭也是个才子,见邵华这副神态,似乎心有灵犀,不想打断她的思绪,见身后有座蘑菇状的亭子,亭子里摆满了石凳,便轻轻地将邵华拉到石凳上坐下。一行十多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静静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有情感的巨轮在心海里奔腾。 片刻后,邵华起身欲走。我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间隙,便趁机递上笔和采访本,请其为《当代警察》题词。邵华听了我对《当代警察》的情况介绍后,笑着指指身边陪同的省公安厅警卫处的民警和武警,说:“当代警察!真不愧为当代警察呀!”她重新在石凳上落座,挥笔题写了“当代警察”四个字,接着,她像姐姐刘思齐一样,落款为“1993年12月26日”,并在收笔处重重地注明“于韶山”。其实是12月20日,她们姐妹不约而同的将时光延伸了六天,可见父亲的诞生日在她们心目中有着何等重要的位置。“12·26”、“韶山”,“韶山”、“12·26”,这一组看起来简单,实则意义深远的文字,已深深地镌刻在她们姐妹心中。同时,她们还希望世界上有更多的人记住“12·26”,记住“韶山”。 我手捧着毛主席的亲人为《当代警察》的题词,我举目仰望巍峨挺拔,翠绿欲滴的韶峰,我深信,“12·26”,这个富有世界意义的日子,“韶山”,这个富有全球意义的地名,就像韶峰一样,永远屹立在中国大地,狂风吹不走,雷霆轰不倒,任何势力也无法将其从人们心目中抹去,并将世世代代往下传。 “12·26”,辉煌灿烂! “韶山”,灿烂辉煌! 1993年12月26日于韶山 第3章 悠悠三湘情浓浓橄榄意 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统节日,以展现过去创造的辉煌,以凝聚开拓未来的力量。1994年的春节悄然来临,在古老的神州大地上,处处充满欢歌,时时洋溢笑语。2月3日,古城长沙早已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晚8时30分,湖南省公安厅、湖南电视台联合举办的“三湘橄榄情春节文艺晚会”在位于不夜街的五一东路的港岛夜总会举行,著名歌唱家李谷一、黄虹、黄卓,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维康,著名花鼓戏演员李小佳,港台歌星陈汝佳,著名相声演员常贵田、王培元、刘全刚、李建华,与活跃在公安、武警、消防队伍的业务文艺骨干同台献艺,欢乐的歌声,多姿的舞蹈,诙谐的小品,幽默的相声,集中展示了公安民警、武警、消防官兵、治安保卫人员和人民群众驱除邪恶,护卫正义,确保社会安宁祥和的精神风貌。整个晚会流动着浓浓的橄榄绿,洋溢着深深的金盾情。为古城长沙,为三湘大地,增一丝欢快,添一缕祥和,鼓一份士气,扬一道神威。 省委、省政府、省人大、省政协、省军区的主要领导王茂林、吴向东、周时昌、刘正、朱东阳、朱淼泉,省公检法司的主要负责人李贻衡、詹顺初、张树海等,全省公安系统的劳动模范、各地州市选派的公安民警、武警、消防官兵和治安保卫人员代表500多人出席了文艺晚会。 晚会期间,著名演员李谷一、陈汝佳、常贵田、王培元、刘全刚、李建华应本刊记者要求,欣然挥毫题词,表达了对《当代警察》读者、编者的友好情谊。 第4章 沧浪抒情 美好的生活是一幅画。 烦恼的生活是一团麻。 生活千奇百怪,生活丰富多彩。 人的出生不同,经历迥异,成长环境的千差万别,对生活的体验,品味也就不一。 我生长在八百里洞庭湖的怀抱,从小领芙蓉的芳香,品莲藕的甜汁,食鱼虾的骨髓,看湖上的彩虹,听美妙动人的传说。才有了这风吹不弯腰的强健体魄,才有了这雾卷不迷航的明亮眼睛,也才有了这不算愚蠢的头脑和倔强的性格。于是,我眼里的洞庭湖也便与众不同。 那早晨,爷爷驱动他的小船,从洞庭湖西畔的沧港镇荡过,那里,有一条蓝悠悠的支流,从西天底下的武陵山飘来。爷爷告诉坐在船尾上看新奇的我,这是沧浪水,两千多年前的文曲星屈原,曾在这水上荡桨行舟,放声悲歌。渔父看见,吃惊地问:“您不是三闾大夫吗?为何独自在这里歌唱?”屈原答道:“世人都腌脏,只有我清白;众人都醉了,只有我清醒。所以尽管我被朝廷放逐回乡来了,但我要用歌声把世人唤醒。”渔父劝他回朝廷去,莫浪费了自己的才华。屈原说:“我宁可葬身江河去喂鱼鳖,也不愿以我干净洁白之躯去蒙受世上的污垢。”渔父不禁长叹,摇桨离去,感慨地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千百年来,这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后人为了纪念家乡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在沧港镇上建起了沧浪亭、濯缨桥、三闾大夫祠、屈原巷、屈原庙、清斯亭、沧溪寺、钓鱼台、琴台、天乙宫、沧水驿楼等。爷爷还在娓娓地叙说,我仍在静静地聆听,小船早已远离沧港镇,我依然痴痴地望着,倏忽,红红的太阳从洞庭湖那边升起,湖水、小镇,一派金灿。我记住了这美丽的红色,我珍藏了这动人的画面。后来,我长大了,舞文弄墨,创办杂志,名曰《沧浪》。我广泛征求社会各界对刊名的意见,众口一致赞好。文坛泰斗陈伯吹挥毫题词:“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明兮,可以创我社会主义之新,可以抒我社会主义之情。”其意我心领神会。 那正午,父亲担了棉絮木箱,踩着长长的沅南大堤,从西向东,送我去读初中。来到沅水注入洞庭湖的口子上,他指着碧波万顷,莲荷起伏,鱼鹰翱翔,百舸穿梭的太白湖告诉身边的我,唐朝大诗人李太白谪夜郎时,曾在这湖上泛舟漫游,把酒吟诗,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篇:“玉阶空佇立,夜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复短亭。”太白湖由此得名而传扬天下,为洞庭湖增色添彩。父亲的话极短,却如湖水在我心中长流不断。湖上的波涛涌向远方,湖面由雪白变成碧澄,化为深蓝,让人看不尽,望不透。从此,我无论在课堂上,无论在校园外,每每读到李白的诗,总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或豁达,或开阔,或豪放。二十年后,我把这一切注入中篇小说《小甲鱼的“阿姨”》,其主人公李湘春是一个遭恶势力迫害的知识分子,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研究人工孵化甲鱼的目标。他倒下去了,他的儿子李沅浩顽强机智地接替了他的事业,战胜千难万险,终于取得成功。我企图让人们明白:人类社会恰如奔腾起伏的湖水,只会一浪接一浪地向前推进,决不倒流后退。 那傍晚,我闷得慌,学校停课闹革命,我年纪小,又无盘缠,不敢到外面去串联,老老实实回到了湖畔的家中,手捧书本,心却不在字里行间,扫地、喂猪、挑粪,奶奶不让我干。我无聊,便去洞庭湖上放虾把。将辣蓼子分成把,束紧,系根竹子,插进湖边浅水里,虾子被那悠悠的香饵吸引,都汇聚到一起来。我用筲箕悄悄端起辣蓼子,虾子就落入了我的圈套内。我想借这种原始的捕捞方式,排遣心中的惆怅。可当我看到那些上当受骗的小生命时,我的心境反而更糟。我扔了筲箕,抬头,眼前无边无际的杨柳林排成队,连成行,伟然挺拔,给人气势和力量。我想起了奶奶讲过的这座杨柳林的故事。南宋末年,农民起义领袖杨幺,率领农民军在洞庭湖西畔修筑皇城,抵御金兵南犯。可腐朽的南宋朝廷却派数十万官军围剿。双方在洞庭湖上展开激战,从太阳升厮杀到太阳落,眼看杨幺的人马难以抵敌时,突然间,湖滩上冒出数不清的黑人黑马,喊杀声震天动地,官军大败而逃。天亮了,杨幺清点人马,却不见了那些黑人黑马,只听见身边的杨柳林里发出阵阵喘息声。他这才发现,每棵杨柳树上都留有刀枪的创伤,枝枝叶叶都在冒汗。他明白了,原来是这些杨柳树变成黑人黑马,助了他一臂之力。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千古规律,不可改变。我望着闪烁生辉的湖水,我望着灿烂耀目的杨柳林,内心的苦闷、惆怅释然。此后,我又复学。每每回家,都要走进这座杨柳林,都要在杨柳林边的古皇城遗址上寻觅,希望能拾到八百多年前杨幺遗落的帅印或是宝剑。此情此景,几年前已溶入了我的长篇小说《洞庭丽人》。 那深夜,船伴着岸,水拥着船,拱棚内鼾声迥荡,我却久久未能入睡,总想着湖滩上的那一座鸬鹚元帅墓。草青青,墓巍巍,石碑矗立,凡出入洞庭湖的渔民,都要到这里来敬香祭扫。也不知是好多年前,洞庭湖上有一条鸬鹚渔船,其中有一只红眼鸬鹚咬鱼格外的厉害,别的鸬鹚都听它指挥,每天出湖咬回的鱼又大又多。洞庭湖的渔人都喜欢它,尊它为鸬鹚元帅。好多放鸬鹚的渔人,都把自己的鸬鹚交给鸬鹚元帅带徒弟。有个渔霸分外眼红,到处煽风点火,说鸬鹚元帅是妖怪变的。主人金湖大伯不信。没想到,这次出湖,鸬鹚元帅钻进水底三天三夜,害得金湖大伯四处寻找。它突然冒出水,嘴里小鱼也没有一条。金湖大伯以为它真是妖怪,劈头一阵乱打。鸬鹚元帅僵直地浮在水面上,眼里仍闪着彤红的光。这时,水里“轰隆”一声响,一条小船般大的鳜鱼从水底浮出。金湖大伯顿时明白,鸬鹚元帅哪里是什么妖怪,它是同鳜鱼搏斗了三天三夜啊!洞庭湖的渔人闻讯,无不痛哭流泪。他们隆重地安葬鸬鹚元帅,竖了一块人把高的墓碑,碑上刻了“鸬鹚元帅之墓”六个大字。此时,我眼前的洞庭湖是一派浓黑,虽看不清滩岸上的墓碑,可关于鸬鹚元帅的故事已镌刻在我心中。我希望这样的故事不再在洞庭湖上发生。于是,我整理、发表了《鸬鹚元帅》,让世人都知道这个故事。 三十八年人生,洞庭湖在我脑海里留下的何止是这些零散的印象?何止是这些简单的色彩?我从这零散的印象中,我从这简单的色彩里,看到了人类文明在这块土地上的延续与发展,看到了沧浪文化对这片湖水的熏陶与感染。如今的洞庭湖,越看越丰富,越看越多彩,五色并存,千姿竞秀,美不胜收。 谁说生活不是一幅画呢?! 1991年5月10日于洞庭湖 第5章 春天已经遥远 好端端的太阳被突然涌起的云团遮掩,接着刮起一阵风,雨便哗哗地落下,打在水泥路面上,溅起一个个酒杯大的旋窝。我和我率领的民警们,并未因暴风雨而退却,各自坚守在事先准备好的位置上,不让别的车辆和行人上路,以保证首长安全通过。 我们今天保卫的是哪一级领导,是哪一位首长,大家都不知道。这是秘密,不能公开,不许打听。不过有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一个大人物。不然,岂会出动这么多警察?!我站在风雨中,想像着这个大人物。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联想起我这一生中第一次见到大人物时的情景。 那也是一个春天,一个已经遥远的春天。融融的阳光照耀着大队部兼学校的院落,整个院子里显得很宁静,除了我没有别的人。学生、老师们放学回家。大队支书、大队长、妇女主任们都在各自蹲点的小队抓春耕生产,上级不来人、公社不召开电话会,谁也不到这里来。我因为要给大队部守电话,放学后没有回家。我利用这难得的清静时光,关在那间属于我的小木屋里,埋头业余写作。笔下哗哗,纸上沙沙,我一气呵成了两篇小通讯:第一篇名叫《深夜护宝》,写大队党支部布置各个小队长,夜间突击检查耕牛饲养户,牛栏屋里是否干净、暖和,牛肚子里是否喂饱,牛披的簑衣、戴的斗笠是否备齐。牛是农家宝。要保证春种春播及时完成,饲养、保护好耕牛至关重要。第二篇名叫《老支书的粪筐》,写年过半百的大队党支部书记邓应林,一年365天,不论上公社开会,还是下小队检查,手中都带着一只粪筐,牛屎、猪屎,沿途收捡,每年为集体积肥十几吨。我写完,从头至尾检查一遍,感到很满意,欲抄正几份,分别投寄给公社、县广播站、省报和省广播电台。“当当当!”突然,我听见操坪里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据我的经验,这是上级来人了。敲铃,就是打招呼,看大队部有没有人值班。我赶忙迎出去,只见操坪里走来两位身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装的军人,头上的红五星,肩上的红领章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 “小同志!这里是熊家铺大队的大队部吗?” 这两位解放军微笑着朝我走来,发出亲切的招呼。我连连点头。平时,解放军在我心中是最可亲可敬的人。当我真正面对解放军时,我感到很拘谨。我不知怎么称呼他们,也没有发出“屋里坐”的邀请。 这两位军人倒是蛮随和,自己把自行车停了,从我站的门口跨进大队部,随便往长条凳上坐下。那个瘦个子的年轻军人,看见桌上摆着一只茶壶,起身走过去看了看,问:“小同志,这茶水还能喝吗?” “能喝!能喝!”我连声回答,急忙过去给他们倒茶,可年轻军人已倒了满满一杯,递到那位年长的军人手上。 年长的军人一饮而尽。他抹抹嘴唇笑呵呵地问:“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我拘谨地做了回答。他一下站起来,抚摸着我的头,一连串地说:“原来就是你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找的就是你呀!” 我被他说的弄糊涂了。找我?找我干什么呢?要我去当兵?那就太好了,我做梦都想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不可能,眼下还不到征兵的季节。他们究竟找我干什么呢? 年轻的军人又问了一遍我的名字,我再次做了回答。接着年轻的军人又追问:“你就是那个向县广播站、向省报和省广播电台积极投稿的农民通讯员?”我说:“是的。” 那位年长的军人问道:“你又写了新的东西没有?”我讲了我刚写成的两篇小通讯。他要我拿给他看看。我说没有抄正。他说没关系,只要能辨认。我递给他《深夜护宝》和《老支书的粪筐》。他戴上老花镜,看得很认真。那位年轻的军人也凑过来,一起往下看。由于我在纸上涂涂改改,乱七八糟,实在难以辨认。年长的军人把稿子还给我,说:“还是你给我们念吧!” 我念完。年长的军人显得很兴奋,宽阔的长方脸膛微微泛红,两只眼睛灼灼闪光,他把我拉到他身边的长条凳上坐下,说:“很好!很好!这两篇文章都很有典型意义。你赶快抄正,投寄出去,播送或刊出来,广大基层干部听了,看了,一定能从中受到教益。” 他问我为什么会想到要写这两篇通讯。我告诉他,这都是我身边存在的人,我身边发生的事,觉得有向社会宣传的意义,所以我就写了。 他夸奖我的方法对,走的路子正。他说:“百闻不如一见。你们公社的郭志才书记在我面前赞扬了你好多次,我也从广播中、报纸上,听过,看过你的文章,总觉得你边教书边务农,还边坚持业余写作,实在难能可贵。所以,今天我和县里文化组的佘组长特意来看看你。我们要把你的做法、经验介绍到全县去,希望有更多的回乡知识青年能像你一样,把所学的知识运用到实际工作中去。” 我惊讶!我不知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我想他一定是个大首长、大人物。他说的话都被那个年轻军人记录下来。我看看他,他也看着我,满眼慈祥,满脸温和。我感到有一股暖暖的热流在我浑身涌动,我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和鞭策。我壮起胆子,问道:“首长!请问您是……” 年轻军人停下了笔,连忙接过我的问话,说:“哦!还没给你作介绍呢!他就是县委书记、县武装部政委白连清同志!” 我惊呆了。县委书记、武装部政委,这是全县的最高首长,最大人物呀!推着自行车,踩着雨后未干的泥路,到偏僻的洞庭水乡来看望一个乳臭未干的农民通讯员,这可能吗?这是在做梦吧!我不相信这是事实。我仍在发呆。 这时,白书记对我说:“时间有限,我们还要赶到雷家坡大队调研,你去把你们大队的邓应林支书找来。” 老支书的家离大队部不远,绕过一座汪汪的水塘,穿过一片沙沙的竹园,就是老支书的家。已是吃早饭的时候,老支书肯定在家,他是从不在外面吃饭的。我跨进那个屋后翠竹掩映,门前碧水流过的小院,果然,邓支书满腿满脚的泥巴,刚从秧田里回来,形影不离的那只粪筐也才放下。他听我说县委白书记来了,喜得呵呵直笑。不愧是老支书,以前当过公社书记,为改变我们大队的落后面貌,向组织打报告,不当公社书记,要当这个大队支书。他见过许多大领导。他不急不忙,从身上掏出一元人民币,嘱我拿了,赶快去两里路以外的老渡口供销分社,那里肉食水产站设了一个供应点,每天向周围的群众供应一头猪的肉。我刚出院门,他又喊住叮嘱,如果猪肉卖完了,就用那钱买些鸭蛋和海带回来。末尾他强调:“不要买油的钱不买盐,买盐的钱不买油。根据情况灵活着办吧!” 他乐滋滋往南走,我风呼呼朝北奔。 我用邓支书给我的一元人民币,买了一长条猪肉,还用我身上仅有的五毛钱,买了一把海带,背起脚板往回奔。一路上我想:有猪肉,有海带,加上老支书家里的鸡蛋、冬苋菜、窝笋、蒜、葱招待白书记、佘组长,算得上很丰盛了。 邓支书的老伴正在小院门口等我,她一把接过猪肉海带,轻悄悄走进了厨房。我从她那神情和动作明白,邓支书已经把白书记、佘组长请到家里来了。我也往厨房跟去。我从堂屋门口经过时,看见白书记、佘组长、邓支书正坐在堂屋里交谈,谈什么内容我不知道,只听一阵阵笑声不时传出。 吃完早饭,白书记、佘组长要走了,老支书苦苦挽留也留不住。佘组长掏钱,交两人的伙食费。老支书不肯收。白书记说:“这是规矩。老邓你就收了吧!”邓支书没法,只好叫老伴收下。 上路时,佘组长还给我《深夜护宝》《老支书的粪筐》两篇原稿,说:“我和白书记给你各抄了一份,带给县广播站,以便及时采用。你自己抄了,分别寄给省报和省广播电台。” 我捧起两篇原稿,只见上面圈圈点点作了许多修改。真没想到,县委书记会亲自为我这农民通讯员改稿,抄稿,真没想到……嘿!真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我内心激动,嘴里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佘组长递给我一支钢笔,两个采访本,几刀文稿纸,说这是对我的奖励。白书记拍拍我的肩,嘱我展劲写,要越写越多,越写越好。我连连点头。 白书记、佘组长上路了,老支书要送,他俩不让,老支书派我去送,他俩也不让。两辆自行车,在泥路上辗出两道深深的辙痕,往前延伸。两颗红五星,两身绿军装,在肥沃的田野上,在彤红的朝阳下,闪闪发光。 …… 这时,国道线上传来一阵急骤的警笛声,把我从回忆中惊醒,我的注意力立刻从遥远的春天,从家乡的田间小道,回到了眼下担负的保卫工作中,我扫视分布在国道线上的民警,都尽职尽责地守护在指定的位置上。很快,车队驶过来,呼啸而去。几分钟后,指挥部传来命令:首长已经安全通过,所有路口敞开通行。 我如释重负,情不自禁地嘘了一口气。 后来听说,首长问身边陪同的地方官,这么长长的国道,为什么看不到一辆汽车,一个行人。地方官回答说,为了首长安全通过,我已下令禁止所有车辆和行人通行。后来我又听说,首长的脸色陡然变得非常严峻,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乱弹琴。后来我还听说,那个地方官已被降职调离。这些仅仅是听说,真伪难分。只有那个已经遥远的春天所发生的事情,才是我亲身经历的,没有半点水分,如今想起,依然是那么温馨。 1995年春于宁乡县公安局 第6章 他知道一个名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每个名字给人的力量却不一样。有的名字像一座大山,有的名字像一条河流,有的名字像一颗青松,有的名字像一株绿草,有的名字则什么都不像,仅仅是个代号而已。这并不在于名字本身,关键在于叫这个名字的人,为社会,为人类,所创造的多少,所贡献的大小。 今年大年初一的一次寻常拜访,在这点上给了我颇多的启迪。只要回到养育我的故土,只要回到父老乡亲中间,我就会忘记人世间的许多烦恼,寻回孩提时代的快乐与幸福。这几年,做了省城的警察,每到过年,做不完的安全保卫工作,便顾不上回故乡过年。每当大年三十,正月初一,我只能在心里想像家乡过年的美妙情景:玩龙灯、舞狮子;唱渔歌、打花鼓;踩高跷、划莲船,村与村、户与户,相互拜年、问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乡亲们不见我回故乡过年,便派人携了家乡的鱼虾莲藕,进程给我拜年。一年又一年,乡亲们带给我的土特产品不见减少,而带来的怨言却一年比一年增多;手头积攒的钱多了,家里储蓄的东西多了,日子反而过得提心吊胆,担惊受吓。翻墙入室的飞毛贼,拦路抢劫的蒙面盗,“青龙团”横行乡里,“鲤鱼帮”占湖为王。最初,村支书管了他们,过不了几天,村支书家喂的猪婆猪崽全被毒死。哪个村民站出来伸张正义,承包的渔湖就会浮起一层白花花的死鱼。受害最深的是村里的五保户海华大伯,他孤身一人,住在独自的竹篱小院里喂猪、喂鸡、种菜,加上村里每年供他的粮、油等,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每年腊月,他都要宰一头猪,一半送给乡邻乡亲,一半留给自己。前年腊月十八日,他又像往年一样请来屠夫宰杀年猪,可拉开猪栏,那头大肥猪血淋淋地倒在猪栏里,肥溜溜的屁股和后腿全被砍走。海华大伯哭了,哭得好伤心。村上的人都知道,海华大伯经历了七十年人生风雨,饱尝酸甜苦辣,他年轻时,被水匪吊起毒打,遍体鲜血淋淋,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如今,面对村痞地霸造下的罪孽,却头一回撕心裂肺地哭了。 从此,他紧闭竹篱小院,隔绝了人世间的一切交往。村上派人给他送来粮油,他也不搭理。等来人把粮油留在小院门口,远远地离去,他才去慢慢地把粮油转移进屋里。 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孤身老人,去年春节,厄运又一次降临到他的头上。半夜,几个蒙面盗往他嘴里塞上毛巾逼他交出家里的现金。他虽已古稀之年,仍是一副犟骨头,丝毫不肯屈服。拳打脚踢皮鞭抽,他没有交出一分一厘。最后,几个蒙面盗将他手脚捆了,扔到屋外,寒霜,夜风,差点把老人送上了黄泉路。经受磨难越多的人,性命越大。多亏赶绝早下湖捕鱼,从他小院门口经过的乡亲救了他。劝他去向村长、向乡长报案,他摇头,叹息。 给我来拜年的乡亲谈起这些,脸上总是挂满痛苦、迷惘的表情。临走时对我说:“你们当警察的,应该狠狠管管这些地皮地霸呀!”我说:“我们何尝没有管呢!”我说这话时,内心感到非常的难过,愧疚。 我一直惦记着海华大伯。除了他是一个孤身老人,应该给他同情,给他关心外,因为他还是我的恩人。我12岁那年,考上了县二中,这对全村来说,都是一件喜事。我一家八口,生活穷困,我上学的学费、蚊帐,都是乡亲们七拼八凑的,最后,差一只放衣服、书籍用的小木箱,是海华大伯凭着他小时候从其父亲那里瞟学来的一点木工技艺,连夜给我锯,给我刨,加工制作了一口小木箱,伴我走进了县二中。后来,我回乡当农民,只有15岁,队上却把我当成正劳力。双抢季节,两个正劳力,三个半劳力,组成一张桶。我这个正劳力,我这个男子汉,才没有被晾到一边。我多么想回故乡,看望、安慰我的海华大伯。 今年的春节不同往常。由于春节前两个月,省委、省政府部署了全省整治农村社会治安工作,地痞地霸受到严厉打击,城乡社会治安秩序明显好转,城乡人民能放心大胆地过个欢乐祥和年。作为警察,也没有往年那么紧张、忙碌,有各种各样特殊原因的也可以休假。于是,我携妻带子,回到久别的故乡,西洞庭湖畔那个绿汪汪的水湾,那个青葱葱的小院,与我古稀之年的父母欢度春节。 回到老家的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海华大伯拜年。父亲陪着我,一起来到了海华大伯的竹篱小院门口。很奇怪,院门不但没有紧闭,反而敞开着,似乎欢迎更多的客人到来。父亲明白我内心的想法,说:“去年冬天,警察来俺村把那几颗老鼠屎扫走以后,你海华大伯的院门就敞开了。” 听见我们父子的讲话,海华大伯忙迎了出来。几年不见,他那魁梧的身子依然是那样的硬朗,宽阔的脸膛虽然布满了沟沟壑壑,却显得红润光泽。我们谈了很多很多。鲤鱼散仔,甲鱼生蛋,田螺熬汤,唯独不提那头被砍走后腿的大肥猪,更不提他被捆了手脚扔到院里受一夜冻的事,好像那些不曾发生过。我要走了,海华大伯站起身,拉着我的手,郑重其事地问我:“你在省城当警察,有个人你认得吧?” 我问:“谁?” 他说:“他姓王,王……” 我问:“他是干什么的?” 他说:“他是省里最大的官呀!把那些闹得村里日夜不安的害人精抓去坐班房,就是他的主意呀!” 我这才猛然醒悟,说:“他是中共湖南省委书记王茂林。” “是的,是的!”他连连点头:“王——茂——林!人老了记性差了。这回,我要把他记进心里。” 父亲在一旁插话:“你海华大伯呀,对别的当官的名字他一个都记不住,就记住了这个姓王的。” “是的!是的!”海华大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听说他才来不久就吩咐你们警察抓地痞地霸。共产党里头有这号大官,俺老百姓又有太平日子过了。你看,今年过年好红火哟!” 这时,海华大伯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塑料包,递到我手上,说:“这包田螺,是我去年春上到湖边一个个摸回来,剥壳,晒干,隔年放了,今年开春时熬汤,喝了亮眼睛的。你替我送给王,王——茂——林,等到开春的时候熬汤喝。我今年春上又去摸田螺,等你下次回来过年,再替我给他带去。你要他千万莫跑到别的地方做官,就在这里生根。” 我接到他的礼物,紧紧地捧在胸前,生怕一下从我手中飞走。我接受了海华大伯的重托,我要把这作为一项神圣的使命去完成。 我和父亲走出竹篱小院,还听见海华大伯在自言自语地念叨:“王——茂——林……” 他何止是知道这个名字呀! 1994年春于汉寿县老渡口 第7章 汉寿吟 汉寿,虎踞衡山之北,龙盘长江以南,水乡泽国屋脊,武陵滨湖强县。西楚唇齿,云贵前沿,奇山秀水,相依相牵。东有洞庭湖纳三湘清泉;南有金牛山擎四水蓝天;西有沅江水映吴楚皓月;北有太白湖聚天下财源;中有沅南垸汇世界奇观。远眺其形如巨龙翩翩;俯瞰其貌似朝阳冉冉。面对韶山冲忠心赤胆;背倚岳阳楼忧近怀远;门含桃花源审书阅卷;帘拢张家界汇英集贤。沧山浪山,胜五岳之仙;沧水浪水,夺四海之冠;青山安乐,扼守鄂赣皖;太常武峰,掌控川渝黔。 骁勇无畏,乃汉寿开拓之魂;忠真智谋,为汉寿立命之本;包容豁达,是汉寿长寿之根。没有汉寿,何来诗祖1?没有汉寿,何来国魂2?没有汉寿,何来战神3?没有汉寿,何来龙舟飞腾4?没有汉寿,何来沉鱼羞花安乐归根5。古往今来,每当国家有难,民族受侵,总有汉寿人义无反顾,冲锋陷阵,勇于担当,不怕牺牲。七国群雄争霸不可无汉寿人统兵;中华爱国思想不可无汉寿人集成;优秀民族文化不可无汉寿人点睛;为民请命不可无汉寿人动真;“均贫富,等贵贱”不可无汉寿人发令。卫台抗日不可无汉寿人痛陈6;寻求救国救民之道不可无汉寿人亮音7;和平起义不可无汉寿人奉行8。新时代,新征程,处处离不开汉寿人。天安门观礼有汉寿人身影;中南海谋篇有汉寿人发声;人民大会堂庆功有汉寿人摘金,各个时代都有汉寿人被国家立为大众标兵。汉寿乃中华之缩影,汉寿人堪中国人之典型。哪里有汉寿人,哪里就有滚滚烈焰。哪里有汉寿人,哪里就有灿灿春天。 悠悠兮!两千平方公里大地,三百万顷山川,三水贯全境9,一区托两垸10;十座巍峨高山,三十条蜿蜒河流,七十个蔚蓝湖泊,三山六水一分田。大地倾东北,江河拱西南;十里长桥如练,跨江过湖相连;千里铁道似带,穿山越岭互牵;公路如棋如盘,串起重镇名乡,风光旖旎无限。三庙弘扬传统文化,三港集纳人类惠贤,三湖凝聚古今正义;四嘴吸吮天地灵感;四桥连通五洲四洋;四铺聚拢世界财源;三和和谐;文蔚蔚然;洲口文明;坡头巨变;毛家滩梵呗回音;月明潭照见古今;株木山隐玉藏宝;龙阳镇兴旺繁荣;高新园筑巢引凤;古县城九隅争春。 灿灿兮!目平湖湿地,国家级公园,美轮美奂。文坛泰斗慕名来,迁客骚人意盎然。萧军浩然叶君健,峻青陈模曹文轩,未央谢璞周健明,王跃文水运宪,苑茵刘霄唐浩明,见明振林杨汇泉,戏剧掌门于雁军,植材树德国玺三大编。黄世衡易尔康,儿童文学两硬汉;陶少鸿龚道国,滨湖文坛守门员。齐齐飞舟港汊水湾,纷纷登上淤洲鸟瞰。心潮澎湃难按捺,出口便成点金篇。“水鸟鱼鹰耕牛,齐立芦苇滩头,遥遥凝望,洞庭湖上一叶扁舟。”叶公君健题诗,夫人苑茵配画,至尊至贵,价值无谈。峻青赋诗四首,尤夸秋色留美言。谢璞欣然应和,《珍珠赋》里添新颜。未央手执芦苇蘸湖水,诗兴如同征战还。诗魂文胆,流连目平,乐不思返。汉寿,自古迁客骚人向往移居的长寿之地;当今大汉文化蓬勃兴起的养生乐园。 煌煌兮!山移水换,水变山转,江山如此多娇,一步一花团。姜山横山云雾山,山涧杏花溪水浅,融入太沧后江安乐湖,细风细雨起微澜;沧山浪山笔架山,山坡桃花溪水满,涌进潭坪窖台清水湖,桃花染红湖两岸;马头燕子老虎山,山脚牡丹溪水甜,拥抱南湖西湖大洋湖,鱼儿嬉水龙虾欢;赤山龟山看灶山,山巅石榴溪水蓝,滋润胭脂龙池天心湖,山湖相望两肝胆。山爱湖,湖恋山。湖恋山之绿,山恋湖之蓝。山有真情,水有灵性;山是社稷,水是民心。民心齐,泰山移;民心稳,江山定。千条江河喊划齐,万座湖泊挥桡片,五湖四海夺头鳌,唯我龙舟第一县。一代代桡手称雄,一艘艘龙舟飞天,鼓响穿越长河,呐喊表达心愿: 魂兮归来吧,三闾大夫! 沧浪之水清兮,濯我汉寿之心! 魂兮归来吧,汉寿亭侯! 沧浪之水明兮,润我汉寿之神! 魂兮归来吧,乐贫孟奇! 沧浪之水澄兮,壮我汉寿之魂。 2017年5月于汉寿 【注释】 1诗祖:屈原,汉寿人,有中国诗祖之称。 2国魂:爱国家爱人民爱河山,即为国魂,屈原是这一思想的创立者,也是忠实践行者。 3战神:汉寿亭侯关云长,有中国战神之称。 4龙舟飞腾:汉寿是屈原的故乡,也是龙舟的发源地。 5沉鱼羞花安乐归根:西施终老赤山,杨贵妃终老金牛山。 6汉寿人亮音:邹蕴真,汉寿县株木山邹家坪村人,与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第八班同学5年,共同创办并资助《湘江评论》。 7卫台抗日不可无汉寿人痛陈:汉寿人易顺鼎上奏清廷《拟陈治倭要义疏》《敬陈管见疏》等,力主卫台抗日,亲赴东山鼓舞军民抗日,并奔走海峡两岸,募集饷械。 8和平起义不可无汉寿人奉行:刘拂,原名刘桂林,汉寿县阳南塘陈家河人,黄埔六期毕业,1949年9月25日,在新疆乌鲁木齐随陶峙岳将军率部起义,1955年授少将军衔。 9三水:沧水、浪水、沅水。 10一区托两垸:山坵区、沅南垸、西湖垸。 三庙:东岳庙、太子庙、周文庙。 三港:沧港、酉港、鸭子港。 三湖:岩汪湖、洋淘湖、大南湖。 四嘴:蒋家嘴、罐头嘴、岩嘴、新兴嘴。 四桥:百禄桥、龙潭桥、崔家桥、聂家桥。 四铺:军山铺、毓德铺、丰家铺、朱家铺。 萧军浩然叶君健:萧军,全国政协委员,鲁迅得意门生,曾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并发言,主要作品有《八月的乡村》《五月的矿山》等;浩然,著名作家,北京市作家协会主席,主要作品有《艳阳天》《金光大道》等;叶君健,著名作家、翻译家,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全国政协委员,主要作品有《土地》《山村》等,主要翻译作品有《安徒生童话全集》30多部。 峻青陈模曹文轩:峻青,著名作家,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党组书记、《文学报》主编,主要作品有《秋色赋》《黎明的河边》《党员登记表》等;陈模,著名作家,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北京市文联党组书记兼秘书长,主要作品有《奇花》《爱的火焰》等;曹文轩,著名作家、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教授,主要作品有《草房子》《根鸟》《青铜葵花》等,中国首位获“国际安徒生奖”的作家。 未央谢璞周健明:未央,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主要作品有《祖国,我回来了》《假如我重活一次》《怒潮》;谢璞,著名作家,湖南省文联执行主席,主要作品有《珍珠赋》《二月兰》《血牡丹》等;周健明,著名作家,湖南省文联党组副书记、执行主席,主要作品有《湖边》《柳林前传》《柳林新传》,系当代著名作家周立波之长子。 王跃文水运宪:王跃文,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主要作品有《国画》《大清相国》等;水运宪,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主要作品有《祸起萧墙》《乌龙山剿匪记》《天不藏奸》等。 苑茵刘霄唐浩明:苑茵,著名女作家,北京文史馆馆员,主要作品有《冬草》《孤村的梦》,帮助丈夫叶君健整理了大量的文稿;刘霄,著名女作家、编辑家,主要作品有《失踪的酋长》《奇门三杰》《飞向迪斯尼》等;唐浩明,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主要作品有《曾国藩》《左宗棠》等。 见明振林杨汇泉:见明,即彭见明,著名作家,湖南省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巡视员,主要作品有《那山那人那狗》《古玩》等,振林,即金振林,著名作家、《小溪流》主编,主要作品有《毛岸英》《黄公略》等;杨汇泉,著名作家,湖南省副省长,主要作品有《湘江北去》《芝麻官餐馆》《芷兰集》等。 戏剧掌门于雁军:于雁军(女),著名剧作家,《剧本》月刊主编,主要作品有《高山流水》《丰盛的秋天》等。 植材树德国玺三大编:植材,即杨植材,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神树村奇事》《曹操》《东方神探》等;树德,即田树德,湖南人民出版社编审、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蓝天颂》《曾国藩家世》《世纪冲击波》等;国玺,即刘国玺,百花文艺出版社编审、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规格和风格》《记者的责任》《卖面包的姑娘》等。 黄世衡易尔康,儿童文学两硬汉:黄世衡,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校园文学》主编,主要作品有《小歌手的烦恼》等,易尔康,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常德日报》社副总编,主要作品有《索溪趣闻》《捅马蜂窝的伢儿》等。 陶少鸿龚道国,滨湖文坛守门员:陶少鸿,笔名少鸿,常德市文联专业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作品有《梦土》《少年故乡》等;龚道国,著名作家,常德卷烟厂厂长,主要作品有《红枫飘过》《神采》等。 峻青赋诗四首:1985年6月17日上午,峻青与萧军等十几位著名作家乘船游览目平湖,现场赋诗四首:“蟹屿螺洲翠若浮,蘋天苇地碧无垠,今得一饮洞庭水,不辞长做龙阳人。”(《洞庭泛舟偶成》)“千里览胜来岩汪,无边碧波映骄阳,泛舟别有沧桑感,不见商鞅见未央。”(《赠未央》)“莫道沧海才为水,更喜洞庭碧无边;泛舟归来人不倦,笑聆渔父话丰年。”(《泛舟归来》)“目平千里苇青青,无边碧色接苍穹。岂止湖上风光好,岩汪主人更有情。”(《赠汉寿芦苇总场》) 谢璞在其《珍珠赋》里有“汉寿县一个大队,今年就可收珍珠一百一十多斤!”的赞美。目平湖上他与《秋色赋》作家峻青唱和的诗篇:“滔滔沧浪水,盛产稻莲鱼,浓浓南湖情,并涌文曲星。” 未央1953年2月抗美援朝凯旋,归国列车上写下抒情诗《祖国,我回来了》,《人民日报》发表后引起社会强烈反响。他游目平湖写下“沧浪之水清且甜,沧浪之苗绿且壮。” 第8章 汉寿颂 汉寿,始称索,大汉先祖探索古文明之源;初唤汉寿,大汉江山,永寿永坚;小改吴寿,寓忠孝两全。改名龙阳,水如龙形,邑在其南,国运昌盛,巨龙飞天;又改辰阳,清晨之光,蒸蒸日上,国力强大,锐气方刚。复名龙阳,山河日新,龙王龙口,龙灵龙津,遍地龙行,共举太阳一轮;固名汉寿县,气质永不变,国家万寿无疆,子民忠勇无边。自六王毕四海一,至“一带一路”大旗展,跨历朝历代,行2238年1,上下求索,潜海探天,文脉文明,滔滔源源,忠肝聚满江河,义胆凝结高山。 酉港新石器经七千载磨砺,马栏嘴陶片历五千年烽烟;古墓群还原战国,龙凤纹金饼诠释大汉。铁马金戈青铜铙,傲视群雄舞翩跹;“郢室畏户之鉨”铜印章,铸就古国文明之巅。秦窖汉瓦唐时砖,宋桥明园清塔尖,茶铺一壶千年酒,谁开谁是英雄汉2。伍员险走昭关,民助天帮留下复仇篇。范蠡携西施隐居赤山,融入民间留下大美篇。屈原沧水滋心浪水润胆,抱石投江留下警世篇。李衡泛洲教子种橘,不贪不占留下清廉篇。青龙偃月开天辟地,汉寿亭侯留下忠义篇。杨贵妃避世为尼建天宝庵,与竹浅唱和溪轻吟留下神秘篇。吕洞宾点化鹿溪,留下“非雾非烟”赞颂篇。周德元三代“龙津”,塑造无数中坚。钟相杨幺围堤湖高挂义旗,“均贫富,等贵贱”,血染洞庭,气冲霄汉。青公赴京三上其疏,诉水患,迄赋免,虽死犹存“惠烈”传。丁易东行止慨然,黎学锦遇事远见;易氏三代文武相兼,文传四海,武镇东山。袁道尹远离雪花银亲近老百姓,获国父“博爱”题赞。朱钜林率领骑兵抗日,杀得小鬼子闻风胆寒。龙津书馆、石潭精舍,沧浪龙池两书院,见证洞庭湖沧桑,拓展湖湘文化长卷。 多少风流,数共产党人,前赴后继,乾坤扭转。詹乐贫,脖架寒刀,头悬午门,“共产党万岁!”是他最后的呼声。帅孟奇、许之桢,牺牲小我,谋富苍生。陈刚向贤肸毛觉民,熊琼仙曾鹤皋戴春生,李年华戴武孝周伯诚,罗汉荣邹克廉李子芬,视革命为生命,坚持地下斗争。谢黄河怒吼,笑长江奔腾,驱倭荡匪,天地一新。 巨人天安门城楼挥手,大中华屹立全球,天南地北一条心,五湖四海铺锦绣。县委举旗,政府牵头,三十万户人家,装点高山;八十万名儿女,染绿大川;男似神耕耘,女如仙织锦。湖滩植黑杨,绿冠江南,如画润眼;碧水挂珍珠,闪亮九州,如诗养心;坡地种苎蔴,调控风云,如乐强身;沟港养甲鱼,延年祛病,如丹提神。千山皆诗墙,万水皆画屏。老幼均有李杜心3,男女无不赛草圣4。五乡生辉5,中华授金。汉寿上下,忠诚建强国,克已保青春,纯风清世俗,道宽晋后人,维有清廉宴,方桂酒几樽,顺势初心在,为官皆乐贫。汉寿内外,古索行吟有屈子,龙阳父老皆诗仙。将我中国梦,尽赋诗乡里。诗祖邀湘君回乡,感叹旧貌变新颜;诗仙陪文友再访,醉卧龙阳不思川。诗圣尝游洞庭,再留诗碑相传。诗豪重登金牛山,《汉寿城春望》创新版。杨贵妃静坐天宝庵,把玩红与黑跑符字牌赛神仙。张伍邂逅西竺山,孰尔孰予无需解疑团6,喜看墨池进万家,癫迹衣草有人传。建成书法大邑,可望国家授匾,六乡冠名,何地能追,何人能赶? 汉寿长寿,江山锦绣。何也?“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哀六国而警,哀大秦而鉴,船要水,水要船,为民忠,为官廉。大刀担道义是汉寿的魂;砍头不屈膝是汉寿的胆;上下而求索是汉寿的魄;人民的利益至高无上是汉寿的肝。从屈大夫纵身跃江到詹乐贫仰天长恨,从关公怒吼到青公呼恩,从伍子胥忍辱到帅孟奇受刑,精神不朽,江山永存。遍地兰芷,海晏河清。青山似画,绿水如镜。山因青长寿,水因秀长寿,地因绿长寿,天因蓝长寿,汉寿因忠肝赤胆而长寿。 巍巍汉寿,中华独秀! 2017年6月于汉寿 【注释】 1秦始皇26年(前221),在全国实行郡县制,以郡辖县,当时的黔中郡下辖索县,东汉阳嘉三年(134),分索县为汉寿县。 22016年7月在汉寿县聂家桥乡茶铺村七组大岭上的东汉砖室古墓中出土一只制作工艺十分精美,有瓶身、瓶盖,还有双耳,釉色呈淡绿泛青色的青瓷瓶,瓶里盛满美酒。 3李杜心:李白、杜甫,他俩的诗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心系百姓,心怀天下,被后人视为典范。 4草圣:即张旭,唐代书法家,通楷法,草书最著名,世称草圣。 5五乡生辉:汉寿县被国家授予黑杨之乡、珍珠之乡、苎麻之乡、甲鱼之乡、诗词之乡。 6张伍邂逅西竺山,孰尔孰予无需解疑团:西竺山洗墨池,相传是张旭的洗墨处。但据考证,洗墨池应为晋代伍征士的遗迹。 第9章 汉寿谣 国之固,赖于县。县富即稳四海,县强则固千年。秦皇汉武更迭,唐宗宋祖替换,置县三千,古今不变。汉寿县,强有根,富有泉;历史悠久,流长源远;起于禹贡,长于周楚,壮于大秦,兴于两汉,经三国两晋南北朝,历隋唐五代两宋元,明清民国中华,其路漫漫。县境微调,县治三迁;县名五改,含意深远。 春雷响,天地新,历届县委,以民为本。向明东才宝勤1,勤政输进每一朵寒梅;子英连贵顺初2,忠勇注入每一根松针;德俭连清秋舫3,无私嵌植每一株稻穗;立民明德昌进4,廉洁镌刻每一颗莲心;连生本之子达5,忘我融汇每一株芦苇;先平定青本仲6,实干联结每一只红菱。先东杨昶举旗,打开沅澧大门迎东风,建成滨湖强县共奋进。 历届政府,廉政勤政,率领汉寿儿女,敢教山河换新。亚南文玉7,不费一枪一弹,汉寿红旗插遍;鲁清恩先8,平息黑胡子暴乱,巩固新生政权。德友子香9,治理西洞庭,根除千年水患;正南星甫10,菱角湖灭螺,围堤湖调控,南湖撇洪,向阳河水听调遣;有志德斌,优化经济环境,建设秀美家园。云文世忠,发展现代农业,坚持工业强县,汉太新路添新翼,汉德大道史无前。 先进典型,英雄模范,领跑社会,大众标杆。小港十三队,金鹅石板滩,红菱八斗丘,“寡妇村”巨变。红石公路一夜建成,蒋家嘴水闸劈地开天。龙跃前种田心怀世界,戴笃伯服务三农敢为人先,艾祖信教育改革创新,邓威特防治血吸虫妙手回天,游洪涛攻克甲鱼人工孵化,肖文铎发明a型奇特棉,余立友当今福尔摩斯,黄贤湘绝代堤上换新颜,郭志才岩嘴公社建新功,刘玉宝植杉染绿龙井湾。孙道贵渔光互补,李跃忠绿化荒滩,华乐乳猪走俏世界,特科所甲鱼摆上湘江回归宴,舒丽领衔华诚蔬菜园,郑氏凤火龙舟飞天,伍法奎创造红与黑跑符字牌,侯文汉研究屈原作贡献,陈特夫不遗余力普及国学,何胄斌老当益壮汉寿探源。有多少个政协委员,就有多少个智囊团,建设文化大县,深挖文化资源,做好文化传承,注重文化积淀。有多少个人大代表,就有多少把铁算盘,厘清权力与人民的关系,坚决不许乱用权力滥花钱。 悠悠兮!沧水从竹间流出,吞太常云台虎豹之气,融金牛狮子王者之慨,涓涓汇成绿潭。浪水从松间淌出,捧蔺家五宝梵梵金音,握武峰燕子娓娓雅韵,丝丝聚成河汉。俏走三和东岳庙,在翻水口相牵;轻吻岩嘴株木山,与向阳河并肩;环绕毛家滩聂家桥新兴,吸滑泥湖精髓,纳清泥湖灵丹;滋润太子庙龙阳镇,融清水湖息风湖清泉;融入百禄桥龙潭桥崔家桥蒋家嘴,接安乐湖龙池湖胭脂湖微澜;百里淌金流银,大南湖岩汪湖洋淘湖连成珠宝一串;两岸周文庙月明潭,万顷绘锦制缎。三水合力东流去,日夜千里不复还。壮哉兮,给沧浪夜渔增新色,让眉洲波平竞千帆;美哉兮,令看灶残烟长空净,使宝台望橘金如山;伟哉兮,促明月浴池人来往,喜墨池水湛诗意酣;乐哉兮,笑玉带通津城乡美,唱花好月圆歌满天。率30条大小河流,汇聚阁金口,穿越蒋家嘴水闸,与东进沅水抱团;领70座高低湖泊,雄霸西洞庭,扼守牛角尖,与南来澧水共建。大圣王起义战场旧址换新貌,目平湖已成国家湿地公园。 旭日照兮,鸳飞鱼跃,波光潋滟,横无际涯,吞吐远山。看眼前美景,思未来发展,欲振大翅,一冲飞天。 明月升兮,鱼入深潭,龙回宫殿,万物安详,神秘魔幻。谢中枢高瞻,红旗漫卷,江山稳固,生活蜜甜。 大风起兮,白浪排空,绿涛蔽天,鹰击长空,百舸劈澜。顿觉胸可盛东海,胆能装泰山,欲与水呼啸,欲与苇呐喊。耶!念天地悠悠,率雄兵百万,长剑收复宝岛,笑傲世界之巅。 彩虹飞兮,点点渔帆,袅袅炊烟,行行白鹭,群群大雁。船泊湖心,雅兴大添,渔歌互答,品酒尝鲜。先上坛坛菜,一盘一碟往上端。醋泡香菜根,大都萝卜片;豆腐乳,马齿苋;梅干腌菜坨坨菜,辣子酱拌萝卜干;白辣椒,酸豆角,芋荷刀豇咸鸭蛋。美哉!再上特色菜,蒸缽炉子全点燃。龙潭桥水豆腐,三和太极图;毓德铺酱猪膀,毛家滩炖牛肉;聂家桥黑鸡婆熬汤,朱家铺野鸡野鸭野兔;龙阳镇丁饺儿,春华轩炒粉斋菜糯米粥;太子庙狗肉猪蹄筋,龙阳国际红枣煎猪肚。妙哉!主菜全鱼宴,边捞边烹好新鲜。甲鱼裙边,乌龟蛋蛋;清蒸螃蟹油爆龙虾,蝴蝶过河才鱼打片;糌辣椒糊鱼,银鱼火锅下肉丸;泥鳅炖豆腐,腊肉煮黄鳝;外河鳜鱼黄鸭叫,内江刁子洞庭鳊。玉臂藕炖汤,水芹菜炒蛋;泥蒿芦笋,荷梗藕尖;菱米茡荠,田螺蚌干。快哉!最后上甜菜,碗中酒喝完。糯米甜酒,糍粑汤圆;银耳枸杞,冰糖湘莲。汉寿菜好吃又好看,堪称天下第一鲜。乐哉!四方游客远来商贾尽情吃喝,渔家姑娘湿地小伙放怀表演;《龙阳四季好风光》,山歌渔歌采茶歌,想听哪曲随便点;《笑声掉在酒里头》,地花鼓三棒鼓渔鼓,想听哪段选哪段;《嘻爹嘻事》,汉戏皮影戏木偶戏,酣畅淋漓扣心弦。主客互动,融为一团。享人间快乐兮,自若泰然。走下渔船,登上滩岸;杨幺水寨,参观展览;润物无声,精神大餐。一阵锣鼓响,高潮在后面。露天剧场,舞狮子,玩龙灯,踩高跷,划莲船;笑傲武坛齐眉棍,打遍东瀛杨氏拳。惊险刺激,壮志壮胆。室内舞台,现代戏曲表演,汉剧高腔《帅孟奇》,曾经唱响京城压群艳。生动感人,浮想联翩。 於戏!目平湖湿地一日游,超出苏杭游一圈。吃好喝好,好看好玩;抹抹嘴唇好惬意,共翘大拇指发感叹:天下洞庭水,洞庭汉寿县,四季蔬菜,名不虚传。游湖赏景全配套,吃喝玩乐花小钱。多种交通任选择,往来快捷时间短,再逢周末节假日,引领亲友来休闲。 噫!汉寿西洞庭湖自然保护区算一景,尚有金牛山竹海国家森林公园、息风湖国家湿地公园,美不胜收,空气鲜甜,欲做长寿不老仙,必须常来走走,常回家看看。 2017年7月于汉寿 【注释】 1向明东才宝勤:梁向明、王东才、刘宝勤,全国解放后相继任中共汉寿县委书记。 2子英连贵顺初:吴子英、郭连贵、詹顺初,均担任过中共汉寿县委书记。 3德俭连清秋舫:曹德俭、白连清、何秋舫,相继任中共汉寿县委书记。 4立民明德昌进:周立民、萧明德、刘昌进,相继任中共汉寿县委书记。 5连生本之子达:左连生、刘本之、胡子达,相继任中共汉寿县委书记。 6先平定青本仲:杨先平、刘定青、谭本仲,相继任中共汉寿县委书记。 7亚南文玉:县长刘亚南,代理县长陈文玉。 8鲁清恩先:县长鲁清,县武装大队长秦恩先。 9德友子香:县长徐德友,县长童子香。 10正南星甫:县长解正南,县长何星甫。 有志德斌:县长萧有志,县长车德斌。 云文世忠:县长宋云文,县长车世忠。 小港十三队:洲口公社小港大队十三生产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创造的管理经验,毛主席在七千人大会上批转。 金鹅石板滩:金鹅,即聂家桥公社金鹅大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被树为全省民兵工作样板。石板滩,即石板滩中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为全省教育改革的典范。 红菱八斗丘:红菱,即周文庙公社红菱湖大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为全国粮食高产先进典型。八斗丘,即百禄桥公社八斗丘大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为全省妇女工作先进典型。 “寡妇村”巨变:沧港公社捕捞大队在解放前因血吸虫病夺走了青壮年渔民的生命,留下的都是寡妇和孤儿。上世纪七十年代举全县之力,围垦菱角湖,彻底消灭了血吸虫,昔日的“寡妇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捕捞大队成为全省渔业战线、血防战线、群众文化战线的一面红旗。 红石公路一夜建成:从红土墙至石板滩的乡间公路,长达十几里,干部群众、男女老幼齐上阵,一夜之间建成,被誉为红石精神。 第10章 大美聂家桥 聂家桥,历史风雨桥,社会发展桥,人生彩虹桥。雄踞三湘北,翘首洞庭西,门纳张家界,窗映桃花源,镇守汉寿西北,护卫常德东南,联湘鄂赣之咽喉,结川渝黔之纽带。揽楚天风云,担神州重任。龙凤纹铜镜诠释大汉前世今生,战国古墓群还原武陵余脉之神韵。九百年前杨幺义军开创兵农相兼陆耕水战之先河,古皇城遗址镌刻烽火年代之史书。 桥约湖为镜,衣冠常新。青泥湖、滑泥湖、肖家湖,浩浩汤汤,接沧水浪水,通沅水澧水,横贯乡境百里,滋养良田万顷;碧波流传无数美丽故事,绿浪翻开多少雄伟篇章:屈子濯缨向天吼,鲁班撒刨成鱼游,金鹅展翅还平俗,蛟龙出水向东流。 桥邀峰做伴,兴替共知。武峰山,武陵山脉妙高峰,滨湖大地之脊梁,春秋铁马,战国金戈,傲视群雄,独步千年,鹿角纹铜镜、“郢室畏户之鉨”铜印章举世无双。堪为峰,实为峰,铸就古国文明之巅峰。仙峰山,鸟语花香,林果繁盛,云飘雾绕,如同仙境;皇帽岭,遐想连连,犹添灵性画笔;花园坪,花开四季,胜似世界花博园;白马庙,天地一色,车流弯月;太子庵,美轮美奂,梵曲飘袅。三元、三星、茶铺、顶岗铺、熊家铺、雷家坡,一座座奇峰突起,无峰能比,无峰能敌。 桥和桥携手,得失皆明。聂家桥、中牛桥、老渡口宋代古石桥,两岸渔鼓声声引武狮,桥头垂柳青青拂迷雾,桥下流水潺潺映日月,桥上青石块块连古今。遍地文化瑰宝,随处荆楚遗韵。一座座古桥相连,通千古人心,接广袤世界。哪座桥能与之并提,哪座桥敢与之媲美?! 桥与人共存,大业同举。自1961年建置以来,历届乡党委呕心沥血,励精图治,率领汉、回、苗、土家族共2万多儿女,在48.27平方公里范围、37800亩土地上辛勤耕耘,倾情描绘,条条道路金光闪,块块田地铺锦缎,乡村道路硬化总里程72公里,成为汉寿县粮、棉、油主产区。新时期的太子、熊家铺、肖家湖、花园、武峰、先锋6个村和十甲山、堤北两个居委会团结协作,改革弄潮,三驾马车彰显民营引潮,服装、生猪、锅炉等产业各领风骚。工农传承,生态文明,经济腾飞,美丽乡村。春和景明,英才辈出,驾强国飞船,创行业精华,写时代风流,圆百年梦想。梧桐招凤导客游,阳光乳业绘蓝图,闲情逸致赏玫瑰,秀美乡村不识归。峰美,湖美,桥美,人更美,美不胜收,美美其美。 聂家桥,你是我两万儿女心中最美之桥。 聂家桥乡,你是闻名遐迩的鱼米之乡、书画之乡、教授之乡、作家之乡、廉吏之乡,你是我大中华最美之乡。 (与陈双娥合作) 2016年8月17日改于北京 第11章 老渡口,我的故乡 不在异乡住,便无思乡情。在异乡呆的越久,这情,有如地下的陈年老酒,越浓,越酽,自个醉了,而无法自拔。 我真正的故乡,是那武陵山脚尖上,沅江水心腹中的老渡口。它在任何级别的地图上均没有名字,均没有位置,而在我的心扉上却占据了大半,在我的履历表上却有着头等重要的地位。我永远不会因为它无名而嫌弃它,就像不嫌弃我的母亲。我永远也不会因为它离我远了,久了,而将它淡忘,就像不淡忘我的恋人。它早已融入我的血液,它早已刻进我的骨髓。不!我是它的血液的一滴,我是它的骨髓的一丁。我和它早已永远无法分离,哪怕是相距千山万水,哪怕是相隔十年八载。那渡口的清清流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我的血管中涌动,那水中的肥鱼嫩虾,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我心中跳跃。因为这,我才有了结实的肌体和不算呆笨的大脑,因为这,我才有了一支犀利的笔,也因为这,我才愉快地生活在警营里。 它给我的太多太多,我给它的则极少极少。我无法给它送去钢筋水泥,我也无法给它带回招工提干指标,我也无法给它献上黄金白银,更不能给它添上一层耀目的光辉,或给它更改一个响亮好听的名字。就连荣归故里的气派也从未产生过一次。我离它二十年了,每次回去都还是离开它怀抱时的那副衣着,那个架势,那脸笑容。嗨!我实在对不起它啊! 我也曾努力不辜负它,不让它寒心,我唯独能够做到的是,在纸上多写几次它的名字,多画几次它的身影。此外,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对我妻子说:“你是老渡口的媳妇!”一次又一次地对我儿子说:“你是老渡口的孙子!”直说到他们母子深信不疑。 它并不因为我无能,并不因为我无以回报,而嫌弃我,而不承认我。我每次回去,那渡口的流水总是朝我微笑,有时还将我搂进怀里亲吻;那渠堤上的柳树总是朝我招手,有时还将我脸上的皱褶抚平;那滩上的芦苇,那园中的翠竹,那小径上的马料根、狗尾巴草,都总是朝我点头,向我致意,就连曾经和我做伴六个冬春的青毛牯所留下的儿子、孙子、玄孙,也总是“哞哞”地欢叫着跑上来,伸出热情的犄角,和我握了又握。 每当这种时候,我又仿佛回到了童年,仿佛回到了我在老渡口捉鱼虾,开水仗,割牛草,采菱角的美好而甜蜜的孩提时代。 的确,我每回一次故乡,我的灵魂,我的躯体都感到年轻一次。 老渡口啊!我真正的故乡!我忘不了,我离不开。它不断给我源泉,不断给我力量。 老渡口,我的故乡。 1991年秋于长沙 第12章 杨家老屋 杨家老屋,面西靠东,背面是一片绿色的高坡地,在那片地里,我的祖父、曾祖、太祖种棉种麻,最惹人羡慕的是一大片橘林,约有数百株,每到金秋,累累果实,映亮了周围的一片天地。这是我祖上几代人最为骄傲和自豪的。 门前是一丘丘水田,种稻植莲,呈南往北走势,渐渐低去,连接着一湾碧水。这湾碧水,穿过何婆桥,注入碧莲河,波浪滔滔七八里,注入沅江水,汇入西洞庭湖。 俗话说:屋后有靠,门前有泡,乃风水宝地。我的祖上至少算得上是有审美能力的农民。站在杨家老屋的禾场上,南眺,武峰山、金牛山、雪峰山,山山相连,翠峰挺拔;北望,碧莲河、曹家湖、沅江水,水飞鱼跃,碧荷连天。山映水,水托山,甚是壮观。 向西,越过这一片水田,是紧邻的邓家湾、汪家湾、山上湾,入眼而来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旱涝保收的良田,其间团团树竹,如一座座山丘,风起时,又像大海上的波浪。田野的尽头,是太阳山、武陵山。从山之间涌来深受屈原喜爱,得到李白、杜甫、刘禹锡挥毫赞美的沧浪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可见沧浪之水是多么的神圣。这水也因了文坛老祖宗的赞美而名扬天下。沧浪之水滋润的粮棉丰盛,养育的人才众多,最有名望的,也就是载入了中华史册的屈原、伍子胥、杨幺、帅孟奇…… 我的祖上是何年何月在这里安居乐业的,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我的祖父也无从准确回答。在方圆近百里地界,就这里有一村杨姓人,为数并不多,如今约200多口,所占地面不到一平方公里。与之为邻的是邓姓、张姓、胡姓、汪姓、王姓,以邓姓居多,邓杨两姓相处甚好,因而联姻的较多。杨氏家族何年何月从何处迁徙来此,无可考据。我知道的有两种传说。一说是宋代杨继业之一翼,因受朝廷迫害,万里逃命,过洞庭湖、君山,在此避祸。一说是朱洪武年间,因祖上战功显赫,受封于此。传说是信不得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公元1135年,这里曾是常德军所在地。当年的古城墙遗址皇城尚存,2003年已被常德市政府列为市一级文物保护单位。 在杨家湾里,我们这一支是繁衍最盛的,被称之为“大房”,就是说我的老祖宗是众多兄弟中最大的一个,一代一代的繁衍下来,后代人最多,辈分也就比同年纪的人低了许多,以至于我如今回到杨家湾,见了三五岁的童男幼女,我都要弯腰呼爷爷俯首唤奶奶。 搬离杨家老屋,到何婆桥去发展,是我太祖作出的伟大决策。用如今的话说,这是与时俱进的创举。何婆桥一色青石板铺成,长度仅八尺,宽度不足五尺,浮在一湾碧水上,毫不起眼。但却是联结常德、汉寿两县的咽喉要道。我的曾祖率先在桥的西侧建起了一栋四缝三间带一偏的瓦屋,开设家庭旅馆,供南来北往,东去西行的过客住宿、歇脚。尽管搬到何婆桥去发展,但杨家老屋并没有搬,稻田、麻园、橘林依旧。农商并举,解决温饱。1956年阳春三月的一个晴日,我的曾祖在何婆桥的家中吃了早饭,对我父母亲说回老屋看看。可到傍晚还不见回何婆桥。我父母亲就去看看,途中有人说:敬爷爷的鼾声好大。我父母走进老屋时,我的曾祖杨业敬那高大魁梧的身躯躺在金黄的稻草堆上,晚霞照到他的国字形脸上,一副睡得极安好的神态。他老人家就这样永远地睡去了。 我们自从搬离杨家老屋后,已搬了好几处新的地方,但我们几代人,逢年过节都要去杨家老屋,尤其是每年的春节、清明节,我们都要隆重的回到杨家老屋。因为我的曾祖、我的太祖就长眠在杨家老屋后的那片橘园里。我们去送火、扫墓。每逢我家有重大喜庆,我父亲还要带着我们去朝祖。1999年8月,我儿子被北京工商大学录取,我父亲就率领我们到这里举行盛大的朝祖仪式。我儿子、侄儿侄女们,每年的大年三十,无论天晴天阴,还是刮风下雪,都要到这里给祖上拜年,燃放各种各样的烟花鞭炮,点燃红绿黄白各式各色的纸片,这叫给祖先送钱。 我们四代人工作在世界各地,但我们的根在杨家老屋。始终记住自己的根,才算是有良知的人。如今,我儿子已拿到了萨里大学的无条件录取通知书,即将踏上留英之路。他说:他拿到工学硕士、博士学位之后,他会考虑回到自己的祖国,发挥所学之长。他的根在这里。他要回到根之所在地,壮大、结果。 2004年3月3日12时10分-13时50分 于长沙至海口的南航3906航班2c座位上 第13章 古稀父亲要入党(长篇节选) 一 这天,我正在公安厅上班,突然间,传达室打电话给我,说有客会。我没有问来客是谁,放下话筒,就往大门口迎接。我边走出办公楼边想:这会是谁呢?肯定不是公安系统的,肯定不是本市的,也肯定不是我的同学和过去的同事,因为只要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进公安厅,都不会被挡在传达室。来客可能是农民。不是洞庭湖畔的农民,就是刘少奇主席故乡的农民,一般来讲,只有这两处的农民来找我,前者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与那里有着不可割舍的血缘,后者是我曾经任职,受过磨难,得到锻炼的地方,我与那里有着难以抛却的友情。这年代,尽管农民致富了,但在城里人眼里,尤其在有钱有势的人眼里,并不像有些电视剧和小品中表演的那样受欢迎。而我,虽然早已是城里人,虽然在这样显赫的机关工作,但由于我血管里流淌的依然是不可改变的农民的血液。嘴里吃的,身上穿的,都是农民种的稻、植的棉经过加工改造而成,所以,农民在我这里受到欢迎。我估计的不错,来客果真是位农民。他是我儿时的条胯朋友,现在村上当治保主任的邬海贵。我俩同年同月生,一起放牛,一起捕鱼,就连屙泡尿,我俩都要一起喊:金屙尿,银屙尿,不屙尿的烂卵包。儿时结下的这份友谊,经几十年风霜雨雪,仍无丝毫改变。我兄弟三人出门在外,家中老父老母,平时多亏他悉心照管。当然,他找我解决一些诸如农药、化肥之类的困难。老朋友见面,自然格外高兴。中餐,我请海贵到公安厅对面的燕山酒家喝酒。三杯酒下肚,海贵对我说:这次来,是受村党支部、村委会的委托,麻烦你解决一个不大不小的困难。你是吃家乡的米粮,食家乡的鱼虾长大的。家乡人都说你没有忘本。我笑着给他斟酒:有事你就直说,不用转弯抹角。海贵要我给村上筹几十万元钱。我们处在汉寿县西北最边远的一角,与常德县的洞阳观村隔一条几十米宽的小河,西行常德30里,东进汉寿30里,为了方便两岸人的来往,城乡经济搞活,两个村联手在小河上建一座钢筋水泥桥,桥建了一半,包工头说钱用完了,要两个村上再拿五十万元。临尾,海贵睁大被酒灌得通红的眼睛对我说:你要把这事办好了,你父亲入党就不成问题了。我笑,我又给他斟酒。海贵可能见我没有作出明显反应,又加重语气告诉我:前不久,你父亲到县委找县委左书记,递上他的第100份入党申请书,要求县委在他满八十岁的时候,批准他加入中国共产党。你能给村上筹足这五十万元钱,又为你父亲入党创造了一个重要条件。你想想,到那时,村党支部能不举手通过?乡党委能不批准?县委左书记能不重视?我与海贵碰杯。我说:海贵呀海贵!你是个一根敢鱼肠子通到底的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一套。他答:市场经济交换原则嘛!你帮了村上,村上自然应该帮你。像你们家,什么都不缺,就缺你父亲没入党。这明摆着的忙村上当然要帮。 我送走了海贵。我对海贵讲的我父亲要入党的事,根本没放在心上。我以为那是海贵喝多了酒讲的酒话。我的父亲已有十多年不提入党的事了,跨过年整满八十岁,他既不是爱国将领,又不是国际名人,他还要入党干什么呢? 不久,乡党委书记罗玉环到公安厅找我,他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好友,我请他到长城宾馆喝酒。他喝了酒,也像海贵一样对我说了父亲到县城找县委左书记要求在年满八十岁的时候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事。我以为那也是讲酒话。因为他来到公安厅找我,是他亲戚的亲戚的一个侄儿从长沙偷了一辆摩托车骑回汉寿,途经宁乡时,被宁乡县公路派出所民警发现,连车带人一齐扣压。他请我出面疏通疏通,只要能放人回家,愿罚几千块钱。现在的人,求你帮忙时,想尽千方百计提出交换条件。我把罗玉环也看成了这种人。至于他说的我父亲向县委左书记要求入党的事,我根本没往心里放。父亲要入党是他从18岁到55岁之间的事。自他55岁那年我妹妹被迫害致死以后,我再也没听他讲过要入党。这明明是罗玉环为了调动我替他帮忙的积极性。我暗自好笑:过去连乖巧话都不会讲的老同学,如今也变得俗气了。 没过多久,县委办公室主任刘晓江到公安厅找我,他是我当中学民办教师时的同事,挚友,我请他到华天大酒店喝酒。他喝了酒,也像邬海贵、罗玉环一样,对我提起父亲到县上找县委左书记要求在年满八十岁的时候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事。我听了,像前两次一样,也以为是酒后讲酒话。因为刘主任来找我,是他乘坐的蓝鸟途径宁乡路段时违章,交通警察要处以罚款,司机不服,你推我扭,事情闹大,蓝鸟被扣压。他请我给宁乡交警打个招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快放车。我清醒,我没有醉。我想几十年的老朋友,帮忙就帮忙,何必提这样的交换条件。唉!什么都商品化了。对刘主任讲我父亲找县委左书记要求入党的事,照样没放在心上。我的父亲苦苦追求入党追求了几十年,五十五岁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申请入党的事。如今真是这样,父亲肯定不会瞒我,县委左书记与我有着近二十年的特殊交往,他也会及时向我通报。我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家乡谁来求我帮忙,谁要再以父亲入党为交换条件,我就拒绝帮忙。 真奇怪,此后凡家乡来求我帮忙的人,谁也没向我提过父亲到县上找县委左书记要求入党的事。倒是不求我帮忙的家乡人,见了面就要讲起父亲到县上找县委左书记要求入党的事。而且说法不一。有的说:我父亲在县委左书记办公室坐了三天三夜,不批准他入党,他就不回家。有的说:我父亲当着县委左书记的面撞墙,表示他坚决要入党的决心。有的说:我父亲给县委左书记送了一个装有一万元钱的大红包,要求批准他入党。越说越玄乎,越说越离谱。我当然不相信,我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我的父亲是个善良本分的长者。知父莫过于子。我的父亲不会做出那等事。真有这样的事,县委左书记还会不给我打电话,不给我写信?这事全是那些无聊的人捕风捉影,胡编乱造出来的。接下来,当家乡人再向我提起父亲要求入党的事时,我就明显地表示反感。渐渐地,家乡人见面,再也没有谁向我提这事了。再接下来,我到外地出差、办案,从北国齐齐哈尔,到南国深圳,从十里洋场上海,到老革命根据地麻城,四处听到人们讲叙这样一个故事: 洞庭湖畔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农,找到县委书记,递交入党申请书,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县委书记问老农:你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要入党?老农回答:共产党伟大。打败了小日本,赶走了国民党,建立了新中国。这些年,苏联、南斯拉夫和东欧那么多国家发生动荡变化,执政的共产党都倒台了。中国共产党坚如磐石。这些年,国内那么多党员,那么多党的领导干部搞腐败,搞不正之风,共产党照样稳如泰山。跟共产党走没有错。 人们说的洞庭湖畔,是不是指我的家乡?人们说的那个耄耋老农,是不是指我的父亲?面对如此强大的冲击波,我再也不能无动于衷。我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县委左书记的电话。我问究竟有没有我父亲向他递交入党申请书这回事。左书记的回答很干脆、很肯定。我以为听错了。我重复问了一遍。左书记的回答一字不改。顿时,我心里涌起难言的滋味。是自豪?还是羞惭?是高兴?还是痛苦?都是,都不是。我缓缓放下话筒,泪水滑出了眼眶。父亲啊父亲!你原来时刻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老年,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仍一如既往,痴心不改。我真不敢相信。 二 我回家对妻子和儿子说了父亲向县委左书记申请入党的事。妻子大为惊讶。妻子与我结婚以来,从没听父亲讲过要入党。至于妻子与我结婚之前,父亲苦苦追求入党的那些事,我家里的人从未向她提过,觉得那是未能实现的追求,不是光荣,而是耻辱,妻子与她的公公相处二十多年,没想到她的公公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我通过msn,把这事告诉远在英国攻读生物医学工程博士学位的儿子,他更是不敢相信,他今年二十四岁,十七岁那年考入北京工商大学,二十二岁获准赴英国留学博士。他虽然生在城市,长在城市,但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会有意地安排他去老渡口老家,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所以,他自以为他最了解自己的爷爷,是个善良的爷爷,是个勤劳的爷爷,是个慈祥的爷爷,决不会是个追求入党的爷爷。他读初三年级一学期时,学校出的期中作文考试题《我最了解的人》,他写的就是自己的爷爷。全文如下: 我最了解爷爷。 爷爷是乡下的一个农民,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但是,他却用自己一双生满老茧的手,把爸爸送进了大学,当上了警察;把叔叔送进了军营,当上了工商干部。 爷爷喜欢抽烟。他一抽烟就咳嗽,却总要抽。爸爸要他别抽自卷的烟卷儿了,还给他买了带过滤嘴的香烟,可爷爷还是咳嗽。他说这是“条件反射”。天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这个词儿。 爷爷还经常喝点酒。爷爷喝酒有个特点,不管大杯小杯,只喝一杯;不管大碗小碗,不喝第二碗。 爷爷爱劳动。爷爷总是闲不住——这是中国农民的共同特点。他到我家总是住不上一两天,原因是因为没事儿做,会得病。爷爷常年料理着两三个鱼塘,一大片菜地,一片竹林,还有亩产数千斤的橘园……爷爷家简直是个大观园,这都是靠他一双手经营起来的。你想想,他要是闲下来,不病才怪呢。爷爷做事,还喜欢听奶奶唠叨。奶奶身体不好,有冠心病,干起活儿来总是承受不了,爷爷就要奶奶坐着,看他干活儿,奶奶却总要对他唠叨两句。我以为爷爷会很烦,可是他总是笑呵呵地说:“听你奶奶唠叨,就像看赵老妈子演小品一样有意思。”赵老妈子就是爷爷常在电视上见面的老朋友——赵丽蓉。 爷爷总是按时令把自产的枇杷、葡萄、梨子、甘蔗,甚至西瓜、香瓜,还有……把个儿最大的,味最鲜的,统统送到我家来。爷爷的乡邻开玩笑说:“要开个‘杨老倌特快专递’才行。”我总觉得爷爷种的葡萄比吐鲁番的葡萄鲜,爷爷种的橘子比潮州的橘子美,爷爷种的甘蔗比东山的甘蔗甜。爸爸说那是因为爷爷种的瓜果里还有一样比这些更鲜更美更甜的东西,那就是爱。 我了解爷爷,了解他额头上的每一条皱纹,那是光阴刻下的记号,也是欢快的劳动的汗水像黄河冲刷黄土地一样留下的沟壑;我了解爷爷,了解他手上的每一块老茧,那是锄柄磨出的硬皮,也是不停地艰辛地劳动像洞庭湖水拍打岸礁留下的见证;我还了解爷爷的心,在那善良的心中流淌着中国农民独有的热腾腾的血液,流淌着对儿孙永无止境的爱。 此文,我儿子的语文老师认为写了一个真实可信的爷爷,因而给了满分;此文,《小溪流》杂志的编委、老作家邬朝祝认为刻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爷爷,因而予以发表。 这就是我儿子眼中的爷爷。 如今,他的爷爷已是耄耋之人,竟然要求县委书记批准入党。儿子无法相信:爷爷怎么会要求入党?爷爷凭什么要求入党? 妻子和儿子都问我:你父亲是不是患了精神病?我听了这话很火,怎么能这样看待我的父亲。但我没有发火。妻子和儿子并不完全了解我的父亲。不知者不为过。他们若真正了解了我的父亲,他们就不会这样向我提问。我向他们介绍了我父亲的过去。 我父亲来到这个世界上,命里注定要受穷,要吃苦,要被欺。父亲的爷爷有三兄弟,分家时,从祖上分得了三柱三骑、三缝两间的一栋木板瓦屋,按现在的计算方法,建筑面积24平方米。就在这栋狭矮的木板瓦屋里,降生了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的姑母,后来又降生了我的姐姐和我,还有我的妹妹、和两个弟弟。至今,我的父母仍住在这栋木板瓦屋里,只不过加长了加宽了,东西两头各添了一间,南北前后各延伸了一米。这是我入党、提干以后对祖上家业的光大。父亲的爷爷所拥有的财产除了这栋狭矮的木板瓦屋,还在洞庭湖边上分得了一片种植着三十多棵柑橘树的坡地。对这片坡地,我妻子和儿子均留有深刻印象。因为我父亲的爷爷奶奶,我父亲的曾爷爷曾奶奶,就安息在这片坡地。每年的大年三十,我和我的弟弟,都要带了妻子,儿女,给这四位老人坟上送火、烧香、磕头、放鞭炮。我父亲的爷爷全凭了这片坡地和坡地上的三十多棵柑橘树,维系,繁衍了我们这个家。我对父亲的爷爷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我三岁时他去世。他走前留下他和我的两则故事。一则,他告诫我的父母,不要打我骂我,我将来会遇到好年代,长大有出息。二则,我在他身上屙了硬硬的大便,他分辨不清误以为是糖果,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当他品出滋味后,他没有吐,呵呵地吞进了肚子里,还连声说:蛮甜!好吃!从这两则小故事可以看出,我父亲的爷爷心地善良,为人忠厚,他虽然身板高大,四肢粗壮,可他眼力不好,有劲使不上。他精心料理这片坡地和三十多棵柑橘树,结出的柑橘又大又甜。十里八村闻名,有钱的人争着买。换回的谷米拌上野菜,再加上打草鞋攒的钱,也能勉强度日。等到增添了我的爷爷和我爷爷的妹妹时,我父亲的爷爷便感到单靠那片坡地和那三十多棵柑橘树的收入,日子难以打发。他要发展家业。他相中了离老屋约一里远的何婆桥。那是一道水湾,水湾上架了一道石拱小桥,桥的东边有一座古庙,一年四季,常德汉寿不少的人到庙里烧香许愿。我父亲的爷爷凭了他每年用柑橘结下的好人缘,在石拱桥西边的土包上搭起一个茅棚,卖茶水,卖草鞋,还时不时留远路来的香客过夜。收入渐渐增加,后来竟掀掉茅棚,建起了一栋三柱三骑、四缝三间的木板瓦屋,我爷爷继承了下来,我父亲也继承了下来,到了我这辈,却没有继承下来。在我七岁那年,天下闹灾荒,我家里揭不开锅。我父亲以两担高粱的价格,卖掉了这祖传家业。就是这两担高粱,救了我全家的性命,那样大的灾荒,到处饿死人,我家里却没有饿死一个,都幸存了下来。搭帮这两担救命的高粱。当时,我爷爷骂我父亲是败家子,我父亲也没有改变他的主意。我爷爷在1988年12月去世,他还为那时骂了我父亲后悔,赞扬我父亲此举有胆识、有魄力。有了人,什么都有了。假如把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饿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哪还有现在这个兴旺发达的家。其实,我爷爷去世时,他还有许多后悔的话要对我父亲说,只是来不及了。我的爷爷,与我父亲的爷爷比较起来,同样是身板高大,四肢粗壮,同样是那样心善良,人缘好。可他对家庭的责任感,却远远比不上我父亲的爷爷。我的爷爷嫌弃我的奶奶。我的奶奶是在12岁时,从常德县的麓角平一路讨米讨到何婆桥,被我父亲的爷爷奶奶收留做了童养媳。我的奶奶矮小、瘦弱,可做事很扎实、很厉害。盛一百多斤的两只水桶,她双手提了,爬十多米高的坡,腿不颤,手不晃,滴水不溢。一个男人无法推动的石磨,她推起来忽忽转,而且边推边往磨眼里酌米、加水,无需人当下手。关于我的奶奶,我曾在她去世四周年之后写过一篇《我的祖母》的散文,在1993年的《写作》杂志上发表,并获得了该刊创刊十周年征文评奖二等奖,一等奖空缺。不是我的文章写得好,而是我奶奶的事迹感人。毫不夸张地说,在我奶奶身上,集中体现了旧中国女性吃苦耐劳的所有优点。我的爷爷和我的奶奶生下我父亲和我姑母后,就砸烂他的理发箱,就撇下这个家,独自驾着一条小船,走沅水,漂洞庭,闯长江,到所有有水的地方跑运输去了。家庭的重担,孝敬长辈,抚养后代的责任,全都落在了我那矮小、瘦弱的奶奶身上。 我儿子嫌我这些扯得太远,只讲爷爷为什么要求入党就行了。我说,你不知道这些,你便无法读懂你的爷爷,无法了解你的爷爷,也无法理解你的爷爷。我前面讲了,你爷爷来到这个世界上,命里注定要受穷,要吃苦,要被欺。从你爷爷所处的家庭和社会环境,你应该有所明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爷爷6岁给有钱人家放牛,8岁租插地主的湖田,看尽了人间的冷眼,吃尽了世上的苦头。 我儿子竟说:“爷爷为什么不向希望工程申请帮助。要是有个城里的有钱人对他一帮一,不就能上学读书,不就能解决温饱了吗?” 我哭笑不得。我儿子这辈人,是在甜水里泡大的,对人世间的苦难了解得太少了。我真担心,一旦苦难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将如何对待?如何承受?如何解决?当然,我衷心希望我儿子这辈人,还有他们的下辈、下下辈,不要遇到任何苦难。然而,没有苦难的世界,不成其为健全的世界,没有苦难的人生,怎么会永远甜蜜,怎么会永远没有苦难呢?我越加觉得,应该让我儿子彻底地了解他的爷爷所承受过的苦难,我必须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讲给他听。那样,他或许会明白他的爷爷在耄耋之年为什么还要向县委左书记提出入党要求。 三 邬海贵、罗玉环、刘晓江求我办的事,没有父亲入党这一层因素,我也是要办的。不论伟人、庸人,脑海里都不可避免地装有家乡观念、同学观念、朋友观念。何况如今是市场经济年代,多个朋友多条路,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不然,什么事情也办不成。现在加上父亲入党这一层因素,这几件事我就更要下力气去办。父亲给我的太多,而我回报给父亲的太少。父亲苦苦追求入党几十年,在他耄耋之年,他不但没有灰心,没有泄气,反而表现得更强烈、更迫切,我身为他的长子,身为有着十多年党龄的共产党员,我有责任、有义务成全他,让他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 于是,我向在企业界握有实权的几位朋友求助,向下海经商的成为大款的几位哥们伸手,想方设法拼凑邬海贵急需的五十万元,力争在他指定的期限内汇到他指定的账户。我给宁乡公路派出所写了条子,要求对罗玉环的那个亲戚的亲戚的侄儿从轻处理,我给宁乡交警打了招呼,放回了刘晓江的蓝鸟王。以往,我做这类事的时候,我边做心里边烦躁,做过之后还苦恼。这次,我做这类事,不但不烦躁,不但不苦恼,反而高兴,反而惬意。我对着岳阳楼西侧,桃花源东侧,我家乡所处的位置,心里暗暗地说:父亲呀父亲,为您入党,儿子应该助您老人家一臂之力。 父亲最初要入党的原因和动机既简单朴素,又合情合理,说起来谁都能相信,谁都能理解,只要是有正义感的人,只要是讲天地良心的人,都会主张、赞成他入党,只要是真心拥护党,维护党的利益,希望党兴旺发达的党员和党的领导干部都会同意接纳他入党。 我父亲完全是从他翻身解放的美好经历,从他一家苦尽甘来的幸福生活,从他周围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中国共产党是为穷人说话,是为穷人撑腰,是为穷人谋幸福,是为穷人坐江山的党。也许是他过早地承受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生活负担的原因,他的个子,要比他的父亲,要比他的爷爷矮一头,他的四肢,要比他的父亲、比他的爷爷细一半,他自然就比不上他的父亲,他的爷爷那样强悍有力,他种稻植棉的技术,捕鱼捞虾的本领,栽柑育橘的水平,也超越不了他的父亲、他的爷爷多少,而他却拥有了何婆桥周围大片的湖田和望不到岸的水面,拥有了贾家园那十多亩乌黑流油的土地,还拥有了犄角溜尖,四蹄浑圆,头尾齐整,“哞哞”欢叫的青毛牯,还拥有了黄澄澄、亮晶晶,能穿波破浪,能腾空跃起的双飞燕小五斗渔船。这些,都是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他爷爷的爷爷,白天想,夜里盼,想得到,盼得到,心想老了,眼盼穿了,没有想到,没有盼到,到他这辈子,都想到了,都盼到了,这不是老天爷赐予,这不是神仙哥施舍,也不是他凭本事赚取,都是来了共产党,他才分得了这许许多多桩桩件件的宝物呀! 共产党没来之前父亲还穷得丁当响。从我母亲时常对我们兄弟姊妹说起她和我父亲结婚时的情景,就可透视到父亲解放前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 我母亲和我父亲的婚事系媒妁之言,当然是父母包办。在我母亲未走出大红花轿,未走进何婆桥西侧那个小茶馆之前,她只听人介绍,我的父亲个子虽不算高,四肢虽不算粗,但五官长得蛮端正,身架搭配蛮匀称,是个见人三分笑的喜美男子。她也只听人夸奖,她未来的婆婆是个吃过黄连苦,受尽天下罪的小脚女人,心眼善良,手脚勤快,上敬公婆,下疼儿女,得左邻右舍喜欢,受过往路人夸赞。对于别的,她晓得的不多。她只相信,媒人不会把她往苦海里引,父母不会将她往火坑里嫁。呜呜啦啦的唢呐,咚咚锵锵的锣鼓,红红彤彤的花轿,从何婆桥以西约五里远的李家村,迎来了李神医家长相最美,手脚最灵,针线最好,最得李神医疼爱的长孙女李清凤。我的母亲走进她的洞房,看到满房摆设的油漆得光光亮亮的架子床、大衣柜等各式家具,床上挂的雪白蚊帐,放的大红被套、厚重棉被,柜里挂的绿衫翠袄、红袖紫裤,以及堆的棉鞋丝袜,证实了她最初的判断没有错。媒婆没有骗她,父母没有哄她。当我父亲揭开她头上的红盖头,她的目光与我父亲的目光相遇,她娇羞的脸与我父亲兴奋的脸相对的时候,她心里更是喝了蜜一样的甜。她的郎君的确是她想像中的美男子。她感到了木板瓦屋的温暖,她感到了小茶馆的可爱。这一夜,我母亲依偎在我父亲宽厚的胸脯上,睡得格外香,睡得格外甜。半夜,她还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木板瓦屋加宽了加长了,屋脊装扮成一条龙,龙头向南,龙尾在北,金碧晃眼,腾空欲飞。小茶馆变成了大酒店,从早到晚,南来北往,东去西行的路人,都在这里歇脚、喝茶、用餐,全家人忙上忙下,红红火火。屋后,莲荷飘香,鱼虾成群;屋前,猪牛欢唱,鸡鸭起舞。早晨起床,我母亲面对洞庭湖上冉冉升起的那一轮鲜红鲜红的太阳,面对洞庭湖上闪金亮银的波光,她笑得很甜,她笑得很美,她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和她的郎君一起实现她昨夜的梦。吃了早饭,她辞别了公公婆婆、祖公公祖婆婆,还有小姑子,还有喝喜酒没有离去的远路亲戚,和我的父亲一道,由媒婆领了,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回李家村。按我们家乡的风俗,结婚的第二天,新娘要由新郎陪了,带上烟酒,带上鱼肉,回娘家看望父母和家里人。这叫“回门”。按祖辈传下来的规定,新娘回门不能在娘家过夜,小两口必须当天回到自己的洞房。这天,那轮鲜红鲜红的太阳转过洞庭湖,挂在武陵山尖尖上的时候,我的母亲喜滋喜滋、融暖融暖地返回她的小茶馆,跨入她的洞房,瞬间,她像一根杨木桩,僵直地立在门口,不会挪移。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鲜红的对联贴在门楣上,她没有走错门。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红黑绿蓝青黄紫分辨得一清二楚,她没有花眼。她定定神,静静心,再仔细打量她的新房,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一个无情的现实,那些洋溢着喜气,闪烁着亮泽的新家什、新衣被、新用品全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旧木板床,一只未曾油漆的圆桶,床上挂的是补丁压补丁的蚊帐,垫的是抹布巾一样的土织布被单,盖的棉被是黑黑的、绉绉的。她顿觉受骗了,被哄了,她恨不能大哭一场。她要跑回自己的娘家。她掉转身,欲出门,看见我的父亲满脸羞惭地望着她,看见我瘦弱的祖母眼泪汪汪地朝她伸出挽留的双手,看见我瞎眼的曾祖父咚地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看见我姑母和我的曾祖母在一旁搂着哭成一团。我的母亲止住了脚步,我的母亲抹干了泪水,二话不说,返身走近那张木板床,伸手铺平了那张抹布巾似的床单,叠齐了那猪油渣样的棉被。李神医家的那个人见人夸的清凤姑娘,命运注定她落在了杨家这栋低矮、空荡、寒酸的木板瓦屋里,过起了吃了上餐没有下餐,有了烧柴没油盐的日子。 自我懂事以来,我清楚地记得,我母亲总是在我们最困苦,或是最畅达的时候,讲起这段往事。每次讲起,都是喉咙哽哽,眼睛汪汪。我们每次听来,不但不腻味,不但不厌烦,听一次,就会有一次新的感受,听一次,就会有一次新的收获。遇到困苦,我们不低头;有了畅达,我们不神气。对穷人,从不欺负;对显贵,也不奉承。杨氏家族在旧社会深受的苦难,成为了我们后一代人人格力量的源泉。 可见,我的父亲那时虽不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可除了那栋低矮的木板瓦屋,除了那片可种植30多棵柑橘树的坡地,再无别的财产。土改划分成分时,我家被划为贫农。我的父亲从共产党派来的干部手中分得了田土、湖场,分得了耕牛、渔船,他像餐餐喝了酒,天天吃了蜜,英俊的国字脸,从早到晚红扑扑,乌亮的大眼睛,从晨至暮笑眯眯。 湖上驾船,他唱渔歌。 田里掌犁,他唱山歌。 熬过严寒的人,倍觉春天的温暖,忍受黑暗的人,方知太阳的光明。是共产党让我父亲挺胸抬头,扬眉吐气。是共产党让我父亲有吃有穿,兴旺发达。他不与共产党亲,他与谁亲?他不跟共产党走,他跟谁走?天地良心,他只有把自己的一颗心和那一百多斤全部交给共产党,他才不是昧良黑心,他才没有忘恩负义,他才真正对得起共产党。 所以,从土改那阵开始,我年轻热血的父亲就咬定了一个目标:他要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党的一员,生为党的人,死为党的鬼。 我的父亲咬定了这个目标,便以他洞庭水乡农民的思维、农民的方式,农民的行动,进行苦苦的追求与奋斗。 四 父亲深知,共产党的天下,不是吹来的,不是唱来的,更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千千万万人流血牺牲换来的。共产党里头的人,都英勇善战,敢作敢为,都能舍小家,为大家。他还像以往那样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只为自家油盐柴米想,只顾老婆孩子乐,就不可能成为共产党里头的人。我的父亲用他勤勤恳恳,扎扎实实,大公无私,光明磊落的行为,填写着他的一份又一份入党申请书。 我父亲当上了民兵分队长,与他同时担任这一职务的还有邬富月。在全村人眼里,这是最有出息的两个年轻人,也是最好的一对搭档。四乡八村举行舞狮比赛,我父亲舞狮头,邬富月玩狮尾,舞遍青泥湖、春柳湖、西洞庭湖,未逢敌手,回回凯旋而归。常德召集龙舟竞渡,邬富月划头桨,我父亲掌艄,浪闪开,水让开,两岸看客只见一条白龙腾空飞起,“太阳红”、“月亮白”这些在岳阳楼、长沙港夺得第一名的龙舟,统统败阵。在百万大军治理西洞庭湖的冬修水利战役中,总指挥部的流动红旗,天天插立我父亲和邬富月及他俩领导的民兵分队的堤段上,别的民兵分队争不走,夺不去,从始至终,像生了根似的。省、地、县三级领导,频繁看望他们,鼓励他们。工地快报天天登载他们的事迹。我父亲的腿、脚患了冻疮,烂翻了花,走一路,脓血流一路,从湖底挑起满满两筐泥,穿过凹凸的湖滩,爬上十几丈高的堤坡,伤口疼得钻心。我父亲将痛苦咬在牙间,装在心里。上级领导和他领导的民兵,有的抢他的扁担,有的藏他的撮箕,逼他休息,他就是不肯,而且每个来回都走在头里,真正起到了带头人的作用。治理西洞庭湖的冬修水利战役结束,我父亲和邬富月领导的民兵分队获得的奖励,扛回的红旗,受到的表彰,累计起来,在百万大军中数第一。从此,我父亲和他领导的民兵分队的美好名声,传遍洞庭湖。 成功的男人后面,必定站着一个伟大的女人。我父亲和邬富月领导民兵分队在治理西洞庭湖的水利前线打胜仗,离不开我母亲和邬富月的妻子麦艳妹的大力支持。当时,我母亲虽然有了我姐姐和我的拖累,但她与许多年轻女人不同的是,她有一个可以信赖的婆婆,她将我姐姐和我完全交给我奶奶看管,她和麦艳妹一起,组织起民兵分队的家属,没日没夜的编草鞋,织撮箕,做干菜,捕鱼虾,源源不断地保障丈夫们的供给。她们也获得了总指挥部授予的“支前模范”的光荣称号。 那年代,翻身得解放的人,都想要为新中国做点什么,要为集体做点什么,要为他人做点什么。我的那个家,在我父亲的影响下,从上到下,从老至小,都是这样想,都是这样做。我祖母扩大了小茶馆的门面,添置了新的桌椅、茶具,无偿供应过往路人的茶水,还为东行汉寿,西往常德的远路人提供食宿。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将那片坡地30多棵柑橘树产出的柑橘,摆在小茶馆里,让过往的老人和小孩品尝,不收一分钱。武陵山下,西洞庭湖畔,人们都传说杨家茶馆的茶水香,杨家茶馆的柑橘甜,杨家茶馆的人心善。许多去常德、走汉寿的人,本不需经过这里,都要绕了弯子,寻访到杨家茶馆,品喷香的茶水,尝鲜甜的柑橘。尤其是沅水和洞庭湖上的渔民,纷纷驾着渔船,穿过春柳湖、碧莲河,驶进何婆桥这个美丽的水湾,在杨家茶馆屋后插篙、抛锚,乐呵呵地一声招呼,杨家茶馆的茶水、柑橘便很快送到渔船上。 这个家庭内,唯独我的爷爷未对我父亲的革命工作给予具体支持,没为我父亲入党创造实在条件,相反,由于他加入过红帮的历史问题,对我父亲的入党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也因为这一点,我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挨了很多次批斗。也因为这一点,毁灭了我当兵的梦想。我的爷爷也因为这一点,他一年很难回一次杨家茶馆。他一年四季背着长长的纤绳,拉着那条拱棚木船,跋涉于沅水两岸,洞庭湖四周,长江上下。他知道他的儿子正积极追求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的红帮成员的历史问题,成为了儿子入党难以逾越的障碍,他为此不安、歉意、懊悔。所以他千方百计的回避家里所有的人。他有事,只与贺家山农场的姑父姑母联系。 八百里洞庭湖,水患频繁。这是令历朝历代统治者头疼的事。新中国成立后的短短几年,党和政府对洞庭湖采取了一系列整治措施。而洞庭湖却像一个患有多种疾病的老人,无法从根本上治愈。1954年春夏之交,洞庭湖遭受了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特大水灾。从岳阳楼,到桃花源,从杨幺挂帅起义的扬旗嘴,到屈原愤世投身的汨罗江,这里断堤,那里溃垸。肆虐的洪水,淹没了春柳湖,逼向碧莲河,何婆桥那个美丽的水湾正受到严重的威胁。先人们用一道大堤,将碧莲河与何婆桥隔开。碧莲河北岸是常德,南岸是汉寿。如果把碧莲河比做一根藤,碧莲河两岸的青泥湖、曹家湖、何婆桥、肖家湖、牯牛湾等大小湖泊水湾,就是这根藤上长出的一个个芦瓜或一条条丝瓜。春柳湖被淹没,碧莲河水涨,何婆桥的积水一天天升高,石拱小桥浸入了水中,东去西行,南来北往的人们无法通过。我母亲驾了自家那条金灿灿的小五斗渔划子,风雨无阻,早晚不分,送人们安全过渡。谁要付钱,她的脸立刻板得铁紧。谁要留下喝碗茶,吃餐饭,她的脸立刻笑得像朵花。那些日子,几乎天天下雨,水湾里的积水眼看要淹没了我家和小庙的屋基。我父亲顾不上回家,和邬富月率领民兵分队,日夜守护碧莲河堤岸,随时防止意外险情发生。碧莲河的水,只涨不退,一步步逼近了堤面,五尺、四尺、三尺,两岸的男女老少不用动员,不是挑了撮箕,就是划了小船,将泥土送上河堤,加高堤面。南岸这边,我父亲和邬富月是正副总指挥,他俩在哪里出现,哪里就是最危险的堤段。洪水仍在上涨,我父亲和他领导的民兵分队的队友们的身体在消瘦,力气在减退。父亲不时派人划了小船,穿过碧莲河,去八里水路外的新兴嘴,看沅水和春柳湖的水是否在退。回来的人总是摇头,总是叹息。往年,沅水洪峰过去七八天,碧莲河的水位便渐渐退落。今年,经历了十多天的汛期,沅水洪峰仍一阵接一阵,父亲担心,如果老天再下大雨,碧莲河水涨,堤面不浸水,堤身也难以承受。 这一天夜里,风狂雨猛,河水呼啸,碧莲河南岸的老渡口堤段出现漏水,随之堤脚裂开丝丝缝坼。我父亲手中的马灯照见这些裂缝时,他的心也仿佛被撕裂。他明白,这是大堤溃口前的征兆,如不赶快采取对策稳固堤脚,整个何婆桥水湾、熊家铺村、聂家桥乡,乃至从老渡口到金牛山的百里大垸,都将被碧莲河涌入的洪水吞没。决不能让溃垸的惨景发生。保住大堤,就保住了乡亲们的生命财产;保住大堤,就保住了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威望。我父亲的下唇被自己的上牙咬出深深的血印。他吩咐邬富月,带领一二三班的民兵,速取老渡口龚家山最坚硬的金刚泥,灌满五百条草袋,他自己率领四五班的民兵,驾了八条小船,速赴何婆桥。邬富月以为他是在危急关头,回何婆桥家中转移自己的亲人和财产。他劝阻我的父亲:先德!你是民兵分队长,你是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生死关头,不能只顾自己的小家,舍弃了大家呀!我父亲来不及作任何解释,手一挥说:麻利照我讲的去做。 我父亲率领四五班的民兵,分乘八条小船,驱开风雨,压碎波浪,驶向何婆桥。途中,他安排他的兵们:到了何婆桥,到了他的家,分三路行动,一路登上他家那栋木板瓦屋,掀掉屋顶上的青瓦,一路拆屋檩、屋柱、屋梁,凡能打桩用的坚硬木材,不论长短粗细,一律撤下,一路搬木料上船。他的兵们顿时明白:他们的队长不是转移自己的亲人和财产,恰恰相反,他是要拆了自家的木板瓦屋,加固裂缝的堤段。他的兵们无不感动,都深情地说: 队长!你上有八十多岁的爷爷奶奶,下有一岁的儿子,四岁的女儿,你家的屋拆了,这狂风猛雨夜,他们到哪里安身呀! 他们都要求去拆自家的屋,不愿去拆杨队长家的屋。 我父亲吼他们: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他说他的堂客有办法,会给他的爷爷奶奶、他的母亲、他的女儿儿子安排好安身之地。他要他的兵们莫为这件事操心,眼下最最要紧的是如何保住大堤,不让溃口,那样,垸内千千万万户人家才能免遭灭顶之灾。八条小划子驶进了何婆桥,靠拢木板瓦屋背后。四五班的民兵上岸,分三路列好队,可依然迟疑着不愿行动。我父亲真正恼怒了,从腰间拔出他的一尺多长的竹脑壳旱烟袋:“谁不动手,老子就要谁尝尝这竹脑壳烟袋的味道!” 吼声,惊动了木板瓦屋里的人。这时,他们都没有睡,牵挂着碧莲河里的水,牵挂着碧莲河堤上的人,如何睡得安稳。我母亲举着马灯,拉开屋后门,照见风雨中她的丈夫严峻的脸色,照见民兵们不安的神态,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进屋,从床上抱了我,又牵了我的四岁的姐姐美云,往她白天摆渡过往行人的那条小五斗渔划子上转移,我的祖母提着马灯,照了我的曾祖父曾祖母,移出木板瓦屋,紧紧跟随我的母亲。那些年轻的民兵,那些钢铁汉子,顿时泪水和了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我父亲首先卸下两扇大门,往划子上搬,他的兵们照他的安排,分三路各尽其责。 我母亲划着渔划子,快速经过那座被淹的石拱桥,靠近小庙门前。她不忍让我的曾祖父和我的曾祖母,听到木板瓦屋被拆除的声音和情景,她自己当然也不忍看,也不忍听。房屋,是水乡人家的命根子。没有房屋的农民,就像没有窝的鸟。水乡人家有栋像模像样的木板瓦屋,就意味着兴旺发达。这栋木板瓦屋,凝聚着杨家几代人的血汗。这栋木板瓦屋,预示着杨家后代人的前景。这栋木板瓦屋拆了,老的老,小的小,日后如何安身?我母亲虽然一字不识,没有文化,可她的心胸比有文化的人宽阔,她的眼光比有文化的人远大。共产党分给了穷人田土,湖场,耕牛,农具,如今,为抗击洪水,保全大堤,献出了这栋木板瓦屋,等洪水过去,共产党决不会让我们一家人住在露水地里。她把这想法讲给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和我的祖母听,她的两代长辈都说:“清凤!你莫讲了,俺心里都明白。你快些让我们进庙,省得听了拆屋的声音心里疼。” 我母亲叫开了庙门。守庙的是邓顺天太爷爷。其实,她不是太爷爷,而是太奶奶。因为她是个女人。解放前,她在这庙里当尼姑,解放后,她不当尼姑了,但由于她过去出身苦,又为过往香客做了大量善事,就依然被村里留下来看守这座小庙。我父亲小的时候,她最疼我父亲,香客们敬贡菩萨的好东西,她总是拿了送给我父亲吃。按我外祖母的辈分计算,她比我父亲高出三辈,她是出家女人,只能男性称呼,我父亲称她太爷。平时,我们家与她老人家的关系格外融洽,像一家人似的。此时,她见我母亲用小五斗渔划子载了一家老小到来,又听到石拱桥西侧拆屋的声音,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一边牵着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往庙里移进,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十元这伢儿,小的时候就懂事。”她称我父亲的乳名。她这样说,是安慰我的曾祖父曾祖母。 那夜,我家的木板瓦屋拆除了,能做木桩,能挡泥土的木料全部送到了碧莲河老渡口堤段。民兵们舞起铁锤,将一根根屋柱、屋檩夯进堤脚,承担起塞满金刚泥的草袋,承担起滑坡的河堤。 碧莲河大堤保住了。百里大垸安然无恙。从老渡口到金牛山,依然稻浪起伏,莲荷飘香,鸡鸣鸭舞,牛歌羊唱。碧莲河水不再涨高,可也没有退落。雨不再下,可也没有天晴。 我父亲仍然率领他的民兵,日夜守护在碧莲河大堤上。他没有回家,实际上他已没有家。他心里牵挂老小,他相信他的能干的堂客会把老小安排好,不会住露天,不会饿肚皮。 是的,我母亲的确是照我父亲想的那样做了。她把这已无家可归的一家人安排得慰慰贴贴。让我的父亲安安心心地在碧莲河大堤上指挥民兵抗洪抢险。 我母亲领着一家老小,只在小庙里渡过了那个风雨夜。这么多人,不能都挤在小庙。邓顺天太爷爷是个极爱清静的人,这老的老小的小,不时有咳嗽,不时有啼哭,长住下去会给她老人家的生活带来影响。第二天天未亮,我母亲轻轻悄悄地出了小庙,划了小五斗渔划子,从我家屋场上捡了父亲和他的民兵们扔下没要的短木板、短木筒,还有竹篙、晒垫,载了,运到地势较高的贾家园,这里地势很高,树竹葱郁,即使碧莲河大堤溃决,洪水也休想淹到这里。我母亲面对百年未遇的特大水灾,不得不朝最坏的方面打算。她用从杨家老屋捡来的材料,在贾家园搭起了一个临时窝棚,又用小五斗渔划子从木板瓦屋旧址,载来床、锅、油盐柴米。布置得像个家了,她这才划了小五斗渔划子,从小庙里接了老老小小,住进了这个新家。 当时我太幼小,关于那段艰苦的生活的情景,我的眼睛未拍下一个镜头,储进我的记忆仓库。我只后来时常听我母亲和祖母说,在贾家园窝棚里过的日子,回想起来毛根直竖,隆起鸡皮疙瘩。贾家园四周是水,毒蛇、老鼠、蜈蚣、癞蛤蟆都爬上了那块高地,有时锅里盘着毒蛇,床上爬满癞蛤蟆,米桶里蜈蚣做窝,棚顶上老鼠跑来跑去。还有一个不长好心眼的袁维山,几个晚上不声不响地摸到棚口,想找机会占我母亲的便宜。第一回,我祖母看见棚口立着根黑桩,以为真的有鬼,吓得大叫。我母亲操起锋利的鱼叉,朝黑桩掷去时,黑桩开口说话:“金川姑姑!我是怕你们老小在这荒山野地害怕,来给你们打伴的。” 我祖母、我曾祖母听出了袁维山的声音,心里像吃了臭鸡蛋一样恶心。这个袁维山,在躲日本鬼子时,村里的人都逃了往麓角坪、黄土店的山中避难,他半路里返回,挨家挨户,偷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他发了国难财。我母亲不了解这些,还热情地招呼他喝茶。我曾祖父曾祖母、我祖母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狠狠地将其骂离了那个窝棚。此后他再来,均被我母亲的鱼叉赶走。 我是在这个窝棚里满的周岁。按我家原先的计划,我满周岁时要好好庆贺一番的。我是母亲生下的第四胎,而我却又是家里的长子。我母亲十七岁嫁到杨家,十八岁怀了第一胎,是个女儿,生下来只有二十五天就患病去世。这算是我的大姐姐。我母亲十九岁那年的农历九月十八日,生下了一个男儿,由于那年的腊月间杨氏家族编谱,他正好赶上了,这可是大好事。所以他被取名敢甫。敢甫哥哥长得很乖,很聪明。细皮白肉,戴顶红撮撮帽子,条子布裤,还穿的长袍子。他坐在地上玩。别人讲,这天气,还让你那伢儿坐地下呀!我母亲说:你把他的长袍子搂起来看看哟!别人把他的长袍子一搂,看见他把长袍子铺在地下,两条腿一盘起,屁股坐在腿上的。别人讲:这伢儿才聪明啵!他是我曾祖父曾祖母的掌上明珠。我们那地方曾孙称曾祖为太太。我的两个太太都很喜欢他们的曾孙敢甫。每当我的曾祖父从杨家老屋里照看橘子园回何婆桥,敢甫隔老远看见了,就给太太把烟袋找出来,递到太太手上。我太太喜欢他得很。背起他到处玩。 敢甫哥哥三岁那年的春天,牛鼻滩的一个叫花子住到我家里,这个讨米的将自己讨的粑粑给敢甫哥哥烧得吃了,睡一觉醒来,他就呕吐。我母亲把被子揭开,他手里提了一条朝子虫,我母亲吓了一跳,一把打掉了。我母亲看到敢甫的眼睛溃了好深。她又把他放在身边睡了。第二天早晨请人扑课,说是那天加不得病。得病的那天是29,那个月小,第二天就是初一。那天家里推粑粑,我母亲都没有推,就招呼敢甫。请隔壁的医生张红星给他看病,搞了药吃。母亲让他睡在摇窝里的,摇窝放在堂屋里的。我太太讲,莫吹风哒,放进房里去。我母亲把他从窝儿里抱起来,他的眼睛就直了。我母亲说这怎么得了呢?这伢儿是怎么的呢?全家人都慌了神。我父亲打起飞脚,奔向阳铺岗,去请我母亲的堂哥绍川。一下下儿,绍川就来了,他用银针给敢甫哥哥扎进去,抽针出来,血就乌哒,不幸离世而去。为此,我母亲曾多次哭得昏阙,心灵留下深深的创痛。 由此可见,我在这个家中的地位。由于那场百年未遇的大水灾,使我热热闹闹的周岁生日变得冷冷清清。父亲忙碌在碧莲河大堤上无法抽身回家,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忙着抗洪救灾,到我家给我贺周岁的唯有我的外祖母。多少年来,我的外祖母每当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她总是带着一种特殊的感情,眼睛潮潮地说: “那天,我走进你家那个窝棚,看见你一个人站在椅架里,一条毒蛇正朝你昂起脑壳,吐着鲜红的舌子,我的心都碎了。我一边抓起火钳赶走了毒蛇,一边骂你爹爹恩娘太狠心。我抱起你给你喂水喝。我口干,我也喝口水。你本来还不会讲话,只见你嘴巴几歪,讲出一句‘你灌泡呀’。你会讲话了,我好喜欢。你讲的第一句话是骂我灌泡。你讲的第一句话就没有离开水。难怪你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涨大水。” 我祖母奇怪,为什么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骂人,而且是骂我自己的外祖母,这对我的一生是否一种预兆呢?为此,外祖母作了解释:骂得好,骂走了邪气,一生平平安安。我父母就为未给我热热闹闹庆贺周岁,多少年来,不知受了我外祖母多少次责怪。按照乡间的说法,不热热闹闹庆贺周岁生日的孩子怕长不大。外祖母疼爱我,几乎把我放在她的心尖上。1990年8月,我的外祖母去世前,她还拉着我的手说:“你小的时候,你的父母只顾忙公家的事,没好生心疼你。你莫怪他们。” 我当然不会怪我的父母。舍小家为大家。这是真正的共产党人应该具备的基本品质。 五 水灾过后,碧莲河两岸的人们恢复家园,恢复生产,热火朝天,气象一新。各级党组织在领导农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同时,也抓紧了党的基层组织的建设,从农民中发展积极分子入党。我父亲理所当然地成为发展对象。蹲点熊家铺村的乡党委组织委员周为民和村长、党支部书记邓应林对我父亲非常看重,他俩亲自召开党员座谈会,普通农民座谈会,土改根子座谈会,全面了解、掌握我父亲的历史的现实的表现情况。在何婆桥水湾,不论年老的,还是年轻的,也不论与我家关系相好的,还是关系一般的,见了我的曾祖父曾祖母、见了我的外祖母,见了我的母亲,都用不同的神态、不同的语言,表达内心的羡慕与祝愿。 “敬佬倌!您屋里的祖坟葬得好,子子孙孙有出息。” 我曾祖父叫杨业敬,他的同辈人都这样称呼他。 “金川姑姑!你大半子吃苦,总算苦出了头,值得!” 我祖母叫王金川,由于她孝敬公婆,疼爱子孙,对南来北往的路人积德行善,四乡八村,不分男女老幼,都尊称她“金川姑姑”。 “清风姐姐!你的眼力好,你不嫌贫,你不爱富,你会有好日子过。”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看准我的父亲将鹏程万里,大有作为。 周为民、邓应林对我父亲的考察、了解,全面而仔细地进行。各方面的座谈会都开过了,各方面的人士都谈了话,他们最后将重点放在我父亲领导的民兵分队,找副队长、找正副班长、找普通民兵,逐一单独谈话。在水乡人眼里,入党显得何等神圣而又荣光。他们都是本着“讲半句假话会烂舌头,会遭天劈五雷轰”的准则,谈我家的历史,谈我父亲的表现。民兵分队副队长,与我父亲同脚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邬富月,在周为民、邓应林面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谈了关于我父亲的这样两件事。 一是日本鬼子到常德的那年,我奶奶、我父亲深夜救了从常德城里溃逃出来,身上受了重伤的国民党士兵。这事,除了我曾祖父曾祖母,除了我姑母,只有邬富月知道。他时常到我家玩,喝茶,吃柑橘,有时夜里不回家,和我父亲睡一床。那天半夜,他正在我父亲床上做梦,忽听大门咚咚咚地敲响,我奶奶开门,进来两个满身是血的国民党士兵,指指身后,说是有人追赶。话没讲完,两个都昏死过去了。邬富月亲眼看见,我奶奶、我父亲二话没说,抬了两个国民党士兵,走进柴草屋里。紧接着,大门又被擂得嘭彭响,我奶奶,我父亲从柴草屋里出来,装得无事一样地开门。邬富月又看到,几个端了枪、举着刀的日本兵冲进了屋,用枪口和刀尖对准我奶奶、我父亲,叽叽哇哇地吼了一阵。邬富月拉紧被子蒙了脑壳,假装睡着了,什么也不敢看。后来,叽叽哇哇的声音远去了,屋里恢复了安静。再后来,我奶奶、我父亲从柴草屋里扶出了那两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我曾祖父曾祖母给那两个士兵擦身子,换衣服,我姑母杨先桂一直站在窗口,望着屋外面。邬富月看着看着又做梦去了。第二天早晨起床,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什么也没有问,就回家去了。此后,他从未听我家里人谈起过这件事,他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如今是要发展杨先德入党,要严防有阶级立场问题的人混入党内,他必须向党组织如实反映情况。 二是抢救碧莲河老渡口堤段的那个风雨夜,我父亲带了四五班的民兵,分乘八条小船回何婆桥,本意是要抢在大堤溃决之前转移家人和财产,因为邬富月的提醒,我父亲才半途中改变了主意,安排民兵拆了自己的屋,选了能做木桩用的木料,运到碧莲河老渡口堤段,保住了即将溃决的大堤。 座谈,调查结束了,关于我父亲入党的事没有任何动静。年底举行的新党员宣誓会上,邬富月站在鲜红的党旗下,庄严地举手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一生一世跟党走,海枯石烂不变心。 我父亲作为向党组织靠拢的积极分子上台发言,表示:向邬富月同志学习,创造条件,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 我父亲当然无法明白个中原因,党组织的事,个人不能随便打听,谁打听,谁透露,都是犯错误的行为,是党员,会受到党纪处分,不是党员,一辈子休想入党。我父亲以为,自己的确不够入党的条件,与那些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打江山的共产党员、革命先烈比较起来,自己相差甚远。就说汉寿的老党员帅孟奇吧,敌人对她严刑拷打,鼻孔里灌煤油,指甲缝里钉竹尖,视死如归,保守了党的机密。那才算真正的共产党员。还有帅孟奇的入党介绍人、第一任中共汉寿县委书记詹乐贫……父亲立誓向这样的共产党员学习,接受党组织对他的严峻考验,先从思想上入党,再从组织上入党。 我那年轻的父亲是个热情的人,是个开朗的人,对身边的事,对身边的人,都是朝光明,朝美好的方面想的多。他更加忘我地工作,加倍地创造条件,他向着咬定的目标奋进。 枕头边,我母亲问他:“你哪一方面都比邬富月强,这是乡亲们都公认的,为何反倒他宣誓入党,而你没有份?” 我父亲咬住她的嘴,不让她往下问。接受党组织的考验,必须忠心耿耿,不能有丝毫疑问。我母亲有想法,只能装进肚子里。 有关邬富月向周为民、邓应林反映我父亲那两件事的情形,是二十多年后的1982年我加入中国共产党时,我从县委书记周为民那里知道的。 我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担任中小学民办教师、大队团支部书记。当年培养我父亲入党的村支部书记邓应林,他从乡党委书记位置上转了一个圈后,又回到熊家铺大队担任党支部书记。我父亲仍然是他手下的一名队长。我父亲仍然是他培养的入党积极分子。他把我也列为了入党积极分子,并视为他的接班人重点培养。不久,我没有当成他的接班人,我被选调到了县革委会。那些年,尽管我工作做出了成绩,但由于性格耿直,入党问题不断搁浅。进入八十年代后,我在全国各地报刊频频发表文章,这引起了县委书记周为民的注意。他调阅了我的档案,当他知道我还不是党员,当他知道我是何婆桥水湾杨先德的儿子,他心里漾起了阵阵波澜。 1982年5月,一个晴朗的天,县委书记周为民在他那间洁净明亮的小会议室里,召集宣传部、组织部等有关方面的负责人开会,他别的都不说,专讲他读了我的文章后所产生的印象,看法,特别肯定了《对牛谈心》一文对推动农村改革的积极意义,言辞切切,情意浓浓。末尾,他委托宣传部长转达对我的问候、谢意。并强调:“一个县,有这样的人才,难得!” 与会者都认为这是他在开会前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周为民博览群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他珍惜人才,每次开会之前,他都要与他的部下门谈谈读书的问题。组织部、宣传部等有关方面的负责人,都等着他下面谈重要的议题,没想到他讲完关于我和我的文章后,便起身宣布散会。组织部、宣传部等有关方面的负责人都感到奇怪,就为这件事值得郑重其事召集他们开个会。不过,这种不理解只是短时的,他们毕竟经过长期锻炼,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领会上级意图,决不忽略一个眼神,一种脸色。他们聪明的大脑立刻作出反应:周为民书记召集的这个会议本身就是一个特殊信号。他们必须赶快行动。 周为民书记专门为我的事召集组织部、宣传部等有关方面的负责人开会,这算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1977年5月,那时他还是县委第一副书记,县委书记何秋舫出国援助加纳农业建设两年,周为民主持县委工作。我因为写了长篇小说《春柳湖》,被当作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受到清查,县创作组被撤销,我被软禁了一个多月,后来发配到县里最边远的酉港公社连安大队担任县委农村工作队队员,我不服,我不认识“四人帮”,“四人帮”也不认识我,我给周书记写了报告…… 那一次与这一次相隔了五年。 这一次会议不久,我的政治生命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于是,我填写入党志愿书,我住进新党员对象培训班,我在绘有镰刀斧头的鲜红党旗下举手庄严宣誓。一切都是那样的神速,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利。那些日子,我总是处于兴奋、激动之中,我眼里的太阳,是那么鲜红;我眼里的月亮,是那么皎洁;我眼里的湖水,是那么湛蓝;我眼里的大地,是那么美丽;我周围的每一张脸,都是那么可爱;我听到的每一种声响,都是那么动听。我实在幸福,我成为了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我的父亲苦苦追求了大半辈子,一直未能实现他的美好愿望。而我的这种追求,虽有磨难,可与父亲比起来,太顺利,太容易,好像随手拈来似的。想到父亲没有入党我又难过。开始,我竟愚蠢地将这消息向父亲封锁,怕他知道后心里产生复杂的感情。父亲很快得知我入党的事,他专程进县城,并用两只水缸移栽了老家门前的一株松树,屋后竹园的一株水竹,作为庆贺我入党的礼物。 我看着这一松一竹,我实在是太熟悉它们了。父亲与这松、与这竹,有着血一般的浓情。父亲此时不远几十里,从碧莲河边的老家老渡口,连根带土,肩挑给我送进城里,我明白老父亲的心意。 我深情地搬起这一松一竹,摆放在我的书桌两侧,就像当年我和父亲把它们的父辈,从皇城港的外祖父外祖母家的竹园里,从麓角坪的曾外祖父曾外祖母家的松山上,移栽到老渡口的我家屋前屋后一样,我和父亲一起给它们浇水。 1963年的冬天,邓应林书记派了大队党支部委员、治保主任邓德理,把我父亲从贺家山农场请了回来,要我父亲重新出山,再度执掌汪家湾生产队的帅印。三年自然灾害过后,恢复生产、恢复家园,成为人们的迫切愿望。我父亲不肯。他觉得他主政汪家湾的工作期间,犯下了很多过错,一切都可以恢复,在近两百口汪姓人心中的威性难以恢复。他不许人们发展家庭副业,没收了汪翠翠的两个儿子从河婆桥捕的两桶鲫鱼,汪翠翠找我母亲拼命。父亲用他的旱烟袋脑壳打人…… 父亲向邓应林、邓德理提出:如果真的信得过他,一定要他干,他想换一个环境,也许会干得更有起色。邓应林问他:“先德!全村十二个生产队,由你挑。你看中哪个队,党支部就把哪个队交给你管理。” 我父亲回答:“十二个生产队,我哪个队都不去。” 邓应林问:“你要去哪里呢?” 父亲回答:“我要去的地方,只怕你不得肯。” 邓应林说:“你也学会了卖关子。你哪怕是要我这党支部书记让位,我也肯。” 父亲说:“我党员都不是的呢!我哪有那个野心。我想去老渡口副业队,把那里的副业真正搞起来。这些年,我们越搞越穷,原因在哪里?我躲在贺家山农场的这些日子里,我反反复复想了这个事。生产单打一,除了抓几粒粮食,别的都没有了。山也成了光头山,水也成了清汤水。先把老渡口副业队搞起来,让全大队一千二百口人有口吃的。” 邓应林、邓德理连声说:“先德你讲的有道理。但是,你去老渡口副业队,暂时不能当队长,你给邓小狗当副手。等他退了,你再接任。你没得意见啵?” 父亲说:“小狗哥那个人好合作。我在他手下当一般的社员也愿意。我给他出主意,他也会听我的。” 我记得那个冬日,我们举家搬迁老渡口的情景: 到了老渡口,父亲首先用行动说话,植树、栽竹,发展多种经营。 我想到有关松和竹的过去,我暗暗佩服父亲的眼力。 深夜,父亲等家里人都睡了,他拉着我的手,流着泪对我说: “儿子!我为你入党高兴。我们家总算有了党里头的人。你要像这棵松树,为党争光,为我们杨家争气!历朝历代,我们杨家只出忠臣,不出奸臣。历朝历代,我们杨家只出将,不出兵。做人要像松和竹那样,出土之前先有节,风风雨雨不变色。” 这时,我想鼓励父亲,继续争取入党。在我们党内,有徐特立、郭沫若、陶峙岳等晚年入党的典范。可话到嘴边,我没有说出口。我知道父亲一辈子追求入党,追求得太苦、太累,他年年都递交入党申请书,从来没有间断过。我想对他说,你就别再递入党申请书了,平平静静地度过晚年吧!我入了党,就等于他入了党。我心里这样想,但我没有勇气说出口。我向父亲保证:我不会给他丢丑,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共产党员。 那一夜,我没有听见父亲的鼾声。清晨,他轻轻悄悄起床,坐到阳台上抽烟。我也随之爬起,招呼他进屋,他摇头,他生怕吐出的浓烟,呛了他的儿媳和他的孙子。待我妻子和儿子起床,父亲便告辞要走。这是留不住的。他平时给我们送土特产品,都是早晨来,晚上归。他不搭汽车,不坐轮船,凭两条腿步行。我劝他,年纪大了,挑来的东西又沉,还是搭车坐船,图个轻松,再说,也省不了几个钱。他坚持,不是为了省钱。生成的做工的手脚,走几十里路,不吃亏的,相反,活泛了血液,磨炼了筋骨。说不定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多活几年。我送父亲踏上沅南大堤,他要我回去上班,我还要送一程,他不肯。分手时,我们父子谁也不说什么,都只挥了挥手。我转身,趁父亲不注意时,躲在观音港旁边的一棵杨柳树后,目送父亲背着金灿灿的阳光,踩着结实的沅水大堤,朝沧港那头渐渐远去。我发现,父亲曾经弯曲的背脊又挺得笔直,已经老态的双腿又恢复了活力,他又像年轻时那样,脚步生风,英气勃勃。我的父亲没有老,我的父亲不会老,他就像头顶上的那轮太阳,天天,月月,年年都一样。我用力含住眼泪,没让掉下来。我希望父亲回过头,我想看到他恢复了青春活力,闪烁着彤红光彩的英俊脸膛。可父亲没有回头,大步朝前走去,走去。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任其顺着鼻梁滑落,浸湿了那株杨柳树蔸。 我回到家,因双眼彤红,不敢去上班。偏巧,这时传来命令,县委书记周为民点名要我随他下水乡专题调查农民承包经营的情况。我不敢违令。更何况,我对周为民书记已经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宣传部长如实转达了他对我的问候。我不蠢,我明白这中间的含义。我能顺利入党,我猜是得意于他那一声开天辟地、扭转乾坤的问候。人生得一知己难。在自己的顶头上司中,能遇到周为民这样的知音,更是难上加难。 我赶到周为民书记那间洁净明亮的小会议室报到,随他下乡调查的有县委办的汪副主任、王秘书(他后来升任《湖南日报》副总编,可惜在2004年4月5日的那个夜晚,意外堕楼,离开了这个世界)、县政府农村经营管理科的陈科长,这都是老熟人,他们都先我到达。周书记见到我,笑呵呵的第一句话: “你的眼睛怎么通红?” 我随口答:“昨夜写作,睡得太晚。” “你骗我。”他依然笑呵呵的:“是因为你父亲来了吧?!”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像诸葛亮,掐指一算,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我被他的情绪感染,我笑着说:“你又不认识我父亲,还不是猜的。” 他神秘地一笑,转换了话题:“各路大将都到齐了,起兵出发吧!” 我们乘坐吉普车,跨过沅水,深入到洞庭湖边上,与赤山隔水相对的酉港镇白莲村养鱼专业户周克勤家实地调查,了解了农民承包水面后的酸甜苦辣,农民经济要稳步发展,首先要出台稳定人心的政策,以保护承包人的利益,不受红眼病的侵害。 夜晚,我们来到酉港镇政府。周书记宣布晚上自由活动,各自对自己白天调查的情况理一理。我和汪副主任、王秘书、陈科长起身离开他下榻的房间时,他要我单独留下。 我开始有点紧张,我不知道他的用意。他招呼我坐下,给我倒茶。他没有了白日里县委书记的派头和语调,言谈举止和蔼可亲,像我父亲似的长者。他不抽烟,我也不抽烟,屋子里的空气显得清新洁净,这有利于我们的谈话。他不断地喝着茶,嘴里吐出的话语,如同小河流水,我听来有一种悠扬、愉悦、温暖、甜蜜的感觉。他告诉我,他不仅认识我的父亲,还非常了解我的父亲,可以说与我父亲是老朋友。我听来当然感到惊奇。他说,他知道我父亲的脾气,不会把这种关系讲给我听。五十年代,他是聂家桥乡党委的组织委员,一直在熊家铺村蹲点。他很赏识我的父亲,要发展我的父亲入党,还甚至有吸收我父亲当国家干部的想法。因为邬富月反应的有关我父亲的两件事,在当时看起来实在太重要,必须慎重考虑,彻底查清。这样,就把我父亲的入党缓了下来。他没有想到,这一缓,竟缓了几十年。周书记的口气中带着深深的懊悔,我听着,心头感到隐隐作痛。我不忍心看他难过的样子,一个七十万人之上,能呼风唤雨,威风凛凛的县委书记,为我的农民父亲忏悔难过,实在令我过意不去。我欲打断他的话,他摆摆手,不给我机会。最后,他说:“我能过问你入党的问题,我内心感到安慰。” 我望着周书记那张质朴、慈祥、布满爱意的方正脸膛,泪水在我眼眶里旋转。我什么都没有说。我有什么好说的呢?哪能想到,我入党,竟然凭了我父亲的关系,吃了我父亲的老本。若不是遇上周书记这样的领导,我哪年哪月能入党呢?也许像我的父亲接连不断地做入党积极分子,追求,追求,苦苦追求一辈子。 周书记起身,绕屋子踱了一圈,然后伸手推开窗户,让洞庭湖上的凉风淌进屋里。他要我千万不用感谢他,作为单个的人,什么事都是做不成的。这是搭帮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好。县委书记这个官不好当,真正把党的各项方针政策落实了,执行了,收到了效益,见到了成果,才算称职了,尽责了。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县委书记就是这根针。对方方面面都不能疏漏,不然,容易出问题。他说,他过问我的入党问题,也是为了全面落实党的改革开放政策。用如今的新意识和新的眼光来分析看待我祖母、我父亲当年救护从常德城里溃逃出来的两个受伤的国民党士兵,不但不是过,而且还是功,是了不起的功。周书记说,他现在已彻底弄清了那两个国民党士兵从常德城出逃的情况。那是1943年11月,日本侵略军以10万兵力入侵湘西北,围攻常德城。国民党第七十四军第五十七师的爱国官兵,同日军进行英勇战斗。11月28日,日军发动全面总攻,五十七师师长余程万率部死守城门,浴血奋战。至29日晨,五十七师8000多官兵已不足1000人,只得边打边退入城内。12月2日,守军只剩下500余人,余程万只好率部于深夜偷渡沅江突围。那次战斗,日军死亡4000多人,其中联队长以上军官4人,大队长5人,中队长4人。周书记显得很激动,他说: “那时是抗日统一战线,只要爱国的人,都是好人。你祖母、你父母救的那两个士兵,是余程万的部下。救护爱国士兵,何罪之有?那不仅仅是救那两个爱国士兵,那是救国呀!” 我听了,很感动。我欲插断周书记的话,转移他的情绪。这时夜已深,上了年纪的人,特别是体胖的长者,过分激动,心脏、脑血管容易出毛病。周书记却不管这些,只顾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他如今仍想解决我父亲入党的问题,可惜,他过问再三,得知我父亲近几年已不再提出入党的申请。入党,是自觉自愿的事,不能带丝毫强迫。县里即将成立政协委员会,他想安排我父亲做政协委员,可我家里既找不出在港澳台的亲戚,也觅不到曾被打成右派、或反革命的家庭成员,仅我爷爷曾加入过红帮,也仅仅是帮会中最普通的成员,连小头目都算不上。如今拿到党的统战政策上来考虑,不够分量。周书记不无遗憾地连连叹息。末尾,周书记拍拍我的肩,说:“看到你的成长和进步,我很高兴。小伙子,展劲干吧!发扬你父亲的精神!” 我明白周书记话里的含意,我向他深深地点头。 六 矗立在贾家园的那座窝棚被拔掉,杨家老小没有回何婆桥,而是朝着何婆桥以南约一华里远的汪家湾走去。那里,村党支部、村委会按照杨家被拆去抗洪的那栋木板瓦屋的规模、式样、大小,重新建造了一栋,供杨家老小居住。 开始,杨家老小都不愿去汪家湾定居,那里的人,没有何婆桥的人这样亲,过去虽然都熟悉,也有交往,可他们全是汪姓人家,没有血缘,没有亲情,说话、做事,比不上何婆桥的左邻右舍这样随便、融洽。那里的环境,没有何婆桥这样美,除了稻田,就是旱土,连吃水也是全湾一百多口人共用一口池塘,春天捕不成散籽鲤鱼,夏日闻不到荷花的芳香,秋季看不见累累柑橘,寒冬不能观赏湖上的雪景。那里,不是东去汉寿,西行常德的陆上要道,那里,也不是走沅水,入洞庭的水中咽喉。没有何婆桥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三辈人相传下来的小茶馆就得关闭。过往行人和客船,累了没地方歇脚;渴了没处喝茶,品尝不到杨家的柑橘,穿不成杨家编织的草鞋。在杨家老小眼里,天下再没有一处地方比得上何婆桥这样美好,这样方便。他们舍不得撇下这块热土,这个水湾,杨家子子孙孙要在何婆桥居住、繁衍。 然而,革命需要杨家老小告别何婆桥,定居汪家湾。周为民、邓应林代表党组织作出决定:免除我父亲的民兵分队长,调任汪家湾初级合作社,全家老小随同迁居。我父亲回家,向全家人报告了这一最新消息。全家人除了我,均不愿意,并各自作出反应:我的曾祖母扶了拐杖,摸到何婆桥的老屋场,一天到晚,转来转去。我的祖母用两扇门板,支起一座小摊,摆上茶水,供应过往行人。我的母亲早早晚晚都要来到何婆桥,望着汪汪湖水,排排杨柳流泪。我几岁的姐姐,不是从水里采芡实,挖荸荠,就是在湖边上摘菱角、捞莲蓬,父母不来找,她不回家。只有我不懂这些,或是站在何婆桥的石栏杆内看桥下鱼虾蹦蹦跳跳,或是去小庙里向邓顺天太爷爷要这要那。那些日子,父亲那根尺多长的竹脑壳旱烟管的烟锅里,除了他睡觉,从没熄过火。父亲吸的烟比吃的饭还多。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眼窝一天比一天下陷,人们以为他患了什么毛病。周为民、邓应林关心地对我父亲说:“先德!你是那些日子抗洪抢险太劳累,休息几天,恢复一下身体。” 我父亲摇头:“不!不是劳累。” 周为民开玩笑:“那就是搂多了堂客啰!” 我父亲依然摇头:“不……” 周为民大笑。 邓应林大笑。 我父亲也笑。 矗立在汪家湾村口,属于杨家老小的那栋四缝三间、三柱三骑的木板瓦屋建好了。周为民、邓应林催促我父亲赶快搬家,早搬家,早安心,以便集中全副精力,率领汪家湾两百多口人奔社会主义。 那晚,我父亲将全家老小从何婆桥的老屋场,接回到贾家园的窝棚里,开了一个家庭会。他说:“是共产党救俺一家出苦海,俺一家不能忘记共产党的恩情。如今,党信赖我,培养我,我就要听党的话,跟党走。党要我去哪里,我就不能讲二话。我晓得全家都舍不得离开何婆桥,我也舍不得……” 我父亲再也说不下去。 那夜,杨家老小都流下了眼泪。 那夜,杨家老小统一了思想。听党的话,迁居汪家湾。 一年过去,汪家湾初级合作社发生了人们意料不到的变化。过去,全湾两百五十多口人,虽然都是汪氏后裔,一根藤上结下的瓜,可分为几大家,吵口、打架的事时有发生。在汪姓人中推举出一个社长,反而不能将所有汪姓人团结在一起。周为民、邓应林出于这种考虑,选派我父亲到汪家湾担任初级合作社社长。我父亲上任,首先化解了汪姓人几大家之间的矛盾,用现在的话说,叫做不搞窝里斗。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把精力、智慧,集中到种田种土上来,千方百计多打粮食,多产棉花,同时利用一切条件,发展养猪养鸡养鱼等家庭副业。那个年代,人人都千真万确地感受到共产党的英明伟大,不说翻身得解放的贫下中农有吃有穿有住,就连没收了田土房屋的地主富农也不用担心黑夜土匪抢劫,白天恶棍敲诈,虽没有过去那么多田土房产,那么多佣人侍女,可也不饿肚皮,不冻身子,平平安安,也算过的好日子。所以,共产党的话,没有人不听。我父亲是共产党派来的干部,处处行得正,事事做得稳。苦活累活,归自己;好事乐事,给别人。他在汪姓人当中,有了很高的威信,有了极强的号召力。无论干什么事,他手中的那根一尺多长的竹脑壳旱烟袋一指,不分上下,不论老幼,都齐心协力去干。到了年底,家家粮满仓,户户猪满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穿上了新衣裳。最苦最穷,双目失明、孤身一人的邓婆婆,也得到了幸福,得到了温暖,不愁吃,不愁穿。我父亲率全家老小迁居汪家湾这栋四缝三间、三柱三骑的木板瓦屋的同一时候,将邓婆婆也接到一起居住,吃穿、起居,全由我祖母和我母亲照顾。邓婆婆原来独居在熊家铺小学校的一间偏屋里,夜晚冷冷清清。她的眼睛瞎,但听力极好。有一次,她听到哭声,以为是我妹妹病逝,拄着一根棍子,摸了近一里路,来到我家,原来是别人家两夫妻吵口发出的哭声。这事之后,我父母亲把她接进了我家,与我们一口锅里吃饭。我父亲不仅给汪家湾两百多口人解决了温饱,还给汪家湾一百多口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荣耀。全县评选优秀初级合作社,我父亲领导的汪家湾名列榜首。一时间,汪家湾的名声,享誉金牛山下,春柳湖两岸,汪家湾的人,在全县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不论到哪个角落走亲访友,不论去哪个旮旯买进卖出,都能挺胸抬头,扬眉吐气。都能受到人们的热情接待,听到人们的由衷夸赞。 这一年,汪家湾人得到了快乐,得到了幸福。而杨家老小却承受了痛苦,承受了悲哀。自从迁居汪家湾那栋新建的四缝三间、三柱三骑的木板瓦屋后,我的曾祖父曾祖母便迅速衰老。他们人虽到了汪家湾,其心,其情,却仍然留在何婆桥,留在那片种着三十多棵柑橘树的坡地上。只要不吹风下雨,只要不泥泞路滑,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双双摸到何婆桥,在老屋场上静静地坐上半天。邓顺天太爷爷请两位老人进小庙歇息,两位老人只是摇头。接着,又双双摸到种了三十多棵柑橘树的坡地里,一棵树一棵树地抚摸,直到傍晚才摸回家中。有时索性不回家,和衣躺在那栋用来看守柑橘的低矮木屋里。我父亲、我母亲轮着去接,去请,也接不来,也请不来,只好随了他们。我父母担心,这样一天复一天,一月复一月,两位老人如何消受得了。从柑橘园回家的路上,我父亲仰天叹息:两位老人受苦,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啊!我母亲安慰:你也不要难过。你不是为了自己图吃图穿图快活,你是听党的话,为党工作,两位老人不会怪你。这年柑橘成熟的季节,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向我父亲提出一个要求,要他亲手摘了三十多棵柑橘树上的柑橘,一担一担挑到何婆桥,再给两位老人在何婆桥的老屋场上搭个窝棚。我父亲明白两位老人的用意,他再忙,再累,他也挤出时间,满足了两位老人的要求。我的曾祖父曾祖母脸上又有了笑容。那些天,我那眼睛早已失明的曾祖父坐在窝棚门里头,我那眼力尚好的曾祖母坐在窝棚门外头,给南来北往、东去西行的每个路人赠送一个柑橘。曾祖母看见过路的人来了,隔老远她就举起金灿灿的柑橘,说:“杨家老屋的柑橘,请尝尝味!” 过路的人接过柑橘,向她道声谢,她脸上笑得像朵花。 曾祖母给过路人送了一个柑橘,曾祖父赶紧从窝棚里摸出一个递上。就这样,两位老人将三十多棵柑橘树产下的所有柑橘一个不剩地赠送给了过往路人,似乎完成了生命中一件大事。他俩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朝石拱桥那边小庙里的邓顺天太爷爷打了个招呼:“俺孙儿孙媳来找,请你告诉一声,俺回柑橘园里去了。” 说完,我的曾祖父曾祖母扶了拐杖,双双摸向种着三十多棵柑橘的那片坡地。 傍晚,我父母来到何婆桥,窝棚里的柑橘没有了,两位老人不见踪影,不用邓顺天太爷爷告知,也料定是去了哪里。我父母似乎有一种预感,打起飞脚,赶到柑橘园,我曾祖父曾祖母双双躺在那栋看守柑橘的低矮木屋里,生命的烈焰已经燃尽,只剩了最后的一丝火花。我父母跪在两位老人面前,泪流不止。我父亲说: “爷爷!奶奶!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 我曾祖父曾祖母神志异常清醒,用微弱的声音说:“你莫讲蠢话。你是替大家做好事,俺不怪你。”停了停,两位老人又交代: “那对儿女,莫打他们,莫骂他们,日后,他们会有出息。” 说完,两位老人便闭上了眼睛,任我父母怎么呼唤,怎么喊叫,他们也不再答应。我的曾祖父曾祖母离开这个世界时,依然是双双结伴,谁也不愿撇下谁。他们平平静静,洒洒脱脱地去另一个世界寻觅幸福,寻觅快乐。从武陵山巅射过来的阳光,照得两位老人身上一遍金灿。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我曾祖父曾祖母去世的那年冬天,那片坡地上的三十多棵柑橘树,也统统落叶、枯黄,永远不再发芽、吐绿。我父母将它们连根挖起,一枝一桠也不让走散。待到第二年清明节这天,一起搬到我曾祖父曾祖母的坟头,一株一株地给他们烧去。那火中散发出的柑橘香味,弥漫了何婆桥,弥漫了汪家湾,弥漫了熊家铺周围的皇城港、李家湾、太子庵、雷家坡、洞阳观几个村。如今,我家乡的人们将这当成神话一样传说。 我父亲安葬了他的爷爷奶奶后,向党组织递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我父亲给他的爷爷奶奶烧去30多棵柑橘树后,又向党组织递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他算了算,累计起来,他总共递交了19份入党申请书。 第14章 聂家桥赋 两山三水四分田,一分道路与庭院。古隶武陵郡,今属汉寿县。控东北,扼西南。靠洞庭,贴韶山。接壤张家界,紧挨桃花源。沧浪水穿境流淌,承屈子夙愿;清泥湖敞开胸怀,纳人类慧贤。一代代英男靓女聂家桥高歌,一艘艘轻舟巨轮老渡口扬帆。武峰挺炎黄子孙脊梁,皇城添中华民族雄篇。金鹅高飞,太子擎天。熊家铺汇聚灿烂文化,雷家坡秉持忠肝义胆。三星星闪亮,花园花满园。顶岗铺顶天立地,中牛桥砥柱中坚。茶铺笑迎八方,堤北拒恶扬善。先锋号角嘹亮,白马飞驰无边。三元连中三元今胜昔,代代青出于蓝胜于蓝。历届党委勇做领头雁,两万儿女扛起一片天。一百里方圆地雄踞于南国沅湘,古今人中华梦弥漫了山水田园。聂家桥是一首豪迈之歌,唱了五千载再唱万万年。 2014年8月21日夜于长沙 2014年9月04日改于麓谷 第15章 母校感怀 一 母校是一座大花园。在这个花园里,有高贵牡丹,有艳丽月季,有长青玉兰,有锋利剑麻,有铺地兰草。百花齐放,百草争艳。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价值。能独有谁?!能没有谁?! 母校是一座大森林。有百年古柏,有破土幼芽,有参天劲松,有攀崖藤蔓。万紫千红,万古长青。各有各的用途,各有各的奉献。能独有谁?!能没有谁?! 母校是一片河山,有滔滔大江,有淙淙小溪,有矗入云霄的高山,有连绵起伏的丘陵。千山万水,万水千山。能独有谁?!能没有谁?! 不论是花,还是草,不论是松,还是柏,都应该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好地生长,既不小看自己,也不轻视他人。 山不能代替海,海也不能代替山。大江需要小溪汇聚,小溪需要大江滋润。谁能说山比海高贵?!谁又能说江比溪伟大?! 二 学子回到母校,虽有身份不同,位置不同,担负的工作不同,但人生价值,社会价值都是相同的,对母校的回报也都是相同的。 不在于你做什么,而在于你怎么做。一个养蜂人为了酿蜜,哪里有花,他就奔向那里,哪里花多、花好,他就选择那里栖身。他为了从蜜蜂嘴里夺蜜,要冒着被蜜蜂螫得鼻青脸肿的危险。他千辛万苦酿出了蜜,并不是为了自己时刻泡在蜜糖里,而是为了满足那些需要蜜的人。他的幸福不是自己吃了蜜觉得蜜甜,而是别人吃了蜜后夸蜜甜。养蜂人追花夺蜜的过程,就是实现人生价值的过程。养蜂人的人生价值,就是为他人创造甜蜜的生活。社会不能没有养蜂人。只要养蜂人真爱他的养蜂事业,他就能从中得到联合国秘书长一般的享受,得到宇航员同等的荣耀,也能像学者专家那样名扬四海。 自己不与自己过不去,自己给自己好心情,干一行爱一行,见一人爱一人,就会天天有成就感,时时有幸福感。 2003年12月31日于汉寿县聂家桥中心学校 第16章 校魂 ——聂家桥联校诗墙《后记》 十甲山,山有真情;聂家桥,桥有灵性。五千年风雨沧桑,无怨无悔坚守至今。十甲山完小,抗日烽火中诞生;聂家桥联校,五星红旗下长成。不管几度换甲,无论何时易名;山上松柏,始终青青;桥下流水,始终盈盈。山,是三尺讲台;桥,乃高大园丁。十年树栋梁,百年育精英,仁者智者,灿若星辰。上求下索,山上松柏的担当;追古问今,桥下莲荷的责任。湖光山色,是聂家桥联校不变的校服;砥柱中流,是聂家桥联校永恒的校训;自强不息,是聂家桥联校嘹亮的校歌;诚朴美善,是聂家桥联校崇高的校魂。 2017年6月2日于长沙 第17章 帅大姐回故乡 帅大姐回来了!这个惊人的喜讯,宛如送暖的春风,好似甜蜜的春雨,吹遍了金牛山下,沅水河畔的每一个角落,洒进了汉寿城乡每一个男女的心田。人们激动、快乐,有些当年和帅大姐一起闹革命的老人甚至喜欢得流出了眼泪。1979年12月23日9时30分,阳光宛若无数匹金色的彩带,在滨湖大地上抖动,这是深冬雨后的阳光,格外的柔美、和煦、温暖、灿烂。位于沅水南岸的汉寿县城,像一个返老还童的美貌少女,尽情的沐浴在阳光里。 这时候,宽阔的西街上驶出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和一辆北京吉普,在城郊水汽未干的砂石公路上缓缓西行,大约一里远,汽车向北拐了个小小的弯子,登上了翡翠的西竺山,在橘林里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两个年轻的女同志搀扶着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太太走了出来,她个子不高,弯弯的眉毛,椭圆形的脸盘上布满了红晕,显得很有精神,只是走路要人搀扶,不能单纯的依靠她手上那根极普通的底端绑了黑色像皮的黄漆木棍。她头戴有帽檐的黑色呢子帽,系着黑围巾,上身着蓝布上衣,下身穿铁灰色的确良裤子,脚穿黑色平板绒蚌壳形棉鞋。从她这普通的打扮,平凡的仪表,哪能想到她就是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常委,我党早期创始人,杰出的妇女革命运动领袖,现已82岁的帅孟奇同志。这次,她在省、地有关方面负责同志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故乡,早期从事革命活动的地方汉寿县视察工作来了。 此时,她艰难的地移动双腿,睁大只有零点四视力的右眼,朝西竺山顶峰走去。那里,长眠着引导她走上革命道路的入党介绍人、中共汉寿地下党的第一任县委书记詹乐贫。前不久,中共汉寿县委遵照她的指示,将烈士的忠骨从一个偏僻的山沟里迁到这里,重建了烈士墓。看上去,烈士墓朴素大方,雄伟壮观,石头垒成的墓基,凸出地面尺多高,墓身两旁围着水泥条凳,墓后竖着一块又高又宽的碑文。帅孟奇和陪同她的同志来到墓前,燃放了爆竹,敬献了花圈,她从怀里掏出一幅白布挽联,上面题写着她吟成的一首七律,交给身旁的同志围在花圈上。然后,她静静地瞻仰墓容,不禁朝她身边的中共汉寿县委书记周立民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她踏上两级石阶,登上烈士墓,从左侧轻轻地走到碑文前,睁大眼睛贴上去说:“上头写的什么呀?”周立民知道她的眼睛被国民党反动派折磨坏了,左眼失明,右眼仅剩零点四的视力,连忙对她说:“帅老,这就是您在党的七大会议上写的那篇纪念詹乐贫同志的文章,曾在1958年党的生日那一天的《汉寿报》上头版头条发表。”“哦!三十多年哒。”她又往前凑了凑。周立民连忙说:“我念给您老听吧!”帅孟奇连连点头:“好!好!”周立民满怀对烈士的深情念道:“詹乐贫同志,湖南汉寿人,广大人民群众的爱戴者。他之所以成为大众的爱戴者,这是因为他从小到牺牲的紧要关头时,都是替群众说话,替群众办事。这种共产党员的高尚品质和自我牺牲的精神,深深地印在汉寿广大群众的脑子里了。……” 文章简明扼要,生动感人的记述了烈士短暂而战斗的一生,特别是他1926年从北京回汉寿组织农民协会,发展地下党员,建立中共汉寿县地下县委的动人事迹。我有幸站在帅孟奇的身后,聆听周立民一字一句地往下念,那一字字,一句句,像一个个历史镜头在我们眼前闪现,把我们带到了那烽火连天的大革命时代。 二十年代初,詹乐贫在北京农业大学读书,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参加了“三·一八”运动。1926年,党组织派他回湖南汉寿工作,回到家乡,他利用庙会、赶集、向群众演讲,揭露军阀勾结帝国主义丧权辱国;揭露封建土豪劣绅横征暴敛;宣传孙中山先生的联俄、联共、扶助工农,实行耕者有其田的政策,以及破除迷信,妇女解放等思想。以唤起民众的觉醒。在他的影响发动下,帅孟奇、陈刚、毛觉民、向贤肸、熊琼仙、张启幕等一大批进步青年,很快组织起来,积极地开展革命运动。 新创办的妇女职业学校,近百名乡间和城里打扮的女学生围坐在一起,织布、织袜、缝衣。一个留齐耳短发,系长围巾的标志姑娘,坐在众人中间,一边织袜,一边轻声说道:“同学们,千百年的封建思想,把我们妇女踩在脚底下,不给权利,不给自由。今天我们要团结起来,冲破这个牢笼,反对纳妾,反对缠脚,坚决要求经济自主、妇女平等,做中国的主人。”人群里发出了阵阵的赞叹声:“好呀!帅大姐说得真好!照她说的去做,俺就有好日子过了。” 北风卷着雪花,遮没了八百里洞庭,湖上,看不到客船行驶,地上,见不到轿子来往,有钱人都躲进了楼台亭阁,花天酒地度日月。而此时的沧港湖堤上,号子声声,哟嗬阵阵,詹乐贫、帅孟奇挑起撮箕,领导着成千上万的农民挑土筑堤。为修沧港湖堤,大地主彭向成不知侵吞了多少捐款,吵嚷了几十年也未修成。这次,他们把农民发动、组织起来,自己设计,自己施工,自己管理,一年的血汗,就筑起了巍巍拦洪大堤。群众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增强了团结一心,斗争到底的信念。 初夏之夜,万籁俱静。一弯月牙高悬在雾蒙蒙的天空,微弱的光线投下来,更增添了汉寿县城神秘的气氛。城北区紧临沅水的一间隐蔽狭小的阁楼里,烛焰闪烁。詹乐贫、帅孟奇、陈刚、毛觉民相继走进阁楼,关严了门窗。詹乐贫从怀里掏出一面鲜艳的党旗,悬挂在墙壁上。中等身材的帅孟奇站在党旗前,抬起双手,往耳后拢了一下头上油黑的齐耳短发,扬起两道柳叶似的细眉,睁大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党旗上闪闪发光的“cp”二字,端庄的脸蛋上放射出无比兴奋的红晕。烛光里,詹乐贫领着她庄严地举起左手,从肺腑里发出铿锵的誓言:“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为穷苦人民的解放奋斗终生。”詹乐贫侧转身,紧紧抓住帅孟奇滚烫的双手,激动地说:“帅大姐!从今以后你生为共产党的人,死为共产党的鬼。” 宽阔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呼声震天,詹乐贫腰挎短枪,英气勃勃,大声宣布:“朱犯泽堂,一贯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不但不悔过自新,反而畏罪潜逃。汉寿县农民协会决定,判处朱犯泽堂死刑,立即执行。”他的话音刚落,帅孟奇振臂领呼口号,同时,一声清脆的枪响,多年来压在汉寿县人民头上的一座大山搬掉了。 正当革命烈火熊熊燃烧的时候,蒋介石叛变了国民革命,湖南的新军阀许克祥于1927年5月21日在长沙发动反革命叛变,即“马日事变”,捣毁省农民协会,在全省大肆屠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一时间,乌云蔽天,寒气滚滚,多少志士,走上刑场。机智勇敢的詹乐贫也不幸被捕,献出了他宝贵的青春。 这段情景,帅孟奇在文中记述得真切而壮烈,这时,周立民念得悲痛而动情:“送到刑场时,反动派便将砂石塞在他口内,用牛皮带捆着。乐贫同志用死力撑开发出最后一句呼声:‘共产党万岁!’未到刑场,头就被砍掉了。当头悬挂在五门时,那两只眼睛还鼓得大大的,作最后对统治者的愤恨!” 大家都沉浸在深深的哀念之中。帅孟奇移动手中的黄漆木棍,从墓后缓步移到墓前站立着,在肃穆的气氛里鞠了一躬,又鞠一躬,再鞠一躬。所有陪同的同志都迅疾地排列在她的两旁和身后,跟着三鞠躬。她依然站着不走,双目注视着烈士墓,可以想见,这颗老共产党人的心,定像那千里沅江水,奔腾不息。周立民是个心细的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情景,年老体弱,双腿曾遭受反动派严酷摧残的帅老,怎能长时间地站立呀!他赶紧递上事先预备好的一把黑漆方凳,央求帅老坐下。老人坐好,两手放在大腿上,脸上的神色十分庄重。周围一片肃穆寂静。风止步,水平息,草木低头,小鸟伫立,橘园里辛勤劳动的园艺工人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在各自的岗位上俯首志哀,和这位杰出的妇女革命领袖,一起悼念为革命洒尽最后一滴血的先烈。我肃立在帅老身旁,目光触到了挽联上的题诗: 相信真理干革命,领导群众作斗争。 凶恶残暴刽子手,竟斩尔头挂五门。 头挂五门流鲜血,鲜血激起后来人。 五十一载墓前吊,烈士精神万古存。 啊,这何止是她对先烈的悼念,完全表达了她自己崇高的内心世界,抒发了她继承烈士遗志,革命到底不回头的真实感情。五十一载,征途漫漫,江山沉浮,乾坤扭转,她矢志不移地跟着共产党、毛主席,一步一个脚印,用鲜血写就了光辉的春秋。“马日事变”发生后,她接受詹乐贫交给的任务,化装成讨米妇,急赴长沙找省委汇报斗争情况,可是,省委遭受了严重的破坏,接不上关系。各种反革命传单,各种通缉令,各种流言蜚语,在长沙城上空横飞,她像失群的孤雁,四处找党,党未找到,却看到全城贴满了“拿获共党女匪帅孟奇,赏大洋三万”的通缉令。此时,她入党那天,詹乐贫在党旗下对她说的话在耳边迴荡:“从此,你生为共产党的人,死为共产党的鬼。”她捏紧拳头,驱开迷雾,星夜离开长沙,北上渡江,历尽艰险,经沙市赶到武汉。终于,她找到了党。她向向警予同志汇报了汉寿地下党的斗争情况,坚决要求返回汉寿,重新组织工农,继续开展对敌斗争。向警予同志对她说:“如今形势恶化,需要隐蔽,积蓄力量,以作好和敌人长期斗争的准备。你留下来,我们一同战斗吧!” 这以后,党组织派她远赴苏联学习。1930年上半年,她奉调回国。先是在武汉长江局任秘书工作,不久她又接受党组织交给的任务,担任党中央妇委委员兼江苏省委妇女部长,奔赴白色恐怖的上海,深入纱厂,发动工人,勇敢顽强,机智巧妙地和敌人进行斗争。由于叛徒的出卖,她不幸被捕入狱。敌人对她施用了各种酷刑,辣椒水,灌瞎了她的双眼;南竹尖,钉进她的十指;利刃,剜掉了她的乳头;老虎凳,榨断了她的双腿。只要她说出一句话:“不再跟着共产党。”詹乐贫等无数共产党人就义前的壮烈行为教育了她,鼓舞着她,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丝毫不向敌人屈服,保持了共产党人的崇高贞节。这光辉的事迹,早已载入了中国革命的灿烂史册,只要读过《一个女共产党员》这本书的人,没有一个不为之感动的。 但是,谁能想到,她的这种坚贞不屈的行为,却导致她遭受了第二次惨无人道的折磨,这不是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对她的折磨,却比那种折磨更惨绝人性。这是难以令人置信的,然而,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上,谁能抹掉这玷污了的一页呢!当“文化大革命”的洪流到来时,帅孟奇这个真正的共产党人,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呢?她身为中央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在组织部的机关大院里,很难看到贴她的大字报。可是,那个隐藏在党内的极其阴险狡猾的理论家,却点名要批判她,给她戴上大叛徒的帽子。一时间,江水倒流,天昏地暗,那些革命的闯将们,把她推上批判台,抓住她的后领子,不断地提上放下,用《一个女共产党员》这本书,连续地在他脸上抽打,只要他承认一句话:“我是叛徒!”这与逼她公开宣布:“不再跟着共产党”不是一样吗?!刀丛剑树,烈火烽烟,她相信真理,跟党革命,一往无前到今天。今天啊今天,她怎么能平白无故地说自己是叛徒呢?!这不是要她背叛党吗?!假使她承认自己是叛徒,那詹乐贫等无数英勇就义的革命先烈,不也是叛徒吗?!那么,革命的红旗是谁扛下来的呢?他被投进了监狱,一天到黑,只许笔笔直直的坐着,吃的冷馒头,睡的水泥板。她是从腥风苦雨里熬过来的人,自然没有个好肠胃。她要求给碗稀饭喝。革命的看守,举起《一个女共产党员》这本书,朝她脸上“啪啪”不停手,教育道:“你这个叛徒,还想追求资产阶级生活!”夜里,灯光强烈,他的失明了的左眼倒没有什么,可只有零点四视力的右眼像针一样刺得痛,她不敢要求换个光线弱的灯泡,因为看守们要下象棋、打扑克。岂能影响他们的战斗行为呢?她便用手帕遮住自己的眼睛,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守见了,抢走了她的手帕,恶狠狠地指责:“狗叛徒还想贪图舒适。”夜深了,看守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她实在受不了,就从怀里掏出第二个手帕,看守醒来,又从她脸上抢走了。为了使她老实些,看守提起皮鞋,朝她身上猛力踢去,她倒在了水泥地板上,口流鲜血,浑身疼得无法动弹。看守则哈哈大笑。第二天,看守往房顶上换成了一百支光的灯泡,刺得她右眼无法睁开。她有个习惯,解大便的时间较长,她每次蹲下不久,看守就过来用力敲她的头顶,喝道:“狗叛徒,为什么老是躲在这里?又想逃避专政。”就连解手纸也不给一张。一年过去了,她没洗澡;一年过去了,她没梳头;一年过去了,她没承认自己是叛徒。一个年迈七十,体残多病的老妇人,终于熬不下去了,倒在湿漉漉的水泥板上,再也爬不起来。革命的烈火在她心中越燃越旺,追求真理的信心越战越强,她要活下去,将红旗扛到底。她呻吟着,要求治疗。可是,这样一个全国上下闻名的大叛徒,哪个医院敢接受呢!她熬呀熬,终于海军医院答应给他治疗。当大夫给她动开刀手术时,叹息着说:“要是迟来两个小时,她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唉,这就是革命的结果呀!”她在病床上挣扎,没有人去看望她,老战友、老同志都关进了监狱,住进了牛棚,各东西散,相知隔绝呀!没有人敢去看望她,亲戚、朋友,怎不怕受到这大叛徒的株连!唯独她的侄女夫妇俩来看望她了,病榻拥抱,相哭无声。摧残、折磨、折磨、摧残,党的教育,先烈的行为,永远鼓励着她,丝毫损伤不了她相信真理,永远跟党走的一颗红心。后来,她冒着生命危险向毛主席写信反映了遭受折磨的真情,毛主席批示:“简直比法西斯专政还厉害。”她的条件才有所改善。 这时,她突然对身旁的同志们说:“今日天气好,像征共产党的光明。”熬过寒夜的人,方知曙光的明媚。这短暂一语,是她与国民党反动派,与“四人帮”长期斗争的深切感受。没有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耀,没有共产党的正确领导,哪有今天不似春光,胜似春光的美好日子。周立民由衷地应道:“是的!昨日气候都不好,今天好了。”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深深感叹:“是啊!今天好了!” 悼念活动结束了,帅老起身往回走。周立民赶忙伸手搀扶着。这两代人相依前进的镜头,立即被摄影的同志拍下来。她这才发现,用责怪的口气对身边的县委书记说:“照相干什么?不要照嘛!”周立民领会了她的意思,解释说:“这是我们自己的照相机。”她语气尖锐:“自己的也不要照嘛。”周立民心沉了,难过地说:“您老难得回故乡,汉寿人民想留下您的身影做纪念呀!”听了这句话,所有在场的同志的眼睛都湿润了。她却朗朗笑道:“我还要回来的!我还要回来的!” 这时候,橘园里劳动的人们见她要走了,都从四面八方奔跑过来,欢送家乡的亲人。一群天真活泼的少年儿童挤在前头,张大亮晶晶的眼睛,敬慕的望着她。他们早已从老师和家长口里,听到无数个关于这位帅奶奶当年闹革命的斗争故事。要不是大人们拉着,他们就会扑进她的怀里。帅老望着他们,好像看到祖国冬天的大地上,开满了鲜艳的花朵。她低下头,亲切地问道:“你们上学了没有?”小朋友们歪着小脑壳,发出清脆的声音:“帅奶奶,今天是我们的星期日。”她向孩子们点点头,“哦”了一声,满怀希望地说:“你们今后要向烈士学习啊!”多么殷切的期望。她不仅这样要求后人,更是如此勉励自己。她,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已行进了八十二个春秋,从南到北,由北返南,站讲台,挥刀抢,织布、种田……为革命,该做的,她都做了。她由一个风度翩翩的姑娘,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可是,她的革命精神,她的工作干劲,依然像青春时代那样旺盛,并没有因为反动派的折磨,“四人帮”的摧残而颓废,并没有因为年老体弱而衰退。如今,她踏千里冰封,冒万里寒风,深入实地,调查研究,了解各级地方党委的工作情况,每到一处,都是从早到晚地接待络绎不绝的来访群众。昨天,她10点45分到达汉寿,仅多半天时间,接待的来访者就有几十人。烈士精神永远激励着她,党的阳光雨露时刻滋润着她,她那颗党员之心常年闪烁着灿烂的火花,她那株生命之树四季萌发出葱绿的生机。 汽车开动了,穿过葱绿的橘林,驶出西竺山,向着铺满阳光的大道飞奔。放心吧。帅老!您的谆谆嘱托,永远镌刻在汉寿的后一代心中;您的耿耿丹心,时刻鼓励着汉寿人民在大干四化的征途上阔步前进! 汽车啊,慢点儿飞奔!帅老啊,盼望您再往故乡行! 1980年1月10日于汉寿县委机关西栋05号 第18章 帅大姐的入党介绍人詹乐贫 1979年12月23日,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常委、82岁高龄的帅孟奇同志回到家乡湖南省汉寿县。她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登上松柏葱茏的西竺山,来到一座墓前,默默地哀悼自己年轻时代的良师益友和入党介绍人詹乐贫烈士,并挥泪写下悼诗: 相信真理干革命, 领导群众作斗争。 凶恶残暴刽子手, 竟斩尔头挂五门。 头挂五门流鲜血, 鲜血激起后来人。 五十一载墓前吊, 烈士精神万古存。 詹乐贫,1904年出生于汉寿县牛路滩的一户贫苦农民家里。他幼时学习刻苦,成绩优良,性格刚直,见义勇为。每见乡里的看牛伢儿被地主打骂,童养媳被婆家折磨,他就出来评理,或带领一群小同学前去打抱不平。 1919年,他由宗族资助,考入常德移芝高等小学。次年,他跳级考入常德隽新中学,后又转入长沙兑泽中学。这期间,他积极参加抗敌救国运动,先后被选为旅常抗敌救国学友会代表、兑泽中学学生会代表。1922年,詹乐贫在《湘江评论》上读到了毛泽东同志撰写的文章,深受教育,便经常去参加毛泽东主持的演讲会,阅读毛泽东发表的文章,从中受到马列主义教育,明确了人生的目的。 1924年,詹乐贫考入北京农业大学,被选为北京农大学生会代表。同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直接在李大钊同志领导下,秘密地进行革命活动。1926年,他在“三·一八”运动中,为了掩护同志们撤退,被反动警察打成重伤。当时,李大钊为了保存党的力量,把一大批党的骨干疏散到各地,开展地下革命活动。詹乐贫奉命回到家乡汉寿县发展党的组织,扩充革命力量。帅孟奇同志是他第一批介绍发展的党员之一,而且是汉寿县的第一个女共产党员。为了提高广大群众的政治觉悟与组织能力,詹乐贫同志创办了《新汉寿报》。刚出版时,写稿、校对都是他一个人,他的宣传鼓动,点燃了革命的火种,工会、农会就像雨后春笋般地在汉寿城乡建立起来了,大革命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1927年1月中共汉寿县委会成立,詹乐贫当选为第一任县委书记。 “马日事变”后,詹乐贫同志为了保存革命势力,带领县赤卫队转移到离县城三十多里的云台山,巧妙地和敌人进行周旋。同时,派帅孟奇同志奔赴长沙找湖南省委汇报。可是省委遭到敌人的破坏,帅孟奇只好北上武汉,找到向警予,才与党中央取得联系。那时,敌人重重封锁,党中央的声音不能及时传到詹乐贫的耳里,但他坚定不移地执行党的路线。为了缩小目标,他动员了一批自卫队员回乡转入地下活动,自己领着留下的三百人辗转到了益阳,与益阳县委书记袁铸人、农会主席余璜等,组成了工农自卫军联防司令部。 1928年秋,詹乐贫任湘西特委委员,化名马福生,隐居在南县北河口一个木匠家里。他在三仙湖附近的水仙庙一带建立了地下党的组织,打击了清乡队反动势力,还与湘西特委书记刘泽远研究制定了北上洪湖的具体计划。可惜宏图未展,詹乐贫同志就遭到了不幸。 1929年1月8日,詹乐贫头挽毛巾,身穿青布棉衣棉裤,腰扎围裙,到南县沈家沟一带活动。不料途中被匪兵认出,当场被包围。敌人把他捆绑起来,押解到汉寿。关进了县团防局。反动的县长知道他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用尽各种手段进行利诱,劝其自首。没有达到目的,又改用酷刑,把他摧残得遍体鳞伤。但是,詹乐贫坚贞不屈,大义凛然。愤怒控诉国民党的罪行,宣传共产主义真理。反动派再也无计可施,最后采取了惨无人道的手段。这年元月十二日,敌人将詹乐贫用牛皮带五花大绑,将沙石塞在他嘴里,把他押往刑场。詹乐贫毫不畏惧,视死如归,一边不停地朝街道两边洒泪送别的人们点头致意,一边使劲挣脱牛皮带,吐出沙子,用激情,用烈火,用忠诚,在他年轻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发出了冲破云霄的呼声:“共产党万岁!” 帅孟奇同志得知詹乐贫光荣牺牲的消息后,悲痛万分。1945年7月1日,她特地写了一篇纪念詹乐贫同志的文章,表达了人民对这位坚贞不屈的革命烈士的崇敬和怀念。 1980年1月于汉寿县革命委员会创作组 第19章 帅孟奇险走长沙 初升的阳光如血一般鲜红,透过湖柳,照进汉寿县城北紧临沅水的一座隐蔽阁楼里。中共汉寿县委会议在这里开了整整一夜,讨论如何应对急剧恶化的革命形势。这是1927年,正当革命形势迅猛发展的时候,蒋介石叛变了革命,指使湖南军阀许克祥在长沙发动了反革命政变——马日事变,大肆逮捕屠杀共产党员,镇压革命运动,三湘大地,血风腥雨,山山水水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一个团的反动军队开进汉寿,四处搜捕共产党人。汉寿的革命武装自卫力量较弱,为了保存革命实力,汉寿县委研究应对办法,决定:一是党员干部立即撤退到金牛山、云台山、蔺家山打游击,坚持斗争。二是为了与省里的党组织恢复失去了的联系,委派一个坚强可靠的同志去长沙找党。帅孟奇主动请缨。县委书记詹乐贫不无担心地说:“孟奇同志!你一个女同志去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我还是放心不下。”帅孟奇坚定地表示:“正因为我是一个女同志,才有利于去完成这项任务。”陈刚等一些男同志都表示担心,主动要求任务。帅孟奇在他们开始争论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在争论进入高潮的时候很快又回来了。她走到大家面前说:“请大家看看我,应该为我的安全放心了吧!”会场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她身上,惊讶地问道:“大姐!你这是?”帅孟奇说:“我装扮成叫花子婆呀!我从小就讨米,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请大家都不要争了,还是我去长沙找党组织最合适。”詹乐贫说:“这倒是很好!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给你派一个保镖。”帅孟奇说:“保镖我有。”大家都问:“谁?”帅孟奇看了看大家,她走到詹乐贫身边,耳语了几句。詹乐贫连连点头说:“好!很好!如果长沙找不到党组织,你就去武汉找许之桢同志,通过他找中央汇报汉寿县的情况。”帅孟奇连连点头。临行前,詹乐贫紧握着帅孟奇的手说:“大姐!此行山高路远,充满凶险,你要多加小心!”陈刚等都说:“大姐!盼望你早日安全回来!” 帅孟奇化装成讨米的妇女,向着长沙出发了。她时而水路,时而旱路,过大湖,翻高山,有人的地方就乞讨,没人的地方就快行。她的身后始终跟着一个人,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互照应着。这个人不断地根据情况变换装束,但有一点始终没有变,一顶芦叶子斗笠牢牢地背在身后。他就是帅孟奇最信任的弟弟帅可贤,又名帅立风,由于他插秧割稻、耕田车水、打鱼捞虾、习武练功,习惯打赤膊,穿短裤,遍身晒得漆黑的,大家送了他一个诨名帅士黑。他皮肤黑心最红。他是共青团员,并且是帅孟奇亲自做的入团介绍人,立场坚定,忠诚可靠。他浑身像黑炭,不大引人注目。但当他睁大两只眼睛时,却闪亮如炬,令人胆寒。过关卡被盘问时,他一阵“哇啦哇啦”,手舞足蹈,什么也回答不清。最后他总是得到一句话:“黑哑巴快滚!”叫花子姐姐前面走,黑哑巴弟弟在后面跟。姐弟俩相依为命,历经艰险,好不容易潜入长沙城。 此时的长沙已是一座血城,大街小巷不时响起枪声,警车呜呜满街窜,到处都是一滩滩的血迹,车站、广场、渡口,吊着一具具的尸体。行人不是抱着头,就是捂着脸。帅家姐弟看到此番情景,对蒋介石充满了无比的愤恨。他俩一心想找到党组织。可无论走到哪里,都看到墙上、树上张贴着悬赏共产党人的布告,其中就有10万大洋买女共匪帅孟奇人头的通缉令。帅孟奇心想:不走出汉寿,还不知道自己身价如此之高。姐弟俩东穿西绕,几次试图接近与党组织联系的地方都没有成功。最后一次稍稍靠近了几步,就被特务盯上了。帅孟奇心想:个人完蛋事小,不能完成詹乐贫交给的任务事大。一定要甩脱特务的跟踪。她穿进了小巷,两个特务紧随其后,离巷口不远了,她加快了脚步,两个特务扑上去抓她时,突然扑通倒地,嘴里连哎哟声都发不出。帅可贤一直在空中保护着姐姐,他不时从这边屋顶,飞身到那边屋顶,屋顶不好走,他就贴身墙壁走。看到姐姐万分危险时,他纵身跃下,左手点了两个特务的死穴,右手从斗笠背后抽出伸缩棍,头上各给了一棒。并把两个特务的枪摘下,扔进了就近的一座水塘里。他风一般追上去,看见姐姐又被两个枪兵盯梢了。枪兵不动手,他也不下手,尾随其后。 帅孟奇机智地躲进长沙兑泽中学主任教员帅承瑞处,枪兵随后追至。帅承瑞是个忠厚老实人,平时只管教书,不问政治。这时见帅孟奇像个叫花子,后面有追兵。他明白了是回什么事。他要帅孟奇躲到课桌底下。他则无事一样地在黑板上书写着下一节课讲授的内容提纲。 帅孟奇躲进教室时,帅可贤已经到了兑泽中学大门口,他手里早拿了一把竹扫帚,打扫地上的枯枝败叶,两个枪兵追进校门,他假装没看见,把竹扫帚往前一伸,两个枪兵被绊,啃土倒地。一个小小的举动,为帅孟奇赢得了躲藏时间。两个枪兵爬起来,找他麻烦,他舞动着扫帚,哇啦哇啦大叫,两个枪兵拿他没办法,骂道:“黑哑巴你去死吧!” 上课铃声响了。学生们都在自己的位置入座。两个枪兵逐间教室地找过去。找到帅承瑞的教室门口,帅承瑞正在给学生讲岳飞的《满江红》,这个一向忠厚老实的教书人指着教室里的学生,冲着两个枪兵吼道:“这里全是我的学生,哪里有什么共产党?你们这是破坏教学。我要上告你们!”全班几十个学生也学着老师的口气对两个枪兵发出怒吼声。帅承瑞这一着把两个枪兵吓走了。 黑哑巴继续在校门口扫地,监视两个枪兵,防止杀回马枪。帅承瑞把帅孟奇带到学校侧门,他先出门观察了一下动静,没有发现埋伏,赶紧闪回门里,掏出两块大洋塞进帅孟奇手里,嘱她路上多加小心。如果有需要还到他这里来藏身。帅孟奇连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帅承瑞已经消失在校园里。她手里要饭的篮子只剩下半边,身上的衣服破烂得露出了膀子和膝盖。她心想这样更好,装着一瘸一拐地往长沙城北面走去,不时向相遇的行人伸出篮子乞讨。 她看见黑哑巴已经追上来了,距她约两百米的地方放缓了速度,她进,他亦进;她退,他亦退。姐弟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突然间,不知从哪个角落又冒出两个枪兵挡住了帅孟奇的出路,对她进行盘问。“你是干什么的?”帅孟奇没有立即回答,她装着耳聋,脑海里考虑用什么语言回答最好。她还想带枪的士兵要比特务好对付一些,不可慌乱。“你是聋子呀?问你呢!你是干什么的?”帅孟奇镇静地回答:“长官对不起!我是聋子。你要何解呀?”两个枪兵大声说:“问你是干什么的?”“长官这不明摆着的吗?我是讨饭的。崽女都饿死了,耶娘也都饿死了。长官家里没有饿死人吧?”两个枪兵相互看了一眼,这话正擢疼他们的心,自被抓壮丁出来后,耶娘也都饿死了。两个枪兵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是共产党吧?”帅孟奇张着耳朵听着,反问:“你要供我一餐饭?哎呀!你俩真是好伢子呀!” 黑哑巴从一旁经过,听见姐姐正用流利的长沙话与两个枪兵回回答答,他心里暗暗佩服。 两个枪兵问道:“要饭的!你家住哪里?”帅孟奇毫不含糊地回答:“纱帽塘。”两个枪兵又问:“纱帽塘在哪里?”帅孟奇回答:“纱帽塘就在议会街。”两个枪兵追问:“门牌号码是多少?”帅孟奇回答:“那里都是穷人住的地方,没有门牌号码。”两个枪兵问:“大概位置?”帅孟奇回答:“大概位置在师鲁堂旁边。”两个枪兵嘀咕道:“共产党里头的人个个都很精明。不会有她这样糊里糊涂的人。让她走吧!”他俩朝帅孟奇挥挥手说:“走吧!走吧!叫花子。”帅孟奇追上了前面躲在树丛里等她的弟弟。帅可贤说:“大姐!我还不晓得你的长沙话讲得那么好。”帅孟奇说:“这都是搭帮爹爹。”帅可贤问:“为什么?”帅孟奇说:“你小。有些事你还不知道。也没得机会给你说。”她深情地告诉弟弟:那是1910年2月,爹爹从日本留学回国,省教育司聘请他任科员兼秘书。爹爹就带着她到长沙,租住在议会街纱帽塘,把她送入周南高小念书。由于租住的房子没门牌号码,不利于与外界交往和收发信件,爹爹就和一起租房的曾毅伯伯商量,给租住的房子取个名字。爹爹就根据帅、曾两家的姓氏,在“帅”字上面增一横,在“曾”字上面改两划,定名“师鲁堂”。1912年,许之桢的爹爹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他恩娘也病死了。爹爹就把许之桢也接到长沙来上学念书。一住就是几年。她问弟弟:“你说我要是学不会长沙话,那不是傻砣?” 帅可贤说:“大姐你早就该把这些事告诉我呀!”帅孟奇说:“不到关键时刻,告诉你了也不会有印象。”帅可贤说:“大姐你说什么都有理。小弟我总是说不过你。”帅孟奇说:“我现在给你提出一个问题,看你能不能说过我。”帅可贤说:“什么问题大姐你说吧!”帅孟奇说:“你说下一步我们去哪里找党组织呀?”帅可贤说:“我看长沙是找不到党组织了。去武汉吧!姐夫在武汉。找到姐夫就等于找到了党组织。”帅孟奇说:“你讲的很有道理。” 姐弟俩商量:按目前长沙这个形势,再不能停留了。停留的时间越长,危险越大。尽快照临行前詹乐贫的交代去做。离开长沙,北上武汉,找到许之桢,汇报汉寿县的革命情况。乘车乘船都有危险。唯有继续乞讨走小路,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姐弟主意拿定,开始了北上武汉找党的征程。 2017年9月3日于长沙 (附注:1.帅可贤1928年回到汉寿,1940年担任汉寿县合荆乡堤务主任。1943年因汉奸帅鹏出卖,被日本鬼子抓进监狱,受尽严刑拷打,1946年牺牲于狱中。2.解放后,帅孟奇安排帅承瑞到湖南大学教书,可帅承瑞婉拒,因为他有个儿子去了东山,他害怕连累帅孟奇,坏了她的英名。他辞教归乡,终老在陈家湾。) 第20章 不辞危苦以身承 酷暑刚过,古城长沙吹拂着阵阵宜人的秋风,我乘坐“飞鸽”驰进了国防科技大学大院,几经打听,来到了环境幽雅的军干楼后栋,登上二楼,敲开了湖南省政协常委、国防科大二级教授曾石虞的家门。 我走进他的书房,他正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收听新闻节目,听说是汉寿家乡来的客人,他连忙关了收音机,一边尽力睁大眼睛打量着我,一边起身相迎。我知道他已是84岁高龄的人了,也早闻听他为国防建设事业作出的重大贡献。他如此热情,我倒有几分拘谨,急步上前,请他坐下。他却不肯,紧拉着我的手,满脸慈祥的笑容,连声说:“哦!家乡来的!请坐!请坐!”一口道地的汉寿乡音,使我和他的感情距离在瞬间拉得很近很近。我本想向他简单地请教两个问题后即刻就走,这时却拉开了话题,谈得既多又广泛。对于众人尊敬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工人运动和妇女革命的领袖帅孟奇,是我们谈论的主要话题之一。 曾老对帅孟奇很钦佩,他说:“小时候,我就发现她非同一般。” 原来,他和帅孟奇都出生在湖南省汉寿县西湖大垸,他家住在大兴障,帅孟奇家住在铜盆障,中间仅隔一条四五百米宽的小河,而且两家世代相好,尤其到了父亲这一辈,感情更为诚笃。他的父亲曾毅和帅孟奇的父亲帅驚百,从小一起读书,年轻时又一起留学日本,都与黄兴、宋教仁等反清革命派交往甚密,受进步思想的熏陶,不满于清政府的统治。1912年,帅驚百与曾毅结伴来到长沙谋生,同在省教育司任科员兼秘书。回忆起那段往事时,曾老深情地说:“那时,我们两家相依为命,合资在议会街纱帽塘租了一栋木板房,我家住一间,帅大姐家住两间。当时的房子没有门牌号码,为了便于与外界交往,帅伯伯提议取个名字,我父亲赞同,并要帅伯伯取名。帅伯伯就根据我两家的姓氏,在‘帅’字上面增一横,在‘曾’字上面改两划,定名‘师鲁堂’。每逢节假日,两家就在一起打牙祭,或出外游览。平时来了客人,做了好菜,你请我陪,我请你陪。帅大姐长我6岁,把我当成她的小弟弟一样看待,处处帮助我,时时爱护我。记得有次我摔了跤,弄脏了衣服,怕继母看到了责骂,躲在屋后不敢进门。帅大姐就悄悄地给我换上干净衣服,还亲手帮我把脏衣服洗净。她从小就养成了乐于助人的优秀品德。她刻苦好学,白天进周南女校读书,放学回家就躲进后面的一间小屋里自学,很少出外玩耍。夏夜,别人都赶当风的地方纳凉,她却就着昏黄的煤油灯,手拿湿毛巾,边学习,边擦汗。她的表弟后来是她的爱人许之桢因父母亲去世早,从小就由姑父抚养,此时也住在‘师鲁堂’,是湖南甲种工业学校的学生。我和他都被帅大姐那种勤奋刻苦的精神所感动,也把学习文化科学知识看得头等重要。俗话说: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公赶鬼神。我能有今天,也要感谢帅大姐当年对我的良好影响。” 后来,由于社会动乱,曾毅和帅驚百又相邀流落到江苏松江中学和常州中学教书。再后来,帅孟奇走上了革命道路,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先后在汉寿、武汉、上海等地做党的地下工作。1932年10月10日这天,由于可耻的叛徒出卖,她在上海新闸桥被国民党特务秘密逮捕,遭受了重刑的折磨:“老虎凳”,压得她头破血流;“压杠子”,折断了她的右腿骨;“煤油水”,使她失去了一双明亮美丽的眼睛。尽管她痛苦异常,可她始终没有让敌人得到半点有用的东西。敌人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不让她痛痛快快死去,要让她一点一滴地活受罪,就判了她无期徒刑,关进南京模范监狱。 当谈到这里时,曾老对我说:“1933年,也就是帅大姐被关进南京模范监狱的这一年,我在长沙结婚,帅伯伯出席了我的婚礼。当时,我只发现他脸上气色不太好,不知其中的原因,走到他面前敬了酒,没有说多的话。晚上,我才从父亲口里得知了帅大姐被捕的真情,帅伯伯是赴南京营救未成返回来的,请我父亲一同想办法。时光一年年地过去,两个老朋友不知想了多少法子,都未能顺利地把帅大姐营救出来。直到1937年9月,由于党中央设法营救,加上我父亲与另外几个老朋友的多方活动,才取保释放,让她暂时出狱治疗疾病。她出狱不久,第二次国共合作开始,在全国人民的强烈要求下,国民党释放政治犯,她才获得真正的自由,重新回到党中央的怀抱。” 接着曾老又谈到:“帅大姐关在南京模范监狱时,给在苏联从事共产国际活动的爱人许之桢去信表示,恐怕自己活不成了,叮嘱老许不要牵挂她。老许真的以为她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了。于是,就在苏联娶了一个爱人。当时,老许是不应该急着娶那个爱人的。帅大姐真不错,自己的丈夫另外结了婚,唯一的女儿许端一也在家乡被国民党反动派用毒药毒死了,母亲受了刺激,患了精神病,也相继离开了人世。这重重打击,她都没有倒下去。真是不可想像的硬骨头。多少年来,我虽然没和她在一起,没和她见过面,也没和她通过信,可她的这些英勇事迹,却时刻激励着我,每到关键时刻,我脑海里就浮现起帅大姐当年给我留下的美好形象,鼓励着我为祖国的国防事业多做贡献。” 曾老停了停,充满深情地说:“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斗争岁月,我和帅大姐终于又在长沙见面了。1982年春节刚过,她来湖南视察工作,从省委负责同志口里打听到我的情况,立刻派人派车把我接到她的住处。我俩紧握双手,热泪盈眶,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从1912年分别,到1982年重逢,中间相隔了七十年啊!这七十年,我俩虽然都变老了,可社会却越变越年青,越变越充满生机,由一个黑暗落后的旧中国,变成了繁荣昌盛的新中国。这都是因为有帅孟奇这样大公无私,不怕牺牲的共产党员,带领亿万人民前赴后继,英勇奋斗才取得的呀!她自己得到了什么呢?不仅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失去了别人都有,她也因该有的丈夫、女儿、父母……以及她自己的强壮体魄,健美青春,只落得浑身伤残,满脸皱纹,一头白发。我抑制不住钦佩爱戴之情,当场吟成《七绝二首》,赠给我的帅大姐。” 他紧闭颤抖的嘴唇,从写字台上摸到钢笔,眼睛几乎凑拢稿纸,一笔一画地用力写下了那二首赠给帅孟奇的七绝: (一) 同浮沅水到湘滨, 师鲁堂中数见君。 七十年来天地改, 何期重见女耆英。 (二) 囹圄鼎镬久曾经, 悲勇坚贞早擅名。 但愿人能臻幸福, 不辞危苦以身承。 我手捧着这两首七绝,完全看到了一个老教育家与老革命家之间的真诚友谊,也看到了一个旧社会走过来的老知识分子对共产党的信赖之情,同时,我也为汉寿那块肥沃丰腴的土地能养育出这样两个特殊的人物而感到骄傲。不知不觉中,我和曾老已谈了近三个小时,我再不忍心干扰他的休息。他先天才从北戴河归来,旅途的疲劳尚未消除。我起身告辞,他移着颤颤巍巍的步子相送,我不肯,他高低坚持着,从书房穿过卧室、客厅,一直把我送到门口,才挥手再见。我又乘坐“飞鸽”,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催动着我,在前进的道路上飞得更快,更快…… 1987年9月9日下午4时20分于小溪流杂志社 第21章 细微深处见真情 ——帅孟奇1979年12月回故乡事迹拾遗 帅孟奇于1979年12月22日10时50分抵达汉寿县城,天空下着一阵阵雨点。她乘坐的是一辆乳白色的日本面包车,径直到达汉寿县委机关县委常委楼前的水泥场坪上,由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刘副书记,省委接待处郭科长(女),省委老干办干部柳女士,常德地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郭春荣、常德地区人民医院党委副书记、革委会副主任李巨波陪同,她的秘书陈双璧女士随行。汉寿县委方面参与接待的领导同志有县委书记周立民,县委办副主任曾月友、刘云迪。 车门拉开,陈双璧和柳女士搀扶着帅孟奇同志走出车门,帅孟奇同志说的第一句话是:“今天落雨,来迟了点,把你们等久哒。” 周立民迎上前说:“没得关系。我们欢迎您回家乡!” 帅孟奇说:“到了老家,不要欢迎得。” 周书记拉着她的手问:“帅老!请您就住在县委机关。您看行吧?” 帅老连声说:“蛮好!蛮好!” 周立民说:“您老稍微休息一会。12点钟吃中饭。” 帅老说:“不要紧。你们不要帮我搞么得菜。搞点鱼汤就行哒。原来安排只在这里睡一个晚上,现在打算住两个晚上。多睡一夜。” 周立民说:“我们欢迎!欢迎!” 曾月友说:“我们这里只是条件不好。请帅妈妈原谅。” 帅老说:“莫客气。你们这里一切都好。我都满意。你们不要给我升火,天气不冷。” 帅老住在县委常委楼第一层的一间房子里。这是县委特意安排的,考虑到她眼睛不好,腿也不利索,安排她住在县委机关里面,安静,方便,安全,减少她的活动量。陈双璧住在她的隔壁房间。 午饭,服务员给她端菜上桌的时候,她夸奖:“汉寿的牛肉粉、发粑粑,比哪里的都好吃。”她又问:“这里有不有茨米呀?如果有的话,请买一点来,我想吃。” 刘云迪听了这话,跑都跑不赢,连忙从街上买了来,送进食堂,要厨师郝湘初赶快炒了一碗,送到了她面前。她边吃边说:“北京莫想吃到这个味道。我做梦都想吃。” 此前,也就是12月17日,帅孟奇从益阳去常德,路过太子庙,在汉太公社休息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当车子驶向公社,离大门还有百把米的公路上,她要求停车,自己下车走进公社。周立民、曾月友、刘云迪,都坚持把车子开进公社,不让她下车步行。帅老不肯,坚持下车,自己步行。她说:“不要紧。我要走的目的,就是为了多看一看家乡的变化。” 陈双璧说:“周书记您就依了她吧!” 说着,她和郭科长搀扶着帅老,走向公社党委会议室。她边走边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周立民告诉她说:“这里是汉寿县的汉太公社。” 刘云迪插话:“老地名叫太子庙。” 帅老说:“哦!这里就是太子庙哦!我蛮多年没有来哒,一切都在变。汉寿的建设是很快的。” 把她扶进党委会议室坐下之后,就给她泡了一杯汉寿茶。帅老喝了一口,咂咂嘴说:“呃!这个茶蛮好啊!” 曾月友插了一句:“这是家乡水,泡家乡茶呢!” 帅老连声说:“家乡水好喝!好喝!”她转对周立民说,“我这次回来的主要任务没得别的,就是专门看看家乡。这次回来了,以后很可能就没有机会来哒。” 周立民说:“您老身体健康。接您以后常回家乡看看。”说着,剥开一个无核蜜橘,放进她手中。 她吃了第一口就说:“呃!汉寿的橘子都好吃些。一点都不酸。”她笑嘻嘻地接着说,“我这次来,不要麻烦你们。你们都是大忙人,时间不够用,还到这里来接我。我心里过意不去。照省委接待办的事先安排,是不打算在汉寿睡的。我提出在汉寿睡一个晚上的要求,他们才作了行程调整。我这次来,你们不要专门弄什么东西给我吃。就弄一点鸭和鱼给我吃吧!” 周立民说:“给您老弄点野鸭儿炖萝卜吃下得。这个菜,北京不容易吃到。” 帅妈妈说:“那好!那好!这个菜我喜欢。” 给她开车的司机姓王,蛮胖。这时也插话道:“我都晓得,帅妈妈最喜欢吃野鸭儿炖萝卜。” 帅老到常德后,听说汉寿县汉剧团在常德县剧院演出大型汉剧《岳母刺字》,感到很高兴,提出要观看家乡剧团的演出。当晚,地委书记郭连贵和夫人李巨波陪同她观看。观看过程中,她不时地给演员掌声鼓励。 12月23日上午,给詹乐贫同志扫墓后回县委机关的路上,车子开到十字街口,帅老要求停车,说:“我要看下得汉寿的市容市貌。” 刘云迪乘坐的车在前面带路,开进了县委机关,才晓得帅老在十字街下了车。刘云迪等乘坐的车立即打转身,回到了十字街。 恰好陈双璧、周立民搀扶帅老下车,游览汉寿县城中心部位商业区。帅老要刘云迪和陈双璧给她买了一包酥心糖果、一包蛋糕。她说:“我要尝一尝家乡的味道。” 12月24日10点半,帅老乘车离开汉寿。当她由陈双璧、柳女士搀扶着从她下榻的房间里出来时,刘云迪组织了机关工作人员列队欢送。帅老边走边说:“感谢!感谢!把你们辛苦哒!” 她伸出手,与周立民、曾月友、刘云迪握了又握。握过之后,她问:“还有弄饭的大师傅呢?我要感谢他们对我的盛情款待!” 曾月友说:“来哒!来哒!” 这时,县委机关食堂厨师郝湘初跑步来到帅老面前,帅老拉着他的手说:“老郝!好啊!好啊!你弄的菜好吃啊!我回北京去,在那些老朋友、老同事面前都要夸奖你。” 郝湘初紧握着帅老的手,激动得嘴里只晓得重复一句话:“帅妈妈您多住几个晚上了再走沙!” 帅老说:“多住,就会害得你们多吃亏。” 她上了车,向大家挥手,连声说:“多谢!多谢!再见!再见!” 1979年12月26日于中共汉寿县委机关西栋05号 第22章 鳖园,绿了 金牛山下,沅江水畔,在绿波起伏的围堤湖当中的扬旗嘴,有一座古色古香的鳖园。在圆洞门上面,用红油漆刷写着的“鳖园”二字,遒劲有力,深深地吸引着我。 最近,我访问了这座鳖园。我正在欣赏圆洞门外绿树烘托、绿波映衬的风光时,忽然听见有人招呼我:“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啦?”随着这爽朗的笑问声,从圆洞门内跨出一个年轻人。他,就是这座鳖园的主人——湖南汉寿县特种水产研究所所长游洪涛。早在粉碎“四人帮”的第二年,我就访问过他。那时,他在西洞庭湖畔的明光养殖点工作。他的任务是收购寄养鳖,支援出口。鳖的肉味鲜美,蛋白质高,在国际市场上享有很高的声誉。但是,出口任务繁重,而寄养池里的鳖却越来越少了,收购和捕捞的数量也在下降。单靠天然生长和捕捞,已远不能满足出口和人民生活的需要。怎么办呢?他,本来是下放农村的知识青年,凭着脚踏实地,埋头钻研的精神,终于闯出了一条人工孵化鳖的新路,因而被人民群众选为全国五届人大代表和全国科学大会代表。这时,我见他热情地迎上前来,洋溢着真挚的微笑,就开门见山地问他:“怎么样?又有什么新成就?”他没有回答,只是憨厚地一笑。近两年,我听人说:“游洪涛就那么个水平,要想在人工孵化鳖上再攀登高峰,好比是瓦匠站在屋顶上,再要上去,难啦!”我脑子里这一闪的想法,好像被他猜到了,他诚恳地对我说:“你难得来,到鳖园里看看再说,请多提点批评意见。” 我们进入了鳖园,一眼望去,嗬,好大的一片养鳖池,大小规格一致,横竖整齐,漾起油绿的波光,宛如块块明亮的镜子,映照着蓝天白云。四周间隔着一棵棵湖柳,微风吹拂,柳丝轻摇。靠东边的一片开阔地,箭杆般指向高空的意大利杨树,横看成行,竖看成排,硕大的绿叶连成了绿色的海洋。眼下还是二月天气,布谷鸟刚刚在空中鸣啭,鳖园却早已翠绿欲滴了。我正要沿着池埂朝前走去,游洪涛突然站住了,还示意我止步。波平,风静,整个鳖园里悄无声息。他要我止步干什么呢?一忽儿,他扬手指着的一块鳖池当中,正闪出一圈又一圈涟漪,霎时,冒出一个个小黑点。啊!那不是尖尖的鳖脑壳吗?那细小晶亮的眼睛审视着四周,慢慢浮起整个圆圆的身子,划开四只脚爪,尽情地畅游。渐渐儿看得明白了,那一只只腿壮、颈粗的鳖,个子差不多一般大小,好像一娘一胎所生。我忍不住啧啧称赞起来。我这细小的声音,也吓得所有的鳖都齐刷刷地钻进了水底。多精灵呀! 我们又向前走。刚走几步,游洪涛又弯下腰身,伸手在池埂边上的一眼沙土里扒了几下,没扒出什么东西,又将沙土扒平,恢复了先前的样子。我笑了。这是他创造的获得鳖蛋的巧妙办法呀! 当我俩边走边谈时,他显得很平静,拍拍身上的沙土说:“再等半个月,母鳖又要生蛋了。”我听到后,诧异地问:“前几年,你不是对我说,母鳖产卵期是在五六月间?眼前还远着呢?”他说:“嗨!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嘛。1979年春上,县委把我从明光养殖点调到这里来,办起了特种水产研究所。三年来,我们进行了科学研究,现在,产卵期提前了三十天左右。这样,可以使当年孵化出来的幼鳖,增加一两个月的生长期。” 我轻松地嘘了一口气,观察了一下四周,又问:“那么,你怎么还不赶快动手盖孵化棚呢?”他不禁朗声大笑起来,说:“土砖泥瓦的孵化棚早已退休了,取代它的是太阳能孵化室。” 啊!太阳能孵化室!游洪涛的梦想,不是变成现实了吗?几年前,他多么希望有一个孵化鳖所用的“恒温”设备呀!如今在碧绿的沅水岸边,瓦蓝的苍穹底下,矗立着一座红砖玻璃瓦房,阳光照耀,熠熠生辉。我心里暗想:多大的干“四化”的气派呀,那落后的孵化形式虽然逐渐淘汰了,不过,游洪涛那种刻苦攻关的精神,我却永远不会忘记的。当初,他放回原窝的鳖蛋,只有一窝孵化出了幼鳖,其余的全寡了。有的朋友劝他:“鳖是天生的野物,盘古开天以来,没见过人工孵养。切莫吃了五谷想六粮。”但他想:“失败是成功之母”,仍然坚持着艰苦的反复试验。 我跟随游洪涛一起走进太阳能孵化室,这儿宛如一座水晶宫,红色的砖墙,明亮的玻璃瓦;格格孵化池上盛满松软的沙土;室内要水有水,要风有风,设备一应齐全。可惜我来得早了一点点,如若推迟一些日子,就能看到成批幼鳖出壳的美景了。 走出太阳能孵化室,我注视着整座鳖园,绿池荡漾,绿树摇曵,绿浪环抱,处处充满了绿色的生机。我仿佛觉得,那绿色的鳖池,映照的何止是蓝天白云,它映照出我国年轻一代的志气和理想啊! 1982年3月于汉寿古城 第23章 是为了报答吗? 桃花谢了,李花凋了,板栗花开放了,远远望去,好像一片云霞铺盖在金牛山下的清水坝园艺场。 绿树白花底下,一位戴千度近视眼镜的大叔,穿一件洁白的的确良褂子,映衬着那条洗得褪了色的黄军裤,显得很有精神,但他步履艰难地行走着,有时搂抱一下这棵树干,有时手捧一下那串白花,蹲下身子,掏出笔记本,拿着放大镜,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立夏后的阳光,热得炙人,崎岖的山道,步子难迈,哪怕是身强体壮的人都会感到口干舌燥,腿脚酸疼,更何况这位大叔的脑袋、腰部、大腿、眼睛几处负过伤,至今仍残留着敌人的三块弹片;加上他的右眼失明,左眼仅剩零点零一的微光,是一等残废军人!这时,他的汗珠,就像断线的珍珠在脸上流淌,他扯起衣襟扇扇,宽阔的眉宇间流露出甜蜜的笑意。 突然,他停住脚步,站在一株雨伞般的板栗树后面。他听到两个人在说话。“看这来势,今年的板栗会丰收呢!”“这全靠戴笃伯呀!要是依着我们的法子,板栗树早进灶口了。别看他瞎着两只眼睛,还蛮有眼力呢!”“等到秋天,板栗收获了,我们可要好好感谢他。”“……”对话还在继续,他没有往下听,轻提脚步,朝着通向金牛山的弯弯山道上走去。 清水坝园艺场,种植了一千多株板栗树,长得枝繁叶茂,但是,十多年过去了,就是不结果实。有人建议:何必浪费土地,干脆砍掉它改种红薯。这事,传到了湖南省汉寿县供销社主任、全国劳动模范戴笃伯的耳里,他望着一千多株青枝绿叶的板栗树,心想:一株幼苗长成大树,好不容易呀!要是这一千多株板栗树都能开花结果,那将给人们带来多大的贡献呀!既然是板栗树,就一定要它结出板栗。于是,戴笃伯深入园艺场,白天和板栗树打交道,夜晚和人们促膝交谈,充分了解了板栗树的种植、培养、管理过程。他觉得,板栗树不结果的主要原因是缺少有机肥料。但他毕竟不是园艺家,道理不能把所有的人说服。他就到县林业局请来技术员小张,对板栗树进行全面的考察,得出了跟他同样的结论。园艺场的人们信服了,一千多株板栗树没有砍掉,依然延续着它们绿色的生命。戴笃伯回到县供销社,又亲自带领干部职工,出阴沟,淘厕所。一车车有机肥料,好似“雪中送炭”,施在清水坝园艺场的每一株板栗树底下。 金牛山上的雪融了,沅江水里的冰消了,南飞的燕子捎来了春天的信息。那一株株板栗树,就像营养不良的孩子得到应有的补充,舒枝,展叶,花满枝头。当秋天踏着坚实的步伐到来的时候,清水坝园艺场的禾场上,板栗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人们手捧板栗,笑得合不拢嘴,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可是,谁也不肯先吃一粒。大家心里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要让戴笃伯首先亲口尝尝。由于他热爱这每一片绿叶,保护这每一株绿树,才有今天的硕果累累。 这天,戴笃伯从洞庭湖边的西湖大垸了解湘莲采收情况回来,走到家门口,他怔住了,靠门框倚放着两只装得鼓鼓囊囊的大麻袋。是什么东西呀?他伸手一摸,扁圆、坚实、溜滑,像一颗颗鹅卵石。这正是清水坝园艺场送来的板栗。 往日,戴笃伯见到送上门来的礼物,总是毫不犹豫地退回去,就像他在战场上拼刺刀那样干净利索。此刻,他却陷入了沉思。清水坝,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那里,有他捉过迷藏的南竹林,有他打过水仗的清水塘,更有他儿时的伙伴和敲锣打鼓送他去参军的父老乡亲。乡亲们满怀深情地把板栗送上门,他要退回去,不会显得他太绝情了吗?那么,就这样白白地领受下来吗? 清澈的月光照进窗棂,从沅水岸边传来了阵阵鸡叫声,戴笃伯还在床上辗转思索,难忘的一幕浮现在眼前。1952年冬天,他在朝鲜的一场激战中负了重伤。团首长立即派一个班的战友,护送他到战地医务所包扎。战友们轮换背着他,冲过了几道敌人的封锁线。昏迷中,好几次感到背他的战友倒下去了,而他,又立刻被另外的战友接了过去。遇到敌机轰炸,战友们就伏在他身上。……想到这里,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扪心自问:战友们出生入死地抢救他,为了什么?是为了要他报答吗?显然不是。是为了让他活下来,跟全国人民一道,将革命进行到底呀!还有那成千上万的战友,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前赴后继,流血牺牲,为的是祖国和朝鲜人民的和平,为的是全世界人民的幸福。今天,建设社会主义的四化强国,更需要发扬这种精神呀!一个共产党员,活着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替人民谋幸福,使人民生活得更美好。作为县供销社主任,帮助农村发展多种经营是自己的责任,保住板栗树是应该做的,这决不能要群众报答呀!他跳下床,推开窗户,望着铺满东方天际的火红朝霞,舒心地笑了。 早饭后,上班铃一响,他来到财务基建科办公室,问道:“你们想不想吃板栗?”“想啊!”“那好!到我房里抬板栗去。”大家被弄得莫名其妙,没有一个抬步。他笑了,说:“看!我高兴起来,竟忘记把事情向你们讲明白。”大家听了他的叙述,说:“这板栗是送给你的,我们怎么能享受?”戴笃伯爽朗地说:“以为我叫你们嘴巴上擦石灰——白吃呀!照市场上牌价,分文不少。机关全体工作人员,每人一份。” 板栗分了,他立即派人将款子和两个麻布袋送往清水坝园艺场。然后,他才抓起一粒圆溜溜、壮鼓鼓的板栗,剥开,一口咬住洁白的栗仁,顿觉一股透心的清甜。当清水坝园艺场的人们收到戴笃伯派人送来的板栗款时,一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人们注视着漫山遍岭的板栗树,从内心里发出一个共同的感叹:戴笃伯呀!你,就像这板栗树一样,需要的只是阳光雨露,泥土肥料,却开出洁白素雅的花儿,结出清甜饱满的果实。 1982年5月于清水坝 第24章 戴笃伯嫁女儿 最近,全国劳动模范、湖南省汉寿县供销社主任戴笃伯为大女儿秘密办婚事的消息,在汉寿县城传开了。有人为他的行动叫好,也有人埋怨他不近人情。 原来,戴笃伯的至亲好友都知道他要嫁女儿,早就作好了上门送礼的准备。可是,戴笃伯不愿意大伙这样做,他和爱人、女儿商量婚期既不选“五一”,也不择“十一”,省得被人们猜中,就定在五月二十日,不向任何人透露风声。 四月三十日,他的侄女婿从乡下来打探消息,不见一丝动静,就问:“妹妹到底几时结婚呀?” 老戴回答:“你莫问这个,展劲把队上的生产搞好。” 真话问不出。侄女婿就打诈地说:“我晓得了。妹妹是在五月二十日结婚。”老戴心里一惊,嘴里连声否认。送走了侄女婿,他马上召集全家人商量,利用本地婚后补礼不吉利的风俗,决定把女儿的婚期提前到五月十二日。 时间一天天挨近了,来戴笃伯家里观风的人也一天天增多。戴笃伯担心保密工作做得不严,走漏了风声,于是再次把女儿的婚期提前到五月十日。这天,他跟平时一样,吃了早饭,头戴斗笠,脚穿凉鞋,奔赴离县城四五十里的西湖大垸检查棉花种植,吃晚饭时才回到家里。事不凑巧,在县城工作的内弟闯来了。老戴连忙拉他坐下,递上一支烟,说:“有件事请你莫声张”。内弟问:“什么事?”老戴说:“你外甥女今天结婚。”内弟大吃一惊,连声埋怨:“结婚是一生中最大的喜事,搞得冷冷清清,真不像话!”说着,起身去买爆竹。老戴紧紧拉住不放。内弟便掏出五十元钱递到他面前,说;“这是我做舅舅的心意,要是不肯收,从今往后就门槛上切萝卜,一刀两断。”戴笃伯接过五十元钱,把内弟拉到饭桌前坐下,斟了一杯酒,边吃边拉家常。最后,谈话落到了正题上,他说:“嫁女儿、收媳妇搞请客送礼,这是旧社会的庸俗作风。我是共产党的干部,如果也搞这一套,就会给党的威信造成损失。”内弟听着,脸上现出了笑容,收回了自己的五十元钱。 第二天,一个和戴笃伯一起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同志得了消息,赶忙来补礼。他踏进门,好像受了蛮大的委屈,抱怨说:“老戴,你从朝鲜战场回来以后,咱俩就在一起工作。过去,不管是我爱人生了小孩,还是我得了病,你总是从自己的牙齿缝里省出钱来帮助我,就像亲兄弟一样。没想到,你如今把我当外人,嫁女儿这号要紧的大事,连音信都不给一个。”老戴却说:“过去,你在生活上遇到了困难,我和同志们一道资助你,这是应该的。我俩既然是老相识,相信你是了解我的。你应该支持我这样做。”这个同志望着他,感动得泪水流出了眼眶,连声说:“你做得对:我支持你!” 这些天来,戴笃伯夫妇俩接待了一批又一批上门企图补礼的客人,他那发自肺腑的话语,激励着每个同志的心,都打消了补礼的念头。大家联想到他平时的一言一行,无不觉得他像一朵盛开的荷花,一直保持着高洁的本色。 1982年4月于汉寿 第25章 零点零壹 一 冬日的阳光照到身上,暖融融的。我们穿过车群人流,向汉寿县供销社机关大院奔去。正要跨进院门,我们惊喜地站住了,只见一个武高武大的汉子,正一步一探地走出来。他约摸五十岁年纪,穿一身洗得泛白的灰布衣,丰满的长方脸,满脑壳粗发倔强地向后竖立着,鼻梁上架一幅黑边千度眼镜。我们像往日跟他见面一样,有意不打招呼,笔直迎上去,一个捉住他一只手,起劲地摇着。他嘿嘿直笑,凑到我们脸上,说:“我不晓得是哪两个拦路虎嘞!还是你两个,老想考验我啊!”我们指着他的千度眼镜笑道:“你的眼力决不只零点零一。”他不等我们往下讲,便知来意,抱歉地说:“嘿嘿,对不起,一百多个同学在等着我,我要跟他们一起攻坚去!”“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想请你谈谈。” “有什么好讲的,离四化的要求还差得远呢!” 这就是当年朝鲜战场上的功臣,今天我们要再次访问的汉寿县供销社主任戴笃伯。多年来他几次辞退了县委派来照料他的通讯员,为祖国为人民顽强地工作着。在新的长征中,他为了适应四化的需要,又创办了汉寿县供销学校,为供销部门培养了大量人才,受到了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 去年,他参加了全国财贸大会,亲耳聆听了党中央向全国财贸战线广大干部职工发出的伟大号召。他想:为适应四个现代化建设的需要,党中央号召我们提高管理水平和技术水平,我要用这有生之年,抓好职工教育,提高全系统人员的科技文化知识水平。 从北京回来,他没有休息就沿沅南大堤出发了,渡过滔滔沅江水,跨越巍巍金牛山,对全县供销队伍作了详细解剖。 山窝里,社员们正在翻红薯藤。老戴从地边经过,听得有人埋怨供销社把水泥当磷肥出售。顿时,他心如刀绞,营业员连磷肥和水泥都分不清楚,供销系统怎么能当好农业现代化的后勤部?!“四人帮”把社会主义的供销队伍破坏得不像样了! 老戴头顶寒风,脚踩冰凌,来到了洗麻的群众中间。一双双粗糙的手拉住他,倾吐烈火般的心肠:“老戴,供销社帮助俺夺得了黄麻大丰收,要是再能发明一种洗麻机,代替俺泡在水里的手工操作,子子孙孙都感谢不尽呀!”他眼里旋转着泪珠,嘴里难以答话,没有技术人才,怎么能满足群众的要求呢? 二 回县城的汽车就要开动了,忽然有老人气喘吁吁地跑拢来喊道:“司机,请让我上车。”“不行,客满了。”“求你做回好事吧!我大儿明天结婚,我要进城去买收音机。”坐在车上的老戴听了心里一沉,他知道,由于工农业生产的大发展,带来了群众生活的大提高,呢子,毛线,手表,单车,收音机,电视机,还有照相、冷饮,样样迫切需要。但是,基层供销社缺乏技术人才,不敢经营这些业务中这部分或那部分项目。他毫不犹豫地向司机提出要求:“我换老人家上车。”在回县城的沅水南堤上,老戴注目波浪滔滔的沅水,暗暗下定决心:要把“四人帮”损失的时间,丢掉的技术,浪费的青春夺回来,尽快地培养一支适应四化建设需要的供销新军。 党委会上,他提出了办学的想法,人们有些惊诧,做生意的,怎么能办学呢?!他详细地说了全盘打算,大家喜得连声叫绝:“好!好!老戴,莫看你的眼力只有零点零一,却看得如此深远!” 听到这些事情,我们心里暖烘烘的,要和老戴交谈的心情更为迫切,禁不住沿着他的脚印,朝供销学校走去。来到学校听说老戴又到生资公司了解计统班学员出校后的工作情况去了。学校负责人老何把我们领到家里谈了起来,他告诉我们:老戴派他来负责学校工作的时候,他是不乐意的。当时,他听到不少流言蜚语:“做生意的办学校,盘古开天没见过。”“这是戴笃伯为了保住自己的先进红旗,保住自己的模范地位,想出的怪点子。”……老何觉得供销学校这副担子难挑,办学,上面没有明文规定,建校无基地,经费无来源,教师无编制,上课无教材,困难成山似海。他硬是不愿揭开这个刺蓬往里拱。老戴并没有逼他,给了他一个相当长的考虑时间,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枫叶正红的日子,他和老戴参加了省供销社在橘子洲头召开的供销系统教育工作会议。午饭后,老戴拍拍他的肩膀:“老何,外面去走走吧!” 湘江岸边,橘子洲头,他俩缓缓移步。脚下,湘江之水哗哗奔流,宛如千万根琴弦弹奏;头上,麓山树叶飒飒作响,恰似千万竿丝箫发音。老戴手指脚下的江流,说:“眼前的革命形势,就像这滔滔湘水,滚滚向前。我已经是五十挨边的人了,眼力又不好,埋藏在脑壳里的弹片也时常作怪。但是,我决心在县委领导下,办好供销学校,培养人才,建立一支供销新军……”末了,他扬手指着麓山顶上的枫叶,羡慕地说:“革命者。应该像枫叶那样,越近晚年越加火红闪光。”世界上还有什么言语比这更打动人心的呢?刚强的老何抹掉眼角里的泪水,嘴里蹦出了一个字:“干!”办一项事业,下决心难,克服道路上的阻力更难;但是,老戴并没有被这些困难吓住,而是知难而进。没有资金,自己筹;没有校舍,自己盖;没有教材,自己编;没有教师,从本系统选拔,从外单位聘请。一切因陋就简,就地取材。 老何介绍到这里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沓信,展开其中一封递给我们,只见上面写道: 我社五金营业员通过一个月的学习回来后,就将历年存放在货架上有毛病的收音机、三用机,全部修好出售,满足了群众要求。过去五金柜冷冷清清,如今,变得热热闹闹了。这是你们重视提高职工科学技术水平的结果。不过,以后新收学员,请多给我们几个名额。 这完全是对老戴的赞扬呀! 回县城的大道上,我们的心就像身边的沅江水,怎么也不能平静:一个在同敌人殊死战斗中受了重伤,致使双目濒于失明,仅仅只有零点零一视力的功臣,为什么能永葆青春,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呢? 三 终于,这天夜里,我们在戴笃伯的住房里找到了他。他正坐在灯下,左手捧书,右手拿着五倍的放大镜,眼睛吃力地盯在书上左右挪动着。他见我们到来,不舍地站起了身。我们抱歉地说:“老戴,打搅您了。”他从右眼里拿出人造眼球在手帕上揉了揉,说:“我到底还是躲不脱你们。”我们开门见山地提出了问题,他沉吟片刻,感慨地说:“人,无论眼力强弱,只要心怀大目标,时时想到肩上的重任,就能看得深,看得远,国外的先进经验,形势发展的需要,使我明白了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光有物质基础还不行,还必须有人才啊!”我们问他:“你创办供销学校,有人那样反对,你泄过气没有?”他朗朗笑道:“嘿嘿,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要有所创新,就有人指责;你要干一番事业,就有人阻挡。不过,对我来说,你指责你的,你阻挡你的,我总是干我的,我这零点零一,不看这些人的嘴脸。”这字字句句,宛如颗颗金石落地有音,叩在我们的心窝。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戴笃伯眼光如此深远明亮,像我们长着好端端一双眼睛的人,能不深感惭愧吗?! 可是,老戴却说:“我做的这点工作,与党中央提出的实现四化的任务比较,还没完成千万分之零点零一!任重而道远,我当努力去工作!” 当我们告辞老戴的时候,已是更深人静,街灯,早已熄灭,虽说是夜雾弥漫,可我们的眼睛却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亮,对前进的路,看得格外的清晰。 (与汉寿县创作组组长曹一心老师合作) 1982年11月初于汉寿 第26章 朝鲜归来情似火 去年十月,湖南省汉寿县供销社主任戴笃伯,作为中国人民友好代表团的一名成员,前往朝鲜,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参战三十周年纪念活动并进行友好访问。他曾经在那英雄的国土上度过了三年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他多么想再去那里看看呀!这次,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踏上惜别了二十七年的土地。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有些什么新的感受呢?最近,我们访问了他。 冬夜,窗外刮着凛冽的寒风,我们围坐在火炉旁边,听着他那激情如火的谈吐。 去年十月二十三日九时,中国人民友好代表团乘专机离开北京,飞向平壤。当飞机飞到了鸭绿江上空的时候,他们激动地紧依机窗。举目远望,阳光普照着苍翠的群山,低头鸟瞰,澄江似练,大地生辉,新建的厂房,就像雨后春笋,山水田林路,宛如仙工巧匠布置的大花园。啊!朝鲜变了,真正跨上社会主义的千里马,飞腾起来了! 代表团一下飞机,就受到了朝鲜劳动党和人民军的热烈欢迎。然后,坐上小轿车,在横穿平壤市的千里马大街上飞驰,入眼而来的全是直插白云的现代化建筑,每一座建筑物之间,相隔几十百把米远,栽下青松翠柏,养着红花绿草,遍地都像用水擦洗过一般。马路上看不见树叶、果皮,更听不见烦人的嘈杂、喧嚣。 这焕然一新的和平景象,不禁使戴笃伯想起了一九五一年一个飘雪的冬夜,行军经过平壤时的情景。当时,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子,没有一截平坦的马路,没有一声人们的欢笑,更没有机器的轰鸣,它只有弹坑累累,瓦砾堆堆,啼哭声声,废墟一片。当他从一座烧塌了的房子里抢救出一个父母被美国强盗杀害了的小女孩的同时,他发现一棵茶缸般粗的松树,还独立在烧焦了的土地上,这和中国的松树一样,挺拔、青翠。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伸手抚摸松树,天啦!树干上全是弹片,他数了数,共有一百三十多处。顿时,痛心的泪水流出了他的眼角,他想:即使等到战争胜利了,要在这一片焦土上重建家园,新修城市,将会遇到多么巨大的困难,将会需要何等漫长的时间。 可是,建设眼前这如花似锦的平壤,不,不只是一个平壤,是三千里江山的每一寸土地,却只用了短暂的二十七年时间.是什么力量使朝鲜跨上了千里马飞跃向前的呢? 访问期间,中国人民友好代表团参加了朝鲜政府和人民举行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参战三十周年纪念大会;祭扫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纪念塔和朝鲜人民军烈士纪念塔;瞻仰了金日成主席的故乡万景台;参观了军事博物馆、海岸炮阵地、工厂、澡堂、公园以及青少年宫;游览了名山大川;观看了丰富多彩,艺术精湛的文艺演出;接受了康良煜副主席授予他们的国际勋章。特别难以忘怀的是,金日成主席于十月三十日上午,在主席府亲切地接见了他们。金日成主席用流利的中国话和他们交谈。首先,请他们转达他向中国领导人的问候。接着问代表团成员当中,哪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王平团长一一作了介绍。金日成主席高兴地表示,在这块土地上,你们付出了鲜血,朝鲜革命的胜利,有你们的巨大功劳。朝鲜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他告诉代表团的同志们: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的墓,都以县为单位集中起来了,修了烈士陵园。金日成主席还和全体代表团成员合影留念。 谈到这里,戴笃伯十分激动地强调:“这次访问朝鲜,我不仅深感朝鲜劳动党和人民,十分珍视中朝两国人民用鲜血凝成的牢不可破的战斗友谊和团结,而且,使我明白了使朝鲜飞腾发展的力量所在。” 十月二十四日,代表团瞻仰金日成主席的故居万景台。听有关同志介绍,朝鲜革命胜利以后,金日成主席的母亲依然住在过去的茅屋里,和周围的普通群众一道作田种地。有一个来访的西方记者问她:“你儿子是朝鲜人民的领袖,当了国家元首,你怎么还住在这里呢?”金母回答说:“我在这里能够亲手种田,支援我儿子更好地干革命呀!”一次,金日成主席回故居看望母亲,当地的负责人见这里太简陋了,给金日成同志安排了舒适的住处。金日成同志不肯去,并且说:“在战争年代,住在山上,头枕冰雪,身盖树叶,那号日子也过得痛快,革命胜利了,怎么连自己故居都不能住了呢?” 十月二十六日,一个失去了右手的残废军人到宾馆看望戴笃伯,他俩曾在三九四点八高地战役中并肩作战,都负了重伤。从交谈中,戴笃伯了解到,朝鲜解放后,党和人民给予了他很高的荣誉和舒适的生活,可是,他不甘愿享受,又在医治战争创伤,重建家园的战斗中冲锋陷阵,组织残废军人办起了一个规模宏大的现代化塑料制品厂,成了千里马运动中的先进分子。像他这样的军人,在朝鲜成千上万。 这时,戴笃伯深有感触地说:“党的作风好,群众的干劲足,上下拧成一股绳,这就是使朝鲜飞腾发展的真正力量。” 告别了戴笃伯,我心里还在慨叹:他真不愧为全国劳动模范,出国访问一次,就受到了这么大的启发,学到了这么多的经验。倘若每一个出国访问的人,都像他这样,对实现祖国的四个现代化,该有多大的促进啊! 1983年3月初草于汉寿 1983年3月中改于长沙 第27章 湖滨春暖 傍依在八百里洞庭湖滨的汉寿县城,仿佛是一颗珍珠镶嵌在一块明镜的边缘。从县城通往周文庙公社的沅水南堤,好像一条卧龙,抗击着洞庭湖的风浪,守护着大堤内的万千农舍,无垠良田。 1959年4月2日上午。“卧龙”的背脊上,颠簸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正是清明时节,由于连日阴雨,沅水南堤上湿漉漉的,轿车似乎在欣赏着扑面而来的湖滨风光,行驶的速度稍稍放慢了些。 一位年近40的首长把车门上头的窗玻璃推开,一股暖融融的和煦的春风灌注车内,吹拂着他那身简朴的布上装。 “华副省长,眼前就是周文庙,真是春耕大忙呀!”车行一二十分钟,随行的同志指着堤垸内的一排排农舍和富饶的农田,对那位中年首长说。 当时担任湖南省副省长的华国锋同志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华国锋同志昨天从长沙来汉寿县视察人民公社,总结大跃进的丰硕成果。今天早饭后,听了县委领导同志的汇报,感到很满意。对周文庙公社取得的成就十分赞赏。他饶有兴味地打开本子,一字一句地记了下来。不时插话说,好啊!不是有人攻击三面红旗,说什么人民公社搞早了,大跃进搞糟了吗?事实是最有说服力的!你们用实际行动给予了有力的回击!临尾,华国锋同志边说边站起来,用力合上笔记本,张开厚实的大手有力地向前一推,兴致勃勃地说:走,去看看吧。 公社简陋的会议室里,温暖的阳光照进窗棂,公社党委的一些同志,紧紧地围坐在华国锋同志的身边,无拘无束地向他汇报公社建立以来的发展情况。墙壁上挂着一张地图。公社党委书记老鄢指着地图上那一大片水面,告诉华国锋同志:这块地方叫红菱湖。为了尽快地把粮食搞上去,党委有个设想,要组织创业队,把几千亩蒿草丛生、菱刺遍布的红菱湖改造成良田。老鄢见华副省长一边听着,一边赞许地点着头,汇报越加兴致勃勃。突然,他皱起眉毛说:可是,这个设想正遭到个别人的反对和攻击。他们吹冷风,说这是脑壳发热。华国锋同志神情严肃起来,一字一板地说:不要怕,要敢想敢干,人民公社必然要解放人民群众的思想,焕发出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视了大家脸上的神色,用大手指着墙上的公社地图,坚定地说:用你们的双手描绘出真正繁荣昌盛的人间乐园! 第二天凌晨,红霞满天,宽阔的沅水,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轻蒙的水汽,湖风吹来,悠悠荡荡,好像是轻盈的游云。柳丝上鸟雀开始啁啾,华国锋同志便起床登上了高高的沅水南堤。他伸展着胳膊,深深地呼吸着湖乡格外清新的充满菜花香甜的空气,举目远瞩,看到浮在江面上的袒露的荒州,问陪同他的公社的同志:那是什么地方? 公社的同志告诉他:“那是七星洲,从前是满洲良田,治理西洞庭湖时,为了疏通沅水,把它废了。” 华国锋同志关切地问:能不能种些作物? “每年冬季枯水时节,社员们种上一季蚕豆、苦荞。”公社的同志说,“社员们讲,这是跟洞庭龙王爷打游击。” 华国锋同志听着,满意地笑着说:对!就是要跟天老爷打游击,收获一点算一点,到手就是我们的胜利! 华国锋同志漫步下了南江堤,穿过绿色长城似的柳林,来到了公社养猪场。华国锋同志走到猪栏旁,饲养员张大伯正在喂猪潲。华国锋同志笑着向他伸出大手。他也把手伸出来,却又连忙往回缩。他发现手上有猪潲,正要用围裙去揩干净。华国锋同志不等他把手缩回去,就一把抓住,紧紧地握着,和蔼可亲地问他生活过得好不好,养猪累不累,有没有困难? “养猪倒不困难,就是有人说闲话。说什么集体办猪场困难太多。还是各养各的猪,省事得多。” 华国锋同志征询地望着张大伯,问:你看呢? 张大伯坚定地说:“这是保守思想,是歪风邪气,要把它们顶回去!” 华国锋同志凝神望着张大伯,高兴得连连点头。他鼓励张大伯:你做得对,见妖风就是要顶,见邪气就是要压。他还说,养猪是一件大事,群众要吃肉,市场要供应,还要出口换外汇。我们要多养猪,养好猪,落实毛主席关于发展养猪业的光辉指示,用实际行动捍卫三面红旗。说着,便用左手提起猪潲桶,右手拿着潲瓢,走进猪栏门,学着湖南人喂猪的习惯,嘴里“啰啰啰”地连声唤着,手上将猪潲一瓢瓢舀进猪槽里,动作轻巧,麻利,俨然像个养猪能手。华国锋同志看见那一群群膘丰肉满的肥猪闻声起来,哼唱着抢潲,吃得摇头摆尾。华国锋同志忙又加了瓢潲。 华国锋同志视察了养猪场,转身朝公社的田野走去。这一天,他深入到附近的大队、生产队,直到傍晚才回到撒满晚霞余晖的公社院子里。 吃过晚饭,人们有的玩着扑克,有的下着象棋,有的在随意谈笑。这时候,不知是哪个从厨房后面转出来,惊喜地悄声叫道:“同志们,华副省长到菜地锄草去哒!”这声音,使人们全都振奋起来。从公社党委书记到公务员,纷纷跑进工具室,有的扛锄头,有的挑粪桶,有的拿粪瓢,一齐涌向菜地。 菜地里,长着一垅垅冬苋菜、菠菜和韭菜,绿油油的。地头上,管理员老胡正抓着华国锋同志的锄头柄,激动地说:“华副省长,你忙了一整天,晚上还要开座谈会。饭后这点时间,就去休息吧!”华国锋同志抓住锄把不放,爽朗地笑道:不用休息,你看我这么大的个儿,一点也不累。公社干部们被这情景深深地感动了,手里锄着草,浇着粪尿,异口同声地劝道:“华副省长,你确实辛苦了!去休息吧,让我们来干。”华国锋同志掰开老胡抓着锄头的手,拉开架势,熟练地挥动锄头,边锄边说:你们干,是你们的责任;我干,是我的责任。老胡深情地望着华国锋同志亲切的面容,不忍让他过度地劳累,又上前劝阻说:“华副省长,这菜地里,前两天泼了人粪,太阳一晒,大粪跑到地皮上来了。你走吧,莫染上了大粪毒,又痒又痛。”华国锋同志停住锄头,朝掌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笑着说:“你真会出主意,叫我当‘逃兵’罗!”老胡听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话才好。他仔细打量华国锋同志锄过的菜地,草净,土碎,一展平。华国锋同志见一棵青草长在冬苋菜蔸子旁,他怕用锄头会伤了菜蔸,便弯下腰,用手细心地扯掉青草,再培上土,对大家说:蔬菜半边粮,切莫小看这菜地,它关系到我们机关食堂生活办得好不好。现在,群众的干劲不是很大吗?群众的干劲越是鼓得足,我们越要帮助群众改善生活呀!我们都应该想想这件事,到生产队里去,亲手抓抓这件事。 华国锋同志的话,好像一股春风温暖着大家的心坎,激励着同志们决心勤勤恳恳地做一个身不离劳动,心不离群众的普通劳动者。 华国锋同志要回省城了。两天两夜,对于周文庙公社的干部和贫下中农来说,实在过得太快了。人们几多想留他再住两晚啊!吃罢早饭,恰逢一阵春雨,泥泞路滑,轿车开不出去。大家暗自欢喜,心想:华国锋同志可以多住一晚了。可是,一场喜雨过后,天又放晴了。华副省长真的要动身了。华国锋同志打开车门,向依依不舍的人群挥手告别。银灰色小轿车开出了公社院子,向沅水南堤上驶去。通往堤面的坡路被雨水浸透。坡陡地皮滑,小轿车加足马力,吼叫着,连爬了几下,都没爬上去。华国锋同志忙推开车门,下了车,卷卷衣袖,用他那宽厚结实的肩膀,顶着轿车的后面往上推。送行的公社党委书记老鄢,生怕累坏了他的身体,招呼附近田间做工夫的社员上来帮助推车。华国锋同志婉言谢绝地说:大跃进年代,群众都很忙,不要惊动他们,耽搁了大事情。还是我们自己动手!说着,又躬下腰身,用肩膀顶住了轿车。 小轿车缓缓地开动了。送行的人们一齐涌上大堤,向华国锋同志举手致意。华国锋同志从车窗里伸出大手,向送行的人们连连地挥动。 而今,十八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红菱湖人民坚决响应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号召,牢记华国锋同志的指示,发扬勇猛向前的战斗精神,对国家的贡献越来越大。真正实现了华国锋同志当年的殷切期望,把华国锋同志亲手帮助绘制的跃进蓝图变成了现实。今日的周文庙公社终于成了又一个大粮仓,成了洞庭湖畔的又一颗明珠。 (与汉寿县革委创作组组长曹一心老师合作) 1977年10月于《湘江文艺》编辑部 第28章 黄花含笑向北京 江南七月,正是黄花菜成熟的季节。我们来到了洞庭湖畔、武陵山下的汉寿县岩嘴公社。很早听人说,岩嘴因山少竹木,水缺鱼虾,遍地是卵石而得名。供销社扶植社队发展多种经营,尤其是种植经济作物黄花菜,使山变绿了,水变秀了,集体经济壮大了。因而受到了省委主要领导华国锋同志的高度赞扬。这次来,我们就是要了解岩嘴供销社是如何帮助农民种植黄花,促进卵石之乡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事迹。一踏进这块土地,卵石山岗上辟出的层层梯土入眼而来。梯田里长满了深绿色的叶片,葱绿色杆子,金黄色花朵的黄花,在阳光下昂首含笑,仿佛在招手致意,欢迎我们到来。 金色太阳挂天庭, 太阳照俺山里人, 卵石岗上种黄花, 黄花含笑向北京。 一阵响亮的山歌从山冈那边飞来,随着歌声,一个中年男子从山坡那边飞快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打招呼:“刚才公社来电话,知道你们要来,欢迎欢迎呀!”从他的自我介绍中得知,他是龙凤山黄花园的负责人老蔡。我们赞赏地说:“老蔡,你们在卵石岗山种出了这么好的黄花,真是奇迹呀!”他脸上显露着自豪的神色,说:“这还不是顶好的嘞!”他兴致勃勃地领我们转过一个小山坡,告诉我们:“这就是公社供销社周主任的黄花试验地。预计每亩黄花产量可突破500斤。”我们问:“周主任?就是当年省革命委员会在平江召开的财贸斗批改会议上受到过华国锋同志接见的老周吗?”老蔡回答:“是呀!就是他。”这时,衬着绿色剑叶的黄花丛中,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向我们走来。老蔡介绍:“这就是周主任。”我们望着眼前的黄花地,赞道:“老周,真是名不虚传!你们干劲真大呀!”他深情地说:“全靠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指引,全靠华主席的亲切鼓励啊!”说着,他领我们来到了一块大红牌子前,说:“这满山满垅的黄花,就是在这个指示鼓舞下巩固发展起来的。”我们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牌子,红底,金边,上面写着鹅黄色楷书:“积极帮助农村人民公社大力发展多种经营。汉寿县岩嘴供销社的经验很好,应该表扬。大家应该学习。望各地财贸部门都像他们一样,做出更大的成绩来。——华国锋同志在全省财贸斗批改会议上的指示”。我们的眼光久久地停留在大红牌子上。 “这是华国锋同志对俺的鼓励呀!”老周谦逊地说。我们问他:“听说你出席了这次会议?”他点点头,无限感慨地说:“是呀,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我们请他谈谈那次见到华国锋同志的幸福情景。他同意了我们的要求,扬起浓眉,像是敞开了胸中感情潮水的闸门,激情的话语哗哗地涌泄出来: 1969年12月,湖南省财贸斗批改工作会议在平江县召开。15日下午,听说担任省革委领导工作的华国锋同志要听取大会的典型发言。我们急切地盼望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华国锋同志和省革委其他领导同志,迈着刚健的步伐,微笑着走上了主席台。顿时,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我一边使劲地鼓着巴掌,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华国锋同志,他穿着朴素,上穿半新旧的灰布棉大衣,下着瓦灰色裤子;他和蔼可亲,边走边鼓掌,朝代表们点头微笑,招手致意;他谦逊谨慎,指点着身边的每一个座位,让其他领导同志就座后,才坐到了主席台右边的座位上,然后拿出钢笔和记录本,倾听典型发言。每听到动人的地方,他都提笔记录。每个代表发言结束时,他都带头鼓掌。我本来安排在第三个发言,由于前面发言的同志延长了时间,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就由主持会议的首长介绍了我们岩嘴供销社帮助社队发展多种经营的情况。华国锋同志一边听,一边翻阅我们的书面材料,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带头鼓掌,表示赞扬和鼓励。 老周越讲越来劲,我们越听越入神,忘却了时间流逝,忘却了骄阳灼人。这时山那边社员中午休工的哨子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老周抱歉地说:“看,我只顾说话,到中午了。走,到我的住户家吃饭去!” 我们随着老周来到了他的住户。吃中饭的时候,老周用筷子点着桌上的一碗新采的黄花煮蛋汤,对我们说:“吃呀,你们来岩嘴看黄花,也要亲口尝尝岩嘴黄花的滋味吧!”他一边劝菜,一边若有所思地说:“看见这碗黄花蛋汤,又想起了在平江开会与华国锋同志共桌吃饭的幸福情景。就在那天下午典型发言以后吃晚饭,我和一位代表去迟了,正在餐厅门口徘徊的时候,一个温和亲切的声音送进了我们耳朵:你们两个还没找到席位吧,来,来来!和我们一起坐。啊!原来是华国锋同志在招呼我们!我们赶紧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开始,我们有点拘束,华国锋同志看出来,就用筷子点点桌上的菜,亲切地对我们说:你们两个夹菜吃,夹菜吃!华国锋同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态度,顿时使我们从拘束的境地解脱出来。华国锋同志指着桌上一大碗黄花蛋汤,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是搞经济工作的,如果不认真贯彻执行毛主席关于‘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总方针,把多种经营搞上去,这些好东西怎么能满足人民的需要,广大人民群众生活怎么能进一步改善,进一步提高呢?华国锋同志这言简意深的话语,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坎上,使我进一步懂得农村商业参与生产、组织生产的重要性。”“是呀,如果不是听毛主席的话,按照华主席的指示去办,我们这山上没得鸟捉、塘里没得鱼抓的地方,还想种黄花、吃黄花!?”住户老大娘笑盈盈地插了话,老周会意地笑了。 饭后,我们又回到了龙凤山黄花园。老周继续告诉我们:17日下午,大会闭幕,华国锋同志又出席大会作总结报告。在报告中,对岩嘴供销社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和赞扬。老周指了指眼前的大红牌子,说:“这就是华主席当时鼓励我们的指示。他讲了这段话以后,眼光离开了稿纸,高大魁梧的身子站立起来,朝代表们挥动着右手,加重了语气,反复强调:这就是财贸的斗批改,这就是抓住了方向,这就是‘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正确行动!这坚强有力的手势,这铿锵激越的声音,使我心潮翻滚,热泪盈眶。我心里想:华国锋同志真是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典范。真是我们的贴心人。我们只帮助社队在卵石岗上发展了几项经济作物,就极力支持、鼓励。我还想:这正是我们感到黄花等经济作物难以巩固和继续发展的困难时刻,得到了华国锋同志的肯定和鼓励,我们增添了巨大的力量。我有点坐不住了,恨不能插翅飞回岩嘴,把华国锋同志的指示传达给公社党委的每一个同志,传达给岩嘴供销社的每一个干部、职工,传达给岩嘴公社的每一个社员群众,共同大干一场,用行动落实华国锋同志的指示……”老周富有感情的叙述,也深深地感动着我们。从他的谈吐中得知:大会一散,他就兼程赶回了公社,一下车就向公社党委作了汇报。当夜召开了供销社全体干部、职工大会,传达了会议精神,重点学习了华国锋同志的讲话。大家都把华国锋同志的讲话抄录在笔记本上,并根据这个讲话的精神,反复学习了毛主席关于“应以百分之九十的精力帮助农民增加生产,然后以百分之十的精力从农民取得税收”的教导,总结前段工作成绩,找出差距,修订了帮助社队发展多种经营的宏伟规划。说到这里,老周扫视了眼前的大片黄花地,激动地对我们说:“这就是平江会议以后,我们坚持毛主席革命路线,走出柜台,在公社党委的领导下,和贫下中农一起干出来的。” 原来,这里本是卵石岗。岩嘴供销社派出了生产培植员,发动贫下中农同旧的习惯势力斗。批判了“起眼一看是岩头,下雨肥料随水流,要把经济作物种起来,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错误论调,种上黄花和其他经济作物。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的经济作物,如从海南引进的品种,经过试种确实不能再种了。有的经济作物,如黄花,由于有同双抢争劳动力,收获时天气不好,容易发霉的弱点,有些人不愿意再种了,因而导致种植面积缩减。面对这种情况,供销社的个别同志又动摇了。说什么“敲锣卖糖,各搞一行,农业有农业的事,商业有商业的忙。过去就讲过不行嘛。还是站柜台吧!”老周则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毛主席指引的路,华国锋同志给我们撑了腰,我们走定了。”老周带领培植员们重新深入到各个大队和生产队,和贫下中农一起种植黄花。二龙大队个别领导一方面强调黄花的弱点,一方面大喊黄花地零碎分散不好管理,大有砍掉黄花种植面积之势。驻队培植员老黄戴上老花眼镜,把华国锋同志的那番讲话摘抄下来,一份一份地送给龙凤山周围几个大队的干部和社员学习,大家的胆子大了,劲头足了,把零碎分散的黄花地集中连片,把低产变成了高产,巩固和发展了黄花生产基地。 我们没想到,这金针似的黄花,竟有如此不凡的经历。这时候,老周伸手采摘黄花,阳光晒黑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采。我们也都下意识地跟着老周采摘黄花。我们拿起金灿灿的花朵,看了看,闻了闻,仿佛感到它散发出岩嘴供销社干部职工和龙凤山贫下中农汗水的芬芳。我们不禁大声赞叹:“老周,你们帮助社队发展多种经营,确实建立了功勋呀!”不等老周答话,老蔡接过了话题:“何止这门黄花啊!你们看!”他扬手指向南边,“那是供销社扶植高湖大队发展起来的东风茶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峦上青葱葱,绿油油,随着山势的起伏,绿色的浪涛铺向远方。不等我们细看,老蔡又手指东面,说:“那是公社党委和老周他们带领我们开垦出来的大橘园。”我们放眼望去,层层梯土,叠满山头,行行橘树,环绕山坡。大小山头,就像穿了金衣,系了玉带,真可观呀!我们还从老蔡和老周的对话中得知,全公社卵石山岗都种植了各种经济作物。除了黄花、茶叶、柑橘,还有棉花、苎麻和各种草药。全公社的水库塘坝放养了成鱼,有的水面还种上了湘莲。我们眼前好一派多种经营,全面发展的兴旺景象,好一副鲜花盛开,硕果累累,水飞鱼跃,山秀水美的壮丽图画啊! 我们用赞许的眼光望着老周,老周脸上显露着并不满足的神色,开怀说道:“对照英明领袖华主席当年对我们的要求,还远远不够呀!拿多种经营产品的收购来说,虽然与1962年比较增长了三十多倍,同1969年比较增长了一半;但是,同先进的兄弟供销社比较,我们还差得很远啦!我们绝不辜负华主席当年对我们的鼓励和希望,把多种经营生产搞得更好。就说这黄花吧,还要创更大的丰收!” 我们听着老周的话语,放眼龙凤山黄花园,阳光普照,遍地黄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好像一张张满含深情的脸,向着北京微笑、致意。 (与潘德慧同志合作) 1977年6月初稿于岩嘴 1977年8月定稿于长沙 第29章 特殊花园花盛开 这里是一座特殊花园。它坐落在西洞庭湖畔的汉寿古城,共有建筑面积四千一百七十七平方米,观众座位一千四百七十四个。1985年,演出戏剧三百二十八场,放映电影七百九十九场,观众人次近一百二十万,平均上座率达百分之八十,总收入九十八万六千元,折账收入九万一千元。它就是备受观众、作家、导演、演员称道的湖南省汉寿县影剧院。这是由于工作在这里的所有干部员工打心眼里认为,影剧院工作绝非每天简单地放映几部电影,上演几场戏剧,而是辛勤经营着一座特殊的花园,把作家、导演、演员培育出的艺术之花,最有效地传递给观众,使之转化为精神文明之花,绽放在西洞庭湖畔的每一个角落。 一 汉寿县影剧院始建于1979年。是思想大解放、经济大开放的新兴产物。它改变了汉寿县三十年只有一座电影院的历史。为满足全县六十五万人民日益增长的文化生活需求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如何使之效益最大化,则经历了一个艰苦的探索过程。 过去,在全院二十个工作人员中,存在着种种模糊认识。有的认为,影剧院只是个娱乐场所,观众通过一天的劳累之后,走进影剧院,听听音乐,看看演出,吃瓜子,喝茶水,扯笑谈,消除疲劳,驱走烦恼。这就是它的全部功能。作为影剧院的工作人员,就是替观众扫扫地,查查票,没有什么奥妙。有的认为,影剧院的工作目的就是为了多捞钱,观众出钱买一张票,影剧院给一个座位,有钱请进影剧院,无钱就在门外站。有的认为影剧院是个建立人际关系网的好场所,来影剧院工作,目的就是结交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人,关键时刻为自己所用。每逢新戏新影片上演(映),首先就往熟人、领导那里送好票,甚至没有票也允许进场。还有的把影剧院当成省钱省力的好地方。看戏看电影可以不掏钱,扫地看场,既不费力,更不劳神,工作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对于发生在剧场上的流氓阿飞行为,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不吃眼前亏,也省得过后被人算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种种模糊认识的存在,使全院工作出现了一段“六多六少”的现象:工作人员多,积极做事的少;工作马虎的多,责任感强的少;爱面子的多,坚持原则的少;开后门售票的多,不拉关系的少;吵架涉闹的多,和蔼相处的少;斤斤计较的多,克己让人的少。 正当他们的工作出现这些严重问题的时候,党中央向全社会提出了建设精神文明的伟大号召。总经理兼党支部书记李扬中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提高影剧院工作人员思想道德素质,推进影剧院工作实现新跨越的大好时机。他及时结合本院的工作,组织干部职工进行专题学习和讨论。使大家认识到,影剧院是建设精神文明的重要阵地。影剧院工作人员,和作家、演员、导演一样,肩负着建设人类灵魂的神圣使命,是作家、演员、导演与观众之间的桥梁和纽带,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宣传员。同时,影剧院工作做得好,是“五讲四美”的具体体现。戏剧和电影是综合性的艺术,影剧院作为传播载体,不仅要让观众从这里得到艺术的享受和受到有益的形象教育,而且要让观众从售票、进场、入座、看戏、看电影、出场的每个环节中,同样受到文明的、美好的教育和感悟。 于是,汉寿县影剧院在全省县市级影剧院当中率先实行岗位责任制,要求每一个工作人员都必须完成党支部提出的十条场务工作的基本职责:一、宣传“五讲四美”,培养高尚美德;二、热情接待观众,态度和蔼可亲;三、坚守工作岗位,不得擅离职守;四、维护影剧院秩序,严肃场务纪律;五、打破私人情面,坚持无票罚款;六、检查安全保卫,处理各类纠纷;七、注意声光效果,维护演(映)出质量;八、倾听观众意见,改进演(映)出工作;九、打扫场内卫生,保持整齐清洁;十、拾物归还原主,不准窃为己有。 二 要把影剧院建设成为传播精神文明的重要阵地,影剧院的工作人员,必须首先是建设精神文明的先行者。阵地的主要对象是观众,为观众服务的好坏,是关系到整个影剧院工作好坏的基本标志。为此,全院干部职工积极落实党支部提出的十条场务工作的基本职责,把过来为自己着想的立足点转移到为观众着想上面来,热情周到地、全心全意地为观众服务,想为观众之所想,急为观众之所急,用为观众之所需。要做到这点,必须先了解观众,熟悉观众。他们从机关到学校,从工厂到居民,从城镇到农村,针对观众在想什么,急什么,需什么,分别深入了解和分析,使工作上有了底,心里有了一本账。有的农民反映,上街买货物,牵猪仔,办嫁妆,牲口、货物无处存放,想看场戏和电影,却没有办法。有的观众反映:影剧院的“秩序不好,小孩满场跑,场内热得很,渴得受不了”。针对群众呼声,他们设立了汽车单车停放处,茶水冰棒供应处,鸡鸭牲口寄养处,箩筐包裹保管处,重要物品存储处,使观众安安心心地进场看戏看电影。尤其对那些带着小孩进场看戏看电影的父母亲,不是把他们挡在门外,而是热情关心。1985年7月天的一场演出,剧场上突然有个小孩啼哭,影响周围观众的情绪,值班员彭依梅就轻言细语地问孩子母亲,孩子为什么要哭?孩子的母亲告诉她:孩子口干,要喝茶。彭依梅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要孩子的母亲安心看戏,她把孩子抱到休息室,一匙一匙地往小嘴里喂茶水。如今,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工作人员就主动上前,替观众招呼孩子,而不是听到哭声就走上前,三言两语把大人和孩子一起打发出剧场。观众对他们这样做,既放心,又满意。 场内抽烟,吃有声响的食物,是严重影响剧场效果的,为了克服这一问题,影剧院的工作人员以身作则,带头遵守,只要是上班时间,就不抽烟,不吃有声响的东西。给观众做出榜样。他们采用“讲”、“禁”、“存”、“罚”四个字的管理方法,即耐心讲道理,宣传场内保持干净和安静的好处,制定新规禁止场内抽烟和吃有声响的食物,场内发现违规者收存禁带物品散场时予以归还,对个别屡禁屡犯观众给予罚款处理。终于最大限度的制止了抽烟和吃有声响的食物。过去一场演(映)出下来,全场要扫出近百公斤烟蒂和瓜子壳,实行四个字的管理方法以后,只有少许烟蒂、瓜子壳。禁烟禁瓜子的同时,他们还十分具有人情味地在门口摆出一个大盆子,给那些耐不住烟瘾和瓜子瘾的观众提供方便,满足需求。有时,还遇到一些有特殊情况的观众,如急病,残疾,被盗,酒醉等,一旦发现,妥善处理。时常有喝醉了酒的观众,呕吐一地,他们立即打扫干净,并劝其退场,以免影响其他观众。 三 影剧院的工作性质和电影院比较起来,有所不同,不仅要热心为观众服务,还要热心为客剧团服务,在演职人员面前起到“五讲四美”的表率作用。剧团的接待工作,直接影响到演出的顺利进行和质量的提高。因此,汉寿县影剧院党支部把搞好为剧团服务的工作,摆在影剧院工作的重要位置。剧团最关心的是剧目的上演和演出的安排,因为戏剧同电影在客观上争场次,争时间的矛盾是非常突出的,如果影剧院工作人员为剧团服务的态度不鲜明,就容易把戏剧上演挤掉。影剧院应该以演戏为主,这一点,他们是很明确的,从来没有把戏剧演出挤掉过。在演出时间安排上,也是优先考虑戏剧,兼顾考虑电影,他们不是以捞钱多少来作为演出或放映安排的依据。1985年因考虑到本县汉剧团拍电视和其他原因,使戏剧停演了一段时间,但戏剧演出仍然有三百三十多场。湖南省花鼓剧团来汉寿县影剧院演出十天共十九场,每天两场,从未掉过一个座。湖南省歌舞团来上演之前,汉寿县影剧院就组织发售了十一场票。湖南省杂技团在汉寿县影剧院演出六天共十七场,这也是他们建团以来,除对越自卫还击战慰问演出外,平均每天演出场次最多的一次。南县花鼓剧团入院十七天共演出三十一场,而且每场上座率平均都在九成以上。去年冬天,湖北省汉剧团要求专程从武汉来汉寿县演出,开始,汉寿县影剧院不敢接受,因为路途远,困难多。但是,群众要求很强烈,希望尽早看到湖北省汉剧团的演出。于是,影剧院党支部克服重重困难,组织六辆大卡车,从汉寿往返武汉、长沙,专门为湖北省汉剧团服务。湖北省汉剧团入院二十天共演出二十九场。 汉寿县影剧院在1985年内接待了十三个客剧团,对于每个剧团的生活,都安排得仔细周到,吃的,住的,用的,都有专人办理。有些计划物资,及早备齐,有时甚至把自己的让出来,使剧团到院如到家。在演出中,对每个重点节目,召开剧评座谈会,写出评论文章,对剧本、演员、音乐、舞美、灯服等等,有特色之处,给予赞美,并反映观众意见,提高演出质量。当剧团结束演出离院回程的时候,汉寿县影剧院及早准备运输车辆、油料,对于返程时间、路线,做到准确、及时,使其安全到达新的目的地。而且热情欢送,不是来时热热闹闹,走时冷冷清清。还召开茶话会、座谈会,主动征求演职人员对改善提高影剧院工作的意见,加深双方了解,提升双方感情。每个剧团对他们的工作都很满意,都表示愿意作为演出点下次再来。有的演员走时还流下了难舍难分的泪水。 四 要把影剧院办成建设精神文明的重要阵地,影剧院的工作人员,必须是建设精神文明的传播者,积极做好影剧预告、内容简介等宣传工作,做到图文并茂,扩大影响,让观众对影剧讯息早知道,明剧情,选时间,好安排。同时,认真开展影评剧评活动,对那些鼓舞人们积极向上,大干四化的优秀影剧节目,邀集工农商学兵代表,进行座谈,撰写文章,定期刊登,与观众见面。对那些低级庸俗,思想消沉的影剧节目,进行有力的批评,提高观众的鉴赏能力。为了尽可能地使更多的群众受到精神文明教育,一年来,他们在售票的方法上做了五点改进:改一处售票为多处售票,改上门买票为送票上门,改只售当日票为预售三天票,改上班售票为整天售票,改拉关系售票为特殊情况从实解决。有一天演出《啼笑因缘》,票已售完,开演前,来了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农,硬要求进场看戏。经询问得知,原来他家住离县城一百多里的丰家铺公社,七十多岁了,二十多年没有进城看戏,如今政策好,家里有了钱,专程搭车进城听戏的。他们觉得,老人的行动应该支持,而且《啼笑因缘》反映的正好是现实农村生活,相信老人听后一定会受到教育。于是,他们在角落里安排了一个座椅,让他听了戏。演出结束后,老人深有感受地说:“多谢你们让俺听了一出好戏。戏里的事情,俺队上有,俺屋里有。俺的孙女儿就不安心在农村插田,只想找个吃国家粮的婆家,请媒婆四处做媒,把俺的酒喝光了几壶。俺回去哒,硬要很些教育她一餐。明朝晚上,要俺孙女也来看这场戏,让她脑壳里好开点缝。” 株木山公社施家巷大队的施老倌,耳朵有点聋,不抽烟,不喝酒,就是喜欢看戏、看电影,不管节目换没换新,天天都要看。总经理兼党支部书记李扬中了解到这一情况,与每个党支部成员沟通后作出决定,对施老倌给予特殊照顾,把影剧院一排一号座位以每月五元的低廉收费让他包下来,准许他本人每天每晚看戏看电影。当他看了电影《喜盈门》以后,主动向李扬中反映说:“李经理,像电影当中那种婆媳吵口,夫妻打架的事,在俺队上照常有。”这引起了李扬中的深思和重视,第二天,他就派人给施老倌队上送去《喜盈门》的电影票,全队老少都来看,使大家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后来,婆媳吵口,夫妻打架的事情,在施家巷大队就越来越少了。 城北有个五金修理员,左腿残疾,行动不便,每当新戏新电影上演(映),汉寿县影剧院就派人给她送票上门,到了演出时间,接她进场。最近,她对他们说:从你们全心全意为观众服务的行为中,从电影戏剧塑造的艺术形象上,使她受到了深刻的教育。过去,每逢顾客来修钟表钢笔,她多数时候是爱搭理不搭理,尤其对农民的态度不好。如今,她转变了自己的言行,无论对什么人都是笑脸相迎,千方百计做到使顾客满意。 为了组织观众,满足上座,扩大建设精神文明的宣传面,汉寿县影剧院在工厂、机关、学校、街道、公社分设了二十多个联络点,由点上发放宣传品,收集观众的反映,预约看戏的时间和人数,确定包场或者加场,互相协商,各有照顾,给予方便,统筹安排,这样就便于掌握什么时候需要斢戏,什么剧目可以多演,做到心中有数,使掉座不多,让观众满意,剧团满意。像百禄桥、毓德铺、三和、周文庙、株木山、沧港、岩嘴、聂家桥、酉港、罐头嘴、洲口、坡头、文蔚等公社的有些大队来县看场戏,要乘车几十里,他们联络后,把票按约定时间留下或专程送去,以免农民跑冤枉路。由于有计划地组织观众,使越来越多的人受到了精神文明教育。 如今,这座特殊花园因为有了以李扬中领头的这一特殊园丁群的特殊经营,不分白天黑夜,不分春夏秋冬,特殊花儿,竞相绽放,令每一个入园卖花者、每一个入园赏花者都流连忘返,给社会主义大花园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1986年1月于汉寿县供销社机关宿舍 第30章 她是细雨她是春风 一 她今年5l岁,身患严重风湿病、乳腺瘤等疾病。自从创建汉寿图书馆至今,多年来,她一直在馆内担任图书外借工作。过去,曾听人说:“担任图书借阅工作是蛮舒服的事,不用体力,不动脑筋,风不吹,雨不淋,又清洁,又安静。” 开始,她也确实有这种感觉。初建馆时,馆内藏书量少,来借阅图书的读者不多。每逢开放,她就坐在外借处,来一个接待一个,读者需要哪本图书,她就从书架上取下哪本。总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这样,她觉得完全尽到了一个图书馆工作者的责任。 去年,改革的春风吹遍了祖国的每个角落,各行各业都力争开创新局面,为建设社会主义的“四化”强国作出更大的贡献,图书馆的领导也及时地向全馆人员提出了要求,这对她是一个很大的震动。于是,她对前段工作认真地进行了回顾,找出了存在的差距。 她想:商店营业员可以走出柜台,送货上门,全心全意为顾客服务;演员也可以走出剧团,送戏到工厂、到农村,千方百计满足观众需要;她作为图书管理员,为什么不能走出图书馆,把文化科学知识送到广大读者手中呢? 首先,她想到了教师。他们大都担任着比较繁重的教学任务,上图书馆借一次书,全靠挤时间。让他们把时间用于教学中去,该有多好呢?她到汉寿县教师进修学校,把自己的想法对该校负责人讲了,并说:“你们需要什么书,只要给我打个电话,或者搭个口信,我就及时地给你们送来。”他们又感激、又欢迎。当时,语文组一位老师,急需《古汉语纲要》。她回图书馆一看,此书已被外借,她便和借阅该书的读者商量,请他抓紧时间,尽快读完。这位读者也十分通情达理,连续几晚攻读到深更半夜,及时地把这本书归还到她手中。她顾不得吃饭,就把《古汉语纲要》送到了进修学校那位语文教师的家里,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去年八月,该校第四届小教班上古汉语课,需要参考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修订本)一至四册。她得到他们搭来的口信,便立即从书架上取了书,送到了学校。她从老师们的神色中发现,他们还需要很多参考资料,但又难于启口。她说:“你们还需要哪些参考书,照直讲,我尽量满足。”他们见她态度诚恳,就坦率地讲了,她一一登记下来,共需要三十八本。这当中,有些是馆内有的,一部分是馆内没有的,她就向馆领导汇报,要求到新华书店将没有的部分添置进来,得到了馆领导的积极支持。她把这三十八本参考书给老师们送去,对他们上好古汉语课,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 去年十一月,有一位老师,要去长沙参加省美学学会的年会,急于赶写学术论文,需要参考资料。她知道后,花了两个多小时,从书架上的有关书籍中认真查找,没有专集的,就找合集,并从中翻到有关篇章,做好了记号;没有修订本的,就找初版本;还从期刊中查出有关篇目。例如《西厢记》就找出了四个不同的版本。这样,基本上满足了这位老师的需要,让他比较得心应手地写好了学术论文,顺利地去长沙参加会议。最近汉寿县教师进修学校被评为常德地区的一类进修学校,老师们说,这当中也有她的一份辛劳。 二 要把文化科学知识送到读者手中就必须对读者有比较全面的了解。她在同许多青年读者的接触中发现,大多数的青年人,偏爱读文艺书籍,对自然科学书籍不大问津。她就有针对性的把有关自然科学书籍送到这些年轻人手中。如电工许锦峰,在家待业时,埋头读小说、散文、诗歌,分配自己当电工后,依然只读这类书刊。她觉得,年轻人喜欢读文艺书籍是好事,可以丰富精神生活,但是,决不能顾此失彼。如果结合本职工作,钻研科学技术知识,这将有利于年轻人朝着正确的方向全面发展。 于是她将《电工手册》《电工基础》送到许锦峰手中,启发他刻苦学习,掌握电工知识。 开始小许不以为然。不久的一天,他独自在车间值班,突然,一台电机停车,故障发生在控制回路。当时,生产不能耽误,故障必须尽快排除,师傅又不在场,怎么办? 小许拿来她给他送去的《电工基础》一书,从中找到了类似的控制回路图,他边看书,边对照检查,较快地排除了障碍,恢复了正常生产。从此,他既看文艺书籍,又认真钻研电工技术,进步很快。他十分感激地说:“图书馆是我的第二所学校,使我全面地学到了许多知识,我要在这所学校里刻苦学习,立志成材。” 教师、工人,他们需要吸取新的知识,往往容易被人注意,受人重视。而农民,则容易被人遗忘。多少年来,他们缺乏文化娱乐,生活枯燥,科学技术知识贫乏。白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劳动,晚上躺在床上睡大觉,饭前饭后和过年过节的休息时问,不是打牌赌博就是做一些带有浓厚的封建迷信色彩的娱乐活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们手中有了钱,需要有健康向上的文化娱乐活动,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需要掌握更多的科学技术知识,用以加快致富的步伐。作为一个图书馆工作者,应该及时地满足他们的这种需求。 去年,她给护城大队的农民送书十多次,计一百零九册,收到了较好效果。如农民曾恒,读了《怎样养兔》之后,饲养长毛兔,一利国家,二使家庭增加收入。通过他,影响了周围的许多农民,形成看书的良好风气。过去那些爱打牌赌博的年轻人,夫妇经常吵嘴打架,如今烧掉了赌具,挤出一切空余时间,埋头看书学习,不仅夫妇和睦,家庭团结,还想出很多发家致富的新门路。 从这里,她进一步尝到了甜头。 三 她反复琢磨,觉得图书借阅工作,还大有潜力可挖,还有很多过去没做过的工作等待他们去做。例如监狱就很需要他们去做工作。 去年她和小旷给监狱送书四十七次,一千一百零二本,借阅一万三千多人次,组织写读书心得笔记三百七十四份。 十七岁的周xx,在押期间读了大量名人传记、政治理论书籍和科技书刊,提高了觉悟,深挖了犯罪根源,他的读书心得被省公安厅的简报刊用。后来,他被送到劳改农场,表现积极,还多次来信表示感谢,决心今后加倍努力学习,争取重新做人。 把书送到监狱,既加速了犯罪分子的思想改造,又稳定了监狱秩序,同时体现了党对罪犯的改造政策。由于收到的效果好,她和小旷送书的劲头更大。图书馆到监狱往返六华里,六月天气炎热。她身体有病,小旷怀孕五个月,走一路都要汗流浃背,何况要背那么重的书刊,但她不畏艰难,走一截,站下喘一口气,又继续往前走。有时为了不耽误白天值班,就利用晚上休息的时间。 送书到监狱可以协助政法机关治愈犯人灵魂上的创伤。送书到医院则可协助医务人员治好病人肉体上的创伤,使病人振作精神,早日恢复健康。如常德七一机械厂的刘师傅,患血吸虫病进入晚期,开刀切除了脾块,他很悲观,整天愁眉苦脸。她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送到他手中,启发他一天读一点。他读着读着,越读越有味,越读越高兴,忘记了病痛,丢下了包袱。读完全书,他被书中所描绘的保尔·柯察金的英雄形象深深感染,决心像他那样生活下去。 退休教师刘运光,长期患病,经医生多方检查,未找出病因。他怀疑自己患的癌症,觉得自己年过花甲,死不足惜,能活一天,就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天。于是成天打扑克,玩跑符字牌,混度光阴,后来他读了她送去的各类图书,思想深处引起了震动,觉得应该像鲁迅、罗健夫等人那样生命一天不息,就要有意义的生活一天。从此他再也不打扑克玩跑符字牌,把一切时间用在读书学习,还成为了电大学员。今年她还给地区血防院送书二十四次,共三百一十七本。阅读量达五百七十三人次。 坚持走出馆门,把文化科学知识送到读者手中,这是她的神圣职责。一年来,她利用节假日和早晚休息时间,以及馆内规定的每周半天,给工厂、农村、电影院、医院、招待所、进修学校、监狱等单位送书上门一百零二次,送去各类书刊一千三百八十六册,读者一万八千九百八十六人次,读者写出读书心得、笔记三百五十六篇。 她是细雨,她是春风,滋润着、温暖着读者的心田。 她,就是湖南省汉寿县图书馆馆员蔡馥兰。 1985年秋于汉寿县供销社 第31章 投下一片绿阴 世界充满生机,因为有了绿色的生命;世界不尽如人意,因为还有荒漠和枯洲。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无论植根何处,都能投下一片绿阴,人间的荒漠便会渐渐减少,枯洲也会渐渐缩小,世界尽善尽美,人类至真至诚。 然而,每个人都要成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实在不易,需要勤奋和真诚,必须奉献与牺牲,默默地化腐朽为养料,水变成血,肥凝成骨,丰富情感,壮大力量,提高精神,让每一片叶,每一棵枝,都凝聚一团,搏风击雨,遮暑避寒,给大地、给人类投下一片绿阴。 人,要成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真难。湖南省汉寿县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队教导员黄启德,恰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悄然生长,无悔奉献,给大地、给人类投下了一片绿阴。识时务者为俊杰。按时下的社会风气和人生观,黄启德本可以索取,因为他手里有权。在世人的印象中:交警是个美差,制服一穿,路上一站,上至政府要员,下至寻常百姓,都可以管,都可以罚。所以,车有坐的,烟有抽的,酒有喝的,钱有花的。黄启德身为交警大队的教导员,说话办事是有分量的。搞点权钱交易,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3l9国道从汉寿县境内横贯而过,有100多公里路段属汉寿县公安局交警大队管辖,东去西来的车辆多,要管的事自然多。 这年春天,米江茶场一辆解放牌汽车在319国道汉寿路段与湖北沙市棉纺厂的一辆日产丰田牌小面包车强行“接吻”,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近10万元的特大交通事故。米江茶场一位副场长带着三名科长赶到汉寿,找黄启德私下商量:“只要不追究我场司机的法律责任,无论罚多少钱,照拿。”并当即掏出三千元钱,作为酬劳黄启德处理这起事故的“辛苦费”。黄启德笑笑,婉言谢绝:“处理交通事故,是交通警察的责任,政府已给我们发了工资和岗位津贴,再收当事人付给的辛苦费,就是违法行为。违法就要负法律责任。你们都是当领导的,决不情愿看到我受法律的制裁吧!” 这几个人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只好赶紧收回了三千元钱。他们也许第一次尝到了金钱并非万能的滋味。 汉寿县城关镇个体户a从本县某农场买回一台报废的吉普车,又打通关节从废品仓库拼装成了一辆旧车,要求保留原吉普车的户籍,给拼装的旧车上户,这样,既可省大笔钱,又可赚大笔钱。这是个精明绝顶的个体户,他运用“舍不得金弹子打不到金凤凰”的商战原理,于深夜提着白沙烟、茅台酒以及美国进口的可口可乐,敲开了黄启德的家门。黄启德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夜访者的用心和目的。他内心暗暗痛恨:如今,不知是什么人把党风民风搞坏了,有事不是白天到办公室谈,而是黑夜找到家里说。这无疑是用金钱换原则。他是个涵养极好的人,脸上带着笑,不让内心的情绪露于言表,暗暗思索着如何有理有力地说服来访者。a见他满脸带笑,以为他见钱眼开,心里好笑:世界上没有不爱钱的人,只是爱钱的方式不一样。他表面上一本正经,内心里早就伸出了捞钱的手。a没有转弯抹角,开门见山,直陈来意。临尾加重语气说:“喝了清泉水,不忘挖井人。等俺跑客运赚了钱,再来重重地感谢你这个大恩人。”黄启德笑着说:“这挖井人我不能当,这清泉水你也莫想喝。用报废的旧车跑客运,这是拿群众的生命当儿戏,会遭天打五雷劈。”a仍不肯离去,继续软磨硬缠。涵养再好的人也受不了这份罪。黄启德脸上的笑容消失,布满了一层阴云,他指着a提来的礼品,说:“该办的事,不送一分一厘也要办。不该办的事,就是赶座金牛山来也同样不能办!”a只得提了礼品,怏怏离去。 交警,有人夸,有人骂,有人想,有人怕。骂交警骂得最多的是司机;怕交警怕得最狠的,也是司机。黄启德自担任汉寿县公安局交警大队教导员以来,始终在寻求:交警能不能做到有人夸,无人骂;有人想,无人怕呢?交警管理的主要对象是司机,想交警想得最多的也是司机。那样,就说明交通警察真正做到了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黄启德身体力行,率先垂范。每次处理交通事故,对肇事司机总是和颜悦色,耐心说服教育。赔偿多少,处罚多少,一律按规定办理,司机心服口服。身教重于言教。他的言行,给全大队民警树立了榜样。青年民警刘西忠在处理祝家仑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时,一方面积极组织力量,为司机吊车,找回失散的物资,一方面给司机烧水做饭,生火取暖。这位来自贵州的司机深受感动。当黄启德和大队长朱诗平赶到出事现场时,贵州司机抓住他俩的手,激动地说:“像你们这样的交警,真是司机的贴心人啦!”交通事故处理了,撞损的汽车修好了,失散的物资找回了,贵州司机要走了。临走时,他将自己带回家过春节的两条狗腿、两瓶茅台酒、两条箭牌烟悄悄塞在了刘西忠床底下。同时留下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过去,我对交警有偏见,总觉得交警处处找岔子为难司机。通过这次交通事故的处理,我才真正看到了交通警察那颗无私奉献的心。以后,我要严格遵守交通规则,安全行车,为国家减轻损失,给交警少添麻烦。”刘西忠将这封信和礼品一起送到了黄启德手上,这份真情,他代表全大队民警收下了;这份厚礼,他代表全大队民警退还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染白了八百里洞庭湖。平日乌黑锃亮的319国道,变成了一根白花花的绸带。军山铺路段,有几处急弯陡坡,白雪覆盖,汽车难以通过。黄启德、朱诗平从全大队抽调年轻力壮的民警,组成突击队,由他俩带领清扫急弯陡坡路段的积雪,一天一夜的连续作战,有的民警掌心磨起了泡,疼痛难耐,有的民警火口震破了皮,鲜血直流,他们看到年过半百的黄教导员一刻不停地埋头苦干,谁也不愿退缩。眼看着一辆辆汽车从他们身边顺利通过,他们心里赛蜜甜。黄启德是植根洞庭湖西畔的一棵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遮烈日,挡暴雨,为南来北往的行人和车辆投下一片绿阴,捎去一份清凉。黄启德,一株浓绿的大树。 1990年夏于汉寿 第32章 为迷途者铺道 在中国大大小小的官职中,最难做的官莫过于治安拘留所所长。 治安拘留所是对轻微违法人员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实施治安拘留的场所。它是一座陶冶顽石的熔炉,它是一所挽救失足人员的特殊学校,在这里工作的每个民警,是这座熔炉里的工程师,是这所特殊学校里的教师。作为所长,便是校长,便是总工程师。黄耕道,年仅45岁,从警却已28个春秋,担任汉寿县公安局治安拘留所所长也有整整10个年头,先后收留过8000多人,这中间,除了顽石,还有荒凉的沙漠,干涸的溪沟,还有蛀蚀的树苗,枯萎的小草,亦有迷雾缭绕的山洞,深不可测的沟壑,他用一颗爱心,满腔深情,化作阳光雨露,变为春风细雨,感化顽石,滋润沙漠,装点溪沟,治愈树苗,复苏小草,探明山洞,量准沟壑,让四面八方春意盎然,使千家万户笑语飞扬。 四月,赏花的季节,违法青年毛国庆被收容拘留所。他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便破罐破摔,不仅拒不交代问题,反而砸碗、撞墙、打玻璃。老黄没有体罚他,一次又一次对他循循善诱,耐心开导。得知他喜欢赏花,便每天送给他一束映山红。开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渐渐地,他摇头,他叹息,望着那火焰般的映山红出神。 4月l7日,老黄患病卧床。深夜,雷声滚滚,大雨滂沱,树竹摇曳,呼啸刺耳,老黄放心不下号子里那些被拘人员。他强撑着身体,照着手电走进号房,来到三号房门前时,只见毛国庆双手捂住腹部,蜷缩着身子满地翻滚。他牙齿紧咬嘴唇,流出殷殷鲜血,不愿发出呻吟。老黄顾不得自己重病在身,用板车载着毛国庆,顶风冒雨送往相距七八里远的县人民医院抢救。 第二天早晨,雨后放晴,曙光初露,花的芳香,鸟的鸣叫,唤醒了毛国庆,他睁眼发现满身泥水的黄所长也躺在身边的病床上输液治疗,顿时,他心如箭穿,悔恨的泪水串珠般地流下。 人,都有后顾之忧,包括被拘人员,若能及时解除,便如鸟生双翅,翱翔自如。黄耕道,时刻不忘为被拘人员排忧解难,这对加速其改造收到了理想的效果。 也是四月,也是赏花的季节,吴某被拘留,其妻正坐月子,在县城租住的房子交不出房租,房主催着要房;在农村的私房早已抵债,无力赎回。留城难,出城亦难。吴某人在所里,心在所外,时刻惦记着妻儿的生活,根本不接受思想改造。这一切,黄耕道全装在心上,他说服吴某的侄儿,为婶婶腾出两间房子居住;接着请来吴某的岳母,服侍女儿和外孙,没有粮油,他用自行车驮去;没有柴烧,他用板车拉去。吴某手捧妻子的信,感动、惭愧、悔恨。他紧握黄所长的手,竹筒倒菜籽似的,交代了二十多起盗窃案。 近三年来,被拘人员经过教育感化,大胆揭发犯罪线索,据此,破获各类刑事案件37起,挽回经济损失7.3万元。 九月,金灿灿的田野,沉甸甸的山峦,老黄肩背挎包水壶,沿金牛山的弯弯小道攀援,被拘人员小李解拘回家,他去进行回访教育,以巩固所内的教育成果。 他走进溪水叮咚的山村,心情是水一般明快。但当他看到小李孤寂冷清,无依无靠的生活在一间茅屋里时,心情变得大山般沉重。再这样下去,小李说不定又会外流行窃。他从村里借款一百元,改善小李的居住条件,又通过邻里乡亲为其介绍对象,结婚成家,安居乐业。夫妻相亲相爱,勤劳致富,成了闻名乡里的“小康之家”。 张吉华进了拘留所,其母病重。他申请回家探母。县公安局予以批准,并派民警陪同。一星期时光晃眼即过,儿子要走了,母亲仍卧床不起。张吉华回所,怎么也放心不下。他做梦也没想到,黄耕道专程进村,和村党支部一起商量后,请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日夜服侍和照料他的母亲。俗话说,只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张母年高,辞世而去。但老人去得坦然,去得安静,她给儿子留下遗言:“不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就对不起黄所长这样的好警察,娘在阴曹地府也要责骂。” 理,可以服人;情,可以感人;诚,可以动人。几年中,先后有八百多个解拘人员立功受奖,每当他们接到党和政府授予的奖状和奖金时,就要向老黄致信致电,深表谢意。其实,这感谢的何止是黄耕道本人啊! 十年来,老黄对入所人员精心管,细致教,对出所人员热情帮,诚恳促,同时,他还注重对收拘人员做好入所前的启迪,疏导工作。 山村中年妇女麦某,排队上车时扰乱秩序,受到车站派出所民警小陈的批评,她不仅不虚心接受,反而朝小陈劈面两巴掌。照有关条例,她被拘留10天。入所前,她想像中的拘留所阴森恐怖,非打即骂,日子难熬。她打了警察,进入拘留所后,不死也会脱层皮。她要丈夫顶替,法律当然不允;她又要女儿陪同,法律同样未依。黄耕道和她五次谈话,宣传所纪所规,又带着她和她的丈夫、女儿参观拘留所,让她和家人长了见识放了心。入所10天,她虚心接受改造教育,学到了许多法律知识,回村后遵纪守法,与过去判若两人。 盛某长相动人,可往往出口伤人,丈夫是他的一碗下饭菜,这且不说,她还向法庭提出离婚。法庭经过走访,依照有关法律条文,未能满足她的要求,她就大骂法警,大闹法庭。法律的尊严容不得半点触犯。她被司法拘留15天。当法庭用汽车将她送到拘留所时,她死活不肯下车。 汽车走了,她在地上放赖打滚,涕泪满脸,屎尿盈裤,男人们无法拢身。黄耕道从附近小学叫来当教师的妻子,又请来老刘的老伴,将盛某抬进询问室,用贴心的话儿安慰,用温热的毛巾擦面,拿出崭新的衣裤换上,并在询问室临时架起一张床,由老黄的妻子陪着她度过入所后的第一夜。这一夜,她们谈儿子、谈丈夫、谈家庭、谈生活,还谈未来。女人的心容易贯通,容易贴近。盛某幡然醒悟。第二天,她主动要求搬进号子,又向老黄索要纸笔,写了检讨书,请求老黄带他到法庭,虚心认错,索回离婚起诉书。解拘出所后,她和丈夫相敬如宾,小日子过得赛蜜甜。 十载寒暑,十个春秋,十年人生,十个里程,黄耕道在治安拘留所所长这个平凡的岗位上,苦苦耕耘,默默劳作,为那些迷途者铺设出一条条走向光明,走向幸福的人生大道,他那方正英俊的脸膛上布满了他这年岁本不该有的皱纹。华发悄悄滋生,背脊暗暗弓驼,他把青春,他把心血,他把情,他把爱,全部奉献给了党交给他的平凡而伟大的事业。他也得到了,多次被评为市劳模、先进工作者和优秀党员,两次荣立三等功,三次被县政府记功奖励,无数次受到群众的夸赞…… 啊!平凡的岗位不平凡! 1990年夏于汉寿 第33章 特殊纽带 锃亮闪光的铁轨,是贯通东西南北的纽带。 巍然飞峙的桥梁,是联结江河湖海的纽带。 生活离不开纽带。 生活需要各式各样的纽带。 湖南省汉寿县公安局信访专干张俊才,被人们誉为“特殊纽带”。 当一块块土地龟裂,禾苗即将枯萎时,他及时送去碧水清泉,让土地滋润,禾苗返青。 石辅,63岁,1953年被戴上反革命分子帽子,1979年提出平反昭雪的要求。有关部门曾进行调查,但因年代久远,找不到主要当事人,一直未予落实。石辅眼看过去受冤屈的人都陆续澄清事实,重返工作岗位,而他仍然顶着沉重的包袱,与此同时,生活的重担也压得他直不起腰来。全家三代,挤在两间不到20平方米的小屋里。他已年过花甲,还要和小伙子们一起挑砖担瓦做副工,以维持老两口的生计。下班铃声早已响过,张俊才将他送走,回到家,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石辅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代小学校长,他为什么要当“cc”派特务?他为什么要反党?张俊才开始了艰苦细致地调查工作。二十多位曾与石辅一起工作过的人都无法提出否定与肯定的证据。查过去的档案,也找不到片纸只字。他偶然得到一条线索:当时审查石辅的公安局干部小张,如今在洛阳二轻局工作。 张俊才经过两天两夜的长途跋涉,终于在牡丹之乡寻访到了三十多年前风姿绰约的小张,如今华发满头的老张。据她回忆,当时,乡政府两位民兵将石辅押到县公安局,说他是“cc”派特务,便收容关押,由小张审查,查来查去,没有证据,无法再审下去,就给戴了顶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释放回乡。 张俊才从洛阳回来,按照老张的指点,终于查到了石辅的档案材料,整个案卷不足二十张纸,里面还夹有一份刑事判决书:石辅因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奇怪的是,这份判决书上竟没有任何签字。 他如实向上级汇报,石辅得到彻底平反,夫妻俩都享受离休教师待遇,过上了美好的生活。石辅逢人就说:“党有错就改,真是英明伟大,世界上没有任何政党能与之相比。” 当青枝绿叶受到损害,受到摧残时,张俊才一手张开保护伞,一手伸出利剑,护卫善良,惩治邪恶,让青枝绿叶长存。 这天,青年农民杨恒丰走进信访接待室,向老张指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右臂袖管,痛苦地诉说:这天,他正在米粉厂操作打浆机,突然,机器出了故障,他断开电源,右手伸进打浆机桶内寻找故障,没料到,米粉厂职工王立均猛地合上电源开关,“轰”的一声,他的右手臂被截断。王立均趁他昏死过去之机,撬开米粉厂收款员的抽屉,盗得390元现金,溜之大吉。事情发生后,因王立均的亲友借助权势,多方活动,米粉厂便以杨恒丰不是该厂正式职工为由,既不负担医疗营养费,也不追究肇事者的责任。 张俊才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信访专干的责任就是为群众伸冤,替群众说话,把群众的疾苦及时向党和政府汇报,把党和政府的温暖及时传输到群众中间。如果自己也惧怕权势,被关系网束缚,损害的不仅仅是个人形象,而会降低党在群众中的威信。 于是,他深入到米粉厂,走访了三十多个知情人,笔录、整理了一万多字的调查材料,这中间,有权力的威胁,有金钱的诱惑,有刀棍的恐吓,张俊才像一座铁打的金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干自己该干的事。 汉寿县公安局党组听了他的调查汇报,慎重作出决定:刑事拘留王立均,并向杨恒丰赔偿3400元医疗、生活费。事后,杨恒丰用左手给《湖南日报》写了一封《我失去手臂之后……》的长信,他在信中感慨万千地说:“失去一只胳膊,又屡遭冷遇,其苦痛简直难以言状。我曾想到一死了之。但我希望找到当今的‘包青天’。汉寿县公安局信访专干张俊才就是我要找的人。他为我申冤。使我重新树立起生活的勇气。在老张身上,我看到了共产党人的光辉品质,我看到了普通百姓的希望。” 当生活中火星闪烁,烈焰即将喷发时,他洒下阵阵春雨,消除隐患苗头,避免了一幕幕悲剧的发生,让人们沿着正常的生活轨道前行。车站职工老杨向他反映:青年周某骗奸了她的女儿,又威逼她女儿办领了结婚证。如果公安机关不妥善处理,她就只好和周某同归于尽。正值下班之时,老张并未一句话将她打发了事,而是请到自己家,嗞嗞品尝芝麻豆子茶,悠悠交谈知心贴己话,窗外的湖水都感动得张开了笑脸,老杨更是热泪盈眶。她从怀里抽出明晃晃的杀猪刀,递给老张,连声说:“是的!对违法行为,只能依法解决,我决不做糊涂事。” 一场悲剧被扼制。 锋利的法律之剑迅疾伸出,家里又重新飞出欢歌笑语。 张俊才多次化干戈为玉帛,避免了一起又一起恶性事件的发生。 与汉寿县彭家滩村接壤的某农场,有一伙青年多次穿过边界,偷盗村民的瓜果、鸡鸭等物。村民们恼羞成怒,家家准备了搏斗器械,只待这伙青年再次窜入,便鸣锣为号,群起而攻,使其有来无还。一场血案即将发生。 张俊才获悉,像一支射出的利箭,一头扎进村里。冷遇、嘲讽、挖苦,他不放在心上。每日凌晨4点,他和村民们一同起床,割稻、插秧、晒谷,把法律宣传工作悄悄融入每一次接触,每一次交谈中。渐渐地,村民们的愤怒情绪消退,法律意识增强了,派出代表,协助农场保卫科一起做那伙滋事青年的疏导工作。人非草木,焉能无情。那伙青年被感动,不但不再寻衅滋事,还自觉自愿担负起了维护两地治安秩序的重任。 张俊才常对人讲:“公安信访工作是公安机关联系群众的纽带,其好坏,直接影响到群众对公安机关的信任程度,直接影响到国家法律的尊严和党的威信。每一个做信访工作的人,切不可忽视和小看。” 他年近花甲,由派出所长改任信访专干已经三年。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党分忧,为民解难。去年,他下乡下访274天,受理来信来访264件次,查处结案262件,查处率为99.2%。他没有愧对群众的赞誉,他的确是“党和人民之间的特殊纽带”。 1990年秋于长沙汤家岭 第34章 我的警察朋友 人在世上走,必须有朋友。有人说,世上没有不变的朋友,也没有不变的敌人。湖南省汉寿县公安局交警大队民警张安逊,却是我不变的朋友。二十几年前,他是下放知青,他特别能吃苦,凭着一双手和锄头,将一片荒地建成了速生水杉林,给村里人带来了富裕和绿阴。我内心佩服他,便与他交上了朋友。后来,知青大举返城,他没有回长沙,也许是他留恋水乡,也许是他丢不下村里那个属于他的“小芳”,他和他栽培的水杉林一样,在水乡大地生了根。 后来,他招了干,在落实具体工作时,党委、政府机关他都不去,他出人意料地要求当一名交通民警。他说:“交通民警路上一站,就像我种植的水杉树,能给过往行人带来舒服。”我提醒:“那是很苦很累的工作。”他笑笑,说:“有苦,才有甜;有累,才有乐。” 汉寿县是鱼米之乡,每到冬季,青草鳙鲢、鳜鳊鲤鲫,源源不断走向大江南北,不是本地的汽车送,就是外地的汽车载。这天,张安逊上路执勤,检查中发现从成都来汉寿运鱼的一辆东风货车手刹失灵,也没有转向灯,按有关条款,应罚100元。司机小樊自知理亏,二话未说,连忙掏钱。张安逊没有收,而是替他买来灯泡,调好刹车,还亲手把灯擦亮。一切齐全,催其启程,并千叮万嘱;“从湖南到四川,山高水远,要小心谨慎,注意安全。”小樊在异地他乡听到这样的贴心话,联想起平时走南闯北受到的种种委屈,热泪止不住往外流。他买了两条“555”烟,执意送给张安逊。这当然遭到拒绝。小樊丢下烟,开车就走。张安逊驱车追赶十几里,物归原主。后来,小樊又开车来汉寿运鱼,此次,他不是单枪匹马,而是邀来了一个车队。当他从张安逊执勤的岗亭经过时,特意停车问候。 张安逊热情周到地对待外地司机,对本县司机也不例外。一次,蒋家嘴镇百货纺织品站购买了常德五金电器厂一辆货车,尚未过户,就到汉寿县百货纺织品公司仓库调货,被执勤的张安逊发现。此时扣车,毫不过分。司机告诉他:店里重打锣鼓新开业,等着要货,耽误一天,就会造成数百元的损失。张安逊没有表态,他请来汉寿县百货纺织品公司龚经理,证实这辆车的确属蒋家嘴镇百货纺织品站无误。安逊开了绿灯,嘱咐赶快办好过户手续。 像这样的事,张安逊每年都要做几卡车。他有一个标准:遇事,多替别人着想,不能摆威风,耍特权。南来北往的司机都说:在汉寿县遇了困难不要紧,赶快找交警。张安逊以他热情助人的言行,为交通警察赢得了声誉。他是我的朋友,更是众多司机的朋友。这样的朋友,只有信赖,勿需提防,决不会在背后使暗箭。20多年过去了,无论怎样潮起潮落,他的品格始终像他当年种植的水杉树,笔直、挺拔,青葱葱,绿油油,夏日给人阴凉,冬日予人温暖,春天送人美丽,秋天赐人丰厚。张安逊,是我在警察队伍中交往最早,而又不变的朋友。 1991年秋于湖南省公安厅 第35章 一身清正不惧邪 他这工商所长.论官,不高,不知到了八品还是九品。论权力倒是蛮大,大矿大厂、小摊小贩,都有管的理由,都有管的责任。 照一般人的看法,工商干部好处多,有油水可捞。其实,想要油水,根本用不着去捞,那些求方便的人,自然会送上门来。一天夜里,他从所里值班回家,走到半路,突然有个鱼贩子从树阴处走出来,一边拉近乎,一边往他袋子里塞进硬邦邦的一砣东西。他站住了,立即掏出来,是一卷花花绿绿的人民币。他递给对方,义正辞严地说:“你给了我这点好处,我就会对你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是吗?你这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这个鱼贩子无地自容.回头就走。也许他在深深谴责自己,不应该往鱼肚子里灌水、填沙子,坑人利己,被取消摊位是应该的。也许他在愤愤怨恨黄正清,你做得出初一,老子就做得出十五。等着瞧吧! 钱,打动不了老黄;物,也诱惑不了老黄。 渔场小邓,在工商所长的大力支持下,办起珍珠核厂,赚了大钱。他理应继续提高产品质量,把工厂办得更红火。可他吃了五样想六样。眼见木材行情看涨,他凭借手中的资本,一次从外地拉来十几立方米,欲在本地销售。但他手中没有经营木材的执照。他提着希尔顿香烟、武陵名酒,走进黄正清的家门,自以为过去支持他办珍珠核厂,今天一定会支持他经营木材。他没想到,黄正清竟狠狠地批评了他的违法行为。他还是不甘心,暗示:只要发给他木材经营执照,他将以两立方米木材答谢。黄正清气得眼冒金星,像当年在战场上扣动扳机一样,“嗒嗒嗒”发出一梭子弹:“过去我支持你办厂是扶植你发展生产,既为国家做贡献,也让你一家富起来。如今你手头有了几个钱,就不走正道走邪道,你对得起党的富民政策吗?” 他手里有权,为了维护党和人民的利益,这权,他不怕失去。 一天,一个老农向他反映,有人在市场上销售掺假的红花籽。黄正清非常痛恨这种坑农害农的行为。他组织人员进行查处。掺假者被抓获,不但没有认错表示,反而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对审讯他的干部说:“你们黄所长不就是一个打括号的正科级干部吗?他这样对我。让我表兄知道了他这所长当不成。”黄正清淡淡一笑,说:“当年,我不怕越南鬼子的大炮把我打得粉身碎骨,而今我还怕丢了这顶小小的乌纱帽。只要保护了农民兄弟的利益,我个人损失再多也心甘情愿。” 他掌权,从不拿权做交易。 某公司倒卖生长素“920”,牟取暴利。黄正清接到群众举报,立即派出调查小组。这时,该公司主管部门的领导上门说情,只要不把事情捅出去,他们保证给工商所安排4个子女就业。来人留下话,走了。如今,安排待业青年就业,是每个单位的群众最关注的事情,也是每个单位的领导最棘手最头痛的问题。黄正清不要这现成的4个就业指标,将受到全所干部职工的谴责。他敢?香饵抛出,鱼儿必然上钩。调查组的同志望着黄正清,投以征询的目光。黄正清一脸铁紧,两眼喷火,好像遇到了雷区。进,自己和手下的战士就要流血。退,追击的目标将要逃进热带丛林,逃出凉山。作为党员,作为战士,当然只有后一种选择。黄正清狠狠捻燃打火机,点上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喷出:“查!一查到底,决不手软。不然,党和政府要我们这些工商干部当摆设呀!”人们知道,黄正清认准了的事情就要干到底,任何力量也拉不回。调查组胆更壮,劲更大,深查深挖,弄清了倒买倒卖的案情,依法对该公司作出了罚款4万元的决定,维护了工商法规的尊严。 正因为他执法如山,不徇私情,不免遭人恨,明枪、暗箭,躲不胜躲,防不胜防,为了搞好城区综合治理,他率队拆除违章建筑,打击无照经营,遇到的都是难剃的头,不是撒泼放赖,就是破口大骂。在新兴路农贸市场经营的一个体屠工将屠桌摆出规定范围。老黄要他靠后,他扬起明晃晃的屠刀,说谁要管他的闲事,他就要放谁的血。黄正清既不胆寒,也不动火,该干的,照干不误,就像日头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一样,决不改变。他迫不得已,使出熟练高超的擒拿术,一把捏住那屠工的肩胛,只听“哎哟”一声,屠刀跌落屠桌上。他嘿嘿一笑说:“对不起,我只想轻点,还是让你吃了亏。”屠工也顺势嘿嘿一笑,将屠桌退回了规定地点。 去年国庆前夕,老黄奉命整顿市场秩序,某商业单位公然作对,并将他作人质扣压,一天一夜不让沾水米,不让挨床凳,最后他当然得到无条件“释放”。不了解他的,望着他那站肿的双腿,饿黄的脸膛,以为他会要求对方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可他,既没有向领导提出半点要求,也没有对群众发半句牢骚,更没有对这个单位图半点报复。他像任何事情都未发生过,依然雷厉风行,喜笑颜开地进行市场秩序的整顿工作。 他既心狠,可也心软,软到碧水一般,绿叶一样,一家个体衣摊,因县城全面整修改道,原来生意兴隆的门庭,一下子变得萧条冷清,全家生活眼看要靠吃存款维持。坐吃山空,如何得了。摊主急得寝食不安。想求老黄换个摊位,可过去自恃手中有钱,根本不把老黄放在眼里。如今有了难处去求人,肯定受奚落。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左思右想,一筹莫展的时候,老黄已经给他安排好了新的摊位。那新的顾客,那新的财喜,正在向他招手,向他微笑,当他搬到新的摊位营业时,燃放着喜庆的鞭炮,贴出了一幅耐人寻味的对联:“正直清廉送温暖,柳暗花明又一摊。”横批是:“饮水思源”。 可以说,黄正清管理的几百家个体摊主,他都了如指掌,他都给予过帮助,他和他们的关系,如胶似漆,似鱼与水。正因如此,个体户的经商作风越来越好,深受广大顾客的青睐。他们凭着勤劳灵巧的双手,既富了个人,又向国家作出了贡献。1990年度上交管理费在全市名列榜首。也正因如此,黄正清领导的县城关工商所,连续六年被县、镇两级政府评为先进单位,连续三年被市工商局授予文明工商所的光荣称号,他们管理的“新兴农贸市场”被省工商局评为“文明集市”。黄正清本人被市委、市政府授予“先进工商所长”的光荣称号。县委、县政府连续两年给他记功奖励。 他人生的48个春秋,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他三岁,父亲被国民党抓壮丁,一直杳无音信。母亲改嫁,他和外祖母相依为命。捡个鸟蛋,掏个红薯,他总是先省给外祖母吃。长大,他当了铁匠,为乡亲邻里制出的锹锄镰刀,明晃、锋快,从不多收一分一文,遇到拿不出钱的,还白白相送。他二十岁应征入伍,从班长到营长,从不为自己着想,时刻把战士冷暖放在心上。战友的爱人坐月子,来信需钱用,他把准备寄给自己正坐月子的妻子的钱寄给了战友的妻子,却不留自己的姓名。在硝烟弥漫的南疆战场,他率领全营官兵攻克了一座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山头,被反扑过来的越寇团团包围,三天三夜,断粮断水,他把最后一盒罐头,最后一口凉水,全省给了重伤员。他按着化脓的伤口,张开干裂流血的嘴唇,坚持指挥战斗,击退敌人一次又一次冲锋,并乘胜追击到高平,为整个战役的最后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他转业回乡,论级别,他应该担任正儿八经的科局长;论功劳,他可以钓鱼养花享清福。可他,却在工商所担任个管收费员,个管专干,在改革开放的大潮里,上级主管部门对工商所所长进行招标竞选,没想到全所40多个干部职工一致投票选他当所长。几年的事实证明,他没有辜负大家的厚望。他凭着正直、清廉,赢得了众人的信任,干好了本职工作。 黄正清,一个动听而响亮的名字。 当年,他父母给他取这名字的时候,也许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的名副其实。 1991年冬于汉寿 长沙 第36章 绿色的乳汁绿色的梦 哪里有江河湖海,哪里有洲岸滩涂,哪里就有荻。荻,芦苇家族中的一支劲旅,笔直的杆,翘首苍穹,剑状的叶,伸向天空,多须的根,盘踞大地,尤其是那叶片周围的齿,虽细,却利,如锯,似刃,紧紧地护卫着自己。它们相依相偎,密密匝匝,铺天盖地,涌起绿波,掀起翠浪,与蓝天碧水争辉。狂风吹,不弯腰,洪涛卷,不低头,千百年来,自生自灭,自强自尊。生,给人间以绿色;死,予社会以火焰;粉身碎骨,也要变成洁白无瑕的纸张,为人类作出无私的奉献。就是这高尚的荻,这美好的荻,这宝贵的荻,多少年来,科学的眼光却从未光顾过它。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中华人民共和国轻工业部在报上发布消息,拟在洞庭湖西畔的湖南省汉寿县建立芦苇科学研究中心。这则不引人注目的消息,多少人对它一目十行,像闪电般的掠过,而在湖南农学院常德分院农作专业毕业生陈鹏飞心海里,却如同投下了一颗万吨陨石,激起千层波澜。研究芦苇去吧!那是一块绿色的处女地,别人没有开垦过,自己去开垦,耕耘,可能会结出沉甸甸的硕果。他这想法,得到了启迪他智慧之门的教授的支持;他这想法,得到了抚育他成长的父母的理解;当然,也遭到有些亲朋好友,同学熟人的指责,阻挡,这个朴实,敦厚,略显憨态的小伙子,骨髓里有金牛山的刚毅;胸腔里有洞庭湖的顽强;他睁大探寻的眼睛,迈着坚定的步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这片绿色的领地。如今,十年已过,这在历史的长河里只称做一朵浪花,而在人生有限的征途上,却是一段遥远的里程。春夏秋冬,星移斗转,寒风苦雨,明月阳光,他与常人一样的走过,他与常人一样的领略,上天并未多赐予他什么,要说有多,也只是多听几许鸡啼,多经几许风吹,多受几许雨淋,而他对上天的回报,对大地的奉献,却比别人丰厚得多。1991年1月2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权力机关报《人民日报》用大号彩体字发布消息:“农学院毕业生陈鹏飞选育的良种荻——‘突节荻’、‘胖节荻’填补了我国在研究领域的一项空白,德国、日本等国也希望能引进。他完成并通过技术鉴定的科研成果10项(有四项是省级重点科技攻关项目),其中1项获国家级奖,3项获部、省级奖,4项获市、县级奖。在南方5省开展的技术指导和有偿服务中,从1985年至今,其成果推广面积100多万亩,累计创直接经济效益6800多万元,社会效益在3亿元以上。”同时还刊登了他一副憨厚的照片,对他作了简要介绍。同一天,他走进了首都雄伟庄严的人民大会堂,作为“全国优秀大学毕业生”,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江泽民、李鹏、万里等的亲切接见,并合影留念。此外,他还四次记功,先后荣获“四化建设积极分子”、“科技攻关新秀”、“优秀青年科技工作者”等称号,被国务院定位全国一万名有突出贡献的专家之一。 可以说,十年前他要研究芦苇,他要开垦这片绿色处女地的设想,只能是一个绿色的梦幻,如今,这绿色的梦幻,已变成了绿色的现实,绿色的硕果,铺满了大地。当他掂量这沉甸甸的绿色硕果时,他总忘不了父母用绿色的乳汁对他的哺育、滋润和催化。 他的家,在洞庭湖西畔,金牛山下的迴龙村,一条清悠悠的沧水河,从金牛山流来,穿过村子,向洞庭湖奔去,河里的水淙淙地淌,河滩的荻沙沙地响,如一支美妙的曲子,熏陶着这片古老而又充满生机的绿色土地。 是这美妙的曲子孕育了陈鹏飞,他还在母腹里时,慈祥,善良,勤劳的母亲,朝朝到沧水河里捉鱼捞虾;月月在这荻荡里挖藕采莲;鲜美的汤汁和顽强的精神一起孕育他成长。他跃出母腹,两只乌黑的眼珠打量着新鲜的世界,白白胖胖的小手小脚连蹬直弹,似乎要飞向灿烂的天空,飞向如诗如画的沧水河。父母睁大多皱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心里既高兴又担心:有了!终于有了!陈家的香火和毅志终于有了新的延续。这孩子,该不会像他前面的两个哥哥一样,哄他们一阵,又匆匆地离去了,永远地离去了。不!不会!那是个黑暗的社会,那是个无能的社会,无吃无穿,无医无药,孩子们怎么能活下来呀!如今是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哪样都不愁呀!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虽说老来得子,晚是晚了些,可兴许是迴龙村里飞出的一条龙呢!这对命过半百,两个人加起来也认不得一个箩筐大的字的夫妇,反复商量来商量去,竟给儿子起了个文绉绉,响当当,虎生生的名字:“陈鹏飞”。这无疑是希望他鹏程千里,飞黄腾达。 伟大的设想,靠切实可行的施工来实现。那些有文化、有教养的父母,为了把自己儿女培养成了不起的“科学家”、“政治家”、“艺术家”,可以说借自己掌握的知识,有计划,分步骤地启迪教育,督促鼓励。而这对文盲夫妇,这对水乡农民,既不懂“1+1大于2,也不懂x+y=?”,连传统的李白、杜甫、曹雪芹也知之甚少,他们要在这小小的迴龙村里培养,造就出一条腾云驾雾的巨龙,靠什么呢?靠感情的启迪,靠精神的鼓励,靠梦幻的鞭策,靠心灵流淌出的绿色乳汁的浇灌、喷洒和培育。 他父亲七岁时就失去了母亲,八岁到离家几十公里的荒洲常年放牛,十二岁送进烟房当童工,十八岁被抓壮丁,送往江西,二十岁死里逃生,奔回老家,此后,做挑夫,当伙计,种田,喂牛,天下万般苦,他吃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熬出了一身铮铮铁骨,一腔耿耿衷肠,一副朗朗肝胆,从自己苦难的经历中,他对人生,对社会,悟出了许多许多。他就凭着这些,来教育、培养自己心爱的儿子。 当小鹏飞能听懂第一句话的时候起,他就特意给其做了一碗没有掏尽苦胆的鲜鱼,要他品尝。小鹏飞夹了一筷子,赶忙吐出,连连摇头。他告诉儿子,这苦,比黄花菜,比菖蒲根,要差得多。他小时候,就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他端起那碗“苦鱼”,一筷筷,一口口,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他捧起小鹏飞的脸,意味深长地说:“父母亲苦了大半辈子,不想你过苦日子。不过,你要学会吃苦,敢于吃苦,不吃苦,就成不了真正的男子汉,就成不了有用的人。你不吃苦,反而就会被苦吃掉。你懂吗?你要是如今不懂,长大了会懂得。” 此情此景,此话此意,在小鹏飞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他七岁发蒙,同时入校的同学,有的父母给做了新衣,有的父母给买了新书包,他却依然穿的平日穿的那件土织布衣,书包也是父母用一块旧布缝制的。有同学讥笑他家里穷,他虽然眼里旋着泪水,可心里明白父母的用意:晓得自己穷,读书才会发奋。 从家里到学校,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中间还要过一座独木桥,无论吹风下雨,落雪结凌,都是他自己去,他自己回,他的父母从不像别的父母那样,送去接回。有次连降大雪,他踏上独木桥,溜滑,站不稳脚跟,他害怕掉进小河,欲转身回家,刚一回头,看见不远处的树丛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双亲切的眼睛正盯着这边。他心里一热,泪水洒落雪地。父亲虽没有送他,却在暗处关心着他。他不能转身,一定要去上学。他弯下身子,双手抱住独木桥,一步一爬,终于到达了彼岸。他站起身,望了一眼身后,迎着风雪,走向学校。那天,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老师照样按时上课,按时下课,为他一个人讲了一天。 他如此刻苦,如此好学,却像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挨过父亲的耳光。那天放学回家,他正在做家庭作业,忽听屋后竹园里传来“咕咕咕”的斑鸠叫,他明白是村子里小朋友邀她下河滩捉螃蟹,这太具有诱惑力了。他丢下笔,跨出门,就往外面跑,脚步太快,一下踩进了门前的粪氹里,母亲给做的新布鞋沾满了又脏又黑的泥。正在牛栏喂牛的父亲见了,冲过来,抬手给了他一耳光,他脸上感到火辣辣的,眼前金星直闪。他哭了。母亲上前给他揩眼泪,父亲也不让,还狠狠地说:“让他哭,只有把眼泪哭干,以后才会记性。”过后,父亲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他说:“弄脏了母亲给我做的新布鞋。”父亲摇了摇头说:“不是!看来,靠打是不能使你明白道理的。”接着,父亲又加重语气说:“搞什么事情都不能三心二意。做作业,要入神,才会做得好。那天,你要入神做作业,就不会被那斑鸠的叫声逗引往门外跑。不专心,实际就是吃不得苦。吃不得苦,就干不成大事,你懂吗?” 父母对他不仅仅是严教严管,也有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时候。炎炎夏夜,人们搬了凉席,竹躺,赶当风处纳凉、聊天,品尝清甜爽口的香瓜,小鹏飞却捧着蓝水瓶制作的油灯,躲在蚊帐里看书学习,躲掉了长脚蚊虫的叮咬,可受到炎热的煎熬。此时,父亲从里把远的山冲里,用瓦罐背来冰凉的山泉,坐在蚊帐外,一次又一次递上泉水浸湿的毛巾,擦掉汗珠,拂去暑热。一个农民父亲,对儿子没有知识上的辅导,没有方法上的开导,而传递给儿子的却胜过了知识,胜过了方法。小鹏飞浑身劲鼓鼓的,再热,再累,他也能克服,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鼓舞着他,仿佛有一股无尽的清风吹拂着他,他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他在科学的道路上攀登。 嗖嗖腊月,学校放了假,家家户户杀猪宰鸭,准备过年,同学们不是走外婆家吃甜酒,就是走姑姑家尝糍粑,书本、作业也同样放假。小鹏飞跟了父亲,骑着牯牛,进山窝,下湖滩,牯牛吃草,他也吃草:概念、定律、运算方法,他细细嚼,慢慢品,消化了,吸收了,他还不罢休,晚上,他还要温习到牯牛打鼾,猪婆入梦,他才钻进被窝。这时,父亲并未入睡,静静地坐在一旁,将两块石头轮换着在怀里暖热,放到他脚背上,不让寒气咬了儿子的脚,更不让寒气侵入儿子的骨。一个文盲父亲,无法对儿子的作业打钩或打叉,无法下半句评语,但他给儿子的何止是勾与叉,何止是“好”与“差”的评语,小鹏飞遍体暖烘烘的,再冷,再苦,他也能战胜,似乎有一股强大的热流推动着,似乎有一颗滚烫的心抚慰着,他在智慧的园地里采撷,他在理想的王国里飞翔。 后来,尽管陈鹏飞遇到了复杂的时代,无法直接升学深造,只得回乡抛粮下种,掌犁挑粪,但一旦教育工作恢复正常,科学园地走向兴旺发达时,他一举考入了农学院。他为了实现父辈们的希望,也为了将自己那绿色的梦幻变为现实,他选学了农作专业。然而,有人对此小看,认为没有大的出息。凭勤奋,凭才华,凭扎实的功底,陈鹏飞完全可以报考别的学府,选修别的专业,将来成为“原子”之父的继承人,或是航空航天事业的开拓者。这个农民的儿子,他偏偏选中了农作专业。他有过后悔吗?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儿,一个真真实实的青年,他并不避讳这一点。在那关键时刻,他的农民父亲,他的文盲父亲,在他摇摆的时候,在他左右的时候,给他腿跟子底下用力加了几锹土,着劲扎了一根桩:“不管杀猪宰羊,不管铜匠铁匠,只要能吃苦,只要舍得钻,哪行都能冒尖,哪行都能成大器。你是农民的后代,为农民所学,为农民所用,值得!应该!”从此,陈鹏飞稳如泰山,朝自己选定的目标,搏击,奋进。他成功了。是绿色的乳汁哺育了他。如果没有绿色乳汁的哺育,就不可能使绿色的梦幻变成现实。 每当他走向领奖台的时候,每当他与党和国家领导人合影留念的时候,他心里总有一种内疚,总有一种遗憾,父亲不能像当年坐在他身旁默默地传递冰凉的毛巾,传递滚热的石头那样,来与他分享成功的喜悦,领略幸福的滋味。1989年1月,他从北京开会回所,得知八十高龄的父亲重病卧床,他匆匆回到那栋古老的木屋,深情的看望父亲。他明知父亲已经不行了,不久将离开人世。但他为了准备技术鉴定所需的材料,不能守在父亲病榻前,又一头扎进了工作中,钻入了荻研的课题。几天以后,他完成了工作,再回到父亲身边时,父亲微微一笑,便溘然长逝。 父亲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遗嘱。他明白,父亲要说的,早已对他全说了。他心中牢牢记住了父亲的话。他脑海里深深刻下了父亲的形象。他将更加刻苦攻关,在绿色王国里取得令世人更加瞩目的成绩,回报绿色乳汁对他的滋润,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陈鹏飞,农民的后代,杰出的青年! 1991年7月29日凌晨于湖南省公安厅2栋224房 第37章 二月春风 二月里,从洞庭湖那边荡漾而来的春风,有如醇香的“武陵酒”,令人心醉。我每当坐在写字台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户,恨不能一头扑进春风里,让自己醉个快活。我最钦羡的是那沅水南堤上的杨柳,因为它高高地矗立着,最先享受春风的温暖,冬天里落叶的枝条,重新焕发生机,垂着长长的丝条,缀着嫩绿的叶子,婀娜多姿。这不禁使我想起了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咏柳》:“碧玉装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我正在心里吟诵着,一阵春风扑过来,掀开了眼前的一叠文件,我连忙伸手揿住,突然间,我的眼光紧紧地盯着一份新发下来的中共汉寿县委文件,这里头的内容使我骇然吃惊:“关于罗汉荣参加中共地下党组织问题的审查决定”。罗汉荣,这是个多么熟悉,而又多么可恶的名字呀!二十多年来,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和叛徒、反革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总是背着红xxx歪歪斜斜地挂在墙上,或批斗大会的横幅上。 我曾经亲眼见到过这个大叛徒兼历史反革命。那是在中共汉寿县委员会的大门口,我看到一个遭受阻拦的人。他个子较高,四肢壮实,穿一身破旧的青布衣,满脑壳粗黑的头发向后倒理,露出宽阔的额头,两道漆黑的眉毛下镶嵌着明亮深邃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刚直的鼻梁、宽阔的嘴唇,这一切显现出倔强的神气。当他踏着匆匆的步子走进县委会而遭受阻拦的时候,他的长方脸涨得血一般通红,激动地挥舞着结实的右手,敞开粗重有力的喉咙,理直气壮地说:“共产党的县委会为什么不让共产党员进去?……我不是叛徒!……我不是反革命!我是地下共产党员!入党的时候,是帅孟奇同志亲自找我谈话。……我要伸冤!我要伸冤啊!天啦!” 我走拢去观看,阻拦的人把手一挥,大声吼道:“有什么好看的?他就是叛徒、反革命分子罗汉荣!滚开!” 这个没有资格跨进县委会大门口的人,而今他的名字怎么在县委文件上出现了呢?春风习习,像无数只小手在我胸膛上抚摸,暖融融的。我明白,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各种新事、奇事,就像春风过后,竹笋破土,层出不穷。各类冤假错案,得到平反昭雪,倒退的历史车轮,重新滚滚向前。罗汉荣,莫非真像他自己大声疾呼的那样:“我不是叛徒,我不是反革命,我是地下共产党员!”我的眼光迅疾地往下移动,恨不能一口气看完全文: 罗汉荣,男,生于1914年,原籍护城公社宝塔河,后迁往汉寿城关镇,家庭出身未定,本人成分纸扎工人,解放后参加工作,任县工商科副科长,1953年镇反被捕入狱判处有期徒刑5年,刑满就业三年后回家。1979年3月13日由县人民法院撤除原判,宣告无罪,重新安排在县二轻局工作。 根据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关于处理历史遗留问题的精神,对罗汉荣参加中共地下组织问题进行了审查。查明罗汉荣确于1938年加入了中共地下组织,任过街道支部书记。在白色恐怖下,坚持与地下党县工委书记顾星奎同志保持密切联系,从事过推销革命书报、支持工人、农民和学生斗争、迎接解放等一系列革命活动。曾加入伪党团组织,并担任一些伪职,但是经过党组织负责人批准了的,并利用合法身份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未发现其他重大问题。根据中共常德地委常发(1979)36号“关于汉寿县地下党的复查情况和处理意见的批复”精神,经县委研究决定:恢复罗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籍,党龄从1938年算起,工龄从1949年9月起计算。 中共汉寿县委员会 一九八〇年元月五日 此刻,我的手颤抖着,心窝嘣嘣地跳动,昂起脑壳,凝视着沅水堤上的杨柳。春雨潇潇,夏日炎炎,秋风阵阵,寒雪纷纷,杨柳吐绿又落叶,落叶又吐绿,长成了参天大树。罗汉荣脑壳上的黑发花白了,红润饱满的脸膛布满了细密的皱纹,这一切都不能再复返了。是哪个夺走了他的青春?如今又是哪个还给了他新的青春? 这时候,县委办公室信访科的梅运林同志来了,特约我写篇关于罗汉荣冤案是如何得到纠正的文章。他说,这是上头指定要写的,旨在找出罗汉荣冤案产生以及长期得不到纠正的错误根源,在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领导下,是怎样冲破层层阻力,使这起冤案彻底澄清,真相大白。让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吸取这惨痛的教训,今后引以为戒。这要求固然太高,我的水平远不相及。但这正是我心里想要喊出的话呀!我便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我说:“梅同志,这是你们做信访工作的一大突出成绩。请你首先谈一下落实这起冤案的全过程和你自己的内心感受吧!” 他笑着说:“这是县委重视信访工作的结果。” 他的话提醒了我。记得1978年春天,县委会门口贴出了一张斗大的公告,洁白的纸,漆黑的字,在阳光里耀人眼目:“为了落实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澄清我县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一系列冤假错案,调动大干四化的一切积极因素,县委常委决定,逢每月一日、十五日为常委接待日。欢迎广大群众来访。”这有如强劲的春风,吹开了县委会的大门。我亲眼看到罗汉荣迈着结实有力的步履,破例顺利地走进了县委会,坐在了信访科接待来访人员的黑漆木沙发上,滔滔不绝地向县委书记周立民申诉着。临尾,他激动不已地站起身,几乎是在呼喊:“二十五年来,我曾经向中央、省、地、县委写了400多封上诉书,而且我上中央组织部、中央监委、全国最高人民法院,申诉对我的判决不公。完全是因为得罪了汉寿南下县委工作队的某些领导人,他们抛弃生死与共的土老婆,不问阶级成分,不顾本人表现,只图脸面子好看的找洋老婆。我反对了他们,就丢开党的原则于不顾,泄私愤,图报复,给我捏造罪名,当绊脚石踢开。这些年,我当面喊冤,我上书申诉,总是得不到正确的结论。而今,党中央对我党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一系列问题,还给了真正的本来面目。我要求县委对我的问题重新进行调查,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做出公正的结论。要晓得,这绝不只是为了我一个人啊!” 县委书记周立民重重地重复着他的话:“是的!这绝不只是为了你一个人啊!” 我对梅运林说:“我真佩服他的坚强意志和大胆讲话的勇气。” 梅运林说:“他呀!是个特殊人物呢!你要写好这篇文章,最好先找到他,肯定会给你很大的启示。而今,他是县二轻工业局副局长。” 听了这话,更加使我振奋。我怀着急切的心情,来到汉寿县二轻工业局,办公室的同志告诉我,罗汉荣任副局长的第二天,就深入到县农药机械厂蹲点去了。我来到厂里一打听,他又下大队调查去了,过两三天才能回来。我只好耐着性子,从县委组织部借来关于他的大约三四十万字的调查材料,以加深对这起冤案的了解。这当中,有来自云南的老红军凭自己有限的文化,用歪歪斜斜的字迹写下的证明材料:“罗汉荣加入国民党的问题,在1939年上半年根据省委指示,县委曾经研究过,为了保存组织,便于开展革命活动,经过组织同意,可以加入国民党。”有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袁序巧专程赴北京向帅孟奇汇报汉寿地下党组织问题时的谈话记录。帅孟奇说:“罗汉荣,是抗战时期入党的。罗入党是我谈的话,是党组织要他打入到伪工会里面去的。”这一字字,一句句,凝结着各级干部深入调查研究,冲破重重阻力,认真平反冤案的心血。同时我想:如此铁证如山,为什么长期得不到落实? 三天后,我走进罗汉荣的办公室,他正戴着老花眼镜,伏案写着什么。我猜想,他一定是在抓紧完成新近接受的艰巨任务,调查了解,编写整理汉寿县农民运动的情况。我开门见山地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听了丝毫未露出突然的感觉。他摘下老花眼镜,望着沅水南堤上绿茵茵的杨柳,深沉地说:“封建主义思想这个孽根在我们党内还严重存在。长官意志,独断专行,个人恩怨,取代了党纪国法。这个根子不铲除,假的当成真的,真的当成假的。贻害无穷啊!”我追问:“二十多年来,你不断上书上诉,从没有过澄清真相的机会?”他说:“1965年,县委成立了专门办公室,准备对我的问题做出公正的结论。帅孟奇同志也给汉寿县委写了信替我作证。可是,‘文化大革命’一来,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就像失去了母亲的孤儿,任水漂荡。1974年,县委又组织人力,重新调查我的问题,结果,一场批林批孔,县委都险些脱不得乎。嗨,运动啊,运动,连年不断,无休无止。国家动乱,党心不齐,人心不定,多大的损失啊!”我品评着他的每一句话。他站起身,手一挥,豪迈地说:“而今,全国上下出现了安定团结,大干四化的新局面。我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孤儿,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我要把自己的有生之年,献给这个伟大的时代,献给我的母亲!” 一阵春风从窗口扑进来,令人心旷神怡。抬眼朝窗外望去,沅水南堤上的杨柳,在微风里轻盈舞动。我又想起了贺知章的诗句:“碧玉装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何等绝纱啊!没有春风吹送,哪有杨柳青青。罗汉荣,正像一株春天里的杨柳,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进了他的心里,使他焕发了新的青春。 1980年7月7日10时47分于汉寿县革委创作组 第38章 琴声飞扬 傍晚,老队长领我走进红土墙生产队,一眼望去,梯田层层叠叠,像登天的阶梯,伸向白云深处,田里稻苞张笑脸,绿叶舞轻风,茶园郁郁葱葱,宛如偌大的绿毯,铺满山坳沟壑,还有那炸蕾吐絮的棉花,交织连绵的红薯,在晚霞照耀下,变得五颜六色,金碧辉煌。老队长手指前面一座翠绿的山坡对我说:“那原是一座光秃秃的荒山。我们队里的‘铁榔头’带领他的伙计们,一个冬天开出来的呢!” 我一听“铁榔头”这个名字,觉得新鲜有趣,还想要老队长继续说说他的事情,这时村子里飘来一阵悠扬激越的琴声,它把山村、梯田、群峰全都吸引了。老队长听到琴声,两眼顿时眯成一条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自豪地问:“你在这深山沟里听到这样好听的琴声,是不是感到惊奇?”我点了点头,全神贯注地倾听飞来的琴声。老队长深有感触地说:“琴声好听。弹琴人的故事更好听。”我朝他张大期待的眼睛。他给我说开了。 弹琴的青年名叫向青松,出身红军家庭。由于他头脑清醒,眼光敏锐,对坏人坏事铁面无情,人们都称他“铁榔头”。1968年冬季,一个瑞雪纷飞,梅花盛开的日子,他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伟大号召,来到西洞庭湖畔扎根。开始,他被分配到一个国营农场。他觉得这是组织上对他的特别照顾。他主动向领导提出,转到了最艰苦的红土墙生产队。他扛着行李走进红土墙时,老队长对他说:“这里条件太差了,连饭都吃不饱,你还是回国营农场去吧!”他说:“低温里永远炼不成钢。我就是看中了红土墙。”他白天和社员们一起下田劳动,晚上就着煤油灯看书学习。可他发现队上的年轻人一到晚上就显得很无聊,三五个凑在一起,不是打别人家的狗,就是掏邻近队上的鸟窝,时常发生一些无谓的冲突。向青松就把自己的书分发给他们看。可爱看书的毕竟是少数,多数因只上了两三年小学,文化水平不高,对读书提不起兴趣。他们指着他带来的那把圆圆的月琴说:“你能弹琴给我们听吗?”向青松有点犯难了。因为他学月琴才刚刚起步,还弹奏不出完整的曲子。但他觉得这是队上的年轻人对文化生活的需要。他应该满足他们。他对大家表示:“你们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弹琴给你们听。”从那时候起,他每天和社员们一起忙完农活,就抱起他的那把月琴,走进山林里,走到小溪边,对着松树弹,对着小溪练,琴声越弹越悠扬,歌声越唱越好听,慢慢地,他开始在田间弹奏,在屋场歌唱,受到越来越多的社员们欢迎。琴声,成了凝聚人心的纽带,成了汇集力量的桥梁,激发出了社员们改天换地的热情和干劲,红土墙生产队的农业生产一天比一天好,全队面貌大变样。 我见到向青松的时候,已经夜深了。他正在煤油灯下编唱词,谱曲子。我问:“你是不是要投到外面的报刊去登载呀?”他摇摇头说:“那些报刊不会登我的。”我不明白地问:“为什么?”他说:“你看看,我编的内容全是我们队上的人和事,那些报刊肯定看不上眼。”我向他提出要求:“我好想听你编的最新歌曲。不会为难你吧?”他笑了笑说:“这一点也不难。”于是他十分投入地演唱起来,他唱的虽是红土墙队上的人和事,内容却十分的生动有趣。加上他配的曲子,更是有了打动人心的力量。我朝他竖起大拇指道:“你弹唱得真好!”他爽朗地说:“贫下中农有需要,我就得把它弹好,不然就会让他们失望。”我抚摸着那把圆圆的月琴,上面的油漆脱落了很多,显出几分陈旧。我建议:“这琴,与你弹琴的水平不相称了。你应该换一把新琴了。”没想到他连连摇头说:“不能换。绝对不能换。这把琴是我爸爸从解放战争中留下来的。我爸爸是部队的文艺战士,他拿着这把琴,从北演到南,立过大功呢!每次遭遇敌机空袭时,他总是本能地用身体掩护好这把琴,生怕被敌人的炮弹把它炸坏。你说我哪会舍它而换新呢?!”说着,他抱着圆圆的月琴,十分自豪地弹奏起来,美妙而悠扬的琴声,把我带进了一个新奇的境地。 1973年9月11日夜于岳麓山下湖南省第八招待所 第39章 捡粪路上 江堤上,岸柳吐出了嫩芽,春风吹拂,婆娑起舞,阳光照耀,更显得春意盎然。我挑着粪箕,沿着江堤寻找猪粪,已经走出生产队七八里地了,可粪箕内还只有几坨猪屎。我急得汗流满面。“嗨。这捡粪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我心中异常的纳闷。我正要回转身,忽然看见堤脚下有一位老大妈,一手拎着一只小竹篮,一手拿着一把钉耙,低下头,弯下腰,从草地上往篮子里捡着什么。我以为大妈在挖草药,便抱着好奇的心,从堤面上快步走了过去。 我走近了,看清了大妈的面容,满脸皱纹,银丝缕缕,头发挽成一个粑粑状,与她穿的那件黑色灯芯绒罩衣搭配得十分协调,好看。我走到她身边,这才发现她往竹篮里捡的不是草药,而是一点一滴的猪屎。她见有人走拢来,抬起头,烁烁有神的眼睛看着我。“看你这伢儿,声不做,气不出,想吓你大妈呀?”“原来是李大妈您呀!您蹲在地上,我还不晓得是谁呢?您怎么用竹篮捡猪粪呀?”李大妈朝不远处指了指说:“粪箕肚皮小,装不下了。” 我朝她手指的地方看去,一只粪箕已经装得满满的。我说:“装不下就不捡了呗。竹篮是装饭菜的,用来装猪屎,太不……”她说:“我看见了这两堆猪屎,不捡回去,实在舍不得呀!”我差点说出要她把猪屎放进我的粪箕里。我嘴里说出的却是另一种意思:“李大妈您从哪里来呀?”她答:“你大姐落月了。我去招呼了她几天。早晨从她家里出来的。顺便捡点粪回去。只有早早上路,捡的粪才会越多。晚一步,就会被别人把粪捡走。” 我一阵脸红。有意引开大妈的话题。我说:“您一年四季难得上女儿家里做一回客,您就多住两天唦!”李大妈说:“眼下春耕大忙,擂茶槌落地都要生根,生产队里的事堆齐了眉毛尖。我哪里还有心思做客啰!”她扳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算给我听。队上的猪场要照管,这是队上交给她的任务,她要把猪养得圆滚滚,把猪粪积得一满氹。肥料积得越多,队上提出的粮食跨双千斤,棉花跨双百斤的目标才能实现。”她说着,已经走上堤面,看见了我那两只摆在江堤边上的空粪箕。她疑惑地问:“你的粪箕里怎么还是空的?”我不得不如实回答:“我已经沿江堤走了七八里路了,硬是没有看到有猪粪可捡。” 李大妈说:“你看你,不能只捡平整的路走呀!哪头猪会在堤坡上啃草,而跑到堤面上拉屎呢?你要拨开草蓬,仔细寻找。只有人找猪屎的,没有猪屎找人的。”大妈的话,放下有音,提起有力,一句句像一块块石头投进了我的心海里,激起浪花飞溅。一星期前我从县委机关下队蹲点,前几天的时间里不是召开社员大会,就是召集队干部会,总是给别人讲道理,今天是第一次出来捡粪,原想起个无声的动员作用,没想到就是捡不到粪。听了李大妈的话,我才觉得自己懂得的道理太少了,给社员们和队干部们讲的那些道理都是空洞无用的,只有李大妈给我讲的道理才是有血有肉有作用的。 我担起粪箕,走下堤面,走到堤坡,学着李大妈的样,眼睛盯着草丛里,捡起一点一滴的猪粪,放进粪箕里。 1973年2月23日一稿于西竺山生产队曾大伯家 1973年5月29日改稿于汉寿县文工团宿舍前栋 第40章 渔家儿女 百里洞庭,笑语喧哗,锣鼓震天,渔歌互答。千万张笑脸迎朝阳,红旗飘飘映彩霞。渔家儿女多高兴,心中的赞歌飞天涯;渔家儿女多快乐,幸福的泪水腮边挂。 歌声为什么好似浪涛哗哗?!泪水为什么如春雨沙沙?!特大的喜讯飞洞庭,渔家儿女怎不乐哈哈!威武健朗的老支书,黧黑的脸膛笑成一朵花,从县城迎来了毛主席穿军装的大照片,红太阳的光辉照亮了渔民千万家。一个个渔家儿女手捧毛主席像,看呀,看呀,看着领袖坚毅的眼神,慈祥的面容,挥展的手臂,一股巨大的暖流涌入内心深涯。顿时,大家欢欣起舞,尽情歌唱,春柳湖,似东风吹送,湖水哗哗;像红日高照,千帆竞发;如甘露喷洒,滋润鲜花。天真烂漫的小朋友,眼眶里旋转着激动的泪花;生龙活虎的小伙和姑娘,心海里关不住感情潮水的闸;老支书高举起桅杆般的手臂,壮丽的颂歌,铿锵的誓言,从心地深处迸发。毛主席呀!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统领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将革命的航船猛朝前划,把企图称霸世界的纸老虎狠狠地击垮,让五湖四海铺开了宏伟而崭新的图画。小伙子,大姑娘,个个挺立船头上,异口同声接过老支书的话。毛主席呀!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在漫长的征途上,俺向您坚定地表达,您给俺提出新号召,俺用满腔热血来回答;您给俺指出新里程,俺把风帆更高挂;何惧暗礁险,哪管风浪大,举起鱼叉,杀尽海里的凶鱼恶鲨;张开渔网,捕尽地球上的乌龟王八;千桨齐挥,迎来共产主义的灿烂光华。 渔家几辈人,个个顶呱呱,手挽手,肩并肩,团结战斗,意气风发。头上乌云袭卷,顶住;脚下风浪拍击,不怕;浑身激情,一腔热血,化成一句话:敬爱的毛主席呀,您年轻时曾经走遍洞庭湖做调查,您最理解洞庭湖渔民的思想感情,您最了解洞庭湖渔民的斗争个性,您最知道洞庭湖渔民的心里话。我们一定紧密团结在以您为首的党中央周围,用信仰和理想筑起铁壁铜墙,狂风吹不倒,恶浪摧不垮;牢牢盯住您指出的宏伟目标,尽早地实现渔业现代化。 毛主席像,渔船上挂,渔家儿女笑开颜,迎着朝阳乐哈哈。撒开千层网,满湖盛开一朵朵报春花;驾起万条船,金鲤银鲢堆成塔;风帆高挂桨紧划,满载硕果支援亚非拉…… 1972年8月于沧港公社捕捞大队雷大妈家 第41章 蒋家嘴的变迁 蒋家嘴,坐落在西洞庭湖、目平湖、安乐湖之间,三面环水,是一座美丽的半岛。南来北往,东去西归的渔船,都要在这里停靠,歇息。 过去,蒋家嘴有个五圣庙,庙里有五个半截菩萨,传说五兄弟在洞庭湖修行磨道,被蚂蟥咬走了下半肢,都只有上半身。五个菩萨满脸彤红,又叫五王公公。被蚂蟥咬了半截身子还不死,说明道义大得很。五圣庙是元朝修建的,可惜土改时被烧了。 蒋家嘴有个严长子,给别人看湖回来的路上,用工钱买了两条长鳊鱼,带回家熬鱼汤孝顺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月亮底下,从柏树里头走出一个东西,两只眼睛圆溜溜,浑身的毛透亮的。传说那是一只金狮子,要大力士才能拉住它。它跟严长子走了一截,往水边里去了。严长子一心急着回家侍服老母亲,没顾得上往后面看一眼。结果它被严长子的孝心感动了,本来只是路过蒋家嘴,要去别的地方,没有大力士挽留,它就主动留了下来,要把这地方变富裕。如果那天严长子拉住它,不让它走下水,蒋家嘴这地方就能变得更富裕。 过去,蒋家嘴是鹰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白天里赶得鬼出来的穷地方,只有几条烂划子,四五栋茅草屋。没有一条路,尽是刺蓬。涨水绝大部分被淹,只有三四十亩地方露在水面。如今建起棉纺厂、麻纺厂、糖厂、纸厂的那地方,就是金狮子停留之处。 还传说金狮子给蒋家嘴种了九根梨子树,九梨十八缸。太阳照到梨子树,阴影到西边,落影的地方就有一缸金;阴影到东边,落影的地方就有一缸金,勤劳的人才能准确的找到这块地方。 蒋家嘴有座富饶的龟行山,传说它的来历是有个瞎子,给一个财主家里举葬瞎的眼。举葬前财主对他说,瞎了眼,和老板一样吃。有一天,瞎子出外头游玩回来,没有吃晚饭,老板娘说,饭吃过身了,只剩有狗饭,瞎子很气,就出外学算八字,看风水。学成以后回来,给这家财主算命,说:你家屋档头有一个金乌龟,你要赶快在周围挖沟,隔断,不然,金乌龟就会跑。财主听了,请人在周围挖,一挖,把金乌龟的颈项挖断了,金乌龟死了,流了十天十夜的血水。财主也穷了。瞎子的眼睛却亮了。解放后,共产党关心穷人,这个算命的瞎子又叫金乌龟活了,龟行山变成了而今现代化的蒋家嘴。 如今担任蒋家嘴镇镇长的柳絮金,世世代代住在龟行山。解放前,他家里共有6个人,恩娘、堂客,三个伢儿,自己。吃的向人家借,祟谷买米,他仅有一件蓝竹布衣,两担谷接堂客进门,平时穿的都是家织布,手无寸土。当时三间瓦屋,一偏茅房。现在全家28口人,两个儿子当兵,还有两个儿子在大队,一个当大队党支部副书记,主抓大队企业,一个当生产队长。去年分红500元。全家四块手表。 柳絮金的邻居刘元满听人们谈起蒋家嘴的变迁,也忍不住过来插话道:“旧社会我屋里穷得屙痢疾,土坷垃都没得一块,帮人家做零工,驾船,放钓,没得屋,住人家的屋。我有四兄弟,两个姐姐,一个姐姐在草尾,一个姐姐在鸭子港,那三兄弟尽是血吸虫大肚子死的。我是老幺。我帮人家搞鱼,看牛,在南嘴沙湾里,放了十来年钓。而今一个人,去年收入200多元,0.75元一个劳动日只做了300多个劳动日。每月50斤粮。日子快活得像神仙。我那三个兄长要是像我一样活到现在就好了……” 说着,他擦起了眼泪。 1980年11月2日下午于安乐湖畔 第42章 沧浪茶馆 沧浪茶馆坐落在沧港镇北街口,紧临沧浪水边上,风光秀美,空气清新,是镇上、乡村茶客聚集的地方。 有个周运好,人称周老倌。几乎每天都要光顾沧浪茶馆,要上一碗金牛山云雾茶,嗞嗞地吹几下,慢慢地喝一口。他五十七八岁年纪,头挽青袱子,紫铜色的圆脸,高而直的鼻梁,两只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鸬鹚的眼睛,不大不小的耳朵,嘴巴有点扁。他说话时,右手喜欢揑着鼻子。他吸烟用的是一根竹竿铜头烟袋。他穿一件褪了色的青灯芯绒对襟扣子的褂子,肥大的打了补疤的青棒布鱼草裤,肩上斜挎一个紫红色的袋子。他嘴唇上一圈短短的胡子桩桩,稀薄、淡黑。他说话时,喜欢将铜脑壳烟袋朝板凳腿上连磕几下,磕了,又朝烟袋脑壳里头看一看,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薄膜烟货包,抠出一砣烟丝,填满烟袋锅里,狠狠地吸几口,吐出一连串的烟雾。 渔民邓生法问他:“你屋里有酒喝啵?”他答:“不是我夸,我屋里的酒,够你洗澡。”邓生法品了一口茶,说:“听好多人讲你爱烧儿媳妇的火。”他回敬道:“你呢?幺儿媳妇的汁汁你都摸了的。”邓生法挑逗:“你只讲,都说你不烧儿媳妇的火,你儿媳妇就没得儿养。这是真,还是假?”周运好反驳:“你隔壁二往的人说,你那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回来了,你天天夜里用根木棒赶老鼠,一夜赶到天亮,还你儿子睡不成。你儿子一走了,你就好烧火。”众人大笑。茶馆是大家开心的场所。 周运好是沧港镇龙家湾村的渔民,每天早晨收了网,摘了鱼,都要到沧浪茶馆来喝茶。用他的话说,要是哪天没来,那天就像掉了魂似的,做事没有定准。他每回走进沧浪茶馆前,都要双手捧起沧浪水,抹湿满脑壳头发,往后倒理得顺顺当当,若是有骚婆子上去了立马就会摔下来。他的两只手臂很长,超过了膝盖,十根指头又粗又长,罩在茶碗上,严丝合缝。他有一门祖传医术,治疗跌打损伤,药功到堂。龙家湾电排站的两个职工打架,其中一个的后脑壳上被鹅卵鼓打出一个一手抓不住那么大一个砣,人事不省,半死。请他去动药,给他的钱不多,伤者家里人担心他嫌钱少不给诊。他说:“钱就是命啦?人命就不是命啦?有钱也好,无钱也好,只要找到我,我都要治。”他动了药功,那个职工下午就醒了,吃了两大碗饭。周运好有一个用牛皮自制的钱包,时刻放在罩衫内口袋里。他替人治跌打损伤收的钱全放在里头,不与捕鱼款混放。他随时准备施舍给有困难的乡亲。他说:“谁家的人命还有多的呀?”这时,茶馆门口有人卖泥鳅。他走过去,指着鱼篮里说:“我要这种泥鳅。越小越好。两斤。”邓生法说:“你蛮会吃呀!这小泥鳅用油炸,味道相当好。” 有个干部模样的人一下买了十几斤泥鳅走了。周运好望着他的背影说:“他那号干部就是干部,月工资一百大几十块钱。餐餐都可以吃好的。” 这时有个人找周运好说了几句悄悄话。他说:“要俺大女婿给省里的王主任写封信,问题能解决。他和王主任在五七干校的时候住一个房里,两人感情有蛮深。王主任会给面子的。”“那就好!你真是个活菩萨。让你费心费力。”这人说着,从旁边的树丛里提出了一只鸡,塞给周运好。周运好一手挡住,说:“你真的是天文地武呢!几个熟人还搞这一套。我吃了会拉肚子。”他又说:“我会交代我大女婿。你去找他,你儿子到省医院治病,做得数。这鸡你一定要抓回去。不然我就不给我大女婿打招呼。”那人连声说“谢谢”,提着鸡走了。 周运好的爹爹去世时,身上内衣口袋里有个平时放钱的货包,里头还有30多元钱,10多斤粮票。老人落气时,一些亲戚帮忙给老人换装老衣。周运好的儿子伸手掏爷爷的内衣口袋,没看到钱包,他问周运好。周运好说不晓得。他儿子要问帮忙穿装老衣的亲戚,周运好暗暗制止了。他对儿子说:“莫问!莫问!不是亲戚不得来帮忙。如果问了,一是丑得很,二是会得罪人。算哒!”儿子同意了他的意见。 平时,熟悉周运好的人都喊他的诨名“缺牙佬”,不管伢和大小,人们叫,他就答。他用南竹做的网针耐用,南竹削成片,像火箭形状,针尖、针心、针屁股,雪白的胶丝钱从针屁股挽到针心。上线时,线头子在针心上挽两下,再挽到针屁股上。用他做的网针织渔网,捕的鱼要比别人多一两倍。 2014年6月19日夜校改于北京 第43章 走进橄榄林 人生有官运、财运、桃花运,这些均与我无缘。所幸的是,活到三十七个春秋时,竟红红火火,碧碧绿绿地走了橄榄运。1990年5月26日,闪闪烁烁的太阳高挂在蓝空中,照着三湘四水,照着古城长沙,照着宽阔平坦的八一路。这路的东端,北侧,有一座威严的门,门里,一派的碧绿,绿的树,绿的枝,绿的叶,绿的果,微风吹拂,绿波荡漾,阳光照耀,闪烁迷人。我挎着包,迈着试探的步子,朝这座神秘的橄榄林里走去。从此,我人生的道路发生了转折。 我何以走到这里来?纯属偶然。 那日,是南风,还是白云,将一纸约稿信送到了武汉大学枫园四舍419房我的案头。读罢,才知道在我国丰富多彩的期刊之林里,又增添了一株《当代警察》,它需要“讴歌公安业绩,展现警坛风云,描绘警察形象,树立警界新风”的通讯、散文、报告文学、小说、诗歌。我想:刚刚创刊,它既然需要种种文章,会不会需要采写、编辑种种文章的人呢? 此时,我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面临着新的分配和选择。所以,在读这封约稿信时,我的思维自然与千千万万的37岁的同龄人的思维不同。我似乎有一种预感,有一种信心,那里会要人,会要我这样的人。我想把这奇异的感觉和想法告诉与我同寝室的云南作家吉成、湖北诗人叶向阳。但我没有启口。因为在此之前,为了毕业后新的出向和选择,我已饱尝酸甜苦辣,何况那本是有了边际的事,到顶真时,却变成了一场游戏。眼下这想法和打算,岂不是荒唐可笑?历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我,这回却有了涵养。 当我在武汉大学作家班毕业晚宴上以党支部书记身份致完祝酒词后,便立即兵发长沙。想干的事,就要干到底。先不论成功与否,都必须付诸百分之百地努力。为了新的选择,尽管我已饱受磨难,但我绝不放弃,绝不灰心。机遇来临时,应抓住不放,一拼到底,切莫犹豫彷徨,等闲观望。这些日子,我蠢蠢欲动,企图从小地方调到一个大的出处。自己正当盛年,略有才气,多有力气,若有一个适宜的天地,兴许能干出点滴成绩。可是,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我面前,我面临的是双向选择。人家可以选我,而我去选谁呢?这如同人要恋爱,却觅不到知音。此种时候,“关系”、“靠山”便显示出无比的威力。有关系,有靠山,濒临退休的老头,可以作为青年调用,无关系,无靠山,朝气蓬勃,才华横溢的青年,可以当成朽木拒之门外。当我被耍弄,被调侃之后,阿q曾一度成为我的榜样,算了:儿子打了老子。我是农民的儿子,本应离土不离乡。经过一番回环激荡,我内心如镜一般平静,决计回我的洞庭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里,有我干事业的天地。 是这封约稿信,给了我一个新的契机。 是这封约稿信,给了我一剂新的活力。 我踏进总编室,自报家门。一个身材魁梧,威武雄壮,着橄榄绿的长者,面带笑容地招呼我落座,一边往杯里抓茶叶,冲开水,一边从那副圈圈套圈圈的眼镜背后朝我射出审视、疑惑的目光。 “你也是大学生?也需要分配?” 我明白,这是我嘴上的胡子,眼角的皱纹,引起了他的疑问。于是,我告诉他:我本是洞庭湖生,洞庭湖长,世世代代都在洞庭湖里做阳春,挖空心思,拉尽关系也找不出一个喝墨水的祖先,道地的农民血脉。据此,我要么应该继承祖业,舞锄挥镰,改造山河。我要么应该铁马金戈,驰骋疆场,血洒边关,报效祖国。而我却偏偏做起了作家梦、记者梦、编辑梦。一场梦,二十年,弹指一挥间。梦里有哭有笑,梦里有喜有忧,梦里有苦有甜,梦里有乐有愁,梦里有腾云驾雾,梦里有低首徘徊。有人说,好梦难圆,我这不属好梦。有人说,噩梦醒来是早晨。我这不属噩梦。究竟属什么梦,至今不明。也许似梦非梦。奇怪的是,作家协会会员证、记者证,编辑名片,竟然从农民的儿子口袋里冒了出来。更奇怪的是,农民的孙子已上小学二年级,农民的儿子却背了书包,持了准考证,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样,心口嘣嘣地跳着,从洞庭湖赶到珞珈山,坐在武汉大学理学院那幢古城堡式的教学楼里,在教授、教务处长、中文系主任的炯炯目光下,搜肠刮肚,笔走龙蛇,涂满一张张试卷,抢在下课铃响起之前,恭恭敬敬地送到那威严的讲台上。考场出来,汗流干了,骨头散了。回到单位,生怕别人问:“考上了没有?”不知是祖宗保佑,还是教授怜悯,竟然真的成了武汉大学作家班的一员。学文学,学英语,学历史,学哲学,学政治,学美学……在武大,只要你愿意学,三十六个院系的课程,都可以去学。如今,学时已满,学分已够。国家给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大学生同样一次分配的机会。 威武长者大口大口地吸烟,静静地听我叙说,似乎在听一个故事。我说完了,他沉吟着。突然,他问:“你在学校表现如何?”我答:“我是作家班的党支部书记,被评为武汉大学校级三好学生。”他又问:“你现在是否带有过去发表出版的文章?”我答:“有!有中篇、短篇,也有通讯、散文,还有诗歌。”他再问:“你的字写得如何?”我答:“一般。”并赶紧补充:“没有我妻子写的字那么好。”他拿出一张纸,递到我面前。我提笔,全神贯注地写了三个字——杨远新,这是我一生中练习最多,书写最熟练的三个字。他看了看,也说了三个字:“还可以。”接下来,他喝茶,他抽烟,他翻阅我出版发表过的文章,他审视我递交的履历材料。末了,他把这些东西全部还给我,同时递给我一张名片。我这才知道,他是湖南省公安厅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兼《当代警察》杂志社总编辑赵耀升。不等我开口称呼,又听他说:“一个星期后,你给我打电话。”我不再啰嗦。他没有远送。 此后,我如约拨通了电话。他只有一句话:“再过五天,你与我联系。”我第二次和他通电话,他言辞简练到极点:“来吧!”来干什么?为了试探,我问:“需要带什么东西吗?”他答:“洗漱用具。” 我不再问,他不再说。当我放下话筒时,站在一旁的妻子说:“凭我的感觉,公安厅办事,不像你过去往还的那些文化衙门。”妻的话突然止住,她知道我很为文化人争面子,不忍心伤害我的自尊。其实,我已明白她没说完的意思。事情的发展证实了妻的感觉千真万确。 我又来到了湖南省公安厅。政策研究室主任兼《当代警察》杂志社副社长方玉洁坦诚地对我说:“公安厅选人的标准是德才兼备,不讲关系,不看靠山。对你先试用三个月,能胜任工作,就要。”她没往下说,留给我去想。 当我被试用到第13天时,赵总编和政治部的邓春良同志,带着厅党组的介绍信,冒着高温酷暑,赴武汉大学考察我的表现。紧张的两天两夜,身患高血压、心脏病的赵耀升总编一边座谈,一边服药,回到长沙,险些病倒。考查结果如何?赵总编不说,我也不问,我只管埋头工作。 当我被试用到第26天时,从川、滇两省组稿归来的副总编刘春梅,鞍马未歇,征衣未解,又和何宝林科长奉厅党组之命,第二次到武汉大学对我进行更全面地考察。连续四天40度的高温,在武汉这座火炉里走访,座谈,其苦其累,可想而知。不久,我回武汉大学办理分配手续。我走进武汉大学中文系党总支书记何安德同志办公室,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深有感慨地说:“我早就盼你回来呀!湖南省公安厅派来的两批同志办事一丝不苟,对选人用人高度负责,生怕把你看走火了。我向他们拍了胸部,你在忠诚、担当、能力、作风方面绝对可靠。我代表的是一级党组织。推荐一个人,肯定一个人,都是要负历史责任的。对此,他们才深信不疑,觉得选人选准了。他们这种精神值得学习!”这是一个具有三十多年党龄,曾当过八年保卫处长,长期担任中文系党的一把手的老领导对赵耀升、邓均良、刘春梅、何宝林的高度评价。不!不仅仅是对他们四个人的高度评价,更是对公安厅党组的高度评价。接着,他话锋一转,欣喜地说:“现在的分配形势与你离校时比较起来大有好转,中央下了文件,对经受起了政治风波检验的毕业生,尽可能地派遣进入各级党政机关工作。你们作家班的班长陈国安分配去了浙江省委,你们湖南的本科生阳卫国、张波、马朝军分配去了湖南省委。中宣部、北京、福建都找我们中文系要人。你还有什么新的想法没有?如果有新的想法,就先找广胜同志谈谈,他会与我商量的。”他讲的广胜同志,就是武汉大学校办主任、中文系党总支副书记陈广胜,分工主管作家班的工作。我是作家班党支部书记,无论作家班的工作,还是我个人的事,都是直接向他汇报。这时,我对何书记明确表示说:“我没有新的想法。我非常乐意到这个单位工作。”何书记说:“好!你能到这样的单位工作,值得!学校放心!老师放心!我也放心!”何安德,何书记!是一个永远值得我怀念的人! 当我到《当代警察》杂志工作到第一百天时,政治部一纸红头文件下来,任命我为编辑部副主任。接着,在全省公安文学艺术协会上,我又被推选为协会秘书长。这一切,似乎来得突然,来得偶然。有人问我:“你大学毕业分配到公安厅工作,又提拔得这么快,凭的哪层关系?”我笑,我摇头。至今,对曾经按组织程序圈阅过我的材料,关心过我的分配的正、副厅长,厅党组正、副书记和成员,政治部正、副主任,我除了与主管杂志社工作并兼任社长的副厅长李贻衡因工作需要有过几次交道之外,其余均无任何接触,他们连我的身材轮廓,五官布具也无半点印象。这还谈得上关系,这还谈得上靠山吗?那是什么呢?这是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正确和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实在要说关系,我到编辑部工作近十个月里,已与总编赵耀升,副总编刘春梅,协理员刘淑英,编辑部副主任熊剑,美编廖海燕,编辑刘劲青以及负责发行工作的张立雄、陈强,建立了亲密、正常的同志同事关系,我们既有分工,又有合作,既互相帮助,又互相批评,共同开拓,不断进取,力争使《当代警察》成为社会主义百花园里一朵璀璨的精神文明之花。正因如此,我爱恋这生机勃勃的橄榄林,并愿深深扎根其中,像身边的每一颗橄榄树那样,为其增一颗果,添一丝绿。 1991年3月28日深夜于湖南省公安厅第二宿舍楼224房 第44章 换一种思维 人的思维一旦形成,并固定,便难以改变。而这种固定的思维却往往给人带来难以下咽的涩果。以往,我并没这样体味到。今年的10月9日,我赴厦门参加武汉公安报的笔会,在厦门国际机场等人接站时,却给了我这方面的教训和启迪。 因为是武汉公安报的笔会,我飞离长沙前也听主办者与我约定,到了厦门国际机场,会有人来接站。我是警察,是警察为警察主办的笔会,且自我当上警察以来,无论飞东飞西,迎接我的都是一色的警车警察。那么这一次,我想也不会例外。我走下飞机,我走出机场,我走出候机大楼,我眼里注意的只有身着橄榄绿的警察,只有闪烁红绿灯的警车。 我走到候机大厅出口,两侧站满了接站的男女,有的手中还举着小牌和小旗。我一眼扫过去,没有看到一个警察。 我想接我的人可能是在大门外。我朝大门外走去。一些拉客的缠着我,大概是见我没人接。我懒得理睬,趾高气扬地走向大门外。我朝长长地车队扫视,没有看到一辆警车。 我心里有点发怵了。天已断黑。我还是十四年前到过这座城市,那时还没有这座机场。我不知机场离市区究竟有多远。 拉客的男女又围拢了我。去?还是不去?去,我倒不怕挨宰。我只坚定地相信:以我对武汉公安报的了解,他们肯定会来接我。我如果没见到他们就走了,他们一旦来接站,而又没见到我,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又返回到出口,一眼一眼地盯视接站的男女。有个年轻貌美,着白色裙子的婀娜小姐,一手拿面旅行社的三角小旗,一手举着一张白纸写的接站牌,从出口的正面,走到侧面,又从正面走到侧面,滴溜的双眼寻找着她要接的人。我几次走到她面前,只溜一眼她手中的三角旗,又几次离开。我正在寻找警察,我在寻找警察模样的人。 拉客的男女又围拢了我。像前面一样,我不予理睬。我有警察和警车迎接,我岂会被他们拉去呢?我看看手表,离晚6时还有5分钟。我不着急。因为航班正点到达是晚6时。也许因今天秋高气爽,航班提前二十分钟驶入空港。我静静地站在出口等候,眼睛盯着大门口。那位举着旅行社的小旗和纸牌的婀娜小姐就在我正对面,她盯着我的身后,此时一批又一批乘客如同流水从里面涌出。又有一批又一批赶来接站的人。可我仍然没看到一个警察,也没看到一辆警车,更没看到一张我熟悉的面孔。 天渐渐黑了。我有些沉不住气了。抬腕看看表,已是6时15分。我打算离去。可我仍担心来接我的朋友没接到我会在这里受煎熬。于是,我拿出手机,准备查询这次会议下榻的新加坡酒店的电话,看能否与会务组取得联系。我一门心思按下“114”查询电话,等待接通,忽听面前有位女孩的声音问:“先生!你是从长沙来的吗?”我抬头,是那个手拿旅行社三角小旗和纸牌的白裙小姐。她什么时候走到我面前的,我没有注意。我确定她是在问我。于是我回答:“是!我是从长沙来的。”她又很有礼貌地问:“你是杨远新先生吗?”我确定我没有听错。于是我回答:“没错!我是杨远新。”白裙小姐听了,高兴得一下跳了起来。她说:“果真是你!我早就注意你是在等人。可你几次走到我面前,又几次走开了。”我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是来接我呢?”她说:“你没看见我手中的这面小旗?”我说:“看到了。这是一面旅行社的小旗。”她说:“是呀!干我们这一行的,迎接客人时都是举着这种小旗。”我说:“对不起。我只注意有没有穿警服的警察。”她又问:“我手中的这张纸牌你也没看见?”我答:“我看到了。”她说:“那你就应该知道我是来接你的呀!”说着,她将小纸牌收拢,放进了她的小兜里。她又笑着说:“对不起。只怪我把你的名字写得太小了。” 我心头怦然一跳,我被她的敬业精神所感动。我暗暗责怪自己为什么这样粗心,明摆在眼前的情景都没有看清。接我的人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还在那里顽固地寻觅警察和警车,害得这位小姐多等了半个小时,而我自己也险些盲目地上路。她领着我上了汽车。她说她坐在前面,便于引路。她说我坐在后面,可以放心地闭目养神。 我哪里能闭目养神。我表面上欣赏这座海滨城市的美丽夜景,内心却仍然想着刚才的事。我打从长沙出发的时候起,就一直以为今天迎接我的又是像往日一样的警察和警车。到了出口,我眼里寻找的是警察和警车,对别的自然没在意,没重视,没发现。一个人一旦形成固定的思维,就必然只会用一种固定的眼光看待世界,看待万物,而往往容易忽视新的事物,新的景象。像我这样从事写作的人,如果这样长此下去所表现的对象,所表述的观点,所表述的内容,都必然雷同与模式。推而广之,假如我是军事家、假如我是政治家、假如我是经济学家,我如果是这种固定的思维模式,我如果是这种习惯的眼光想事、办事,那耽误的就不是半小时,那受煎熬的就不是一个女孩,那盲目上路的也不仅仅是我自己。 白裙小姐把我带到新加坡酒店,落落大方地伸手与我道别。“我叫曾敏岚。祝你在厦门玩得愉快。拜拜。”我不解:刚刚接到我,怎么就走了。她告诉我,武汉公安报的同志领着先我到达的全国各地的朋友参观石狮去了。她受朋友之托,替代到机场接我。 我说:“请你把那张写有我的名字的小纸牌送给我。”她不解地问:“那要着干什么呀?”我说:“我要留着纪念。”她从兜里掏出来,我打开,只见我的名字写得清晰而工整。我将其收拢,放进了我的包里。我要以此为纪念,因为我悟出了一个作文和做人的道理。 1999年10月11日夜于厦门 第45章 不看脸谱 长沙有个烈士公园,园名是一代伟人毛泽东的笔迹,横在门楣上,蛮显眼,园中有座烈士纪念塔,塔尖像一柄利剑,往云层中指去,似乎时刻在向苍天发出什么问话。这塔尖上也镌刻着毛泽东的手迹: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塔座内是湖南重要烈士的事迹陈列室。 应该说,建设这座公园的初衷,恐怕是要后人在玩得愉快,生活得美好的时候,不要忘记了那些为争取今天的美好生活而贡献出了生命的烈士。这想法是好的。也应该说,这座公园是很美的,有碧水,有青山,有回廊,有亭阁。还应该说,这座公园是很有名的,毛泽东的手迹,毛泽民等烈士的英名,再加之偌大个湖南,偌大个长沙,真正像样的公园,独一无二,无论本地人,外地人,要提提兴致,抒抒情感,最好是进烈士公园。换句话说:烈士公园,是你理想的去处。 我19岁那年的秋天第一次踏进长沙,第一次进了烈士公园,此后的二十几年里,前十几年我进过很多次,可到了近几年,我反倒去得少了。因为烈士塔内陈列的烈士们的遗像我都记得了,因为那里很热闹了,“蛇展”、“画展”、“鬼展”、“冰灯展”,一个接一个,看展的人很多,我生性不爱凑热闹。有时因妻儿提了意见,或外地来了客人,才不得已陪同前往。 这次,单位组织全体人员参观正在这里举办的中国京剧脸谱艺术展览。因为要与领导和全体同事保持一致,我肯定要来参与。 参与这一活动受到的启发是:看人不能看脸谱,中国人就是吃了这个亏。大腐败台上作报告,小腐败台下听报告,没搞腐败的学报告。搞腐败,做坏事的人,脸谱都是蛮好看的。看来,还是要出来凑凑热闹,看看这样的展,那样的展,也能受到启发,也能活跃思维。我想有一天,烈士公园也会举办一次新时期烈士事迹展。像解放军烈士欧阳海,像对越自卫还击战烈士吴建国,像警察烈士王贵军,像纪检烈士刘浩天、像湘西为抗洪抢险牺牲的8位乡干部的事迹,都能在这里展出…… 这烈士公园也就注入了新的活力,新的生机。这烈士公园也就名副其实了。 1995年10月于长沙 第46章 特殊任务 由于我从事的是特殊职业,经常要执行特殊任务,每次执行过程中都会有一些特殊的经历存储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丰富了我的人生,不断地催我奋进。 今年夏秋之交,我和处长黄崇日、同事戴君明、司机小曹、小龙一道,又执行了一次特殊任务。我们耗时三天,行程近三千公里,从东洞庭,到南洞庭,到西洞庭,一路播撒至爱的春风,一路聆听至诚的颂歌。 那三天,我们起早睡晚,披星戴月,与平时比较,三天的睡眠赶不上平时的一宿,因为我们要到前线去,生怕误了一刻时光。 那三天,我们忍受疲惫,克服饥饿,与平时比较,三天的吃喝抵不上平时的一餐,因为我们要为大决战出一分力,哪里顾得上享乐。 那三天,我们不惧病痛,承受困苦,与平时比较,三天的付出超出了平时的三旬甚至三月,因为我们是与恶魔厮杀搏斗,理应拼尽浑身的智慧和力量。 战争锻炼人,战争烤炼人,战争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对付共同的敌人。这次特殊行动,我对这一至理名言有了深切的理解。 这时的洞庭湖,正经受长江第七次洪峰的严峻考验。千里长堤,百万军民,战旗飘飞,战马嘶鸣,军号嘹亮,军章闪烁。水涨堤长,人在堤在。保住大堤,保住大垸。这是军民不变的誓言。这是军民一致的目标。七十多个日夜过去了,千里防洪大堤平均加高子堤一至二米,这一寸寸垒高的哪里是石,哪里是泥,全是军民的汗,全是军民的血。从省委书记,到普通村民,从两鬓斑白的将军,到满脸稚气的战士,他们一次又一次累倒在大堤上,有的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当第七次洪峰汹汹而来时,白天气温高达三十八九度,晚上则骤然下降至十一二度,时而大风,时而猛雨,防洪大堤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抗洪军民到了最困难的时候。东洞庭湖的中州垸大堤,突然出现八百多米长,五六厘米宽的裂缝。广州军区副司令员文国庆一声令下,军人们纷纷跳入激流,用铁的胸膛,用钢的肩膀,筑起一道鲜红的护坡,不分年龄长幼,不分军衔高低,一颗颗跳动的心,抵挡着嗖嗖狂风,抗御着滔滔涌浪。西洞庭湖的书垸洲大堤溃口刚刚被堵住,抛石填土,苦战半月的抗洪军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因湖北黄金垸溃决,养在深闺的安造垸北大堤霎时被推到了抵御长江第七次洪峰的第一线。一旦溃决,安乡被淹,常德被淹,整个洞庭湖平原被淹。安造垸北大堤,成了湖南人民的生命之堤。西洞庭湖上又一次拉开了生死大决战。驻守安乡的各路部队火速集结,常德市所属区县的干部群众紧急驰援。军民们鏖战数日,水涨堤长,然而越到后来,军民们身上的穿戴渐渐难以抵挡湖上凉风的侵袭。因陋就简,就地取材。一夜间,长堤上出现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军民们将盛装过砂卵的化纤袋剪开三个孔,穿在身上,如同雪白的铠甲,攻坚克难,战无不胜,旷古绝今,史无前例。 就是这一幕幕,令我们激动不已。 就是这一幕幕,令我们夜不能寐。 同在一片蓝天下,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1998年8月26日,湖南省公安厅户政处处务会议作出决定:无偿支援灾区临时居民身份证20万、边境通行证10万,便利受灾群众外出务工经商,生产自救,重建家园。 制证中心的工人们日夜加班赶制临时居民身份证,证管科的干部们细心清点边境通行证。一切准备就绪。 8月31日,黄崇日处长率特别行动小组出发之前作了动员,务必发扬江泽民总书记在长江大堤上倡导的抗洪精神,三日之内将价值300万元的临时居民身份证、边境通行证送达洞庭湖受灾群众手中。我听着,首先为他捏了一把汗。近三个月来,他一直染病在身,吃得少,睡得少,这样长途奔波,能否承受得了。我们第一天赴岳阳。一路上,赶往灾区的物资车队和义务医疗车队不时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们越加感受到了决战的气氛。中午抵达岳阳市公安局,没歇口气,黄崇日处长向刘国球局长递交了五万张临时居民身份证和三万张边境通行证。省有线电视台的记者闻讯赶来,抓拍了这一镜头。坐镇岳阳指挥抗洪抢险的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省公安厅厅长李贻衡听取了黄崇日处长的汇报后,对此举给予了高度评价。下午我们速返长沙,途中得知,岳阳市公安局户政科科长苗晓光、副科长赵翠娥、郝鹏军,分率全科民警,将两种免费证件送往华容、岳阳、临湘等受灾严重的县市。当夜,我们刚进长沙城,就听说省有线电视台已播出省、市、县三级公安户政部门为灾区群众无偿送证上门的消息,深得社会广泛赞誉。 这越加激励了我们的热情,恨不能生双翅,一夜之间将两种证件送到洞庭湖的每一个角落,让灾区群众感受到党和政府的温暖。 9月1日,我们顺利完成了给益阳的送证任务。 9月2日,我们直奔安乡。这里的军民正传递着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江泽民总书记明天要来这里视察。坐镇这里指挥的省、市、县三级领导为迎接总书记视察正做着各种准备。我们能在这种时候将临时居民身份证、边境通行证无偿送到受灾群众手中,意义非同一般。我们为遇到了这样特殊的日子而高兴。 我们运载两种证件的面包车刚驶进安乡县公安局,中共常德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周国忠就从抗洪一线赶来接待,他打量着一箱箱黄蓝颜色的两种证件,连声说:“真是雪里送炭!” 在周副部长的陪同下,我们与常德市和安乡县两级公安户政部门的同志一道,将两证送到书垸洲堵口两侧的灾民居住棚里。中年妇女黄海秀手捧金灿灿的边境通行证,激动地说:“你们要早来几天就好了。我女儿就不会白白送那么多路费。”据村里的负责同志介绍,黄海秀的女儿几天前去深圳打工,因为没有边境通行证进不了特区,在山上露宿两晚,只得又回来了。黄海秀说:“有了这张边境通行证,我女儿就有了外出挣钱的护身符呀!”安障乡德新村15组青年农民陈先进自书垸洲大堤溃决后一直住在大堤上,此时家里的房屋、承包的土地仍浸泡在水里,他正思谋着去广州、深圳打工挣钱,以便水退后有资金恢复生产,重建家园。但是,他的居民身份证被洪水冲走了,要外出却寸步难行。这些天他正为此而犯愁。如今给他免费送来了临时居民身份证、边境通行证,他高兴得热泪盈眶。他说:“共产党真的好!不仅为我们灾民解决住的,解决吃的,解决穿的,就连我们外出打工的困难都解决了。这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旁边一位白须长者接着说:“受灾前我们骂干部,做些事不怎么的。当我们在危难之处就看出了还是共产党好,还是社会主义好,还是解放军好,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好。”村干部给我们介绍,他是安乡县城关镇城北居委会的退休工人杨纯初,今年76岁。书垸洲决口复堤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要来这里观看。他担心堵口能否合龙,他担心县城能否保住。堵口鏖战的一幕幕全都装在了他脑海里。堵口顺利合龙后,他只要见到解放军,他只要见到党的干部,他就要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拇指夸赞。这时他又情深意长地对我们说:“我是旧社会过来的,知道什么是新旧社会两重天。从今往后,谁要是不真心真意跟共产党走,谁就是没心没肝。”说着说着,老人掉下了眼泪。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我心中有如一旁的滔滔江水,很不平静。我为我们的这次特殊行动能给灾区群众心中增温暖,能给社会主义制度增荣耀,能给共产党的形象增光彩,我感到无比的高兴和自豪。我想,今后只要有机会,我还要争取多参加这样的特殊行动。 送完两证,我们特别行动小组和周国忠常务副部长在安乡县书垸洲堵口合影,留下这永生难忘的纪念。 1998年9月20日于长沙 第47章 捕蝇 这天,我家里进了一只绿头苍蝇。我几次捕捉,它露一下面,又钻进了隐蔽之处,费了我不少工夫,还是未能将其扑灭。最初我是下了决心要将其灭掉的,但与其周旋付出的时间、精力太多,我的决心就随之动摇了。反正这世界上的苍蝇多着,多一只,少一只,又有何妨?我拉开窗户,将它赶了出去。 这一刻,我又有些后悔了。如果所有的人都如我一般,这世界上的苍蝇就会越来越猖狂?如果每个人都把身边的苍蝇捉了,尽管蝇的繁殖力很强,捉一只必定少一只,苍蝇肯定会越来越少。 2005年5月2日于长沙 第48章 “英雄”永受我爱 天下万物,各有所爱。在我喜欢的许多人和物中,我对“英雄”有着特殊的爱。它与我相亲相伴二十年。在我得意的时候,在我失意的时候,它从未离开过我。对于我的苦恼,对于我的欢乐,它了解得清清楚楚。对于我的美好,对于我的丑陋,它知道得明明白白。我与它也曾出现过感情危机,那均是受了外界的影响。 一次,有人送我两瓶“龙凤酱油”,下班离开机关,将“龙凤”插在夹克衫左右口袋里,跨上自行车悠悠回家。待锁了车,将“龙凤”从口袋里抽出时,“英雄”跌落到水泥地面躯干摔成重伤。我懊悔不迭,不该受这份“贿赂”。我用透明胶缠了再用,不行,墨水不时洒在稿纸上,留下团团乌云,且弄得我满手脏兮兮。同事见了,劝我换支“派克”,又气魄,又洒脱。我不忍。有朋友干脆送我一支时髦的“老板”。奇怪,我使用起来文思枯竭,呆若木鸡。那些天“英雄”负伤不能上战场,新的“老板”我又不喜欢,真是吃不好,睡不香。我踏着自行车,几乎走遍长沙城所有修理店,一处处满怀希望去,一处处带着失望归。我没有灰心。我一定要医治好“英雄”的创伤,让它重返战场。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在长沙五一文化用品商店配到了一支相同的笔杆。“英雄”又恢复了青春与活力,与我一同跨上战马,驰骋疆场,捭阖厮杀。 又一次,我在某派出所听汇报,正听得认真,记得仔细,中间上来香蕉、苹果、梨,谈的和记的都暂停,我放下本子和“英雄”,握了一只香蕉,上水果的小姐转身,裙子扫落了我的本子和“英雄”,我赶紧抓起,笔尖被大理石碰成了鱼钩状。我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却埋怨自己。上次“英雄”受损,是因我贪财,这次“英雄”受损,是因我贪吃。由此我得出教训:要想保护好自己喜爱的东西,避免自寻痛苦和烦恼,就不能有贪图他物的欲望。想得到分外的东西,分内的便不知不觉间失去。上帝不会将月亮和太阳同时赐予你。 回家,我用钳子细细修复了笔尖,那一段时间,它自然没有以往那样流利,顺畅,但由于它是我所热爱的,且又是我“贪吃”的原因导致它伤痕累累,我不但不嫌弃,不责难,还坚信:经过一段日子的磨炼,它一定会恢复如常,甚至超越以往。果然,它渐渐变得流利、顺畅,还比过去更有灵性。当我表达内心真正所爱和所恨时,它一泻千里,不可遏止。当我做官样文章,说假话、汇假报时,它就板起面孔,不听指挥。尤其当我欲中伤、诬陷、诽谤他人时,它就干脆罢工不干。任我怎么求情,笔尖总是不吐一丝一滴。我更加深爱它。尽管这年代讲究新鲜、倡导新鲜,许许多多的人在追求新鲜,寻觅新鲜,以新鲜为荣,以新鲜为乐。我不反对新鲜。我更不嫉妒新鲜。我以为经过长时间考验的旧物,实践证明又是自己所喜爱,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那就该好好地珍惜,好好地保护。因此,“英雄”永受我爱,“英雄”永受我敬。 以前,由于我贪由于我馋,致使“英雄”连续受损。我总结了这些教训,悟出了如此道理,我将不再贪,不再馋。这样,心爱的东西不会失去,我也不会有任何痛苦和烦恼。 我这“英雄”,是二十年前我与妻子相恋时,妻子送给我的上海钢笔厂生产的一支英雄牌铱金笔。 1994年10月28日于宁乡县公安局 第49章 找回激情 手术后的我,突然变得慵懒起来,不想阅读,不想写作,不想见任何人,不但什么都不想做,还无端地与妻闹别扭,气得她暗暗流眼泪。我反复问自己:这是怎么啦?以前病中的我可不是这样的呀?!不但不慵懒,反而争分夺秒的呀!《和谐追踪》等作品,都是在病床上写就的嘛!此次手术后为何就大不相同了呢?我问自己,但得不出答案。整个的人还是那样的懒懒散散,无精打采,不止一次地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敲打点什么,可什么也敲打不出,整个地就像一条干涸了的河流,没有浪花,没有湍流。以往的激情、干劲、斗志均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对自己感到很失望,一次又一次地扪心自问:难道我就这样枯渴了?极端痛苦时,我反过来安慰自己:枯竭了也好,免得弄出些不伦不类的文字,浪费了读者的宝贵光阴。如此一想,也就放纵了,自由了,自己把自己解放了。但发现时光白白地流逝之后,心头还是有一种锥扎般地疼痛。 6月11日23时28分,我从外面刚回到家,手机嘀嘀嘀地鸣叫,显示出一条新信息:“爸爸,您好些了么?我给您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打不通。我昨天还给您写了一封信,今天寄出去了,希望您能在父亲节前收到。保重身体,儿子想您。”我独自坐在客厅,静静地看了又看。这是我手术后十多天来,首次接到儿子的问候。手术前我和妻商定:向儿子封锁有关我做手术的信息,因为他正忙于做博士毕业论文,一分钟掰做两分钟用,决不能分散了他的精力。从他发给我的信息判断:妻背叛了我。我手捧短信息,心头既有对妻的责怪,也有对儿的感激,一种久违了的波澜渐渐漾起。于是,我给儿子回复:“晚上到党校看望周国忠伯伯,多少年没有像今天这样安静地交流了,他儿子当了营长,儿媳在深圳的一家银行工作。我刚进家门收到你的信息,很高兴。我好多了。你放心!为父的只盼望你早日完成学业,取得成果。我也要为1000万字作品冲刺。爸爸亲你!”我敲击文字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对回复的内容想都没想,一气呵成了。我把信息发出后再回头一看,不禁汗颜:我这不是在对儿子说假话、空话吗?以我近期的行动,我哪里在向1000万字作品冲刺呀?!父母的言行,是子女的镜子。我怎么能在儿子面前说假话、空话呢?一言既出,我又不好收回。总得保持父亲的尊严嘛!我暗暗责怪自己不该向儿子夸下海口。我虽然已发表出版了720万字的作品,以我目前的状态,没有冲动,没有激情,甚至连欲望都没有了,如同木头人似的,还拿什么向1000万字大关发起冲刺呢?我又原谅自己:算了。这是父亲对儿子的承诺,又不是红头文件,更不是法律条款,何必那么当真?说过了,忘掉就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真的把自己对儿子许下的诺言扔到了九霄云外,只一门心思盼望儿子的来信,我想像他信中的内容,想像他的字体,想像他的版序,他从小到大给我写过很多封信,每次读来,那种滋味与读任何别的文字大不一样,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自从他出国读博后的这几年里,越洋电话、msn、qq、e-mail,替我们快捷、及时、省钱省力地搭起了联系、沟通的桥梁,传承了几千年的鸿雁传书被冷落到一旁。我内心倒是非常渴求读到他用传统的方式写给我的信。因为那种见信如见人的感觉真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重拾传统?仅仅因为电话难通?此时的我,除了渴望,还有好奇。每天下午5点一到,我就急切地去开我的专有信箱,直到父亲节这天,我的信箱里还是没有出现他的来信。我耐不住了,向管理信报箱亭的吴女士打听,并且特别提示是从英国的来信,千万别放错了,千万别弄丢了。吴女士笑笑:“没有个把月,到不了的。”我怏怏而回。也就是父亲节这天晚上,我收到儿子的短信息:“祝您父亲节快乐!收到我的信了吗?”我回复:“信没收到。谢谢你的问候!方便的话请来电话。短信就不要回了,节省6元人民币。”此时是北京时间21点59分,正是他那边的午休时间。很快,儿子打来了电话,我们谈了很多,我几次试图引诱出他信中的内容,他都没有入我的圈套。我只好单刀直入地问:“没有提什么要求吧?”我怀疑他有特别重要需我解决的问题,不便在电话、网上提出,而改用传统的书信方式。他连声否定:“没有。没有。”并在那头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无事不给父母写信,写信就向父母要钱呀?”像每次通电话那样,我们谈得很愉快,但我没有侦查到他信中的内容。我反倒越加急切地盼望他的来信,恨不能立刻就能读到。等呀!盼呀!6月20日下午5时许,妻开门进屋,冲书房里说:“老头子!你今天不会吃晚饭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为什么?她神秘地笑笑,递给我一封信:“你不是天天踮起脚尖在盼吗?这下你可了不得了呀!更有本钱了呀?”我被她的表情和言语弄糊涂了。我接过信一看,真是又喜又惊。信封正中赫然写着:“全世界最好的父亲收”。那端庄有力,潇洒自如,排列工整的字迹,我太熟悉不过了。我心头似有一股清流汩汩。我上下左右端详,选准了左端,小心翼翼地剪开了一道口子,整个信封仍似完美无损。我抽出信笺,打开,细读。 亲爱的爸爸: 您好! 这个周末是父亲节,儿子在大洋彼岸祝您节日快乐! 听说您又做了手术,非常心痛。在这里,我要祝您永远身体健康。您是世上最好最优秀的父亲,所以一定要有最好最棒的身体。您经常打乒乓球是很好的,还可以多游泳。平常可以多吃些木瓜,因为调节免疫系统,木瓜还是很有作用的。 很久没有写中文了,似乎有些退化。词不达意处望见谅。 我从今天开始也吃素,为了您,也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 在信的最后,再次祝您身体永远健康! 您的儿子:杨一萌上 2008年6月10日于伦敦 这是儿子留英三年多的时光里,通过鸿雁传来的第一封信。我读着读着,眼睛渐渐湿润,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显得格外的熟悉和亲切,他的声音,他的笑脸都跃然纸上,与我作近距离的沟通。我仿佛和儿子紧紧地拥抱一团。这是我手术后最高兴,最激动的时刻。我听见心头传出奇特的声响,由轻到重,由远渐近,巨浪滔天,排山倒海,我被这种气势完全给融化了。儿子赞美我是全世界最好最优秀的父亲。我好在哪里?我优秀在哪里?慵懒,散漫,无所事事的人,难道能成为最好最优秀的父亲?他幼时视我为男人的榜样,那很正常。如今他已是生物医学工程博士,明明知道我在立功立德立言方面均无建树,却特别采用传统的方式写信给我,难道仅仅是为了表达一声儿子对父亲的赞美吗?他是在特殊时期,以特殊的方式,用特殊的语言,鼓舞我,鞭策我,激励我。我不能愧对儿子的赞美与尊重。我感到很奇怪,多日来没有了的冲动和激情,怎么一下又回到了我心中。我必须继续保持以往的那股拼搏精神,必须继续保持以往的那股工作激情,冲刺完成1000万字作品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关键是人生不能虚度光阴,为追求而活着,才会充满激情与幸福。此时,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自豪,最幸福的父亲。 妻给儿子发去短信,描述了我的这种感受,并告知第二天将去瞻仰韶山。儿子回复:“那您跟他说感动以后就不准骂人了。您去韶山时帮我求毛主席保佑我们家一切顺利。要爸爸注意身体。您平常开车也要注意安全。儿子很想你们。” 我在想,我的确是骂过他的。那是在我认为他的学习劲头有所松懈的时候。他迄今还记得,正好说明我的骂是起过积极作用的。如今当我有所泄气,有所懒散时,他给予的当然不是骂,也不是批评,而是鼓励、关爱、促进。我能不奋起吗?我决心重整旗鼓,披挂上阵,驰骋疆场,再抖神威。我感谢儿子,是他替我找回了激情。 这晚,我打开电脑,吐诉了3000字。 2008年6月28日夜于长沙火星803 第50章 我的茶馆,我的小刀 时间如悠悠流水,人生似飘飘自云,倏忽间,离开母腹已经35个春秋,回望走过的路,坎坷多于坦途,荆棘超过鲜花,不免辛酸之至。好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总有勇气、有信心、有力量,化辛酸为甘甜,在人生的旅途上,在我认准的创作道路上,虽是蹒跚,却是结实地往前踏进,尽管作品不多,收获甚微,但毕竟是自己养育的儿子,有我的血,有我的肉,有我的温柔,有我的阳刚。所以,正如世人所说:谁都觉得自己的儿子最美。我当然未能跳出这个圈子。我只有无限深情地爱自己的儿子,我才能把他培育得更茁壮,更高大。我为什么会这般痴情?我为什么会这般执著?似可答,又不可答;似不可答,又可答。 已记不清是哪一年,也记不清是放牛回家,还是捉鱼归屋,洗了裂着丝丝皲口的脚,钻进被奶奶的瘦躯温热了的被窝,打算做梦,屋后小河边飘来阵阵锣鼓声,驱散了我的睡意,我跳下床,风一般地卷进小河边的茶馆里,在辣眼的烟雾中,在呛鼻的汗臭中钻了一个座位,好惊奇、好羡慕地盯着那演唱三棒鼓的汉子。那五颜六色的三根短棒在他手中飞旋,那鲜红的大鼓,那金黄的铜锣,在他和他的同伴手下发出令人心痒的声响,尤其是他那黑洞洞、毛茸茸的嘴里发出的歌唱声,几多好听,几多醉人。这一夜,我哭了,比我放学后躲在堤坡下打牌,没及时到地里拾蚕豆根当烧柴,而被父亲捉拿归案,白花花的屁股蛋上留下一条条一道道灵灵醒醒的牛鞭印时还哭得伤心。因为我从演唱三棒鼓的汉子口中知道,中国古代有个民族英雄岳元帅,他英武过人,战功显赫,却被卖国贼秦桧杀了。此后,那茶馆,那锣鼓声,就像勾了我的魂,几乎每晚必到,每场不缺。这样,我爱上了诸葛亮,我爱上了林冲、武松、李逵,我爱上了杨继业、佘太君、杨六郎、穆桂英。我把从茶馆里听来的,学唱给捉鱼的、或是放牛的伙伴们听,大家哈哈笑。我畅快,我高兴。我不满足,我要创新,我把自己和伙伴们的事也编成三棒鼓演唱,得到了伙伴们的最高奖赏:甜丝丝的藕粑粑,香喷喷的油炸鱼。于是,我又编,我又唱。这一年,我十岁。多么幼稚的岁月,多么幼稚的举动。 我离开欢乐的牛背,我离开神奇的湖水,我离开翠竹掩映的小学,由父亲领着,和父亲一样穿着草鞋,来到沅水边的县城,来到县城边的中学,吃四菜一汤,住红砖瓦房,日子蛮好过。没想到,那一天,为了芝麻大点小事,竟与身胚高我一头,年纪长我三岁的一位同学发生了争斗,我为了不吃亏,不丢脸,心想:打退不如吓退。我英勇地从身上掏出一把裁纸的小刀,对着我的对手,说:“你个金兀术,再敢朝我逼近一步,我就刺你于马下。”不等我手起刀落,称职的班长已叫来了班主任。自然,我的刀放下了,岳元帅的那般威风早已不翼而飞。我想说什么,不等开口,班主任已严厉地批评我把刀口对准自己的阶级兄弟是严重错误的,要写出书面检讨。我有什么办法,只好照办。又没想到,两天后,我的检讨在学校黑板报上登出来了,与此同时,学校广播站也播了。这下,我成了学校的名人。老师、同学都夸我那检讨真正写出了阶级感情。虽说班主任撤销了我的劳动委员一职,可语文老师委任我当了语文科代表。我有得有失。是得大于失?还是失大于得?我不去管它,也懒得管它。我尝到了写文章的甜头,我要多写。于是,一篇又一篇,登上了黑板报,走进了广播室。语文老师引导我,不仅要多写,还要多读。他领我进阅览室,进图书馆。我就像一头闯进菜园的小牛犊,见什么吃什么,忘乎了一切。渐渐地,我接触了鲁迅,接触了雨果,接触了高尔基,才明白世界上有这么伟大的人物,有这么伟大的事业。我要做这样的人,我要干这样的事业。依稀是一个朗朗的秋日,我悄悄地走进县邮局,又悄悄地将一篇《县城的夜》投进了邮箱。两个月后,我收到了《湖南日报》的回信,文章虽不采用,可话语暖我心窝。于是,我又写,我又投。这一年我十二岁。多么朦胧的年华,多么朦胧的选择。 同学们都去串联,我年纪小,又无盘缠,只好每日躺在床上读《青春之歌》、读《小城春秋》、读《苦菜花》、读《迎春花》,累了,就逛到街上看大字报。夜里,想家,更想到奶奶和母亲正摇动那原始的纺车,吱吱哑哑纺棉线,为我换取生活费。我的枕头湿了一片。我不能白吃干饭。 我回到那养育我的清秀的水湾,白日,和乡亲们一起拌泥巴坨,得一个女劳动力的工分;晚间,读从学校拾来的各类书籍,记大段大段的笔记。忽然,大队建立文艺宣传队,我成了其中的一员,并担当编导的重任。每月一台新节日,都出自我的“大手笔”,父母官满意,乡亲们赞扬,给我记八成劳动力的工分。于是,我又编,我又导。这一年,我十五岁。多么红火的时代,多么红火的行为。 “复课闹革命”,我被推荐上高中,学校组建业余文艺宣传队,我当选为副队长兼编导。两年时间,共写了一百多个节目,演出也有一百多场。我有了瘾,不写,手就痒,不写心就慌。高中毕业,我回乡担任民办教师、大队会计、团支部书记,据官方人士透露,还是作未来的大队党支书对象培养的。身兼数职,好忙。再忙,我也没有忘记写。因为忙,接触的人和事就多,接受的信息也就多,要写的东西自然多。这段日月,我写报道,我写评沦,我写节目,我写小说、诗歌、散文。三两天一篇,简直像发了狂、着了魔。夏时蚊叮,我把腿脚藏进水桶里;冬日风咬,我把身子裹进棉被中。上天的眼睛最亮,看清了我的行为,看透了我的心,没有让我的汗水白流,县广播站采用了我一百八十篇通讯报道稿,成了全县有名的农民通讯员。县委书记白连清亲手在全县先代会上给我颁发了奖状,并要我在大会上作了典型发言。《湖南日报》《工农兵文艺》分别刊登了我的诗《红旗赞》和评论《决定的因素是人》。文章和名字结伴变成了铅字,飞向洞庭湖平原,飞向南岳山两侧。于是,我被调到了汉寿县创作组,做一名专职戏剧创作员。这一年,我十八岁。多么灿烂的青春,多么灿烂的未来。 我看到了人生的光明,我尝到了事业的清甜。我像鼓满风儿的帆,开始在洞庭湖上远行。驶出明净的港湾,挡头而来的是风,是浪,越到湖心,风越大,浪越高,稍一不慎,就有船翻人亡的危险。这些年,我划动一叶扁舟,穿刺于风急浪涌的征途,用心血,用汗水,凝成了四百万字的作品,我尝过出书的甜,也吃尽退稿的苦,迄今奉献世人的只有八十余万字,其余还软禁在自己的抽屉里。我也曾先后六次获得创作奖,但获奖的作品就未必好,未获奖的就未必不好。 总之,想到我的茶馆,想到我的小刀,我不悲观,我不自弃。我相信自己。我虽无才气但有力气;我虽无学识,但有见识。五尺洞庭男儿,只能大浪般地进取,岂能浮萍般地败退。创作不能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不能凭一篇作品分高下,这是一场马拉松赛跑,其优劣得失,往往要靠后人作出最公正的评判。作家的责任,就是真诚地为读者去写,写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一颗泪。 昨天的大树,可能是今天的朽木; 明日的幼芽,也许是后日的栋梁。 1988年秋于武汉大学枫园4舍419室 第51章 面对海雾,我说 眼前的雾,散去又聚拢,一缕缕,一团团,相互缠裹。我心中的疑团,一个未解又冒出一个。我必须面对自己,我必须审视自己,才不会如此困惑,才不会害怕胡说,我有滚烫的心,我有沸腾的血,我曾燃烧大地,我曾煮沸江河,我曾感化顽石,我曾融化冰雪。我拥抱万物,万物拥抱我。我胆敢毁灭世界,也欢迎世界毁灭我。正因如此,我手中的笔,才没有枯竭。 我仍然困惑,我要走出困惑,就得还原真正的我,不要遮羞的衣巾,不要伪装的面纱,更不要锁住手脚的镣铐,更不要禁锢灵魂的蛛网,永葆母亲给我的天性,袒露胸怀,面对人生,当我想到死,我就勇敢地去死,当我想到生,我就大胆地去生。要死,死得痛快;要生,生得愉快。敢生,敢死,会生,会死。正因如此,我才有了那一些探索人生,探索宇宙的诗歌、小说、散文和报告文学。可能催人泪下,可能给人力量,也可能留给人一片空白。 那淡淡的雾,那浓浓的雾,那沉沉的雾,不断从我眼前飘过。我驱不散,我望不透,我睁大眼睛,我鼓足勇气,去寻觅,去捕捉,去探索,最后我或许会说:我懂得了爱,我懂得了恨。我懂得了为什么爱,我懂得了为什么恨。我懂得了怎样爱,我懂得了怎样恨。但是,话到唇边,我还是咽回,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淡淡的雾,浓浓的雾,沉沉的雾,从我眼前飘过。似乎迷离似乎扑朔。不说,总比说了好;少说,总比多说好;靠感悟,靠意会,总比什么都说好。让它迷离,让它扑朔。 1989年11月于武汉大学枫园4舍419室 第52章 帅孟奇对文艺工作者的教诲 1984年11月22日,中顾委委员、老一辈革命活动家帅孟奇带着参加了十二届三中全会的喜悦心情和会议精神,回到了她的故乡。她的朗朗笑声,回荡在巍巍金牛山的上空,她的矫键身影,映入了悠悠沧浪水的碧波。连日来,在汉寿县城,在第一中学,在西竺山乡,在坡头镇红星村,在沧浪水两岸的每一个角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争相传递着令人愉快而兴奋的消息:“帅大姐回到了故乡!”“帅奶奶看望了我们!”“老革命家帅孟奇走访了养鱼专业户!” 我们这些搞文学艺术工作的,也和全县人民一样沉浸在这种喜悦之中。我们要向帅老汇报县文联已经恢复了,以及文联创办《沧浪》文艺期刊的设想、打算,求得她的支持,聆听她的教诲。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呀! 1984年11月28日,我们和帅老身边的工作人员一起吃过晚饭后,在索园宾馆前的场坪里散步,眼光却不时地投向二楼,那里,帅老正在听取中共常德地委书记陈彰嘉的汇报。整座楼房,在火红的晚霞映照下,显得更加庄严、伟岸,楼前楼后,院内院外,一派彤亮,金光灼灼。 就在这时,我们得到帅老接见我们的通知,激动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快步跨上二楼,推开204号的房门,帅老正端坐在沙发上,身边的茶几上摆着一盘橘子。她连声和我们打招呼,起身和我们握手,又要我们吃橘子。帅老的热情接待,使我们无拘无束,好像不是和一位老一辈革命活动家在一起,而是一位普通的妈妈,普通的奶奶。不是吗?她还是和1979年、1982年那两次回故乡时一样,一套瓦灰色罩衫罩裤,一双蚌壳型青布棉鞋。她和谁说话,就把身子亲切地侧向谁,果断地做着手势,不时响起一串串爽朗诙谐的笑声。当她得知:文化大革命前,由于著名作家周立波、蒋牧良、王剑清的重视,提议,汉寿县成立了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后来,被那一场凄风苦雨摧垮了。在机构改革中,中共常德地委、汉寿县委的高度重视,又恢复了汉寿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正在建设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热潮中发挥着应有的作用。帅老满面微笑,连连点头地说:“有了文联这个组织,广大文艺工作者就能更好地团结在党的周围了。”我们告诉她:“帅老!文联刨办了《沧浪》文艺期刊。”她说:“那好呀!”即刻朗诵屈原的诗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我们佩服她的渊博学识,又为她超人的记忆力惊叹。 我们创办《沧浪》文艺期刊,目的是为了培养本县的年轻作者,为他们提供一块发表作品的园地。与此同时,汉寿县值得写的东西很多,它的确像一颗熣灿的明珠,吸引着省内外的著名作家、艺术家到这里来体验生活,从事创作。有了《沧浪》这块阵地,就可以把全县的文学艺术创作搞得更活跃。帅老听了以上汇报,关切地问:“周立波的儿子周健明到汉寿来过吗?”她听了我们的回答,满意地笑了。她这样关心作家的生活、创作,我们汇报得更详细了:一份县办小刊,得到众多名家的支持。著名作家陈伯吹、陈模、未央、谢璞、金振林、邬朝祝、苏叔迁、刘霄、张安民、易尔康,题写了贺词。著名作家浩然赐给了他的最新佳作《姐妹》(外一篇)。《北方文学》副主编、著名作家毕方,代表她的丈夫著名作家钟涛,写来了热情洋溢的贺信,为《沧浪》扩大了影响。 帅老听着听着,又爽朗地笑了,说:“有这些作家的支持,你们就有了坚强的后盾。”接着,她逐个逐个地询问了这些作家的近况。她说:“把《沧浪》办起来是很好的。既然办了,就要办好。首先,要组织广大作者深入群众,了解实际,投身到建设四化的火热生活当中去,多写些反映现实的作品。使人们读了,不仅得到艺术享受,还要受到思想教育。过去,周立波写的小说,人家都喜欢看。你们都是看过他的小说的啦!大家都认为他是属于一等文化人。他写的小说,都是实际体验的结晶。他办过《沅陵日报》,在上海坐过国民党的监狱,在延安担任过‘鲁艺’的教员,亲身参加过土地改革运动。具体点讲,他的优秀小说《山乡巨变》,就是在益阳经过长时间的生活体验后才写成的。那时,我到益阳去看望他,正遇到他和群众一起挑土。他挑又挑不起,一走一歪,还是坚持挑。他写的《暴风骤雨》,也是有实际体验的,所以,获得了斯大林奖金。前面,我不是问到周立波的儿子周健明到汉寿来过没有吗?我是希望周健明也像父亲那样,多到实际生活当中来体验。周健明写的东西很多,也写得很好,但还赶不上他的父亲。当然,他经常到实际生活当中来,又不断地写,总有一天会赶上去的。你们要在县里培养出一批作者,首先应该从狠抓深入生活入手。上面的同志要下去很困难,有种种不方便。作为县里的作者,时刻处在实际生活当中,只要留心观察,处处做有心人,就会发现很多宝贵的东西,就有写不完的第一手材料。” 帅老稍作停顿,又加重语气说:“这几年,全国变化很大,尤其是农村,产生了意想不到深刻变革,涌现出很多专业户,养猪呀,种花呀,植莲呀,在他们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写。阳南塘乡的种花专业户,我去看了,的确不错,是山村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她种花赚了不少钱,到深圳去了一次,买了五千块钱的东西。十八吋的电视机,收录两用机,还有洗衣机。过去,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呀!西竺山乡的养鱼专业户冯贤义,很能干,很会讲话,也很有眼光,他赚的钱,大多数用于了基本建设,置了船,添了网,建了一栋水上猪栏,为赚更多的钱打下了基础。这些专业户,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敢想敢干。世界上的新鲜事物,都是敢想敢干的人创造出来的。他们敢想敢干,是根据党的政策干,同时,凭科学技术水平干。过去,家家哭穷,没有吃的。不是哭穷,确实是没有吃的。那时,搞工作一点都不科学,插秧是二二寸,一点都不透风,有什么谷子得呢?!有的田里得的谷子还没有稗谷多。棉花也种得一塌糊涂,不长棉花。总之,过去的教训,现在的变化,这都是你们办刊物,写作品的好材料。你们到农村走一趟,就会写出许多好东西来。你们搞文学的人下去,也受人欢迎,都留你们吃饭,农民家里鸡、鸭、鱼、肉都有,(笑),让你们吃好。 “你们的刊物要宣传一个思想,先富起来的,要带后富起来的。农民还是有个私有心的。你先富起来,要带大多数的落后的富起来。要教育、启迪农民,认识到党中央在农村推行生产责任制的重大意义。中国百分之八十的农民,搞大锅饭是搞不好的。一搞大锅饭就都不用劲搞了,懒汉也多了,害得大家都没饭吃,孩子也哭哭啼啼。过去我下去检查,看到农民吃的甑蒸饭,上面是一层饭,下面尽是水。(笑)。有人还说,那就是共产主义。社会主义都还没有建成,谈何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生产力的最高发展。现在搞承包责任制,就是为了发展生产力,逐步使物质条件丰富,为过渡到共产主义打基础。所以,最终目的是要使所有的人都富裕起来。” 帅老喝了一口茶,接着又强调。“你们创作的文学作品,除了刻画农民中的典型人物外,还要努力塑造新时期的干部形象。现在,党中央一再提出要选拔符合四化标准的干部担当重任。没有这样一支干部队伍,要建设好一个国家是不可能的。像日本、美国,为什么发展比较快?就是因为他们尊重了知识,尊重了人才。我们要借鉴他们成功的经验。你们创作的文学作品中多塑造一些四化干部形象,就能更好地促进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发展。” 帅老谈话的兴致越来越浓,像敞开了闸门的沧浪水,滔滔不绝,注入洞庭湖。她坦率地告诉我们;她很喜欢读文学作品,特别喜欢读那些既写得生动活泼,又寓于政治意义的小说、报告文学、散文。如今,可恨的是眼睛视力不行了,看不见了,读得少了。这时,她的秘书陈双璧不服气地说:“你的耳朵听得多嘛!每天,帅妈妈都要坚持听两三个钟头的文学节目,听长篇小说连播呀,听广播剧呀,听配乐散文呀!有时候,收音机里没有了,就要我念给她老人家听。”帅老笑了,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写陈老总的那部长篇小说,我就是听完的。陈老总是个人才,会指挥打仗,会写诗作文,我很佩服他。在你们的刊物上,也要有计划地组织,发表一些写毛主席、朱老总、陈老总等老一辈革命家的文章,教育年轻一代。像魏征啦,敢讲直话;包公啦,铁面无私;岳飞啦,忠心爱国。那些人,都是值得歌颂,都是应该宣传的。作家金振林出版了《毛岸英》一书,后半部分,比前半部分写得好,读了很感人。就是因为毛岸英这个英雄形象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你们可以约请他为《沧浪》写些这方面的文章。” 帅老提醒我们:“现在的报纸杂志很多,要使《沧浪》站得住脚,就要办出自己的特色来,一定要生动活泼,生硬说教,人家就不会喜欢看。要了解读者的心理,要吸取人家的经验。”她停了停,谦虚地说:“我对于文学创作是外行,讲得不对的,你们可以提出来。我最恨自己的眼睛不好,看不得东西了。过去,读了一些东西,主要是政治方面的。现在,大多数听的是各县的党史资料,这是我的责任。今后,我还是要争取多听点文学作品。总之,我刚才讲得不对的,你们批评吧!” 这时,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激动地说:“帅老,我们是代表全县的作者和文学爱好者来向您汇报的,请您多提希望和要求吧!” 帅老说:“要说希望,我只有一句话:愿《沧浪》为建设精神文明、物质文明的新汉寿作出应有的贡献。” 我们表示,争取把刊物办好。明年春天,再接帅老回故乡。那时,我们向帅老献上出版的《沧浪》,请帅老批评指正。帅老说:“明年春天不限定来,两年来一次吧!”我们说:“帅老!您到故乡来过90岁生日吧!故乡人民为您祝贺。” 帅老朗声笑了,说:“那时,我回到故乡,就一定能看到你们培养出的作家队伍啰!” 夜里,帅老还要召开座谈会。我们起身告辞。帅老和陈双璧送我们到门口,再三叮嘱:到了北京,一定接到她家里去做客。 我们边下楼,边回想着帅老的每一字叮咛,每一句嘱托,顿觉肩上的责任重千斤。我们推开索园宾馆的大门,西天底下,一派彤红,晚霞在燃烧,在奔涌。帅老年已八十七岁高龄,一生为革命出生入死,家破人亡。如今,理应坐享荣华。可她,在双目几乎完全失明的情况下,还在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奔波操劳,正像那天空中的晚霞,把浑身的光和热,都散发给大地,散发给人间。我们文学艺术工作者,有什么理由不完成帅老交给的重任呢?!我们迎着火红的晚霞,告别了索园宾馆,那咚咚脚步声仿佛是发自心底的誓言: 帅老!我们一定牢记您的教诲! 帅老!我们决不辜负您的希望! (与汉寿县文联副主席陈定熙先生合作) 1984年11月30日于汉寿县文联 第53章 贵人杨汇泉 在我很幼小的时候,我那信奉天命的祖母请人给我算命,说我一生有贵人保佑。这给了我祖母期待与希望,后来的结果更是令她满意而又放心。我35岁那年,祖母驾鹤西去。她已经见证了贵人对我的保佑。所以一生从不轻易崇拜人的她,对算命的王先生可是十分的尊敬。直到她临终前的一瞬,还拉着我的手说:王先生讲了的,你有贵人保佑。你一生会滔滔顺顺。我放心。也奇怪!算命先生的话竟然那么灵验。我的人生路上,的确得到了许多贵人的帮助。杨汇泉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有的贵人,在某件事上给你帮助,有的贵人,在某一时期给你帮助,而杨汇泉则是给我永远的帮助、教育、扶持、保护。几十年来,他就像阳光、雨露,就像泉水、微风,当我眼前有些迷茫时,他把阳光给我,当我心灵有几分枯竭时,他把泉水给我,总之,在我最需要扶持的时候,他都会伸出温暖的手,把我送向人生的一个又一个新起点。 一 是文学之神,派来贵人杨汇泉,给一株几经风吹雨打而不甘倒地的文学花蕾及时喷洒雨露。早在上世纪的1982年春天,我的第一部儿童长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被压缩成中篇,在《小溪流》增刊《中篇小说童话集锦》第一辑上发表。我把这本厚重的刊物寄给了时任常德地委副书记兼行署专员的杨汇泉同志,在扉页上写了这样一句话:请杨专员斧正《欢笑的碧莲河》。我当时是汉寿县创作组的一名专业创作员,没有任何官衔,为什么会给位高权重而又素不相识的杨汇泉直接寄书呢? 当年元月,常德地区召开文艺创作会议,杨汇泉同志代表地委、行署作了题为《到生活中去努力反映时代精神》的报告。会后,汉寿县委宣传部组织文艺工作者学习这个报告。我学了这个报告感到很振奋。其中有这样的话至今令我记忆犹新:“文艺作品要讲真实性,无真实即无生命力。”“有独特见解的观察,是搞好创作的基础,也是创新的前提。”我认为这些话讲得很有水平,我很钦佩。我出于一种尊敬的心情,所以,就把《欢笑的碧莲河》寄给了他。 时间过去了大约两个月,我意外地收到了杨汇泉给我的信。 杨远新同志: 你寄给我的《中篇小说童话集锦》一书,早已收到,由于书到之日,我的女儿就拿走看去了,我一直未能翻阅,直到最近我读了你的小说后,才能给你回信,很感对不起。 我对儿童文学读的很少,更缺乏对这一种文学的研究,读了你的《欢笑的碧莲河》后,我认为主题是好的,它告诉人们对于落后的顽皮的儿童不要厌弃他,不要伤害他的心理,要爱护他,热情帮助他,使他健康成长。因此说小说不仅对儿童有教育意义,而对从事教育的人同样有启发、教育作用,在这方面是成功的。但是,我觉得小说在情节上有些不尽合理的失真之处;像高老师让水欣竹一同上街卖鱼一节,高为什么离开孩子让他自己去卖,又为什么不找孩子而自己先回家了,好像故意安排孩子自己卖鱼而去受骗,明知道是第一次上街的孩子,以找不到为由而自己先回家,这多少有损于高爱护儿童的形象。还有像牯牛打架,一般放牛娃都懂得这是干不得的。常在一起放牧的牛是不打架的,打架的牛是不能在一起放牧的,我认为在水欣竹已有觉悟提高的时候再玩这种危险的赌注,是不合适的。再者,对水欣竹的转变的内心活动应再深入细腻些描绘才好。这是我的一管之见,也可能不正确,是不懂儿童文学的外行之见。看后有啥讲啥,才能使读者与作者心相通啊!但总的说来,我认为你在儿童文学创作上已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为了把少年儿童培养成一代社会主义新人,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是一件具有重要意义的工作,望你努力学习,不断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用你的辛勤劳动,为少年儿童写出更多更好的读物来,孩子们在期待着! 上个月我曾去汉寿一次,先是搞防汛抢险,后两天又匆匆看了几个工厂与公社的生产情况,因时间安排较紧,未及看望你,请谅,下次到汉寿去时,一定登门拜访。别不多谈了。 致礼! 杨汇泉 1982年7月26日 读了这封信,我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是感激,没想到身为专员的他,公务那么繁忙,还果真挤出时间对一个无名小辈的作品予以仔细的斧正。二是汗颜。不能让别人知道专员对我的作品提出了批评。三是暗下决心,往后的日子里一定要创作出能够得到杨专员好评的作品。不久,湖南省作家协会召开全省儿童文学创作座谈会,围绕如何真实地塑造八十年代的少年儿童形象展开讨论。会上,轮到我发言时,我鼓起勇气讲了杨汇泉对《欢笑的碧莲河》的批评意见。没想到引起了会议主持人谢璞、金振林的高度重视,认为这封信的内容对如何塑造八十年代的少年儿童形象有着特殊的指导意义。于是,《作家通讯》在当年的第4期显著位置刊登了这封信。一度成为儿童文学界的美谈。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发表一篇作品,都要寄给杨汇泉指正,觉得找到了一位好老师。三个多月后,我又收到了他给我的第二封信。 杨远新同志: 你的几篇作品,工余之暇,浏览了一遍,总的感觉,你的创作热情很高,日夜挥笔,辛勤劳动,在短期内作品迭出,这种积极进取的精神是可贵的。你的几篇作品具有滨湖农村的特色,主题是好的,思想情调也是健康的,反映了农村现实生活中的积极因素,能够唤起人们对生活的热爱,读后使人没有沉闷窒息的不快之感;我还觉得,你有一种不避讳自己作品中的缺点、虚心听取别人意见的难得态度,因此我也就直言:你的作品使人读后印象平淡,缺乏深刻的启示和感染力,需要进一步提高作品的思想艺术性。由于我的欣赏水平有限和时间所限,对你的作品不能从主题思想、人物性格以及表现形式上去分析,仅在语言上我觉得应注意这样几个问题: 一、语言要准确。就是要恰如其分地表达你要描写的内容。应反复琢磨用哪个词最准确,最能充分表达了你的意思;如果那个词不够准确,读了还可能使人“反胃口”。比如《沅水哗哗》中写到的“金色的芦苇”,芦苇从发芽到收割,什么时候呈现过金黄色呢?我认为不太准确。又如,“通过几十年的努力,总结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易使人理解为几十年努力总结经验。还有,“他暗暗庆幸自己多年来统治春柳湖的这一手……”,哪个党支部书记(变质分子例外)能把自己负责的单位看成是自己的统治地方,把自己单位的群众看成是自己统治下的人民?这不是一个党员干部应有的感情。你那篇短文中把手中笔比作放大镜,这个比喻没有错,却也不尽适宜。既然是放大镜,那就既可以把光明美好放大,也可以把丑恶阴暗的东西放大,文学这支笔抑浊扬清的作用就没有全面的表现出来。高尔基说过,语言是一切事物和思想的衣裳。要做到量体裁衣,恰如其分,准确地表达你要反映的内容。我记得《难忘的一九一九年》这部影片写了一段这样的故事:红海军把来犯的英国军舰打得大败,有人报告斯大林说:“英国船撤退了。”斯大林说:“唔,应该说是赶快逃跑了。”撤退是自动退出,而逃跑是被人撵走的。这样一改,很准确。 二、语言要简练。写文章要求文字简练,写小说我认为不管对情节的描述,还是内心活动的刻画,人物的对话,也都要求文字简练。就是没有累赘和堆砌的东西,以最经济的语言表达最丰富的思想。我认为你发表的这几篇作品都还有“精加工”的余地。像《沅水哗哗》中开头描绘的什么“黄霜霜,油光光,鱼白色的,超过银白色的,在多褶似的,默黛色的”等等,是否形容词堆砌多了点。大家都知道,欧阳修《醉翁亭记》稿起初说“滁如四面皆山……”凡数十字,改后只说“环滁皆山也”五个字,其言简意赅。还有“人声嚷嚷,沅水哗哗,芦苇沙沙,矶头默默……”一段,如将“矶头默默”去掉,不仅不损意境,还衬托了人们沉默的气氛。你说对吗?鲁迅说过,“忘记是谁说的了,总之要极省俭的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睛。我以为这话是极对的,倘若画了全部的头发,即使细得逼真,也毫无意思。”古人说“惜墨如金”,这是从写作实践中得出的格言。蒙古有句谚语:“一个深思熟虑的单词,胜过千百句废话。”注意用词的简练,这是写文章下苦工夫的表现。当然,我们说文字简练不等于苟简。不能专从字数上着眼,忽视了内容的正确表达和语言的准确性。 三、语言要优美。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它不仅要求语言准确、朴素、精炼,还要求语言优美。文字作品作为一种感染力量,不能不注意语言的美学职能。你尽力用农民群众中的语言来表现农村生活和农民的思想感情这个路子是对的;但应注意,并非群众中一切语言、方言、俗语都可以成为文学语言。像你的《沅水哗哗》中什么“小吉八入的杂种”,就过野了。“狗拨正得神”,能把犯错误的人比作狗吗?“回到摸脚坑子摸手坑子的年代”两语重复,一般人难以体会到。对群众中的语言,要熟悉,群众语言是文学语言的源泉,但运用时要选择、洗练,如金子是在矿石中的,但矿石不都是金子。高尔基说过:“我们把语言分做文学的语言和人民的语言,那意思不过是说语言中有‘未经加工’的语言,和由巨匠加工过的语言。”因此,文艺作品要从日常丰富的口语中严格挑选那些最准确、最生动、最优美、最有意义的字眼。应以典型的形象、优美的语言打动读者。 总之文学的第一要素是语言,语言是文学的主要工具。古今中外,一切伟大的文学家,没有不痛感自己语汇穷乏,至于一般人那就更甭说了。所以要从事文艺创作,就要花很大的力气去学习语言,向人民群众学习,向中外一些艺术大师们学习。要培养自己对语言的兴趣,要锻炼自己对语言敏锐的感觉,要有苦学苦练文学语言的毅力。这样累月积年,不断磨砺,才能提高语言艺术,提高作品的艺术水平。 以上说的近乎吹毛求疵,也不一定的是疵;道理是尽人皆知的,也是些多余的话。不过,我还是一句老话:外行说话胆子大。读了你的作品,感到什么,就说什么,对与不对供你参考。我衷心希望你不断提高自己的创作水平,做出新的成绩,写出质量更高的作品来。这是一个革命老兵对你们青年人的希望,也是一个读者对你们文艺工作者的希望。 讲的不少了,就此搁笔。顺此 敬礼! 杨汇泉 1982.11.19 湖南省文联主办、1982年12月31日出版的《文联通讯》5·6期合刊,发表了这封信。 二 我第一次见到杨汇泉同志,记得是在1983年元月召开的常德地区三级干部大会上。由于地委对文艺创作的重视,全区各市县创作组的创作员作为特殊代表,列席大会,这是体验生活的一种形式。那天比较冷,他在台上作报告穿的一件退了色的军大衣。他作完报告,听别的代表作典型发言,中间有人向他悄声报告了什么,他走下主席台,那样子好像是有事要处理。我身边的同行鼓励我上去与他打个招呼。我跨出千人会议室,走道上就我们两个人,我迎上去喊了声“杨专员”,作了自我介绍。他向我伸出手,眼睛盯着我,“你就是杨远新。你我神交已久。”我本来有些紧张。听了他这话我一下轻松下来。这次近距离与他接触,时间很短,他握着我的手说,欢迎到他家里做客。他的形象很英俊,眼睛很有神,和蔼可亲,走路一线风。第一次见面时间虽短,交谈虽少,但给我留下了美好难忘的印象,觉得他不仅是个好领导,更是个好长者。 我与他第二次见面,也是在一个很特殊的场合。这一次有了较多的时间聆听他的教诲。1983年5月,我应小溪流杂志社的邀请,住在省委接待处北栋修改儿童中篇小说《小甲鱼的“阿姨”》。得知刚在机构改革中升任副省长的杨汇泉办公、住宿都在省委接待处的南栋。一天上午,我来到南栋2楼他的办公室,他正在埋头批阅文件。我喊了声“杨省长”。他抬头见到我,问:“你怎么来啦?”他听了我的回答,很高兴,鼓励我多为孩子们写作。我看见他桌上堆成小山似的文件,还有一批又一批找他汇报工作的人,不忍心占用他太多的时间,起身告辞。这时,我才认真观察了一眼他的办公室。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沙发,一个茶几。他送我到门口,对我说:“晚饭后我们一起散步。再聊聊。”那时他刚到省政府履新,家人还在常德。用餐都在省委接待处。下班后属于自由人。我早知道散步是他的习惯。我有个好朋友在常德地委工作,住在地委大院居中的一栋老式平房里,旁边有一条乳桢树相夹的甬道,杨汇泉经常在那条甬道上散步。1982年的冬天,我去常德开会,住在朋友家,凌晨朋友推醒我,说:“你听!杨专员在外面散步。你去见见他吧!”我没有勇气,因为觉得自己的作品写得不够好,他在信中给予了批评,打算写出好的作品了再去见他。那时的我,不单是我,应该是绝大多数年轻人都比较单纯。这次他约我散步,我自然联想起了这一幕。此时,我们已经有过两次见面,虽然短暂,但令我感到亲切、无拘无束。我好像有很多话要对他说。那天晚饭后,我早早地来到省委接待处门前那块绿茵茵的草坪里,半个小时后,他从大厅走了出来,我迎了上去。我陪着他,围绕那块方方正正的绿草坪漫步。那一次谈的话题很广泛,但谈得最多的当然还是文学。开始我不紧张,越往深里谈,我反倒紧张起来,因为一问一答中,我感觉自己的知识肤浅而贫乏,与他比较有着天壤之别。我暗下决心,要多读书,不然就辜负了他的希望。这次我不失时机地向他提了一点要求:省作家协会拟推荐我上大学,但名额少,竞争很激烈。我很想上大学充电。意思是请他给有关方面打个招呼,推荐时向我倾斜一下。他稍作沉吟,对我说了一席很深刻的话。大意是:先把基础打牢,上大学有的是机会,大作家,有接受过大学教育的,也有没进过大学校门的,像高尔基、浩然等等。等到自身有势力跟人家竞争了,再去上大学深造,会对你更有利。他没有列举他自己。我知道他少年时代半务农半习读,仅上过五年小学,这次从上至下的机构改革,都注重选有大学文凭者。他是正、副省长中唯一没有大学文凭的。他虽然没列举他自己。但我自然想到了这一点。我听了他的话,往后的日子里,我以汉寿县沧浪渔场做生活基地,一边体验生活,一边创作,同时自学中国文学函授大学的全部课程,取得了大专毕业证。创作上也小有收获。经杨汇泉指点修改后的长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得到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的认可,于1985年出版了单行本。中篇小说《小甲鱼的“阿姨”》《牛蛙大王》相继发表,还有一大批短篇小说《鲤鱼风波》《春柳湖上》等,散文《鳖园绿了》《是为了报答吗?》等,报告文学《三十二年风雨路》《揭开水鱼生长的秘密》等散见于全国各地报刊。汉寿县委、县政府领导对我政治上、生活上均十分关心。送我进党校学习。县委周立民书记经常带我下乡调查研究。每年给我立功授奖。我人生中呈现出一个小小的黄金期。有人开玩笑说:这都是因为杨省长重视你。这也是,也不全是。因为汉寿县委的历届领导都很重视文艺创作,我所经历的几届县委书记:白连清、何秋舫、周立民、刘昌进、左连生,都对我给予了很大的关心和帮助。正因如此,汉寿县成立了全国独一无二的创作组,专门机构、专门经费,一直保持了13年,以老带新。如果没有这13年的培养、历练。我不可能成为现在的国家一级作家。应该说:有了杨省长对我的关心、重视,汉寿县委的领导对文艺创作更加重视,对我更加关心。那个时期,各级领导对文艺的重视是发自内心,而不是像现在某些领导者的作秀。如今,省委接待处门前那块方方正正的绿色草坪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水泥地面加黑黑压压的小车,然它却存留在了我心中。绿草坪,我心中永远的怀念。 我在文学湘军中只算作很普通的一员,却能得到杨省长的如此重视。他对整个湖南文艺事业更是重视,他不分管文艺,但是他管钱,总是向文艺倾斜。我以自己经历的一件事为证。1986年,湖南省作家协会举办首届儿童文学评奖,但没有钱。儿童文学委员会的正副主任谢璞、金振林、邬朝祝,把我从汉寿召到长沙,要我去给杨省长送要钱的报告。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找杨省长办过任何事,无论是公,还是私。这次我只好一试。报告送到他手上,他二话没说,批给了评奖所需的全部费用。 1988年,常德市文联和湖南省作家协会再次推荐我上大学。被推荐者湖南几十人,全国上千人,比拼发表出版的作品,比拼已拿到的大专文凭,比拼外语和考试成绩,过关斩将,我终于闯了过来。最终由武汉大学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录取30人。我成为30人之一。但一道难题出现在我面前:4000元学费哪里来?当时对月薪只有100多元的我来说,这可是个天文数字。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无从解决。我迫不得已,向杨省长写了个报告,并送到他家里。上楼之前,我心里忐忑不安。那个夏夜很热,气温高达40度。我上到4楼大汗淋漓,这汗水更多的是内心的紧张蒸发出来的。我敲开门,见到杨省长,心里反倒轻松了。面对慈祥善良的长者,我把心里想说的话全倒了出来。他对我考上武汉大学作家班表露出高兴的心情,肯定我这些年在创作上的进步。至于学费,他问《小溪流》能不能给予支持。我说《小溪流》自收自支,赚点钱要用在孩子们身上。他连连点头。他点燃一支烟,坐在陈旧的木制沙发上沉吟片刻,然后提笔在我的报告上作了批示。他对我说:“还是请你的家乡支持你吧!”他没有凭借主管全省财政金融的权力,从省库中为我支付4000元学费,然而又很好地为我解决了难题。我拿着他的批示,回到养育我的家乡,常德市和汉寿县的相关领导积极落实他的批示,圆了我上武汉大学作家班的梦。 入学之前,1988年8月14日夜,我去杨省长家。他十分高兴,当即泼墨挥毫:“拼却老红一万点,换将新绿百千重。录杨万里诗赠远新同志勉。杨汇泉戊辰夏。”我把这飞的龙舞的凤随身携带,踏上了北行的列车。在东湖之滨、珞珈山下学习的日子里,它成为了我求知路上破解一道道难题的动力。 三 在他人生最困难的时期,我还在武汉大学上学。1989年5月16日清晨,我从学校的大喇叭中听到那条他被罢免的消息,我心里像被锥子扎了似的难受,我站在枫园4舍419的阳台上,面对云雾缭绕的东湖和磨山,我发问:这个世界怎么啦?为什么把一个这么好的省长给罢免了?不能把清理整顿公司不力的责任全怪罪在他头上呀!他是个清官呀!对他家里吃的用的我都十分清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餐桌上没有高档菜,客厅里没有像样的沙发,就连他穿的背心都打了补丁。他南下湖南工作这么多年,就连给爱女取的名字“湘陵”“振湘”等也深深烙上了对湖南的真情,他除了依然保持着山东人的饮食习惯爱大葱沾浆,对辣椒、腊制品保持一定距离以外,把自己的一切都融入了三湘四水,湖南人为什么要如此残酷无情地对待一位真诚、善良、勤勉、廉政而又睿智的齐鲁汉子?那一刻,我这个湖南人,对某些湖南人的愚蠢行为痛恨到了极点。自以为聪明,其实还是南蛮子。 我给他写信,他没有回我,这令我更加牵挂。我从武汉大学放假回长沙。火车上,我听到了很多关于对他的议论,没有一个谈论者不是愤愤不平,都抱怨湖南人只会搞窝里斗,经济发展缓慢,却把一个会抓经济的省长给罢了。对他的去留有很多传说,有传他调任国家水利部副部长的,有传他调任国家财政部副部长的,有传他调任国家农业部副部长的,有传他调任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的,等等。不论结果如何,这充分表露了人们呼唤正义的心声。 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妻子商量,怎样去看望杨省长。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买了两盒汉寿出产的茶叶。我和妻子陈双娥带着7岁的儿子上他家看望。这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次。此前,我都是单独上他家,每次上他家从来没带过礼品。相反,我每次从他家走的时候,他的夫人、我称之为伯母的杨芝华都会送给我一些生活、学习用品,特别是我在《小溪流》当编辑的那两年日子里,未在长沙安家,吃食堂,住办公室,芝华伯母对我的生活很关心,每次总会把豆腐干、牛肉干之类的东西塞给我。这次也不例外,临走时,芝华伯母给我儿子送了很多东西。我们怎么推也推不掉。我们是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上他家的,他经历了那样大的风波和折磨,身心肯定很难受,我们要好好地安慰他。没想到见面后事先准备好的安慰语,一句也没用上。因为他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依然像以前那样满面红光,双眼如炬,话题打开,谈笑风生。芝华伯母悄声对我说:“这个老头子,肚量大得很。女儿们气得要死,他却像没得事的。熊书记上门来安慰他了,当着我的面表了硬态,保证老头子的所有待遇不变。”听了芝华伯母的话,特别是看到杨省长的身体仍像风波以前那样硬健,我感到很放心。此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党和人民一定不会冷落他这样的好党员、好公仆。 四 我从武汉大学毕业,作为特例,可与应届毕业生一样享有国家分配工作的权利。我被安排到省公安厅当代警察杂志社工作。我向他报告,他告诫我两点:要继续坚持给孩子们写作,要继续坚持深入生活,保持与洞庭湖农民渔民的血肉联系。我担任编辑部主任、副总编辑、副编审,主管文字工作,有两点感到压力:一是缺乏高质量的头条稿件,二是怕出差错。每期样刊印出,我第一时间送到他的案头,他总是耐心细致的审阅,替我把关。他把自己写得最好的作品给《当代警察》首发,如《访美散记》《芝麻官餐馆》《钓翁之意不在鱼》等等。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这些文章的发表,突破了行业杂志的局限,吸引了更多社会层面人士的关注,对扩大《当代警察》的发行量起到了重要作用,由10多万份,上升到30多万份。不能说其中没有他的功劳。时任公安厅长的李贻衡同志高兴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将他写给杨汇泉的一封感谢信交给我,嘱我立即送去,并再三交代,恳请汇泉同志继续支持《当代警察》。 我在省城的工作稳定下来后,杨汇泉想方设法帮我解决妻子的工作调动。这是他精神上受到打击,最痛苦的日子。我在他面前从不提起家庭的困难,他总是关心地问到。为此,他致信省供销社常务副主任李丽君同志:“汉寿县供销社会计陈双娥同志,因其爱人在公安厅工作,长期夫妇分居,家庭困难较大,要求能调到省供销社工作,以解决夫妇分居的问题,请你费心帮忙,能否予以照顾安排。并致谢!敬礼!杨汇泉,1991年4月12日。”当我把这封信送到李丽君同志手上时,她看后爽快地说:“汇泉同志是个好领导。他主管财贸那么多年。对我们供销社支持很大。当年建留芳宾馆,如果不是他拍板,就搞不成。他从来没有因私事给我写过条子,这是第一次。他现在虽然不在省长任上了,但我对他更加敬重。”这是原话,我至今一字不忘。凭借他的威望和人品,我一家得以团聚在长沙。 由于说不清的原因,有人要把我调出当代警察,他利用出席人大、政协会议的机会,向有关领导介绍我的为人和特长。那意思是希望知人善用,别把我的专业之长浪费了。杨汇泉作为山东汉子,他是很少开口求人的。为了我,他开口求人,可见对我的一片关爱之心。当时,我没有向他提出过要求,我也不知道他为了我的工作求人这一幕。这是事隔多年之后,当年曾经误怪了我的那位领导亲口对我说的。 公安厅来了新的厅长,进行新一轮的机构改革,凡是科长、处长,一律竞争上岗。我既然入了这条道,就得按这条道上的规矩办。是人就离不开人间烟火,就无法做圣人。我当然得积极参与竞争。我拟好了竞争报告,请他替我把关。他戴上老花眼镜,台灯下帮我一字一句的斟改,其情其景,我终生难忘。2001年3月,公安厅正式拉开职位竞争的帷幕,方案公布,令很多人没想到的是,年龄以45岁划线,凡当年12月31日前满45岁的,概无资格参与职位竞争。与我同在户政处任职的8位科长,仅有1位在划定的年龄线以内,其余均被自然淘汰出局,我这位秘书科长也不例外。杨省长字斟句酌替我改定的竞争报告没有派上用场,变成了一纸废文,多亏了他老人家一片苦心。如今想来都感到有几分心酸与苍凉。他是一直不主张我为官的,只希望我在专业上有所造化。没想到命运之神却与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人到中年却误入歧途,进亦难,退亦难。难怪当年我向他报告从武汉大学分配到公安厅工作时,他沉吟片刻没说话。他太了解官场了,他太了解我了。也许正因如此,我在官场毫无建树,他从来没有责怪过我。相反,如果他看不到我的新作,他就会严厉地追问。在我最困难的那些日子里,我白天工作,夜里奋力写作,我把他书赠给我的条幅时刻挂在心上:“困知勉行。”作为向前的动力。 我出版儿童长篇小说《雾过洞庭湖》,他亲笔作序言: 大家知道杨远新同志是一位公安文学作家,近十年来推出的十多部作品,充分反映了公安战线这一特殊社会层面的血与火、善与恶、罪与法的激烈斗争。在他的笔下一个个临危指挥若定、多谋善断的领导,一个个生死不惧、勇擒凶顽的英雄民警,栩栩如生,生动感人,受到读者钦敬。其实他不仅擅长公安文学,还擅长儿童文学。早在八十年代就出版了长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获得湖南省首届儿童文学大奖。其后不断有新作问世,去年又出版了长篇儿童小说《孤胆邱克》。这些像乳汁一样的作品,为少年儿童增添了精神食粮,充实了儿童文学宝库。他也成为了一位颇受少年儿童喜爱的儿童文学作家。 《雾过洞庭湖》则是一部将公安文学与儿童文学结合起来,融为一体的优秀小说。作者认为:“侦探文学是少年儿童最喜爱的文学,也是最能表现真、善、美与假、丑、恶激烈冲撞搏斗的文学,让少年儿童走进这一领域,直接受到锻炼,启迪,懂得社会,懂得人生,从小就成为真正的强者。”这一创作思想在这部作品中得到充分的反映。作者以洞庭湖为背景、芦苇滩为舞台,将惊险复杂的斗争故事高度浓缩于一个黑夜,让小说主人公充分展示其诚实、智慧和勇敢的可贵品质。在同邪恶斗争的过程中,充满童趣和少年儿童特有的想像力、机智、技能和顽强精神。矫如雏鹰搏击于浩浩洞庭湖上,游刃于茫茫芦苇荡中,在细小的身躯里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英雄出少年。刚鹰子这一八十年代少年儿童的典型形象,当会给小读者以极深刻、极生动、极鲜明的印象,激发少年儿童的爱心,鼓励少年儿童向邪恶作斗争的勇气和意志。作者在这里赋予少年儿童的不仅是特有的生命活力,同时赋予他们观察社会生活人生世界的眼光。所谓童心不只是天真活泼,且有更强烈的正义感,爱憎分明,最不能容忍谎言伪诈,以势欺人,而奋起抗争,还有更深厚的同情心,对遭遇不幸,蒙受危难的人,发出不平的呼声,不顾个人安危,伸出援助之手。因为他们不是超然现实社会之外,而有与大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希冀与梦想。其实这也是作者观察现实社会生活,现实人生的一种体验和理想,寄希望于孩子身上。 杨远新同志在儿童文学这块园地上辛勤耕耘30年,至今乐此不疲,孜孜不倦地为少年儿童写作,这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这体现了一个作家的责任感,同时反映了一个作家对儿童的拳拳爱心。爱儿童就是热爱祖国的未来,爱儿童就意味着奉献,唯有爱心才能浇灌出可爱的花朵。我们要使儿童文学园地繁花似锦,就要有更多的不谋财富,不图显赫,默默梳理花木的园丁。大家在期待着。 他不仅关心我,还特别关心我儿子的成长。2000年我儿子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朦胧年华》,他很高兴。他手书条幅:“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录尚书句赠杨一萌同学勉。杨汇泉,庚辰冬。”2005年我儿子远赴英国萨里大学攻读生物医学工程博士,临行前向杨省长道别。他语重心长地对我儿子说:“你爸爸不是最聪明的人,但他是最勤奋的人。你很聪明,如果加上你爸爸一样的勤奋,就一定能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好。”他教育我儿子到了国外要经得起各种诱惑,要永远抱定一颗爱国之心。他对我儿子写的文章也十分关注,认为比我的写得要好,智商、情商都要比我高。由于他的关心鼓励,我儿子一边攻读专业,一边坚持文学创作,他牢记杨爷爷的话,力争平衡地驾驭科学和文学两翼,在人生的轨道上飞翔。2009年6月我儿子出版了第二部长篇小说《水晶苹果》。2009年10月我妻子陈双娥评上了国家二级作家职称。相关报刊、网络发表《湖南第一创作家庭》的文章,称“全家皆作家,常开会讨论创作。在湖南创造了一家发表作品最多,获奖作品最多两个第一。”所有这些多亏了杨汇泉数年如一日的辛勤培育和无微不至的关爱。 我和我的妻儿,只是他关心的无数个业余作者中的一例。他担任省政协副主席期间,不顾低温严寒,亲往汉寿,参加那里的文学活动,与唐浩明、彭见明、田树德等一道为汉寿县的青年文学爱好者讲授文学创作知识。像作家水远宪、诗人于沙、编辑家肖汉初,等等,举不胜举,都得到过他的关爱。杨汇泉不仅是我的贵人,也是湖南众多文艺工作者的贵人。 2010年11月于长沙 第54章 王大元,我心中永远的宣传部长 我这里说的王部长,是曾经长期担任中共常德地委宣传部部长的王大元同志。尽管他后来转岗常德地委首届政法委书记、常德地改市后的首届政协主席,但在我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和蔼可亲,学养深厚的地委宣传部长。他关心我这个业余作者的点点滴滴,哪怕时光流逝久远,反倒在我大脑的存储器里越来越清晰,总是那么温馨、融暖、甜蜜,令人奋进。 一 早在三十多年前,我就得到王大元同志的关心和爱护。那时我和汉寿县创作组组长曹一心老师共同创作反映洞庭湖渔村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使渔民过上幸福生活的长篇小说《春柳湖》。时任中共常德地委宣传部副部长的王大元同志认为这是个好题材,要下大力气抓好这部长篇小说,组织上应尽量提供保障条件,促成作者尽快完成创作任务。他多次听取《春柳湖》创作情况的汇报,一次次地提出建设性的意见,给了我极大的鼓励。 我曾多次聆听王大元同志给常德地区作者作报告,每次都有新意,给人启迪和力量。至今印象最深,对我教育很大的当数1977年11月19日,他在地委第一招待所举行的常德地区文艺创作会议上所发表的讲话。那次与会人员为全区各县市文教局局长、各县市创作组组长、创作员。他说:“这次把各县市文教局长请来参加会议,就是要支持同志们的创作。领导要重视。搞创作就像耕耘一样,不讲精耕细作,就不会有好的收成。这是创作规律。”接着他代表地委宣传部强调:要满腔热情搞创作。我看,同志们不会认为,没有创作也行。要是没有创作,就没有电影看,没有戏看,没有书看。从这个角度来讲,同志们肯定是重视的。但是,要落实到自己头上,就可能有这样两种态度:一种是在双百方针指引下,大家动手,繁荣创作。一种是等、靠、要。等专家们写,靠别人,靠全国拿出了好东西,我们吃现成饭。我们只能取第一种态度。大家动手,共同繁荣社会主义文艺创作。“四人帮”倒台了,打破了文艺界万马齐喑的局面。同志们敢想敢干敢搞创作了。同志们的觉悟提高了。大家通过学习,都有了思想准备,要自己动手,拿出东西来。文化工作危险论破了,不怕了。看来,精神面貌大有好转。原来发誓不搞创作了的同志,现在重新坚定了信心,要拿起笔杆,战斗到底。这次学习班的人数不多,但是为全区的创作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同志们从这次学习班回去以后,向家里的同志传达,把家里的同志也发动起来,使我们这支队伍壮大发展起来。我相信,通过学习班是个很好的开头,力争把全区的创作繁荣起来,立足我们自己动手。全国各个地区繁荣了,整个国家的创作就繁荣起来了。广大工农兵作者,最有权力,最有本领,反映火热的现实斗争生活。地、县、厂、矿能不能搞创作?有些人认为地、县不能搞,厂、矿就更不用说了,只有省以上才能搞。不对!毛主席在双百方针里从来没有讲地、县不能搞创作。我觉得一个地区、一个县,有大量的创作题材,最好创作。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至于说到水平,的确有限。但创作水平是在实践中提高的嘛!今天不搞,明天不搞,什么时候才能提高呢?只有现在重视了,动手搞起来了,两三年以后,就会有一定的提高。更长一些时间,就一定能拿出高质量的作品来。全国有名的作家,中外古今的作家,都不是什么作家大学毕业的,都是从实践中锻炼成长起来的。我这样说,是要同志们解放思想,把创作搞上去。 要坚持走又红又专的道路,加强学习,深入生活。要把理论学习和深入生活结合起来。要认真地改造自己的世界观。这有一个不断地学习、深入生活的过程。干劲和科学态度结合起来。干劲有了,但也要有一个思想准备,那就是准备失败。失败了怎么办?再来嘛!做领导工作的,要满腔热情地鼓励、支持。作者要做到严肃认真负责,不要随便往外拿。创作中,我倾向于大、中、小结合,以中、小为主。现在有些大的作品,有了一定的基础,就要想办法搞上去。题材上既有历史题材,更重要的是以现实题材为主。反映有本地生活特色的斗争生活。人家不远千里到我们这里来体验生活,我们则不需要坐船坐车,一出门就到先进点上,为什么不去写呢?! 要加强党对创作的领导。首先加强思想领导。创作是一件政治性很强的事。所以,各级领导要重视对创作队伍的思想领导。另一方面从组织上要重视。要有人从事创作。一个县,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至少要有两三个人,多一点当然更好嘛!创作力量要相对的稳定。创作力量要放在文教局直接管直接抓。这种组织保障形式我看是可以的。你们回去向宣传部汇报,就这样做。文教局直接抓,宣传部要重视。要关心作家入党入团的问题。同志们回去试一试,有了问题再纠正,再总结。要按照创作的规律来指导创作。有的本子要花点功夫,有的本子花的工夫少一点,反正要让花工夫。作者要增强党的观念,在党的关怀下进行创作。 1978年5月,时任地委宣传部副部长王大元同志再一次亲自找我和曹一心谈《春柳湖》的创作,希望一定要改好。 1979年2月15日,又是常德地区文艺创作会议上,王大元同志又作了重要讲话。他一是强调要继续解放思想,二是强调努力反映现实斗争生活,处理好历史题材与现实题材的关系。要求各级领导热情扶植现代题材的作品,才能真正的繁荣创作。要爱护现代题材的作品。他特别强调尊重作者的劳动成果,不要过多干预,放手让作者大胆创作。他要求全区作者树雄心,鼓干劲,努力创作,争取丰收。 他讲的这些话,这些观点,时至今日仍有很强的现实指导意义。回观常德地区的创作实践,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不仅仅是创作成果,更重要的是培养出了大批的创作人才。从常德成长起来的作家成批成串,我也算其中一个。我要不是在常德那些年的磨砺,在汉寿县创作组整十年的创作实践,我恐怕是写不出1000多万字作品的,也是推不出17卷本、1280多万字的《杨远新文集》的。所以,我对王大元同志很感激!我对常德很感激!我对汉寿很感激! 1979年7月,王大元副部长又一次致信曹一心、杨远新,过问督促《春柳湖》创作情况。 二 《春柳湖》经过两轮大的修改,质量有明显提高,但由于不可抗拒的因素,出版被搁浅。这两轮修改,花去我4年宝贵的青春年华,没有收到理想的效果,面对种种议论,我感到压力很大。他开导我坚定走自己认准的路,但可以从方法上、策略上作些转变。《春柳湖》的生活素材在,创作经验在,表达激情在,可以考虑把长篇暂时放一放,主攻中短篇,有了更多的积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得到了社会的认可,再回过头来修改长篇,可能是一种上策。我听了他的话,按照他的指引去做。 1982年,是我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的一个崭新阶段。经过几年的彷徨、犹豫、拼搏,我终于挣扎起来,创作有了新的收获。在《小溪流》杂志编辑出版的《湖南中篇小说童话集锦》第一辑发表出版了中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1982年5月9日,我把这部作品寄给了时任地委宣传部长的他和时任常德行署专员的杨汇泉同志。 1982年7月10日中午,阳光很好,我正以很好的心情接待《小溪流》杂志派来汉寿办事的同志,我接到有关方面通知:地委宣传部王大元部长率队来汉寿检查指导工作,住在县招待所,他点名要见你。我一听王大元这个名字,就有种特别的亲切感。我便立即去拜见他。走到县招待所大门口的通道上,恰遇他从餐厅用完中餐往外走,身边跟了两个年轻人。我迎上去,喊了一声“王部长”,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笑呵呵地说:“我一来汉寿就找你,你晓得吗?”我说刚接到通知。他说:“我住在1204号,你明天下午过来,我们好好聊聊。” 7月11日下午2时35分,我来到汉寿县招待所1204号,门是开着的,他正在阅读材料。我喊了声“王部长”,他立即起身迎向我,拉我到他身边坐下。他刚坐下,又起身,给我泡茶。我要自己来,他不肯,说:“你到我这里是客人,哪有要客人自己动手的道理。”他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我手上,又说:“对不起,没有烟装给你抽。”我说:“我已经戒烟了。”他说:“戒烟了好!有利身体健康。这不会影响创作吧?都说作家离不开烟酒,因为靠它催生作品,是大作催生剂。”我说:“开始有点不习惯。我用红辣椒代替,想吸烟时,就咬一口红辣椒,杀杀烟瘾,慢慢就习惯了,口袋也干净了。现在也不咬干辣椒了,写作时,有一杯浓茶陪伴就足够了。”他夸奖我有毅力。接着话锋一转,问起了我近段的创作情况。他对我近期发表的中短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湖风,多么清甜》《鸬鹚元帅》,报告文学《更比当年雄赳赳》《揭开水鱼生长的秘密》,散文《湖滨春暖》《鳖园,绿了》,曲艺《水鱼生蛋的故事》《对牛谈心》《胸怀红日看得远》等,逐一谈了他读后的看法和意见,我感觉到坦诚、直率,有鼓励,有批评,有建议。他有个最大的特点,谈话、做事,特别有亲和力,让你感到他没有一点官架子,没有一点八股腔。他在台上的报告也是这种效果,完全像拉家常似的。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身为地委宣传部长,一天到晚要看的材料,要圈阅的文件恐怕成山成岭,他居然对我散见于各地报刊的零星作品了然于心。他真是我心中最优秀的宣传部长啊! 我向他汇报了汉寿县各级领导高度重视文艺创作的情况,特别是县委书记周立民、县长解正南、县人大主任肖晋、县委宣传部长周世盈对县创作组的同志、对我个人在政治、生活、创作上所给予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我如实反应了上演现代戏,尤其是上演自创现代戏的艰难。我建议采取特殊措施稳定作者队伍,举办各种业务培训班,培养、提高作者创作水平。我向他表示:我从实践和亲身经历中感受到了各级党委对文艺工作的重视,也进一步认识到文艺对党的事业的重要性。我将更加勤奋地创作,力争拿出更多更优秀的作品,报答党和人民对我的培养。我把近期的创作打算作了详细报告。 最后,王大元同志语重心长地对我强调了四点。现在,我把当时作的记录原原本本地、一字不改地、不加任何修饰地抄写如下: 1.现在条件好了,且自己又是有着十年实践的基本功,到了扬帆前进的时候了,希望你多出作品。 2.在顺风扬帆的道路上,也要估计到今后可能出现的困难。干什么事,都要有迎接和战胜困难的思想准备。今后如有什么困难,你可写信给我,我一定尽力解决。你也可以和杨科长、小许他们多联系。 3.你如有浓厚的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兴趣,建议你多写这方面的作品。现在全国3亿多少年儿童没有书读,没有精神食粮,怎么行呢?当然,我这只是建议,你如果写其他种类的作品,也是可以的。如果写儿童文学,就要有块生活基地,儿童是我师,我是儿童友。只有和儿童交上了真正的朋友,才能写出孩子们喜爱看的作品。 4.我们地委宣传部,今后拟打算召开戏剧、文学、曲艺、音乐、美术、诗歌方面的创作座谈会,大家进行探讨。到时候请你去参加。如今,文化工作是宣传部着重抓的工作,而创作又是文化工作重点。我们地区虽有一支几十人的专业作者队伍,但真正拔尖的还不多,我们要加强培养。 这一次谈话时间已经够长的了。我见与他随行的宣传科杨科长、干事小许已经在外面为他接待了几拨人,我便起身告辞。他一直抓着我的手,送我到招待所门口,嘱咐我代他向汉寿县创作组的同志们问好!代他向汉寿县文艺界的同志们问好!现在回想起这些,我仍然止不住热泪盈眶。 这年12月,我收读王大元部长的来信: 远新同志: 七月一别,彼此不曾见面,前接到你的来信和新作品,深感高兴,并祝愿你的新作能够早日问世。寄来的作品我拜读过了,作品虽为孩子们写的,其实受教益的何止是孩子们哩!为了祖国的未来,望你更加了解孩子、熟悉孩子、给孩子们不断提供更丰盛和有益的精神食粮。 杨专员给你的那封回信我已看过,这次我和他在澧县见面时谈起过你,他寄希望你和我区作者都有建树、有新贡献。同时,他也希望同志们在创作之余不要放松语言基本功的学习和训练,现转告你,愿共勉之。前段我到石门大山区待了一段时间,回常才见到你的信,复信太晚,抱歉。顺致敬意! 王大元 12.3 他在信中特别转达杨专员,即后来升任湖南省副省长的杨汇泉同志对我的希望:创作之余不要放松语言基本功的学习和训练。这是委婉对我提出的批评。我心领神会。此后我加倍努力提高语言水平。 我与王大元又一次单独面对面,是1983年11月。我的妹妹被逼死之后,我向他送一份材料。这一次,王大元同志对我又是另一种出乎我想像的特别关爱。他在办公室接待了我。他对我妹妹遭遇的不幸深表同情,他表示会与相关同志沟通,阐明自己的立场,一定要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他送我时紧握我的手,嘱我化悲痛为力量,多出作品。作家自身的苦难经历,是最宝贵的创作材料。妹妹的死,可以转化成你的创作动力。愤怒出诗人,苦难成就伟大的作家。他那一席话,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和鼓励。 三 1986年,我借调《小溪流》做编辑工作,此时的王大元同志早已从地委宣传部长转岗出任地委政法委书记。他虽不管文艺,但我们之间的联系仍然是文艺这根纽带。每期《小溪流》出厂,我都会在第一时间奉寄给他,请他指正。他复信: 远新同志: 多年不见,常常念及,每当收到你的作品,尤为感激,我还为有你这样一位实心的朋友而感到荣幸哩!三月二十八日出差汉寿,先专事去看看你的,才知你早已到省城工作,想见未见,不免有些遗憾,但更多的还是为你事业的成功而觉得高兴。也许职业关系,我看文艺作品少了,但你的我几乎都读过了,有的我看后还想想,虽然我作不出恰当的评语,但你是进步了,成功了,我想这与你的生活和专心分不开的,因为,我记得多年前当我们谈起冰心时,你就说要为孩子们多留点什么的。你在那里工作如何,什么时候回家看看。我仍在政法委工作,地改市后做什么,尚不可知,你来常时欢迎到家叙叙。 向你全家致意。即颂,著安 王大元 4.13 1988年,我考上了武汉大学作家班。上学前,我专程去常德看望他。此时,他已担任地改市后常德市首届政协主席,常德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之一,官至正厅级。1988年8月13日上午,我和常德市文联副主席易尔康来到市政协,向办公室的同志提出要见王大元主席,令我遗憾的是,王大元主席到茨利县检查抗旱救灾工作去了。我跨入武汉大学注册报到,一切安顿就绪,开始在理学院上课后,我写信向他汇报情况。他回复: 远新同志: 信收悉,谢谢你来看我。得知你已入作家班学习,实实高兴。你的奋发精神和进取的性格,对你事业的成就是至关重要的,愿你发扬和坚持。我相信你两年的深造,将是为虎添翼卓见成效的。同时,也等待你学成归来,为之祝贺。 上次给你发信后,我两次到过汉寿,打听过你,后一次听说你为学费发生了困难,当时,我尽管不知详细,但我了解你,于是与县政协同志谈过要促其解决,你来信说已解决了,谢天谢地。至于你顾忌的xxx,我看还是一看二帮为好,果真作梗,也会有办法解决的,可放心。 偌大的武大,此信未必能到你手,搁笔,以后再叙,欢迎你寒假来常德。即祝,进步 王大元 11.8 我要毕业了,何去何从?他向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著名诗人未央同志写信,打电话,力荐。有信为证: 大元同志: 您好!几次路过常德,来去匆匆,未去拜望,很为不妥。您关心作协的工作,推荐杨远新同志,十分感谢。小杨年轻能干,写过不少好作品,我们是欢迎的,只是编制有限,调来有一定困难,他明年才能毕业,争取那时解决。人事问题麻烦较多,现在不能说死。总之,他是待调对象,如果《小溪流》的编制能定下来,就大有希望。 祝全家好 未央 1989.12.9 我在武汉大学枫园接到他转寄的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著名诗人未央同志给他的信,我的心就像窗前东湖的水,很不平静。他对我的前途十分关心,暗暗尽着一切的努力,为我找一个好的归属。按常规思维,他是常德市政协主席,单位一把手,我是汉寿县政协委员,也算是他的属下,他只要发一句话,把我安排在常德市政协工作应该是毫无问题,但他考虑的是不能让我丢掉专业,放弃特长,他曾无数次的强调培养一个专业人才不容易。所以他总是想把我放在最适合我所学所长的岗位,以利于我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这既是对社会的贡献,也是对我最好的使用。他在这方面悄悄尽着最大的努力。他自己给我的信中说: “中南6省(区)政协工作座谈会于近在常德召开,刚刚忙了,即收到了未央同志来信,并附他的散文集一本。现将他的来信转你,看来他是很了解你并关心你的,只要有可能他会帮助的,似乎也不可太急,此类问题麻烦是有一些的,容他去做做工作再说,反正还有一个半年时间,这样寒假路过长沙时,不妨到未央同志那里看看,你可不提出调的问题,听听他的意下如何?” 这是王大元主席于1989年12月21日给我的信。字字句句,可见他的一番苦心,可见他的一片深情。仅从方法上就已经教导得再具体、再细微不过了,简直像父辈教导晚辈。我暗暗感叹:好领导!好恩师!好兄长!好朋友!此生不出好作品,愧对!万一出不了好作品,也一定要做个像他那样的好人! 后来,我被安排到湖南省公安厅当代警察杂志社,担任副总编、副编审,并兼编辑部主任。我写信向他报告,每当《当代警察》出厂,第一时间寄呈他指正。此时,他担任常德市政协主席已有三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我正在公安厅二办公楼的办公室里埋头编稿子,接到他从湖南宾馆打来的电话。我问明了他下榻的房号,放下手头的事,立刻骑上自行车,风驰电掣般地赶了过去。见到他,觉得他越来越年轻、越精神、越风采了。我首先问他夫人盛校长的身体情况,他说:很好!儿女们都大了,她的家务事减少了,一门心思教学,身体越来越棒了。这一次,我们一谈又是一个上午。其间,我们到湖南宾馆的院子里合影留念。我去见他时就做了这方面的准备。因为以前我与他除会议合影外,还没有单独合影。这次机会来了,不能错失。加之,《当代警察》杂志社刚给我配了一台理光自动相机。有了这个条件,一定要用上。合影照片效果很好,天气好,心情好,相机好,照片的效果自然好。二十多年过去,照片效果依然很好,清晰、明亮,尤其是表情自然。随着时间地推移,这幅照片越发显示出珍贵的价值。我从中看出那个年代我党高级干部的好作风、好精神、好方法、好水平。现在的高级干部数量与那个年代相比较,成几何数增长,简直是膨胀了,但中间有几人能与之相比呢?他留我在湖南宾馆一起用中餐。现在想来,我当时为什么没尽地主之谊,宴请他一次呢?哪怕就在湖南宾馆餐厅单独点几个菜也行啊!可我没有这样做。我真笨。如果是现在,我肯定会呼朋唤友,为我捧场,陪陪我尊敬的老领导。直到今天,我还没有请他吃过一顿饭,喝过一杯酒,就连清茶也没有请他喝过一杯,我更没有给他送过任何礼品,每次登门都是两手空空。现在想来真是十分歉意,十分惭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祝愿王大元,我尊敬的政协主席、我心中永远的宣传部长和他的夫人(原常德电大盛副校长)健康长寿!快乐幸福! 时下,总有那么一些人,企图全盘否定共产党,说什么把中国科级以上干部全部查一遍,全都抓起来,不会错查错抓一个。我想铁的事实足以证明,像王大元这样优秀的党的高级领导干部,经得起任何查验。像他这样的高级领导干部,也大有人在。我的进步,就是因了这一大批人的帮助。我如今是国家高级警官,党的高级知识分子,曾在多个部门担任一定的实职,如果对我审查,我是经得起的。因为有王大元等老领导做我的榜样,我不会做任何坏事。 王大元,我心中永远的宣传部长! 王大元,我心中永远的最优秀的党委宣传部长! 2014年6月21日草于北京世纪城3区1号楼9d 2014年6月25日改于新华社北戴河疗养所5号楼306-307室 2016年8月26日定稿于中国作家协会北戴河创作之家2205号 第55章 “秋舫同志” “秋舫同志!”这称呼,如今听来是很不时髦的,很不懂味的,很不礼貌的,很不尊重的。但这称呼,在我看来却是很亲切的,每每呼唤出口,总觉得自然、顺畅、有股甜滋滋的味道,不像“秋舫书记”那样拗口,不像“秋舫老板”那样别扭。这称呼我用了几十年,尽管被称呼者的地位、身份不断地发生着变化,我却没将这称呼改变。顽固耶?习惯耶?都不是。而是割不断的情愫和发自内心的敬重隐含其间。 我第一次用这称呼,是早已遥远的三十四年的春天。那时,我刚被选调到汉寿县创作组,浑身还散发着鱼腥味,裤脚上的泥巴还没有干,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我每次进汉寿县委机关用餐,必须从县委办公楼东侧经过,那是一栋清末时期的古式建筑,用长条麻石垫高的屋基,大约高出地面水平线半尺。最初我从此地经过时,常常看到有个高大魁梧,衣着朴素,但浑身透着王者之气的长者,坐在麻石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神态极其悠闲,无论是在我前面,还是跟在我后面的机关干部,都跟他打招呼:朝他点点头,称一声“秋舫同志”,自然而然地从他面前走过。他也朝称呼他的人点点头,满脸的微笑。我初来乍到,还不认识这个高大汉子,不知道他的身份,见大家都这样对他称呼,我每每进食堂用餐,一旦遇见他坐在麻石台阶上悠闲地吸烟时,我也称呼他“秋舫同志”,与他点头而过。不久,我参加县委机关全体干部大会,看见被大家称为“秋舫同志”的高大汉子坐在主席台正中,给我们作报告。这时候我才明白:他就是汉寿县委副书记、县革命委员会主任何秋舫同志。我如今常常想:那时的机关干部也不知怎么搞的,竟没有谁给我这刚刚从农村调入机关的年轻人作些特别交代什么的,连掌握着我前程命运的顶头上司也不作个介绍,我也跟着那些有资历、有身份的人一样对他直呼“秋舫同志”。这不是害了我吗? 从这以后,我对他产生了敬畏。我每次去机关食堂用餐时,特别害怕他坐在老地方吸烟。我隔老远就探头望一眼,如果麻石台阶上没有他的身影,我就加快步子,一溜烟冲了过去,如果麻石台阶上有他的身影,我就待到有三五人走来时,夹在中间蒙混而过。有一次,我见他坐在麻石台阶上抽烟,足足延挨了五分钟,前后均不见援兵,我担心再迟下去,机关食堂2分钱一份的香干子、1分钱一份的红菜苔就会卖完。我作好了心理准备,默念了几声“秋舫书记”,鼓起勇气闯关。可当我走到他面前,我紧张得什么都称呼不出了,满脸憋得通红,背脊上冒出了汗珠。我始料不及的是,坐在麻石台阶上的他竟向我发出招呼:“小杨同志!怎么吃饭都不积极?去晚了,就只有洗锅水喝了。”我赶紧回应,早已准备好的“秋舫书记”没用上,嘴里发出的称呼仍是“秋舫同志”。我埋怨自己真笨!逃也似地离去。我听见他在后面招呼:“小杨同志!要肖师傅把留给我的那份红菜苔给你。”我停住脚步,回头望去,他仍坐在麻石台阶上抽烟。我顿觉一股暖流从心头滚过。我回答:“秋舫同志!谢谢你!”我边走边纳闷,我调入机关不久,他竟知道了我是谁,还称呼我“同志”,这与大家对他的称呼没什么区别。这岂不是有点不妥?我来到食堂,香干子、红菜苔果然早已售完。我照秋舫同志的吩咐,找了食堂掌勺的肖湘初师傅,买下了他留给秋舫同志的那份红菜苔。这一餐饭,我吃得特别香甜。不过我还在想:以后我见了何秋舫书记,究竟该怎么称呼他才好呢? 2002年1月23日于北京世纪城9d 第56章 怀念人民的好县长解正南 再见!马尔代夫!再见!绿色的海浪!再见!银色的沙滩!飞机离开马累机场,快速升高,我拉开被子睡觉。他乡再好,难比我的祖国好。我放下生活了十六天的美丽岛国马尔代夫,踏实进入梦乡,一路展翅向南。当我醒来,已飞临如诗如画的广州城。飞机降落,手机打开,一条微信赫然跳入我的眼帘:老县长解正南因病医治无效,已于昨天8时逝世,汉寿县委、县政府拟于4月8日8时为其举行告别仪式。我的心情猛然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折,眼睛模糊,无心欣赏舷窗外的美景。我擦干泪水,老县长和蔼可亲、开朗乐观的音容笑貌在我眼前浮现。我当即决定:改签广州至长沙的原定航班,提前回到长沙,直接赶往汉寿,与我尊敬的老县长见上最后一面。于是,我一下飞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签机票。第二件事就是调度车辆。我期望上苍给我顺利,给我平安,依照我的时间和路线安排,我完全能在4月8日8时前赶到汉寿。 飞机从南国向北飞行,一路阳光灿烂,我总是看见老县长解正南微笑着从阳光中走来。他生前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非常阳光的人。一县之长,上可管天,下可管地,可谓权力之大,威风赫赫。官架子要多大,可以有多大。可他解正南却从来没有一点官架子。汉寿人对他一致的口碑是:解县长见人总是一面面笑,对群众,对下属,都是主动地握手打招呼,平易近人得很。三十多年前,他是县长,我是汉寿县创作组的创作员,无职无级,如果按照严格的等级制度,我不可能与他有直接接触的机会,顶多只能在台下听他作报告。他也很难对我留下印象。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当县长时,我住在县委会西侧的一间木质结构的平房里,前面十来米处是一间中型会议室,县委、县政府的很多重要会议都在这里召开。他上会议室,或是会议期间上洗手间,都会从我门前经过。年轻的我看到他那样的大领导心里很紧张,往往是赶紧关门,或是低头躲开。但是躲开了这一次,躲不开下一次,难免有面对面的时候。每当这种情形出现,不等紧张的我先开口,他就会笑眯眯地向我发出招呼:“小杨儿!最近又在写什么大作呀?”我只好如实向他汇报。他放缓脚步,认真地边听边点头,总会对我说几句勉励的话。这样的次数多了,我渐渐地对他产生了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还总想有机会见到他。 不待我往下想,我乘坐的航班已经抵达长沙黄花国际机场。飞机停稳,舱门打开,我急切地跨出机舱,大步走出航站楼,踏上早已在门口等候的车辆。我顾不上回家,直奔汉寿。我好像不是赶去向解正南老县长作最后的告别,而是去向他汇报创作情况,聆听他的指示。由于他的和蔼可亲,我对他的陌生感很快消除,但敬畏感还是依然存在。使我消除对他的敬畏,把他看作自己的长辈一样可亲可敬,完全是一件很小的事。那是1982年春的一天晚饭后,我陪同到汉寿组稿的《小溪流》编辑部主任、作家金振林上街散步,在南正街,也就是原来的二理发店门前与解正南县长迎面相遇,他又像以往那样对我发出亲切的招呼。由于相遇突然,我不知是将金振林介绍给他为好,还是不作介绍为好。我喊了声“解县长”,接下去就知怎么办了。金振林一听,便主动与他握手问好。我连忙介绍了金振林的身份和他此行汉寿的目的。解县长乐呵呵地连声说:“欢迎!欢迎!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呀!小县城条件不好。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尽力。”他俩交谈了几句,互道再见。解县长边走边把我拉到一旁,对我说:“我今天还有点事,明天上午11点去招待所看望金作家,陪他吃中饭。”他说完,一线风似地融入了人流中。我以为听错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回味着他的话。我觉得他只是说说而已,我没敢把他的话告诉金振林,也没敢向创作组的领导汇报。第二天11点,解县长果真来到县招待所索园206号,看望在此下榻的金振林同志。他俩谈得很投机,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围绕着如何为少年儿童提供精美的文学作品这一话题,谈得十分的深入而热烈。我在一旁静静地听,并作下记录。谈话中间,他嘱咐我去招待所总台,通知厨房加一个菜,他要陪金振林用中餐。我赶快照办。那个年代,对贵宾的接待标准是三菜一汤。其中是两晕一素。我根据金振林的口味,通知加了一个他喜爱吃的鲜河虾。这餐午饭,他俩谈的多,吃的少。解县长希望《小溪流》能够为我县培养更多的作者,更多的刊登我县中小学生的作品。他强调说:“文学是精神火炬,青少年读什么格调的作品,就会成为什么格调的人。”解县长与金振林的这次会见,对繁荣汉寿县的文学创作,特别是儿童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自那以后,《小溪流》把很多活动都放到汉寿来举行,极大地促进了我县校园文学创作活动地蓬勃发展,很多小作者踊跃向《小溪流》投稿,很多小学教师积极向《小溪流》推荐自己学生的优秀作文,并加注点评。那时的县教委也特别重视这种新的校园文学现象,大力鼓励和支持。为此,《小溪流》破天荒般地推出了《汉寿县小作者专号》,十几个小作者的优秀作文和语文老师的点评同时登台亮相,像集束手榴弹引爆,在省内外文艺界和教育界产生了强大的冲击波。那一时期,《小溪流》在汉寿的发行量也不断攀升,最高时期订阅量达到16000多份。如今在全国各地报刊经常发表作品的汉寿本土作者中,大多数是那一时期培养的文学苗子,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已然成为栋梁。在那种环境里,我个人的文学创作也受到了促进,作品质量有了一定的提高,发表率显著上升。我只要有作品发表和出版,就会呈送一份给我尊敬与热爱的解县长,请求他给予批评指正。他对我这个年轻作者的要求,没有冷淡,没有轻视,从来都是热情鼓励和善意批评。一县之长,操持着全县几十万人民的衣食住行,其繁忙可想而知。对于文艺,在有的人眼里,不值一文,既当不得饭吃,又当不得衣穿,可有可无。可他站得高,看得远,总是把文艺装在心里,提到议事日程。从他对我和我的作品的态度,就足可显见。他收到我发表的作品后,或是给我写信鼓励,或是当面肯定。时光流转了三十多年,我仍然牢牢记得他对我强调得最多的一句话:“小杨你的作品我看了。不错。伢儿得!趁年轻,多吃苦,多加劲,写出好作品。”他写给我的信,我视为珍宝,长期收藏保存着。这里,我仅列举一封—— 远新同志: 你好,很忙,辛苦了。先后收到你两次给我的书和刊物,特致谢意。你善于钻研,积极写作,这是对人民的贡献,望继续努力,不断进步。 敬礼 解正南 1982.11.11 俗话说:见字如面。读着解县长三十多年前给我的信,就仿佛看到了他那副慈眉善目的菩萨相,就仿佛听到了他那种独特的充满磁性的呵呵笑声。人都会有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不同的是,有的人刚离去,就被后来的人忘得一干二净。有的人离去的越久,却被后来的人思念越深。人民的好县长解正南就是后一种人,他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依然活在后来人心中。 2017年7月31日夜初稿于长沙麓谷106 2017年8月10日夜改定于长沙麓谷106 第57章 怀念总编赵耀升 一个人做了好事,会令人永远怀念,无论这中间经历过什么,这种怀念并不会被消减。《当代警察》总编赵耀升在我面前做了好事,有恩于我,我永远记得他,永远怀念他。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他的怀念、感激之情简直到了一种不能自拔的程度。因为他对我的恩,越来越显示出超越时间、空间的意义。 我认识他是1990年5月24日,我怀揣着武汉大学的一份毕业生推荐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所处位置是当时的公安厅二办公楼二层靠南居中的一间大约十几个平方米的房子里。 为了解决我们夫妻两地分居的难题,他费了很多心。一是利用他儿子与任xx的同事关系,找任的妈妈。任的妈妈是省供销社德高望重的副主任,分管人事。尽管有杨汇泉同志出面给她打了招呼,但要尽快得到落实,这中间如有关键的人物岂不更好。二是他多次向政研室领导方玉洁、厅分管领导李贻衡反应,要求以组织的名义,与省供销社联系,督促对方尽快落到实处。三是他和副总编刘春梅同志亲自出面,找到李丽君同志办公室,提出尽快调动的请求。如今,我手头还保存着当年他亲笔开具的介绍信: 省供销社人事处: 我厅政研室干部杨远新的爱人陈双娥同志在汉寿县供销社任会计,为解决两地分居问题,他们要求照顾调入长沙供销系统工作,为帮助干部解决实际困难,现派我厅政策研究室副主任赵耀升等两同志前来联系调动问题,请予接洽为感。 致 礼 湖南省公安厅政治部 1991.4.8 陈双娥要调长沙,还存在一个由职工转为国家干部的问题。他又多次向李贻衡同志报告,要求以公安厅的名义关心解决。这中间,我自己找了时任汉寿县委书记左连生同志、常德市委书记庞道沐和市长蔡长松两同志,拿到了他们的批示:作为关心高级知识分子特例解决。左连生同志派汉寿县人事局长亲自到常德市人事局出面协商。但真正要尽快落实到位,还必须有人进一步促成。李贻衡同志充分听取了他的汇报,并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一天,我刚到办公室,他打电话给我,要我把一份相关材料送到省人事厅他指定的同志手上。1991年5月,李贻衡同志陪同省领导到常德检查防汛工作,他和刘春梅同志商量乘此机会,请李贻衡同志把我带到常德市公安局,把我介绍给相关的同志。李贻衡同志百忙中抽出时间,把我介绍给了常德市公安局主管人事工作的彭梅桃副局长,嘱他出面与常德市人事局沟通协商,争取支持。这样,彭梅桃副局长亲自把我带到了常德市人事局副局长柏炳忠同志家里。我把庞道沐同志的批示交到了他手上。他表示尽快落实。但他又对我提出建议:你是汉寿人,我们局长刘平政同志也是汉寿人,你如果找找他,能得到他的支持,这事办起来会顺利、快捷一些。其实,此前我已经向刘平政同志反应了这一困难和要求。也把庞道沐同志的批示交到了他手上。早在1971年,我和刘平政同志在金鹅大队共过事,后来在汉寿县委会同一口锅里吃过几年饭。他对我的困难表示同情和关心。我向柏炳忠同志如实说了这一情况。他高兴地说那就很好。我一定从中尽快促成。 由此可见,赵耀升同志把解决我们夫妻分居的问题,当成了他自己儿媳的问题一样操心费神。这怎能不令我怀念、感谢! 由于有这么多领导关心,有这么多贵人相助,事情办起来一路绿灯。1991年11月15日,我终于拿到了湖南省供销合作社联合社开具的(91)湘供商干字第75号《商调函》。 汉寿县供销合作联社: 为照顾夫妻分居拟商调汉寿县供销合作联社陈双娥同志到我社安排工作,请按下列(二)项意见处理。 …… 二、请将该同志的档案材料、现实表现和身体健康状况寄来,待研究后函复你处。 湖南省供销合作社联合社人事处 1991年11月15日 当我从省供销社人事处王原君科长手中接过这份商调函的时候,喜悦、高兴的心情可想而知。我回到杂志社,进门就听到赵耀升同志问我情况如何。我把商调函给他看了,他二话不说,立马安排我放下手中工作,回汉寿抓紧办理陈双娥的调动。这时,我儿子已在大同小学上学,他知道我带着儿子生活的艰难。他恨不能一天之内就把陈双娥的工作调动办好。我既感受到了他个人对我的关爱,也感受到了组织给我的温暖。 写在2016年秋赵耀升同志逝世十周年之际 第58章 出身贫寒堪大贤尽忠父老冠三湘 ——悼念长篇小说《春柳湖上》一号人物原形黄贤湘 今天我们汇集在这里,送别黄贤湘同志。这是我人生中最难过的一个元宵节,也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一个元宵节。我最尊敬的老领导,我最好的老师,我最优秀的榜样,我最大的恩人,我最珍贵的忘年老友,我最值得大书特书的典型人物黄贤湘同志此时此刻独自静静地躺在鲜花翠柏之中,再也不能与我们一起欢度元宵佳节了。我内心的痛苦难以用言语表达。我万万没有想到2011年2月15日清晨在长沙城上空突然降下的一阵大雨,是上苍送别黄贤湘同志流下的泪水。6时30分许,我起床为陪同英国朋友oli前往韶山瞻仰毛主席故居做着准备,窗外好端端的天空突然雨丝如帘,我好生奇怪。6时45分,我的手机响起,屏幕显示肖芳芳来电。我赶紧接听。电话那头哭泣:“我家公刚刚走了!”悲痛来得如此突然。不让我有半点心里准备。因为黄贤湘同志此次去长沙是专程参加我儿子儿媳的结婚典礼。他与我、与我的亲朋好友一起度过了三天两晚的美好时光。他13日上午没有接受我的挽留,说是与医院约定好了要去检查身体。此一别,竟成了我俩的终生永别。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分手再握手。就在这天下午四点多钟,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心脏不适,心跳一阵过速一阵缓慢。当时我和家里人都感到紧张而奇怪。15日一早接了肖芳芳的电话我顿然明白,那是黄贤湘同志传递给我的心灵感应。因为那一刻他不幸倒下,马王堆医院高明的医术、选进的设备,他的儿女们的深情厚爱都未能挽留住他的生命,这个在人生的旅途中无数次倒下又无数次坚强地站立起来的钢铁汉子,再也没有站立起来。他高大的身躯虽然倒下了,但他的精神丰碑却永远矗立在我的心中,永远不会倒下。 我与他相识是在1971年1月的一次文艺创作会议上。从此开始了我俩长达40年而从无间断的友好交往。他长我十八个春秋,完全称得上父辈。上世纪70年代,他的事业处于鼎盛时期,而我则一无所有。但他从没嫌弃过我。朋友往往可以共患难,但难以同荣华。这几乎是规律。人生失意时想朋友,人生得意时丢朋友。这是不容置疑的规律。黄贤湘则不是遵从这种规律的人。他失意时对朋友好,得意时对朋友更好。他担任沧港公社捕捞大队党支部书记,把昔日的寡妇村、绝代堤建设成了社会主义新渔村。参观取经的人络绎不绝。他经常被请到省、地、县的重要会议上介绍经验。在发展渔业生产,在消灭血吸虫病,在丰富渔村文化生活等诸多方面,捕捞大队都是全省的先进典型。省、地、县领导不是请他去献计献策,就是上他家讨教取经。当时组织上派我到捕捞大队驻点,跟踪他体验生活,充实创作长篇小说《春柳湖》的素材。他并没有因自己大红大紫而忽视和冷落我这个一无所有的朋友。他对我的衣食住行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他和妻子童梅秀,我称为梅姨妈的女强人,把家里最舒适的房间给我住,一日三餐给我做最可口的饭菜。他带着我养鱼捕鱼,带着我开会检查,带着我调处邻里纠纷夫妻矛盾,带着我迎来送往来自四面八方的参观考察团队,带着我出入党政机关和大大小小领导的办公室。他的一切言行都是真实的、自然的、坦荡的。他不会包装自己,不会隐瞒自己,更不会保护自己。他对党对毛主席无限忠诚,因为他出身孤儿,旧社会受尽了苦难。新社会他翻身做了主人。他的骨头缝里、他的内心深处装满了对党对毛主席的无限热爱。有谁在他面前表露半点对毛主席的不满,他就会与谁红脸。不管官位再高,权力再大的人,他也会不依不饶。为此,他的后半生受到冷落,吃了不少的苦头。他无怨无悔,痴心不改。他是真正的共产党人。他有一颗创新的大脑,敢为人先,勇于担当。他在捕捞大队担任党支部书记、在南湖渔场担任党委副书记、在水产局担任副局长,这是他熟悉的渔业战线,他做出惊人的成绩,这并不感到奇怪。他担任县棉纺厂党委副书记,他把分管领域的工作做得风生水起,走在他人前头。这出乎人们的意料。其实真正了解他内心的人就会知道,他是一个不甘落后的人,他干任何工作都追求创新和变革。就连他家的鸡公斗架,都只能赢不能输。赢了奖励蛋炒饭,输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他只读过三年小学,由于他的刻苦好学,他在政治、经济、哲学、宗教、文学等领域广泛涉猎,知识极其丰富。他没有正规文凭,但他的文化知识和文明程度却远远超出那些有文凭的人。他豪爽仗义,热心助人,就连深深伤害过他的人,关键时刻他都会伸出无私的援手。他是个旗帜鲜明的人,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对贪污腐败、弄虚作假等丑恶现象深恶痛绝。他虽然退居领导岗位多年,但他那颗忧国忧民之心却从来没有休息过。 我与黄贤湘交往整整四十年,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许多,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四十年来,他给予我的无微不至的关爱、真心诚意的帮助、不计回报的支持。桩桩件件用计算机都难以计数。每当我最需要帮助、支持的紧要关头,他都会挺身而去,做我坚强的后盾。 第一是在我事业成败关头。我在汉寿县创作组工作的最初日子里,有人质疑我的创作潜能,认为我不可能写出好作品。特别是对我创作长篇小说《春柳湖》持反对态度。他和我的恩师、创作组长曹一心联手顶住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为我创造一切有利条件,让我在捕捞大队潜心体验生活和学习。他对我说:只要人不蠢,只要有恒心,没有搞不成的事。这话对我的鼓励很大。后来,因为创作长篇小说《春柳湖》,受特殊的社会环境影响,我被划为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汉寿县创作组被解散。我被派往酉港公社连安大队劳动改造。他安慰鼓励我,对组织上不要有怨言,对困难不要有害怕,对创作不要有二心。在他的鼓励下,我和曹一心老师向县委书记周立民同志写报告,要求恢复创作组,对《春柳湖》重新加工修改。他充分利用与周立民书记的私交,多次为我们做争取工作。他特别强调:谁没有说过斗走资派的话,谁没有做过斗走资派的事。作品中写了走资派,可以改过来嘛!开明的周立民书记接受了他的进言,批准了我和曹一心老师的报告。我回到创作组,重新开始了我挚爱的文学创作。闯过这两次大的难关之后,我的文学创作渐入佳境。如今我已发表780万字的作品,出版了28本书,48次获得全国和省市级文学创作奖。十年前我是全国公安系统200万警察中取得国家一级作家职称的第一人。我妻子陈双娥成长为国家二级作家。我儿子在学好生物医学工程专业的同时,也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媒体报道我家为“湖南第一创作家庭”。这与黄贤湘在紧要关头的帮助密不可分。 第二是在我生命存亡关头。1981年春节期间,我大病不起。他和他的儿子黄维健一次次的到医院探望,曹一心老师夫妇把煤灶煤球和锅盆碗盏送到我的病床前。他和维健从捕捞送来鲜鱼和腊肉。他扛着那条大鲤鱼走进病房的情景此时仍历历在目。由于他和曹老师、和众多的朋友的帮助,我战胜了死神,顽强地站立了起来。直至今天健康的工作在警察岗位上。 第三是在我爱情取舍关头。34年前,我与陈双娥相爱。但受到了很大的社会压力。是继续发展爱情,还是屈服于社会压力各自分手。我内心极其痛苦。这时候,又是黄贤湘与曹一心、李扬中、李学新、陈木兰联手站出来,从各方面给予支持。一位与黄贤湘相好了二十多年的领导同志,对我们的恋爱持反对态度。他做了他一个晚上的工作,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几乎动手打了起来。他留下狠话:你再要反对杨远新和陈双娥恋爱,我就还你脱不得乎!正因为经过了如此曲折坎坷的恋爱之路,他对我俩的爱情结晶杨一萌看得很重,被视为他的亲孙儿。近年来,他无数次地对我表示和要求,无论如何他要参加我儿子的婚礼。我向他表示:我会在第一时间恭请他,我在汉寿的老领导、老同事当中,我只请他一人。我只有一个条件:必须做好保密工作。因为我不想惊动、打扰我那些尊敬的老领导、老同事。我做到了。他也做到了。如果没有他和曹一心、李扬中、李学新、陈木兰等人的帮助,成全我和陈双娥的恋爱,就没有我现在的幸福家庭。 说到底,黄贤湘给予我最大的帮助是他的人格魅力对我一生的重要影响。到目前为止,我能够做到不贪婪、不庸俗、不缺德、不下流,一直保持坚挺不弯的脊梁,这得益于他对我的言传身教。人海茫茫,知音难觅。我的后半生,也许再也找不到像黄贤湘这样优秀的文学原型人物了。也许再也找不到像黄贤湘这样推心置腹的忘年交了。也许再也找不到像黄贤湘这样扶我度难关的事业支持者了。六年前我的恩师曹一心走了,三年前,我的恩师浩然走了。如今我的又一位恩师黄贤湘悄然离我而去。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杨作家我走了。下回再来!”可是他再也不会来了。我与他再也不能作披肝沥胆的彻夜长谈了。我一直坚信他活过八十大寿完全没有问题。上苍突然要他去天堂报到,因为天堂正急需要黄贤湘这样刚正不阿的人管理工作。我能理解上苍的良苦安排。每个人都有去上苍那里报到的一天。但如果能让黄贤湘晚去三五年,便可做成我俩计划中的几件事。因此他的突然离去,给我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几大遗憾与自责。第一,我没有让他看到以他为生活原型创作的长篇小说《春柳湖》的整体出版发行;第二,我还来不及帮助把他本人写作的自传体长篇推向社会;第三,我对他作一次全面的录音录像采访的计划未能付诸现实;第四,他此次去长沙是专程参加我儿子儿媳的婚礼。俗话说七十不出门,八十不离家。他如果不去长沙,安逸地生活在汉寿,情况也许完全两样。我完全没有想到他去时一路阳光,回来却一路泪下。对此,我后悔不已,自责不尽。他在长沙的几天,我们一起过得很开心,很快乐。没想到,痛苦来得如此突然,生离死别来得如此突然。我在情感上实在无法接受。尊敬的黄书记,你我在梦中相会吧!尊敬的黄局长,你我在作品中相会吧!尊敬的黄贤湘先生,你我来生来世还做忘年交吧! 黄贤湘!您出身贫寒顶天立地堪大贤! 黄贤湘!您尽忠父老丰功伟业冠三湘! 黄贤湘!您永远活在我和家人的心中! 黄贤湘!您的英灵长存青山碧水间! 2011年2月16日于汉寿 第59章 慷慨人生 当我写下这个标题时,我感到无比的痛心。刘昌宏,我在京城八兄弟中的老大,于今天——公元2011年1月4日一早,突然离开了人世。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想这是任何熟悉他的人都意想不到的。他年轻,刚刚跨进49岁的门槛;他身体强健,没有任何病痛;他是个有着早起习惯的人,虽说不上刻意锻炼,但也会适当地放松身心;他是个乐观豁达的人,从没见他为什么事情烦恼;他是个广交朋友的人,善于与人沟通,自己干得不风光的时候,顶多与朋友们少聚会,节日的问候电话和短信是绝对不会少的;他是个爱体面的人,无论他出现在哪种场合,他的穿着总是很得体,头发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用汉寿人的话说滚得骚婆子下来。他是个有着福相的人,圆头大脸,满面红光,浓眉毛,大眼睛,耳垂很长,身材武武礅礅,看上去像一个活脱脱的弥勒佛。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刘昌宏,怎么会突然离开了人世呢?我不敢相信。我不愿意承认。然而,他千真万确是走了,没有与我们兄弟当中的任何一个打个招呼,没有与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说声再见,没有到他任副会长的北京汉寿同乡联谊会作半点交代,他就狠心地走了。 我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是在2011年1月4日14时58分。我刚走进会议室,我的手机响起。上面显示“杨林办”。我赶紧走出会议室接听,我想应该是京城八兄弟中的老三杨林向我通报汉寿同乡联谊会的情况。因为1月4日这天,汉寿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在北京的湘水之珠举行一年一度的“京城汉寿同乡春节团拜会”。杨林是这个联谊会的秘书长,他每年都会向我这个名誉老大通报活动情况。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开口就说:“名誉老大!向你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的心一阵紧缩。我与他做了十几年的兄弟,还从没听他以如此的口气与我说过话。我赶紧追问:“怎么回事?”他十分沉痛地说:“我们的老大昌宏今天不幸去世了。”我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大喊一声:“天啦!这是为什么?”电话那头,杨林告诉我:昨天汉寿的领导到了省计委驻京办事处,老大晚上去陪了他们一会儿,他说今晚不回家了,就在办事处开房住了下来。早晨没见他起来,到了中午喊他起来用餐,没有回应。办事处的人开门进房,发现他已经不行了。但还是打了120,急送医院抢救。医院没有回天之术。老大就这样走了。事发后,办事处的同志报了警。他的遗体已经被公安局运走了。要进行医学检验,是否非正常死亡。杨林还告诉我,其他七个兄弟都在北京,原本打算都去参加今天的同乡联谊会,但现在都无心去了,要安排老大的后事。接下来,我的儿媳妇李佳从汉寿同乡联谊会的会场给我打来电话,向我报告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时间是15时06分。李佳受邀主持今晚的联谊会。这是北京汉寿同乡联谊会童自权会长和她的叔叔们安排的。她发信息给杨林叔叔,问他什么时候到会,杨林回她的信息:“我暂无法到会。因刘昌宏叔叔去世了。”李佳哽咽着对我说:“我以为看错了。我反复看了几次。所以我就给爸爸打电话。几多好的刘叔叔,为什么就这样离开我们走了?老天太不公了!”我嘱她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千万不能影响今晚的主持。再接下来,我接到了老二谭昌友的电话,时间是15时44分,他又向我通报了老大昌宏去世的情况。与我商量如何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昌宏的家人。这的确是个大难题。昌宏上有年届八旬的父母,下有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女儿。昌宏是他们家的顶梁柱。眨眼之间,顶梁柱突然倒塌了。他们今后的日子靠谁?他们呼天不应,喊地不灵。这叫他们如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这相继而来的几个电话,将一个无情的事实推到了我面前:好兄弟刘昌宏的确是离我们走了,走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我的心有如万箭齐穿,疼痛难言。 18时19分,我给杨林、谭昌友打电话,了解下一步的安排。我打算北上,向昌宏作最后的告别。杨林告诉我:兄弟们一起到北京法医检验中心看望了昌宏,车队正行走在去湘水之珠的途中。他们看到躺在太平间的昌宏脸带乌色,嘴里有血。法医检验中心的同志告知,检验结论要六七天以后才能得出。昌宏的告别会要等有了检验结论才能举行。我关心昌宏的女儿。这是他生前最爱的人。杨林告诉我: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一段时间,不久前辞职了。杨林要我对她的工作问题放心,老四戴志勇刚才拍板由他负责安排,最差也是到他的公司上班。我放下话筒,眼前老是浮现昌宏父母和他女儿的身影。他远在汉寿岩汪湖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孝子突然撇下他们走了会哭干眼泪,他的女儿得知最爱的父亲走了会哭裂嗓门。没有人能分担他们的苦痛和伤心。 19时40分,李佳打电话给我,说是叔叔们都到了老乡联谊会会场,围坐一桌,上首摆的是刘叔叔的位置,给他上了酒、上了饭。叔叔们都不像往年的联谊会那样活跃,没有笑容,也没有到别的桌上去敬酒,气氛凝重而悲壮。我听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假如昌宏不走,他会在这场合中不停地穿梭,他会与每桌、与每位与会的老乡干杯,他的朗朗笑声会在宴会厅里回旋。他被他的兄弟们簇拥着,一起给老乡们拜年,敬酒,说着甜蜜吉祥的祝福,成为宴会厅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无比遗憾,万般凄凉的是,此时此刻,昌宏独卧在冰凉的太平间,再也不能重回这热闹幸福的场景。再也无法重登这人生的舞台,扮演他本该扮演的角色。唯有他的感情,他的灵魂仍然与老乡们、与兄弟们不舍不分,永远在一起。昌宏没有走。昌宏还在我们兄弟们之间。 看吧!昌宏朝我们走来了。他穿着一件t恤,满面笑容地走近我,朝我伸出了手。我紧握着他的手,感到特别的柔软,简直像女人的手。这是1999年8月26日11时许,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是在紫竹宾馆的包厢里。我当时第一感觉,这是个大福大贵之人。因为人们常说男人长着一双女人般柔软的手,一是自己有福,二是降福于人。 2011年1月4日夜于长沙 第60章 沉痛悼念陈然之 (2017年1月6日7时18分) 今天的金牛山低头挥泪,今天的沅江水呜咽哭泣,和我们一起沉痛悼念陈然之先生。2017年1月4日下午8时18分,陈然之先生因意外不幸离世,享年61岁。汉寿人民失去了一位好儿子,汉寿文坛折损了一位好作家,陈母失去了好孝子,儿女们失去了好父亲,我们失去了一位好文友。这种失去来得太突然,太匆忙,可恨无力回天,令我们大家都有一种锥心之痛,折臂之痛,损梁之痛。痛!痛!痛!痛断肝肠!痛彻心扉!我们以无比沉痛的心情向陈然之先生告别。 回首陈然之先生六十一岁的人生之路,铺满了艰辛,洒满了汗水,开满了鲜花,结满了硕果,写满了辉煌。 1956年冬月22日,陈然之先生出生在一个贫苦的船工家庭,是父亲的一根纤绳拉扯着他和兄长妹妹长大。苦难是催人奋进的动力。然之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勤奋好学,成绩优异,成为老师的骄傲,同学们的榜样。他于1976年高中毕业,主动要求下放林场劳动锻炼。他很快融入森林的怀抱,与青松翠柏一起茁壮成长。1978年,县城关运输处向林场招工,他成为首选。来之不易的运输处办公室秘书工作,他倍加珍惜,宣传先进典型,总结工作经验。他用手中的生花妙笔,使运输处美名远播。他深得领导赏识,群众信任,被提升为运输处副处长。1983年,他奉调汉寿县棉纺厂,担任办公室主任。他面对陌生的工作环境,繁重的文字材料压力,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发扬父母行船走冰,勤摇浆,苦拉纤的精神。把办公室的工作做得风生水起,成为省、地、县的先进典型,因而被厂领导视为重点人才培养。1989年至1991年,他被推荐到湖南省经济干部管理学院脱产深造。毕业后,他响应党的号召,下海经商,创业汉寿,拼搏郑州,拓展深圳,先后担任碧水蓝天董事长、总经理,富绅集团河南省区总代理,深圳出租车集团、保安集团部门负责人。他像很多成功人士一样辉煌,他也像很多成功人士一样迷茫,辉煌与迷茫交替,因此他收获得很大,失去的也不少。总之,他成功了他成熟了。年近花甲之时,他把尽孝摆在了首位,2016年5月,他从深圳回到汉寿,回到将近九旬的老母身边,倾尽儿子养老行孝之情。然而天绝人意。仅仅7个月零1天,他却撇下高堂老母,独自驾鹤西行。痛哉!哀哉!愿苍天保佑陈母老大人健康无疾,寿比南山! 纵观陈然之的一生,他是一个有着崇高理想的人。文学是人类文明的火炬,文学是年轻人实现理想的灯塔。他很早就爱好文学,立志当一位作家。1985年他在《沧浪》创刊号发表了散文《生日怀想》,记叙了他28岁生日那天,他作为小有成就者,面对妻子郭宇波和女儿为他备办的生日宴,他不是自满自足,而更多的是对父母的思念和感恩。他的父亲是沅水上的一名纤夫,他的母亲专为父亲拉动的风篷船掌舵。其苦其累,可想而知。他在文中吟道:“细细一根纤绳,不正是一根生命的琴弦,弹奏出这片古老土地上多少代人的甘甜与辛酸,弯弯一条纤道,不正是一条生活的坎途,嵌印下这个优秀民族多少辈人顽强跋涉的足迹。”可见他才华横溢,思想深邃。这一时间,他在《湖南日报》《湖南妇女报》《湖南工人报》《索溪》等报刊发表了一批优秀的小说、散文和诗歌。特别值得称道的是他把妻子郭宇波和两个美丽的女儿都引上了文学之路,郭宇波已成为作品丰厚,获得冰心文学奖、丁玲文学奖,县内外有凝聚力,省内外小有影响的国家二级作家。后来他虽然弄潮商海,但始终没有放弃对文学的追求。我是一名穷文人,我俩因文而结缘,他无论驰骋天南海北,与我保持几十年兄弟关系不变,就是因了他对文学的追求没有变,他与汉寿大批作家诗人的朋友关系不变,也正是他对文学的追求没有变。2016年10月4日,他曾信心满满地对我说:他要把这几十年商海沉浮的生活写成一部长篇小说,他正在边阅读名著,边整理素材,重点章节已成竹在胸。并坚定地表示两年后向我交稿。斯人已去,言犹在耳。痛哉!惜哉!一部独具特色的优秀长篇小说也随着他西去。不可谓不是汉寿文坛的一个重大损失! 纵观陈然之的一生,他是一个热情厚道、行侠仗义之人。1984年8月,汉寿县文联、汉寿县委宣传部在蒋家嘴水闸招待所举办首届沧浪笔会,与会18位作者,即后来被称为的沧浪十八松。他是十八松之一。笔会前十天,招待所为我们提供的生活还算不错,但到了中间,生活渐渐下滑。有位著名作家说过,不吃得嘴巴流油,写不出好作品。他看着餐桌上的清汤寡水,背着操办笔会的我跑回棉纺厂,向厂党委书记杨浩秋汇报了真实情况。杨浩秋书记立即给他派出一台车,把十八位作者拉到了棉纺厂招待所的红色小楼住下来,每餐给我们改善生活,一个个吃的嘴巴流油,创作出了五十万字的优秀作品,在《沧浪》创刊号全部推出,其中大批作品被省市报刊转载。此后举办的第二、第三、第四届沧浪笔会均得到他不同形式的帮助和倾情支持。今天回想,对陈然之有道不尽的感谢!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手中只有一元钱,如果看到朋友有难处,他会分出八角给朋友,自己只留两角钱。 纵观陈然之的一生,他是个吃苦耐劳,敢于拼搏的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别人都不敢下海,他舍弃安逸工作,下到商海,敢拼敢搏,白手起家,短时间内创造数百万的财富。这中间,他看好汉寿县城的发展,投资创办了碧水蓝天,丰富了汉寿人民的生活。虽然因大环境影响,出现资金链断裂而导致走麦城。但他的勇气,斗志,一如关公走麦城时的那把大刀令人钦佩和叹息。 纵观陈然之的一生,他是个思想复杂,感情矛盾的人。说他思想复杂,是因为他勇于思考,敢走同辈人没有走过的路,难免有失误和失败。第一个下海游泳的人,虽然没有顺利到达彼岸,但他为后继者积累了经验。基于此,今天面对他的遗体,我们应该原谅他的失误和失败。说他感情矛盾,是因为他是懂得感情,珍惜感情的人,但他又把拥有的美好感情放弃,错误地以为山的那边会有更美好的感情等着他。当他到了山的那边,看清了许多之后,又为失去的感情而后悔,而懊恼。再正确,再聪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不然古人为什么会说大贵舍友,大富舍妻。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对然之感情方面的矛盾,我提议也给予包容和理解。他来生来世,一定会在感情上坚持正确的选择。 然之虽然走了,但他在2016年12月31日,沧浪十八松微信群里留下了绝笔巨响:“国当今日盛,回首更怀君。苦把乾坤转,宏图托后人。”这一天,毛主席诞辰123周年纪念日刚刚过去五天,这一天,跨入2017新的年份只隔一天。让我们永远记住他的绝笔,让我们永远记住他这个人! 然之先生,一路走好!你助办沧浪笔会呕心沥血真情犹在!好兄弟!你弄潮南北商海乘风破浪斗志永存!真汉子!天堂没有痛苦,你好好享受吧! 然之好走!然之走好! 2017年1月6日1时32分于龙阳国际806号 第61章 我的当兵梦 其实我是完全可以去当兵的。我之所以未实现当兵的梦想,一直以来,我和家人都怪在我的祖母身上。如今想来,真有点冤屈了她老人家。 当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是我从小的梦想。我的祖母也深知我这个梦想。因为我的一举一动,她是看在眼里的。普天之下,没有谁比得上她了解我,包括我的父母。我是睡在她怀里长大的。我只有三岁时,看到解放军,我就追着不肯离去。我缠着祖母给我制作解放军的帽子,给我制作手枪,给我制作皮带,一天到晚端着枪冲冲杀杀,要鸡呀猫呀等,缴枪不杀。等我稍长大了,我求她找村里当兵的叔叔伯伯,给我要回真正的军帽、军服,逢八一、国庆穿了,威威武武地在碧莲河堤上走来走去。那时,我对她说长大了要当兵,她从来没有表示过反对。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她:“为什么我爹爹没去当兵?”她总是笑笑,回答:“他长得丑,人家不要他。他要长得像你这么乖,还不早就当兵去了。”我半信半疑。因为我的爹爹长的并不比我差,浓眉,大眼,长方脸,满头黑发倔强向上地伸长,他算得上英俊男子汉。 我16岁那年,我真正报名去当兵,我体检合格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碧莲河,我祖母闻讯,哭着在碧莲河堤上走来走去,口口声声舍不得我去当兵。 我满以为我当兵要成真了。因为体检的医生都夸我身体结实,因为公社武装部长兼党委书记郭志才夸我根红苗正,我不当兵谁去当兵。 然而,当大队民兵营长领着新兵到公社武装部换装时,却没有通知我。一时间我急了,赶紧追了去。我得到的回答是:“你不能去当兵。因为当兵都要本着自愿的原则。你奶奶哭哭啼啼不让你去当兵,如果你去当兵了,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顶替我去当兵的,是那位民兵营长的亲戚。 我回到家,哭成泪人似的,要找我的祖母拼命。这是我一生中唯一对我祖母动过的一次肝火。 错过了这个机会,当兵便与我无缘了。因为第二年征兵时,我已被县委书记兼县武装部政委白连清亲自上门录用为国家干部,成为县创作组的一员。我向领导提出当兵的要求,得到的回答是:“你应该像雷锋同志那样,学会做一颗革命的螺丝钉,党把你安在哪里,你就在哪里生根。”从此,我再也不敢提出当兵的要求。我只能发狠地写作。 我离当兵的梦越远,我对祖母的埋怨也越深。几十年风雨过去,如今我当然明白:我的祖母完全是背了冤枉的。因为她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一点不懂得何为政治,她一次合乎人之常情的流泪之举,竞被别有用心的人当成了政治把柄,达到了他的个人目的,而撕碎了我当兵的梦想。所幸,我虽然当兵的梦想没有变成现实,但上苍毕竟还是眷顾我,让我当上了人民警察。也算警营一兵吧!这也许是我祖母在阴曹地府所起的作用吧! 总之,人生有梦想,总比没有的好。一时难以实现,只要这梦一直做下去,肯定有实现的一天。做梦的人总是幸福的。 2009年7月19日深夜于长沙火星镇803 第62章 我见诸报刊的第一首诗《红旗赞》 汉寿县《工农兵文艺》1971年第1期,刊发了我的诗歌《红旗赞》,这是我见诸报刊的第一首诗: 红旗赞 东风劲吹红旗欢, 五洲四海添新颜, 山乐水乐人更乐, 万里长空歌声喧。 伟大光荣正确的党啊, 诞生五十周年。 止不住的热泪, 涌出眼眶。 激动的心啊, 跳出胸膛。 手捧着血染的红旗, 红心亮堂堂。 红旗, 高高地升起, 韶峰挺拔, 光照大地。 红旗, 吹响武装斗争的号角, 井冈山上, 开天辟地。 红旗, 驱散乌云, 遵义城头, 巍然屹立。 红旗, 指引航向, 宝塔山巅, 灯火不熄。 红旗, 光辉灿烂, 天安门前, 欢庆胜利。 红旗, 斗争不息, 五洲四海, 风雷更激。 红旗, 火红的战旗, 世界革命的希望, 人类解放的动力, 将插遍全球, 飘扬在全世界人民的心里。 我收到刊物时,先是一喜,打开则内心大吃一惊,标题下署名:聂家桥公社熊家铺大队杨xx。 出版《杨远新文集》,我翻箱倒柜查找这首诗,要将其放入《文集》,花了几天工夫,可就是找不到。我印象中,是放入《发表作品剪贴本》第一集内的,可没有。 没想到,2014年8月6日下午,其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内。这天,为了找出我与妻子陈双娥于1980年夏天在南岳与汉寿之间的往来书信,在这年的书信卷宗内现出了他的身影。真是踏遍青山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2014年8月7日7时32分于麓谷106-206号 我第63章长篇小说出版后的社会反响 1985年6月,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为我推出了长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此前,《小溪流》杂志社压缩成中篇小说,选入《中篇小说童话集锦》第一集出版,向1982年六一儿童节献礼。第一次出书的心情十分激动而复杂,简直难以言表。我从1965年国庆向《湖南日报》投稿《县城的夜》开始,已在文学创作这条充满荆棘与坎坷的道路上苦苦拼搏了十七年,什么形式的作品都写过,什么意见都听过,什么零散作品也发表过,也搬上舞台过,也曾与长篇小说出版擦肩而过,此刻总算正式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而且是给青少年朋友看的,书名是我最中意、最喜欢的。于是我自己掏钱购买了50本,赠送给一直关心关注我的领导、老师、同事、同学、朋友、亲戚,以示汇报和求教。一段时间内,由于《小溪流》《湖南日报》和湖南电视台的推介、宣传,社会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我相继收到了很多鼓励的来信,这里,我挑出几封信,与读者朋友们分享。 远新同志: 你好!你送给我的《小溪流》“中篇小说选”和“湘江文艺”均已收到,并且认真学习了你的作品《欢笑的碧莲河》《沅水哗哗》。特致谢意。近来你在文艺刊物上发表了不少作品,而且质量甚佳,受到了不少读者的称赞和羡慕。这就说明,你前几年的苦功没有白费。搞写作,的确是件艰苦的劳动,没有坚强的毅力和敏捷的文思,是根本不行的。我们国家从事写作的人才仍然是不够的。希望你继续努力,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 敬礼! 周世盈 8.27 这是中共汉寿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给我的信。 中共汉寿县委副书记、汉寿县人民政府县长解正南致信鼓励: 远新同志: 你好,很忙,辛苦了。先后收到你两次给我的书和刊物,特致谢意。你善于钻研,积极写作,这是对人民的贡献,望继续努力,不断进步。 敬礼 解正南 11.11 1982年11月12日,汉寿县人民政府经管科科长陈福初同志信中说: 祝贺你在创作的道路上又迈出了新的步伐。你赠二书均已拜读,字里行间闪耀着你对新生活的向往,展现出了新中国的未来,学习后对我启示很大,对我在落实民办教师报酬上有新的认识。因为儿童的心灵大半靠教师的哺育,教师优劣在一定的程度上体现党对他们的经济政策落实。 《欢笑的碧莲河》所产生的这种效果出乎我的意料。我高中毕业后回乡,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民办教师。我了解民办教师的辛酸苦辣,所以我在塑造民办教师李玉观这一形象时倾注了满腔深情。 远新同志: 首先,我代表母校的全体老师向你表示祝贺!向你问好!近几天,老师们都传读了你的佳作——《欢笑的碧莲河》。大家都认为这篇小说写得很好,老师们评价很高。当天还没有等我看完,老师们把书抢走了,学校几个老师的孩子争相传阅,自己不看完,谁也不肯放手,至于轮到我,可能要到下一个月了。 远新同志,你是我们公社第一个真正的作家,发表小说的同志,就我了解的几十年来,全公社还要数你第一。我们看了你的作品之后,都为你感到高兴,母校也为你感到自豪。老师们希望你再接再厉,让人们能看到你更多的作品,受到更多的启发和教育。 祝你工作顺利! 陈贻明 于1982.7.31 陈贻明是我高中时代的教导主任、政治老师,对我要求一直十分严格。给我写这封信时,他担任聂家桥联校校长兼聂家桥中学校长。他始终关注着我的成长,对我在创作上的每一微小进步,都会不适时机地予以鼓励。信中的每一字每一句成为我前进的助推器。 杨远新同志: 你好!寄来的信和两次寄来的书均已收到,只因家中事,思想不快,没有及时给你回信请原谅! 我在你这样出名的作家面前是一个没有学问的人,在提笔给你写信时,偶尔想到了杜甫的诗“江南逢李龟年”,诗意是“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对你来说,我们是相识多年的老熟人了,但是互相之间了解不深。近来你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使我们对你有了新的认识,你是一位心怀鸿鹄之志,有作为的年轻人,特别是在政治上视野大为开阔,日趋成熟,对共产主义充满了坚强的信念,这是件好事!作为一个熟悉多年的老朋友来说,应该为你拍手叫好。 承蒙你看得起我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在长沙修改作品的繁忙时刻两次给我寄来学习资料,内心高兴,表示衷心的感谢! 你修改作品的时间不会很长了吧?待你回县后,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面告于我,一定尽力而为之。“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祝你获得新的创作丰收! 此致 敬礼 周泽君 1980.11.13 这些火一般的信件,进一步燃起了我的创作激情,自此,各种作品从我的心里喷涌而出。 2014年8月7日改于长沙 第64章 我的作家梦 我出生在西洞庭湖畔一个名叫何婆桥的清水湾,在交通不发达时代,那是汉寿通向常德的捷径,因而往来的人较多,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就在自己家里开了个小饭铺,供过往行人歇脚。曾祖母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型,只做家务,不理财。曾祖父视力极差,且每餐都要喝杯酒,喝了酒,与客人海阔天空,什么事都不管。小饭铺全由我祖母掌管经营,老板是她,服务员、厨师都是她。我祖母的娘家在50里以远的麓角坪,那地方距黄土店很近。她是12岁送童养媳来的,可见没有文化。她全凭记忆掌管小饭铺的账目,每天向我的曾祖父报告一次。她一双小脚,瘦小的个子,从早到黑,忙里忙外。我是睡在祖母怀抱里长大的。我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我姐姐小名三妹,我小名四儿。我姐姐上面曾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据说那个姐姐未满月就被病魔夺走了生命。据说哥哥长得很乖、很聪明,极讨人喜爱,夭折时已满3岁。他的夭折给我一家的打击很大。后来有了三妹姐姐和我,地位自然被抬高,祖母总是前面抱着我,后面背着姐姐。爷爷高大威猛,他是最不安于现状的,先是理发,后做了纤夫和船主,他很顾朋友,但不太顾家。他喜欢每一个孙子,但最喜欢的是我。我的父母忙于种田、捕鱼、摆渡、榨油,保证一家的衣食温饱,很少有精力管教我们。父亲仅上过两年私塾,母亲一字不识,所以对我来说根本谈不上学前教育、理想教育。我5岁那年,成天背着一根竹篙,吆喝着家里喂养的两头或三头猪,下湖滩、湖田啃草。 我长到6岁时,母亲听信算命先生“你儿子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会有出息,但15岁以前不好养,命里克水。这可吓坏了父母和祖母。我家三面环水,我出门就与水打交道,危险随时可能发生。父母和祖母经过一番商量,便把我送进熊家铺小学发蒙读书。开始,学校说我年纪太小,不收。我父亲是管近200人的生产队长,在当地还有一定的威望,一番说情,学校收下了我。 可笑的事情也就随之发生了。那是1959年9月1日,国家正处于困难时期,发给我的书本仅是印满了字的两页毛边纸。第一天的课上完,课本上被我涂了好几点蓝水,煞是难看。放学时,我对长我3岁、与我同一间教室读二年级的邓德爱同学提议,要想法将课本上的蓝点除掉,立即得到他的赞同,因为他的书本比我的还难看。迄今我仍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阳光很好,校园后的竹林泛着油绿,隔开竹林与水田的一条水沟绿波荡漾,沟堤青草茵茵。我俩就坐在堤坡上,想着各种法子除掉书本上的污点,先是嘴吹,后是指甲刮,均无济于事。情急中我想出了绝妙的办法:水洗。水可以洗除衣服上的污点,水也能洗除课本上的污点。邓德爱觉得这办法行。于是我俩就模仿家里大人洗衣服的神态,将两页毛边纸装订成的课本放进碧波荡漾的水沟里,欲一番搓洗。毛边纸的课本下水后,局面十分难堪。如今我都不忍心做过多的描写。那时的我真是太无知,太愚蠢了。我俩赶快将课本提出水,铺在绿草茵茵的沟堤上晾晒,明明都急出了眼泪,还互相安慰:“莫急!太阳大,很快就能晒干。”接下来我俩都不吭声,只把眼睛睁大,盯着课本,恨不能它立刻就干。 太阳渐渐滑到了武陵山尖,课本上的水分是被太阳光吸收了许多,可课本已变得像老太婆的脸,皱巴巴没有了一点朝气。我俩把它翻过来,覆过去,抚了又抚,摸了又摸,希望它彻底干了以后能恢复到原样。就在我发痴的时候,我感到头顶被温柔的手摸了一下。 我抬起泪眼,一张慈祥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顿时扑进她的怀里大哭起来。母亲是收了工,还不见我回家,就问与我同校就读三年级的姐姐。那时我姐弟俩总是有矛盾,因为我调皮,姐姐要管我,而我又不服管,有时还用拳头威吓姐姐,所以姐姐也就干脆不管我了。当母亲向姐姐追问我的去向时,姐姐当然只能摇头。母亲找到了学校,没有看见我的影子,她就四处寻找。终于发现我和邓德爱在校园背后晒书。这时母亲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她没有埋怨、责骂,而是一手牵了一个,找到我俩的班主任高老师,边赔不是边说明了事情的原委,要求高老师给我俩再发一套课本。高老师笑出了眼泪,边笑还边夸奖我俩是爱学习、爱书本的好学生。高老师的美丽笑容,至今还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又领到了新的课本。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我的学习成绩都不算好,而且很调皮。读二年级时,有次语文科任老师喊我答问。我一问三不知。邓老师令我上讲台亮相。我不听。邓老师走下讲台,拖我上去。我双手抱住课桌,死活不肯上去。邓老师用力拖我,我用力抱住课桌不放,不凑巧,课桌底外露半截的一颗钉子扎进了我的掌心,痛得要命,我不吭声,更没有流泪。邓老师拿我无可奈何。待邓老师回到讲台,我看看自己的掌心,掉了一块皮,鲜血直流。我咬牙挺住了。我的这些调皮行为,在我后来出版的长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中得到了反映,那个主人公水欣竹就是以我自己为原型。 也是因为我的一次调皮举动,使我的学习成绩和追求目标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那时,从初小到高小,要通过严格的考试,升学率大概为百分之六十。能否升入高小,我毫无把握,甚至暗暗安慰自己,考不上没关系,回家放牛就是了。结果考试成绩公布,我竟然名列红榜第五名。我升入了小学五年级,班上50多个同学,来自附近的几个初级小学,绝大多数都是新面孔。班主任张理云老师,年纪近40岁。是他驯服了我这只顽皮的“野马”,引导我走上了爱学习,求知识的道路。有天早自习,班上的几位男同学悄悄传看《水浒》连环画,都用梁山好汉的名字为自己封绰号。我说我叫大刀杨雄。有位高我一头的男同学说他叫杨雄,并讥笑我没力气,打不过两个人,要是我能从他胯下钻过,他就把杨雄的冠名权让给我。立刻间我火冒三丈,抓起一块垫课桌腿的有拳头般大的砖头向他砸过去。这当然只是为了表现我的不可战胜而吓唬他,采取打退不如吓退的策略,近似于当今美国总统小布什的外交手段。只听“咚”的一声响,砖头砸在了张老师的住房兼办公室的板壁上。这惊动了正在房内批改作业的张老师。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讲台上,注视鸦雀无声的教室。他很快查明了事情真相。我作好了罚站、留校、回家挨打、接受学校处分的思想准备。岂料,事情并未像我想像的那样发展。 张老师朝大家做了个手势,用十分平和的口吻说:“请同学们继续学习。”同学们以为听错了,教室里依然一片沉默,又听张老师说道:“时间宝贵,请同学们抓紧自习。”说完,他弯腰捡起那块小砖头,走进他的卧室兼办公室,坐到那张晃晃悠悠的办公桌前,继续批改我们的作业。 我不知张老师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上课时,我不敢抬眼看他,下课了,我尽量躲着他,生怕与他正面相遇。而他,无论课堂上喊我答问,还是课后与我见面,脸上则总是挂着微笑。这越发使我害怕。 我终于熬过了这一天,放学了,我背起书包飞也似的回到家,骑上我的青毛牯,吆喝着奔向碧莲河的河堤上,融入放牧的小伙伴中间,对歌、摔跤、比武,做游戏,将学校里的紧张、烦恼、害怕抛到了九霄云外。天黑了,小伙伴们都吆喝着自己的牛或猪,相继回家了,我则迟迟落在后面,直到青毛牯因孤独而生出恐惧,四蹄乱刨乱抓,我才骑着它回到自家的竹篱小院。 家里的每扇门都已关拢,东西两头的房子很静,堂屋里有说话的声音,门缝里射出微弱的灯光,一丝丝,在禾场里拉得很长。 我将青毛牯牵进牛栏,系好了牛绳,叮嘱它睡下。然后,我走近堂屋门口,抬手准备敲门。我听见堂屋里传出张老师说话的声音,顿时浑身毛骨悚然。我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临了,我想逃之夭夭。正当我要提腿时,张老师的话把我留住了。我听见张老师在我父母亲面前夸奖我聪明、能干,舍得吃苦,有个性,有胆量,跟一般的学生不一样。他又说我的缺点和优点一样鲜明,老虎屁股摸不得,不欺负小同学,却处处与大同学斗输赢。张老师交待我的父母亲不要打我骂我,说我的性格是不怕打不怕骂。好好给我讲道理,会收到好的效果。听了张老师的话,我的眼睛湿润了。 张老师开门离去时,我赶紧躲进了牛栏里。等到张老师走远了,家里的堂屋门又关上了,我才从牛栏里走出来。我装着无事一样敲门进屋。父母亲也没有提起张老师家访的事。 第二天,我到学校特别早,自习格外认真,每一门作业都尽力写得端正、工整。放学时,我背起书包正要走,张老师喊住我,递给我几本连环画,说:“你不是很喜欢梁山泊的英雄好汉吗?这是我给你借来的,你拿去看吧!看完了就还给我。”我骑在牛背上,读完了这一本又一本连环画,小伙伴们在一旁摔跤、比武,我像不知道。天黑了,我放牛回家,我听见离家不远的小茶馆里传来鼓乐声,我知道又有人在那里唱三棒鼓,便草草地填饱了肚子,一头钻进茶馆里,听三棒鼓艺人演唱《水浒》,与以往比较起来,我听得更有滋味。第二天一早放牛时,我把连环画上看的,茶馆里听的,也编成了三棒鼓,演唱给小伙伴们听。接下来的日子里,小伙伴们总是要我唱《水浒》,唱《杨家将》给他们听。我说《水浒》《杨家将》都唱完了,他们就要求我自己编故事给他们听。我就依了他们,胡编乱唱。没想到也得到了小伙伴们的喜爱。 这事不知怎么被张老师知道了,他在班上表扬我有理想、有抱负,长大了是块当作家的料。我虽然脸红,可心里高兴,越加喜爱看书,越加喜爱编三棒鼓了。这一时期,我的学习成绩也有了全面长进,尤其是作文,经常被张老师作为范文在全班朗读。我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形象得到了改变。张老师推举我加入了少年先锋队,接着,学校又任命我担任班长、少先队中队长、大队长。连升三级。在全联校庆祝六·一儿童节的大会上,我被树为少先队标兵,我的事迹也被编成三棒鼓,由几个同学上台演唱,获得热烈掌声。 我像一张鼓满风儿的帆,顺利进入六年级一学期。我做梦也没想到,令我痛心,令我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张老师不知为何被学校开除了。当他挑起行李离去时,学校不许我们送别,我躲进学校竹园大哭了一场,眼睛红了几天。张老师莫名其妙地走了,他对我的鼓励我时刻记在心上,我时刻为之努力。 1978年,全国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初冬的一天,张老师在汉寿县委会找到我,讲了他当年被开除的原因:培养学生走白专道路,尤其偏爱地主子弟,企图复辟资本主义。我听了非常气愤:像我这样的贫农子弟,他不也是很偏爱吗?!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立即找到县委的主要领导,接下来又找了好几个部门的负责人,递上张老师的申诉材料。张老师是第一批得到平反昭雪的教师之一。历史终于还了张老师一个清白。这时,他已两鬓斑白,只工作了6个月就办了退休手续,由其儿子顶班。这时的我已在文坛小有名气,创作了长篇小说《春柳湖》,得到老作家贺宜、评论家王华良的肯定与扶植。发表了《湖滨春暖》等数篇散文,报告文学《更比当年雄赳赳》在社会上产生了一定影响,并获得湖南省首届文艺创作将。是张老师点燃了我的作家梦,我能为他的平反昭雪尽一丝力我感到欣慰,但我更感到难过。张老师如果不蒙受十几年的冤屈,不离开他钟爱的讲台,会有更多的乡村野孩子如我一样在他的指点下朝成名成家的路上走去。 三十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张老师对我的鼓励,刻苦学习,勤奋写作,已发表了600多万字的作品,出版了16本专著,38次获得国家级和省市级创作奖。我是一级警督,也是国家一级作家。 2003年11月于长沙 第65章 “小溪”从我家“流”过 我和妻子、儿子都是《小溪流》的老作者,在200期刊物中,约有50期曾分别刊载过我一家三口的作品。 我儿子杨一萌的作品《吃枇杷》《看电视》《玲玲的梦》,刊登在《小溪流》1988年第11期上,后又入选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小学生优秀作文大全》、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全国小学生优秀作文精选101篇》。这些作品都是《小溪流》的编辑从杨一萌的生活日记中筛选出的,说是想像丰富,值得鼓励。那时,一萌才刚刚跨入七岁的门槛。 由于这一鼓励,接下来的岁月里,杨一萌除了每个重要阶段都有作品在《小溪流》发表外,其作品和名字还陆续在其他几十家报刊上亮相。其中,真正有分量、在读者中产生较大影响的作品要数在《小溪流》1998年1-2期合刊上发表的小说《队长阿蒙》、《小溪流》1999年1-2期合刊上发表的小说《寻找》。这两篇小说均真实而艺术地再现了九十年代的中学校园生活。《队长阿蒙》发表后,在各地中学校园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一萌收到了来自大江南北的300多封读者来信,写信的多数是中学生,他们对阿蒙这一形象给予了肯定和赞美,都觉得阿蒙就在自己学校,就在自己身边。事隔半年,一萌突然接到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的约稿信,称在一次全国性的会议上,经《小溪流》主编骆晓戈推荐,了解了杨一萌的创作情况,希望将《队长阿蒙》扩展为长篇小说,加盟《自画青春》丛书。接下来,为促成此事,《小溪流》编辑李治中多次热情联系和指导,他同时还是一萌作品《寻找》的责任编辑。这两篇小说都在《小溪流》的醒目位置上推出,并配发了作者照片。由此可见《小溪流》培养人才的一番苦心。 《小溪流》确如一条从天际涌来的潺潺清溪,滋润两岸青松翠竹,红花绿草。我和我的妻子、儿子,便是这松海竹林之一株,花坛草圃之一朵,二十年受其滋润浇灌,由细小到高大,由稚嫩到成熟,多少清甜,多少醇美,永驻我家,永驻我心间。 第66章 好大一棵树 我与《人民警察》相识、相知已十载,十年中难免阴晴雨雪,她就像好大一棵树,为我挡酷暑,避风寒,给我一串硕果,送我一片蓝天…… 人生四十有六,其中握笔三十余载。虚虚实实的头衔也有几许,受我特别看重、珍惜的并不多,“人民警察杂志特约记者”则巍然矗立于我的名片榜首。可见我是以此为荣耀的。 我与《人民警察》从相识、到相亲、到相知,冬去春来,已有整十载。这十载对我来说,不缺少阴晴雨雪、霜刀风剑。每当关键时刻,《人民警察》就像好大好大的一棵树,为我挡酷暑,替我避风寒,给我一串硕果,送我一片蓝天。其实,这已远远超出了杂志与作者相互关系的范畴。 我与《人民警察》初相识是在鄱阳湖的风浪里,在滕王阁的冰雪中。我虽然成了《人民警察》的朋友,但我不敢随便向其投稿,我把他们的门槛看得很高。1992年的冬天,我写了中篇纪实文学《坠入桃花渊》,游遍神州十几家期刊,均被客气地退回。我不服输,这时想到了《人民警察》。我决定斗胆闯一闯。稿件寄出,没想到很快在1993年第3期头条位置刊登。又很快被《上海法制报》等二十几家报刊、出版社转载和选编出书。最有趣的是那些曾经退稿的报刊这时竟然也加入了转载的行列。如果没有《人民警察》的大胆与泼辣,我的这篇习作恐怕只能永远尘封在我的抽屉里。更重要的是鼓舞了我从事侦探纪实文学创作的勇气。 对一篇作品的扶植,要花一阵子功夫,对一个作者的扶植,则需要下长时期的苦力。《人民警察》对作者的扶植是全心全意,不带任何功利的,在那山雨欲来之时,《人民警察》的编辑给我鼓励与安慰,《人民警察》仍以显著位置刊登了我和原野君的文章。对于主编和编辑来说,更需要勇气、更需要真诚。这种时候,我就像一颗受伤的小草,《人民警察》则完全像一颗参天大树,给我避风雨,给我挡烈日。我怎能不视《人民警察》为知音?!我怎能不视《人民警察》的主编和编辑为值得信赖的朋友,为可以依靠的大山?! “文章憎命达”。似乎我也逃不脱这一规律。正当我的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坎坷,无法回避。关键时刻,《人民警察》又像一棵大树,朝我张开绿色的华盖,撑起一片宁静的天空,让我歇息休整,让我养精蓄锐,为灿烂的明天搏击。1997年春天,《人民警察》第一次向我发出邀请,参加其在上海举办的授奖大会和随之在海南举办的笔会。我因这次盛会,在公安作家队伍中结识了一批东南西北的新朋友。3月30日,我与宗廷沼在上海江苏饭店重逢,他在我的留言簿上挥笔题写了“愿友谊驱散心头的春寒”,以表达我们之间肝胆相照的深情。在海口宾馆分手时,副主编周广稳送给我金玉良言:“顺其自然,则自然顺畅。”事隔两年之后,以我的实践相对照,更能看出此语的深刻性、策勉性。如今,我一切都顺。业余创作方面,发表长篇小说4部,出版专著15本,获奖28次;本职工作方面,不仅“官复原职”,还连续两年被评为优秀公务员、优秀党员。去年3月,我第二次应邀参加《人民警察》授奖大会暨笔会,在古城丽江,周广稳给我题诗:“杨柳依依又一春,远赴深滇探精品!新朋老友励图治,扬帆远航新征程。”今年3月,我第三次应邀参加《人民警察》授奖大会暨笔会。新老朋友相聚,其乐融融。大家都说:“回家的感觉真好!”《人民警察》的朋友说:“欢迎常回家看看。”游玩雁荡山,已升任上海公安书刊社社长的周广稳给我题词:“常温旧梦,友谊长存。”是的,回忆与《人民警察》相识、相处的日子,我倍感温馨,我们的友谊会像雁荡山水一样美好,长久! 第67章 我入党的那一天 人的一生是由无数天组成的。真正能够令人永生难忘的一天并不多,但无论伟人、凡人,总会有那么一些挥之不去的日子,永存在记忆的长河里,温暖着自己的心。 1982年7月1日,这是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日子。说他平凡,因为与其他日子一样,从太阳升到太阳落,同样由24小时组成。说他伟大,因为他是全世界各国执政党中最大执政党中国共产党的诞生纪念日。这一天,是中国共产党61周岁生日。而这一天对于平凡的我来说,却显得极其的不平凡。因为这一天是我入党的日子。是我政治生命的生日。母亲给了我健康的身体,党给了我一颗火热的心。从这一天开始,党像母亲一样疼爱我,呵护我,时刻喂给我乳汁,倾注我清泉,送给我阳光,激励我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谁忘记了自己的生日,谁就意味着背叛的开始。因为谁都知道为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母亲作出了巨大的奉献和牺牲。一个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的人,哪会感恩自己的母亲,更谈不上对母亲的忠诚。我总是把1982年7月1日这一天深藏在自己的心底。那一天所经历的一幕幕我不敢有半点忘怀,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的温馨而亲切,美好而充满诗意。 这天早晨,我起得比平时要早,事先知道这一天要举行入党宣誓仪式,因此夜不能寐,想了许多。我希望这一天是一个朗朗晴日,果然,睁开眼睛,如我所愿,金灿灿的霞光照亮了窗棂。我像平时过生日那样,穿上了我最喜爱的中山装,尽管气温有点高,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热,我以肃然起敬的心情迈进了这一天。 8时,我不差分秒地走进了城北区紧临沅水的一间古朴陈旧的阁楼里,树木掩映,生机盎然,房间不大,庄严肃穆。这是汉寿县文化局党支部特意为我和小李、小高、彭姐选择的一个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入党宣誓地。这里曾经是中共汉寿地下党第一任县委书记詹乐贫居住和工作过的地方。也是他介绍妇女革命领袖、原中组部副部长帅孟奇加入共产党举行入党宣誓仪式的地方。那是1926年6月的一天夜里,詹乐贫、帅孟奇,还有县委委员、农工部长陈刚,县委委员、组织部长毛觉民相继走进这座阁楼,关严了门窗。詹乐贫从怀里掏出一面鲜艳的党旗,悬挂在墙壁上。中等身材的帅孟奇站在党旗前,抬起双手,往耳后拢了一下头上油黑的齐耳短发,扬起两道柳叶似的细眉,睁大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党旗上闪闪发光的“cp”二字,端庄的脸蛋上放射出无比兴奋的红晕。烛光里,詹乐贫领着她庄严地举起右手,从肺腑里发出铿锵的誓言:“终生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时时事事对党忠诚老实,不怕牺牲个人的一切,乃至生命。严格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机密,服从组织分配。”宣誓后,詹乐贫紧握着帅孟奇滚烫的双手说:“你从此就是一名正式的共产党员了,没有候补期。因为你在女界联合会已经做了很多的革命工作;希望你今后要努力为党做出更多的贡献!”帅孟奇坚毅地答道:“我宣誓过的誓言,都能做到!”从此,帅孟奇用血与火的一生,践行了自己的入党誓言,书写了《一个女共产党员》的传奇,成为人民公认的帅大姐。时隔56年后的今天,汉寿县文化局党支部选择在这里为我们四个年轻人举行入党宣誓仪式,显然有着深远的考虑,象征着特殊的意义。就是要我们学习詹乐贫在被敌人砍头前的一瞬间,还勇敢地吐出刽子手塞进他嘴里的泥沙,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呼声:“共产党万岁!”就是要我们学习帅孟奇无论是被敌人严刑拷打,还是遭受党内错误路线的陷害摧残,始终不改初心,保持廉洁的公仆本色,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我怀着崇敬的心情打量这间阁楼,正面墙壁上依然悬挂着帅孟奇入党宣誓面对的那面鲜艳的党旗,“cp”二字依然在党旗上闪闪发光。所不同的是党旗下面增加了马恩列斯毛的光辉形象。 9时,汉寿县文化局党支部副书记、我的入党介绍人之一陈定熙领着我们四个人在党旗下举手宣誓。那一刻,我周身血液沸腾,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庄严伟大的画面,从南湖红船,到井冈山战旗,从宝塔山锋火,到西柏坡号角,从五星红旗插遍大江南北,到“新中国成立了”的庄严宣告响彻世界每个角落。正是因为有无数的共产党人在党旗下举手宣誓,并为自己的誓言奋斗终生,才换来改天换地的伟大胜利。从我在党旗下举手宣誓的那一刻开始,我与帅孟奇在这里入党时的感受一样,浑身充满了为共产主义事业去拼搏的力量,这力量在我身上一旦产生了,无论是急风暴雨,无论是世界上的什么力量,都阻挡不了我为崇高的理想奋斗前进。 宣誓结束,我们四个年轻人脸上都布满了红光,心情十分激动,相互依依不舍,不忍离开这个庄严而伟大的地方。都觉得有很多心里话要对党支部的领导和我们的入党介绍人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缺乏恰当的语言表达。小李、小高、彭姐,都是汉剧团的台柱子。平时分别在舞台上扮演过优秀共产党员杨子荣、江水英、方海珍的英雄形象,那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表现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此刻,小李拍拍胸脯说:“我要借杨子荣的一段话,表达我的心声。”他唱道:“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肩。一心要砸碎千年铁锁链,为人民开出(那)万代幸福泉。”小高说:“今天我对江水英这一共产党员的形象理解得更深了。我也要唱一段。”她唱道:“抬起头,挺胸膛,高瞻远瞩向前方。莫教‘巴掌’把眼挡,四海风云胸中装。”彭姐紧接着边唱边表演了方海珍的一段戏:“码头工人跟着党,说到做到斗志昂。胸怀着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走向那共产主义,要把那世界彻底变个样!” 新党员中唯有我不是演员,而是县创作组的编剧。平时,我创作节目,供他们表演。总是在一起相互切磋,共同探讨,因而相互很熟悉,特别是一同经过为期一周的新党员培训之后,更是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此时,我因为不能像他们那样用精湛的艺术表达自己入党的心情而憋得满脸通红。我的入党介绍人之一、汉寿县创作组组长李扬中提议说:“远新你是搞创作的,也发挥你的特长,写几句话表达你此时的心情吧!”大家都连声说好。我丝毫没有犹豫,挥笔写下了四句话:“做守法公民,做纯洁党员,做高尚艺人,做真心公朴。”大家都为我鼓掌。特别是小李、小高、彭姐还同时说:“就以此作为我们四个新党员今后人生路上的标准,谁要是违背了,就要及时找谁谈话,互帮互助,共同前进。”如今三十四年过去了,回头检验我们四个共产党员的行为,都真正按这四条做到了,既不贪,也不占,而且都成为了优秀的党务工作者。 那天下班回家,一路上我兴致勃勃地想像着如何向母亲和妻儿报告入党宣誓的经过。我跨进门,惊讶地看见父亲坐在客厅,正朝我面带微笑。过去,像眼前7月这样的农忙季节里,父亲是从不会进城来看望我们的。今天他为何破例。我正疑惑,父亲起身迎上前,抓住我的手,神情显得异常地激动。以前,我们父子见面,身为农民的父亲是从没有过如此举动的。这时他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可憋了一会,最终只说出了一句话:“儿啊!你终于成为了党的人,爹爹祝贺你!爹爹要向你学习!”母亲在一旁告诉我,是她打电话给父亲,报告了我今天入党宣誓的大好消息。父亲步行几十里,特意赶来为我祝贺的。我顿时流下了热泪。因为我除了感谢父亲对我的祝贺,我更理解父亲此时的心情。他自从土改开始,就坚定不移地跟着共产党走,担任农村基层干部几十年,工作从未落后过一步,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基层干部。他心里始终有一个不变的信念:加入中国共产党。几十年来,他凭借三年私塾和夜校所学得的文化知识,坚持写了数十份入党申请书。有几次眼看着要批准入党了,而都因与他本人思想品行毫无关联的事情搁浅了。一次是因为有人提出要查清我祖父在旧社会几十年行船走水的表现,是否加入过水上的帮会。这一查就是八九年。等到查清祖父亲白一生的事实,父亲本可以入党了,他来不及举手宣誓,一场四清运动来了,他要接受新的考验。他自己从未犯下四不清的行为,但他对一同工作的四不清的干部过于仁慈,不愿意施以“南竹笋子炒肉”的惩罚,被定为立场不坚定、爱憎不分明的干部,入党又一次被搁置。后来,他因公负伤,身体落下残疾,不能像以前那样带领社员们冲锋陷阵了,入党自然也轮不到他了。我以为他放弃了。我心里为他难过。没有办法帮助他实现为之奋斗的梦想。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积极为党工作,争取早日入党,替他圆了入党的梦。此刻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份入党申请书,塞进我手里,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有文化,你替我修改提高吧,我要再次递给党组织。”我含着泪水,仔细阅读父亲的入党申请书,其实只有一句话: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为全世界穷苦人民的解放奋斗终生。我生,要做共产党的人,我死,要做共产党的鬼。请党考验我吧!” 我对父亲说:“这是一份十全十美的入党申请书,我无从下笔修改。特别是你的行动,在儿子眼里已经完全符合共产党员的标准。因为是你的行动影响了我,我才成为了一名新党员。既然我都入党了,你何愁不能入党呢?”父亲听了我一席话,古铜色的脸膛笑得像一朵金黄的菊花。我捧着父亲的入党申请书,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成为我做合格党员的力量。 入党这一天的时间是短暂的,但对我人生所产生的影响却是漫长的。当我取得成绩时,我想到这一天,当我遇到困难时,我想到这一天。这一天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温暖着我的心,激励起我的斗志,焕发出我的青春,鞭策我不断地奋进。如今我虽然退休了,但作为共产党员,只有入党宣誓的那一天,没有退休的一天。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为革命作出一天的贡献。 2016年7月26日(农历6月23日)于麓谷106号 第68章 我当政协委员 一 早在2013年9月25日,我接到汉寿县政协给我的一封公函,约我为汉寿县政协成立30周年写篇纪念文章。不久,我又接到汉寿县政协文史委员会主任周桂保先生的电话,所谈内容与前信一致。我从没忘记自己是汉寿县政协一、二、三届委员。我很尊重这一头衔。然而如今却有这样一种现象,政协委员、人民代表,往往遭到社会和媒体的诟病。各种个案接连曝光,有的贪污腐败,有的勾结黑社会组织违法犯罪,有的偷税漏税,有的走私贩毒,有的谋杀情妇,有的长期通奸,等等。被除名者有之,被判刑者有之,被送上断头台者有之。使得过去这一被社会、被大众信任、尊崇的头衔,如今却大为贬值。这令我失望,令我愤怒。就在这种时候,要我从当政协委员的角度,写篇汉寿县政协成立30周年的纪念文章。我写,还是不写?我认真回想了做政协委员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一种无比温馨和自豪的感觉涌遍我全身。我决定:这篇纪念文章我一定要写,我必须得写。我要凭事实说话,让人们了解政协委员队伍中,绝大多数都是最优秀、最能干,最可敬、最可爱的人。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1984年初春的一天,阳光融暖,古老的汉寿县城生机盎然。县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同志召见我谈话,他首先将一纸大红证书递给我,笑嘻嘻地对我说:“恭喜!恭喜!”我问:“喜从何来?”他说:“恭喜你当上了县政协委员。你看看证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受宠若惊。因为我以前接触到的政协委员,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如著名作家叶君健,他就是全国政协委员。如著名作家张扬、邬朝祝,他俩都是省政协委员。我记得有次陪同叶君健到湖北某县考察,当地媒体作出报道:“全国政协委员叶君健对我县进行视察。”这位领导对我说:“你千万不要小看县政协委员,与国家、省市级政协委员的担当、责任是等同的。在汉寿这个人才辈出的地方,你能当上首届政协委员,这是县委、县政府领导对你的培养,是县政协领导对你的厚爱,是全县人民对你的信任,是汉寿文艺界对你的重托。你决不能愧对这个称号,更不能给这个称号抹黑。”这年我31岁。我像小孩子似的在这位尊敬的领导面前连连点头。我感到了肩上从未有过的责任。 二 1984年3月26日,春风软软,春雨绵绵。我怀着喜悦的心情,来到汉寿县政协首届一次会议召开地县招待所报到,记得第一个接待我的是廖迪安同志,我签了到,他热情地将会议材料交到我手上,我首先翻看委员名单,一大批鼎鼎有名的高级知识分子、劳动模范赫然在目:肖文铎、刘行素、高晓岚、黄子才,等等。那时的政协委员当中,还有一大批对汉寿发展作出重大贡献,而历经磨难仍痴心不改的老地下党员:罗汉荣、李恩谱等。还有一大批德高望重的无党派人士:邓威特、杨任重等。这些委员都是所属界别最优秀、最杰出的代表。我与他们比较起来相差十万八千里。我之所以能当上县政协委员,是因为汉寿县文联在刚刚过去的1983年的机构改革中得以恢复,工作人员唯有我一个。我当上政协委员完全是借了单位的光。诚然,我在所从事的文学艺术领域,也好似水中小荷,露出尖尖一角。任汉寿县创作组创作员的十年间,我与组长曹一心联手创作了长篇小说《春柳湖》,虽政治原因出版搁浅,但修改基础还在。我为汉寿县文工团、汉剧团创作了一大批上演剧目,如话剧《换鞋》、汉剧《血防前哨》,表演唱《灭螺新曲》《观金鸡》、汉剧高腔《种子迷》、顺口溜《水鱼生蛋的故事》等,获得观众好评。我还发表出版了长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中篇小说《小甲鱼的“阿姨”》、短篇小说《沅水哗哗》《春柳湖上》《湖风,多么清甜》《鸬鹚元帅》,唱词《对牛谈心》等,受到地委主要领导杨汇泉、王大元,县委主要领导周立民、解正南、肖晋、高德顺、周世盈等的高度重视,给予了数不清的关爱和鼓励。之所以让我当政协委员,就是鞭策我多出作品,出好作品。因为当上政协委员,上苍赐予我接触到这么多优秀人才的机会,我感到非常的幸福。我必须倍加珍惜。1984年3月27日8时,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汉寿县首届委员会议在县招待所五会议室隆重举行。我在日记中写道:“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及各科局、各部办、各群团的主要负责人出席会议。当庄严的国歌声响起,我心潮激荡,热泪盈眶。我感觉到身为政协委员的荣誉与责任同在。我必须忠诚履职,尽我所能,不做挂名委员,要做名副其实的委员。”下午,政协委员分组讨论,文化、体育、新闻、科技、卫生战线的委员为一组。在我眼里,全是了不起的人物,而又都是和蔼可亲的面孔。每一个委员的发言都掷地千金,开我茅舍。每次小组会议讨论,我都主动担当会议记录,这样可以加深对委员们精彩发言的理解和记忆。同时,我把自己摆在小字辈、服务员的角色,担当起读文件,上茶水,跑腿打杂的任务,努力为老同志服务。 我作为文学艺术界别的委员,又是中共党员,处处按照政协“长期共存、互相监督、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十六字方针做事。我渐渐地与各界别的政协委员接触多了,加深了对他们的了解,被他们的贡献、被他们的事迹,被他们的精神所打动,所感染,所激励。我觉得有责任宣传他们,把他们的事迹推向全社会。于是,我抓住一切机会,采访他们,挖掘他们灵魂深处最闪光的东西。几年下来,我写了反映政协常委肖文铎克服千难万险培育a型棉的报告文学《三十二年风雨路》,反映政协常委罗汉荣组织汉寿地下党,前往常德迎接解放军,帮助汉寿实现和平解放的报告文学《二月春风》,表现中共汉寿县委第一任书记詹乐贫从北京回到汉寿,建立地下党,发动领导群众闹革命,不怕砍头,英勇献身壮举的报告文学《帅孟奇的入党介绍人詹乐贫》,等等。陆续在全国公开发行的报刊《湖南日报》《纪实文学》《小溪流》《党风建设》等阵地上发表。也留下了很多的遗憾。邓威特的事迹感动了我,也作好了采访他的准备,但因为我被调省城工作,加之新担任的工作任务繁重,时间上很难有属于自己支配的权力,对他的采访一次又一次落空。我一直对他抱有长命百岁的心愿和信心。他从瘟神手里夺回了无数人的生命,使一棵棵枯木逢春。按照救人一命,增寿十年来计算,他不知要长寿多少年。然而,由于他长年劳累过度,生命体能严重透支,没想到他70刚过就离开了人世。这使得我写他的报告文学成为未了的心愿。 我与这些委员熟悉之后,我很热爱他们,他们也很喜欢我。我做到第三届委员时,这些可敬可爱的长辈们对我说:“你还年轻,希望你长期留在政协委员队伍中。我们退了以后,有什么建议要提,有什么事情要办,就来找你反映。”这是对我最大的信任,最好的鼓励。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对我的教育和影响。 三 政协委员在每次政协会议上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代表所在界别向大会提交会议提案,供县委、县政府决策时参考。每次会议前我都会拜访文艺界别的名流、权威,征求他们对提案的意见。我更没有忘记深入到人民群众中,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呼声。特别是作为县文联的工作者、组织者,我十分注重与业余作者交朋友,尤其是农民作者在我心里更是被放在第一的位置。我多次召集农民作者座谈会,鼓励他们说出心里话,提出对县委、县政府的真实和合理要求。我把各方面的意见和企求汇总,突出重点,形成材料,在政协会议上作为提案上交。迄今我脑海里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我在1984年3月29日向县政协提交的《关于加强县文联工作的提案》,吁请县委、县政府、县人大重视文联工作,合理解决活动经费、办公场所、人员编制等问题。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提出的意见和要求,均被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决策时所采纳,很快给县文联配备了办公场地,拨出了专项经费,人员编制也得到了落实。从1984年到1987年,全县业余文学创作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业余作者队伍空前壮大,遍布全县的每个乡镇。县文联连续主办四届沧浪笔会,培训作者180多人,从北京、上海、黑龙江、福建、长沙等地邀请著名作家、文坛泰斗萧军、叶君健、浩然、峻青、陈模、于雁军、黄世衡、曹文轩、钟涛、周健明、未央、谢璞、金振林、邬朝祝、刘霄等,在可容纳1200多人的汉寿县影剧院、拥有800多个座位的汉寿县棉纺厂大会议室,开坛设讲,传授文学创作经验。那些日子,无论汉寿县城,还是蒋家嘴镇,都出现了家家谈文学,户户话沧浪的独特景象。《文学报》《文艺报》等均作了专门报道。县文联创办了文学期刊《沧浪》,发表业余作者们创作的作品,形成创作方阵。这些,都因为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对文联工作的高度重视,尤其在经费上给予了保障。每逢作家、编辑来汉寿讲学、采访、创作,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的主要领导都会出面接待,亲自陪同,在全国被传为佳话。作为呈交提案的政协委员,看到自己的提案被采纳,并迅速转化为成果,我内心深处既感到荣耀,也感到自豪。 四 那些年,当政协委员最好的待遇,就是能无偿得到汉寿县政协主办的《汉寿文史资料》。它不定期,不出售,但内容极其珍贵、丰富,质量远比那些公开发行、出售的刊物上乘。我每期收到,都是在第一时间拜读,而且是从头至尾,不漏一字,不留一页的通读,并认认真真地做上记号。读后每期收藏,视为珍宝,受益匪浅。我也在《汉寿文史资料》第4辑发表了《著名作家蒋牧良访问红菱湖》一文。我从汉寿搬家到长沙,又从长沙北搬到长沙南,再从长沙东搬到长沙西,多次倒腾,我都舍不得把《汉寿文史资料》放弃、卖掉。我不仅没有这个行动,就连这个想法也从没有产生过。我把《汉寿文史资料》视作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遗憾的是,我辞去汉寿县政协委员一职后,就失去了得到《汉寿文史资料》的权利。如果能让我永远不辞去这一职务那该多好啊!我就可以永远得到《汉寿文史资料》。但按政协章程,委员调异地工作必须辞去。 五 我当上政协委员以后,我的眼界迅速拓宽,我交往的范围也迅速扩大。仅从文学创作角度而言,我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采访线索。在县政协的帮助下,我联系上了汉寿籍火药专家、国防科技大学一级教授、帅孟奇从小到大几十年不变的老朋友、省政协常委曾石虞先生。1987年9月5日,我登门采访,已86岁高龄,因视力几近失明而三年前就已谢绝见客的老教授,破例热情接待了我,与我长谈了3个多小时,并完全凭借手感为我题写了他赠送给帅孟奇的一首七律诗《不辞危苦以身承》。从他的口里,我得到了有关帅孟奇早期求学、革命的鲜为人知的宝贵素材,为我创作长篇报告文学《奇人帅孟奇》打下了坚实基础。采访当晚,在一股激情的撞击下,我写作了散文《不辞危苦以身承》,向世人展示了帅、曾两家世交在患难岁月结下的宝贵友谊和共同追求真理、追求光明的大无畏精神。树立了汉寿老一辈革命家、教育家的光辉形象,对后人有着重要的教育启迪作用。 总之,拜下大批老师,结交很多朋友,学到新的知识,提升人生信念。这就是我在汉寿县连任三届政协委员的最大收获。也许有人认为,区区县政协委员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但在我心里,这比做了美国国会议员还要自豪。至少我不是花钱买来的。人民选择了我,我为人民做了事。我在为人民做事的过程中得到了锻炼升华。有什么比这令人更高兴、更自豪、更骄傲的呢? 第69章 友人捎来红尖椒 可口,味长,如心一般红,似火那样烈,给一群男子汉增添了昂奋的精神,带来了新鲜的活力。邀滔滔东湖水,请滚滚长江浪,捎去一颗诚挚的心,托出一腔浓郁的情。 这种时候,假如你在眼前,那该会怎样辉煌?这种时候,假如你在身边,那该会怎样灿烂? 枫园舞厅的大门为你打开,珞珈山友谊的圆门为你洞开,东湖情感的闸门为你敞开。 相视是无法回避的;握手是无法替代的;拥抱是无法躲藏的;欢笑是共同创造的。 让我们的热血沸腾,让我们的激情荡漾,让我们的理想燃烧,让我们的梦想成真。 唯有这样,生活才诗情画意。 唯有如此,世界才和谐美好。 1989年12月8日于武汉大学枫园4舍419室 第70章 这就是我 人生的快乐并不在于得到了什么,而在于人生的价值得到社会的认可。时常有人问我为什么“水色”好,是怎么保养的身体。其实,我的诀窍是保养心情。只有心情好,才会身体好,才会工作好、事业好、家庭好。好的心情来自于好的人际关系。我来户政处工作快5年了。这是我人生中比较快乐的一段时光。在座的都对我伸出过友爱的手。我融入了这个美好的集体。 正因为我热爱这个集体,所以,我今天竞争秘书科长职位。最初,是否竞争秘书科长,我也有过思想斗争,第一,我已满48岁,年纪偏大;第二,新班子成员中多数比我年轻,担心给领导的工作带来不便;第三,担任几年秘书科长,酸甜苦辣尽在心中。但是,人生的意义在于进取。人生的成功不是挑战他人,而是挑战自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牛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我是共产党员,我要做识途的老马,不老的宝刀。哪怕是百岁老人,只要有一颗年轻的心脏,就要继续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发热发光。 以上是我竞争秘书科长的第一条优势:我有一颗朝气蓬勃的心。 我的第二条优势是:我有历尽坎坷而始终不渝的毅力。 我于1971年参加工作,先后担任汉寿县委写作组成员,汉寿县创作组创作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小溪流》杂志编辑,武汉大学作家班党支部书记,当代警察杂志社副总编兼编辑部主任、宁乡县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兼严打办主任,户政处正科级侦察员、秘书科长。 我于1970年取得高中文凭,1985年取得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专文凭,1990年取得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文凭、文学学士学位。我于1996年8月破格晋升副高职称副编审,2000年8月破格晋升正高职称国家一级作家。 我参加工作很早,但我进步很慢。因为我遭受了三次大的挫折。第一次,我23岁时,写作的120万字的长篇小说《春柳湖》,已列入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出版计划,由于我的固执己见而延误了出书的机会。第二次,我30岁时,我的妹妹受极左路线迫害身亡,我一时不能从悲痛中走出,失去了一次拿到大学文凭的机会。第三次,我43岁时,我作为当代警察杂志副总编兼编辑部主任,被调离了我钟爱的编辑事业岗位。我每受一次挫折后,都从主观上找原因。于是,我咬定一个目标,不断完善自己。 我第一次挫折后,我把写好每一篇材料和每一位领导的讲话都当作磨炼自己的机会。30年来的头10年,我给汉寿县的三届县委书记写过报告;第二个10年,我给副省长杨汇泉、刘亚南、省委副书记王治国、省委书记熊清泉写过报告;第三个10年,我给厅长李贻衡、省委宣传部长文选德等领导写过报告,均受到过好评。目前,我是公安队伍中写材料、写报告、写新闻、写文学都入了门,既具有逻辑思维能力,也具有形象思维能力的民警。 我第二次挫折后,刻苦钻研知识,终于在我35岁时考上了武汉大学作家班。 我第三次挫折后,经过反思认识到一个人除了埋头工作,还要学会协调各方面的关系,要诚以待人宽以待人。因而在户政处工作的5年时间里,我得到了每一位同事的爱,经民主投票,我3年被评为优秀公务员、受到嘉奖,2年被评为优秀党员,我住院作手术治疗期间,领导、同事都到医院看望我,我在手术台上3个半小时,周蒲初同志就在手术室门外忍受寒冷等了3个半小时。我总结人生的经验是:淡泊明志,事业上积极奋进,该得到的都会得到,该拥有的都会拥有。 我的第三条优势是:我始终把党和人民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重于一切,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同时也积累了如何当好秘书科长的点滴经验。 一、抓好队伍建设。机要保密、档案管理连续三年被评为公安厅先进单位、先进个人;科里多次被评为处机关流动红旗单位,受到奖励;有1人晋升正科。 二、组织大型活动。承办了14次大型会议,其中省领导讲话的会议4次,部领导讲话的会议两次,部署全省户政管理工作的会议7次。我经常加班加点,1999年颈部手术后,医院开了一个月病假证明,我没有休息一天。今年手术后仍忙于筹备岳阳会议。1998年6月衡阳会议、2000年3月娄底会议、6月星沙会议、2001年4月岳阳会议,皆因会议活动井井有条,会议材料有新的突破而受到厅领导的表扬。 三、注重培育典型。我担任秘书科长期间,发现、培育全国优秀户籍民警4人,全国文明户政窗口2个,全省优秀户籍民警28人,全省文明户籍窗口26个。我处在全国性会议上10次作经验介绍,其中我起草的经验材料4篇,其余6篇参与起草、或修改定稿。向公安部报送信息、典型材料300多篇,其中采用36篇,1997年10篇、1998年11篇、1999年6篇、2000年7篇、2001年2篇。我深入基层督导检查户口整顿,写出了《津市市利用人口信息系统为户口整顿工作服务》《石门县公安局通过户口整顿入户核查破获一起杀人案》两篇材料,被公安部《全国户口整顿工作专刊》采用。我3次深入常德“9·1”大案案发地调查,写出了《“百城联网工程”在侦破常德“9·1”特大持枪抢劫案中发挥重要作用》一文,被公安部《治安管理》21期采用。去年,《湖南公安简报》用稿6篇,在全厅各处室排名第一。今年,又有4篇材料被《湖南公安简报》采用。 四、编辑户政简报。我担任秘书科长的头两年,科里只有郑大姐和我两个人,共编辑《湖南公安户政》86期,其中1997年38期;1998年12期;1999年16期;2000年20期。还写作《前进中的湖南户政工作》《湖南户政50年》,分别编入《中国法制建设·湖南卷》《金盾辉煌50年》。为总结全处创建文明单位的做法和经验,共写出汇报材料5万多字,我处被评为全厅“文明处室”,包含了秘书科和我的一分心血。 五、搞好对外宣传。我采写户政战线先进个人和工作成就的稿件141篇(条),均被多家媒体采用,其中报告文学《网络神探》、《中国电脑警察》、《快证室里捉骗子》产生一定的社会影响。还3次完成厅领导交给的采写任务,1997年采访岳阳监狱抗洪救灾的事迹,写作长篇报告文学《创造奇迹的人们》,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文选德作序。同年,采访长沙交警先进事迹,写作大型画册《春盈“窗口”》,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李贻衡作序。 六、深入调查研究。发现并及时总结了长沙市公安局开福分局户政科、雨花分局户政科、岳阳市公安局岳阳楼分局户政室拓展户政服务范围,加强实有人口管理,为特困企业职工排忧解难的做法和经验。 下一步如何当好秘书科长,我总的宗旨是:当官是一阵子,做人是一辈子,既要当个好官,更要做个好人。我的具体打算是: 第一,以人为本,做好后勤服务工作。机构改革后的秘书科,将会增加后勤服务、资产管理、车辆调度等项工作。我将和科里的同志一道,制订相应的规章制度,作好规范化的管理和热情周到的服务。每一位同志的需要,就是我的需要。尤其要做好为老同志服务的工作。组织丰富多彩的活动,活跃全处气氛,增强凝聚力。 第二,明确分工,各司其职。按照定人定岗的原则,既有分工,又有协作,全科工作一盘棋。 第三,加强调查研究,多出调研成果,及时总结推广基层的先进经验和做法。 第四,给领导当参谋,出点子。围绕科技强户政、科技兴户政,利用一切先进手段管理常住人口、流动人口和居民身份证件,科学管理机要文件、提高无纸化办公水平等重大问题,献计献策。 第五,狠抓信息采集、搞好信息交流与信息反馈工作。每年在厅机关简报登载稿件数量确保排全厅前3名,在公安部登载稿件4篇以上。与此同时,办好《湖南户政信息》。 第六,扩大对外宣传,树立户政形象。一方面自己多写消息报道,一方面将记者、编辑请进来,对重大活动、重要工作,有价值的人和事作集束式采访报道。拟编辑《前进中的湖南户政工作大型画册》,出版反映湖南户政战线先进人物先进事迹的通讯、报告文学集。 领导、同志们!说得好不如做得好。我今天没有说好的地方,我将在今后的工作中弥补。竞争的过程是快乐的。不论成功与否,我都将一如既往地扎实工作。 我的演讲完了,谢谢大家! 2001年7月26日于长沙 第71章 我还是我 7月26日我曾在这里作过竞争秘书科长的演讲,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今天不再重复。 我今天竞争的岗位是秘书科文秘专干。我有如下优势: 第一,我在秘书科工作近5年时间,对秘书科的工作比较熟悉。 第二,无论我任秘书科正科级侦察员,还是任秘书科长期间,我兼任了秘书科文秘专干,对文秘专干该做的工作心里基本有数。 第三,我17岁做大队文秘工作,18岁参加工作后每年都基本承担了所在单位的工作计划、工作总结、经验材料、先进人物事迹的起草工作,我这辈子是从格子中爬过来的,文秘专干的主要职责是爬格子,我乐意承担这份职责。 第四,我善于调整自己的心态,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次科长竞争失利后,我最初也有些想法,但我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党把我从一个放牛娃培养成国家干部、人民警察,我应该知足。我在户政处工作期间,领导和同志们给了我很多荣誉,我得到的多,付出的少,我应该满足。我不应该计较个人得失,应以大局为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乐以天下,忧以天下”,这才是共产党人的胸怀。知足者常乐。我卸下了思想包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不摆老资格,配合年轻领导,轻松愉快干工作。 如何当好文秘专干,我的打算是: 第一、服从科长、副科长的领导,维护科长、副科长的权威,只搭台,不撤台,只谋事,不谋人。 第二、领会处、科领导意图,搞好调查研究,多出调研成果。 第三、为《湖南户政信息》组稿、编稿及校对。 第四、做好上下联络,加强信息采集,掌握全省户政工作动态,及时为月报、季报、年度工作总结搜集材料,提供情况。 第五、与新闻媒体保持密切联系,开展对外宣传,力争推出有影响的先进典型,力争总结湖南户政工作的独特经验。 第六、摆正工作与业余写作的关系,工作时间,一心一意干工作,不谈写作,不想写作,在业余时间当工作需要时,宁肯放弃写作,也要服从工作。同时,继续做到业余写作为户政工作服务,利用各种文学形式,为户籍民警树碑立传,为户政工作呐喊助威。 总之,我有信心,有决心做一个称职的文秘专干,请领导和同志们放心。 2001年8月10日 第72章 心态决定业绩 ——对做好目标考评与宣传工作的几点建议 一位伟人曾经说过:笔杆子、枪杆子,夺取政权靠这两杆子,巩固政权同样靠这两杆子。据我所知,说这话的伟人统帅三军,打败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但他在83年的人生中仅仅抓过一次枪,打过一次靶,而且只打了一发子弹。他的最强硬的对手都是正规军校培养的高材生,而他是中等师范毕业生。他亲手缔造了一支伟大的军队,缔造之初,他的对手领导的正规军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超过他千万倍,因此十分小看他,放言要将他的军队消灭在萌芽状态。这位伟人则充满必胜信念:一定要用手中的笔杆子,打败对手的枪杆子。他说到做到,一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封建大地上,燃起了漫天革命大火。一篇《论持久战》,把不可一世的小日本赶回了那个小岛。美利坚合众国自有军队以来的近200年历史中,从未吃过败仗,50年代在朝鲜,60年代在越南,两次与这位伟人领导的军队交手,两次均被击败,美国人从建国至今,也仅吃过这两次败仗。这位伟人站在天安门城楼上轻轻一挥手说: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在别的国家、别的民族面前本来是铁老虎、钢老虎的美国人,因这位伟人这样一说,在中国人面前果真成了纸老虎。以我的理解,这位伟人能做到所向无敌,全仰仗了他手中的笔杆子。这位伟人还说过一句话: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他缔造军队之初,其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军人都是文盲或半文盲,他把他们全部改造成了有文化的军人。要做好公安内勤工作,离不开笔杆子,要做好公安宣传工作,同样离不开笔杆子。要做好内勤工作,需要文化,要做好公安宣传工作,同样需要文化。在座的内勤同志,论学历,都要高出这位伟人。都是有高等学历的人,都是有着丰富文化知识的人。我之所以提及这位伟人的话,就是建议大家不要小看了我们公安内勤工作。这位伟人,其实也是从内勤工作开始的,他一生是我们党、我们国家、我们军队最大的内勤。最勤勉、最敬业的内勤。当今的社会风气、我们所处的大小环境,我们听到的,看到的,也许对内勤工作不当一回事,但我们既然端了这个饭碗,切不可小看了自己。只有自己看得起自己,才会做好自己的工作。毫不夸张地说,能当好一个称职的内勤,就能当好一个单位的领导。所以,内勤园地,是培养领导干部的摇篮。在座的除了我满头银丝,夕阳西照,各位都是公安事业的中坚,祖国的未来,八年、十年之后,将会有一大批同志走上领导工作岗位,甚至成为杰出的领导人。这是内勤同志努力的方向。不想当将军的战士,不是好战士,不想当领导的内勤,不是好内勤。但也应该有另一种思想准备。人生的路不是一帆风顺的,有很多不可把握的因素。只知走过的路,难知未走的路。机会不会光顾所有的人。假如当不了将军怎么办?当今的统计学很发达,开出了种种人生成败的标准。在众多人心目中,做官是成功的唯一标准。这是几千年传承下来的观念,如今发挥到了极致。不说别的,仅从成百上千的年轻人竞争一个公务员职位就可看出。我以为什么是完美的人生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态,自己的价值观念。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人生有四件大事:立业、立功、立言、立德。做到四立不易,要有舞台,要有话语权。但有了舞台,有了话语权,也不一定能做到四立。这四立当中,最难做到的是立德,最易做到的也是立德。那些落马的贪官,立业、立功、立言都有了,唯独没有立德,所以被人们所不齿。作为普通人,只要完美了自己的德性,就是最大的成功。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个人身处大千世界,不为世俗左右,非常之难。做内勤工作的人,尤其是公安内勤,眼里看到的比其他人看到的要多得多、要复杂得多。如果不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就会得志时得意忘形,失志时失德消沉。坚守道德这根底线,人生也会十分滋润。我作为一个老内勤,愿与大家共勉。我今天开头说这点题外话,目的是为我下面要讲的目标考评和宣传工作作点铺垫。目标考评也好,宣传工作也好,是内勤工作的一部分。如何做好这一部分工作,我提点建议。 一、关于对目标考评工作的四点建议 世间之事,都有一个游戏规则。局里制定的《2008年度全省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工作目标考评实施办法》和《2008年度全省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工作目标考评内容、标准和考核办法》,就是衡量各地工作好坏的一个规则。 首先,我们要重视这个规则,按这个规则办事。我承办这项工作以来,感到有些地方的领导对此十分重视,经常与我电话沟通,了解情况,及时整改。但又感到具体做这项工作的有些内勤却不够重视,甚至不当一回事。主要表现在对考评的内容、标准、办法不了解,不熟悉。只有吃透文件精神,执行才会不走样。你不掌握规则,你就会吃亏。就会像我们国家的足球队一样,总是输球,总是出洋相。同样是打篮球,nba与世界篮协的规则就不一样。我局的目标考评规则,有其自身的特色。大家要细细研究。每个季度通报考评结果,都会有同志打电话给我,问为什么扣分,比较多的一是工作对象列管、录入,二是电话回访窗口服务质量。前者强调客观原因,刑释解教人员不主动到派出所登记、相关部门没有及时通报,后者是埋怨老百姓觉悟低,对窗口要求太高,等等。 二是按时按质上报情报信息,避免事后解释、说情。譬如说我局的考评办法、实施办法,正式成文之前,都下发征求各地的意见,同时给出了反馈意见的时段,如果不在规定的时段内反馈,既失去了话语权,还要被扣分。局里各项工作部署也是如此。有的不按时报,有的根本就不报。举个例子:局里要求各地7月3日前上报支队主管宣传工作的负责人、承担宣传工作的联络员名单和联系方式,有三个单位一直拖到10月27日还没有报。被扣了分,领导那里交不了差,这时来说情,要我们通融,下不为例,这就给我们出了难题。大家都是朋友,何况我这人面情很软。如果顾了情面,就会失出公平、公正,所以也只好狠心扣分。其实,按时按质上报情况很简单,只要有心就行了。 三是重视材料信息工作,争取加分。各地的支队长、大队长、政委,都在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因为这是一个创造性的时代。创造才能出政绩。有政绩,才能出人才。创造了还不够,创造的同时,还要及时总结,才称得上真正的创造。世界之大,同一项发明,有很多人在同一时间得出,但真正取得发明成果的是那个在发明的第一时间向公众发布的人。文学创作也是如此,往往有题材撞车的现象。谁先发表,谁就成功。对先进典型的报道也是如此。邱娥国是我们人口管理系统的全国模范。类似的典型我省有好几个,陈宗荣、刘宗兰、周建国,但晚了一步报道总结,要想再推出去就困难了。 四是遇有问题及时与相关业务处室沟通。我们每季度通报考评结果,有几个步骤,其中一个环节是点对点的通报,各地如有与事实不符之处可提出申诉。属于哪项业务工作,就向哪个业务部门申诉。业务部门接受了申诉,确认,处长签署意见,报考评办,考评办提交局长办公会研究,最终公布结果。队伍管理、文秘综合,归口政工秘书室考评。考评办主要起个联络、建议、汇总的作用。全面掌握面上的情况,如实汇总各业务处室提出的考评意见,对做得非常优秀的,对做得十分不到位的,向局领导提出加分、扣分的建议。做局领导、各业务处室、各市州之间的纽带。这根纽带是抓在各位手中的。大家配合,支持,这根纽带才能发挥作用。否则就会成为抹布巾。借此机会,恳请各位多支持考评办的工作。 二、关于宣传工作的几点看法和建议 今年以来,我局宣传工作有几项大的收获: 一、建立健全机制,严密宣传网络。如今已形成了有专职部门归口,有专业人员负责的工作格局。6月,我局专门下发了《关于加强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新闻宣传工作的通知》。局里明确宣传工作由侯局长主管,政工秘书室归口负责,承担对外宣传工作。各市州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明确1名支队领导负责宣传工作,1名民警担任新闻宣传联络员,承担各类宣传报道任务、上报新闻素材、典型人物事迹、宣传工作进展情况等,在全省形成了一张宣传工作网络。同时,建立了宣传工作量化标准月通报制度。局政工秘书室定期通报各地新闻宣传工作情况。为激励宣传工作创佳绩,我局还将宣传工作纳入了市州目标考评的加分项目,对成果突出的给予适当的奖励。二季度,我们向局领导提出给宣传工作做得好的长沙人口管理处、长沙出入境管理处加分的建议,局领导很重视,几经研究,最终这两个单位均得到了加1分的奖励。二季度宣传工作回应快的还有怀化、常德、邵阳,按要求及时上报了宣传成果,我们也提出了各加0.5分的建议,虽最终未加分,但给局领导留下了好的印象,为今后加分作了铺垫。 二、强化主题宣传,树立良好形象。让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满意,是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工作的主题。今年以来,省厅和各市州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围绕这个主题,多次组织省内外主要媒体进行集中宣传。4月份,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局唐向阳局长,为宣传二代证换发工作,亲赴潇湘晨报社接听群众热线。7月份和9月份,为宣传二代证和出入境管理方面的便民利民举措,户政工作处处长张陆军、出国境工作处处长申春平、副处长龚敏做客省人民广播电台和省交通频道的直播间,通过媒体与群众交流。各市州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以奥运安保和换发二代证工作为中心,进一步加强与新闻单位的联系和沟通,取得一定效果。6月6日,怀化电视台、《边城晚报》分别播出和刊登了《窗口民警学礼仪》。6月25日,常德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焦贵年做客市人民广播电台,向市民宣传人口与出入境管理法律法规并解答市民有关户籍、出入境方面的问题。7月份有所递增,各级各类新闻媒体共发表稿件14篇次。其中,邵阳市人口管理部门和常德市人口和出入境管理部门,分别发稿6篇次和4篇次。这些宣传活动为促进中心工作,树立良好形象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三、把握导向,服务队伍建设。今年3月,通过各地自评、网上业务考试、网上投票等环节,全省人口与出入境管理系统评出了10名“十佳服务标兵”、10名“十佳业务能手”,从而激发了广大民警苦练基本功的热情。为进一步将这一活动办出特色、办出成效,我局专门制订了《关于宣传全省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十佳服务标兵”、“十佳业务能手”的方案》,通过刊发简报、创办电子专刊、开辟宣传专栏等六种渠道进行深入挖掘和报道。 我省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的新闻宣传工作取得了一些成效,但远未达到公安部三局、六局的要求,对比省厅其他部门和外省同类部门,都还有一定的差距。这里我提四点建议: 一是要切实承担责任。各地明确了主抓宣传工作的部门领导和宣传工作联络员,要真正承担起责任,将宣传工作与业务工作同部署、同落实。我局下发的《关于加强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新闻宣传工作的通知》作了明确规定。建议大家认真理解《通知》,只有理解了做起来才会心中有数,得心应手。起码要掌握《通知》中的三个标准:计分标准、界定标准、量化标准。我要特别提醒大家的是,地市级主要新闻媒体刊发、播出一篇稿件计4分,县区级主要新闻媒体刊发、播出一篇稿件计2分。这两级的主要媒体指一报两台,即党委机关报(含晚报)、电台、电视台。这个舞台是比较大的。 二是要树立宣传策划意识,加强与媒体的联系和互动。我们自身缺乏阵地,也缺乏力量,要做好宣传工作,除了自身的努力,更重要的是依靠宣传部门和媒体的支持。时髦的话叫做借力发力。有些地方不要说主动宣传策划,新闻单位找上门来却往往避之不及。因此要改变这种惧怕舆论监督的落后观念,借助媒体大力宣传人口与出入境管理法律法规,宣传人口与出入境管理民警良好的执法服务形象,使宣传工作成为人口与出入境管理业务工作发展的助推器。 三是要落实宣传工作机制,注重信息搜集。目前存在不及时上报每月宣传工作情况和《宣传工作量化汇总表》的现象;不注意收集和整理本单位本部门的宣传工作情况和资料。要使宣传工作规范化、日常化,就必须严格按照《人口与出入境管理系统2008年宣传工作量化标准》中的各项标准和有关要求填写《宣传工作量化汇总表》和《新闻宣传工作情况汇总表》,于下月3日前,通过电子邮件报我和李琦,同时用a3纸复印剪报、发稿通知单,按时间顺序装订成册,邮寄政工秘书室。做到数据一致、有证可循。《人口与出入境管理系统2008年宣传工作量化标准》中第四点《有关要求》讲得很具体,只要细心看看,对照起来做一点也不难。我要特别强调一下时间问题,每月3日上报是个规定期限。为什么?因为我们每月的5日前务必上报公安部六局,否则扣分。所以恳请大家支持、配合。这里,把我搜集到的一些反映各地工作的信息,相关单位没有上报的,通报一下。如: 1、《为了一位外籍商人的生命》,载《湖南日报》2008年7月29日b2版。反映一位巴基斯坦商人在常德患了重病,常德有关方面全力救助,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感人事迹。 2、《民警上门办身份证》,载《湖南日报》2008年9月10日民主与法制版。很短的一则消息,报道慈利县公安局象市派出所为留所老人上门办理二代证,并为百岁老人送上月饼。 3、《岳阳警方破获跨省伪造身份证案》,载《湖南日报》2008年10月6日b3版。说的是岳阳破获了一个制作假二代证的团伙。 4、《民警上门为残疾人办身份证》,载《湖南日报》2008年10月8日b4版。株洲市芦淞区龙泉派出所7名民警在重阳节那天,将照相器材运到敬老院,为10多名行动不便的老人办理二代证。 5、《桂东远程办身份证方便百姓》,载《湖南日报》2008年10月22日b1版。 这些文章,多数并不是我们民警写的。但是反映我们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相关的工作。搜集这些文章及时上报,是联络员的职责之一。 四是要积极主动地开展相关活动。部六局对相关活动的计分标准是比较高的。譬如:有地市领导出席的新闻发布会、警情通报会、警营开放日等公共关系活动,计40分,地市公安局主要领导出席的计30分,常德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焦贵年出席《市长热线》活动就计了30分。分管领导出席的计20分,县、区公安局主要领导出席的计20分。在中央级新闻媒体发一篇稿件计10分。我认为那比开展一次活动困难得多。当然,我们不是为计分而开展活动,开展活动的最终目的是服务富民强省,建设社会主义强国。 同志们!我提出以上建议,目的是搞好我们的目标考评和宣传工作,用我们的目标考评和宣传工作,促进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工作的科学发展。不对之处,恳请同志们批评指正。 谢谢大家! 2008年11月3日于怀化 第73章 摆正自己的位置 ——新闻宣传工作情况的通报 领导、同志们: 上午好!今天是个好日子。历史上的今天有很多值得我们纪念的日子。其中与我们这个培训班和我们每个人密切相关的至少有两个。1948年9月2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发起的济南战役胜利结束,济南解放。此役共歼国民党军10.4万人,生俘第二“绥靖”区中将司令兼山东保安司令王耀武,切断了国民党军华东华北两大战略集团的路上联系,配合了辽沈战役的进行,为淮海战役创造了条件。此役的胜利奠定了新中国的基础。1959年9月24日,北京人民大会堂建成。其建筑面积达171800平方米,是20世纪50年代北京“十大建筑”之一。人民大会堂建成以后,我国最高权力机关——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每年都在这里讨论决定国家大事,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一直在这里办公。它是全国人民共有的一座精神丰碑。今天,2009年9月24日,距中国共产党领导成立的新中国60周年国庆只有6天了。普天同庆的喜气触手可摸。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我省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系统文秘内勤培训班开班了,其意义很不平凡。为我省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史上写下了新的一页。今天,是为期两天会议的第一天,局领导就安排给了新闻宣传工作。这似乎有点不按常规思维出牌。这个反常规思维的部署,只能说明一点:局领导对新闻宣传工作的超常重视。兵家打仗,讲的是出奇制胜。济南战役就是出奇制胜的典范。我想我们这个培训班的特殊安排,也是局领导力图把新闻宣传工作搞上去的制胜一招。我相信各位能充分领会和真正理解局领导的良苦用心。 我今天的任务是向大家通报近期,特别是2008年11月怀化会议以来,全省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的新闻宣传工作情况。 一、近来我省人口与出入境管理系统新闻宣传工作的来势很好,成果颇丰。 一是领导高度重视亲自抓。各级领导充分认识到了新闻宣传工作的重要性,按照公安部的部署抓落实。新闻宣传就是在第一时间抢先说话,向公众传递最新的信息。作为部门新闻宣传,就是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做了的,想做的,做得最好的,打算做得最好的告知公众。得到社会最广泛的认可。无论用何种语言形容新闻宣传工作的重要性都不会过分。无论用何种手段加强新闻宣传工作都不会过头。对新闻宣传工作重视与否,可以成为衡量一个执政党是否成熟的标准。毛主席曾强调:枪杆子,笔杆子,夺取政权靠这两杆子,巩固政权同样靠这两杆子。新中国的创建、发展,说明了他老人家的这一英明论断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中华人民共和国已成立60周年。可以说现在是巩固政权的关键时期。公安机关是巩固政权的重要机器,既抓枪杆子,又抓笔杆子。孟建柱部长强调“两个杆子”都要抓牢。公安新闻宣传是党的新闻宣传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的新闻宣传,是这一部分当中的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如果不做好,就会影响这一大部分。千里大堤,溃于蚁穴。从近几年发生的很多事情我们可以看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演变成惊天动地的大事。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现在的信息非常发达,传播渠道十分畅通。遮不住,捂不死。谁抢得信息先机,谁就掌握了制胜权。所以,公安部三局、六局对新闻宣传工作特别重视,三局曾专门召开新闻宣传工作会议,每年要求上报新闻宣传工作情况。六局对这项工作的重视是超前的。去年4月25日下发了《关于加强出入境管理系统新闻宣传工作的通知》。每月对全国新闻宣传工作情况进行点评,并通报排名。我局领导高度重视,进行了相应部署,去年7月2日下发了《关于加强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新闻宣传工作的通知》。去年11月怀化会议以来,省市县三级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领导对新闻宣传工作的重视程度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特别是赵赞训局长自去年11月底上任以来,进一步加大了对新闻宣传工作的领导力度。局班子其他成员和各处室领导在加强新闻宣传工作中也是不遗余力。从今年4月份开始,局里对全省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新闻宣传计分排名并逐月通报。局长赵赞训亲自走进湖南政府网的视频直播间,进行人口与出入境法律法规知识的宣传和在线问答,拉近了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与广大群众和新闻媒体的距离;7月份他看了全国新闻宣传排名通报后明确指示,我省排名一定要进入前10名;这次培训班上,局里安排专项经费,给全省123个县市区配备一台照相机,以便及时给新闻媒体提供图片。政工秘书室安排1名副主任、两名文职人员专司新闻宣传工作。口岸签证处处长张军多次在重大活动中组织新闻发布会,通过媒体第一时间传递我省口岸签证方面的新举措,很多新闻宣传稿件都是他亲手草拟;户政工作处张陆军处长和出国境工作处申春平处长多次做客湖南交通频道的直播间,通过电波热线与群众互动交流,宣传户口整顿、出国境证照办理的法律知识。长沙、株洲、张家界、常德、湘潭公安局人口和出入境管理部门的领导对新闻宣传工作非常重视,像抓业务工作一样抓新闻宣传工作。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系统的领导之所以如此重视新闻宣传工作,就是为了不拖党的新闻宣传工作的后腿,为巩固国家政权尽职尽责。 二是组建了一支属于本系统的新闻宣传工作队伍,做到新闻宣传工作有人想,有人做,有人写。各市州明确了一名支队领导,各县市区明确了一名大队领导主管新闻宣传工作。各市州、各县市区均明确了一名新闻宣传联络员担负新闻宣传工作。全省建立起了一支140多人的新闻宣传联络员队伍。长沙市公安局人口管理处除明确1名民警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外,还配备1名文职人员专门负责新闻宣传工作,并为文秘宣传民警配备了电脑、照相机、录音笔、移动硬盘等设备。永州市的新闻宣传工作由支队长汤晓林主管,所属11个县市区,除新田县是由大队教导员主管外,其余10个县市区均由大队长主管。今年4月汤晓林支队长组织召开了全市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新闻宣传工作会议,部署各县区建立新闻宣传工作网络,加强组织建设和制度建设,推动各地宣传工作常态化。此外,支队从各县区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离退休老同志及新闻媒体记者中聘请了40名信息联络员,以扩大信息宣传报送的渠道。从元月份至今全市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在各类新闻媒体上共发表各类宣传信息75篇(次),其中省级媒体3篇(次),地市级媒体34篇(次),县区级媒体38篇(次)。 三是有了一套确保新闻宣传工作经常化开展的制度。经过一年来的努力,从省局到市州、到县市区,逐步建立起了一套较为完善,并行之有效的新闻宣传工作制度。如月通报制度、排名记分制度、纳入精细化考评加分制度、评优评先制度、物质奖励制度。长沙、邵阳、永州、怀化、岳阳、自治州的物质奖励力度较大,并硬性规定“谁写稿,谁获奖”,稿件奖金由第一撰写人负责申报、分配。 四是广泛搭建起了开展部门新闻宣传的合作平台。我们没有自己的对外宣传阵地,只能借鸡下蛋,借船出海。借与不借,这是有条件的。首要的是双方要有感情,双方要互为信任。甚至还要荣誉共享,利益均沾。我们系统做新闻宣传工作的同志,都是谈判的行家,攻关的高手,通过种种办法,“策活了”当地的新闻媒体,心甘情愿地给我们提供醒目版面和黄金播出时段。长沙市公安局人口管理部门策划了“警民相约警务室”系列活动,省厅、市局有关领导以及业务部门负责人和社区群众、驻区单位代表近100人参与活动。湖南卫视、经视、长沙晚报等20余家媒体对此进行了宣传报道。益阳、娄底、自治州、郴州人口与出境管理支队,分别与当地新闻媒体建立了长期固定的合作关系。常德人口与出境管理支队在当地广播电台开播专题节目,主管局长定期定点接受采访。合作平台的建立对宣传人口管理方面的法律法规,以及异地办证、购房落户等新举措新政策起到了积极作用,较好地推动了本地的经济发展。 五是我省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的新闻宣传工作取得了颇为丰硕的成果。去年11月以来在各类各级报刊、电台、电视台、网络等新闻媒体刊播稿件共上稿751篇,其中中央级媒体6篇、部级媒体7篇,省级媒体158篇,地市级媒体530篇,县级媒体40篇。在公安部六局宣传工作月通报排名中,我省由原来的“下游”逐步提升到现在的“中上游”,6月份排全国第14位,7月份排全国第15位。这一名次的提升得益于各市州的共同努力。这里我把今年4至8月发稿排前五名的市州通报如下: 4月,自治州37篇,计146分,邵阳14篇,计52分,永州13篇,计42分,娄底12篇,计48分,郴州11篇,计50分。 5月,邵阳8篇,计32分,长沙人口4篇,计28分,郴州4篇,计26分,常德5篇,计20分,益阳5篇,计20分,长沙出入境4篇,计16分。 6月,长沙人口6篇,计56分,株洲14篇,计52分,张家界11篇,计42分,永州9篇,计42分,邵阳9篇,计36分。 7月,长沙人口10篇,计70分,邵阳14篇,计68分,株洲14篇,计62分,张家界16篇,计54分,益阳9篇,计36分。 8月,长沙14篇,计70分,邵阳15篇,计66分,张家界13篇,计46分,益阳8篇,计36分,永州10篇,计32分。 通过新闻宣传,普及了人口与出入境管理法律法规,让民众知晓了我们的便民利民举措,主动争取到了社会各界对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工作的了解和支持。同时进一步激发了人口与出入境管理民警的政治责任感和职业自豪感。 二、我省新闻宣传工作还存在一些差距 肯定成绩是为了鼓舞士气,找准差距是为了激励斗志。与兄弟省市相比,我省的新闻宣传工作还是滞后的,不仅与北京、上海、天津等发达省份相比我们有很大的差距,与内蒙古、四川、河南等中西部省份比较我们也相对落后。我省各市州、各县市区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对新闻宣传工作的重视程度还不够、还不均衡,新闻宣传工作还没有真正做到常态化,这些情况决定了我省新闻宣传工作基础不牢,成绩起伏较大。个别单位甚至不按要求上报情况。具体来说还存在以下问题: 一是新闻宣传意识有待加强,对新闻宣传敏感度不高。 没有及时发现,更谈不上深挖各类人口与出入境管理的新闻线索,也未能及时向本地新闻媒体提供重大活动等方面的宣传通稿,贻误宣传良机,每月宣传统计表迟报、漏报较为普遍,造成统计数据不完整,导致宣传成果流失。 二是宣传工作发展不平衡。全省各地新闻宣传工作每月得分差距较大,同一单位每月宣传工作分数悬殊明显,上个月全省排第一,到了下个月直线下跌。有的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在取得一定成绩、出色完成任务后突然停滞不前。 三是少数区、县对宣传工作重视不够。没有把公安出入境宣传工作作为一项硬指标来抓,工作被动,存在上级要求完成的“规定动作”多、“自选动作”少,不愿意多下工夫,缺乏锐意进取精神,缺乏创新意识,甘居中游,等靠思想较为突出。有的只抓业务工作,对新闻宣传根本不当回事。 四是典型宣传成效不突出。宣传工作需要手段和技巧,宣传是与策划分不开的。要塑造人口与出入境管理民警亲民、爱民、为民的良好形象,密切警民关系,并运用多种形式和手段进行宣传,这其中最重要的手段就是认真做好对队伍先进典型的培养、选树工作,加强典型宣传,发挥弘扬正气、凝聚警心的作用。 五是应对突发事件和涉警负面舆论经验不足。对涉及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工作及队伍建设不利的报道,要及时地引导舆论,消除负面影响。面对这类情况我们应紧密配合政工宣传部门,同时也应建立自身的应对机制。 三、本系统今后一个时期新闻宣传工作怎么上台阶 如何谋划今后一个时期我们系统的新闻宣传工作,我这里仅以一个资深业余通讯员的身份,对在座的各位新闻宣传联络员,也就是说兼职新闻宣传的文秘内勤同志,提几点个人的建议。因为全省人口与出入境管理系统的新闻宣传工作要做出起色,全仰仗各位手中的如椽之笔和时刻与之为伴的computer。 第一,要真心实意爱上它。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是有条件的。(现在年轻人谈恋爱的条件:本车房,英潇强,恨二老,敬岳仗。)那么与新闻宣传工作相爱也是有条件的。至少有五条值得爱的理由。一是可以提高自身素质。文凭不等于文明,知识不等于素质。这个时代不缺像征物质财富的高楼大厦,缺的是信仰、文明、诚信与素质。你做新闻宣传工作,就会接触到很多素质高的记者、编辑,被采访的对象绝大多数是有信仰、守诚信、高文明、高素质的人,你会被感染,无形中受到熏陶,使自己完全变一个样。我曾经采访一个光纤专家群体,他们的一些生活细节给了我榜样作用。抽烟的从不在电梯、在车上、在会议室等公众场合吸烟。用他们的话说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开了座谈会后起身离去时,他们把未喝完的矿泉水瓶顺手带走。这些细小的举动令我心灵受到震颤。我慢慢改掉了自己身上一些不好的看牛伢儿习气。二是可以广交朋友。与被采访对象交朋友,与媒体记者、编辑交朋友,与通讯员同行交朋友,与读者交朋友,与领导交朋友,还要与教授专家交朋友,你的文章写得好,有特点,引起研究这方面的专家注意,甚至在他们的研究成果中列举、采用。三是可以提高驾驶工作的能力。写的过程就是思索的过程。自然科学成果是发明创造,社会科学成果同样是发明创造,只有创造的才是自己的,只有创造的才有生命力,只有创造的才有社会价值。你总结报道别人,这中间还有一个再升华的过程,你运用到工作中,就会比别人做得更好。所以,通讯员队伍出官员,甚至出高官。四是可以得到领导的赏识。你把领导做的工作扬名天下,领导当然会喜欢你,提拔干部的时候自然会想到你。这也是通讯员队伍出官员的原因之一。我可以跟大家打个赌,如果你连续发了30至50篇文章,你肯定会从现在的岗位升迁到新的更重要岗位。如果你连续发表100至150篇文章,领导肯定会重用你。五是可以扩大知名度。文章写好了,文章写多了,一不小心就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人,再一不小心就会被美姑娘、俊小伙爱上,找上门来,组成理想的家庭。新闻宣传还有很多值得爱的地方。有了以上五点,新闻宣传是漫妙女郎,也是俊俏男士。说多可爱有多可爱,为之付出真情真爱是值得的。做任何事,干任何工作,都要时刻处于一种恋爱的状态。只要爱上了,一切都好说。有了爱,就有了攻无不克的力量。人都是为爱而活着。平平庸庸地活,不如轰轰烈烈的爱。如果把打小牌、喝小酒、钓小鱼的精力分一点到新闻宣传报道上来,把新闻宣传报道当作自己的恋人,肯定就能出成果。邵阳市公安局人口与出入境管理支队内勤韦信宁同志在这方面有很深很新的体会,等会他将从责任、热爱、勤奋、技巧四个方面给大家作介绍。他的事迹足以映证我以上的观点。 第二,要会抓素材。以小见大。慧眼识珠。例如越南姑娘嫁到中国这一题材。我省的事例与安徽的相近,人家写了,发在《人民公安报》,而我们则视而不见。抓奇抓早。我们毕竟是部门新闻宣传,难以出大块文章,更难以占据头版头条,抓奇,就是人无我有;抓早,就是人有我新。《湖南日报》9月9日发了我局政工秘书室谌战营副主任和口岸签证处警花杨姝、湖南日报记者李茁合写的文章,事情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一位80高龄的东山同胞来湖南,从东山出发前未来得及办理签证,担心飞机晚点,到了长沙能否落地入关。结果我局口岸签证处的同志们在早已过了正常下班的情况下,守候到航班进港,给东山同胞办理落地签证,那位80高龄的台胞对他们竖起大指拇,连声“谢谢!”。类似的事,在我们系统并不鲜见,我们做多了,看多了,觉得一般。身在宝山不识宝。而旁人则觉得新奇。有些工作是大家都常做的,有些事是大家常见的,但你如果抢先一步,也就有了新闻价值。搞新闻宣传也像打仗,抢占先机非常重要。我年轻的时候搞新闻报道一腔热情,快要浸种育秧了,周围的大队都还没行动,我建议支部书记提前开会部署。会议一散,我的报道稿就发出去了。这肯定被采用。 第三、要会策划。要重视宣传策划工作,不断丰富宣传手段和宣传内容,争取新闻媒体的关注、重视与支持,增强新闻宣传工作的深度和广度。一是策划活动。组织新闻发布会、警情通报会、警营开放日等公共关系活动。公安部六局对此类活动按照规模、实效及参加活动领导规格计20-50分,其中:省级主要领导出席的计50分;省级分管领导出席的计40分;公安厅(局)或地(市)主要领导出席的计40分,公安厅(局)分管领导出席的计30分;地、市公安局(处)或主要领导出席的计30分,分管领导出席的计20分;县、区公安局主要领导出席的计20分。这些活动新闻媒体也很感兴趣,只要得到通知都会予以报道。既有社会影响,又有很合算的得分。何乐而不为?!二是策划典型培养。先进典型,无论单位,还是个人,都有一个产生、培养、树立、推广的过程。要完成这个过程,首先是发现,接着是浇水、剪枝、除虫,施肥。我敢于说,任何一个有影响的典型,如果没有很好的策划,精心的培育,绝对不可能成其为有影响的典型。三是策划有影响的报道文章。有新意,有深度,有影响的文章,都是严密策划出来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这些新闻名作名篇,背后都有着很多策划的故事。需要策划的因素很多,社会需要,人心向背,等等,这都是策划者要高度关注的。除此之外,一定要找准一个才情并茂的主撰人。 第四、要会组织。公安宣传工作有其特殊性和敏感性,要与同级政工宣传部门加强协调与配合,共同组织召开媒体见面会,通报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工作情况,共同研究探讨建立长期合作机制。例如茨利县公安局政工室副主任,上的稿件多,我们人口与出境管理部门如果与她多沟通,给她一些适当的奖励,她的目光自然会注意到我们的工作,并为之鼓与呼。要组织社会上的写作力量为我所用,为我服务,借力发力。社会上有很多写作爱好者,对公安工作充满神秘与神奇感,反映公安工作的文章也深受读者的欢迎。我们可以采取灵活多样的形式,组织社会上的写作力量到我们系统采访,给他们提供一些方便条件,很快就能出成果。他们的文章得到读者的喜爱,他们采访、写作的积极性就会更高。这样形成良性循环,你一个人如果在你那个县团结上八个十个新闻爱好者。力量就强大了。毛主席的军队能迅速壮大,除了征兵,就是改造俘虏,都是蒋介石输送的。我们的通讯员队伍要壮大也是如此。与此同时,要加强研究制定各项新闻宣传工作机制,建立和完善信息报送制度,使该项工作逐步规范化。上报的《宣传工作量化汇总表》和《新闻宣传工作情况汇总表》要严格按照省局的各项标准和有关要求填写,并同时邮寄剪报复印册(含发稿通知单),做到数据一致、有证可循。《新闻宣传工作情况汇总表》中“新闻发布会”和“警营开放日”的数据需提供媒体相关报道,否则不予统计。 同志们,我们处于一个全新的时代,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面临新的挑战,工作任务繁重而艰巨。下半年全省各级公安人口与出入境管理部门要不断增强新闻宣传意识和大局意识,结合社会关注热点,采取多种形式,大力宣传推出的各项便民服务新举措,不断创新拓展宣传形式和媒体平台,确保实现在全国人口与出入境宣传工作排名稳定在全国前十名的目标。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2009年9月24日于麓谷 第74章 我的祖母 每当回到给我阳刚与温柔的洞庭湖,每当跨进为我遮风又挡雨的木板瓦房,我总是首先将目光投向门前橘园中那座高高隆起的,长满各种无名小草的绿半球,球的另一半长眠着曾用一匙匙,一筷筷,一碗碗人间苦汁和甜浆喂养我长大的祖母,此时,仿佛她像关启这柳篱小院的院门一样,推开那绿色的半球,颠着一双不足三寸的小脚,移动精瘦而又矮小的身躯,两手不停地拍打着沾在黑布衣衫上的灶灰或是草屑,两只摄尽人间喜怒哀乐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泽,走到我面前,一把接过我手中的包,说:“头发打得辫子了,还蓄起不剃!看起来像个老头子。”其实,我的头发并不长,那些年,干部作风好,衣着,发式,均整洁、简朴。可我每次回家,祖母见到我,总是先说这句话,其内心希望我永远是个孩子,永远年轻不老。如今我时时想,祖母的希望真能变成现实该多好,我永远是个孩子,就少了许多忧愁与烦恼,就不会失去祖母的护卫与温存。我真恨自己的年岁不该一天比一天的增长,那样,祖母就不会离开我,就不会从木板瓦房住进那绿半球的对面,也不会有如今这痛苦的思念和回忆。祖母若能真正再到柳篱小院门口迎接我,那将是我最大的欢乐与幸福。我愿用我所有的金钱、利益、物资、名誉,甚至我的生命来换取一次,仅仅是一次啊!祖母一手提着我的包,一手拉着我,走过她整理得光明几净的禾场,走进她调摆得井然有序的木板瓦房,我整个的身心酥酥的,有一种任何地方,即使是西湖、虎丘、庐山、峨嵋也未有过的舒畅和轻爽。春天,她给我捧上金黄的枇杷;夏日,她给我掰开清甜的莲蓬;中秋,喷香的糍粑送进我嘴里;寒冬,肥美的野鸭端到我面前。这些,都是我喜爱的;这些,都是袒母用汗水和力气换来,特意为我留着的。我每每回到她身边,每每一饱口福。 她紧挨着我,看我嚼,看我咽,脸上的喜悦和满足没有人能恰到好处的形容、描述。她对我说:“你一年四季在外面忙国家的事,没有把我交代的事忘记啵!” 我边吃边点头。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每次回家,每到这种时候,她便千叮咛、万嘱咐:“我死了,你们莫花钱,莫像别个大鱼大肉摆上那么多桌,给别个吃,那是蠢!反正我眼一闭,腿一伸,到阎王那边去了,这边搞得再热闹,我都不晓得。随便挖个坑,深些埋,莫让野狗子把我这把老骨头啃走就要得。我到那边还要帮你爹爹恩娘看家,打伴,就把我埋到门前的橘园里,你们弟兄从外面回来,我也好打开院门迎接。” 她说得很轻松,我听得很心酸。我生怕祖母离开我们,我也知道她迟早是要离开我们的。但我想:祖母身板硬朗。她虽瘦小,可每一根骨头都像钢铸的。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几十年辛勤劳累磨成的。她七十二岁那年,我妻子在老家坐月子,她为了滋补她的孙媳和重孙,二月天,穿了薄薄一件灰布褂子,摇动她十岁做童养媳就开始摇动,一直摇了几十年的那副石磨,流出白花花,浓巴巴的米浆,一锅熬熟,制成喷香爽口,滋阴壮阳的神仙汤丸,每日早晚各一碗送到孙媳妇手上,换来蜜一般的奶水,将个重孙喂养得胖墩墩,很有几分男子汉气魄。祖母长寿,是我们晚辈的幸福。我说:“你身板硬朗,打得鬼死。你尽活得!” 她摇头,一阵笑,说:“世上只有千年不死的老乌龟,哪有千年不死的人?!我死了,别的都不指望,只要坟山上长草,长得越多越好!老人说,祖宗坟上不长草,后人就不兴旺。是祖宗在世做了缺德事,应得的报应。” 她第一次说,我很惊讶。她第二次说,我记进了心里,她每每这样说,我每每认真听,从不相信天命的我没有反对。我有一种信心,祖母的希望不会落空。因为她一辈子只做好事从未做丁点缺德事。她做童养媳时,自家的日子苦似黄连,有讨米要饭的穷人从门前过,她省下碗里的,宁肯自己饿得头发昏,眼发花,也要接济别人。躲日本鬼子那阵,从常德逃出来的一个爱国伤兵半夜敲门求救,她冒生命危险将其藏进自家的米桶内,日本鬼子的刺刀尖顶住她的心窝,她虽然腿打颤,牙齿却咬得紧紧的,装聋作哑,骗过了敌寇,救人一命。那伤兵走时,她还脱下自己的棉衣送与遮风御寒。她一生没和乡亲邻里吵过架,老幼妇孺,男男女女,没有一个不夸她心眼好的。她也从不为自己着想,好吃的,先敬公公婆婆,好穿的先让儿子媳妇。吃食堂的年月,每餐,她从食堂领回钵子饭,悄悄一锅炒了,加些黄花菜、地母菜,让儿子、媳妇们的肚皮胀饱。她不沾一颗白饭,全是野菜充饥。她还假装说:“我的那份,我吃了。黄牛角、水牛角,各顾各。”母亲识破了她的诡计,把她一顿骂,她笑,就是不改。周围,曾发生过好几起婆媳为争一口饭打架、上吊、投水的事情。我家平平安安,融融乐乐,八口之家,没有丢掉一个,都齐齐双双活下来了。这全归功于祖母灵巧的双手和善良的心。她一辈子粗茶淡饭,在我的记忆中,她仅单独吃过一次好的。那是我妻在老家坐满月子,欲带着儿子返城了,特意给祖母买了补药,杀了肥鸡,蒸了,逼她吃。她不肯,说:“要进土眼的人了,还吃好的,是糟蹋。”我妻坚持,道:“就是想留你,不让你进土眼,才要你吃下。”她笑,想用哄媳妇的计招哄孙媳,未成功。“有文化的人不好哄。”她嘿嘿笑着说,只得把补药和鸡吃了。遗憾的是,存不住肚,她走进屋后的竹园吐了个翻肠倒肚,干干净净。她悄悄吐的,怕孙媳知道了难过。 这么好的祖母,她去世后,坟头岂会不长草呢?! l988年4月22日凌晨2时30分,祖母走完了八十年的人生坎坷里程,真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生活几十年的柳篱小院,平静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对她的后事,完全按她交代的办。不过,还是好热闹,团转几个村的人都是一家家地来,看一眼这位“金川奶奶”,或是“王老奶奶”,作最后的面别。堆完坟,两个弟弟移来各种各样的草,欲栽在祖母坟上,他们肯定记得祖母的话,担心坟上不长草。我和父母、我和姑父姑母、我和姐姐阻止了他俩的行为,我们和祖母共患难的时间远远超过他俩。对祖母的了解远远多于他俩。我们深信:祖母生前的愿望一定能变成现实。 安葬了祖母,我心头的悲痛尚未减去,就去武汉大学作家班应考.坐在考场上,我从不怀疑自己考不上。祖母精瘦的身影时刻在我眼前浮现,她用她那女人的肩膀,身板,挑走了多少人生的困苦、辛酸,将一个贫穷的家,料理得红红火火。我是一个男子汉,血管里有她的血液,骨子里有她的基因,有什么困难不能征服?!她去世前,我已接到中国作家协会的报考通知,我坐在她的病榻前,向她报喜:“我要去考大学,考上了,我们家里就有了第一个大学生。”她像健康时一样地笑,只是没有那嘿嘿感人的声音。她轻轻地说:“你上大学堂,好事!有祖宗保佑,你会一笔高中,金榜有名。”真没想到,一字不识的祖母,临终前还能说出这文绉绉的语言。她不识字,缺少现代知识,生活中吃过不少苦头,闹过许多笑话。她年轻时开个小茶馆,不会记账,被人赖掉不少账。大弟应征入伍到新疆,她日思夜念。每当常长班飞机从屋顶飞过,她就屋前屋后寻找。开始没引起父母的注意,有次我回家,大清早,飞机一过,她急急匆匆走进菜园,菜垅里,橘树间,看得好仔细。我纳闷,不知她专心干什么。问她,才知道,她是找大弟的来信。她不知从那里听讲,新疆离我们这里远,军人的信都是派飞机送到亲人住的地方。此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我或许会好笑。发生在我的祖母身上,我无论如何也好笑不出来,反而心像鳜鱼鳍扎一样的难受。她没有文化,却培养了我们这些有文化的孙儿孙女。 不知是祖宗保佑,还是我自己的本事,我考上了武汉大学作家班。我回到老家,上祖母坟头报喜,时隔三个月,并且是万物复苏、生根发芽的春天已过,正是炎炎夏日,祖母坟头长满了铁马料根、兰花草等许多无法叫出名的小草,组成了一个绿油油的半球,看上去,充满了勃勃生机和活力。我爽快地吐了几口气。祖母生前的愿望实现了。我的信念没有错,祖母坟头草青青。 我指挥妻儿,我指挥姐姐弟弟们,我指挥侄儿侄女、外甥男女们,移来两棵青松,栽在祖母坟前,管它烈日酷暑,相信青松能成活,能生根,能给我辛劳一生的祖母投下一片绿阴。 如今,青松长高了,青草也越加茂盛,祖母坟头,松青青,草青青…… 1990年夏于湖南省公安厅老2栋204号 第75章 特殊的寿礼 冬月初三日,是我祖母的诞生日。我对祖母有着特殊的感情,每当她的生日,我总想给她献上一份特殊的礼物,哪怕是捉一条鲫鱼,或是逮一只野鸭,还是挖一支湖藕。过去,我家人多劳少,经济拮据,能献上这样的礼物,算是最贵重的了。 我献给祖母的许许多多的寿礼中,令她最高兴,最满意的,要算她度过五十九岁生日那天,我献给她的那份称不上礼品的寿礼。 那年,我十四岁,是一个小小的男子汉。因学校停课闹革命,我不敢出外串联,从县城回到了生我养我的西洞庭湖畔,与乡亲们一起作田。这一年的冬月初三悄然来临,我想给祖母装点一个热闹的生日,可手中无钱。我怏怏不乐。祖母察觉了我的情绪,夜晚,她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从母亲给我断奶后,就一直是祖母带着我睡觉,我虽然已是十四岁的男子汉,她还是不改这个老习惯。她的嘴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我请王先生给你算了八字,他说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长大了会当官。到那时候,你就热热闹闹的给我做生日吧!”我希望王先生的八字能算准。我依偎着祖母温暖的胸膛,渐渐进入了梦乡。鸡公喔喔的叫声把我唤醒,我起床给祖母作了个揖,算是给她拜了生日,便和姐姐踩着晨霜,下田收割队上的晚稻。一块三亩六分的晚稻田,是我和姐姐美云一天的任务。完成了,记八成劳动力的工分;完不成,照罚。我和姐姐美云商量:今天是祖母的生日,这一天的任务,我们要半天完成,剩下的半天,我们回家分担祖母的家务,让她老人家歇半天手脚,也算我们孙儿孙女献给她老人家的生日礼物。姐弟形成决议,便齐心协力实行。“嚓嚓嚓”,镰刀飞舞,驱开刺骨的寒风,削下侵肤的严霜,一把把稻子,像河水一样地在手中淌过,在身后集合成一束束,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像出操的队伍。刚下田时,伸手触到那裹满严霜的稻子,冷的直哆嗦,真想爬上路,逃回热烘烘的被窝里。只有埋头苦干,才能驱走严寒,收割一阵后,浑身淌下了大汗。这种时候,腰酸,腿疼,臂胀,一起袭来。能伸伸腰,能歇口气,那是最好的享受,可手中的镰刀一旦停住,汗水经过寒风一吹,浑身就会起鸡皮疙瘩。 天亮了,田野里到处是抢收的人们,当一双双眼睛看到我和姐姐已收割了半丘田时,都不禁感到惊讶。我和姐姐没有歇气,手中的镰刀越挥越急。也许是心情太急切,也许是肚子里太空,身子太累,突然,我的左手小拇指被镰刀割破,殷红的血,洒在黄澄澄的稻秆上,洒落乌油油的田垄里。十指连心。我疼得抬不起头,姐姐先是一惊,接着扑过来,双手紧紧捏住我那被割破的小拇指,企图止住汩汩流淌的鲜血,可无济于事。她松手看看我的伤口,小指拇的指头、指甲被割成两半。她吓得哭了。她没有哭出声,不想让周围的人知道,以免惊动大家,耽误了收割。她催我快回家,说祖母有很多土方土法,能止血消炎,能生肌康复。我忍着痛连连摇头。如果我走了,这丘晚稻姐姐一天也收割不完,我们的计划就会落空,就再也无法向祖母献上生日的礼物。姐姐从我的表情,从我的神态,明白我的内心。她解下绑扎秀发的手帕,替我包好伤口。很快,血寖红了手帕,疼痛丝毫不减。我看着流泪的姐姐,我假装轻松一笑,说:“好了,不疼了。”我又弯下腰,挥动着手中的镰刀。我想,今天是祖母的生日,我不能让姐姐难过,更不能让祖母难过。祖母凭着她那三寸小脚,踏碎了人生旅途上多少艰难困苦,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这样想着,割破的小拇指似乎真的不疼了。 半天,我和姐姐完成三亩六分田的晚稻抢收任务,早早地回家了。当乡亲们看着我们姐弟半天完成了一天的任务时,都用惊奇和难以置信的眼光打量我们。 我和姐姐回到祖母身边,告诉她一天的收割任务半天完成了,要接替她做家务,让她得半天歇息。祖母也有几分惊讶。姐姐把我割破手指的事告诉了祖母,并托起我的左手给祖母看。我清楚地记得,祖母眼里噙满了泪花。可她没有让眼泪外流,反而笑着说:“好,好!你能吃苦,你不怕流血,这就是送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祖母的那个生日,虽然没有燃放大红鞭炮,虽然没有摆下大桌酒席,也没有三亲六眷送来大盒大盒的贺礼或耀眼的红包,但她一直是在高兴,愉快中度过的。 1993年1月11日夜于当代警察杂志社 第76章 祖母的生日 人生几许春秋,便有几许生日度过。无论伟人、俗人,过生日的意义一样,其滋味却各有不同。后辈人给长辈祝贺生日的形式大致相同,其心情却差异万千。今天癸酉年冬月初三日,是我祖母八十五岁诞生日。而我祖母却离开人世已有五个年头。我却仿佛看到祖母仍然像五年前那样,迈着她那双三寸小脚,顽强地行走在这个风风雨雨的世界上,身躯虽是瘦小,却是那样刚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仍如年轻时那般闪烁炽烈的火焰。 可惜,今天祖母已无法接过我手中举起的寿酒,已无法听到我对她老人家的美好祝愿,她是的的确确离开了这个人世,且一去已经五年。这五年,每当想起她的生日,尤其是到了她诞辰的这一天,我内心便涌起不尽的遗憾。她再世时,我未能给她装点一个五彩斑斓的生日,甚至她的许多个生日我都未能回到她身边,为她敬上一杯寿酒,夹上一筷寿面,更说不上为她燃放一挂寿鞭。 自我懂事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想让祖母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因我的印象中,我祖母的生日,总比不上我周围的伙伴们的祖母的生日那般气势,那般火热。在洞庭水乡,上了年纪的人过生日,总会有许多亲朋好友提着喔喔叫的公鸡,黄澄澄的鸡蛋,活蹦蹦的鲤鱼,香喷喷的米酒,用竹篙裹了红红的鞭炮,一路燃放着,上门祝寿。主人便在柳篱小院内摆上一长溜四方桌,少则三五张,多则十几张,大盘盛肉,大碗装酒,一杯敬寿星,二杯敬主人,三杯敬宾客,笑语喧哗,喜气洋洋。而我祖母过生日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场面。一则我家穷,八张嘴吃饭,全靠父母双手拌地种田,连生计也难以维持;二则我家亲戚都很穷,我祖母的两个弟弟和几个侄儿侄女们都是老实农民,我的姑父姑母也是靠种田为生,他们平时自己的肚皮都无法填饱,哪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给我祖母祝寿。每到冬月初三日,他们能送上两斤米,一袋萝卜,或一蓝白菜,就算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记得我15岁生日那一年的冬月初三日,祖母满60岁整。人生能有几个花甲。所以,从古至今,人们把60岁生日看的至关重要,有钱无钱,都得庆贺一番。这天,三亲六眷都来了,乡亲邻里来了,当然都带了礼物,最贵重的是半斤红糖,一般是两个鸡蛋,差一点也有鲜嫩的白菜。满屋里坐满了人,说说笑笑,祝福祖母长寿不老。这时的祖母,表面上高兴,心里却犯愁;家中的米桶是空的,油壶盐罐也是空的,拿什么招待客人。我听她在灶屋里低声发了句牢骚:“一没接,二没请,来上这么多张嘴,我拿什么打发,帮倒忙!”当客人陆陆续续进屋时,我的父母再次分头到外头借米去了。此时还没有回来,我看着祖母着急,为难的样子,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无能。我悄悄邀了妹妹美珍,背起我平时捞鱼的虾推,从后门出去,走向屋后的碧莲河。 这时的河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我挥起竹篙,敲开冰层,河水咕咕地往上冒,敲开的河面长了,宽了,河水便不再动静。我顺堤坡敲了几竹篙距离,便把裤脚高高挽起,下到河里,朝河里伸出虾推。这是一种既笨重,又需要技巧的操作,虾推伸出去要轻捷、平稳,拉回来需勇猛、快速,这样,落入虾推的鱼虾才不会逃出去。我将鱼虾捞起,抛到岸上,妹妹在岸上捡了,放进鱼篓。我们兄妹俩都不吭声,只知一个劲地捞。其苦、其累、其冷、其急,可以想见。老天有眼,我捞起了一条尺多长的鳜鱼。虾推出水时,它企图逃出去,我双手将其紧紧地掐住。我未能看清是一条鳜鱼,双手碰到了它身上的脊鳍和腹鳍,那简直是锋利的小刀,我的两只手心被刺出了两个小洞,鲜血直流。我一点也不感到疼,双手举着它,“啊啊”地叫着,飞快地跑回家,妹妹美珍被我远远地甩在后面,我未去管她。这时,父母借回了米,正愁没有像样的荤菜款待客人,见我捞了鳜鱼,这可是洞庭湖里最上等的鱼呀!父母高兴,祖母高兴,客人们也高兴。顿时,满屋子里掀起了喜庆气氛。都祝贺我祖母福气好,六十大寿有鳜鱼进门,预示着老来要过富贵日子。就是这条鳜鱼,炖了一大锅汤,客人吃了,都说甜,都说鲜。就因为我捞了这条鳜鱼,祖母的六十大寿过得欢欢喜喜,热热闹闹。这是祖母一生中过得最热闹的一个生日。 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宽裕,越过越火红。同时,我和弟弟手中也有了一点小小的权力。每到冬月初三日,我们要给祖母热热闹闹的庆贺寿诞。祖母总是连连摆手。我们坚持,她就生气,并责骂:“莫仗你们掌了印把子,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把过往的苦忘记了。有一千,花一万,就是有座金山银山也会吃空。”我们若是还不依她的,她便清点换洗衣服,装进包袱,提了,颠着两只小脚,躲进邻里,或是亲戚家里去。我们懂得她讲的道理,当然只能依了她的。 祖母在人世间经历了八十个春秋,度过了八十个生日,她的每一个生日都打发得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作为她的长孙,未能把她的生日装点得像别人生日那样超凡脱俗,豪华气派,我感到惭愧,我感到自责。但我更多的是感到自豪,感到骄傲。我的祖母是个一字不识的文盲,是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小脚女人,是个平民百姓,而她留给我的财富,远比进口轿车贵重,远比摩天大楼值钱,即使是数亿元巨资也无法比拟。祖母虽然离开人世间已经五个年头,但她永远活在我们后辈人的心中,每年的冬月初三日,我们都要和她一起度过她的生日。 1994年1月11日夜草于当代警察杂志社 第77章 陪伴祖母 大凡是人,决不会孤立的存在。也就如鲁迅先生所说的不可能自己抓了自己的头发,生活在半空中。今日陪这个,明天伴那个,谁也少不了。 我也不例外。算算已过不惑之年,究竟陪过多少君子,伴过多少小人,实在记不得了。陪谁最有价值,伴谁最无意义,也实在说不准。若有人问我:最乐意陪伴的是谁?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祖母。可遗憾的是,我乐意陪伴的人,离开人世已经七年。 这七年里,我往往用回忆陪伴祖母时的甜蜜、愉悦与欢乐,驱赶现实生活中遇到的虚伪、贪婪与嫉妒。我发现这确实是一剂无穷的妙药,使我变得单纯质朴、年轻活泼,一颗真诚友爱的心,无论何时何地,永无改变,所以,真正了解我的人,都会给我一致的结论:总是用笑眼看待四周,总是用笑眼看待生活。 譬如,我与之交往最密切的朋友,忽一日发现其竟在背后对我中伤诽谤。我会觉得眼前的天地一片灰暗,每一张面孔都阴森可怖,拒绝与所有的人接触,关起心灵的窗户,独享痛苦。人总不能在痛苦中生活,也不可能没有朋友,为了排遣痛苦,有勇气去结交新的朋友,我便会想起那难忘的一幕:夏夜,我从集体的秧田里拔秧回家,一头倒在禾场中央的凉床上一声不吭。祖母不声不响地走过来,一手摇动芭蕉扇,一手抚摸我那被蚂蟥叮咬得红肿的两条小腿,嘴里轻轻自语:下回拔夜秧,穿条长裤,把裤脚放下去,把裤管捆起来,看蚂蟥还能咬伤你啵?男子汉莫只晓得忍受,还要会想办法呢!儿时祖母教给我的这个道理,用在如今的生活中,的确蛮起作用。 又譬如,我陪伴某一权威,献给了他最热情、最甜蜜的微笑,后来发现其并非正人君子,满嘴马恩列斯,背后男盗女娼。我大失所望。此后凡看到权威我就想躲避。其实,并不是所有的权威都会男盗女娼。我彻底纠正自己,依然凭了儿时陪伴祖母受到的启迪。有一次,我精心饲养的那头青毛牯,不知为何来了脾气,朝我伸出犄角,将我掀翻在地,我从一座丈余高的山顶跌进了山窝。腰椎摔成了重伤,卧床不能动弹。我免不了诅咒没良心的青毛牯,发誓待我伤好康复时,我一定要用最严厉的刑罚惩治它。祖母一边给我喂药,一边数落我,男子汉,大丈夫,和一头不会说话的牛生这么大的气,值得吗?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你呀,肚子里放不下一片树叶。真没出息。那时,我听了祖母的开导,没有惩罚青毛牯。后来,青毛牯老了,不能犁田了,被队长赶到集贸市场去卖掉时,我抱着它痛哭了一场。它也刷刷地流泪。那时对青毛牯能如此,如今对人为何不能宽宏大量!儿时从祖母那里得到的启迪,够我受用一辈子。 七年前,祖母离开了人世。我无力挽留。可我不愿让她离得太远,将她安葬在老家门前的橘园里。这样,我每次回到老家,便有更多的时间在祖母坟前静思,有时遇到暖融融的春日,或金灿灿的秋天,竟在祖母的坟头躺上一时半日,眯上眼睛,似乎又回到了祖母的怀抱。当我再次起身离开祖母的坟头,走出老家的柳篱小院,面向五颜六色的世界时,我会觉得浑身增添了新的勇气,新的胆魄,新的智慧和力量。 1995年4月22日于宁乡县公安局 第78章 夏夜的故事 越是高温之夜,我所栖身的城东这片开发区越是频频断电,每当晚饭刚咽一半,或是收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正至中间,明亮多彩的天地,凉风旋转的空间,突然变得漆黑沉闷,热浪升腾。无论谁处于这种环境,谁都会感到痛苦与烦躁。儿子叹息,他是初中生,他尚有许多的家庭作业亟待完成。妻子埋怨,悔不该搬出机关宿舍,住进这居民小区。我则一声不吭,习惯地摸到阳台上,观察四周的动静,判断停电的前景。据经验所知,如果是城东大片漆黑,则很快就会恢复送电;倘若是远处的机关,近前的宾馆,街对面的夜总会、卡拉ok厅一片辉煌,只有居民小区暗淡无光,则是半宿甚至一夜不会来电。我报告的多是后一种情况。妻无奈,只得赶紧摸出蜡烛,点燃,然后去洗碗、去搓衣、去擦地。儿子捧了数学、语文、物理、英语,凑近颤颤的烛光,认真地读,仔细地写。我有许多的事要做,可我什么都不干,只拿把纸扇,坐到儿子身旁,对着那汗珠滚滚的背脊,均匀地摇。我不敢摇得太重,我不愿摇得太轻,重了会吹灭了蜡烛,轻了会热坏了儿子。这分寸很难掌握。可我既不需别人谆谆教诲,也不用自己反复实践,竟恰到好处,熟练自如。妻平时看不起我做事,总责怪我笨手笨脚,此时竟在一旁夸奖我“不学自通,聪明能干”。 其实我并非天才,我是有人指点,有人传授的。祖母就是我最好的老师。自我记事的时候起,脑海里就深深烙下了祖母在炎炎夏夜给我们兄弟姊妹煽风驱热的情景。祖母有一把大芭蕉扇,扇面黄澄澄的,扇边缝了一圈蓝布条,扇柄油光闪亮,平面看上去,整个芭蕉扇状如一座大堤环绕的湖泊,祖母摇动它,扇出的悠悠凉风,就像湖上汩汩流淌的水,永远不会枯竭。我们兄妹五个,躺在禾场里的竹凉床上,祖母坐在中间,左一扇,右一扇,前一扇,后一扇,凉风从她手中淌出,流到我们身上,流进我们心里。我们数着天上的星星,不知不觉中睡去。醒来,祖母依然坐在我们中间,不停地摇动芭蕉扇。后来,我和姐姐长大了些,懂得了祖母长夜摇扇的艰辛,于是,自己拿起扇子,给自己创造一个清凉的世界。可祖母不肯,她说我和姐姐白天放牛扯草、割稻插秧,太阳晒,热浪蒸,夜晚回到她身边,就要好好休息。她依然坐在我们中间,左一扇,右一扇,前一扇,后一扇,将凉风均匀地扇到我们身上。有时妹妹,或是弟弟撒娇,要她多给一扇,她从不答应,还说:“你们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都是我的孙,多给你一扇,少给他一扇,这就是偏心,不公平。做这种长辈,死了会被后人骂。你们说是不是?”她说完,一阵嘿嘿地笑,手里的芭蕉扇朝我们摇得更快更勤。再后来,我和姐姐上学了,暑假里,白天做工,晚上复习功课。我和姐姐认为,祖母的芭蕉扇,顾得了我和姐姐,就顾不了弟弟妹妹,只能作出一种选择,凉风再也不能同时吹到我们兄弟姊妹身上。我们的想法错了。祖母新添置了一把芭蕉扇,夏夜,她双手抡起新、旧两把芭蕉扇,一边朝着躺在竹凉床上的弟弟妹妹,一边对着坐在煤油灯下复习功课的姐姐和我,一起一伏,一上一下,卷起悠悠凉风,驱走了暑热,赶跑了蚊子。那时我就想:等将来我有了儿子,有了孙子,我要像祖母这样,在炎炎夏夜,为他们抡起扇子。几十年前我就有了这样的准备,如今真需要我给儿子煽风,岂能不熟练自如呢?!我把这些全讲了,我希望儿子能说:“等我将来有了儿子,我也要给儿子煽风。”可他没有这么说。他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问:“爸爸!你说供电部门为何就不能像曾祖母那样公平而不偏心呢?电力紧张是不错,可对机关、宾馆、舞厅从不拉闸,偏偏每夜断居民的电呢?”两代人的思想完全不一样。我一时哑然。 1995年5月14日于宁乡县公安局历经铺派出所 第79章 回报 年幼时,在夏夜的凉床上,在冬日的火堆旁,时常会听到母亲对我们兄弟姊妹说:等你们长大了,就会像养硬翅膀的鸟儿,一个个离开鸟窝,远走高飞。那时,就只剩下我和你爹爹看守这栋木板瓦屋。母亲说这话时,声音柔柔,眼里闪动着不易察觉的波光,并总是把手在我身上轻轻抚摸。我是长子,要飞,我当是第一个。每逢这种时候,我们兄弟姊妹都说“不!俺不飞。俺一辈子不离开这个鸟窝”。母亲听了这话,会立即改变先前的神态,目光辣辣脸色沉沉,说:“只有麻雀才在屋前屋后转来转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你们情愿当麻雀?!不!都要飞,都要像大雁那样飞得高,飞得远。”母亲说着说着,又把我们一个个揽进怀里,看看衣服有无破洞,扣子掉了没有,指甲是否长长,耳屎是稀是干。父亲在一旁,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只顾叭叭地吸叶子烟,样子显得很有味,很香甜。 时光悄悄流逝,我们渐渐长大,羽毛丰了,翅膀硬了,都遂了母亲的心愿,相继飞出洞庭湖畔那个翠绿的小院,那个碧澄的水湾。每飞走一个,母亲头上就增几缕白发,父亲脸上就添几道皱纹,可他们并没发觉自己逐渐变老,似乎也从未想过自己注定衰老。父母将我们逐一放飞时,脸上除了愉悦,嘴里除了高兴,别的什么也没有。可我们呢,真要像鸟儿一样离开父母护卫的翅膀,独自远飞,寻食觅粮,筑巢垒窝,内心的确是舍不得。转念想想,古人,今人,伟人,常人,只要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必定离开父母的怀抱,远走高飞,四海闯荡。于是,除了愉悦,除了高兴,别的什么也不去多想。 春来暑往,秋去冬至,忽然间我做了父亲。细雨微风,阳光雨露,又忽然间,儿子长高了,长大了,快要离开我和妻营建的鸟窝,远走高飞了。这时我才想到,当年父母将我们兄弟姊妹逐一放飞时,需要毅力,需要勇气,需要无私奉献。我们飞了,父母身边的笑语少了,歌声少了,翠绿小院里的欢快热烈少了,碧澄水湾里的活泼跳跃少了。父母面对的是寂寞,是孤独。他们的后半生一直在企盼、等待中煎熬。盼来端午、中秋,等到国庆、除夕,短时团聚,一阵欢乐,接下去,又是踮起脚等,又是睁大眼盼。啊!若不是长大成人的儿子即将离我和妻远走高飞,我哪会想到这些呀!于是!我坚定地打算:不管我在天南,在地北,不管我如何日理万机,惊天动地,我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尽量多地飞回西洞庭湖畔那个翠绿的小院,那个碧澄的水湾,飞回父母的身边,无需金银珠宝,山珍海味,只需回报些安慰与问候,只需回报些笑语和歌声。我希望即将离我和妻远走高飞的儿子,将来也能这样回报。 1995年4月8日于齐齐哈尔市公安局 第80章 祖母的秘方 祖母做的精肉汤治好了我的感冒。她还用油布伞点燃驱邪,用艾蒿给我治病,等等。祖母做的精肉汤很特别。的确给起到回神的作用。那时,她根本没有钱,买不起精肉,她是凭借她与王屠夫的特殊关系,给我赊来的。祖母姓王,与王屠夫攀得上一丝丝亲戚关系,加之,她平时总会给王屠夫一些好处,譬如王屠夫因妻子身体不好,儿女一群,缝缝洗洗之类的事,我祖母给予了很多实实在在的帮助。水乡人总讲个回报。轮到我祖母想要点精肉给我做汤,王屠夫哪怕从案桌上括一点,从猪骨头缝里挑一点,再不就索性从别人买的肉里抠一点,也得满足我祖母的要求。 我这身子如今这么结实,虽然五十有六的人了,还能在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天气,全副武装上街巡逻,为护卫第五届两岸文化经贸论坛尽一份民警的职责,多亏了年幼时祖母给做的一碗碗精肉汤的滋养。我永远忘不了祖母对我的爱。 2009年7月20日于长沙 第81章 扶我过险关的小脚女人 人生就像在江河湖海上行船,有很多险关要过。伟人乃大船。俗人乃小船。大有大的险关。小有小的险关。我乃小船。驶过半个世纪,险几重,关几重,一路跌跌撞撞,熬到今天,多亏了一位小脚女人,总是她扶我过险关。 这个小脚女人,并非圣贤,亦非领袖,她就是我那一字不识,一辈子没有离开过灶台的祖母。 如今,祖母已离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的人生之舟又遇到了一道突如其来的险关。我能否越过这道险关,我毫无把握。要是祖母健在该多好啊!她一定能扶我越过这道险关。 处险关,我越加怀念我的祖母。过去祖母扶我过险关的情景,又历历浮现眼前。 今天,若是祖母健在,她一定会嘿嘿笑着对我说:四儿,只要你把心放正了,菩萨一天到晚会跟到你走,保佑你平安过日子。你是国家的警察,吃的公家的饭,你每做一件事,都要把心放在心窝窝中间,莫歪心曲肚。你要天天做好事,多给老百姓造福。那样,邪神恶鬼拢不了你的身,菩萨看到的呀,暗地里帮了你,又不让你晓得。你遇到险关,只管往前走,莫怕,菩萨背后帮你一把,一下就冲过去了。你照奶奶的话去做,不得错拐的! 第82章 又逢祖母生日 又是冬月初三日。每年的冬月初三日,都是一个令我肃然起敬的日子。这天是我祖母的生日。在我汉寿老家那地方,老一辈人习惯以农历计算日月,而不把阳历当回事。我祖母是九十五年前的那个冬月初三日出生的,至于是阳历的那一天,她的父母不知道,她自己不知道,轮到我父母亲和我们更不知道。我们都只知道冬月初三日。今年的冬月初三日,乃2003年11月26日。如果祖母还活着的话,今天已整整九十五岁了。祖母能活到今天,那该多好啊!我们兄弟姐妹及其后代,都会从四面八方回到祖母居住的那个竹篱小院,团聚在她老人家周围,五世同堂,其乐融融。笑声、烟花鞭炮声、亲友邻里的祝福声,夹杂着鸟儿和鸡鸭牛的鸣叫声,汇聚成一支特殊的《祝寿曲》,回荡在小院,回荡在西洞庭湖畔。 这时候,祖母自然是巅着一双小脚,穿梭于小院内外,一会儿走进菜园,用系在腰里的那条青布围裙,捎来白菜萝卜香葱大蒜,送进厨房;一会儿从她床后的谷桶里掏出黄澄澄的蜜橘和甜柚,递到重孙子重孙女们手上;一会儿提了两只水桶,穿过竹园,走近东边的小水塘,提来满满两桶绿汪汪的水,倒入水缸;一会儿小跑进牛栏旁的杂屋里,搂来一抱干柴,送到灶膛前。她一点也不像过生日,就像平常时候那样,她总是这个小院里最忙碌的人。我们抢下她手里的工具,不许她做事,要她坐下来好好享一天清福。她嘿嘿笑着,露出满嘴豁牙,简直像个开心的顽童。她看看这个孙儿,瞧瞧那个孙女,不是数落头发长了,要赶快去修剪,就是嗔怪只顾忙工作,又把身子骨熬瘦了。她也会手捧湘莲蚕豆等好吃的东西,逗逗这个重孙子,哄哄那个重孙女,被重孙子重孙女们追得满院子打小跑。她那架势,就像喝多了酒,一副可爱的醉态。 父母亲一阵张罗,堂屋里那几张宽大的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我们将祖母请到上首坐定,频频给她举杯祝酒。她会给重孙子重孙女们碗里夹菜,边挟边说:“你们还小,这些好东西还吃得不多。我活了几十年,吃的好东西用船拖。” 寿宴过后,全家人簇拥着祖母围坐在电视机前,边品茶,边欣赏电视节目。祖母看着看着,她会问:“那里头的一些伢伢儿,在搞么得?”引得我们一阵大笑。然后,我们给她讲解。她听着,全神贯注,好像全都听懂了,连连点头。可没有几分钟,她就起身离去,我们怎么也无法将她留住。平时她就是这样,对电视毫无兴趣。别人看电视时,她或是补衣,或是纳鞋。她眼力好,直到80高龄,还能穿针引线。这时,她给我们端上来她做的各种各样的点心,有红薯片、有米泡糖、有萝卜干、有炒花生、有炸藕粑,等等,五颜六色,香脆可口。 那些年,祖母的生日,就是我们全家的节日。如今回想,是多么的甜蜜,多么的快乐,多么的幸福。遗憾的是,十五年前,祖母已经离开了我们,她走完了八十年的风雨人生路,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祖母走得太突然了。我们都不相信她真的走了。因为她身板硬朗、结实,能吃能睡能喝,更能劳作,一辈子没有吃过药,没有打过针,更没有进过医院。加之她性格开朗,从无私心,从无烦恼,也从无忧愁。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来没听她讲过什么难处,也从来没听她埋怨过什么人,只听她讲别人的好处,只见她一天到晚劲冲冲的做事。譬如春天家里揭不开锅,她早早地起床外出,挖回来一包野菜,然后将芝麻饼磨成粉,和野菜一起拌了,哄饱我们的肚子。过年时家里没有烧柴,她握了一把镰刀,碧莲河堤坡上挥上挥下,扛回一捆捆黄荆条,或扎刺条,填进灶膛里,尽管薰得两眼通红,眼泪直流,却没有让我们受冻。我那精力旺盛,无人能敌的祖母,她至少能再活八十年,甚至八百年,她怎么会突然离开我们呢?然而,不管我们相信,还是不相信,祖母千真万确地离开了我们。 祖母的离去很突然。那天早晨下床时,她不知怎么一下摔倒了,她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她的左胯骨疼痛难忍。我们把她送到医院,作了全面检查。医生说要做大的手术。祖母高低不肯,吵着要回家。我们留她在城里住下,目的是为了再观察。那些日子,我妻子给她端屎端尿,她过意不去,坚决要回乡下老家。我们只好依了她,以为凭着她顽强的毅力,一定能够战胜这一关。哪能想到,她老人家的病情急转直下,少吃东西,不吃东西,最后连水也不喝一口了。她离去时非常清醒,她叮嘱:不要给她睡太好的棺材,那样她睡不安,贪财的人会挖开坟把棺材偷走。她说不要请人吹吹打打,闹得她睡不好,活着的人也睡不好,她在世爱安静,死了也要图安静。她说不要把她走了的消息告诉别人,包括她的娘家人,莫让死人累了活人。她说她这一辈子活得值得,儿孙满堂,个个都有出息。她说她这一辈子活得自在、快乐,她做的都是好事,不亏欠别人的,别人也都对她好,从来没有人指她的脊梁骨,她死了也放心,不会有人骂她。她特别叮嘱所有的子孙,草木一秋,人活一世,草木活着是给别人遮风雨,送清凉,人活着就是要为别人多做好事,尽力让别人活得快活,活得自在,自己才会快活、才会自在。宁肯自家的日子过得差点,也千万莫做损人的事,莫做亏心的事。她交代到这里,特别拉着我的手说:“你是国家的警察,吃的公家的饭,你每做一件事,都要把心放在心窝窝中间,莫歪心曲肚。你要天天做好事,多给老百姓造福,做老百姓喜欢的人。一辈子做一个老百姓夸你好的人。”祖母说到这里,闭上了眼睛,脸上却露出了微笑。 我们听着祖母的话,真恨不得把她老人家的生命留住。然而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我们无法抗拒。祖母清醒了一辈子。她告别这个世界时,也一如既往地清醒。 日月如梭。祖母离开我们十五年了。但她乐观面对人生,永不向困难屈服,时刻为别人着想的精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时刻伴随着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伴随着我们的成长和未来。她离开我们后的十五年日子里,我在从警路上遇到过很多困难,只要一想到祖母,就有了战胜困难的智慧、勇气和力量,我每做一件事之前,都要认真掂量一番,如果是对别人有利的事,我就做,如果是损人、亏心的事,哪怕对自己再有利我也绝对不做。我不能辜负祖母的嘱托。我是她的长孙,我是国家的警察,无论在家庭,还是在社会,我都必须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担起责任。 祖母没有离开我们。祖母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2003年冬月初三日于长沙火星803 第83章 今天是祖母的生日 今天是2007年12月12日,即农历丁亥年冬月初三日,是我祖母王金川99寿诞纪念日。早晨大约两三点的光景,我就醒来了,再也无法入眠,心里一直想着我该向祖母献上什么样的寿礼?我回想她老人家每次过生日的情景,总是那样简朴,又总是那样热闹,而且每一次都会别开生面,成为我们子孙的节日。如今想起,我心里充溢着甜蜜与苦涩。甜蜜的是我们曾经拥有过那些美好的日子,苦涩的是那种美好的日子已成为回忆,就说今天吧,我不可能像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今天那样兴致勃勃地赶回西洞庭湖畔的老家,为祖母献上生日贺礼,全家四世同堂共享天伦之乐。祖母离开我们已经十九年了,十九个冬月初三日,我们都是在甜蜜与苦涩参半中度过。每当这天,我对妻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奶奶要是能活到今天该多好啊!因为有祖母在,就有我们的节日在。有祖母在,就有我们的童年在。有祖母在,就有我们的幸福在。如果祖母今天还健在,我和妻又会满心欢喜地赶回绿篱小院,与父母,与兄弟姐妹们一道杀鸡宰鸭,捕鱼捞虾,办出满桌丰盛的菜肴,把祖母请到上首坐定,我们向她举杯高唱:“祖母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岳!” 祖母笑得像一朵金灿灿的菊花,手中的筷子不停地往孙儿孙女、重孙儿重孙女碗里夹鱼夹肉,嘴里连声说:“发财!发财!发子发孙!”可惜呀,祖母去世后的这十九个冬月初三日里,这醉人心扉的一幕已无法再现。就说今天吧,我只能以回忆祖母健在时冬月初三日的热闹、幸福情景,度过这值得纪念的日子。 妻见我一早起来情绪郁郁,明白原因所在后她宽慰我:“祖母健在过生日,你也有过一次没回去的记录嘛!今天就权当祖母健在,你又一次因公务无法回到她身边。其实尽孝的方式有多种,只要心里惦记着她老人家,也算尽了孝心。” 这话反倒加深了我对祖母的愧疚与怀念。妻指的是1986年的冬月初三日,那天,厚达半尺的积雪覆盖了洞庭湖平原,北风卷得雪片漫天飞舞。那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少有的大雪。当时,我正住在汉寿县棉纺厂的招待所里,推开北窗,洞庭湖风光尽收眼底,推开南窗,安乐湖的涛声充盈耳膜。此时的洞庭湖、安乐湖,除了鱼鹰与雪花同舞之外,别的均已躲得无影无踪。我并非惧怕风雪不敢回一百多里外的老家给祖母祝寿,而是因有非常特别的接待任务在身,不允许我离开。整整一天,我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人的笑声,以为是祖母的笑声,为他人举杯,当作是为祖母举杯。我真正体会到了忠孝难以两全的滋味。若不是为了公务,我哪怕是一步一步地爬,我也会坚持爬回祖母身边,与家人一道庆贺她78大寿。然而,责任需要我留下。这种痛苦、矛盾的心情,一直折磨着我,直到第二天接了妻子的电话,才有所释然。妻子顶风冒雪,跋涉五十多里长堤,从县城赶到老家,送去了祖母最喜欢吃的衬金糖、白砂糖、姜片、红枣,最需要穿的绒衣、绒裤、棉袜。祖母高兴的情景可想而知。我百感交集,泪水浸湿了话筒。对妻子下面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清,但我心里明白,她肯定向我描述了全家人欢度祖母生日的幸福情景。祖母78岁生日,我虽然未能回老家向她当面表达祝福,但有妻子当我的全权代表,我也算尽了孝心。我难过的心情有所缓解。 半月之后,我圆满地完成了接待任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假回老家看望我的祖母。我推着自行车走进绿篱小院,故意摇得铃子“当当当”响,祖母听到,急忙颠着一双小脚从厨房里迎出来,边走边解掉腰间的围裙,抽打净身上的草屑,走到我面前,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我一番,用嗔怪地语气说:“胡子又长多了。”我首先向她解释没回来给她祝寿的原因。她打断我的话,乐呵呵地说:“有你媳妇儿回来看我,比你来我还喜欢些。”她看看我身后,又问:“这回双娥、萌萌没有来?”我说:“你孙媳妇要上班,你重孙子要上学,都请不动假。”她连声说:“上班是大事!上学是大事!”说着,她朝院门外看看,没发现外人进入,便一把拉我进屋,很神秘地解开棉袄、绒衣,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小包,塞进我手上。我看清了,包里是几根衬金糖。她说:“双娥给我买来好多生日礼物。我只给你留了这一点点。趁没有外人来,快点吃了。”我手握浸透祖母体温的衬金糖,眼泪刷刷地往下掉。我又听她说:“我留了一碗你喜欢吃的野鸡肉,藏在雪洞里。我生怕天晴雪化,留不住。我这就去下锅,再添几个小菜,你好好喝几盅。” 我没有阻拦祖母。我望着她那瘦小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敬仰与热爱。她虽然身躯瘦小,但她骨子里所隐藏着的情意与精神,却伟大而崇高。 我在她99华诞这天回想起这一幕,我口里、心里满是衬金糖的清甜与野鸭的芳香。祖母仍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谨以此文,纪念祖母99华诞。 2007年12月12日23时22分于长沙火星803 第84章 祖母的故事与儿子的秘密 几十年过去,我如今仍依稀记得,每当大年三十的夜晚,全家人围了旺旺的火堆守岁,既不像现在这样“二五八”,也不会被“相声”、“小品”逗得打哈哈,父母、姐妹、兄弟都只能伸长了耳朵,听祖母讲故事。 那时,祖母是我们家的最高长者,是支撑我们这个家的坚强柱石,换句话说,没有祖母的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就没有我们这个家的繁荣昌盛,兴旺发达。别看她脚小,跨过的河流,翻越的高山,难以计数;别看她体弱,背断的纤绳,挑损的扁担,无法估算。她讲的故事,都是她亲见亲闻亲历的积累,没有半点水分和盗版。如今回想起来,听祖母讲故事如同读泰戈尔的诗,看达·芬奇的画,听贝多芬的歌,更超越了看克林顿演讲和叶利钦致辞。 可祖母并不把她讲的故事当回事,她每次讲到结尾都显得极天真地说,这全是凭着兴致编来的,不能上书,不能入典,更不能拿出吓唬家里的后代人。她知道我们敬她为家里的最高权威。她担心我们拿她作偶像,用她说过的、做过的去规范后代人。她说,如果那样,我们家的后代人不但不会有大的发展,反而有一代不如一代的危险。我觉得祖母的话很深邃,很远见。所以,轮到我做了父亲,我从不在儿子面前提起祖母的功德。 事情也真奇怪,渐渐长大的儿子不知从哪里寻到了根底。这是我最近才发现的秘密。这天我突然收到一封奇特的约稿信,是儿子就读的学校里那位校报主编寄给我的,意思是要我写篇散文,谈谈我如何运用我祖母智斗日寇,救护抗日勇士的事迹,启发儿子爱国爱家,奋发学习的经验和体会。我纳闷,儿子长大十三岁,我从未对他谈及这些呀!恐怕是校报主编弄错人了。 我回函。校报主编打来电话,坚持说:没错!没错!千真万确。校报主办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征文大赛,同学们踊跃投稿,有的记叙了曾祖母领导“一·二九”学生运动的卓越,有的描绘了曾祖父参加“百团大战”的辉煌,有的表现了祖父祖母挖地道,端炮楼的勇武。不愧是本市唯一的省属重点中学,名门后裔云集,功臣子孙会聚。我儿子的参赛文章则由于没有曾祖父曾祖母的辉煌,没有祖父祖母的神奇,反而填补了一个空白。他笔下的曾祖母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小脚女人,不会扛枪舞刀,更不会调兵遣将,最神奇的事迹仅仅是将常德保卫战中,偷渡沅江突围,遭日寇追击的两个受伤士兵藏匿起来,鬼子的刀尖对准她的胸膛,她尽管双腿打颤,脸上流汗,可她决不出卖。校报主编告诉我,儿子在文章末尾写道:“我的曾祖母做了一件中国人应该做的事,所以,她从未在我们后人面前炫耀。可我却更加敬重她老人家。我能发奋学习,就是因为她的事迹和精神给了我力量。” 我惊讶不已。儿子放学回家,我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我什么都没有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可说。事实越加证明,祖母不让我们拿她生前说过的做过的去规范后人是完全正确的,充分表现出农村小脚女人的远见卓识。后人该了解、该知道的东西,不用长者成天唠叨、数落,自然会弄个明白。后人不比前人蠢,只会更聪明。 1995年春于宁乡县公安局历经铺派出所 第85章 一张特殊的棕绷床 这三十年来,我的各种家具已更新了好几代,唯独一张棕绷床没有换过,它眼见着一代又一代新的同类被替换、被淘汰,而它则稳如泰山般地占据在卧室的主体地位。因为这张床的每一根棕绳里凝结着我祖父的血汗,饱含着他老人家对晚辈的一腔深爱。 1979年的春天,祖父得知我打算结婚的消息,老人家从牛鼻滩来到老家,此时眼睛几近失明,背已弯得像一张弓,我老远看着祖父从碧莲河堤上走来,背上扛着一个大包。我纳闷老人家平时回老家是不习惯带东带西的,总是给钱表示对我们的关爱。他扛的是什么呢,我迎上去。老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接过沉甸甸的大包,里面一部分是棕绳,一部分是棕丝,一部分是棕片。我问老人家不远几十里背这个回老家干什么,祖父笑呵呵地说,你不是要结婚了吗,我送你和双娥一样特殊的礼物。我还是没弄明白。祖父笑而不答,显得有些神秘。 祖父搓成几十斤棕绳,又指挥我父亲用家里的椿树制成床架,织成棕绷,用手摸遍每一个部位,直到百分之百的满意为止。祖父对我说:睡上这样的棕绷床,发子发孙,传宗接代,一代更比一代强。 2008年12月于长沙 第86章 亲情依旧 幸福的人,快乐的人,心中都有一团燃烧的火。只是火种来源不同。这好比奥运圣火,不同的承办国,圣火火种的采集处也就不一样。我是幸福的人,我是快乐的人,我心中有一团燃烧的火。这团火,不是上帝赐予,不是神仙施舍,而是我尊敬的父母在每年的除夕给我点燃,让这团火伴我走过一年又一年。 儿时过年,是在岳阳楼西、桃花源东那个宁静而又美丽的水湾里。生活在这个水湾里的人们,对过年有着许多独到的讲究和特有的习俗。真正显示其特殊魅力的是每年除夕,家家户户的人都闭门不出,围着堂屋里那一团旺旺燃烧的火守岁。这团火越烧越旺,预示着来年兴旺发达。这团火弱了熄了,对来年便是一个不祥之兆。除夕的这团火,在水湾人的心中非常重要。从古至今,流传着一句民谣:“有呷无呷,烧堆火扎。”意思是说,哪怕平时穷得揭不开锅,也要准备充足的干柴,到了除夕,保证自家堂屋里燃起一团红彤彤的火焰。 我深深地记得,每当除夕那天吃过晚饭,父亲关了所有的房门,把我们兄弟姊妹五个叫到堂屋里坐成一圈,他在中间架上一个很大的树蔸,这树蔸必定是经过六月的太阳烤晒,没有水分,表面呈金黄的颜色。接着,父亲往树蔸的周围很规则地架上一根根干柴,然后,划火点燃。首先是干柴燃烧,继而树蔸毕毕剥剥作响,升起红旺旺的火焰。有时,树蔸还会突然“嘭”的一声响,朝四周溅起火星。我们兄弟姊妹先是作害怕状,担心火星落到自己身上,接着发出欢快的大笑。祖父母和父母亲听到这“嘭”的爆响,脸上立刻露出会心的微笑。这爆响,意味着驱走邪气,迎来喜气,预示着来年的兴旺。当堆放树蔸周围的干柴熊熊燃烧时,父亲必须不失时机地一根干柴一根干柴地添加,以保证火势有增无减,火焰升高不降。我佩服父亲,他对火候总是把握得那么好,堂屋里始终保持一团旺旺的火。这团火,烤得我们兄弟姊妹浑身暖融融,满脸红彤彤。我们讲故事,说笑话;我们猜谜语,对对联;无拘无束,欢快活泼。祖母和母亲则从堂屋到厨房,穿梭不停地忙碌,把准备了一年的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给我们摆出来:湘莲、瓜子、蚕豆、绿豆、炸虾片、烤鱼片、白花花米泡糖、黄澄澄萝卜丝。祖母和母亲连声催我们吃,生怕我们的嘴和牙齿有一刻休闲。这时,父亲边往火堆里添柴,边用严肃的口气对我们过去的一年进行评议。姐姐劳作三百六十五天,挣了一个正劳动力的工分,不过,和妇女队长顶了一次嘴;我天天起早睡晚,割牛草,出牛栏,青毛牯养得膘肥肉满,就是不该让青毛牯和常德那边的芦毛牯打一架,把芦毛牯的屁股都剜烂;妹妹喂猪喂鸡,换回了油盐钱;大弟弟没有偷偷下湖玩水;小弟弟没有天天逃学。最后是母亲作总结。年年的除夕,年年的火堆旁,母亲都只有那一句话:“你们又长大了,都要懂事,都要争气。有毒的东西不吃,犯法的事情不做。对亲戚朋友要尊重。对老师同学要热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指着旺旺的火堆问:“你们当着火神菩萨的面回答,我的话都听进去了吗?”我们兄弟姊妹都朝着那一团旺旺燃烧的火,慎重地点头,认真地回答。因为母亲常说:谁在火神菩萨面前说假话,谁就会受到惩罚。所以,一年又一年,父母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我家为了除夕那一团燃烧的火,也曾有过烦恼、痛苦。记不清是哪年哪月,我家屋前屋后的树竹砍光了,村上的湖滩、渠堤,也不长芦苇、杨柳,成了光秃秃一片。平时做饭的烧柴极度紧张,队上分得的稻草只能满足三分之一的需要,剩下的全靠祖母颠着一双小脚,拿了镰刀绳子,从湖堤上砍来一捆捆荆棘、茅草维持度日。要燃起除夕那一团火,已没有树蔸、干柴。我知道该为父母分忧。我在放牛的同时,捡了一堆堆牛屎,拌上斩碎的草末,摊成饼,晒干,整整齐齐地堆放在牛栏一角。到了除夕,将粪饼一块块搬进堂屋,架了,由父亲点燃,那红旺旺的火焰,也同样烤得我们浑身燥热,心里融暖。父亲依然总结我们的成绩,指出我们的不足。母亲依然用她那不变的道理教育我们,依然要我们当着火神菩萨的面作出保证。只是没有了烤鱼片、炸虾片等好吃的东西。正因为这样,我们品尝到了生活的另一种滋味,更加理解了父母的话,对除夕的那团火,也有了更深厚、更特殊的感情。 很快,我家屋前屋后的树竹,村里湖滩上的芦苇、渠堤上的杨柳都一起蓬蓬勃勃地长了起来。每到除夕,父亲又能搬出经过六月的太阳烤晒的树蔸、干柴,在堂屋里燃起那一团旺旺的火。如今,我们兄弟姊妹虽天各一方,并都已成家,可每年的除夕,父亲在堂屋里燃起的那一团旺旺的火,依然将我们吸拢到一起,美景依旧,亲情依旧,笑声依旧,爱心依旧。所不同的是,祖父祖母的笑脸已化作永恒,悬挂在堂屋正中。儿子和侄儿侄女、外甥外女们的笑声,给小院增添了朝气与欢乐。茶桌上摆出的除了母亲准备的烤鱼片、炸虾片等土特产品,增添了美国开心果、日本红富士,还有东山姜片、海南香蕉……除夕的那一团火,不仅仅是在除夕给我温暖,给我快乐,它早已化作情,变为爱,融入我的骨髓,注入我的心灵,伴我在人生的旅途上跨沟,越坎,驱虎,赶狼。我的生命一刻不息,除夕的那团火就一刻不停地在我心中燃烧。 1995年12月于长沙 第87章 我的第一任武术教练 我有这一身超凡的武功,在平时的侦查破案中,与犯罪分子交手时稳如山,定如松,手到擒来,完全得益于我的第一任武术教练。他不是少林高僧,也不是武当掌门,他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也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人。他就是我的外祖父。北方人称“外公”,而我们常德那地方则称“家公”。这一字之改,意义非常。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就有练就一身盖世武功的强烈欲望。这是因我生性要强使然,也可以说是生活所迫。我的家,在洞庭湖西畔的一个十分美丽的水湾里,每年的涨水退水季节,村里的伢儿们都要抢占湖田捉鱼捞虾,那情景如同占山为王。谁家的兄弟多,谁就能占到鱼虾多的湖田。我家兄弟姐妹五个,我上面是长我三岁的姐姐,下面是小我三岁的妹妹,最后是小我一大截的弟弟,在争抢湖田的战役中根本无法上阵。我只能单兵作战,与那些兄弟多,势力强的小伙伴们争抢湖田时,不免要吃亏。我想:我若是有关羽、赵云、杨六郎、杨幺、岳飞那样一身武功,一人能敌百万兵,我就不会被人欺负,就是一条好汉,就是一个英雄。于是,我开始苦练武功。那时,我不知道家公有一身武功。在我的印象中,他虽然高大英武,仪表堂堂,可他温和文雅,慢条斯理,对人总是客客气气,似乎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更不用说交手打斗。我也没见他耍刀弄枪,使用棍棒。以致知道家公有一身武功时,我感到万分惊讶。我初练武功那阵,没有师傅领教,完全是照搬茶馆里说书人描绘英雄好汉如何练功的那一套。如鲁智深力拔垂杨柳,我也就早早晚晚抱住碧莲河边的杨柳树,恨不能将其连根拔起。武松打虎景阳冈,我就将我喂养的青毛牯当作老虎,抓住那两只牛角与它斗力气。我还练额头穿墙,用自己的额头猛朝墙壁上撞,以为这就能练成铜头功。我还练手掌断竹,一有机会,我就会钻进自家屋后的那片竹林里,挥起手掌朝一棵棵竹子砍个不停,以为这就能练出铁掌功。我给自己制订了一个练功计划。可这计划刚开始实施几日,我已头青脸肿,遍体鳞伤。父母亲发现了我的秘密,狠狠地责怪了我,同时请来我的家公,对我进行管束。 我做梦都没想到,家公听了事情的原委,不但没责怪我,那方正宽阔的脸上竟露出会心的微笑。他伸出大手抚摸着我的头,说:“是块练功的好材料。那我就做你的第一个师傅吧!”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老人家凭什么做我的武功教练。我悄悄地问母亲:“家公有武功?”母亲笑而不答,反问我:“你不是看过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电影吗?”我说:“小日本佬都是挥着刀,杀人不眨眼。”母亲说:“你家公用他的一根齐眉棍,打退了七八个小日本。”我不禁惊讶,家公竟有这等本事,可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家公真能做我的第一任武术教练,我也就成了一人能敌几人的英雄。我高兴得一夜没合眼。 家公果不食言,从第二天开始就教我武功。可他不是教我舞棍耍刀,飞檐走壁,而是教我一些简单平常,枯燥无味的东西。他将厚厚一叠草纸钉在柱子上,教我朝着草纸上击拳。他在水缸里装满大米,教我手不停地往米里插。几日下来,我习武的激情锐减。这天早晨,正是家公给我规定的练拳时刻,我朝着草纸上打了几拳,就溜到碧莲河摘菱角去了。家公把我从河里叫回家,进门,他二话没说,对着钉在堂屋中柱上的那厚厚一叠草纸,挥手一拳,没听见半点声响,只见厚厚的一叠草纸全被击穿,纷纷飘落一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家公露出他的武功。我惊得目瞪口呆。家公又钉上厚厚一叠草纸,脸上依然挂满了慈祥,问:“练?还是不练?”我二话没说,挥起了拳头。家公在一旁说:“你要记住,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 由于家公的悉心指点,我的武功提高很快。这时的我心里有点洋洋得意,总想着要如何在小伙伴们面前露一手。这天,我和村里的十几个放牛伢儿一道在碧莲河滩地上放牛,我觉得这是展现自己武功的好机会。我首先是在牛背上倒立,接着是在牛背上翻跟头,再接着是扳住牛的两只犄角,与牛斗力气。我的表演,引来了小伙伴们的阵阵喝彩,湖滩上热闹异常。我很得意,还打算露一手自己的功夫。突然间,我看见家公牵了我的青毛牯往回走。我赶紧跟了上去。一路上,家公没说一句话,脚板踩得碧莲河堤咚咚地响。我知道家公在生我的气。他不会打我,骂我,但这比打我,骂我更可怕。我扯着家公的衣角,说:“我错了!”家公说:“你晓得错了就好。”他手指脚下的碧莲河,又说:“你看看,在河面上跳来跳去的是些什么鱼?”我说:“全是些游刁子鱼。”他说:“真正的大鱼都沉在水底下,是不会浮出水面跳跳蹦蹦的。”接着,他给我讲了他凭借一根齐眉棍,打败了7个日本兵,解救十几个青壮年的往事。那7个日本兵是为进犯常德的大队人马探路的,眼看离常德城近了,他们担心路上遭到中国人的抵抗,就沿途抓了十几个青壮年既给他们当挑夫,又给他们当炮灰。家公本可以不被抓去的,日本鬼子进村时,他带着全家藏进了竹园里。可村上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者腿脚不灵便,被7个日本鬼子给堵住了,逼他们交出村上的青壮年,几个老人死也不肯开口。日本鬼子就架起了干柴,要将他们活活烧死。在这种情形下,家公挺身而出,救了几个长者,用自己的齐眉棍当扁担,给日本鬼子当挑夫。一路上,任由日本鬼子打骂,他没有还手。一个汉奸挖苦他,不是说你武艺高强吗?怎么不和人家试试。家公只当没听见。当行至一片前后没有人烟的湖田时,家公突然丢下担子,挥起齐眉棍,刹那间,那7个日本鬼子都成了他的棍下鬼,那个当汉奸的吓得连连喊饶命。我这是第一次听家公亲口给我讲他过去经历的事。我明白他此时给我讲这件事的用心。家公这次对我的教诲,我一辈子受用不完。此后,无论何时何地,我从没有张扬过自己的本事和成绩。 此后,我习武更加用功、刻苦,武艺日渐长进。可我毕竟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争强好胜的心特别强,一不小心,又犯了个错误。那年头,父亲担任共和国最基层的行政当官,可他难以做到政令畅通,主要是千百年形成的宗族势力作怪,那些有着几兄弟的大户人家,每到关键时刻就会倚仗武力欺负人。父亲则单打鼓,独划船,没有兄弟支撑。我母亲曾多次不让父亲当这个怄气的小官。可上级总是不同意。父亲只得服从。我渐渐长大,渐渐懂事,一心想帮父亲一把,对那些刁难父亲的人,我早已记恨在心。那天,父亲安排他领导的几十号青壮年劳力上冬修工地,有户7兄弟的人家,以老大为首的站出来作对,舞着双拳,冲到了父亲面前。我心想:打得一场开,免得百场来。降服了这7兄弟,看谁还敢与父亲作对。我从家里操了家公赠给的那根齐眉棍,冲进吵得一锅粥的会场,一声怒吼,一棍将那领头闹事的老大放倒在地,其余6兄弟先是瞠目结舌,继而一个接着一个地朝我冲了上来。我使出浑身的本领,将这7兄弟全部放倒在地。这是人们没有想到的。我顿时名声大振。我也得意非常,觉得显示了我们杨家的威风。这7兄弟向上级递了状纸,强烈要求撤我父亲的职,赔偿医药费。上级采纳了他们的第二条要求:赔偿医药费。我高低不肯,声言: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你7兄弟挑起事端,又反告黑状,不算男子汉。有本事,再与我较量一番。父亲阻止,母亲责骂,我一概不听。我就像一头斗红了眼睛的青毛牯,晃着犄角,横冲直撞,谁的话也听不进。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家公的耳朵里。他从几里路远赶来,把我叫进我家的竹园里。他说要收回送给我的齐眉棍。我一下就流出了眼泪。我不肯还给他。他说这齐眉棍跟了他几十年,除了打过日本鬼子,从没打过其他人。到了你手上,却用它打了自己人。我辩解:是他7兄弟倚仗势力,欺负父亲,不服从安排。不给他们一次教训,以后会更加捣蛋。家公开导我:有力,有理让人三分,是圣人。因为有力,有理,就不饶人,那是庸人。无力,无理,扰人,是小人。家公边说,边挥起手掌,将身边一根根碗口粗的竹子拦腰劈断。我顿时明白,家公的本领,远不止他教给我的这些。而他时时,事事,都是和善待人,从没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欺负人。我扑进家公怀里,哭着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家公摸着我的头,什么也没说,又把齐眉棍还给了我。 我跟着家公习武的日子,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遗憾的是,家公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如果他老人家还活着的话,应该是百岁高龄了。可这二十多年来,我总觉得他还活着,我每遇大事难以决断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说出:“那就去问问家公吧!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家公毕竟是离开我们了,什么大事都只能靠我们独立思考了,好在家公生前把所有的绝招,所有的真功,所有的看家本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我,这如同一片片金钥匙,帮助我解开了人生旅途上的道道难关。所以,这二十多年里,我每当想起我的家公,忆及我的家公,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多次欲写文章纪念我的家公,皆因手颤抖,眼模糊,被迫作罢。后来,我取了一个常用的笔名,时时刻刻纪念我的家公。我的家公姓李,名祖军,汉寿县聂家桥乡皇城村人氏。我的笔名李程就是这一组文字的浓缩,它虽然不像别的大文豪的笔名那样如雷贯耳,但它寄托着我对家公的深切怀念之情。如今,这笔名已传遍了我家公的成百上千的后辈人之中。他们很多时候索性直接呼我“李程”,而把我别的名字冷落在一旁,甚至忘记干净。 我家公的后人很多,仅外甥男女就差不多有一个排。我母亲是她那一辈人中的老大,我自然也就是我们这一辈人中的老大。按照祖传的家规,李氏门庭的武功只许隔代相传,只许男子相传。这样,先天就赋予了我从家公那里领教真功的优越地位和条件。这点,直到家公去世时的那一刻都未曾动摇。1979年春节后家公一病不起,外祖母发过几回病危通知,待我们从四面八方赶到时,家公的病又有了些好转。到了真正病危的那一次,我则因公出差在外不能速速赶回,路上耽误了两三日,我心里以为再也无法见家公最后一面了。哪知,家公则以他顽强的生命力坚持着,硬是等着我赶回到他的身边,才最终告别了他曾经吒咤风云七十多年的人世间。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催人泪下的一幕。当我刚踏进皇城村时,就有人喊着:“你也回来了。你家公一口气落不下去,就是等着你回来给他送终呢!”我大步跨进李家老屋,只见家公已睡在了堂屋的正中,寿衣寿鞋均已穿戴整齐,脚后的两盏寿灯也已燃起幽幽的光芒,只有送终的鞭炮没有点燃,送终的锣鼓没有敲响。母亲一把拉着我的手说:“你家公凭一丝丝气苦熬了三天,就是要等你这最长的外甥回来咧!”我走近家公,俯身抱着他的头,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轻声地对他说:“家公!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来了!”家公紧闭多日的双眼此时微微战了战,两只眼角流出丝丝泪水。所有在场的亲人见状都号啕大哭起来。我眼里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我强忍着,一把抹干。同时,我制止了所有人的哭声。我贴近家公的耳朵轻声地说:“家公!你放心地走吧!你教给我们的一切,我们都记下了。”我揩干家公眼角的泪水。不见新的泪水流出。只见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非常惬意地落下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家公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他传给我的武功和人生真谛,却永远地留在了我心中,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在我的人生旅途上,我还有过许多任武术教练,真正影响我人生道路,做一名秉公执法的好民警,是我的第一任武术教练。 2003年春节于汉寿县老渡口 第88章 家公教我植树 我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家公家家的家。除了一饱口福,还能一饱眼福。因为家公家家家里有一个美丽的院落,在常德汉寿交界处的方圆十里八里之内,没有哪户人家的院落能与之媲美。门前一汪碧水,水边几株垂柳。宽阔的禾场光亮洁净,半人高的插柳子密密匝匝组成一道绿色的长城,环绕禾场四周。东边两株浓绿如盖的柚子树,西边两棵高大挺拔的梨子树。三间正屋连带两间横屋,清一色的杉木、清一色的黑瓦,板壁、柱子全用桐油刷得光可鉴人,飞檐翘角,屋脊像一条腾飞的巨龙。屋后更是福地洞天。东侧一口水塘,西侧一口水塘,一口水塘浇地,一口水塘饮用。北面一片水竹,一株株拔地参天,大的碗口粗,小的也一把握不拢。阳光下翠绿欲滴,风雨中飒飒有声,煞是惹人喜爱。院子四周遍植桃树、橘树、李树、板栗树、柚子树。院子正中的大片地里,种满了芍药、菊、桂等各种各样的中草药,四季都有花儿绽开,早早晚晚散发出醉人的芳香。 我每次去,都会看到家公在药园里忙碌。他只要听到我的声音,就会放下手里的活,第一件事就是打量屋前屋后的那些果树,春摘桃,夏采梨,秋下橘,冬揽柚,他和家家平时舍不得采摘这些果子,总是给我们留着。也有提前成熟的,不等我们来,就开始下落。家公就小心翼翼地采摘,装满他那只金黄的竹筐,北边一筐,送到我家,南边一筐,送到我大姨家,东边一筐,送到我小姨家。 每当我接过家公肩上装满果实的竹筐,见他累得满头大汗,就诚恳地劝他以后别送了,要吃,我们自己会去。他说:“以后老了,想给你们送也送不成了。”我说:“家公永远都不会老。永远力大无比。”家公笑着说:“世界上只有不老的树,哪有不老的人。”他说这话时,我发现他用特异的目光盯着我家院子里,一会没有说话,仿佛想到了什么。 这年冬天,也就是他六十大寿过后的第三天,他担了两株人把高的柚子树、橘子树,送到我家。那时,我父母亲都上了冬修水利工地,姐姐那年出了嫁,我因文化大革命停课回家。家公对我说:“人挪活,树挪死。你爹爹汪家当队长,又调到老渡口当队长,你们跟着搬来搬去,搬得连一棵树也没有了。”家公带着我,东边栽两株,西边栽两株。如今,这四棵树成了我家众多柚子树、橘子树中的王者,每年结的果也最多。家公教我施肥、剪枝、防虫。他特别强调:“每年冬月,都要给它们松一次皮,来年结出的果子才多、才大。”连续几年的冬天,在家公的指导下,我家屋前屋后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直到今天,我们仍按家公教给的办法管理着我家屋前屋后的果园,收获比别人多出几倍的果实。 2004年春节于汉寿县老渡口 第89章 外祖父的遗物 这是1979年3月21日,我尊敬的外祖父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令他牵挂的世界,他留下的遗物只有一根浸了桐油的麻绳牛鞭,这牛鞭跟他朝夕相处几十年了,是他的爹爹,我的曾外祖父临死的时候遗交给他的。那时候,全国还没有解放,人民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曾外祖父把牛鞭遗交给我的外祖父,希望牛鞭到了他手上,不再去别人家的田里吆喝别人家的牛,要在自家田里吆喝自家的牛。外祖父没有白白接过这牛鞭,实现了曾外祖父的愿望,解放那年,全家九口,分得了几十亩田土,分得了一条壮滚滚,气昂昂的青毛牯,他高扬着曾外祖父传给的牛鞭,吆喝自己的牛,犁自己的田,翻开了人类史上的新篇章。 家公几十年如一日,牛鞭不离手,忘我地吆喝着牛在社会主义大道上奔跑着,与其说用牛鞭吆喝牛,倒不如说是用牛鞭吆喝他自己,他春夏秋冬,日出日落,从没歇息过,翻耕施肥,插秧收割,不停脚和手。1963年,他第一次进县城参加劳动模范大会,会上,县委书记领他们参观了农机站的“铁牛”,从那时候起,他心里就萌动了一个新的念头,要是能把爹爹遗留下来的鞭子永久收藏起来作为纪念,而在自家的田里用铁牛,犁的又快又好,几多好啊!但他也懂得,要把铁牛迎进自家的田里,还得加劲使用爹爹遗留下来的牛鞭。他从县里回队那晚的社员大会上,他红着脸,讲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社员们都齐声喝彩。从此,他更加辛勤的扬鞭,吆喝牛,犁田。他一心盼望把牛鞭藏起来仅仅作为纪念,在自家的田里使用浑身红彤彤的“铁牛”。没想到,一场洪水袭来,冲毁了他的希望。“铁牛”怎么也不能到队上的田里来,曾外祖遗留下来的牛鞭怎么也收藏不起来。 如今,家公把这根牛鞭留给了我们,他的孙子、他的外孙的手上。临终前,他抓着这根牛鞭,眼里闪烁着那最后一缕生命的火花,对我们说:“伢儿们啦!我几多想把这根牛鞭带走,不留给你们啦!可眼下还是要用它啊!你们拿着吧,崭劲吆牛,崭劲耕田,等获得了大丰收,把‘铁牛’……迎进……队上的田里来……” 他的话没说完,就静静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握着前两代人留下来的这根牛鞭,能平静吗?能不感到肩头的责任吗?外祖父接过曾外祖留下来的牛鞭,没有辜负曾外祖的临终希望,如今,外祖父又把这根牛鞭留到了我们孙辈手上,我们能否实现他老人家的临终遗愿呢? “轰隆隆!”我听到了小河那边的田野上传来“铁牛”亲切的召唤声。 1980年4月11日于汉寿县老渡口 第90章 纪念家公诞辰一百周年 “家公”,是我们常德那地方对外祖父的敬称。一百年前的今天,我的家公李祖军诞生在常德市汉寿县聂家桥乡皇城村阳甫岗组。戊申年冬月初一日,这是个令我魂牵梦绕了大半辈子的日子。当这个日子越来越向我走近的时候,我的心越来越不平静。无论行走,还是睡下,我都一直思考着如何纪念这个伟大的日子。我提出了多种纪念方案,都被他的大女儿、我的母亲否定,她说:“你晓得家公的脾气,一辈子不图虚名,不讲排场。只要你心里有家公,就是最好的孝敬。别的都不要搞。”我尊重母亲的抉择。如果违背,会令她不高兴。她虽然一字不识,但她有一颗圣人的心,从来不把世俗的东西放在眼里,我行我素。从我母亲身上,时刻可以看到我家公的影子。尊重母亲的抉择,就是对家公最好的纪念。 虽然不举行家公诞辰百周年纪念仪式,不召开座谈会、纪念会、文艺专场演唱会,也不编辑发行画册和纪念文集。但我作为家公的长外孙,总不能任何纪念形式都不采用吧?!连日来,我白天忙完公务,晚上便一头扎进书房,从几十年积累的浩如烟海的相册和底片夹里,挑选出反映家公人生轨迹的一副副黑白照片和底片,或翻拍,或扩印。家公英武的相貌,慈祥的笑容,坚毅的神情,逐一展观在我眼前,栩栩如生,可亲可敬。已是过五奔六之年的我,又仿佛回到了家公的怀抱,回到了家公领着我穿越贫穷苦难,追求幸福温馨,学习文化知识的孩提时代。 我是在湖水里长大的。每年春回大地,乍暖还寒之时,我就迫不及待地往屋后那条清悠悠地碧莲河里钻。自然免不了感冒发烧。到了高烧不退的关键时刻,母亲就会对父亲发出命令:“快去把家公请来。”如果不存在特殊情况,大约半个多小时以后,家公准会一头细汗地出现在我眼前。他伸出温暖的大手,摸摸我的额头,再探探我的脉搏,嘴里问长问短。同时,从他怀里掏出或香喷喷的,或凉冰冰的药物,不是溥在额头,就是塞进腋窝。这时,不用他吩咐,我母亲及时地递给他一只拳头般大小的青花瓷杯。家公接过,走向床后的米桶,亲手盛满一杯米,又回到我面前,然后解下他系在腰间的那条青布围单,包上青花瓷杯,系紧,俨然如今的印把子状。他用右手举了,朝着我的面,一圈连一圈地轻轻晃动,嘴里吐出丝丝的声音。然后揭开,瞧瞧青花瓷杯里的米粒,判断出我背着父母下河游泳的地方。没有出现过一次与事实不符。他又用青布围单重新包裹好盛满米粒的青花瓷杯,放在我的枕头底下,叮嘱两天两夜不许移位。他每次都会交代我的祖母,两天过后,将青花瓷杯里的米用茶罐煨成饭,让我一餐吃了,退烧除热,康复如前。家公用这种办法,灵验地一次次医好我的感冒发烧。迄今我仍未明白,他用的是那种医术。 还有比这更神奇的。千百年来人们用“手到病除”赞美华佗的高明医术。以我的切身体验,我家公的医术比“手到病除”的华佗还略胜一筹。因为他无需与病人面对面的伸手把脉,也能治病除疼。那是1965年深秋,在汉寿县二中就读初一的我,先是左脸肿大,校医为我打针下药,不但未收到疗效,右脸也随之肿大起来,一下成了全校有名的猪八戒。前三天,我克服疼痛,坚持上课,到第四天连水也咽不下,成了卧床不起的重病号。班主任设法带口信给我家里。母亲风急火急赶到,送我进县医院治疗,一星期过去,仍不见明显好转,成天疼得叫爹喊娘。母亲对我说:“看家公能不能治好这号怪病。”她把我托付给同学护理,自己连夜赶回四十里以外的家公家。第二天清早,母亲就出现在我病床前。她带来了家公连夜为我特别熬制的膏药,立即往我左右脸部各溥一贴。我怀疑它的作用,并流露出对家公的不满:“他不来当面探查我的病因,对症下药,就凭这几贴膏药能行?”母亲说:“家公给集体饲养的那两头牛丢不开。”我气得流眼泪:“难道我没有那两头牛重要?!我要是病死了,他会后悔的。”母亲安慰我:“你不会病死的。家公讲了,他这药能治好你的病。半天就能消肿,一天就能止痛。”不等我说出“我不相信”几个字,便开始感觉到又肿又烫的脸上有丝丝凉风吹过,接着似乎无数根细针往肌体内扎,痒痒的,酥酥的,舒坦极了。半天过去,我张口进食,一海碗面条被我消灭得一干二净。自贴上膏药的那一刻算起,24小时后,我回到了教室,像以往一样与同学们一起听老师讲课。我康复的消息一时传遍了校园。同学们不再称我猪八戒。都对我有一个神奇医术的家公表示赞叹与羡慕。 我能始终保持一副健康的体魄,在大半生的侦查破案中承担重任没有力不从心之感,这得完全归功于我的家公以他的神奇医术对我的精心呵护,每次有病有痛均能得到及时治疗,没有落下任何病根。 那些年,家公不仅给我及时治疗好了种种生理上的病,更重要的是给我治好了心理上的病。 1966年下半年,学校停课闹革命。绝大多数同学都走南闯北地串联去了,只有我和少数几个同学留在学校里。先前还可以到阅览室看看书,读读报,后来阅览室也被关闭了,没有任何办法打发时光。我回到了碧莲河边的木板瓦屋,家公的人格魅力,浸润了我的血液和骨髓。 2008年11月28日于长沙 第91章 春天的遗憾 人生有许多遗憾。有些遗憾待过的日子久了,也就淡了,有些遗憾则不然,它如同大海里的滩涂,时间过的越久,沉积的越深,每回想一次,遗憾便加深一层。 人生旅途,我已走过了41个春秋,这41个春秋中,我曾陪同许多名人大家、高官要员游览名山大川,文物古迹,而陪同我的父亲作这样的游览,却仅仅一次。就是这仅有的一次,则给我留下了不尽的遗憾。 那是在春天的一个日子里,父亲走出西洞庭湖畔那个他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水湾,来到了繁华的省城。他事先没有打个招呼,我感到非常的突然与惊愕。我的印象中,他是在六十年代当生产队长时,由公社书记带领去韶山参观毛主席故居,路过省城,在街头住过一晚。三十年过去,省城已非昔日的容貌,五光十色,眼花缭乱,他居然独自找来了,并且走进了这个钢枪钢盔森严把守的大院。我为他的成功暗自庆幸。妻和儿子回来,其惊其喜,不逊于我。餐桌上,儿子咬着父亲送来的腊鱼,问:“爷爷!不是讲好了,等过些时候爸爸回老家接您和奶奶一起来吗?”父亲告诉儿子,他和母亲太想念我们,尤其是母亲,夜夜做梦和我们在一起,梦醒再也睡不着觉。她自己晕车,不敢上路,便催着父亲做代表。 父亲说他住一晚就回去,橘园要喷药,鱼池需添草,母亲守院太孤独,他不能久停留。我和妻儿高低不肯,几百里路找来,不能匆匆就走。好说歹说,父亲总算答应多住一晚。 当夜我和妻开了一个常务会,就如何安排父亲这一天一夜的活动进行了慎重的研究。知父莫过于子。我了解父亲的喜好和脾性。他是不愿逛商场的,人来人往,闹闹哄哄,清静的乡村住惯了,置身这样的环境,不是恶心,就是头痛。桑拿浴、按摩室,咖啡屋、夜总会,保龄球娱乐城、卡位ok包房,这些地方他不但不肯去,就连提起他也会老大不高兴,甚至埋怨:“穷作欢!白白花这钱,不晓得买化肥农药,不晓得修桥补路呀!”租几盒反映港台生活的言情或武打录像带,让他坐在家里好好欣赏。不行!一则他看不惯那些哭哭啼啼、打打闹闹,没有一点教育意义的玩艺儿;二则他平时脚不停手不住地劳作惯了,坐上一时半辰,四肢肿胀,浑身酸痛,用他的话说:等于受罪。陪他打桥牌、搓麻将。也不行!他不但从来不玩这些东西,就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我的父亲实在太乡村化了,太农民化了。到了大都市,这么多现代化、科学化的东西不会享受,人生一世,的确不值。这一天一夜究竟如何陪他老人家度过,才算表达了我们做晚辈的孝敬之心呢?我和妻作难。最后是一旁列席的儿子出了个好主意:游烈士公园。不错!那地方空旷辽阔,山水相映,有红花绿草,有青松垂柳,有过山车,有碰碰船,还有鬼窟魔洞。父亲一定会喜欢。我和妻都感谢儿子:不愧是家中的第三梯队。 第二天,天知人意,半月来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住了,天空比平时显得高显得亮,空气甜丝丝的,这的确是踏春的好天气。早早地,我背上相机、水壶、香蕉、苹果、泡泡糖,邀父亲一起出发了。路上,我增加了一项新的内容:参观蓉园和省委机关。这是我昨夜独自作出的决定。我想:家乡到过省城的,游览过烈士公园的人不少,但参观过蓉园和省委机关的人不多,甚至没有。父亲作为农民,能了解最高领导层工作和生活的环境,既开阔了眼界,也在乡亲们面前多了一个话题。 我陪父亲首先步入蓉园,每到一处,都进行详细地介绍、讲解,比平时陪同贵宾还要认真、慎重。父亲黧黑多皱的脸上始终充满惊讶的神色。在毛主席曾经小憩的虎山上,在毛主席曾经住宿、办公的门楼前,我都给父亲选择一个理想的角度,然后请他在那里或站或坐,我举起相机,按下快门,摄下珍贵的镜头。父亲完全服从我的安排。我说这里背景优美,我说那里意义深远,他都点头赞同。我举起相机时,他总是庄严地扶扶头上的帽子,拉拉身上的衣服,站着,脊梁挺直,像一株参天青松,坐着,双肩平放,如一座雄峻高山。以往,我在故乡的柳篱小院里曾经给父亲拍过很多次照片,可他哪一次也没像今天这样认真对待。我为我今天的安排感到高兴、惬意。人生在世,的确很难做出几件能令父母满意的事。 天气越来越好,太阳虽然还在云层后面,可有呼之欲出之势,已让人感到了阳光的温暖。树林里流淌着甜润的气息,苗圃中洋溢着鲜花的芬芳,鸟儿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我和父亲跨过蓉园西大门,进入省委机关大院,这地方很大,要参观的地方很多,不可能逐一看到,我陪父亲重点看了省委礼堂、省委常委办公楼,我告诉父亲,这是全省的中枢神经,统领全省工作的一项项重大决策就在这里诞生,换句话说,全省六千万人民如何行动,如何穿衣吃饭,全听这里发出的号令。父亲感慨地说:“要管好这么大一个家,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真正不容易呀!”在这两处地方,我和父亲留下了合影,每到一处我选好景,对好角度,要父亲先站上去,我再从来来往往的人当中,看准一位面目和善的男子或女子,客气地说声“请帮忙”,同时递上照相机。被请的人都会热情地说声“好”,小心地接过相机,慎重地按下快门。这种临时合作,其愉快感其成功率,似乎超越了平时面对面的共事与合作。也许是没有任何厉害之争的缘故吧! 看看时间还早,我又临时增加了一个项目:参观湖南宾馆。登上宾馆主楼顶层,烈士公园全景尽收眼底,高矗入云的烈士塔,像一柄雄奇的宝剑,直指青天。近处的山,翻腾着绿浪,松柏、山茶、香樟,刚换上新绿,加上春雨洗过,每一片叶,每一根枝,闪闪发亮。远处的水,扬起了碧波,水面没有一丝浮物,只有鱼鹰、水鸟在上面掠过,如一缸浓浓的酒,看上去分外醉人。山间,水边,有火红的山茶花,粉红的杜鹃花点缀,还有雕龙画凤的楼台亭阁和儿童游乐场坐落其间,真是美不胜收。我以烈士塔为中心,从不同的角度,选取不同的画面,为父亲连续拍下了几张照片。 接下来,我陪父亲游览烈士公园,在大门口,在烈士塔前,在水上长廊等地方,我都为父亲拍照留念。我做着这一切时,幸福、愉悦,占满了我整个的心窝。父亲含辛茹苦抚育我长大,勒紧裤带,咬紧牙根培养我读书,我参加了工作,有了一点名气和地位,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陪伴我的父亲参观游览,也从来没有为我的父亲拍过这么多照片。以前,当我一次又一次陪同那些名人要员参观访问,为他们拍照留念时,我也曾想过要找个机会陪陪我的父母,为他们拍很多的照片,留下永恒的纪念。今天,陪伴父亲的心愿得以实现(遗憾的是母亲没有一同来),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幸福与愉悦的呢?我仿佛年轻了许多,几乎又回到了孩提时代,围着父亲转来转去,说说笑笑。父亲脸上总是洋溢着笑,每一道皱纹里都流淌着满足与快乐。 该游览的景点都游览了,该留影的地方也都留影了,一个富士胶卷拍摄完,整个参观游览活动也就结束了。 走出烈士公园,我没有急于从相机里取出胶卷去冲洗,反正那跑不了的,集中时间陪伴好父亲要紧。这一天,我一直和父亲在一起,夜里,他睡得很香,我也睡得很甜。 天亮了,父亲要走,我送他坐上回老家的汽车,父子才依依不舍的分手。 我去上班,路过彩扩中心,我打开相机,取出胶卷,欲付款洗印。这时,我的心咯噔一沉,两只眼睛痴呆呆地盯着相机里头不挪移。我为父亲拍摄的这个胶卷,装上去时是什么样子,此时依然是什么模样。这是什么原因?是傻瓜照相机傻,还是我傻?我明白,责怪相机是没有道理的,只能怨我自己缺乏办事能力。有时做事过于慎重、认真,反而不能收到理想的效果,达不到追求的目的。我内心除了深深的自责,是不尽的遗憾。 春节时,我见到父亲,我生怕他找我要照片,我不等他开口,抢先说了事情的原委,并表示自责与歉意。我以为父亲会感到遗憾。可出乎我的意料,父亲朗朗一笑,伸手抚摸我的肩膀,像抚摸我儿时的光头一样,爽朗地说:“那地方我早已把它装在了心里。有机会,你带我去天安门,去中南海,去毛主席纪念堂,多拍些照片回来,好不好?!” 我连连点头。我心里说:毕竟是父亲,任何时候都能原谅、宽容自己的儿子。我感到了父亲的伟大。我愿世上所有的长者都能如我的父亲一样善良、宽容、大度。 父亲的态度令我愈加自责、愈加遗憾。我一定要选择一个美好的春天,陪父亲去天安门,去中南海,去毛主席纪念堂,为父亲拍摄更多更好的纪念照,那样,兴许能稍稍减轻去年春天留在我心中的遗憾。 1994年春于长沙火星501 第92章 父母的原谅成为我求知的欲望 那个年代,在我们老家那个地方,送6岁的孩子上学读书,绝对罕见。 我6岁那年,我的父母决定把我送进熊家铺小学发蒙读书。促成这个决定的直接原因就是我喜欢玩水。我家西则不足百米的地方,有个方方正正的大水塘,东去三四百米,是我出生的河婆桥水湾。那时的我,就像条鲤鱼,时不时就往这两处水里钻。父母亲给我在背脊上、手心里、甚至连屁股上均划下了红红绿绿的符号,如果这些符号没有了,或者减少了,父亲就会用一块指头粗的竹片打我的手掌,以示对我的惩罚。这对我毫无约束。 一日,算命先生王子寒一句话,把我父母和我祖父祖母吓得半死。“你这伢儿犯水泡星。”意即我会被淹死。 父母急、祖父祖母急。那时,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我上头的一个哥哥,三岁多了,突患急症永远地离开了我的父母。三年后,在几代人的盼望中,母亲生了我的姐姐,又三年后,杨家屋里才有了我的笑声和哭声,又三年后,妹妹也跟着来到了这个世界。很显然,延续杨氏门庭香火的重任就落在了我的肩上。父母亲、祖父祖母生怕我有个不测。只差把我含在口里养。因而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可我则千方百计躲过他们的眼光,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往水里钻。 邻居家长我3岁的蠢坨要发蒙读书了。这给了我父母亲以启发。家里管不住,放到学校里去管。蠢坨是我的好朋友,他也可以照看我。 迎接我的是一位漂亮的邓老师。乌油油的齐耳短发,红扑扑的圆脸,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从来就没有知道过她的名字。只有她的形象永远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她牵着我的手走进教室。把我安排在正对她讲台的第一张课桌上就坐。 第93章 有话说给母亲听 ——写在母亲逝世一周年纪念日 尊敬的母亲: 今天,2013年8月14日,是您离开我们一周年的日子。您爱的人,爱您的人,团聚在您的安息之地,拥抱您,亲吻您,聆听您的教诲。母亲啊!我伟大的母亲!恩娘啊!我敬爱的恩娘!我多少次梦见您,您还是那样把我抱在您的怀里、背在您的肩上、牵在您的手中。您还是那样喂我吸奶、喂我吃饭。您还是那样给我洗尿片、端我屙粑粑。我醒来,眼泪湿了枕巾。我多么想回到梦里,永远和您在一起。 母亲!您离开我们一年了。这一年里,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怀念您。我每天去上班,我在心里都要说:“姆妈!我上班去哒!”我看见您送我到门口,若是外面在下雨,您会赶紧递给我一把伞。我下楼了,您从门口赶紧绕到窗前,向我挥手。我下班回家,我在心里说的第一句话:“姆妈!我回来了!”我看到您满脸慈祥的微笑朝我走过来,一手接过我手中的包,一手递给我清甜的茶。母亲啊!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关怀我的人。我每次要出远门,我都会拨打0736—2144371,向您和父亲报告我外去的所有行程安排。请您二老放心。我要是隔了两天没给您打电话报平安,您就要父亲拨打我的手机。听见我的声音,您才吃得好、睡得香。母亲啊!您是这世界上最牵挂我的人。我每次出差回长沙,每次从汉寿回长沙,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拨打0736—2144371,向您和父亲报告我平安地到家了。母亲啊!我多么想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您和父亲接电话的声音。可是,我听不到了。 这一年,您走了,您又没有走,您时刻在我们身边,您时刻和我们在一起,您和父亲从早到晚,全天候24小时保佑着我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幸福福、快快乐乐! 母亲啊!您离开我们这一年的日子里,我们最想看见的是您慈祥的微笑。我们最想听见的是您爽朗的声音。我们最想吃的是您指导父亲腌制熏烤的腊鱼腊肉,我们最爱吃的是您亲手制作的砣砣菜、大都萝卜,又脆又香,又辣又甜,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味。我们最爱穿的是您亲手缝制的方口布靯、棉鞋。我们最愿意盖的和垫的是您和父亲亲手种棉、亲手采棉、亲自监督加工的棉被,盖在身上、垫在身下,柔软、贴身,如同您和父亲的两颗心护着我们,让我们睡得温暖、睡得香甜、睡得踏实,做的全是美好的梦。 母亲!我身为长子,有很多事情做得令您和父亲不满意,有很多地方在妹妹弟弟面前没有起到表率作用,特别是酒醉回到家,您骂我骂得最狠的一句话就是:“这个大杂种,就是不听话!”母亲!您不听话的大杂种站在您的面前,您现在骂我吧!我最想听的就是您这句话! 母亲啊!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做您的儿子!因为您从无私心,您每时每刻要做的,您每时每刻能做的,您一生一世做到的,您一生一世做好的,就是把您的一切全部奉献给了我们。母亲啊!您是我见到的世界上最好的一枝蜡烛,燃尽了自己,照亮了后人。母亲啊!您是我见到的世界上最大的一艘轮船,把我们顺利地渡送到了彼岸,归途中却因油尽灯枯,被狂风巨浪吞没。母亲啊!您是我见到的世界上最美的一列火车,您载着我们领略人生路上的各种风光,直到我们看好了,满足了,您却再也跑不动了。 母亲啊!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耀,就是做您的儿子!因为您勤劳、无私…… 母亲啊!我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做您的儿子!因为您开明、进取,有一颗善良的心。您教育我们:“要争气!”我们无论做大事小事,都要选择最正确的做法,不能给您丢脸,不能给祖宗丢脸。您教育我们:“犯法的事不做,毒人的东西不吃。”我们守法、不违法。您教育我们:“不欺穷踩教。”我们按照您和父亲的要求,尽最大的努力,真诚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应该帮助的人。您教育我们:“是好大一只鸟就衔好大一只窝。”我们时刻把您的教导铭记于心,无论工作、生活、置业,都是脚踏实地,一切从实际出发,看准就做,做就做好,决不异想天开。 母亲啊!我这辈子最大的痛苦,就是您离我们而去。 您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刻在我们的脑海里,一件也忘不了。母亲啊!忘不了,您和父亲担着重病的我四处求医;忘不了,家里揭不开锅,您拿着一个布口袋,四处借米;忘不了,我去汉寿二中上学,您找亲戚,求朋友,凑齐我上学的费用,置办上学所需的蚊帐、箱子、衣服。要去上学了,您送我一程又一程,千叮咛,万嘱咐;忘不了,从我12岁上汉寿二中到15岁毕业的三年里,从我18岁调汉寿县城工作到我26岁结婚的8年里,您每个月都会选一个好日子进城给我浆洗被子,缝补衣服,天不亮就到,天黑时又走;我忘不了,您把成熟的桃子、枇杷、茉莉、橘子、柚子、杮子,挑出最大的最好的,洗得干干净净,要父亲天不亮就出发,步行几十里,天亮时就送到儿孙们手上,品尝到最新鲜的水果味道。忘不了啊,忘不了!我今生今世忘不了,我来生来世也忘不了。 母亲啊!您不仅给了我们躯体,更重要的是给了我们灵魂、精神、知识和做人的准则。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下辈子依然做您的儿子,做让您操碎了心,令您淘尽了气的“大杂种”! 母亲啊!我感到最遗憾的是,您独创的绣花技艺,没有人传承;您精湛的制鞋技艺,也从此失传;您给新娘描眉画脸的化装术,也就此止步;您心中的无数支优美动听的山歌,我没有录制;您心中无数个感人肺腑的故事,我没有整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总以为您的大脑始终那么灵活,您的思维始终那么敏捷,您的言谈始终那么清晰,你的举止始终那么硬朗,您的食量始终那么正常,已经伴随您二十多年的冠心病不可能一下夺去您的生命,您一次又一次地与冠心病搏斗,每次您都是战胜方。我坚信您的生命力还会很长很长,我期望您迈进90大寿,活到100大寿。去年春节后,眼看您开始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我不希望那一天的到来,我认为那一天还离得很远。到了去年的四月,您拉着我的手给自己断言:阎王现在还不让我去,要拖到热天里,会把你们兄弟姊妹累到,会把丧夫累到。我还是不相信。我还是抱着您能够再一次战胜病魔的信念。因为如此,我错失了从您身上、从您心中抢救很多艺术、精神、物质财富的良机,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母亲啊!没有想到您这次真的丢下我们,那么平静,那么坦然地走了,而且如您的断言,走在去年的那个热天里。母亲啊!您是下了狠心离开我们的。您是坚定地要回到您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才肯离去的。这个时刻来得太突然。这个时刻对我们的打击太大了。您从长沙回到家,我把您从车上搬下,交到远明手上时,您说:“轻点点!轻点点!”这话是那么的明朗、清晰。从那时到现在,每时每刻都在我们耳边回响。没想到您的这句话,竟成了您留给我们、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的声音。 母亲啊!您在世时我们没有孝顺好您,我们深感惭愧。如今想好好孝顺您,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您呢?母亲啊!您虽然不能抗拒自然规律,离开了我们。但您却化成彩蝶,时刻跟随着我们。您化成大鹏,时刻守护着我们。您化成阳光,时刻温暖着我们。您化成雨露,时刻滋润着我们。您化成清风,时刻吹拂着我们。您化成甘泉,时刻哺育着我们。 母亲,您把发家致富的方法传给了我们,您把勤俭持家的精神传给了我们,您把光宗耀祖的重任交给了我们。您放心吧!我们绝不辜负您和父亲的希望。我们会争气!我们会做得更好!让您和父亲高兴、满意! 母亲啊!您没有离开我们。您和父亲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2013年8月14日于汉寿县老渡口 第94章 母亲给我今生 母亲说:5月13日那天,晴天多云,何婆桥没有涨水,风平浪静,我和你奶奶用自己家里的谷擂子,推了两担谷,你奶奶就充一碓窝子米,我和你爹爹磨了100斤菜籽饼,挑到贾家园里,撒进棉花地里,每根棉花树底下都要撒到。撒完100斤菜饼,又接着锄棉花地里的草,把贾家园里几亩棉花地都锄了,我和你爹爹回家,从屋门前的自家菜园经过,看见园里的辣椒长得几多好,我就顺手摘了一大把辣椒,我交代你奶奶,做烧辣椒吃。你奶奶把那一大把辣椒放进灶里,一起烧了,一个一个剥皮,放进擂钵里,加些大蒜脑壳,一起擂烂,装起来一大碗,放油放盐,一拌,香喷哒。你奶奶煮的新鲜饭,她盛了满满一木瓜瓢给我,被我吃光哒。你奶奶问我还要不要?我讲吃饱哒。她催我,你一天搞吃亏哒,搭早洗澡,早点歇觉。那天吹了一点风,天气凉快。那时候住在河婆桥,周围都是水,只要稍微吹点风,屋里就舒服得很。我听你奶奶的话,自己提水,洗澡,乘了一会凉,与隔壁二往的宝木匠、何家妈妈夫妇,凤秋和秦家姐姐,你喊秦家姐姐为大妈妈,一起讲了一会白话,我就睡觉去哒。我没有看到你爹爹,不晓得他搞些么得去哒。 你奶奶带起你姐姐睡的。我第一胎生个女儿,没有满月就跑哒。第二胎生个男儿,取名叫敢甫,长得细花白肉,聪明得很,人见人爱,三岁那年突然得了症头,诊不好,跑哒。这中间隔了三年才生你姐姐。有人挖苦你奶奶:王家嫂子,你媳妇还不生,你屋里只怕会断后咧。你奶奶气得很,急得很。我怀了你姐姐,打憋,反应大,吃么得,吐么得。过路的熟人看到了,就对你奶奶讲:王家妈妈,你媳妇肚里只怕是有么得哒。你奶奶喜欢哒,她讲:那就好!是儿是女都给我生一个。我生了你姐姐,你奶奶硬是喜欢得很,一天到晚背起做事,还吃她的奶,心疼到肉夹里去哒。你姐姐后头脑壳晕,她怪到你奶奶,就是吃了她的奶才晕的。 我睡的时候问你奶奶,先德搞么得去哒?你奶奶讲她也不晓得。我没管那些,就睡哒。我睡了一会,你爹爹回来哒,我问他搞么得去哒?他说到高道令家里卖牛去了。那时候你爹爹跟高道令一起做牛生意,他早两天从杨家湾里杨德怀家买了几多大一条牯牛回来,杨德怀就是杨四春的爹爹。那头牛在家喂了两天。他要把它卖出去。5月13号那天晚上,他不声不响到高道令家里去了,谈卖牛给他的事。高道令住在我们南边,隔一丘田,中间一条路,南通熊家铺,北接河婆桥,那里叫高家巷口。他回来告诉我,那条牯牛卖给了高道令,和他牛斢牛,大牯牛给他,他给你爹爹一条小牯牛。这小牯牛没有卖出去,留到自己家里耕田用的。那天晚上你爹爹已经把大牯牛给他牵过去了。把小牯牛牵回来了。那条大牯牛是你爹爹用两担多谷买进来的,当时国家牌价每担谷人民币9元。从高道令那里换回一条小牯牛,还加三担谷。高道令第二天就到谢家铺卖出去哒。不晓得他卖了好多钱。没有问他。你爹爹在1952年、1953年做了两年牛生意。1954年涨大水就没有做了。我夸你爹爹这笔生意做得要得。 鸡叫头道的时候,我感到肚子疼。我对你爹爹讲,只怕要生了。就赶紧把你奶奶喊醒,我对她讲:恩娘。看样子要生哒。快些准备东西。我生你顺利得很。没有请别人接生。我生你们兄弟姊妹七个,都是你奶奶接生,没有请过外面的人。你们几个生得都很快当,生你妹妹也快当,只是她的脚先下来。我生你妹妹也是晚上,也是在河婆桥。你奶奶接生,她看到一双脚先下来,她吓得不得了,她说她去喊隔壁的秦家姐姐来帮忙。她从屋里到阶檐上,跌了一跤,我听到她跌得一响。她一双小脚,夜里乌漆墨黑,眼睛看不清,还有不跌跤的。我喊她,要她莫急。她喊了秦家姐姐进屋,我就生下来了。你妹妹不哭,气孔孔都没得。你奶奶讲用脚盆装起,等天亮了再埋。秦家姐姐讲,用棉片包起,放到你身边,兴怕窝得转来的。果果的的,隔了一会,听到她在我旁边咕呀咕的,像蛤蟆得鼓一样的。我一看,她活过来了。哎!她那时候死了还好些,省得后来我心疼。你妹妹刚刚悠转过来,你爹爹从荣家河踩鱼回来了。快天亮了。他进门就问生的一个么得。他听我讲了,他抱起你妹妹看了又看。我生下你,捡拾清白,就到天亮的时候了。你的哭声,被隔壁二往的人听到了。他们讲:怪事呀!昨天晚上还看到她乘凉,未必就生了。那恐怕没得那么快哟!只怕不是他屋里的月伢儿哭哟!秦家姐姐、何家妈妈他们都到我屋里来看。 天大亮了,你爹爹就去泼衣子。我叮嘱他往水边走,往远点走。他就提起你的胎衣,靠水边走。这个时候,高道令从高家巷口那边追牛过来了,就是你爹爹先天晚上卖给他的那头大牯牛,昂起脑壳,往河婆桥这边跑过来。高道令在后头追。他隔老远对你爹爹喊:“先德!先德!帮我把那牛拦一下。”你爹爹不理他,低到脑壳走自己的。高道令又在后边喊:“先德!先德!帮我把那牛拦一下啦!”你爹爹还是不理他,加快脚步往水边走。那头牯牛跑得越来越快,离你爹爹那边越近了。高道令发火了,两只脚一顿,扯开喉咙喊:“先德你没有听到呀!耳朵聋了是不是?要你给我拦住牛!”你爹爹这才答应他,帮他抓住那头牯牛,交给了他。你爹不理他,是有原因的。你出生后,你爹去泼胎衣,第一个与你爹碰面说话的人,是踩生的人。踩生是有讲究的。男踩男生,磨断床厅。女踩女生,三年好运。磨断床厅,就是人会得大病,下不了床。所以你爹爹不想答应高道令。不过还好,那年高道令并没有得病,牛生意也做得好,搞别的事都滔滔顺顺。老古板人讲的也有不对的时候。 按风俗,要请踩生的人到家里吃红蛋,还要给踩生的人挂红。你爹把高道令请到屋里来哒,给他讲了不答应他的原因。他讲:“我昨天晚上还看到你挺起个肚子,半夜了先德还在我家里。哪晓得你就生了。我想都没朝那里想。我不信那些。恭贺你们生了个男儿!” 我希望母亲给我来生。 2011年5月13日于长沙 第95章 追思父亲杨先德 今天,2012年11月30日,熊家铺村党支部、村委会为我父亲杨先德举行追悼仪式,我和我的家人深感荣幸。亲朋好友、邻里故旧特意赶来向我父亲作最后的告别,我和我的家人深受感动。在此,我代表全家向大家叩首致谢! 我身为长子,与父亲共同走过了五十九年多的人生之路。如今父亲驾鹤西去,我内心万分难过。对父亲有许多的话要说。 五十九年来,父亲以他点点滴滴的言行,在我心目中垒起了一座巍峨而不朽的大山。他的信仰,是这座大山的脊梁;他的品德,是这座大山的青松;他的追求,是这座大山的溪流;他的慈祥,是这座大山的清风;他的无私,是这座大山顶上的阳光。 我的父亲虽然是个农民,但他是个有着坚定政治信仰的人。 我的父亲虽然是个农民,但他是个有着像张思德、雷锋一般高尚品德的人。主要表现在他的善良做人和一心为公。 我的父亲虽然是个农民,但他是个有着美好追求的人。他一辈子追求真理,担任几十年基层干部期间,坚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坚持走集体化道路,坚持走共同富裕之路,坚持以农为主副业并举的致富之路。他一辈子追求文化科学知识,他尽管只读过三年私塾,他常年坚持读书看报,做笔记摘抄,写心得体会,不断提高自己的文化科学素养。他克服种种困难,千方百计送子女上学读书。他晚年最关心的就是,晚辈们对文化科学知识的态度,对文化科学知识的渴求程度,掌握程度。由于他的表率,由于他的培养、督促,他的晚辈中有留学海外的博士,有国内名牌大学的博士、硕士、学士,有被授予正高、副高和中级职称的专业人才,都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突出的成绩。这是我的父亲对整个家族作出的最大贡献。我永远记得他对子女们反复强调的一句话:“人生在世,少吃点少穿点不要紧,如果读少了书就会影响一辈子。宁可省吃省穿也要多读书。” 我的父亲虽然是个农民,但他是个有着一颗菩萨心肠的人。这主要表现在他对乡亲邻里的友爱,对亲朋好友的恩爱,对儿女子孙的慈爱。逢年过节他亲手做可口的饭菜,一年四季,采摘园中的水果,自己不吃,肩扛手提,步行十里百里,送到儿孙子女们手中。 我的父亲虽然是个农民,但他是个目光远大,心胸开阔,无私无畏的人……他的所有行为如阳光一般,燃烧自己,温暖、照亮别人。 最终,父亲耗尽了他所有的心血,只落得一副干骨,悄悄地离开了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父亲走时,我紧抓着他那双结满老茧的手,想挽留住他,他也紧抓着我的手,舍不下他深爱着的儿女们、孙子孙女们、重孙们。但母亲在那边等着他,他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召唤,松开我的手,毅然决然地去了。我捧紧父亲的双手,放在我的胸口,这时我才真正深切地感受到这双手对于我、对于我们整个家族是多么的重要! 父亲走了,他留给了我们一座巍峨的大山,富饶的大山,秀美的大山,不朽的大山。我和父亲所有的晚辈们,幸福的生活在这座大山中,感受父亲的温暖与慈祥。 父亲没有走,父亲时刻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父亲没有走,父亲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2012年11月29日1时06分草于老渡口家中 第96章 写在父亲去世一周年的日子里 父亲,您离开我们已经一周年了。在这三百六十五个日夜里,您可知儿子的心里有多么难过和痛苦。因为您为儿子付出的太多太多,儿子回报您的却太少太少。依稀记得,家住何婆桥的日子里,每逢天晴气爽,您就背着我,到湖边浅滩观鱼赏虾。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三岁那年,患了一场重病,就连行医多年的绍川舅舅都说无法治好,您用一担箩筐挑着我和我的日用物品,与母亲一路唤着我的乳名,赶往新兴嘴求医,我睁开眼,看到的是您汗流浃背的身躯和母亲焦急不安的脸庞,还有遮天蔽日,从大堤两侧蓬向堤面的大树。那次,您和母亲把我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可我,何曾像您抱我、背我、担我那样,抱过您、背过您、担过您?何曾像您为我端尿端屎、喂饭喂水那样,给您端过,给您喂过呢?您把我一次又一次地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我却没能把您从死神手中抢回来。想到这些,对比这些,儿的心怎能不愧,怎能不疼呢? 父亲,您给了儿的生命,同时给了儿的知识。我六岁,您就把我送进学校发蒙读书,当我领到课本,涂上了许多墨汁,怕见到您和母亲挨批,放学后,便稀泥糊涂地在校园后的水沟里洗涤,毛边纸的课本变得一团糟,您和母亲不仅没有责怪我半句,反而还夸奖鼓励我,替我向老师检讨、求情,换来了新的课本。我十岁那年的某一天早自习,我和同学发生冲突,打得鼻孔流血,我害怕老师批评,担心受到您的惩罚,逃学不回家,您和母亲湖里湖外,山上山下,四处寻找,嗓门喊出了血。把我找回家后,您没有骂我,更没有打我,而是从邻居家里借来一本薄薄的《天才与勤奋》,叮嘱我有空就看看,向书中的达尔文、米丘林、居里夫人、高尔基、鲁迅等人学习。您讲的不多。但您的此举意义非凡,决定了我的一生。因为读了这本书,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发奋读书,不再打架闹事,小学毕业,成了班上唯一考上初中的男生。为了保障我顺利报到入学,您和母亲四处筹借学费和生活费、置办学习生活必需品。多少次半夜里醒来,还听见您和母亲低声商量向哪家亲戚借钱,向哪个朋友借物。1965年9月1日开学那一天,您担着行李,扁担的一头是一口木箱子,扁担的另一头是棉被、凉席等生活用品,您走在前面,引领着我经贾家园,登铁路坡,跨越远纳桥,穿过沧港镇,向汉寿县城进发。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新鲜世界。您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不爱多说话,长途行走,更没有多少话可说,父子默默地往前踏进,我眼里看得最多的是那根扁担,不时地从您的左肩换到您的右肩,又不时地从您的右肩换到您的左肩,您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斗笠那么大一片。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您的那双肩膀,永远镌刻在了我的心里,每遇重压,我就有了无往不胜的勇气和毅力。父亲,自从您这天把我引领出了乡村,我就没有走过回头路,一步又一步,走向了更加广阔、更加新鲜的天地。事实证明:一个事业有成的儿子,肯定是一个伟大父亲所引领。那天中午,您带我走进红旗粉馆,吃了最香的米粉。这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也是最可口的一碗米粉。下午,您把我送进汉寿二中,抱着一条黄澄澄的桑木扁担要打回转时,我是多么的舍不得您离去,我追出校门,我追上镇龙阁的沅南大堤,我边呼喊边追赶,可您不仅头也不回,反而步子越迈越快,一线风似的远去。儿子心里暗暗埋怨您心太硬、太狠,对儿子缺少慈爱之情。可后来母亲告诉我,您当天回到家时,正赶上全家人用晚餐。餐桌上,奶奶向您问我上学的情况,您一言不发,母亲接着向您追问,您不仅一言不发,反而扔下碗筷,独自跨出屋后门。过了一会,还不见您回屋,母亲感到蹊跷,寻找到屋后,看见您躲在竹园里捧头大哭。母亲问您怎么啦?您回答:“我好想远新!”母亲说:我上学后的那几天您都吃不好睡不香,总是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我。直到一周后的星期日,您和母亲到汉寿二中探望我以后,对我的学习、生活有所放心,回家才有说有笑。父亲,您培育我六十年,时刻把我放在您的心上。而我又何曾像您爱我这样爱过您呢?我也当然爱过您,但远不及您给我的爱那般无私、那般博大。父爱如山。您的行动印证了这一真理。 接下来,我究竟选择上什么样的高中,又是父亲您为我做出了正确、英明的决断。1969年全国所有学校全面复课,而且把高中办到了公社。升学考试被取消,升学人选改由贫下中农推荐、大队党支部批准、公社党委做出决定。我是被推荐人选。是上普通高中班,还是上农机班、植保班、卫生班,有个人选择的余地。我从家里人多劳力少,多挣工分多分口粮考虑,打算上农机班,花一年时间学会驾驶拖拉机,回到大队就可驾驶下田,记一个正劳动力的工分,减轻父母肩上的生活重压。可父亲您不允,坚持要我上普通高中班,全面学习语数化。您说:“不能只看到脚背上,要往远处看。”我上了普通高中,与农机班比较所学知识广泛而全面。更重要的是,父亲上面说的那句话,成为了我一生的座右铭。 1972年3月7日,又是父亲用那根黄澄澄的桑木扁担,一头系着放了衣物的一只木箱子,箱子上面码着棉被蚊帐,一头系着一大袋书籍,挂着一把胡,就像两座山,被父亲驱赶着往前移动。这时的我已经是个肩能担150多斤的大小伙子了。我一次又一次地要抢过父亲肩上的担子,可父亲高低不肯,而且您的右手已经因公伤致残,身子骨不如1965年9月1日那样硬朗了,肩上担的东西反比那时更沉、更重,您却装着轻松的洒下一把汗水,矫健地引领我奔向汉寿县城。殊知,您这时的心情是一生中最愉快、最满意、最高兴的。我被录用为国家干部,您送我到汉寿县革命委员会文化组正式报到上班。这一切得益于您从邻居家借来的一本《天才与勤奋》,得益于您做出让我上普通高中班的正确抉择。我注视着父亲挑着重担的肩膀,内心感受到:尽管我的父亲只是一个仅上过两年私塾的农民,他的英明远见丝毫不逊于那些伟大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在我的心目中,最伟大的男人是我的父亲,我要学习的楷模是我的父亲。我最尊敬的导师是我的父亲。 父亲的伟大、崇高,除了您给我生命,给我知识,更重要的是给了我做人的思想和人格。 2013年11月26日晨7时农历十月二十四日于长沙 第97章 妹妹呀!妹妹 妹妹!这是一个多么亲切,多么温柔,多么富有感情的称呼。巍峨大山会低下高傲的头颅,参天巨松会弯下笔挺的身躯,桀骜不驯的烈马会任凭摆布,奔腾咆哮的大江会缓缓东流。妹妹呀!一个力量无穷,奥妙无比的称呼! 十一年前,我嘴里经常飞出这一称呼。可从1983年10月11日以后,这称呼便日复一日地深藏进我的心底。藏的越深,心灵的创伤越痛,以至每每想到妹妹时,每每听到别人呼喊妹妹时,浑身就会剧烈的战栗,骨子里感到钢针刺入,眼里便涌出苦涩的泪水,复仇的怒火便燃烧着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真恨不能一把逮住逼我妹妹于死地,而今仍逍遥法外的恶棍及其帮凶,还有他的那个保护伞,统统将他们捏碎,喂狗或是去喂猪。不!那样喂出来的狗和猪也会像他们一样坑人害人。只有统统将其焚化,让十二级台风卷走灰烬,这才能解我心头之恨,这才能告慰妹妹的在天之灵,这才能使我们生活的空间保持洁净,这才能使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永远焕发青春。 可我,毕竟没有去捏碎逼死我妹妹的恶棍及其帮凶和保护伞,我也没有去焚化他们。因为我是党员,我不能违背党性。因为我是警察,我不能有负金盾。因为我是父亲,我对儿子负有责任。因为我是儿子,我不能让受尽磨难,饱经沧桑的父母在古稀之年,再遭火的煎熬,雪的摧残。我必须把痛苦含在心里,我只能把仇恨化为力量,用一个男人的倔强,用一个警察的威严,震慑恶棍,告慰妹妹的在天之灵。 我含悲忍痛十一年。 我日思夜念十一年。 我苦苦寻觅,暗暗呼唤十一年。 妹妹呀!妹妹!你为何再不回来和我一起去河堤上放牛?你为何再不回来与我一同下湖田捉鱼?银光闪闪的棉海里看不到你矫健的身影,金浪滔滔的田野上找不到你俊美的笑脸,屋后的竹园里听不见你银铃般的歌声,门前的水塘中消失了你多姿的倒影。妹妹呀!妹妹!九十高龄的祖父祖母呼唤你给他们缝制过冬的棉鞋,古稀之年的父母等待你送来过年的米酒,我和姐姐,我和弟弟,我和你的侄儿侄女、外甥,我和你的儿子,我和你的嫂嫂、弟媳们都盼着你从门前的渠堤上走来,走进我们家的柳篱小院,和全家人一起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地吃团年饭。我们苦苦地等,我们苦苦地盼,等了十一个冬春,盼了十一个秋夏,祖父母的眼盼干了,心盼枯了,你没有回来,他们只好离开我们,到远远的地方去寻你。为了盼你回来,母亲那河水般的清凌凌的眼睛,如今已变得浑浊蜡黄,满头青丝如同染上了一层白霜。为了盼你回来,父亲那伟岸的身躯几乎成了一棵干柴,宽阔的眼角叠起了层层鱼尾纹。为了盼你回来,过去年轻快活,像杨柳、像荷花的兄弟姊妹,都变得老气沉沉。妹妹呀!你倘若能再回来那该多好啊!可是,你一去永远也再不回来了。 是那恶棍逼你走的。那恶棍逼你逼的太狠毒、太凶残,你没有退路,你只好走去,远远地走去。哪怕是丢下你最疼爱、年仅5岁的儿子,你也没有回一下头,就那样一去不复。 那个恶棍,实在是把你逼上了绝路。 不就是为上交一头生猪吗?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粮棉猪都实行派购。按当年任务,你一家三口应上交0.8头生猪。可你喂养的那头派购猪长到120多斤时突然病死。离上交指标只差10斤了呀!你没有灰心,8月,你又同时购进了两头各80斤重的架子猪,早喂青草,晚喂米糠,到年底完成当年派购是稳操胜券,可那恶棍偏偏逼着人们要在10月1日前全部完成一年的粮棉猪等各项派购任务。完不成的,处以重罚。此时,棉花还未全部收摘,晚稻还长在田里,猪正在喂养,季节未到,群众拿什么完成这全年的派购任务呢?于是,那恶棍率领的催粮催棉催猪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田头屋场,鸡飞狗跳,老人哀求,孩子哭叫。“这还像党的干部吗?”群众怨声载道。国庆节,我携妻儿回老家探望父母,父老乡亲纷纷上门向我诉说,强烈要求我把恶棍的暴行和乡亲们受到的折磨向上级反映。我是共产党员,我应该为人民说话。回到城里,我将在乡下的所见所闻如实地向上级党委作了汇报。那恶棍受到了严厉批评。可他不但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他恨我,便拿我的妹妹出气。他率领一彪人马,开进了我妹妹家,“0.8头派购生猪没完成,罚!”那恶棍动手,搬掉了妹妹家的两扇大门。妹妹望着刚刚用心血筑成的新屋,搬走了大门,丈夫外去做油漆活不在家,她带着5岁的孩子,怎么熬过漫漫长夜呀!她向恶棍求情:“请宽限一个月,我喂的两头猪都能出栏了。”那恶棍铁面无情,并朝着他带来的一彪人大声吼:“这是请客吃饭啦?还不快动手?”那些小队队长和会计们,看不惯那恶棍的言行,可又无力回天。下级服从上级。一把手说了算。谁不服从谁倒霉。一个小小的党支书,一方土皇帝。眨眼间,妹妹家的大门、旁门、隔门、后门,全部被卸下,搬走。白天,妹妹觉得丢脸。夜里,妹妹感到害怕。她想赎回门板。队长内心同意,可支书有令:“不交足400元罚款,休想搬回门板。”外柔内刚,秉性倔犟的妹妹,生来从不向人求借,此次也不得不低下头颅,强装笑脸,四处借款。贫穷落后的乡村,就因完不成上交的任务,几乎家家挨罚,谁还有余钱外借呀!三天三夜过去,钱借不到,门搬不回,妹妹的眼睛哭肿了,泪水流干了,心中一个美好的梦破碎了。当又一个黑夜来临时,妹妹给她五岁的儿子喂饱了饭,洗净了澡,穿好了衣,还从屋后的菜园里掰了一根甘蔗,除叶,削皮,砍成一段又一段,放在儿子手上,嘱其好好地嚼,慢慢地吸。她自己却抱起了“敌敌畏”倒满一大碗。为了能一口喝尽,妹妹朝碗里放了两调羹糖,搅匀。她端起碗,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夕阳映照的世界,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空空荡荡的房屋,最后看了一眼她心爱的儿子,她闭拢双眼,张开嘴唇,撒手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她彻底挣脱了恶势力的折磨和束缚,她的灵魂得到了超脱和自由。 当我接到噩报,驱车赶到妹妹身边时,妹妹已经安详地躺在她的堂屋里,端庄俊美的脸庞显得异常的平静,唯有眼角挂着两颗硕大的泪珠。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妹妹会离开我们。十一天前她对我说过,她要给远在天山脚下服役的弟弟筹备婚事,她要给年迈的父母赶织过冬的毛衣,她要给爷爷奶奶各缝一双抗寒的棉鞋,她要给在外面工作的哥哥嫂嫂和侄儿多积攒几篮鸡蛋,盼望着早些回老家过年,那柔情的声音,还在我耳畔回响;那美好的笑容,还在我眼前浮现。仅隔十一天,她怎么会狠心离开相亲相爱的兄弟姊妹?她怎么会舍得抛下视如生命的独生儿子?她怎么能撇下她恩恩爱爱的丈夫?她怎么……她怎么也不该永远离我们而去! 我抱起我亲爱的妹妹,放声呼喊:“妹妹!妹妹!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呀!你要随我去放牛,你要跟我去捉鱼,你要陪我去上学,你要进城去给我洗衣,给我浆被,给我做香喷喷的油炸鱼,给我熬甜津津的糯米酒呀!……” 任我千声呼,任我万声唤,风相帮,雷相助,妹妹依然闭着双眼,再也不肯用她那闪亮的眸子看我;妹妹依然稳锁着双唇,再也不愿用她那柔软的声音回答我。 “妹妹呀!妹妹!” 我的嗓门呼破了。 “妹妹呀,妹妹!” 我的心呼碎了。 十一年,我苦苦地呼,我哀哀地唤,我呼回了长江,我唤回了黄河,我呼近了月亮,我唤拢了太阳,我呼来了春天的风,我唤来了夏日的雨,可我怎么也呼唤不回我的妹妹。 妹妹呀!妹妹! 第98章 对酒放歌 每当谈起德山,我首先要说的自然是德山大曲。因为我对德山大曲是很有感情的。德山大曲在我心目中是很有分量的。 事实为证。早在1980年的春节,那是我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按我们常德老家的习俗,新女婿给岳父岳母拜年,是要隆重打节礼的。除了鱼肉等物品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酒。选择哪种品牌的酒,决定了女婿对岳父的敬重程度。我岳父天生酒量大,加之他所从事的警察、武装部长的职业,与酒也密不可分。我第一次与他单独饮酒,我一杯酒还没下肚,他已经将半瓶酒消灭掉了。我第一次给岳父岳母拜年,敬献什么品牌的酒呢?我和妻商量,是不是去买茅台酒?一下就被妻否决了。她说她一个月工资二十块三角钱,买一瓶茅台四元钱,花出她月工资的五分之一,太贵了,喝不起。父亲也会不高兴,会责怪我们大手大脚乱花钱。她一锤定音:就买德山大曲。老品牌,响当当;酒质好,喷喷香;价适中,心不慌。我和年轻朋友们平时最爱喝的也就是德山大曲。听妻作出如此决定,我立即举双手赞成。 我老家吃年饭的规矩是边吃边天亮。父母准备年饭忙碌一通宵,鸡叫第一声便把我们叫醒,摆香蜡,敬祖先,放鞭炮,迎新春,全家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到天亮。我岳父岳母家那边,则是午后吃年饭,一直吃到掌灯时分。汉寿东西两端不同的年饭习俗,正好成全了我俩陪同双方家人吃团圆饭的愿望。早晨吃过年饭,我俩从老家聂家桥公社熊家铺大队老渡口生产队的家中出发,骑自行车往坡头镇。把所有拜年物品绑在自行车架上,两瓶德山大曲挂在车龙头上。农村土路坑坑洼洼,尽管一路小心谨慎,倍加呵护,可总有防不胜防之时。突然一个颠簸,德山大曲撞到了车架上,一阵芳香扑鼻。我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停车检查。一瓶德山大曲的颈部以下腰部以上,被车架撞开了一个米粒大的口子,亮晶晶的酒汩汩往外流。我像抗洪抢险中堵塞大堤管涌似的,想尽办法堵漏洞却怎么也堵不住。口子以上部分全部流失,好端端一瓶德山大曲只保住了八成。我和妻心痛不已。我俩商量途经县城时再补购一瓶,然而未能如愿。因为那时汉寿县城大小商店全部关门歇业,营业员全都回家吃年饭去了。我俩无奈,只能吸取教训,小心翼翼地把瓶中酒严加保护。 接下来,我俩骑着自行车,沿沅水南堤,过周文庙,抵岩汪湖,乘轮渡过沅江,在晚饭前平安抵达坡头镇岳父岳母家。全家人正等着我俩吃团年饭,满桌的菜肴早已摆放到位,只等我俩一到,就可开酒举杯了。岳父立即招呼我入席。我把两瓶德山大曲交给他手上,并用责备自己的口气介绍了其中一瓶受损的经过。岳父听了哈哈大笑道:“好兆头嘛!俗话说打发打发,越打越发。今年肯定要发财嘛!”他把两瓶德山大曲全开了,给我,给他自己,给我的三个舅子中已成年的两个,各斟了一大杯。不长时间,我带来的两瓶德山大曲全喝了。我和两个内弟都感到有点醉意了,也没有再喝的打算了。岳父不声不响地从他的酒柜里拿出了两瓶德山大曲,一把全开了,又给每个人杯子里满上。他一边斟酒,一边说:“今天是过年嘛!大胆喝。德山大曲味道好,喝多了没事,不会上头,也没有别的不舒服的感觉。”喝着喝着,不知不觉中大家都有点醉意了。我岳父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当地人都说他胆量大酒量大气量大胸襟博大,土匪怕湖霸怕盗贼怕酒鬼也怕。他放量喝起酒来,亲戚朋友、同事邻里圈里没有他的对手。这时,他提议,吃年饭,要热热闹闹,才显得兴旺发达。他举起杯,对着我说:“远新你是作家,带头自编自唱。接下去每个人来两句。你看好不好?”我当然响应。于是一边起身敬酒,一边开头唱道:“德山大曲香又醇,独喝一斤不醉人。” 大内弟接着唱:“从早喝到月亮出,只花十元买十瓶。” 二内弟接着唱:“越喝越觉味道长,浑身轻爽长精神。” 岳父接着唱:“名声响遍全中国,工农商学都欢迎。” 没喝酒的岳母、两个姨姨、还有我妻,都夸奖我们唱得好,鼓励我们继续唱。我们接着唱,接着喝,又把两瓶德山大曲喝完了。岳父还要去拿德山大曲。我和两个内弟都投了反对票。岳母关心地对我说:“小杨你如果感觉喝多了,就去睡一觉。醒来时酒就散了。”可我没有睡,两个内弟也没有睡。岳父不仅没睡,而且厨房内外忙个不停,弄出一桌喝茶的食品。他笑眯眯地对大家说:“我讲了德山大曲是好酒吧!价格适中,人人都喝得起,又不醉人。”我岳母补了一句:“也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像你一餐喝两斤,餐餐喝,也是一笔大的开销呢!”我岳父辩解:“我又不是餐餐都喝。一个月喝几斤,还是喝得起的嘛!”他接着说:“你去周围人家看看,家家都是喝的德山大曲咧!” 这一幕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我在此旧事重提,是因为编辑约我为德山大曲的企业内刊写篇文章,内容为浅谈反腐大环境下,白酒如何面对困境实现成功转型。我想用这件往事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还要说得更明白、更直接,那就只有一句话:酿人民大众喜爱的酒,酿人民大众买得起的酒。这是白酒的长久发展之道。作家,有忠实读者。演员,有忠实观众。酒厂,有忠实饮者。要赢得忠实者,一靠优质,二靠优价。我和我的家里人,都是德山大曲的忠实饮者,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一如既往,不改初衷,所有喜庆大事,餐桌上傲然林立的都是德山大曲。无论德山大曲推出一代又一代的新产品,我们从没有改变过对他的选择。我曾对他爱不释手。我曾为他酩酊大醉。这是因为经济基础决定的,门当户对,才能长期相守。如果一方是高贵的公主,一方是贫贱的村民,肯定不可能走到一起,即使走到了一起也不可能长期相守。我和我的家人当然也饮用过别的品牌的酒,如五粮液、茅台、浏阳河等,甚至还饮用过各种各样的洋酒。包括德山酒厂的新产品将军酒。都只是偶尔为之,难以长期共存。因为他们出身贵族,难以与其匹配。说白了,若不是公款消费,要自掏腰包,一则没有那经济实力,二则即使有那经济实力也会舍不得。不就是一瓶酒吗,能值八九百元甚至上千元吗?更离谱的是,那些所谓的名酒,借助腐败的歪风,乘着物价管理失控的邪风,混同坑蒙拐骗的妖风,换一种新的包装,便一下飚升到数千元、数万元一瓶。只有昧良黑心的贪官、居心叵测的大款、良心被狗吃了的黑帮头目,才饮用得起这数千元、数万元一瓶的所谓名酒。因为花的钱都是通过不正常手段轻易得来的,反正不是自己身上的肉,花了也不心疼。又通过不正常的手段再捞回来。他们饮用的不是酒,而是饮用的老百姓的血和汗。老百姓对这种价高离谱的所谓名酒,除了痛恨,还是痛恨,没有别的办法。百分之百不可能饮用他。唯有德山大曲这种实质与价格对等的普通型酒,才是平民永久的朋友,才是大众欢迎的好酒。 2014年6月8日深夜草于长沙麓谷106-206 2014年6月25日晨改于新华社北戴河疗养所5号楼307室 第99章 追思岳父陈运华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我尊敬的岳母和全体家人,向不畏风寒前来向我岳父陈运华作最后告别的亲友们致以深深的叩谢! 前天,高空阴沉,大地阴沉,因为我岳父陈运华走完了他八十一年平凡而辉煌的人生里程,到马克思和毛主席那里报到去了,上苍为他难过。 昨天,风呼呼,雨潇潇,因为我岳父陈运华永远离开了他最亲爱的老伴和满堂儿孙,上苍为他流泪。 今天,云开了,风轻了,太阳也快出来了,因为我岳父陈运华已经顺利到达天堂,重新提起了他的盒子枪,端起了他的大酒碗,揭开了他在天堂清匪反霸,惩邪除恶,发展农业科技,繁殖优良稻种的崭新篇章。上苍为他庆贺! 我岳父一生活得坦然,因为汉寿县各级党政领导在他工作、生病和住院期间,特别是汉寿县司法局和坡头镇党政历届领导,给了他数不清的关怀和关爱。这里,我代表我的兄弟姊妹和全体晚辈叩首致谢! 我岳父走得平静,在他落气的最后时刻,尽管他的儿女子孙一个都不在身边,但有他的好邻居,好侄儿侄女李梦科、谢文龙、黄海春等为他烧纸化钱,送他最后一程,等同于他的儿女子孙都在他的身边。这里,我率领我的兄弟姊妹和我的晚辈们向好邻居、好朋友、好兄弟李梦科、谢文龙、黄海春深深致谢! 我岳父在天堂感到骄傲和荣幸,因为在他的丧事办理期间,得到了湖南省供销总社、湖南省公安厅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局、湖南省公民信息管理局、湖南省财贸医院、汉寿县商务局、司法局、汉寿县供销总社、汉寿县坡头镇、中铁十二局第七公司常德项目部、鸭子港联宏村和广大亲友的高度重视、莫大支持和深切关怀!我们全家将永远铭记这深深的情和浓浓的爱,在平时的日子里用诚实做人和扎实做事予以回报! 尊敬的各位领导,尊敬的各位亲朋好友!在我岳父上路走向天堂的最后一刻,让我们永远记住一个美好的名字和一个光辉的形象—— 陈运华,一个大碗喝酒,一个大胆干事,一个大爱献百姓的人! 陈运华,一个英俊的男子!一个优秀的丈夫!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个可爱可敬的祖父! 陈运华,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一个称职的公安、司法干部!一个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 谢谢大家! 2012年11月26日8时08分 第100章 她是海我是山 凡是见过海的人,心中都有海的印象。我见过红海黑海,也见过蔚蓝的海,洁白的海,平静的海,奔涌的海。这些海,仅仅是一般地领略,仅仅是一般地印象,见与未见,到与未到,似乎很无所谓的。然而我心中深深喜爱的海,时时眷恋的海,远比东海宽阔,远比北海深沉,远比南海美丽,远比黄海丰饶。她多彩多姿,温顺柔情;她是神圣的海,奇妙的海。早在十三年前的那个秋日,当我一头扎进她怀里的时候,轻柔的海浪托着我,送向幸福和甜蜜的彼岸。从此,我拥紧了海,离不开海,从此,我为海去拼搏,为海去创造。春夏秋冬,我没有一刻清闲,从早到晚,我没有一丝松懈,四面八方吸取精神营养,天南地北寻求知识力量,以揭露丑、鞭挞丑为己任,以发现美,追寻美为目标,将一腔激情倾于笔端,流泻纸面,传递给读者,传递给社会,奉献一颗赤子之心。我曾遇到莫名的烦恼,我曾遇到非常的阻力,我曾有过困倦,我曾有过迷茫。每当这种时候,我便走上海滩漫步;每当这种时候,我便扑进海里遨游。是神圣的海,是奇妙的海,送来凉爽的海风,拂去我心中的烦恼;是神圣的海,是奇妙的海,涌来巨大的波涛,推倒我前进途中的阻力;是神圣的海,奇妙的海,升起斑斓的彩虹,消除我浑身的困倦;是神圣的海,奇妙的海,托出一轮耀眼的红日,驱散我眼前的阴霾。神圣的海啊!奇妙的海!十三年来,给了我力量,深情和广博,也给了我丰采和洒脱。当然,我也丰富了海,充实了海,那奔涌的波流中有我辛勤的汗水,那悬挂的彩虹内有我终生的追求,那托出的红日里有我奋斗的理想。海也拥紧了我,海也离不开我。十三年,我与海命运相连,生死相关。十三年,海与我苦乐相共,忧患相知。 如今,我离海远行,生活在这绿色的橄榄林里,我时时想着海的音容,刻刻恋着海的笑貌。梦中,我扑进海的怀里,轻柔的海浪吻我,甜润的海风抚我,浮向红日升腾的天际。醒来,恨不能插翅飞向那神圣的海,奇妙的海。但是,为了架起当代公安通向社会的桥梁,为了编织当代警察联系民众的纽带,展现执法者的情操和精神风貌,探索人生和社会,探索宇宙和未来,我甘愿忍受这别离的痛苦。海也怨我,海也想我,着魔时,发狂时,她就读我们共同创作的那一轮太阳。 这是别离,这不是别离,如海和山,紧相连。 是啊!她是海,我是山,海是山的朋友,山是海的侣伴。海与山相随,织成春天的图画;山与海相依.奏出美妙的乐章。 她是海,我是山,海是山的知音,山是海的情人。有海,有山,才有了多彩的生活;有山,有海,才有了如诗的旅程。 她是海,我是山,海是山的胸膛,山是海的脊梁。宇宙因为有了海而宽阔,世界因为有了山而充实。 啊!她是海,我是山。 1990年10月于湖南省公安厅老2栋204号 第101章 山水协奏曲——一个平凡女人的故事 开篇之一 在作家眼里,我是警察;在警察眼里,我是作家;在平民百姓眼里,我是写警察的作家;在妻儿眼里,我是穿警服,佩警衔,时刻想做个好丈夫和好爸爸的警察。这都是现在的事情。那么过去呢?过去我并不是一个警察。 开篇之二 望岳麓山,看湘江水,山是那样的翠绿,水是那样的幽蓝。水,映出山的倒影。山,送来水的源泉。山,绿得耀目。水,蓝得晃眼。山因水更绿,水因山更蓝。山离不开水,水离不开山。山和水编成这丰富多彩的乐园,水和山织成这五光十色的世界。夫妻不正如这山和水吗?彼此依托,互为映衬,便显示出无限的生机。 于是我敞开心扉,亮出肝胆,用真情用赤诚,写下这《山水协奏曲》,献给那些已经做夫妻和准备做夫妻的年轻朋友们。但愿不被视为陈年古董。 第一章小河边,两心相知一线牵 1979年10月22日,我和她结婚了。当时我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因为我曾立下誓言:不出书,不成名,不结婚。而这年,恰恰是我在事业上受挫最重,成绩最微的一年。我和创作组组长曹一心(曹逸兴)老师躲在桃花源共同创作的长篇小说《春柳湖》,在眼看要出书,要成功,鲜花和阳光同时含情微笑的时候,突然遭到贬斥,打入冷宫,成为几十公斤废纸,只能深深地锁进自己的书柜。这种失败的痛苦,熬细了血气方刚的躯体,熬陷了乌亮有神的眼睛。失败是成功之母。我懂。我重整其鼓,再战沙场,中篇、短篇,一篇接一篇的外抛,然而,那些编辑部,那些编辑们却无情得很,一篇又一篇地给我抛回来。我提笔不敢落下,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创作。 “我们结婚吧!”她在小河边对我说,一字一句,小河般荡漾。碧水般温柔,我吻她,像小河上的浪花卷在一起。立刻,我推开她,“不,不出书,不成名,不结婚。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我迷茫地望着小河,望着河那边的大山。她抓住我的双手,捏得好有力。平时,这双手在我印象中是那样柔弱,纤细。她说:“你要相信两双手的力量。” 婚后,她对我的气质、经历和思想感情,以及家庭出身和成长环境更熟悉,更了解。我出身农民家庭,世代文盲,解放后才出了我这个笔杆子。所以,我对共产党,对毛主席一往情深,忠贞不渝。当时,整个国家拨乱反正,总结建国三十年来的历史错误和惨痛教训。文学,是历史的镜子,是时代的温度计,“伤痕文学”、“反思文学”覆盖了文坛。我担心给党的脸上抹黑,我害怕降低党在群众中的威信。我不忍心那样写。所以,我的作品难以发表。她根据这些情况,建议我先将小说创作放一放,全身心地扑进火热的现实生活,熟悉新的人物,掌握新的素材,以写作报告文学和散文为主。那时,她二十二岁,一个温柔的少妇,一个果敢的决定,为我后来的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帅大姐回故乡》《零点零一》《帅孟奇的入党介绍人》《更比当年雄赳赳》《揭开水鱼生长的秘密》《戴笃伯嫁女儿》《是为了报答吗?》《朝鲜归来情似火》等一批报告文学和散文,相继在《桃花源》《湘江文学》《儿童时代》《中国财贸报》《湖南日报》等省内外报刊上发表。这就像一支支强心剂,给我的创作生命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勇气。我不再怀疑,我不再动摇,我相信自己是从事文学创作的料。 一盏寒灯,两个身影。 我的每一篇作品,每一个文字,都渗透了她的心血,都包含着她的汗水。从创作冲动的萌发,到构思,到成篇,直到抄正、投邮。全过程中,我吃的苦,她吃了,我没有吃的苦,她也吃了。我每当有了创作一篇作品的打算,就讲给她听,征求她的意见.她如果点头,如果微笑,我便信心十足。于是,我俩一起咀嚼生活素材,一起构思,一起布局。满意了,或是再想不出更高的绝招了,就由我动笔写初稿。当全文画下最后一个句号或省略号或感叹号时,不论她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厨房,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我会迫不及待地将她拉进书房,逐字逐句地念给她听。抑扬顿挫,出神入化,彻底忘我。此时,她为了上下左右邻居的宁静,为了保护我的嗓门,会不失时机地笑着提醒:“轻点!轻点!”我念完,她那棱角分明的嘴唇轻轻启开时,我立刻觉得是一座智慧的闸门朝我洞开,是一道恩爱的河流向我涌来。坦率、中肯、切中弊端,绝没有一丝敷衍。她常说.她视我的作品如她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我吸收、消化她的意见,认真仔细地进行修改。又全文念给她听,直到她满意为止。这时,她习惯地接过稿子,一边字斟句酌地润饰,一边一笔一画地誊写。每一篇作品,只要经过她的手,就会变得优美大方,洒脱飘逸。凡编辑过我的作品的编辑,都会给予一致的赞扬和肯定。时间长了,我才可怕的发现,我离开了她,就没有创作激情。我离开了她,就写不出好作品。她是我的第一个忠实读者。她是我的第一个责任编辑。不!她是我亲密的合作者。当我初到武汉大学作家班提笔创作时,总觉得内心和身边缺少了什么,有种沉甸甸的失落感,但又不能不写。我只好将同室的同学、来自滇东红土高原的青年作家吉成假设为她。吉成心好,十分理解我,像她一样地耐心听,像她一样地认真提意见。只是不要吉成抄正,我用快件寄回家中,由她像往日一样润饰、誊写,再投编辑部。 她不像我,不是专业创作员。她有自己热爱的财会工作,她有自己追求的人生目标。她还有我们共同创造的儿子,有我们共同需要的家庭。这一切,全靠她那不算结实的肩膀承担。改稿,抄稿,这一切烦琐、辛苦、劳累的工作,都只能在夜间和节假日进行。一个普通女人,一个妻子,应该得到的欢乐、轻松、消遣,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少太少。 1981年8月,湖南省第二届儿童文学笔会在风景秀丽的南岳衡山举行。她收读省作家协会邀请我参加笔会的通知后,心情分外矛盾。当时,我大病初愈,身体极度虚弱。照医生的嘱咐,往后再不能从事复杂的脑力劳动,只适宜做轻松、简单的体力工作。让我去?还是不让我去?她仔细观察,发现大病后的我与过去的我比较,并没有什么两样。一切需要准备的东西,她都为我准备好了。稿纸、笔墨、换洗衣服和人参蜂王浆。我真正挎着包要出发时,我才想到了医生的嘱咐,想到了刚到这个家庭报到落户的儿子。我犹豫了,眼睛痴痴地望着她,手上的包缓缓地往下放。她推了我一把,朝门外坚定地努努嘴:“人生难遇几次好机会。当机会来临时,就要紧紧抓住不放。”尽管我知道她是一个有头脑、有修养的女人,但这番话出自她的口,我还是有几分诧异。她抱着儿子,送我上车。她反复叮嘱:“你写完一章,就赶紧寄回来一章。我给你抄正,又给你寄上山。”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的心沉重了。 登上南岳衡山,心境像松树一样静。我牢记她的话,适当节制自己,每天一章,四五千字,写完就往家里寄。那时,邮件传递比现在迅速、准确,从南岳山庄到汉寿县城,一往一返,平信只需八天。笔会为期一个半月,我抓住头二十五天,完成了十一万字的中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她润饰、抄正这十一万字,吃的苦头,付出的心血,不知超过我多少倍。盛夏八月,日平均温度摄氏三十八九度。即使坐在电风扇下,也是浑身汗水淋淋。每日晚,那些娇宠的妻子,不是赶当风处纳凉,就是品味着男人从冰厂买回的果露、酸奶,其情趣、乐趣、画趣兼而有之。而她,白天上班八小时,洗衣、做饭、奶孩子。晚饭后,给儿子洗完澡,擦上痱子粉,就放上床睡觉。将一台唯独的落地电扇调到适当档次,对着儿子悠悠旋转,她便坐到写字台前,右手握笔,一笔一画如走龙蛇,如卷风雨;左手抓条湿毛巾,不时抹掉脸上、身上的汗水。她脚下是两桶凉水,防蚊叮、驱炎热。她每夜抄完一章,第二天一早寄还给我。在那段日子里,她每天顶多睡四五个小时。 我收到她修改、抄正的最后一章,恰如看见长江大桥建成通车,人造卫星发射上天,心潮激荡难平,身颤颤,手颤颤,信封怎么也撕不开。与会青年作家安敏见了,一手接过,启开,不仅抽出厚厚的一叠稿件和复信,还带出一根亮闪闪的针,一卷黑油油的线,一颗硬邦邦的钉。安敏不解地打量这些小玩意。我内心明白她寄这些东西的用途。平时在家,她每抄完一篇稿件,就要亲手装订得整整齐齐。她说男人的手粗,装订出来歪歪斜斜,编辑部见了会皱眉头,影响对作品的看法。此次,她在洞庭湖畔,我在南岳山庄,远隔数百里,没法,只得让我自己装订。她寄来这针,这线,这钉子,就是装订稿件用的。顿时,安敏比我还激动,噙着泪花,连声说:“有这么好的妻子,难得!你一定要成功。你一定会成功。” 好多作家愿意写稿,不愿抄稿。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抄比写更吃亏。《欢笑的碧莲河》从成稿到发表,到出书,小改无数次.大改七八遍。她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抄写了三遍,加起来共三十多万字,握笔的指头磨起了米粒厚一层茧。 那日,她收到我的责任编辑刘霄老师寄来的样书20册,兴冲冲送进我的书房,我正欲抓住她的手,说句感谢的话,她一转身,急匆匆走了。我手捧样书,想起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想起今后要走的路,我激动难捺,平时不抽烟的我,此时点然一支,在房里踱来踱去。忽听前面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我好惊诧。这时,她带着儿子走进来,连声向我表示祝贺。她不像平日那样节俭,一下燃放了四挂鞭炮。作品发表,出书,都只署有我的名字,荣耀的是我,风光的是我,她吃尽苦头,饱尝了辛酸,却默默无闻。 我和她讨论、研究作品,也并非绝对的一致,争得面红耳赤是常有的事。这都是因为我暴躁,我冲动。每遇这种时候,她就采取冷处理的办法,等我冲动过后,再细声细语地说服我,最后取得一致的意见。 一篇作品,改的次数多了,往往会产生一种厌烦情绪,宁可扔掉,也不愿再改。1981年春天,我写了散文《鳖园,绿了》,投出去,退回来。我又改,我又投,几投几退,一颗心凉了半边。我怒气冲冲地要把它烧掉。她一把夺过,鼓励我再下工夫修改。我不听,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她明亮的眸子一转,突然将稿子扔到我面前,一反往常的温柔,大声对我说:“这点耐心都没有,算什么男子汉?有什么作为,烧吧,烧了我还省得再抄。”经她这一激将,我又鼓起勇气再改,终于有了新的突破。四千字,她一夜抄正,寄给《儿童时代》,老编辑苏玉孚慧眼识珠,安排在1982年《儿童时代》第7期头条位置上登载。 不经一番风霜苦,哪得寒梅放清香。这是哲人总结出来的哲理,但生活中却有许许多多的相反的情形。1983年我创作了长篇小说《洞庭丽人》,她每晚抄三千字,连续作战,毫不松懈,国庆放假,人们都休息去了,她将儿子送到乡下爷爷奶奶家,自己闭门不出,每天抄写十个小时。作品抄完,她的手臂肿得通红,无法抬起。这样一部凝聚着我俩共同心血,并且自认为十分满意的作品,至今却未找到发表园地。这仅是我们失败中的一例。 第二章突然袭击,保温瓶里藏秘密 没有迎亲的车队,没有满房的家具,也没有大红的喜字,我们结婚是常人难以想像的简单。在汉寿县委会一间简陋陈旧的木板房里,仅有一张简易木板床、一张三屉桌和一个摇摇晃晃的洗脸架,还是我参加工作时从单位领到的。我俩用的、穿的,和平时没有两样。当时,我月工资35元,除了负担小弟上中学的一切费用外,还得按月抽出25元给家里买粮食。结婚时,我还欠账300元。从恋爱到结婚,已近三年时光,每到一起总是谈文学、谈未来,从未谈及家庭情况,就连我家有多少人口,经济状况如何?这些人与人之间交往时最易涉及到的话题,她从不沾边。我感到奇怪。我不能隐瞒。办领结婚证之前,我把一切都向她说了。她莞尔一笑,说:“我只要你人好,事业心强,我就心满意足了。” 婚后,我俩的月工资加起来才58.30元,生活清贫。 但很甜美。她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每当我要坐下写作时,她就替我擦净桌子,泡好浓茶。抽烟、喝酒她是绝对不容许的。我一次在外喝得半醉回家,口干舌燥,昏昏糊糊.叫喊着要她递水。她不但不理,反而将开水瓶统统倒干,并强迫我做事。经她这一整,我不得不吸取教训。如今,经济收入高了,生活优裕了,有时不免萌动抽烟、喝酒的念头。她坚决不肯。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在武汉大学作家班上学的日子,往返途中,枯燥无聊,偶尔抽烟。回家被她发现,不是撅着嘴不理,就是一顿严厉地批评:“你抽烟,就是背叛我和儿子的开始。”她还把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发动起来,结成统一战线对付我。家里来客,我若陪支烟,儿子会闪电般扑上来缴走,用教训的口气对我说:“爸爸!你要听妈妈的话,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每次外出参加笔会.都是她亲手替我清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检查旅行药盒,如果缺了哪种药,她立即到药店补齐;皮鞋即使油亮闪光.她也要重新擦油,催我洗澡,为我吹发。这种时候.她对我,简直像对待一个不懂事、不会生活的孩子。 我习惯熬夜,睡得迟,起得晚,早餐给她带来很多麻烦。她每日六时起床,为儿子烙蛋饼,冲牛奶。等儿子上学后,又为我煎两个鸡蛋,煮一碗面条。我多次坚持要到市面上随便买点东西吃,她高低不肯.说:“脑力劳动消耗大,光付出,不吸收,时间长了,铁打的汉子也会累垮。”她总是根据我和儿子的喜爱,调理家中的饮食。从不为她自己着想。她长时间的观察发现,餐桌上,我和儿子满头大汗,就说明饭菜合我父子胃口。若有一餐不冒汗,她便不安,想方设法再补偿。 我患那场重病时,恰逢春节。她为了减轻双方父母的痛苦,将真情全部隐瞒。冰天雪地,她艰难地移动怀孕八个月的身子,从机关到医院,往返五六里,一日三四趟为我送饭送水,端屎端尿。大年三十,人们都回家吃团年饭,大街空荡荡。她手提做好的饭菜,孤独地向医院移步,凄怆之感,袭满心头,泪水不禁哗哗流出。她毕竟是女人。她毕竟是妻子。她毕竟是孕妇。即使是钢铸铁打的汉子,也会承受不住。当她走进病房,走到我床头时,她那憔悴的脸上却全是温柔的笑意。她端起鱼汤,一调羹一调羹喂进我口里。她善于说笑话,给我讲了一个又一个。住院的头十天,我每天24小时输液,只能静静地仰卧,大小便全靠她端,吐口涎水也要她接。病人往往容易烦躁。有一天,她回家取饭,因处理单位的事,占去了许多时间。我责怪她来晚了,她没解释,悄悄躲到走廊上流泪。医生、护士见了,都深为感动,对我表示不满。她深情地说:“他不是对我有意见,他是离不开我。”十天后,我能起床了,我要她夜里回家睡觉,她固执地摇头。她生怕我出什么差错,硬要跟我一起挤在二尺宽的病床上。半月后,我带药出院。医生对我说:患你这种病,能恢复得如此快,在我们医院几十年的历史上还是第一例,搭帮你妻子对你的精心护理呀!” 按照医生的嘱咐,我必须放弃创作。要失去自己心爱的事业,我痛苦,她更痛苦。我是家中的长子,上面除了老实本分的年近六旬的父母,还有双目失明的祖父、体弱多病的祖母。她明白我在这个家庭中的责任。要把我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必须是事业、家庭两全其美。于是,她想方设法为我补充大脑营养。她有生第一次求人开后门,为我买了一斤优质天麻。她每日四更起床,取指头粗一截天麻,切成纸薄的细片,用小碗盛了,敲上一只鸡蛋,冲进两调羹蜂蜜,搅匀,放小火蒸烂。让我天亮前服下,睡一觉,再起床,这样才有疗效。天麻坚硬,要切成纸薄的细片,极难。一次,锋利的刀口一偏,切破了她的指头,不禁发出“哎哟”声。我忙问出了什么事,她笑着遮掩过去。悄悄撒点云南白药,缠裹一层胶布,又忍痛忙碌。当她送天麻蒸蛋到我床头时,还把那只受伤的手藏在背后。 这些年,家里的琐碎事她从不让我沾边,做饭、洗衣、拖地板、管教儿子,她全部承担。有时我过意不去,争着去干,她嫌我笨,嫌我慢,碍了她的手脚。她说:“你去看书,你去写作吧!那才是你的天地。”一般男人在家里必须承担的重活,她也不让我干。买煤、买米、吊窗帘、装电扇……都是她一马当先。夏天常常停水,要从机关食堂往三楼上担。我每去做,她就阻拦,说:“你忘了医生的话。干重体力活,有震裂脑血管的危险。”她抢走水桶扁担,独包独揽。她出身干部家庭,从小喝糖水水长大。她能干这样的重活、累活,外人很难相信,而她的的确确这样干了。 我是放牛娃长大,地道的农民气质,生活、消费,跟不上时代潮流,对购衣选物之类的事,毫无兴趣。好多细心的男人外出,总要替妻子捎回一两件、甚至更多的可心物,可我不会。恋爱时,她一次嘱我买凉鞋,一次嘱我买围巾,我都未能完成,她盯我一眼,笑我“小气”。时间长了,她了解了我的个性,从不见怪于我。有时,实在需要趁我外去之机添置点什么,她便开出清单:规格、型号、价值、大约在什么商店购买。有次,她嘱我买两件75公分的白乳罩,我直奔目的地,只有70公分和80公分的。我不知怎么才好,请教营业员。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妹仔,以为我不怀好意,狠狠给了我一个白眼。我好害怕,额头暴汗,赶忙掉头就走。回家对妻子说了,她笑出泪花。她拿起穿得不能再穿的旧乳罩缝缝补补又将就着穿上。我也曾真正给她买过两次衣服。那年冬天,我和一位好友出差,各自为妻子购回了一件海狐绒大衣。好友的妻子一嫌贵,二嫌穿着做事不方便.就卖了出去。她也有同样的看法,但她舍不得卖,每到过春节时,她都要穿几天。当别人夸这衣服质地好,款式新,如今很难买到这样货真价实的东西时,她就赞许地看我一眼,酒窝里装满醉心的笑意。另一次是我应国家地质矿产部邀请,深入福建省地矿战线体验生活。抵达福州时,福建女作家、我即将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的责任编辑刘霄带着我逛商店,发现一种新颖时髦的女式风雪衣,在她的参谋和鼓励下,我给妻子买了一件寄回家中。她收到后,以十分高兴的心情给我回信:“感谢你给我买了衣服,我试穿过了,很合适,很好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聪明了?!”可见,我给她的太少,她给我的太多。 我们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时,她对我的爱,她对我的情,无时无刻不表现出来。我们分居异地,天各一方时,这种爱,这种情,似乎更浓烈,其表现形式也更特殊。 那年,我从汉寿县文联借调到湖南省《小溪流》编辑部工作,她除了每周给我两封信外,每隔三五天还要打一次长途电话,千叮咛,万嘱咐,天阴了,要加毛衣,秋季,要多吃鲜鱼,多吃扁豆炒肉,不要因物价贵舍不得花,身体是本钱。一日凌晨,电话铃响,我正伏案写作,忙抓起话筒,一听是她的声音,以为家中出了什么大事,心儿跳到喉咙口。其实是她对我突然袭击,检查我是否照她规定的每晚不超过十二时睡觉。我撒谎:喝多了水,起床小便。她才没往深里追究。我爱吃鱼,爱吃辣椒,爱吃花生米,她用瓶子、盒子装了,不断托人捎到我手中。她单位的小车司机小何,简直成了我们的运输大队长。一日,阳光正好,我小弟杨远泰驱车300多华里从汉寿来长沙办事,跨进编辑部,迎面递给我一只保温瓶,我奇怪,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盛着热气腾腾的清炖鳜鱼。汤汁雪白,香味扑鼻。小弟说:“姐姐给你搭来的。要你趁热吃。”他们尊敬她,不叫嫂嫂,叫姐姐。知我者莫过于妻子,爱我者莫过于妻子,只有她才知道我最爱吃清炖鳜鱼,只有她才想到我单身在外,没有锅灶,将现存的,热腾腾的捎给我,立竿见影,一饱口福。鳜鱼,在长沙几乎见不到,在洞庭湖,在鱼米乡,也极少有,不在农贸市场转十圈八圈,是不可能遇上的。为了给我一丝清甜,为了给我一份幸福,她花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功夫呀! 1988年,我考入武汉大学作家班,离她更远了,团聚的时间更少了。这对她对我,都是痛苦,都是折磨。但为了事业,为了理想的人生,我们不能不作出这种选择,不能不承受这种痛苦。她害怕我在洋学堂里显得窝囊,她不愿高等学府里的人嫌我土气,时新款式的毛衣毛裤织了一件又一件,高级西服添了一套又一套。我反对。她瞪大眼,说:“男人衣,家中妻。丈夫是妻子的一面镜子。你要丢我的丑是不是?”我的同学们尝了她做的腊鱼、腊肉、油炸鱼、辣椒酱、扎辣椒、咸鸭蛋,无不张嘴称赞。 我和她的这种情,这种爱,是从恋爱时逐步发展起来的。1977年秋天,我躲在西洞庭湖畔一安静处所闭门写作。她工作的地方离此二十华里,乘机动船一天可往返两回。她克制见面,目的是不干扰我。姑娘的爱情,总是要有所表达,她到一家梨园,亲手从树上选摘一百只硕大金黄的梨子,为防止腐烂,用一只箱子装了,撤了层层谷壳,密封、钉牢,托人转我。艰苦的创作中,这一百只梨子给了我力量,给了我源泉。不久,她得知我的创作告一段落,便电话约我去看彩排。这台节目,由我编创,由她导演,初次登台与观众见面,我和她的心情是同样激动的。我们希望自己的劳动成果能得到观众的承认。我抄近路步行十几华里,赶往演出地点。中间,要横过那条两华里多宽的大美河。时近傍晚,已不见渡船的影子。我正彷徨间,忽见晚霞映照的河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着我,是那样清脆、柔情。她游泳过来接我了。此时此刻,我什么都没有想,我什么都不用想,一纵身扎进了大美河。这条大美河,当年曾多次迎来隐居附近赤山的范蠡、西施游览赏景,垂钓采莲,也因此而得名。我和她在河心相会。我们笑着,我们闹着,我们一起挥臂,我们一起劈浪,我们一起游过了大美河,我们一起登上了堤岸。 这种浓情,这种蜜意,并没有因结婚,因有了孩子而减弱,反而更发扬光大。我从武汉大学回家,有时误了车,只得中转,每遇这种情况,只要她事先得知,必定驱车接我。一次,我乘车进站已是凌晨二时,她和司机已等候两个半小时。她见到我,只说了一句话:“总算平安归来了。”跨进家门,儿子在床上熟睡,可厨房里烟雾迷漫,她为我蒸在灶上的饭菜已经烧焦。我们都吐了吐舌头。这就是我们的爱情,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第三章名落孙山,集资保重点 她本可以成为诗人,她的歌词《会计的歌》《放心吧,乡亲们》,曾在《湘江歌声》《文艺生活》上发表。她本可以成为小说家,她的小说《未成功的报复》《鲤鱼风波》曾在《小溪流》《文学报》上发表,并获得《小溪流》举办的首届优秀小说奖,被选入《湖南新时期儿童文学选》。她本可以成为书法家,她写的字工整秀丽,洒脱大方。凡和她接触,和她交谈过的人都知道,她善于捕捉、描述,可以把一件平淡无奇的事叙述得妙趣横生,可以把一个普通平凡的人描绘得栩栩如生,时而幽默诙谐,时而妙语如珠。凭她的灵气,凭她的才气,凭她的独特感觉,她完全可以大有作为。然而,她仅仅是一位会计师。 她把那一切,都作出了奉献。 她把那一切,都作出了牺牲。 我们相恋时,神州大地,春风乍起,高校招生考试重新恢复。她报考了北京广播学院,她有一两个月时间复习,作好迎考的准备。不巧,当时我正有几篇作品急于脱手,日夜兼忙。她见了,放弃复习,帮我改,帮我抄。我不忍心。她说:“学习的目的是为了创造。如今有创造的机会就不应该放过。”在她的帮助下,《湖滨春暖》《心怀红日看得远》《水鱼生蛋的故事》《湖风,多么清甜》等一批散文、小说相继在全国各地发表。我有了小小的名气,而高考结果公布时,她却名落孙山。她没有气馁的表情,她没有失望的神色,脸上的笑答有增无减.她似乎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 她从小在洞庭湖水乡长大,稍明事理又随母下放农村,特殊的成长道路,使她熟悉科技人员在逆境中奋起的感人事迹。她多次冲动,欲创作一部反映“文化大革命”中水乡科技人员不幸命运和一往无前精神的中篇小说。我鼓励她,我说:“我当半年家庭主妇。你当半年创作员吧!”她坐下来,真要动笔了,却站起来,摇摇头,说:“还是集资保重点。我把构思讲给你听,你若认为好,你就写吧!”我想想,也觉可以。于是,有了中篇小说《小甲鱼的“阿姨”》。我将她的名字署在前,她抄正时一笔勾掉了。我坚持,她不依。读者读到这作品时,只看见我的名字,读者夸奖这作品时,只提起我的名字。而她的名字,却不为人知,而她的功劳,却被埋没。 1987年,她考取了广播电视大学。需脱产、离家学习三年,且学的是她正在从事而又深受她喜爱的财会专业。到,报了;费,交了;书,领了;课,也开始上了。恰在此时,《小溪流》编辑部要调我去工作。夫妻都走了,东西各一方,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谁来管教?谁来照料?家中谁来支撑?严峻而又平常的问题摆在我和她面前。怎样抉择?怎样行动?我毅然作出决定:此次再不能让她做出牺牲。这是她人生旅途中至关重要的一步,让她去学知识,让她去拿文凭,日后晋职称,升工资,都将大有好处。过了此村无好店。丈夫的品质,丈夫的力量,就是在关键时刻闪光。我提笔,给《小溪流》主编谢璞、副主编金振林、邬朝祝回信。讲明我的情况和苦衷,请他们另选良将。我瞒着她,悄悄去投邮,正欲出门,她跨步拦在门口,矜持地说:“你莫搞小动作了。”我假装不明白她的话。她一手插进我口袋,将信夺走,咯咯笑着,撕碎。 “告诉你,电大我不上了。” “不!这次决不依你。”我眼里噙满泪花。坚持。她拉住我的手,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溪流》指着,深情地对我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你。这是为了给千千万万少年儿童增添丰富的精神食粮。” 寥寥数语,拳拳忠心。一个普通的女性,一个平凡的妻子,一个杰出的母亲。 临尾,她又安慰我:“我还年轻,以后上大学的机会还会有的。” 我希望是这样。 但事实偏不是这样。阴差阳错,大学的大门向她关闭了,却向我敞开了,因为向我敞开,于是向她关闭。我考上了武汉大学作家班。她和儿子高兴得为我举杯庆贺。她从眼前的情况,考虑到我毕业后的工作,便彻底打消了她日后脱产上大学的念头。报考了湖南省第十次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行政管理专业》。凡种种原因过去耽误了上大学,如今在职的青年人,谁都想补上这人生的一课。社会之大,人口之多,弥补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的凭关系,有的凭本事,有的凭金钱,把席卷中国大地的文凭热推向了高潮。中国的大学,进门难,出门易,这是现实,应该承认。而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则是进门易,出门难。没有刻苦钻研的劲头,没有扎实的基础知识,没有分秒必争的学习精神,休想拿到文凭。在这支报考大军中,多数是因为没有关系,没有后门,也包括没有金钱,才入这道门的。唯其如此,他们可算是中华民族的精英。她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她体现了这支队伍的精神。她吃的苦,是很难描述的。从她给我的信中,就可略见一斑: 到校顺利否?情随你走,梦随你迁,真是情也长,梦也长。你带走了我的情,却留下了这长长的梦。不管是在白日还是黑夜。 为了迎接自考,我每天学习到午夜,强迫自己入睡。不能,又爬起来继续看书,笔记。没办法,人活着就是要奋斗嘛!昨夜鸡叫时才迷糊睡去,早上八时欠一刻仓促起床,来不及穿袜子,从床上抓起儿子骑上单车就往学校送。一路上眼睛惺忪看不清,生怕碰撞着行人。……转回身来又给儿子送衣服和吃的。看来,紧张的强记不适应我,还是要慢慢地磨。人过三十就像太阳过了午,那种垂直的凝聚力减退了。 这个季节虽然美好,可冷热悬殊大.你又特别容易大汗淋漓,稍不留意就会感冒。因此,我最不放心。你担任作家班的党支部书记,更使我牵挂不完。你办事认真,工作大胆,原则性强,这是好的。不过,遇事要冷静,不能急躁、激动。要时刻想到自己是作家,是文人。 等考试完了,再给你写信。 儿子想你。他说跟爸爸在一起下棋、散步、放风筝最有味。我也无限地想你。再见时,我吻你。 代问你的老师、同窗好! 她以辛勤的汗水,浇出了知识的硕果。当我在课堂上收到她的电报,看到她令人满意的考试分数时,我激动得流出了泪水。我当即回电:“举南岳杯,盛洞庭酒,庆贺爱妻,苦夺丰收。” 她的行为,她的精神,鼓舞着我,鞭策着我。毕业时,我各科成绩平均88分。考试论文《情感,文学大山的小路》《我的茶馆,我的小刀》《我和湖水,我和鱼虾》分别在《理论与创作》《少年世界》上发表。还利用课余时间修改、定稿了我和她共同创作的长篇小说《险走洞庭湖》,由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并荣登“新儿童小说百家丛书”。我还修改了长篇小说《春柳湖上》,还创作了几十万字的中短篇小说。 我发表出版了二百多万字的作品,有的被多家报刊转载,在社会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有15篇作品获全国和省、市创作奖。随之,经济收入也比过去丰厚了,她可以适当地享受了,然而,她再次做出了奉献,她再次做出了牺牲。 前面提到,我出身贫寒家庭,兄弟姊妹多,忠厚本分的父母,榨干身上的血汗,把我们养大,传给我们的仅仅是勤劳、是忠厚、是善良、是忍受一切苦难的精神,没有财产,没有金钱。成家立业,全靠自己。我的两个弟弟,一个从部队复员,一个从学校落榜,要就业,要生存,没有权势,没有后门,莫看中国之大,要寻一立足糊口之地,难于上青天。“只要勤劳,就不会饿死。摆个书摊吧!吃,住,暂时跟我们挤在一起。”她提议,她调摆。于是,我们的客厅,成了两个弟弟的卧房和工作室。两个大男人,一点也不会收拾,臭袜子,脏衣服,床头桌上四处扔,订书单,包装纸,房里房外遍地丢。她给他们洗,她给他们收。书摊摆开,一个跑外面进书,一个守摊子销书,摊不能离人,人不能离摊。做嫂嫂的,一日三餐,除了给他们弄熟,还要往返两里多路给他们送到书摊,无论吹风下雨,飘雪结冰,从不误时。她单位的个别当权者见了,不但不理解平民百姓的苦衷,反而在会上转弯抹角地批评她参与经商。她忍受满肚子委屈,没发一句怨言。“摆摊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好谋个安定的场所,才会有大的发展。”她向我吹枕头风。我们几经合计,终于决策:建房。两个弟弟目瞪口呆:我俩没有钱呀!她毫不犹豫地将我们结婚以来的全部积蓄分文不留地掏出。她好心的朋友奉劝:“陈双娥你好蠢!他弟弟们的事,与你有何相干。人生几十年,作为女人,好时光就那么几年,手头有钱,该穿的得穿,该戴的得戴。等到老太婆了,有穿有戴,也毫无意思了。”她笑而不答。她有自己的主见。两个弟弟建了房,有了安居乐业的场所,结婚、生育,幸福美满,她至今没有收回投资。她至今没有得一分一厘的好处。在金钱高于一切的时代,这是难能可贵的。 此后,我们手头又有了一点余钱剩米,我提议为她搞点基本建设。她摇头,说:“你莫糊涂。祖父祖母都八旬的人了,说走就要走的。父母年迈无能,我们是长子,我们有责任承担。”祖父祖母相继去世。这种费用,那种开支,她掏得干净利索,我用得放心大胆。记得报告文学《追踪九指母》发表时,稿费恰好买只金戒指。我瞅准了式样,正欲下手。她伸手要过钱,说:“你买的我不爱,我要自己买。”她骗我,她根本就没有买,当时,我的外甥女招工到一家新办企业,不集资两千元,就不让报到上班。姐姐姐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将那笔稿费塞进我姐姐手中,解了燃眉之急。我外甥女需用的被褥蚊帐、洗漱用具、箱桶瓢盆,包括头一个月的饭菜票,都是她花钱备办。金钱在她眼里,看得太轻太轻,而情、而意、而精神、而品质,却看得很重很重。这是有头脑、有修养的女人才会具有的。 她为我作出了一次又一次的无私奉献,难道就没有得到过我一次报偿吗?应该说,她也曾得到过。 1987年8月,我和她共同付出心血的中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荣获湖南省首届儿童文学大奖。评委会负责人特邀她出席授奖大会。当我从著名作家陈伯吹手中接过大红烫金的获奖证书时,当我听到省委书记刘正赞扬和鼓励我时,我发现她那俊俏的脸蛋涨红,美丽的嘴唇颤抖,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泪水。散会,回到房间,她一头扑进我怀里。我摩挲着她那满头乌云似的齐肩秀发,一丝一丝地点数着,就像点数着她平时对我的一次次无私奉献,我点不完,我数不清。 第四章能屈能伸,天空中的两朵白云 1982年,是我在创作上出现转机,取得较好收成的一年。然而,忧和乐相跟,苦与甜伴随,我如同一叶扁舟,在苦海忧浪里搏击,穿行。我能穿过苦海,我能战胜忧浪,多亏妻子这把桨叶,给我力量,为我导航。在这场搏击中,我也深深体会到,是忧和乐延长了作家人生的旅途,是苦和甜缩短了作家情感的历程。作家离不开忧和乐,作家少不了苦与甜。忧乐越强烈,苦甜越丰富,作品越撼魂。 春天,我们搬进了三室一厅的新居,这是她单位干部职工投票的结果。从此,我们一家三代再也不会拥挤在十二平方米的小屋里过日子了。从此,我有了书房,成才要有起码的条件,事业必需安定的场所。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上,有了条件可以更好地上。我坐在当窗的写字台前,呼吸着洞庭湖上送来的甜润空气,思潮滚滚,笔底哗哗,一天下来,万字有余。中、短篇小说《沅水哗哗》《湖水眨着迷人的笑眼》《虾公背》《春柳湖上》,论文《点燃农村孩子热爱生活的激情》《好像真的活的人物一样》等,就在这个时期产生、发表。我感激她的单位和她单位的群众,我恨不能对着整个人类世界放声高呼:“群众万岁!” 我正痴情,我正狂热,突然,她怏怏走进书房,难过地对我说:“他们要俺跟王主任换房。”“哪个王主任?”她单位的正、副主任可以坐两桌。“新来的那一个。家属己农转非,很快要进城,非三室一厅,不住。”当权者是这种口气,当权者的家属更是这种口气。我们让房未尝不可。“他住五楼,每日上上下下,不怕吃亏。”我为王主任着想。“一楼老张搬五楼,他住老张那套。”她回答干脆。“老张与他同样年纪,他难上,她就不难上?”我奇怪,我问。“老张是一般干部。”她答。我哑了,我又想,三室一厅的不是还空着两套吗?只挂了两位副主任的名。其中一位副主任还一再声明,他不要,他妻子单位有房。可是,就偏要给他留着,空着。我们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天天叫喊着清房查房,不准两头占房,不准多处占房,对眼皮底下发生的事,难道不知道? 我越想越糊涂,不等我想明白,突然接到省作家协会通知,我的中篇小说《小甲鱼的“阿姨”》入选《湖南中篇小说童话集锦》第二辑,出书在即,速去长沙定稿。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她催我快走,让房之事,她来应付。我想:也只能这样。我不是她单位的人,不便出面说话。唉唉!谁叫中国的文化单位都这么穷,不然,我就不会寄人檐下。临别时,她顽强地对我说:“我不能让你失去书房!” 我进入创作,就忘记一切,等我把作品定稿,这才想起家中换房的事。我赶忙给她挂长途,通了,一听,传过来的声音不像过去那样清脆、甜润、柔和,而变得嘶哑、粗重、苦涩。我问:“你病了?”“没有。”“情况如何?”“没什么,你安心写作吧!”“你的声音为何嘶哑?你不讲真话,我不会安心。”话筒里一片空白,我正欲追问,她答话了:“他俩轮番威吓我,我和他俩干架了。” 他俩?!他俩都是副主任,可他俩都不安于现状,都想坐正主任的位子。而正主任是功臣,是劳模,是全国有影响的人物。尽管他俩在背后发起多次袭击,都无法动摇他的位子。凭良心讲,这位正主任是天下少有的好人。我写过他的不少报告文学、散文、通讯,反映他心系农民、心系农村、心系农业的感人事迹,提倡他那种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他俩早对我暗怀不满。这次,他俩利用换房,一箭双雕:制造我对正主任的意见,把新来的王主任笼络到他俩一边。一场权力之争。我们夫妻成了这场权力之争的牺牲品。 可惜。我没有权力。如果我有权力,他们也不敢这样为所欲为。平时,我讨厌权力这东西。此时,我觉得权力比什么都重要,创作、文章,根本不能比拟。我第一次感到后悔,当初,我为何不去从政。只要学一点阴谋诡计,我攫取的权力,职位,绝对要高出这些人。可惜,权到用时方恨少。 我没有权力,我想借助权力,以无私的权力制服贪婪的权力。我要给关心人才,爱惜人才,对我一直给予关怀的a副省长写信反映。她反对。“一省之长,忙着呢!不能老是给他添麻烦。天塌地陷,有我在前面顶着。你只管埋头创作!”“嗨!都什么时候了,还埋头创作!”“你要不是埋头创作,我就不会爱你。我爱的就是你这种事业心。” 话语铮铮,掷地有声。字字不假,句句是真。我们相恋时,有位副书记,想要她做儿媳妇,用工作相威胁,用金钱相利诱,十九岁的她,甩掉金钱,不要工作,不顾一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爱情,抛却一切,值得。可眼下为了这房子,再让她承受沉重的压力,值得吗?我作为丈夫,不能保护她,反而给她增加压力,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远看三步棋,深望三尺水。让房!阿q是农民,我是农民的儿子。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拾起了阿q精神。 当我们搬进西晒的房子,当我们失去书房的时候,她难过。但她又安慰我:只要奋斗,书房会有的,好日子也会有的。 一波过去,一波又起。 1983年10月11日,从小和我一起捉鱼捞虾,一起放牛割草,共经磨难的妹妹美珍,被大队党支部书记逼死。也是因为我讲真话造成的苦果。我看不惯这位党支部书记倚仗权势,横行乡里的行为,向有关部门作了反映。对此,他怀恨在心。他奈何不了我,就对我妹妹借机报复,逼她于死地。事情发生后,我痛不欲生。我当然要告状。这下,触动了他的庇护伞。于是,对我施加压力。去你娘的!我豁出来了。我写状纸,她给我抄;我东奔西走,她伴我不离;我瘦得皮包骨,她熬鸡炖鱼为我补充营养。在中国,乘车难,用电难,上学难,就业难,千难万难,莫过于告状难。结果,笔写干,腿跑断,这位党支部书记仅受到撤销职务的处分。官司是赢了?还是输了?我哭笑不得。她劝我:“如今哭笑不得的事情太多。身体要紧,想开点。” 我不能沉默。这是我的性格。整党会上,我对邪恶势力的庇护伞放了一小时重炮。有好心人连忙将此事告诉了她,要她劝阻我,管住我,少说为佳,免得日后穿小鞋。她说:“为了说真话,失去名利,失去飞黄腾达,毫不足惜。历史会对说真话的人给予奖赏。” 有这样的妻子,我感到幸福,感到自豪。 传统的说法:妻子都是别人的好,作品都是自己的好。我反传统:妻子都是自己的好,作品都是别人的好。我和她的结合,是机遇?是巧合?是命运的安排?我说不透,我道不准。我觉得,我们像天空中的两朵白云,和无数朵白云一起飘荡,游移,忽然,我们两朵结合为一团,很难分出这一朵和那一朵,在蓝天下,在高空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必要的时候,应该的时候,化作春雨,洒向大地,飘落人间,实现自身存在的价值。 那些年,我们虽然失去了许多,但我们最根本的没有失去,这就是人格,这就是精神,这就是事业。 我们潇洒!我们值得! 1989年春于武汉大学枫园4舍419室 第102章 买自行车记 昨天星期六,新学期报到,儿子仍骑着那辆他本不喜爱的陈旧的女式自行车。早晨起来,我真正做出决定:买车。我以为,当我慎重宣布这一决定时,儿子一定会激动,会欢腾,因为他周围的人都有了山地车,或“中华”,或“捷达”。唯独他没有,感到有损男子汉的自尊心。他曾反复提出申请,甚至多次在睡梦里欢呼:“哦!我有了山地车!” 其实,是否批准儿子的申请,是我妻子的事,她是家里的一把手,凡事她说了算。可这次她偏要放权,偏要我拍板决定。我一再推却。她始终坚持。我迷惑:平时多么重大的决定都不与我通气,这回却尊重我这个三把手。儿子也不解:明明他在家庭中的地位高我一等,此次却屈居于我。妻子终于表露了真心:男子汉、大丈夫,总得让你尝尝权力的滋味。难得她这份美意,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锻炼的机会。我想:我也的确该品尝执掌权力的味道,不然,人生一世,便少了一种体验。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早在上学期,我就大胆地做出决定:买车。我这样干脆、明朗、及时,目的是想讨儿子一个喜欢、一个好感,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多向着我一点,能多尊重我一点。可当我在晚餐上宣布决定时,儿子只偏了偏头,说了句:“这还差不多!”妻子则笑了,那笑,意味深长、神秘莫测。紧接着,儿子对我说:“拿钱来!”我问:“干什么?”“明天买车呀!”妻子不插话,依然那样笑。我期望的效果未达到,我猛然醒悟:掌权不会用,等于没掌权。想想妻子每每做出重大决策时,根本不像我这样轻松、随便,总是显得极为深沉,极其神圣,每一项决策出台,有着许多附加条件,让我和儿子感到:的确来之不易,的确关怀备至。妻此时的笑,是否笑我在这方面的浅薄和无为呢!? 于是,我补充宣布:“新车肯定是要买的。但是,本期期末考试,必须门门功课满分。” “啊!”儿子一惊,稚嫩的脸上陡然升起了凝重的表情,用从未有过的敬畏目光将我上下打量。我顿时有一种愉悦、满足的感觉。但我又担心给儿子的压力太重,有损他的成长。我稍稍缓和了口气说:“至少总分要在全班排列前5名!如果能达到这一目标,下学期入学前准时买车!” 儿子无语,手中灵活摆弄的那双筷子,这时显得沉甸甸的。妻子不再笑,只是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一晃眼,学校放暑假,儿子领回了通知书,考试总分名列全班第二。他买赛车的愿望理该实现。他又像变得像一只快活的鱼翠鸟,不再为买不买赛车的问题而担心受怕。 我也该说话算话,欲再次明确地表态,转念一想,妻子给我权利,我作出决定前,应该与她通通气,尊重她的意见。夜,趁儿子熟睡后,我凑近妻子的耳朵讲了这一想法。我看不清妻子的表情,只听她说:“学校不是布置了很多暑假作业吗?不给他一点压力,他能按时按质完成?” 响鼓不用重锤。妻子这般传帮带,我若还不懂如何掌权、如何用权,就是顽石一块,不可教化。第二日早餐,我郑重地向儿子宣布:“鉴于你期末考试取得的优异成绩,赛车肯定是要买的。不过,还要看看你在暑假里的表现,是否保质保量地完成暑假作业?是否能守在家里,不偷偷外去游泳?是否……” “是否少看电视?是否不去同学家串门?是否练书法?是否读名著?是否长跑?是否午睡……”儿子抢过我的话题,一口气说了十几个“是否”,末尾,他加重语气说:“这些一条不做到,就不批准买赛车。” 说着,他放下碗筷,剩了半个他喜爱吃的鸡蛋没吃完。 我说:“你既然明白,就应该完全做到。” 儿子没回话。 暑假很快过去,我提出的那十几个“是否”,儿子均用自己的行动变成了令人满意的回答。新学期已经报到,明天就要正式上课,给儿子买赛车的事不容再拖了。随着新学期的开始,让他享受骑上新赛车的美味和风光。 我一家三口来到位于晓园路的阳光商场,这里陈列着“捷达”、“中华”、“美利达”等各式各样的赛车、供顾客随意挑选。我想欣赏儿子的孜孜以求的目标得以实现时的那份高兴,以及对帮助他实现这一目标的我的无限感激。我有意让他走在最前面,第一个跨入那个琳琅满目,五彩纷呈的赛车市场。他进去了,只是淡淡地绕了一圈,买“捷佳”还是买“中华”,不作任何选择。他梦寐以求的目标眼前真要实现时,反而表现得十分冷漠。怎样做才能讨他高兴和快乐? 我走近儿子,问:“你想买哪种赛车?” 他答:“随便。” 我说:“你以前不是说要买‘中华牌’山地车吗?” 他答:“那只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买不买都一样,买这种牌子的与那种牌子的也都一样。” 我茫然、无所适从。 妻子毕竟比我老练,她说:“他以前不是想买‘中华牌’吗?他周围的人不是都骑着‘中华牌’吗?就买这种,你还有什么犹豫的?优柔寡断,掌不了大权!” 我只当着儿子会跟着嘲讽我,我也只当儿子会照着他妈妈的决定去做,因为他平时百分之百地执行他妈妈的决定,这时,他一反常态,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妈妈的话,眼睛望着大街上涌动的车流人潮、对身边的赛车不屑一顾。 最终,赛车是买回来了。并由我拍板定音:购买了一辆超过“捷达”,优于“中华”的“美利达”名牌赛车,价钱高出几百元,远远超过了原有的预算。我作出这个决定前,充分作好了妻子反对的准备。真怪,妻子不但没有讲半个不字、反而完全赞同,并付诸行动,选择哪种颜色,配上那种车锁,都是她逐一敲定。 当我推着“美利达”,走出商场时,我看见儿子脸上终于露出了高兴的表情,他走到我身边,悄悄地说:“爸爸!如果家里选举一把手,我投你的票。” 我以为听错了,其实没有错,又听他真真切切地说了一遍。他从我手中接过新买的“美利达”,踮脚、抬腿,跨上车,飞驰而去,那圆圆的头,那宽宽的背,那粗粗的臂,那长长的腿,熟练地驾驶着两只旋转的车轮,显示出小小男子汉的英气和力量。我与妻子对视了一眼,意思说: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不能老在他面前摆家长威严,耍家长威风了。不然,会引起他的叛逆。 真没想到,这简简单单买车,会留给我和妻子许多的启迪。 第103章 清泉 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的我,当了大半辈子警察,爱的东西很多,真正深爱的东西却有限,枪是我最爱的,笔是我最爱的,爱它俩,一爱就是几十年,没有改变。没想到人到中年,除了爱它俩,还添了新爱。我的新爱绝不是二奶、三奶之流,而是曾经盛满清泉的两只矿泉水瓶子。这是两只很普通的矿泉水瓶子,这是两只空瓶子,里面连一滴矿泉水也没有,它们在我写字台上已经摆放了两年又三个月。我记得十分清楚,自2001年8月23日那天开始,这两只矿泉水瓶子就一直摆在我的写字台上,始终没有被挪移过,它们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大扫荡,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新旧交替,许许多多贵重的、华丽的物件,许许多多时髦的、新潮的玩艺儿,都像走马灯似的从我的写字台上匆匆而过,而这两只普通的、滴水不剩的矿泉水瓶子却牢牢地占据了我写台上的显著位置,任凭风起云涌,浪涛起伏,始终巍然屹立,坚如磐石。我和妻子对这两只空空的矿泉水瓶子情有独钟,舍不得当作废品扔掉。它们在我夫妻眼里,早已不是两只空空的矿泉水瓶子,有时像两棵青松,有时像两座巨石,有时像两道彩虹,有时像两条溪流,有时像两株牡丹,有时像棵稻穗,有时像两个月亮,有时像两个太阳。总之,当我们想什么,需要什么时,看看这两只矿泉水瓶子,就能立刻得到满足。 这究竟是两只什么样的矿泉水瓶子呀?何以产生这么大的魔力?这里,我有必要介绍其不平常的来历。 那是2001年8月23日的傍晚,在我家的客厅里,正是收看电视连续剧的时段,但我儿子却将电视机关了,向我、向他妈发出招呼:“开会!”我们夫妻积极响应,都连忙丢下手头的事,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开会。暑假期间,这样的会议大多由儿子发起,由我主持,而且每隔两三天要召开一次。一开就是两三个小时,每次都迟迟不愿休会。开会成了我家最好的享受之一。这天的会议像往常一样,应该由我发起,没想到儿子却早早地将其提到了议事日程。 会议正式开始,主要议题很明确,儿子明天就要离家返校,每个人的发言都围绕着儿子在新的学年里应该如何把学习搞好。我在进行会议总结时,除了对儿子提了很多希望,也作了批评。主要是指暑假里的学习不是抓得很紧,还应该抓得更紧一些。我还说:这个假期没有写出一篇像样的文章。儿子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接受。会议开到晚上12时,考虑到明天上班的还得照常上班,乘火车的还得乘火车,迫不得已散会。 我和妻子睡了。第二天早晨我起来,按我平时的习惯,我要坐到写字台前写作一小会儿,然后吃了早点去上班。当我走近写字台时,看见桌上竖立着两只空空的矿泉水瓶子,摆着一封儿子留给我的信: “老爸:您能抽点时间给我的这篇习作提点意见吗?但愿它不会让您失望。” 我读完儿子的信,立即读他通宵写成的小说《水晶苹果》。这篇小说是写在他高中时期的一个作业本上的,字迹端庄,没有什么涂改。我开始并不以为然,没读几行,我的眼球则被牢牢地粘在了字里行间。读完全文,我的心灵被震慑了。一个通宵,6个小时,气温高达摄氏36度,仅靠两瓶矿泉水作支撑,一气呵成了这篇近万字的短篇小说。一篇很成功的青春小说。我内心不得不暗暗佩服。儿子用他的行动证明了年轻一代大学生的潜力,证明了年轻一代大学生的价值,证明了年轻一代大学生的精神。我是对其给予肯定,还是不置可否,甚至挑出一点毛病。我看着写字台上的两只矿泉水瓶子,它俩仿佛对我说:你应该实事求是。于是,我赶紧提起笔,抢在去办公室上班之前,给儿子留下了一封信: 一萌儿: 昨夜当你“赤膊挑灯”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完成潘校长在君山时布置的任务。今晨,你对我说:“我不是写的潘校长要我写的文章,我是写的另外的一篇。你能抽时间给我看看吗?”我从你的眼神和憨态,已预感到一篇优秀作品于2001年8月23日1时至6时间,在我的书房诞生了。 我一口气读完了《水晶苹果》,我喜欢它,有如喜欢乔丹、奥尼尔、科比,它充满了春天的气息,洋溢着年轻人的芬芳,没有切身的体验与感受,无论如何是写不出的。是《队长阿蒙》的姊妹篇,且更成熟、更完美、更深刻。对时事景物的描写,妙在树叶雨珠浸透着感情,似小溪淙淙,如江河滔滔,这招功夫胜过你的慈父。结尾处是大大的亮点,可与乔丹当年从马龙手中断球,突破拉赛尔的防守,一球锁定公牛三连冠,一球刷新世界篮球史媲美。我一直希望你能利用大学假期,写一部成功之作。《水晶苹果》满足了我十分之一的希望。 今天你就要进京,开始新学年的生活,希望你发扬“8·23”精神,将“考研”这个“水晶苹果”打磨得更晶莹、更甜蜜,让老爸老妈吃得香,睡得稳。你是极有潜力的,若能学年轻时的毛泽东,也许不久的那一天美利坚合众国还会有第二个尼克松总统再主动朝拜中国。你说呢?! 父亲 2001年8月23日7时30分于长沙火星803 我轻轻悄悄地出了家门,没有惊醒儿子。他劳累了一个通宵,他应该好好地睡一觉。 下午4时36分,儿子乘t2次列车北上京城,开始他新学年的学习。临行前,我要他将《水晶苹果》留下,待妈妈输入电脑后,再通过e-mail给他传送过去,他想投给哪里,就投给哪里,不要犹豫。他同意这种安排。他要出门了,像每次离家返校时一样,依依不舍地扫视着家中的一切。他看见了这两只空空的矿泉水瓶子,他拿起来,要扔进垃圾篓里。我立即制止。我从他手中接过这两只空空的矿泉水瓶子,将其安顿在了我写字台的最醒目位置。他问为什么?我说这两只瓶子代表着一种拼搏精神。每当我写作时看着它,是一种享受,是一种激励。他笑了,说爸爸言重了。 后来,他是如何将《水晶苹果》投寄出去的,我不十分清楚。我只知道《青春》杂志2002年第4期刊登了这篇小说。但我从时间上判断,这中间可能经历了一个投稿、退稿,再投稿、再退稿,又再投稿的过程,如果一帆风顺的话,不会8个月之后才问世。这中间有无曲折,时至今日,儿子从未提及,我也从未问及。 《水晶苹果》问世后,得到专家、读者的好评。我内心倍觉欣慰。因为我一直担心自己不能跳出“儿子是自己的好、作品是自己的好”的篱樊。我时常提醒自己:能否领导好别人是一回事,先领导好自己的儿子很重要。儿子是社会的一分子,自他来到这个世界,父母就是他的第一领导人。做父母的如果领导不好自己的儿子,就给社会增添了负担。领导好了自己的儿子,也算是对社会、对国家的一大贡献。如果所有的父母都把自己的儿子领导好了,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何愁不好。如果做父母的连自己的儿子都难以领导好,很难相信有能力领导好别人。反之,儿子的成长、成才,对父母也是个很大的鞭策。儿子进步了,做父母的也必须随之进步,用时髦的话说就是与时俱进,不然,就不能担当起引领儿子继续进步的重任。所以,我一直不肯舍弃这两只空空的矿泉水瓶子,将其摆放在我的写字台上,就是要让其成为策励我不断发愤图强的鞭子。它俩有资格、有能耐担起这个重任。是它俩倾注尽自己身上的清泉,滋润我儿子创作出了一篇成功的小说。如今虽然泉水已尽,但奉献精神永存。我需要这种精神。我有了这种精神,今后的日子里将无往而不胜。 2003年11月16日于长沙火星803 第104章 爱应从身边开始 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的我,当了大半辈子警察,经历的磨难不算少,但越到后来,越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爱。我觉得人的一生就是为爱而来。如果没有了爱,一切都将失去光彩。爱是理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法宝。爱应从身边开始。如果对天天相见的人,时时相见的物都不能倾注真心的爱,那还谈何爱人民,爱国家,爱民族,爱人类,爱世界。所以,我对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感,都充满了深深的爱。 的确,我爱的东西很多,但真正深爱的东西却有限,枪是我最爱的,笔是我最爱的,爱它俩,一爱就是几十年,没有改变。如果爱不从身边开始,一旦擦肩而过,无法弥补,悔之不尽,留下终生的遗憾。 第105章 享受亲情友情爱情——在杨一萌李佳 各位亲朋好友: 大家好! 今天,是我和老伴陈双娥收获友情的日子。各位领导、各位同事不顾新春上班、会友的繁忙,各位好友不远千里万里,甚至跨越大西洋、太平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出席我儿子杨一萌、儿媳李佳的婚礼,汇聚到富丽华这个美丽的地方。这是友谊的最高体现。令我们夫妻万分感动。 今天,是我和老伴陈双娥享受亲情的日子。我的父母八十有五,我的岳父岳母也年近八旬,他们四老共同率领汉寿老家亲友团来到长沙,出席孙儿孙媳的婚礼。亲人团聚,四世同堂。令我们夫妻万分高兴。 今天,是我和老伴陈双娥传递爱情的日子。儿子是我俩爱情的结晶。此前,他一直是我们眼里未长大的小孩。而当看到他走进婚姻殿堂的这一刻,才真正发现他长大了,成人了。拥有自己钟爱的新娘,是男人成熟的象征。儿子从我俩的怀抱,投入到他深爱的女人的怀抱,他接过了我们手中的爱情接力棒,担当起传递、升华爱情的重任。这是对我们做父母的最好的回报。令我们夫妻万分荣耀。 生命的意义在于收获友情、享受亲情、传递爱情。今天,我们夫妻拥有了这一切。因此,我们夫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对此,我们将倍加珍惜。 人生因结婚而美好。社会因结婚而和谐。人类因结婚而创新。世界因结婚而辉煌。我们夫妻衷心祝愿天下已经结婚的人、正在结婚的人、打算结婚的人、向往结婚的人,年年、月月、天天、时时都有结婚的好心情! 我还有很多的话要说,千言万语汇成三句话: 第一, 祝今天出席婚礼的好友亲朋幸福永远! 第二, 祝今天结婚的男女主角永远幸福! 第三, 祝我们夫妻和亲家李年辉、杨意芳一道早日做“爷爷奶奶”! 2011年2月12日于富丽华三楼宴会厅 第106章 我的长沙一中情 我本人无缘长沙一中就读,这是命里注定而无法改变的。在我应该读中学的那个年龄,提起长沙一中就肃然起敬,只有仰望的权力,没有接近的机会,更不用说坐在他的教室里听课了,要想成为他的学生那简直是做梦。 然而,我毕竟做了长沙一中学生的家长,终于有机会走进湖南这座有名的学府,参加家长会。 我与长沙一中的感情,随着儿子在这里上学的时间越来越长,自然也就越来越深厚。一中的文学社团和文学刊物是出了名的。老师们知道我是作家、是编辑,于是把校刊《一中风采》一次又一次地送给我,十分客气地嘱我提意见。为此,我写过三封信。 致长沙市一中《一中风采》编辑部的信 《一中风采》编辑部: 浪花虽然微不足道,却永不止息,跳跃奔腾,走向天涯海角;幼芽虽然毫不起眼,却披荆斩棘,穿云破雾,支撑高楼大厦;在浩瀚的书海里,你也许只算做一朵浪花;在知识的大山中,你也许只称得上一株幼芽;但在你流淌过的土地,但在你走过的城镇和村庄,却站起了千千万万杰出的工人、农民、优秀的军事指挥员、政治工作者,和著名的教育家、文学家、科学家。在他们每一个身上,都表现出你的气魄、你的力量、你的精神、你的风采。 祝《一中风采》越办越好! 1994年3月28日于长沙火星镇4栋501室 读长沙一中《班级日记》 今天高温。每逢高温,我们这里就停电。这也许是中国特色。 晃晃悠悠的烛光下,杨一萌光着赤膊,将这本《班级日记》递给我,嘱我履行家长的职责。 我轻轻翻开,一页,又一页,再一页,习习凉风,扑进我的胸怀,我顿觉走进了一个清新、纯净、洁美的世界,鲜艳的花,碧澄的水,翠绿的树,洁白的云,没有污浊、灰尘,没有贪婪、阴险。同学与老师,真实的情感,诚挚的爱心,美好的愿望,在字里行间流淌。我受到鼓舞,我得到力量,也剔除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怨言和牢骚。 同学们,真实地记录下你们的脚步,大胆地敞开你们的心灵,使这本《班级日记》更加厚重有力,更加丰富多彩。若干年后,当你们坐在联合国秘书长的位置上,当你们置身宇宙飞船的驾驶舱里,当你们站在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席台……你们再翻开这本《班级日记》时,你们会笑得更甜更美丽。你们那时也才能真正体会到“师恩似海”的无穷含意。 1995年8月31日于长沙火星镇4栋501室 读长沙市一中96高一班《周记》有感 期望就是目标。期望就是动力。有了期望,并盯住不放,时刻为之奋斗,纵然天崩地裂,海动山摇,也无法改变的人,才是世界上最充实、最幸福、最有作为的人。你们期望足球夺冠,你们期望期末考好,你们期望高一班永远第一。我想,你们这期望,那期望,全班同学在近三年里一致的期望是真正成为二十一世纪第一批大学生,真正成为二十一世纪第一批第一流的大学生。我作为这其中一位大学生的家长,我将感到无比光荣和自豪。这也是我和众多家长的期望、老师的期望。为了这个期望,让我们手牵着手,心连着心,共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1997年1月5日于长沙火星镇4栋501室 第107章 我的渔民妈妈 来到一年前我在沧港公社捕捞大队办点时住过的雷妈妈家,踏上阶矶,只见她手拿梭针,眯缝着眼睛,坐在堂屋里全神贯注地织渔网。和一年前相比,只是两鬓多了几丝银发,两只眼角的鱼尾纹变得深了些,密了些;还是那副慈祥、温和的面容。我看着她飞针走线,抑制不住内心感情的冲动,喊道:“妈妈,我回来了!” 雷妈妈抬头看见我,倏地起身迎上前,把我拉进屋里,一双慈祥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一双温柔的手在我肩上抚摸,激动地说:“小杨,妈妈做梦都想你。这下可把你盼来了,一年不见,人长高了,脸养瘦了,你一定又是经常熬夜吧!” 我嘿嘿直笑,老实回答道:“是的。妈妈!我几乎天天都熬夜。” 雷妈妈责怪地说:“熬夜伤身子。给你讲好多回了,你就是不改。”她立刻转换口气说:“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主要是你的工作太忙,这也要写,那也要写,总是写个不完。孩子,你为革命操心了。” 我说:“妈妈,您这么大年纪了,为革命日夜奔忙,那才真操心呀!” 她爽朗地说:“你妈妈年过五十六,越活劲越足,搭帮党和毛主席,翻身过了幸福日子。为革命操心,为子孙后代造福,吃亏吃苦也觉心里甜呀!”她快活起来了,慈祥的脸上飞起一朵朵菊花般的笑纹。说着,将一杯滚烫的开水递给我,我双手接过,遍身热乎乎的。 她又走进房里,自豪地对我说:“你来看,我们家又变样了。搭帮党和毛主席,俺渔民不忧吃,不忧穿,这日子真像倒吃甘蔗,节节甜啦!” 我走进房里一看,和一年前相比真的大变样。那间架子床,刷上了一层紫浆色新油漆,淡红色的丝绸被子放在床里面。朱红的柜子、桌子。桌子上摆着新添置的,呈有各种花纹的缸子和开水瓶。这简直是年轻人房里的摆设。是呀!在毛主席的领导下,雷大姐妈妈和李子才伯伯这一对老年夫妇不正是越活越年轻,焕发出革命的朝气吗!像她们这样越活越年轻的老年人,在我们祖国的大地上,不是像天上的星星,数不清吗! 茶缸还没离手,雷妈妈又把一大瓷花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端到我手上。我一没听到锅响,二没看见烧火,荷包蛋是怎么来的呢?她硬要我吃,我边吃边想。只听她在堂屋里喃喃自语:“如今硬是兴得好。有了煤油炉子,弄饭弄菜多方便呀!比烧柴火还要节省啰。” 一会儿,她从柜里提出腊鱼腊肉,忙着为我做饭。我起身拦阻她。她把双手一摊,说:“搭帮党和毛主席,日子过得挺红火。猪是俺自己喂的,鱼市俺自己养的,又不去外买,你是难得来的稀客,妈妈得为你做点好吃的。” 她拿起菜刀,边切肉边念叨,“你妈妈前半辈子受够了苦,那时候,一年四季打鱼,一年四季吃不到鱼,连捞个虾子也得送进鱼霸口里。俺吃的是芦根,睡的是芦棚,要是大水一来,一切都被冲走,连个遮身的地方也没有。回想起来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呀!拿如今的日子和过去相比,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林彪还胡说什么‘农民缺吃少穿’,‘生活水平下降’。真是瞎了狗眼,黑了心肝。要是让他掌了权,俺劳动人民才会走回头路,过旧社会那样的苦日子。”提到林彪这坏蛋,雷大妈怒气难按,只听得手上的菜刀一个劲地切得响。 “这家伙真坏。”我说。 “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顶了。”她放下菜刀,变换了语气,深有感触地说:“这好日子是毛主席让俺过的,俺要一辈子听毛主席的话。毛主席号召俺为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做出较大的贡献。俺就要多织网,多捕鱼,把一颗心放到集体事业上。为革命做出的贡献越大,创造出的财富越多,日子就过得越红火。只想过好日子,不为革命作贡献,这是资产阶级剥削思想。林彪这个人就是这样,怕风怕雨怕太阳,好吃懒做,还污蔑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不好。胡说!”雷大妈望了望我,“你妈妈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为革命作贡献的决心也越来越大。活一天,就要加劲干一天,为社会主义万年长,为天下穷苦人都过上好日子,献出我这把老力气。” 门外响起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原来是雷妈妈的老伴李子才大伯回来了。李大伯不算高大,但身板硬朗,双脚在阶矶上一站,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然后,他对着妈妈用急切的口吻说:“据气象预报,明天有风雨来,我们要抢住今天的太阳,把全队的架网血完,晾干。早晾干早出湖捕鱼呀!现在人手不够……” “我去!”没等李大伯说完,雷妈妈抢过话题,敲钢击铁似地说。 听了雷妈妈的话,我格外的诧异。这样的工夫不是里手的男劳力也奈不何呀!她五十六岁的人,技术上懂吗?体力上吃得消吗?我急忙上前阻拦。“妈妈,您这么大年纪了,不能去。”霎时,她脸上慈祥的笑容收敛得无影无踪,板起一副面孔,严厉地冲着我说:“越是困难的事,你妈妈越要去干。你晓得吗?幸福是从同困难作斗争中创造出来的。社会主义的江山,幸福的日子都坐不来,等不来,要干才得来。要是大家心往一处贴,劲往一处使,埋头往前奔,更美好更幸福的共产主义日子就在眼前!”说罢,她一线风似地朝血网的禾场里奔去。 我两眼紧盯着她,仿佛看到她的头顶贴着了空中的云层。我呼喊着:“妈妈!妈妈!……”急步紧跟上去。 我一直追到血网的禾场里,她已抱起一团雪白的尼龙网,揿进放有猪血的船舱里,挽起衣袖使劲地揉搓着。点点血星子溅到她脸上和身上,像装点上去的一朵朵小红花,渔网在猪血中揉好了,她又迅速地搬到晾网的架子上晾开。这每团渔网都是一百多斤,男人搬起来也要咬牙根,雷妈妈却像没有一点事似的。她一边干,一边又像对我说,又不像对我说:“搭帮党和毛主席,过上了好日子,难道坐着吃现成饭,不干革命吗!幸福是从劳动中创造出来的,不劳动哪来的幸福啊!” “搭帮党和毛主席,过上了好日子,……”雷妈妈声声不离这句话。我听起来多么的有感情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劳动人民真正懂得幸福生活的来由。劳动人民是幸福生活的创造者。特别是今天在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劳动人民创造出这样幸福美好的生活,林彪一类骗子要污蔑,只不过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罢了。 于是,我也搂起一团雪白的新渔网,放进装满猪血的船舱里,学雷妈妈的样干起来,双手按住渔网,埋下身子,用力揉,用力搓,直到每一根网绳都吸进了猪血,变成了紫红色,再从船舱里搂起来,晾到南竹搭建的架子上。雷妈妈不时看我一眼,脸上露出满意地微笑。 1973年11月4日于沧港公社捕捞大队 第108章 我的韩国女儿 “感谢爸爸妈妈、感谢杨一萌。这是我的火车票费。再见。金美和。”这张便条,是2000年8月9日下午,金美和离开我家返京前悄悄留在双娥梳妆台上的,用我儿子杨一萌的《韩汉汉韩袖珍辞典》压着,底下放了600元人民币。我们一家送她上车,一直目送北去的列车在远处消失之后,我们一家才回去。我们夫妇回到办公室上班,儿子回家。晚上,妻在梳妆台前梳妆时,才发现了这一秘密。 她听说去新疆的火车要走几天几晚,她大声发出惊叹。这在韩国是不可想像的。最长的火车道也只要行驶4个小时。毕业离开中国前,她独自一人去了新疆。我们很为她担心。每天一个电话。她自己将路线设计得十分的合理。一个月后,她满载而归回到北京。 去张家界的火车上,她对沿线风光伸出大拇指赞美。我们就用语言加文字、加画图,给她作介绍。我们带她游览张家界的四天时间里,她每次都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出发,从不迟到一分钟。有条有理,从不拖拉。惜时如金。 我儿子带她游故宫,她对故宫表现出特别的兴趣,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对我们说,要做韩国菜给我们尝尝。我们说没有佐料。谁知她从北京出发时,就已经带上了韩国佐料。我真不敢相信她能下厨。她熟念地操刀、掌勺,我妻子给她当下手。洋葱薰得她眼泪直流,她怕我看见。 这年的11月,我们去北京,她陪我们吃韩国菜,带我们到她的房间里做客。房间收拾得很美,与我儿子他们的宿舍比较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回国了。每当春节给我们打来问候电话。 三十二届世界杯足球赛在韩国举行,中国队败北,韩国队过关斩将,取得了好成绩。我们同样高兴,给她打去电话表示祝贺。她说:“爸爸妈妈!这也是你们的荣誉。女儿向你们表示祝贺!” 2004年3月13日凌晨0时20分于长沙 第109章 迪哥 我手捧刘云迪同志刚出版的新著《不懈人生》,迫不及待地翻阅里面的文章,对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感到十分亲切。因为我对这些心血凝成的文章太熟悉不过了,我对文章的作者太熟悉不过了。我从中看到了他的人生奋发之路,更想起了我们之间几十年来的友谊。 我与他相识在汉寿县第二中学,他高我一届,在初42班,我在初48班。那时他就是我的保护神。我在他寝室里度过的时间,比在我自己寝室的时间还要多。他生于1950年,长我三岁。从那时起我尊称他迪哥。越喊越亲热,这一喊就喊了几十年。后来,在我们朋友圈里,不论比他年长的,还是年少的,都亲热地称他迪哥。他已不仅仅是我的迪哥,他成了大家的迪哥。 他悄悄结婚,我和周国忠事后得知,先是骂他不够朋友,继而我俩凑钱购了开水瓶做礼品,在他房子里狂饮一顿。 他给我买过年货,我派弟弟远明去周文庙冒雪挑回。 我祖母病了进城看病,他派车接送。 我在酉港公社连安大队蹲点,他提了腊肉去看我,精神上安慰我、鼓励我。 我岳父病退,内弟顶班,政法战线没有适合的工作安排。他得知,想尽千方百计,把我内弟安排到肉联厂工作。 2003年我到张家界开笔会,他要请大家,因为笔会活动安排已满,他送我当地产的口味鸭。 每次到长沙都会看我。他真是我的好迪哥。 第110章 聆听浩然教诲 浩然,一个我十分想念的人,一个我时常梦见的人,一个我感激不尽的人,一个给了我思想、给了我信仰、给了我坚定意志的人。 1985年春,感谢作家金振林,感谢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南通春江笔会,给我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有幸与浩然在南通共同生活了半个月,其中在如东县朝夕相处十天,耳濡目染,受益颇深。那是我人生中幸福的十天,那是我创作道路上发生重大转折和突破的十天。浩然当年的一举一动,仍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他的谆谆教诲仍在我耳边回响。 这里,在他去世六周年之际,我把他整理出来,与热爱他的人,与喜欢他的作品的读者,共同分享。也是我对他最好的纪念。 现在打开当时的记录,发现他的话,句句都是经典,字字都闪烁着思想的光辉。他不仅是一个大作家,更是一个大思想家、大理论家、大哲学家。诚如他自己所要求的,他是一个真正大写的人。 一浩然成了我的直接领导 1985年3月20日夜,春江笔会主持方宣布作家下到各县市采访分组名单: 如皋县:碧野、冯祖杰朱良仪 南通县:陈模、张广海 如东县:浩然、杨远新、张安民 启东县:枫亚、朱晓平、胡兆勤 海安县:庞瑞垠、丘峰、林牧夫 海门县:凤章、叔迁 海通公司:江迅 聋哑学校:金培元 狼山管理区:峻青 工艺美术所:张蜀君 南沈公司:木青 海港:张锦江 南通刘桥镇:金振林 我被安排到浩然那个采访小组,他当我的组长,成了我的直接领导,接下来的半个月日子里,我的一言一行都要听从他的领导,我内心为成为这个特殊采访小组的一员,为有这样身份特别的组长来领导我而高兴万分,但我表面上却不露声色,显得很平静。 二作家要改造人们的灵魂,首先要改造自己 1985年3月20日晚上10点,散罢春江笔会的全体作家与南通市委、市政府领导的见面会后,浩然、金振林、木青、苏叔迁、杨远新聚集在苏叔迁的房子里,讨论笔会下一步怎么工作得更好时,浩然同志说: 读者读了一部作品,不记得作家的名字,而记住了作品中的人物,并永生难忘。这才是真正的成功。这才是作家真正高兴的事情。 既成名,又成人。不成名,则成人。这是我对自己几十年来的要求。我也时常对青年作者们这样讲。为什么呢?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在社会上名声大,影响大。要改造人们的灵魂,首先要改造自己,做一个诚实的人。哪怕成不了作家,也要成为一个诚实正直的人,具备一个人应该具有的优良品德。 这个作家当了什么主席,那个作家升了什么书记,你就把它看成是好玩的事,那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作家嘛,就是埋头写作,向党和人民多多奉献作品嘛!这才是作家的天职。你的眼睛盯在官位上面干什么呢?那必定是没有出息的作家。不要看当时那一阵子,难得的是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我们不是来玩儿的,我们是来做事情的,更不是图吃图喝的,而是来写几篇东西的。所以,我要和小杨一起早点下到如东县里去,体验全新的生活,采访全新的人物,尽快让自己的大脑充实起来,现在还没有投身进去,脑海里总觉得有点空。 三只管走自己认准的路,埋头写作就是了 1985年3月21日中午,参加春江笔会的全体作家在狼山广教寺用素餐时,不经意间,作品评奖成为席间热议的话题,有人要浩然对此发表看法。浩然边喝酒边冷静地说: 对这个评奖,那个评奖,我连理也不理,根本不去管他,只管走自己认准的路,埋头写作就是了。如果按照别人的眼色去写作品,甚至为了评奖去拼命地赶,那可完蛋了。 作家们在一起,尤其在酒桌上,容易海阔天空。话题迅速转移到通俗小说上。浩然这下变得有点激动了,脸色微红,两眼放亮,尖锐地说: 什么通俗小说,简直是瞎编乱造,这不是害人吗?你到底要把人们往哪儿引嘛?瞎编是最不费力气的事儿。 峻青插话:我一天可以几部长篇同时写,反正是瞎编嘛!哈哈! 浩然接着说:我们不能图一时的快,我们是党员作家,每写一篇作品,首先要对得起党心,最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有些人为了给自己瞎编正名,把张恨水也搬出来了。你有张恨水那样深厚的文学功底吗? 这天傍晚散步时,浩然对我说:我写完《艳阳天》的时候是34岁,和你现在的年龄相比年长两岁。这个年龄段,身强力壮,思维活跃,正是出作品的黄金期。你要抓紧时间,不停顿地写作。我在1966年之后连续五年没写东西,心里虚得慌。作家主要靠作品,靠作品得到所应该得到的东西,这样就心安理得。现在的大环境不会影响你的创作,关键就看你自己如何把握时机。 四今天是浩然53岁生日 1985年3月25日。今天是浩然53岁生日。我向他表示祝福。他说,每个人每年都有生日这一天。有的人在生日这一天替自己大摆宴席,这是错误和自私的表现。人要有生日这一天,是为了纪念母亲的养育之恩,为母亲的受难日作洗礼。 早饭后,浩然在木青住房里给青年作者讲文艺界的情况,应吸取的经验和教训。他要去投信,我接了过来,到附近邮局替他投邮。 中午,如东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李贻福、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徐春林,从如东驱车来到南通市南公园饭店,迎接浩然和我去如东采访。在浩然的住房,他把我介绍给他们。 下午2时30分,我们乘车往如东,金振林,彭耀明等送我们上车。由于是阴天,从车上往四周看去,好像都一样。浩然问哪是东方。他说:我到这里,老是弄不清哪是东方,哪是西方?你这儿如果有山,我一下就分辨出了东西方向。我在家乡燕山生活惯了,凭借山势判断方位,来到平原就不适应了。 行进途中,李贻福、徐春林关心地向他问起文艺界的情况。谈到文艺界的作家们,浩然深情地说:赵树理、柳青、周立波、郭小川都是好人。俗话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他们这些好人,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那些整人的人,总是不死。 接着,他谈起郭小川,有钦佩,有赞誉,感情真挚。他说:“文化大革命”中,郭小川被下放到红旗渠劳动改造,“四人帮”被粉碎之前,他就敢于和人家斗,从来就不屈服。他最初听到“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当时还没公开,他心里格外高兴,但又还有点不相信。他跑到南阳地委,直截了当地问地委领导。他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和地委的同志开怀畅饮,回到住处,又独自饮了几杯,抽烟,不幸着火,烧死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服务员才发现。他是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介绍人。1964年,他是中共作协党组书记兼秘书长,我出版了《艳阳天》及十几个短篇集。那时不像现在,加入作协,评奖,都要走后门。谁该吸收为会员,就吸收谁。谁该评奖,就评给谁。如今无论做什么都要走后门。哪来的这么多后门呢? 他接着说:那年,我在乡下体验生活,住在县招待所的一间小房子里,郭小川去看我。我买了一瓶酒,请他和县委书记吃便饭。桌上刚摆出一碗花生米,服务员突然喊我接电话,是我姐姐患阑尾炎开刀了,家里把这事向我报告。等我接完电话回来,郭小川和县委书记边说话,边把白酒往茶杯里倒,一瓶酒差不多喝光了。你看他多大的酒量。他就是这么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伪装自己。 “文化大革命”期间,在北京,郭小川关在一间小黑屋里,我用自行车带着李学鳌去看他,他非常高兴。他在干校,得知我的《金光大道》出版了,写信找我要一本,但要我不签名。为什么呢?我想他是为了保护我呀!免得让我受牵连。我就尊重他的意见,没有签名,寄了一本给他。他读了,赞扬我的《金光大道》写得好。 一路上,他赞扬南通好地方,一马平川,草长水绿,风光优美。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行驶,我们来到了黄海之滨的如东县。小车直驶如东县政府第二招待所,我俩入住5栋302套房,他住02室,我住01室。安顿妥当后,浩然向接待我们的副县长吴剑坤、县委办公室主任陶然生、县文化局局长陈耀介绍了此行的目的,然后坦言我们的要求。他说: 根据这次笔会出集子的要求,如东县选择什么有特点的东西,先摆一下,把几个大的,好的方面反映出来。远新、安民和我各来一篇。写出的东西要有思想性,知识性,趣味性。趁我在这儿,早点下去,给他俩当参谋。因为过两天王蒙同志他们来了,还加上讲座,我就得走,回到南通市里,参加这些活动。张安民写计划生育,多种经营学校。远新写海涂开发,我希望他写出的作品气派大一点儿,这个题材以前电影都有人写过,所以这次要写出自己的特点。我呢,从先进个人开始写,我很想和张松林聊聊。我如果在北方,两天就可弄成一篇,因为在你们这里,语言不好懂,就弄得慢一些。总之,先走一步,调查材料。 吴副县长简要介绍了海涂开发先进单位东凌乡的事迹。 浩然说:明天到东凌了,大盘子就可以定下来了。有什么材料,哪怕是新闻报道也可以,先给我们看看,这对创作有好处。他说,他与基层干部、与新闻记者、与报刊编辑有着特殊的感情。他自我介绍:我14岁当村干部,一当就是8年;当河北日报记者、红旗杂志编辑,一当又是8年。我对这三种职业的感情是有缘由的。 接着,宣传部长李贻福把我们带到一楼会客室。县委书记陆明钰,高个,方脸,英俊。县长徐相林,戴顶帽子,络腮胡,年轻,精神挺足。两位如东县的党政一把手在会客室会见我们。会客室里,盆景里的花儿正开,绿色地毯,墙上是水墨画,竹,松,熊猫。浩然又谈了来如东的意图,县委书记、县长给我们介绍全县的情况。 县委书记、县长听说浩然今天满53岁生日,很高兴,也感到很荣幸,设晚宴招待。各种海产品,本地酒,(可见采访本上的记载)。 饭桌上,浩然一再表示,这次和远新同志到如东县来,是来学习的,并讲了自己这些年摸索的痛苦和欢乐。徐春林赞扬他的埋头写作,与人无争的好品质,他谦虚地笑了。他讲了自己与江青斗争的一个细节:1974年,我的《艳阳天》拍成电影,送政治局审查,江青看了,同意上映。指示要见见作者。于是,通知我去中南海。当时,于会泳、刘庆棠、迟群等几人都在场。江青第一句话就说:浩然同志,我亏待了你了。你现在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吧!当时,于会泳等人都很紧张的样子。我想:他们是生怕我当了权,对他们不利。因为我能写,我有名气,有读者,一旦掌权,不是对他们威胁极大吗?我也分析江青说这种话的目的,我知道她是个好胜心极强的女人。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我需要的就是写作。我手中的这支笔得来不容易。我只想把手中的这支笔握好,我干不好其他的事。江青又说:你不要客气嘛!我说:真的,我连党小组长都当不好。吴德又找我谈话,我还是推托。最后,吴德表示:只要我的权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我会竭尽全力替你说话,保证让你的写作不受影响,不受干扰。 饭后,又回到会客室,如东县海涂开发管理办公室副主任周树立来了。浩然见到他就像老朋友似的。我感到奇怪。原来是前几天,浩然和金振林走遍了南通市所属六县,3月20日到这里,周树立给他们介绍过情况。我暗暗佩服他这种和人交朋友的方法。周树立带来了照相机,彩色胶卷,为我们拍照。浩然和我一起留影。浩然又邀请服务员一起留影。 夜十时他回到房间,关起了房门。我给妻子写信,记日记。 五写每篇作品,先要有个“魂” 3月26日6时,浩然拉开02室的门,走到01室的门口,第一句话就对我说:整夜没睡着。换一个新地方,条件越好,越睡不着觉。如果是北方的炕床,还是睡得好。他扬起手中的《沧浪》杂志,又对我说:远新你这篇作品(指《沧浪》创刊号发表的中篇小说《湖水眨着迷人的笑眼》)看用什么东西串起来,是用一根你自己的感情线,还是用你自己的眼光观察,把人物、细节像连珠子一样连成一串。完全可以修改得更好一些。他把《沧浪》递给我,说:我在上面做了些记号,提了些意见,供你参考。我接过《沧浪》翻看,原来他昨夜关门进房后,把我这部5万多字中篇全部看了一遍。我内心感动不已。 浩然在木沙发上坐下,对我说:我在家一早起来就干活,口也顾不上漱,脸也顾不上洗。晚上睡不着觉,构思了就写。早晨7点听广播,报纸我没时间看。知道国家发生了什么事就行了。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起来就吃晚饭。晚饭以后散步,绕一大弯子,晚上写写日记,写写信,看看书,有稿子改,就赶。一般是十点到十点半就躺下了,思考。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蹲厕所。医生朋友告诉我,每天起来就蹲马桶,二十年如此,这些年没有便秘。想的时间比写的时间多。好多东西在脑子里排着队。我脑子里有两部长篇《男大当婚》《乡村三部曲》,都在《春风》刊发了的。还有两部新的长篇。我想把张松林的弄出来,给山东《柳泉》。《柳泉》老给我寄,一看到刊物我就紧张了。这编辑患癌症,今年春节,到我家门口转,不催。他到杨沫家,说到要向我组稿。杨沫说:我陪你一起去。他俩到了我家,杨沫要说稿子的事,他又不让说。这次我到了南公园饭店,他又来了长途电话,还是不催稿子,只向我表示问候。我明白他的意思,总觉得欠了他的债似的,必须赶快还。 浩然回他房间洗漱后,又来到我房里。他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五十年代在蓟运河边找到了高大泉、张金发;六十年代在燕山脚下找到了萧长春;七十年代在长城线上找到了罗小山(《山水情》,现已改编成电影《花开花落》);八十年代我在天涯海角的如东县东凌垦区自联垦牧场找到了张松林。我写张松林的报告文学,准备以通信的形式表现。第一封信:引子,讲我到南通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周树立,我对他就是个谜。从他的长相到他的谈话,是五七战士,还是什么?于是,我就去访问,每见到一个人,就引出一段故事。然后,我就把稿子给这个编辑。你看行不行?对于张松林这个人的印象,要我口头表达,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我能写出来。写每篇作品,先要有个“魂”。文学的活动,是个精神的活动,要想办法,用一种什么东西激发起来。我准备以张松林为模特儿,写部长篇小说,不超过20万字,名字叫《寻找》。张松林这一形象已逐渐在我脑海里活跃起来了。我不了解你创作的习惯。通过这次创作,你自己作一个总结,对过去好的东西,发扬;对不好的东西,舍弃。路子顺了以后就快。我语言通了,一天一个人物。我的路子是亮的。构成我作品的两个东西,一是生活,二是激情。实实在在的生活,激起我的激情,光有生活不行,激不起我的感情来,光有感情,没有生活不行。要写张松林,我现在是有感情,但还有生活不了解,因为语言不通。每个成功的作家,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像何士光的作品,主要是艺术的成功,他把鲁迅的东西吃透了。用这个东西来创作,受到编辑和读者喜爱。 我边听边记。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与我的笔尖在纸上发出的声音融为一体。 我们在房里谈到8时30分,李贻福来了,要我们走。到了楼下,浩然对我讲:今天肯定闹笑话了,早饭没安排好。李部长是要我们上车下乡。我们赶快到房子里吃点蛋糕,当作早餐吧!我说:我去策略地说一下,不使他们为难。不吃早饭,下乡怎么行呀?! 下乡。两台吉普。周树立、李贻福、徐春林陪同,先到东凌垦区,浩然大发感慨。风大,他不习惯地缩着脖子,但还是兴致勃勃地观看。 驱车到了张松林家,浩然好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拉住他的手,问长问短,了解情况。原先,他未见到张松林之前,他最担心的是语言不通,不能交流感情,现在他放心了。他要我把张松林书橱里的书目抄下来。临走时,他把张松林及其妻子喊到身边一起合影留念。 驱车到如东县棉花原种场,吃中饭时,我们和场领导一桌,其他后勤人员在另一桌。我们这桌上了酒,那一桌没有上酒,浩然走过去,送上半瓶酒,硬要后勤人员都喝一点酒。 吃饭时,浩然老师说:我喜欢吃白薯、小米稀饭,喜欢吃青菜,特别是芹菜之类。我一天至少吃一餐小米稀饭,两个窝窝头。一到冬天,老乡们都给我送小米来了。我最怕宴会,最怕陪外宾游故宫,游八达岭。 陈国权场长要他午休,他不肯。参观牛奶场、鳗鱼场,参观如东县海岸带开发利用职业中学,他应校长要求挥毫题词:“为开发祖国的黄金海涂培养众多的人才。浩然,1985年3月26日下午。”他要我和李军在上面签名。 参观如东县小洋口闸管所,喝了一杯水,走进所内的植物园,满眼郁郁葱葱,红红绿绿,天竹结红果,杜鹃花盛开。山茶花红艳艳,宝石花惹人眼。浩然要我把所有植物的名字记下来。我记录如下:龙枣槐、拇花、牡丹、黄杨、松柏、白山茶花、雪枣莲、四季海藻、仙人掌、五针松、黑松、腊梅(正在嫁接)、罗汉松、翡翠、爬山虎、金雀、白果树(四棵)。鸟声阵阵,叫声特别响亮的是洋鸦雀。 周树立介绍说:洋鸦雀,翘尾巴,叽叽呱呱,叽叽呱呱,关起门来说鬼话。浩然问我把这些记下来没有?我说都记下来了。浩然对我说:写一万字的文章,没有五万字的材料,是写不成的。靠使用点小艺术手段写报告文学是不可取的,那只能给材料不足遮点羞,不会有感人的效果。我过去是不做笔记的。在我脑海里留下印象的,都是好东西。现在年纪大了,单靠记忆力不行了,必须勤记录。我与农村的同志打交道,一般情况下是可以把隔骇打消的,使他不感觉到我面目可憎。所以我能得到真实材料,写出的报告文学肯定有血有肉。人活着时,只要信守总是为了别人好这个原则,很多事情才好办,路子走起来才顺利。 我们回到招待所已是傍晚6时30分。 六作品是感情燃烧的结晶 3月27日上午,又是南方最典型的那种阴阴沉沉的天。 浩然和张松林谈。 中午,张蜀君、余仙藻、周嘉华等来,没让休息,采访他。吃中饭时,浩然给张松林盛饭。 下午,乘车去张松林处回来,在车上,浩然同志说: “医生是看病对症下药。我们搞创作是对药下症。你展开作品中的矛盾冲突,首先就应该考虑到解决矛盾的办法。有多少材料就写多大的东西。不能没有材料,就拉开一个大架子,那怎么收场呢?! 这是高度的概括,我很受启发。 他又说:搞创作,尤其是动笔之前,应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感情燃烧起来。作品就是感情燃烧的结晶。 七信守三条原则 3月28日,又是阴天。早饭后,和浩然上如东县城主街,边走我边问:你的生日是农历三月二十五日,还是阳历三月二十五日?他说:我的生日是农历二月十九日,夜转钟二时。实际出生应该是二月二十日。但过去的农村,是以天黑天亮来计算一天的。阳历三月二十五日是推算出来的。他又说:北方人兴做寿日和生日。生日的前一天是寿日,要吃寿面。生日的当天,要庆贺。我是从不给自己做寿日的。 谈到粉碎四人帮以后的创作,他说:我信守三条原则,即一不发泄,二不展览,三不投机。 我俩一同走进如东县新华书店,我看到《浩然文集》一卷,购一本,购《小木屋》《祖国名城》。浩然介绍我购买《普列姆昌德短篇小说选》,他说:普列姆昌德是东方的屠格涅夫,小说写得泼辣深沉,其中的佳篇是《半斤小麦》。他还推荐我读艾特玛托夫的作品,他说,艾特玛托夫的作品写得好,尤其是中篇小说,现在有不少年轻人几乎是模仿他的,这不好,但是从他的作品中吸取一些营养,倒是完全必要的。看到书架上摆有一本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当代文学二百题》,他拿下来看了一下,书中讲到浩然“秉承‘四人帮’的旨意创作了《金光大道》。”他非常气愤,说这是政治诬陷。他回去以后,要和山东文艺出版社打官司,向法院起诉。不起诉主编者冯xx、朱xx,免得由此而让他们出名。要山东文艺出版社拿出真凭实据,他什么时候秉承了‘四人帮’的旨意。接下来我们看到了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当代文学史》(2),这里面对浩然作品的评价比较客观,他感到较为满意。 我俩回到住处,如东县苴镇中学25岁青年教师刘剑波,拿着县政府办公室的介绍信,说是要去写长沙镇印染厂的报告文学,并提出要写《浩然传》。浩然与之交谈,他们谈,我记录,录音。从上午9时谈到11时。 刘剑波:浩然老师!我早就想写您的传记,因为我受您的作品影响较大。 浩然:在文坛上我不属于那种吃香的人物。这是多种因素造成的。我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你写我的传记,不会受到文坛上的掌权人物的重视的。很多大学生找我,想通过这点打开文学的大门,是不可能的。你如果写个短篇得了奖,会有人重视你。或者写那些走红的作家,会得到人的重视。现在,我也是不跟他们争,我走我的路,他们走他们的路,我总是在角落里,发东西也是在角落里。真正搞艺术的人,总是生活得平平淡淡,包括我们的老祖宗屈原。 他们主编中国文学史大纲,我发现顾问是冯牧,我就要求把我从文学史上抽下来,我在文坛上历来与世无争。作家靠作品,我要靠两条证明我在文坛上的位置、价值,一是用自己的作品,二是靠历史。我是与中国五亿农民同时走上革命道路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党如果不犯错误,我比现在更好。我现在反省自己,就像日本人战后全民族反省一样。民族是水,我是船。水涨船高。全民族都在反省自己走过的路,我也同时不断在反省自己。五亿农民走过的路,我都走了。中国革命可以给我的,都给我了。我也确确实实把自己一生献给了党的文艺事业,“文化大革命”中,一分钱稿费没有,我同样拼命写。大家不能写,没有条件写,我为什么不拼命写。当然,我是受到历史局限的。毛泽东、周恩来,都受到历史局限,我能不受到局限吗?我的作品,正和误的东西,粗和浅的东西,高和低的东西并存,但不能存在真和假的东西,我觉得自己的作品全是真的。真,指两方面:一是当时的生活,就是那样;二是当时的作家水平,就是那个样子。即使错了,浅了,现在也同样存在价值。我确实是有信心的。有许多同志为我抱不平,要写我的评传。这种不公,确实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当前,文学界个别掌权的人,确实不可能公正的,因为他们不是搞文学事业的,是争权夺利的。宗派思想在他们脑子里作怪。现在对我这样公平吗?一个农民呀!只读了三年小学呀!走过了多么艰难的道路呀! “文化大革命”中,我坚持写生活,如果我不挺身而出,不与《虹南作战史》他们对着干,三个中央政治局委员亲自抓的呀!我写《金光大道》,我是写生活呀!如果说错了,我只是认为右的东西应该批判。你说那个时候,没有张金发那样的人物吗?没有高大泉那样的人物吗?张金发现在阴魂不散。没有高大泉那样的人物,中国的农村能发展到现在这样子吗? 我就没有写过一篇歌颂“文化大革命”的,没有写过一篇赞美造反派的。我写的是《一担水》《铁面无私》。我没有给几乎每星期打电话给我的《朝霞》写稿。 我需要的是公正。只有公正,才能使经验成为真正的经验,教训成为真正的教训。建国以后,共产党培养的作家当中,写长篇第一个成功的就是我呀!中国一个农业大国,不能不写农村呀!不应该爱护我吗?我可以写高二愣的恋爱。说我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我有没有造成好的影响呢? 我是一个蒙受了冤枉的人。“文化大革命”中,我的确说了错话,做了错事,但我能离开当时那个条件吗?全国作家三十五年没有一个犯错误的,唯独我犯了错误。袁水拍当了文化部副部长,也没有犯错误。我受了冤屈,我还是拼命地熟悉新生活,拼命地写作。1982年,我50岁,连发了六个中篇:《老人和树》,在《当代》发表;《弯弯月亮河》,在《十月》发表上卷,《北京日报》农村版连载下卷;《高高的黄花岭》《傻丫头》,在《芙蓉》发表;《姑娘大了要出嫁》《能人楚世杰》,在《xx》发表。1978年10月份我才解脱。1978年底我就深入生活,写作。1979年我就发表了《山水情》,改为电影《花开花落》。从1979年开始,到1984年上半年,我写了120万字。与此同时,还有《浩然选集》(三卷)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包括1个长篇,8个中篇,10个短篇,22个儿童故事,10个儿童中篇,3部散文。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花朵集》。还有两个长篇:《晚霞在燃烧》,《小说界》即将刊登。《乡村风俗》三部曲:《寡妇门前》《男大当婚》《姑娘大了要出嫁》。《钟山》载了《男大当婚》,11万字。我还想好好修改一遍,丰富一下,扩充成一个长篇。《男大当婚》,是我追赶的脚步。1982年在山东,1983年在沈阳,我是比较苦闷的,我不甘心。我要追着时代的脚步走,我不甘心落后于时代。我写了《火车上》,鞭挞时弊。我跟不上,我就开始写自传,写回忆录。1983年7-8月,我到胶东,跑了7县1市。1984年我到济东,走访了84个专业户。今年,我又到了苏中,找到了张松林,我对他说:你不是胜利者,也不是失败者,将来你在百亩荒滩上,可能成为富翁,也可能成为失败者。但你留下了一种精神,留下了经验、教训,这对人类就是宝贵财富。 我在胶东写《男大当婚》,是反映新时期开端,表现改革的必然。我这次到苏中,走了6县1市,找到了我创作的主旋律。对于张松林,我将以他为魂,从他这儿开始,写一组小长篇。张松林等6个人,每个人集资1000元,办起了北坎垦区自联垦牧场。我从胶东,到济东,到如东,从《男大当婚》开始,写一组小长篇,纪念粉碎“四人帮”十年,共200万字的作品。明年,我就回到家乡去,老家的房子维修了,院墙也建起来了,院子里打上水泥地面了,跟我的父老兄妹们生活在一起,写我的自传体长篇。不考虑出版,我想怎么写,我就怎么写。我把自己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我们老两口下去,带上一个业余作者下去,会烧饭的,会买菜的,还要会骑自行车的,因为我家离买菜的地方八里,要选一个老老实实的业余作者,为我做点服务性的工作。1986年,在我54岁时,《浩然文集》出了,一组小长篇也出了,我有反映合作化的,有反映改革时期的。我要写人,写人生,写心灵的辙印,写命运的轨迹。政治运动和改革开放仅仅是一个背景。 对我三点不公平:一是从来没有把我作为一个农民作家来看,中国一大群写农村的作家,各不一样。有的是生在城市,为了事业的需要,写农村。有的是生在农村,走向城市,又回到农村。我是一直站在农民中间,写农民。评论家们没有抓住这一点。二是不了解我。别看他们骂我,老实说我的作品他们也没看。我的人生的最后一个句号,我得用自己的行动去画。那些搞评论的,也是鹦鹉学舌,也是做小买卖的,根据市场行情,什么能赚钱,就写什么,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从来就不傲视任何人,从来就不自卑,不觉得比别人低一头。从来就不说假话,不写假作品。我还是认为“文如其人”,还是坚持“写革命文,先做革命人。”有的人,可能是写出一点冠冕堂皇的文章,但内心是肮脏的。我当听到“文如其人”的讨论时,我就觉得抢劫银行的人抢劫银行是应该的,一样可笑。我是有信心的,走完我自己的道路,但我觉得是很艰难的。 我的座右铭是:甘于寂寞,安于贫困,深入农村,埋头苦写。《艳阳天》第一卷只拿了3000多元稿费,第二卷稿费全部交了党费,第三卷没拿到稿费。写作不是为了稿费。我总是写我自己的东西,我决不被人左右。 刘剑波:您对《春天里的冬天》怎么看? 浩然:《春天里的冬天》,依我看应该是属于隐射文学。 刘剑波:我碰到人和事,有感情,但表达不出来。 浩然:一个作家要具备三个本领,一要有生活积累,不是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丰富,生活就一定丰富。二要有认识生活的能力。老红军、老劳模,他不能当作家,就因为不能认识自己的生活。三要有艺术表现力,包括文字能力,语言的积累。县委书记能认识生活,但不能表现。仅有以上三点还不够。还要用自己的化学元素,去分解生活。三者有机的结合在一起。用后面的两点,分解前面的一点——生活。 刘剑波:我打算按文学史来读。 浩然:这个有必要。读书是肯定的,但一定要写。不然,眼高手低。读和写结合起来,不一定拿出作品来,练笔。青年作者一写就想成名。一写就想发表。一写就端个大架子。不要这样。如果不像画家、演员那样苦练基本功,是写不出好作品的。 刘剑波:我写散文诗之类的练笔。 浩然:不一定规定,写片段。风一来怎么样呀!碰到一个人感到可亲呀?这是为什么呢?分析一下。用文学的笔记录下来。这对将来有好处,写作的时候,可以整段整段放进作品里。 刘剑波:我做梦都想写您的传记? 浩然:你离我太远,教学时间也很紧。我女儿也是教学的,1977年参加高考,离本科线差三分,只考上大学师专班,毕业后当老师。她白天教学,晚上回家还要改作业。忙得很。你教学又忙,如果再写传记,花费的精力太多,也化不来。我建议你还是搞创作,细水长流,自己能搞创作了,写作家传记,也能体谅作家的苦衷。 下午,如东县原副县长、现任县政府顾问金德福应约来我们住处,谈张松林开发海涂,办自联垦牧场的情况,徐春林陪同,1时30分开始,5时30分结束。 晚饭后,和浩然往如东县城大街上散步。他告诉我:北京市委正在给他,管桦、杨沫、阮章竞解决住房。他的住房很紧张,两个儿子都成了家,挤在一起,他和老伴在一间房子里,无法写作,没有专门的写作间。经常有外宾到他那里去,很丢人。北京市委将给他按高级知识分子解决新的住房。原有住房留给两个儿子住,他在老家燕山下,离北京城一百四十华里的地方,有一栋小房子,前面是老房,他舍不得撤掉,又花了3000元,承包给当地的建筑队,在老房后面盖了两间新房。他还要在里面安装冲水马桶。到一定时候,他和老伴住在这里,写多卷本自传体长篇小说。 他说:他从不进银行,该用的用,该花的花。存款不多不少,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又干不了大事。他家有三部照相机,三部电视机,三部录音机,需要花的就花。 谈到稿费时,他告诉我,《艳阳天》第一卷出版时,正好是《千万不要忘记》的戏剧在全国各地上演,两个编剧住在作家协会收稿费。中央发现了,邓小平有个批示,降低了稿费标准,每千字才7元钱。这样,《艳阳天》第一卷共3000多元稿费。《艳阳天》第二卷的稿费全部交了党费。《艳阳天》第三卷出版,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开始,没有发行,没有稿费。发行是后来的事情。 我谈到创作长篇小说《洞庭丽人》的情况及创作的苦恼,他给予鼓励。 晚上,我与陈春泉谈海涂开发,浩然看有关资料。陈春泉走时,他出来相送。 八作品中的人物关系设置很重要 1985年3月29日,天气终于转晴。早饭后,和浩然上街买回笔记本,录音带,上海彩色水笔。上午,采访张松林的老师陈耀武的时候,浩然对我说:采访对象讲第一遍时,不要打断人家,自己的脑子里要考虑,要构思,哪些还需要深挖的,等他第一遍谈完了,再提问,作详细地了解。有了材料,写作的时候再裁裁剪剪就行了。就像在集镇上买木材,先看一遍,需要什么木材,回过头来再买。 午休后,浩然给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刘国玺写了一封信,由我上如东县邮局投邮。 晚饭后,趁天气晴好,浩然领着我在如东县城大街上散步,我俩边走边谈,我有意把话题往他的创作上引,对很多敏感问题,他不回避,谈得极其坦率、真诚,我深受教育,再一次感到浩然人格力量的伟大。他说:《喜鹊登枝》是我的成名作,1956年发表的。我写好后,先给了《丑小鸭》编辑部的韩映山,韩映山当时已经成名了,我还是个业余作者,属无名之辈。我迫切盼望他的回信,左等,右等,过了些日子,没等到意见,我就打电话问,他说:“已经退给你了。”这下我可急了。我没有收到呀!我就到他编辑部去找。到处找遍了,硬是找不到。我就说:“韩老师!请你打开抽屉,让我看看。”他把抽屉一打开,好家伙,我的稿子原封未动,锁在他的抽屉里,根本就没有拆开。这下,他有些难为情了。一定要我把稿子放在他那里,等他看看再说。我当时年轻,也拉不下脸面,就依了他的。等了几天,他打电话给我,说是稿子不能用。我问为什么?他说不真实。我问究竟是哪里不真实?能不能讲具体一点。他说:“韩兴老头不应该看林雨泉的日记本。一个老头,怎么会看年轻人的日记本呢?”我说:“怎么不能看呢?日记本本来就是韩兴老头给女儿买的嘛!在林雨泉桌上发现了,感到奇怪,看看有什么不可以呢?”不管怎么说,他反正认为这篇作品是不能用的。我不服气,接着把作品寄给了《北京文艺》,很快,《北京文艺》的两个女编辑给我回信了,认为作品很好,会尽快发表出来。这篇作品当时如果发不出,在1957年以后也是能发表出来的。因为那时非常需要表现社会主义新人新事的作品。不管怎么说,当时很快发表出来了,对我在创作上是一个很大的鼓励。从此,我一篇接着一篇的写,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创作上,不会打扑克,不会下象棋,什么都不会。打扑克是在1978年,别人哄着我学了一阵,我都很紧张,生怕出错了牌,影响了大家的情绪。后来,我成了写新人新事的典型。从1956年写到1962年,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我发表了一百多个短篇。这要付出多少心血呀! 我又问:《艳阳天》是在1956年以前就写出了初稿吧? 浩然说:是呀!写了30多万字的稿子。还写了几部中篇,例如《烈火真金》,就是写抢麦子的。我给了几家刊物,都说写得好,就是拿不准,后来投给一家刊物,也不说用,也不退给我,这样拖着,拖到了大跃进年代,大气候不适宜了,没有用出来。不过,这些中篇都在我写《艳阳天》的时候用进去了,更加化开来了。我写《艳阳天》的时候,多有激情呀,一天几千字,万把字,人也不觉得累。我走到哪里,写到哪里,到老百姓家里,蹲在炕上,就着煤油灯写。《艳阳天》120万字,时间跨度只有一个月,从麦收开始到麦收上场,其中第一卷的时间跨度只有三天三夜,这在长篇小说创作史上还没有过的。不过,现在再那样写也恐怕不行了,进展太慢了。我那时是觉得抓住一个好东西,不展开,不写透,太可惜了。萧长春、焦淑红、小石头都是有原型的。萧长春的模特儿叫萧永顺,今年61岁了。婚姻也是那么一回事。只有小石头是移过来的。在另外一个农业社,有个人不愿意加入合作社,为了阻挡办合作社的带头人把社办起来,就非常恶毒地把他的孩子投到水井里淹死了。大脚焦二菊和韩百安开始设置的不是夫妻关系,就是在《收获》发表时也还不是夫妻关系,是姐弟关系。后来,出书时改过来的。好家伙!这一改出戏了。越改越有味。所以,作品中的人物关系设置很重要。 我问:到眼前为止,你还有没发表出来的作品吗? 他说:有哇!那都是1956年以前写的。 我问:1956年以前写的,当你成名之后,没有拿出来发表吗? 他说:1956年以后发表的许多篇,都是在那之前写的,不过做了许多改动。思想水平提高了,对原有的生活素材有了新的认识,在修改的过程中,选取了新的角度。表现手法也不一样了。就包括《金光大道》在内,当时都有了个初稿。《金光大道》的后两卷我已经写好了,现在放在那里的,等待机会出版。 我问:那为什么还有作品没发表出来呢! 他说:两个原因:一是我后来写顺手了,觉得要写的新东西很多,总是想等到把新东西写得差不多了,再去改那些旧作。可是,新的东西太多了,一写就没有个完。改编旧东西,还不如写篇新东西。所以一直顾不上回头改旧作。我从那时候起,如果不遇上“反右”,不遇上“文化大革命”,就那么写下来,还不断读点古今中外名著,吸收一些好的东西,我恐怕比现在写的还要多,还要好。“文化大革命”开始,我才34岁,多年轻呀!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我遭受到的损失是没有人给我平反,没有人给我落实政策的。我学的东西还是少了些。我毕竟是一个只读过三年小学的人呀!受的艺术熏陶是民间的那些东西。评剧我非常喜欢。我甚至能大段大段地背。对于外国的东西就接受得少一些。我现在在认真的补课。唉!年岁不饶人呀!脑子不如年轻时那样好使了。记忆力也大大减退了。 我问:你在《艳阳天》发表之前,给周立波写过信。你第一次见到周立波是什么时候呢? 他说:我第一次见到周立波是在《红旗》杂志当编辑的时候。周立波写完了《山乡巨变》,大约是1962年吧!他回到北京,原有的房子被别人占了。中国作家协会给他在王府井弄了一套新房子。我上门去约他为《红旗》杂志写稿。一见面,周立波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非常厚道的人,不像某些人那样老奸巨猾。 他又告诉我:我到《红旗》杂志去工作,是因为当时陈伯达提出要把《红旗》杂志办活点,要发点小说之类的作品。要调个作家去当编辑,便于和作家们交朋友。便于组稿。因为我各方面出身都好,又年轻,又有作品,就要调我去。北京市作家协会就不同意,要调我当专业作家。胡乔木同志在《红旗》杂志负责,亲自找我谈话,找北京市作家协会的负责同志做工作,这样很快就把我调去了。我在《红旗》杂志工作期间,接触了许多作家。到省里面去约稿,都是省里的主要负责同志接待,作为政治任务对待。那时的《红旗》杂志在人们心目中威望很高,不像现在。我无论到哪个省,省委的负责同志就把省内的第一流名作家通知去与我见面,规定为《红旗》写稿,并限定在什么时候交稿。一到时间,稿子就准时来了。那期间《红旗》发了不少的好作品,像周立波的《xxx》《xxx》两篇,杨朔的《雪浪花》等等。 我问:你跟杨朔又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他说:那年在海南岛,我们住在同一个宾馆里,我和杨朔、李准住在一栋,还有几位作家住在另一栋。杨朔是个好人啦!散文写得美极了。真是个怪事,他一辈子没结婚。当时,李准敢于跟他开玩笑,说是要给他检查检查。我可不敢跟他开玩笑,他比我大呀!怎么好意思开玩笑呢?我也不问他为什么不结婚?李准那样跟他开玩笑,我听了都脸红。可更加奇怪的事是,前两年突然冒出一个他的女儿来,在报上发表文章,纪念她的爸爸杨朔。这可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问我的人生经历,我讲,他听得很认真,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九作家的一切都在作品里面 1985年3月30日,我们来如东后的第二个晴天。早晨,我陪浩然在招待所院内的水泥场坪里散步,初春的阳光照耀,浑身暖融融的。在通向厨房的水泥甬道上,我们遇见《新华日报》的一位年轻记者,曾在南公园饭店采访过浩然。浩然和记者打过招呼,进食堂用早餐。饭后,他朝水泥甬道东侧的楼房里仔细观望,一会儿踮起脚,望楼上,一会儿透过松柏树缝隙,望底层楼里。突然,只见他招了一下手,又是那个《新华日报》的年轻记者跑过来了,穿着一件银灰色长风衣,样子很清秀。据我观察,他对记者围着他采访,拍照,并不像某些人那样欢迎,热衷。他觉得那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时间和精力。此刻,他主动招呼这位记者干什么呢?首先他问:你这次来如东干什么呢?当他得知,记者是来如东团县委采访有关的人和事时,他连忙说:请你代我向团县委致意,并转达我对他们的问候。同时,我向他们推荐一个优秀青年张松林,他今年不满三十岁,农大毕业,共产党员,放着现存的铁饭碗不端,优越的家庭条件不享受,组织了六个年轻人,到黄海边上,开发海涂,办起了自联垦牧场。遇到三次大的灾害,房屋被台风刮倒三次,跟他联合办垦牧场的青年都走了,有的去贩鲜货,有的去下小海,有的去当泥木工,而他没有打退堂鼓,一直是打升堂鼓,失败了,又再来干。父母亲劝他回去莫干了,何必瘦肉不吃,要吃猪皮,因办场欠下的国家贷款,他们给他凑齐,把他赎回来。张松林不干。父母生气了,非要他回来不可。倔强的小伙子就表示,你们硬要逼我回来,我就跳海算了。儿子的坚强决心,反而感动了年过半百,历经沧桑的父母,转而支持他的工作。现在,他的工作又干得红红火火的了。县、市,甚至是省里有关部门的领导对他都很重视。但是,摆在他面前的困难还是不会少。他既不是一个胜利者,也不是一个失败者,他和我们八十年代许许多多的青年人一样,是个寻找者。在有些人眼里,认为他不是个万元户,不值得重视。我认为,他既创造了财富,更重要的是发扬了我们中华民族敢于吃苦,勇于奉献的精神。他的财富都是凭汗水,凭心血创造的。不是像某些人那样钻国家空子,搞商品买卖发财。多少海涂有待我们去开发。我们需要千千万万个张松林! 听了他的话,记者笑了笑,说:好,我替你转达。记者走了,浩然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既是希望团县委重视张松林,又何尝不是鼓动你记者同志去采访,去宣传张松林呢?你是办《新华青年报》的呀!张松林对青年人,多有指导意义呀!不知是小伙子不灵活,还是思想认识水平不高。你有的是时间嘛!为什么不可以今天跟着我们一道下去跑一趟呢?! 他一有机会,就为张松林呼吁,宣传。 他又激动地对我说:我现在完全被张松林的事迹迷住了。我想在这里多住些时候,把张松林的文章写完再走,至少得搭个架子。关于我去南通讲课的事,给金振林挂个电话,把我放在最后一个讲。如今的事情真奇怪,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硬拖着你去讲课,不管怎么说也推不掉。我这个人又面子软,就怕抵面,人家讲得几句好话,我精神的防线就全崩溃了。怎么办呢?盛情难却。人家一片诚意,满怀希望,你不能使人家失望,扫人家的脸面呀!尤其是那些教师、学生。我就怕学生围着要你题字。我没那么快。我要坐下来仔细想想才行。大庭广众给人题字,那是诗人的事,小说家应付不了那种场面。小说家只能塑造人物,描绘形象。一旦到了那种场合,不题字也得题,你又不能逃跑,有什么办法呢?!本来嘛!作家就是埋头写作,作家就是凭作品说话,作家的一切都在作品里面。作家只擅长写,不会讲。抛头露面,发表演说,那是政治家干的事。那是靠逻辑思维,不是形象思维。与作家是两码事儿。作家是靠形象思维。人家硬要逼着去讲,只好去讲罗。有时候也难免讲塌场。俗话说:文人不见面,见面松一半。作家只会写,不会讲。可有些人却以为会写就必然会讲。 这时,吉普车来了,如东县原副县长、现任政府顾问金德福,县政府办副主任徐春林,陪同浩然和我,乘车前往张松林的自联垦牧场参观采访。阳光照耀,道路两旁一望无垠的田地里,麦青,草绿,油菜葱郁。我们到达的时候,张松林已经进掘港镇办事去了,只有他的妻子正在饲养雪白的长毛兔。这个女子长得清秀漂亮,瓜子脸蛋,齐耳短发,苗条身材,说话温柔,举止文静,穿着白大褂,内里露出天蓝色的羽绒衣,配搭十分得体。她要丢下手里的活,替我们沏茶。浩然连忙阻止,要她领着参观鸭房,兔房。浩然边看边连声说好。参观完了,浩然站在门外,望着一望无际,人烟稀少的海涂,感慨地说:荒凉,寂寞,没有雄心大志的人是不会到这里来创业的。 他走到屋后的匡河边,看见正从水上飞起一只尖嘴,黑羽,两腿细长血红的鸟儿,问我:这是什么鸟?我摇摇头。徐春林介绍,那是潮头鸟,它们总是在海潮到来之前,叽叽鸣叫着,给下海的渔人们报信。对这种鸟,渔人们是不许捕捉的。 河边的土地上种着绿油油的蔬菜,其中一种圆形叶片,铺地生长,油绿水光的蔬菜格外引人注目。我好奇地向徐春林打听其名称。徐主任介绍:本地人称其为黑菜,生命力极其旺盛。我走到河边,伸手采了一片叶,用舌头舔了舔,咸咸的。浩然问:给它们浇什么水呀? 一个手挥鎯头,正在敲击水泥板的小伙子搭话:它们和我们一样喝的天水。小伙子身边放一部收音机,正在播放着流行歌曲《等待》。他生怕我们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尽可能用带着浓重的如东口音的夹生普通话给我们解释:这里的水不能喝,我们用水缸接天上落下来的雨水浇菜、饮用。 浩然悄声对我说:他们过的这种生活真苦!文化娱乐也享受不到。我真想买部电视机送给他们,可这里又没有电。他显得焦躁不安,十分惋惜。 我心里想:就凭你那几个稿费,经得起几送。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由此更加看到了浩然那颗纯洁无瑕的心,我不愿刺伤他。实际我知道,他并不宽裕。最近出版的《浩然文集》没有稿费。文集共500万字,如果有稿费是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可第一集出版,只给了300元印数费。他还寄给春风文艺出版社30元,自己购书送人。文集中编入的《艳阳天》第三卷才有稿费。轮到该集出版,还不知等到哪年哪月呀!人家写部中篇,这里选登,那里转载,弄来弄去二三十次之多,稿费抵得上他写一辈子所得到的报酬。《金光大道》近百万字没有分文报酬,《西沙儿女》不仅没有分文报酬,还怄了一肚子气。如今,他还想的是给张松林买电视机,改善文化生活。他就像《艳阳天》中的萧长春,《金光大道》中的高大泉,《山水情》中的罗小山那样,心里总是装着别人,唯独没有装他自己。真是文如其人,人如其文。如今像他这样表里一致的作家有多少呢? 11时30分,驶车往如东县耐盐植物园。途中,我问身旁的徐春林,他和人合作写成出版的长篇小说叫什么名字,徐春林说:《映天红》,30多万字,是1977年出版的,三人合作,每人分得300多元稿费。浩然马上说:这本书我有?徐春林惊讶地问:你怎么会有的呢? 浩然说:嗨!那时候,无论哪家出版社出版了新书,都会送给我的。目前,赠送给我的大型期刊有80多种,报纸有60多种,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看啦!只挑好的看。其余的让它全堆在屋里,简直成了灾。北京的业余作家到了我家只要他们愿意要,我就让他们随便挑,刊物报纸到了他们手上,比积压在我手上产生的作用要大得多。你那本书我是看过的,淡黄色的底子,衬着映天红几个字。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 徐春林激动地说:这本书出版快十年了,您还记得这么清清楚楚,我感到很荣幸。请您给我多指教。 我们在如东县耐盐植物园吃中饭。浩然反复叮嘱这里的负责人小黄,不要搞特殊招待。只要吃饱肚子就行了。金德福问:你喜爱吃什么东西,你就讲。我们生怕你在这里生活不习惯。以前,上面有不少的会议到我们这里开,也有不少的人到我们这里来参观。来了,我们就用海鲜品招待呀!譬如虾子,只用酱油、醋沾一沾,生吃。他们吃起来有味,猛吃。结果,拉肚子。反而批评是我们的东西不卫生。头一次吃海鲜品,要尽量少吃点,同时喝一点白酒,可以防止拉稀。你从北京到我们这黄海边上来一回不容易,您想吃什么,您就讲吧! 浩然:我有饭吃饱就行了。徐春林:你不会没有喜爱呀!浩然说:我呀!就喜欢吃蕃芋,吃小米稀饭。蕃芋在你们这里叫红薯,还是叫白薯?小黄连连说:白薯!白薯! 午饭后休息,浩然连衣和人躺了一个小时就起床了。下午2时30分,听北坎乡九大队党支部书记老吴介绍张松林的情况。浩然对吴支书强调:在张松林遇到困难的时候,是吴支书你帮助他,鼓励他;在张松林扬名的时候,也希望你能及时地给张松林敲警钟,不要骄傲自满,不要犯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浩然这样告诫别人,他自己就是这样光明磊落,一寸不染。我从他嘴里得知,他的老伴比他大五岁,是旧社会包办的婚姻。北方有个习惯,男的很小就订婚,找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姑娘进门,好当一个正劳动力使用。他二十岁生第一个儿子,他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都结了婚,跟他住在一起,大孙子满5岁了。大儿子身高1.82米。小儿子正在念中国政法大学。1958年生了女儿春水,现为中学教师,个子高,篮球打得好。春水很清高,国家篮球队几次挑她去,她就是不愿去。她喜欢躲在家里看看书,偷偷地写写东西。写了也不给他看。一次,浩然趁女儿不在家,翻看了她的一篇作品,还算写得不错,语言有个性,虽然也少不了学生腔,但总算是她自己的不是抄来的。她只能写城市生活,从小在城市里长大,不熟悉农村生活呀!女儿征求他的意见,要把作品往外寄。他不赞成,还要她多练笔。如果作品质量不高,寄到了编辑部,会使他在编辑部工作的那些老朋友为难。还让她压一压,憋足劲了,再往外冲出去。春水就因为是他的女儿,找对象为了难。她本来就身材高挑,相貌俊俏,再加之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一般人家的小伙子一听她是浩然的女儿就马上打了退堂鼓,不敢高攀她。实际上,他这做父亲的,根本没有半点门当户对的想法,更不想高攀。可是,你总不能写个广告,让人家知道呀!春水又清高自傲,即使心中看中了哪个小伙子,又不肯主动向别人表露,像他一样,自尊心特别强。不过结果总算很好,找了个称心如意的女婿,是他在京郊一个老朋友、老同事的儿子,身材、相貌跟春水相称,人很聪明,厚道,当过兵,后调一家国营工厂宣传科工作,现在正在大学进修两年,单位让他拿大专文凭。小两口为了工作和写作,暂时不要小孩。他和老伴都尊重女儿女婿的决定和选择。这就是他美满的家庭。而当初在他出了名,成了作家,尤其是《艳阳天》出版后,有不少的大学生、中学生给他写信求爱,他从没有动摇过半点。一个人出了名,有了钱,在生活作风上严格要求自己,也是很不容易的。中国的老百姓最看重这个问题。几十年来他与老伴相濡以沫,日子过得幸福美满。他说他很知足。 下午4时,我们驱车如东县贝类产供销技术开发试验站采访。回到耐盐植物园吃晚饭。白薯,稀饭加咸菜。浩然吃得很喜欢,很开心。 夜8时,我们才返回招待所。浩然对我讲:如东县的基层干部都有水平,不是那种昏昏庸庸度日子的人。有这样好的干部队伍,如东县的经济振兴大有希望。 十中国农民是最善良的阶级 1985年3月31日,天气更加晴朗。早饭后,我和浩然上街找理发店理发,边走边谈。他说:刘绍棠爱讲,会讲,不讲就憋得慌。他做什么事情都憋着一股劲儿。绍棠打成了右派后,他的三个儿子倒是更加争气,更加勤奋,都升了大学。如果是现在这么好的条件,他的三个儿子很难说都能考上大学。绍棠的妻子是归国华侨,在中学任教,为人特别厚道,就是我们到他家去了,她都怕与我们说话。绍棠打成右派期间,就靠那之前的三万元稿费存款维持生活。“文化大革命”中,绍棠没挨什么整,反正他被下放农村,不在单位上,人家都忘记了他,没人整他,所在大队的乡亲们还待他特别的好。中国农民是最善良的阶级。中国作协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绍棠开始是北京代表团的副团长,被陈某某他们选掉了。他原先还打算在大会上发言,我叫他别发言了,一发言,理事都会选不上。他听了我的。北京的四只小天鹅:王蒙、从维熙、刘绍棠、邓友梅。其余三个都得意了,唯独绍棠不得意,不痛快。大会上,丁玲也没选上副主席,是向中央报告后候补上去的。你看这多难为情。丁玲就是不会搞权术。她多么好的条件,多么老的资历,却偏偏没有选上去。 上午10时,如东县兵房中学王建华来访。他对浩然说:我们全校师生听说您到如东来了,师生员工都想见见您。我爸爸在这里工作,他是如东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兼任如东县进修学校校长。我知道您很忙。到了学校,再到我家,请您看看我设计的火柴盒图样。吴强同志到过我们这里。我们没有什么招待,就是海货。你到我们如东来,我们感到很荣幸。 浩然说:任务很紧。昨天晚上市里来电话,要我4月1日赶去启东县参加县文联的成立大会。你看这样好不好?等我把这个任务完成了,我和远新到你们那里去一趟,看看老师,学生就不见面了。我不会说呀!我如果能留到本月5号的话,我争取去。我现在对于在这里掌握到的生活素材,像复习课本一样,再复习一面。我一直没看到有关介绍张松林的文章。我写个小稿,先给《南通日报》发一下。我很怕讲话。你看,我和远新在一起都是把门关上的。我对气候不适应,感冒了。我脑子里全是张松林,进入了那境界,就出不来了。如果硬要我到启东去参加县文联成立大会,我就转身到你们那儿去一下。去的时候,我会事先与你联系。 王建华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叠画作,一张张给我俩介绍:“我设计火柴画,酒瓶画,也集邮。这都是我设计的作品。”他要求浩然给他题词。浩然对他的艺术追求给予鼓励、赞扬。他稍作思索,泼墨挥毫,在宣纸上写下:“采艺术灵气,燃思想火花,点滴集聚,持之以恒。祝愿王建华同志大业成功。浩然一九八五年于如东。”王建华很激动,又要求浩然给他父亲题词,并写下他父亲的名字,递到浩然手上。浩然沉吟了一下,挥笔写道:“山高江长黄海深,难比老教师一颗心。敬书群众之意。王冠千老先生留念。浩然一九八五年于如东。” 我当时本想借机向浩然讨幅墨宝,一则考虑到他太劳累,太辛苦,二则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就没有开口。不想这机会错过就成了永远的遗憾。此次,他用碳索笔为我题词,后来,他给我写过很多信,为我的作品集《中国刑警大扫黑》作序,我邀请他到汉寿县采访讲学,我全家到三河市登门看望他,我们留下很多合影,我也留下了很多他的讲话录音,就缺少他的一幅墨宝。这成为我一生中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3月31日晚饭后,浩然对我说:要想得到真实生动的生活素材,只有微服私访才是最有效的途径。于是,他领着我和南通电视台的两位年轻记者,经由烈士陵园悄悄绕进了掘港小学,面对如画的校园,浩然赞叹:我几乎走遍了全国的每一个角落,看到这么优美的农村小学,还是第一次。即使是北京、上海、天津那些大城市里也找不出。这简直是一幅优美的画呀!他又说:每一个热爱本职工作的教师都是杰出的画家,为每一个学生描绘出最新最美的前景。 十一绿色是世界的灵魂 1985年4月1日夜晚,天空星光朦胧,地上蛙声隐约,我和浩然正打算外去散步,突然如东县掘港小学教师蔡萍、吴彩虹等来访,要求浩然给她们谈谈文学。 浩然:文学需要有一种气氛,什么地方搞什么的人多,就会出现一大批。北京因为有诗人,就出现一批学诗的。通县活跃在文坛上的刘绍棠、丛维熙、李希凡,我一个。仅一个县,可以找出30个出过书的人。神秘感是一种阻碍。因为大家相互影响,觉得你有那个条件,我也有这个条件,甚至还要好,你能干的,我也能干。 蔡萍、吴彩虹老师代表掘港小学请浩然到她们学校给全校师生讲话。浩然对她俩说:我顶多只能和老师们见见面。蔡萍:孩子们很欢迎你呢!浩然:孩子们对我不了解啦!要通过多方解释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现在是霍元甲、陈真的天下。我要是有一身武功,能教孩子们舞棍弄棒,那可能会受到欢迎。我看先等一等再去讲,一是等我身体恢复了,我就去你们学校讲讲自己的创作体会吧。我到南通的第一天就感冒了,一直不见好,身子始终不舒服,但也不发烧。随着天气好转,我的感冒应该就要好了。二是等更多地熟悉了这里的生活,我和远新、金振林,都还想在这儿多留一段时间,多交几个朋友,多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那样和孩子们对话就会有更多共同的语言。蔡萍、吴彩虹追问大部头《艳阳天》的创作经过。浩然:我写《艳阳天》之前,没有一篇作品是在太阳底下写出来的,全是晚上写的。你写小说,人家就讲呀,同一个单位别的记者下去了,你不下去,人家也有话说。在《红旗》杂志做编辑了,我白天才有点时间写。一人一个大办公室,我和关锋轮流上班半天。那一年我写了一百个短篇。无论在哪里,我写作的地方必须是干干净净的,不然我干不了。我一般是晚上起草,中午修改。一到晚上,我和妻子分工,各自照看一个小孩,先给小孩洗手洗脚,哄着入睡后,赶快去写。孩子喜欢尿床,等到我写了去端尿,已经尿在床上了。你们当教师的搞文学创作对教育也有促进。许多教育家,也是文学家。学校领导要支持,老师也应该为学校着想。你们县成立了文联,会好一些。100万人的大县,应该成立文联。我们现在写的儿童文学,不是给小孩子看的,是给大人看的。我当爷爷了,准备写一组幼儿文学给孙子们看。目前搞文学的同志都有一种困惑,书都订不出去。我的《浩然文集》第二集的订数还不到一万册,书店不订,你毫无办法。书店负责订书的人一看是什么传奇、大侠、武打,他才肯订。我的《浩然文集》是10卷,我的《浩然选集》是4卷,两种订数都不是很理想。因为出了书卖不出去,导致有些搞文学的人也改行了。这不是好现象。 我这次写一篇关于张松林的作品,仅几千字的篇幅,要花多大的精力呀!仅下去采访就是四次。南通电视台的两个记者来拍我下乡体验生活的镜头,要在如东县城附近找个地方,拍几个镜头。我不同意,我这次采访的是张松林,县城近郊我没有去,要我弄虚作假,我决不干。不说现在,过后想起来我都受不了。由于我的坚持,他们才同意到张松林那儿去拍。这才算有点意思。大的方面我是从不让步,从不妥协的,至于鸡毛蒜皮的事我从不计较。什么武打,传奇,什么意识流,这些路子我不能走。赶形势的作品,我也不想写了。如果要赶形势,我也会的呀!把萧长春、高大泉写成左的产物,把弯弯绕写成英雄人物。这样我也可以得奖。但我不能那样干呀!我也顶多还能干七八年。干再长时间不现实了。60多岁了写长篇,根本受不了啦!巴金、茅盾先生,他们的长篇都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呀?!年纪轻,身体好,脑子灵,才能写长篇。你们学校组织学生开发海涂的资料要好好保存,我搞创作,还是侧重挖掘五六十年代那段生活,那是多么宝贵呀!霍元甲呀,陈真呀,占了学生不少时间。这种现状不是某一个文艺家、教育家能改变得了的。 蔡萍、吴彩虹刚走,如东县掘港小学《小绿叶》文学社总辅导员,33岁的青年教师何剑明来访,他请求浩然为他主编的内部小报《小绿叶》题词。浩然爽快应允,并立即挥毫题写: 绿色是春天的使者;绿色是生命的摇篮;绿色是人类的希望;绿色是世界的灵魂……祝福你,组成绿色一切的一片一片的小绿叶! 题赠如东县掘港小学校小绿叶文学社 浩然 1985年4月1日如东 何剑明表示:掘港小学要对他举行欢迎仪式。浩然坚决反对:那绝对不行。那会令孩子们反感,给孩子们留下坏印象。只召开小型座谈会,面对面地交流,气氛亲切轻松,那才会收到好的效果。浩然对何剑明在教学之余,既坚持自己从事业余创作,又花大量的精力办好《小绿叶》,培养小作者的行为给予高度赞扬,鼓励他坚持数年,必有收获。他强调:无论任何时候,无论任何人,要想当作家,必须首先具备做个好人的资格。要不然的话,你是个品质很坏的人,怎么能写出优秀作品呢?俗话说文如其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浩然说:1981年,就是我女儿春水结婚的那一年,我从大堆来信来稿中,发现有一封盐城来的信很特别,写信人姓孙,是一个身体有伤残的青年。他希望我向他当地的领导呼吁一下,对他的业余创作给予支持。我给盐城文化馆的同志写了信,请他们支持这个青年。文化馆的馆长和一个干部去了他家,鼓励他,支持他。他又给我写了信,我又给他寄了两本杂志。正在这个时候,出事儿了,这个村有一个孤老头死了,怀疑是这个小伙子杀死的,把他抓起来了。文化馆的姓陈的同志马上想到我的信还在他手上,赶紧去把信取来了。姓孙的青年承认了是他杀了那老头。我很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得知,公安局对他作出的结论是谋财害命。像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出好作品呢?怎么能配得上作家这个称号呢?大丰县还有个业余作者,是教师,业余创作二十多年,没有发表一个字,但平时表现很优秀。我帮助他在《庄稼人》发表了第一篇,才200来字,对他鼓励很大,接下去他发表了一篇又一篇,而且质量上一篇比一篇好。 浩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通县有个小青年,关在家里写长篇,他爸爸是我过去的老熟人,想通过我帮帮他。我在写长篇,步行二十里,到了他家里,我一看,不行,劝他到乡下的老家去写。果然,半年以后见了成效,在《北京日报》农村版发了小说,得了奖。后来,我去济东采访回来,特地去看了他。他有心脏病,书呆子,我们去了,他仍然写个不停,不知道给客人倒水。现在他专门写小小说,写了一百多篇,质量特别好,我向《北京文学》推荐了一组共14篇,我给每篇写了点评文章。可直到现在,这个编辑不务正业,印什么福尔摩斯去了。那14篇稿子现在还没有发出来。这个作者的字写得好极了,一笔一画,工工整整,美观大方。他是平谷县东皋乡赵家坞村的人。 十二我一直是追着时代的脚步走的 1985年4月2日夜,没有安排采访活动,也没有来访者,难得的清闲时光。我和浩然坐在招待所下榻的房间里聊天。 浩然:当初《艳阳天》发行500万册,翻译成多种文字。仅在日本,《艳阳天》就发行了10万册。这都成为过去了。作家不能吃老本。如果吃老本,没有新作不断问世,就被读者忘记了。我从五十岁生日那天开始写自己的自传体长篇,这一是为了出新作,二是不想跟风,三是对自己的人生有个总结,四是对读者有个交代。但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因为我一直是追着时代的脚步走的,塑造了萧长春、高大全等一大批公而忘私的革命英雄形象,深受读者喜爱。改革开放以后,我却没有写出几个新时期的人物。自从去年在河北蠡县创作会议之后,我就深入现实农村,寻找新的生活,新的人物,我要创作出一批新的作品。我在《追赶者的几句话》一文中吐露了自己的这一心声。此文发表在《北京文学》1985年2期。我写了《男大当婚》之后,接着创作我的《乡村三部曲》,这一组作品中的第一部是《寡妇门前》,第二部是《终生大事》,相继发表在1984年辽宁《春风》丛刊,1985年发表第三部《半路夫妻》。我出身农民,我坚持为农民写,因而受到农民的喜爱和欢迎。坚持一辈子为农民鼓与呼不动摇,这就是我的创作目标。 我听着他的话,内心受到很大的触动。我与他一样,也是农民的儿子,只是他出生在燕山脚下,我出生在西洞庭湖畔,他表现的是北方农民,我表现的是南方农民,就艺术水准而言我距离他很远,但就创作方向来讲,对农民的深厚感情来讲,我完全可以向他靠近,做到与他一模一样。我暗暗定下了这个目标。 十三办事不认真就不是我 1985年4月3日,阴转晴。一早,浩然把《题赠小绿叶文学社》一文拿给我看,说:你看内容行不行?我仔细看了看说:你前天晚上不是已经给小绿叶文学社题写过了吗?怎么又费这么大功夫重写?他说:对前天写的我不满意。越是给小朋友们写的,越要认真,越要讲究质量。办事不认真就不是我。对小朋友不真诚就不是我。你给我挑挑刺吧!我手握散发着墨汁清香的稿件,认真拜读。 题赠小绿叶文学社 绿色是春天的使者;绿色是生命的摇篮;绿色是人类的希望;绿色是世界的灵魂…… 没有绿色,就没有万紫千红的春天,就没有欢腾跳跃的生命,人类也难以繁衍下去,世界将会死亡…… 伟大,神圣的绿色,可亲可敬的绿色,是由一片又一片的,普普通通的小绿叶们团结组合而成的。 天底下的小绿叶众多得无法计其数;无其数的小绿叶各自独具特点,找不到完全一模一样的两片。这如同我们祖国需要各种各样,各行各业的人才一样:需要教育家、科学家、作家、诗人、医生、司机、理发师、售货员,以及为社会主义建设而辛勤劳动的工人、农民、牧民、渔夫等等,等等。 从事各种职业的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缺少哪一种行业接班的后继者,都会使美满的社会结构变得残破而畸形。那结果是极为可怕的! 我们要爱各种各样的小绿叶,爱各种各样的社会职业:只要他对春天,对生命,对人类,对世界有益而无害,就要给予真挚的,深切的爱。 小朋友们,都来作一片美化春天的小绿叶吧!都来做一片可以调节气候,阻挡风沙,可以喂牛羊,饲鸭兔,可以燃烧发热,成为灰烬而后肥田的小绿叶吧!都来作一片鼓舞人心,活跃世界的小绿叶吧! 祝福你,构成绿色一切的一片一片的小绿叶! 浩然 1985年4月1日于如东县 (注:这是浩然同志在给何剑明同志的题词基础上改写的。) 下午1时40分,我午休后起床,浩然开门来到我房子里,拿着《题赠小绿叶文学社》的稿子,说:你看,险些弄错了几个地方。在小朋友们眼里我是权威,那影响多不好。于是,他指着我抄在笔记本上的他这文章,要我改正过来,我不禁脸红了。我抄的时候就为什么没发现呢?他走进自己房子里,感慨地说:为了这件事,花了我多少时间啊!是啊!他昨晚熬了一夜写成,今天连中午都没休息,还在仔细推敲斟酌。小朋友们知道了,一定会受到感动。 十四人的一生要为时代的前进做点贡献 1985年4月3日,晴。下午,浩然在掘港小学发表讲话: 我的父亲是个破产的农民,灾害把他逼到开滦煤矿当窖化子。有一个开滦小学,是工头的子女才能上学。还有一个教育馆,收容穷人家的孩子入学。多大的面积呢?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三十多年以后,我去看,地震以后还没有倒,操场是黑土,人也是黑的。我八九岁,没看到有谁穿过一双白袜子,因为一穿就是黑的。念了三年书,我母亲把我带到宝坻县,这是我的外祖母家,与蓟县一河之隔。这时我父亲死了,不久我母亲也死了。我自己挑起了生活的担子,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在座的同学们都爱好文学,我不是凭这三年半小学当作家的,我后来发奋自学补上了作家应有的知识。你们靠近烈士陵园,不应只当一个风景,应当学些烈士精神。烈士们为了今天的生活,流尽了鲜血,才换来今天的环境。小朋友们应成为一个诚实的人,热情的人,有理想的人,有本事的人。什么是诚实呢?就是诚诚恳恳的为人,扎扎实实的做事。什么是热情呢?热情就是会爱会恨,爱好人好事,恨坏人坏事,爱父母,爱兄弟姐妹,爱老师,爱大自然,爱一草一木,不欺压人,这就是我认为的热情。 理想,就是生活的目标,长大了做什么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要为时代的前进做点贡献,为人类留下一点东西。起码要当一个有益他人,而无害他人的人。 什么是本事?就是知识。书本的知识,实践的知识,就是保证要有实现理想的能力。 希望小朋友们做这样的人。 前天校长和几位老师到我那儿去,要我给小绿叶文学社写几个字,尽管我不会写字,我还是题了几个字,但没有尽意,在原来的几句话上做了注解。 老师是用口头向学生搞教育的,我是躲在角落里,用文学向小朋友进行教育的。 同学们爱好文学,我作为长辈,很高兴。我喜欢这个“小绿叶”文学社的名字。我题的几句话,是我对人生的理解。作为我对你们的希望。 我们的时代,需要大量的诗人、文学家。建设社会需要两个轮子,物资财富,精神财富。无论缺少了哪一只轮子,即使是平板车也会停止前进。物资财富的创造者,是工人、农民。精神财富的创造者是同学们想当的文学家,包括在座的老师。随着时代的前进,物质和精神的创造者会合二为一。 我希望同学们当文学家。那么,应具备什么条件呢? 第一,希望同学们从小就要关心国家大事,具有一定的政治头脑。为什么呢?只有一定的政治理论、政治思想,才有认识生活的武器和能力。社会生活经作家的大脑反映,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表现出来。要搞好文学,没有革命理论是不行的。世界上有反动的作家,有进步的作家,但没有一个糊涂虫、傻瓜蛋会成为作家。一个不知什么是丑,什么是美的人,怎么也不会成名成家的。同学们还小,我只能说到这种程度。 第二,从小就要接触社会生活。杨远新同志听到你们开发海涂的实迹,跑到这里来了解,感动了他。这就是社会生活,你们家与姑家,姨家,与左邻右舍地接触,这就是社会生活。用政治理论化解,认识,渐渐积累起来。一个作家的童年生活是他创作一生中取之不尽的宝库。即使我跑到了你们这里,我还是动用我童年的生活,补充我的作品。 第三,从小就要注意到文学方面的修养。多看点书,多听点民间故事,要看看地方的戏,因为它们是我们民族的文化流传到今天。你们将来要当作家,就要了解中国自己的文化,再看外国的。你们小绿叶文学社的同学看电影,与一般观众看不同。不要看《霍元甲》,那是不真实的东西。那是湘江哄外国人的。不要只看热闹,要思索。这样才能具备文学修养。 第四,从小要丰富自己的语言,文学实际上是语言学。通过自己的语言,向人们表达自己的人生观,表达自己要对人们说的话。语言来自两方面,一种是从书本上,这是流。一种是源,就是从父母,从外婆,从祖母的语言中学。外婆是工人,就有工人的语言。外婆是农民,就有农民的语言。不仅要学,而且要用。用在作文里面。文学是语言的创造。从书本上来,从群众中来,还要根据自己作品的需要,变成自己的语言。语言丰富,才能成为有前途的作家。有些作家是从书本到书本。这是没有前途的。也是不会受到人民大众欢迎的。 第五,同学们爱好文学,爱好与理想的实现,是有一定距离的。同学们长大了,理想也可能会改变。不管做什么职业,有语文知识,有写作水平,都是有益的。任何人都离不开文字,譬如说:你想当一个教育家,光讲还不行,还要用文字表达。没有文字表达,只能是一个“匠”人。还要学外文。同学们或发现自己没有当作家的基础了。就不爱文学了。想当作家,就偏科,历史、地理、数理化都不学了。这是不行的。一个作家,必须具备各方面的知识。不然,会变成畸形发展的。希望小绿叶永远的绿下去。有这么好的环境,有这么好的老师哺育你们,你们中间一定会出现作家,诗人。只要我不死,我在北京迎接你们。希望在那里相逢。在我家给你们做拿手的饭,给你们包饺子。 在这种场面,我说一个想法,前面是对同学们讲的。这里,我对老师们讲一句话,我们是同行,都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搞教育责任重大。总说新旧交替,说实在话,现在才是真正的新旧交替。老师很难当,作家也很难当。我的写作,不是为了当作家才写作的。我是十七岁搞写作,十四岁搞革命才开始看《冀东日报》,那时根本不看文章前面或后面的三个字,不知道文章是人写的,以为天生就有的。搞青年工作了,要给报社写文章,才知道的。我是为了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宣传党的思想,才当作家的。我是用笔做教育工作的。不管人们怎么讲,我是这样看。把政治代替艺术也好,把艺术代替了政治也好,对立起来也好。不能因为过去有过失,就否定文学的教育作用。我和搞教育工作的同志,都是希望人们接受这个观点。即使是山高,花美,河长,也是为了让人们接受你的观点。有一个日本很反动的女作家,跟我辩论起来了,她认为文学不是为了宣传,我说不可能,只要拿起笔来写,就有自己宣传的观点。她马上指着墙上的长城画,说这里,宣传什么?我说是为了宣传热爱祖国山河的思想。我希望大家认真对待教学这一神圣工作。我写作是认真的。哪怕是到掘港小学来,我也认真准备。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写了四百万字,没有分文稿费,我也写。一提写作的人,就是名利,我不承认。我开始拿到了四毛钱稿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说名利思想,我是到了文艺界才有的。 搞教育的同志,与搞文学的,都是为了宣传,过去,在江浙一带,叶圣陶先生,鲁迅先生,都是搞教育的。许杰同志的小说也是写得很好的。他们都是搞教育出生的。文学与教育是不能分开的。我的女儿是做教育工作的,这是我帮她选择的。我的女儿个高,一米七几,我的儿子都是一米八几,四条大汉。女同志不外乎三项工作:文艺,教育,医务。搞文艺,她的爸爸误入了歧途,搞跳跳蹦蹦,只能几年。你们搞教育,为孩子们写点作品,你们熟悉孩子们的生活,写起来生动。给孩子们写,写孩子们,也会促进教师们对孩子的了解。我希望老师们根据自己的可能给孩子们写点作品。我的女儿教初中,插队以后高考差三分,我让她考了师范戴帽的,两年的中专。毕业了教初中,多少作业呀!要说挤出一点时间,作为业余爱好也不是不可能的。一天挤出一小时,一个星期就是一天的工作日。 我给同学们谈了那一些,可能是有很多不对的东西。但都是我对社会,对人生的认识。我不了解孩子们的接受能力。我希望把我所讲的,去粗取精,作为有用的东西。我今天特地刮刮脸,精神一些。让孩子们留下一个好印象。我应该来,我如果不来做点工作的话,就不算一个真正的作家。是一个名利追逐者。我希望对他们起点鼓励作用。我不来,我会不安的。前两天启东县成立文联,要我去,我当时正是结穗的时候,我怕打断,我没有去。那么多作者们希望见到我,我却没有去,心里很难受的。我希望老师们把我说的话,输送到同学们脑子里去,起到好的作用。 十五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作家 1985年4月6日,阴。上午,浩然在如东县文学艺术工作者座谈会上发表讲话: 我到这个地方来以后,觉得很好。我总是把苏中的人民与上海外滩的人联系在一起。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很有燕赵山民们的特点,厚道,热情,不仅保留了中华民族古老的东西,这里是老革命根据地,没有陌生的感受。也有弱点,特别固执,自以为是。只要认定这个作家,就觉得他什么都会干。我本来书法一般,不敢亮丑,可这里的同志硬是把我当成书法家来要求,拿起墨笔让我写,很难,还要求我会讲。如果如东县计划生育不好,就只差让我生个孩子了。 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作家,但又是作家队伍中很特殊的一批人中的一个,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业人口最多,我拿起笔来的时候,已经有五亿多农民了,政治中心又是在北方,这促使我萌动起搞文学创作的追求。我的家乡是冀东根据地。我的家乡实际上是河北宝坻县,就是小靳庄,邢燕子、侯隽那个县。离北京比较近,接收到的新东西很多。算是得天独厚。 这时出现一批作家有一个特点,当他们拿起笔来时,确实不是为了当作家。不是为了名和利。我14岁才看到报纸,17岁开始写作。《河北青年日报》创刊,我才知道文章是人写的。我一天写诗十首,二十首,寄给编辑部,等一阵,一卷退回来。反正也发表不了。我第一次收到稿费4毛钱。拿到钱不知道是干什么。我找到了那篇稿子,像范进中举一样,高喊我文章上报了。 看到了写作的功能,我才永远不能放弃写作。我住在老大娘家,我从院子里看到她哭,娘家只有她一个人,父亲病了是她赡养,安葬,欠了账,父亲死了,村上不让她继承财产。我就写了一封读者来信给党报。几个月以后,《河北日报》转给了通县地委,很快就解决了。我又去了,老大嫂马上给烙饼摊鸡蛋。 写农村题材的作家分三类:一是听了《讲话》,从城市走向农村的。二是从农村长,进了城,为了革命需要,又回到农村的。三是农村生,农村长,写农村的。我是站在农民中间,写农民自己。 作家是人精。我在这些人精里面闯了三十年。文学创作是一项艰苦的劳动,又是一项崇高的事业。 1958年,为了不让我下乡,就是为了不让我在乡下写作。这倒逼着我想出了新的办法。当时我在市委政治组的写作组,掌握的先进人物比较多,我一番比较之后,就写王国福。市委就叫我写一本书,我就去写王国福。刚写了个头,《人民日报》发表了不准写真人真事,市委赶快给我打电话,我就把以前写过的《金光大道》初稿,把王国福这个人作为演员拉进来,写成了现在的《金光大道》。没过几天,就是西沙战争。 我正在创作的自传体长篇,共分五卷。第一卷童年,第二卷少年,第三卷从建国到“文化大革命”开始,第四卷“文化大革命”十年,我是受了伤的战士,第五卷粉碎四人帮以后,全社会都在回顾,反思,我是如何跟上来的。这些年我体会到:钱能造富,也能致祸。政治变了脸,作家倒了霉。 1985年3月20日夜至4月6日夜 于如东县第二招待所5栋302室 2014年5月10日夜至10月9日夜改于北京 长沙 第111章 蒋牧良访问红菱湖 南岳山的松树长青,是岩石泥土滋润大小的根须,洞庭湖的波涛不息,因三湘四水供给不尽的源泉。位于南岳山北端,洞庭湖西畔的汉寿县,文学创作队伍能像南岳山的松树一样不断壮大,郁郁葱葱,能似洞庭湖的波涛一般奔腾向前,浩浩荡荡,一是归功于党的英明领导,一是得益于前任省作家协会主席蒋牧良等老一辈作家的辛勤培育和亲切关怀。 1964年新秋的一天,一辆绿色的吉普车驰出长沙城,顶着金灿灿的艳阳,迎着凉悠悠的秋风,驶进西洞庭湖畔的汉寿县城,在县人民政府机关院子里停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长者从里面跨出,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以特有的机敏扫视着院内的一切,威武的国字形脸盘上挂满慈祥的笑意,背剪双手,迈开大步,朝政府办公楼走去。他,就是湖南省文联副主席兼省作协主席、六十三岁高龄的老作家蒋牧良。他身后跟着司机桑俊。县委书记詹顺初、副书记童子香、县长何秋舫等,把远道而来的贵宾恭敬地迎进了政府办公大楼,交谈中显得有些拘谨,很客气。 蒋老那双善于观察入物的眼睛,早看出了他们的内心活动。他敞开洪钟般的嗓门,爽朗笑道:“你们莫客气!这回,我们是来吃蜜的。你们县里的红菱湖大队,是洞庭湖上的一朵鲜花,香得很咧。把我们这些好吃的蜜蜂远远地吸引来了。” 接着,他告诉大家他此次访问汉寿是为了掌握、了解红菱湖人民治理水害、建设水乡的动人事迹,创作一部电影剧本,达到鼓舞人民、教育人民的目的。他恳切的希望汉寿的负责同志对他的创作给予支持。他那质朴的湘乡口音,和蔼的笑容,诚挚的话语,一下驱散了会议室里的拘谨气氛,宾主亲切地交谈起来。从杨幺农民起义的失败,到汉寿县的和平解放;从水鱼生蛋,隔港孵儿的情景,到建设荆江分洪工程的盛况;从龙跃前带领红菱湖人民治理水害,描绘水乡蓝图的动人事迹,到关云长出任汉寿亭侯,为民办好事的美妙传说,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无所不及。作家的本领就是善于架设感情桥梁。半天对话,一餐晚饭,著名作家和农民干部之间的鸿沟没有了。他们亲似兄弟,情同老友。这晚,就在县政府院内腾出两间房子,蒋老住一间,桑俊住一间。夜深人静,整座县城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蒋老却还在灯光下伏案整理白天的采访笔记,直到远处传来鸡公的鸣叫,才搁笔入睡。 第二天,蒋老不顾劳累,前往红菱湖实地采访,吉普车沿着沅南大堤奔驰,堤面凸凹不平,小车颠上簸下,蒋老紧抓面前的扶手,两眼注视窗外,沅水悠悠流淌,芦苇轻轻摇曳,白帆竞发,鱼鹰展翅,牧童横笛,牛群撒欢,激起他情思滚滚,浮想联翩,连声赞叹汉寿是个好地方。 汽车只能驶到周文庙,于是,改乘小船去红菱湖。他坐在船上,观赏目平湖的美丽风光,向陪同的詹顺初、童子香、何秋舫等同志提出:“我下次来红菱湖体验生活,请你们提供一条船,从岩汪湖出发,遍游洞庭湖,将这美丽的风光写进我的电影剧本,让全国全世界的人都了解洞庭湖。” 小船顺着长长的河道,七弯八拐,来到了红菱湖。蒋老刚迈步踏上红菱湖的土地,就被早已迎候在这里的干群包围了。因为蒋老访问红菱湖的消息早已传开,这些忠厚的农民无不引以自豪.同时,他们都想看看写书的作家是个什么模样,他那威武的气魄,使乡民们感到几分惧怕。尤其看到桑俊紧跟身后,以为是便衣警卫,都不敢近前。蒋老迎着一双双淳朴的眼睛慈祥地笑了。他将提在手里的一只小皮箱递给桑俊,伸手抱起一个满身泥点,赤脚两片的小伢儿,用粗壮厚实的大手朝那挂着鼻涕的稚嫩脸蛋上轻轻抚摸.小伢儿笑了,欢迎的人群都笑了。小伢儿从他怀里跳下地,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蒋老的那只小皮箱,好奇地问:“爷爷!这里头是装的手枪吧?”蒋老嘿嘿直笑,连连摇头.桑俊拉过小伢儿,说:“这箱子里头装的是爷爷要读的书,要写的纸,还有换洗的衣服.吃饭的碗筷。”不等桑俊说完,迎接的干群脸上都突然减去了欢乐。他们以为蒋老连吃饭的碗筷都随身携带,是害怕乡下不卫生,摆城里人架子。蒋老立刻觉察到了。他自己出身农民家庭,父亲开过布店,不幸早丧,年幼时全靠母亲纺纱织布维持生活,他成年后,种过田,做过工,当过兵。他对农民有特殊的感情,生怕农民把他当外人。他那粗黑的眉毛往上挑,有意对小伢儿说:“我这小皮箱里没有小手枪,可有防毒武器。” 小伢儿张大惊奇的眼睛,问:“真的?” “我的碗筷就是防毒武器。”他拍拍自己宽厚的胸膛,说:“我是马屎皮面光,里头一包瓤呢!肺结核、肺气肿、高血压、冠心病都有,不带碗筷,传染给你们,不是放毒吗?” 人们嘿嘿地笑了,可又为他难过,这么好的作家却有这么讨厌的病魔缠身! 蒋老为了更好地熟悉红菱湖人民的带头人龙跃前,吃住都在他家里。湖区特有的棕棚床,印花布被,他睡着觉得格外舒服;白花花的玉臂藕,香喷喷的红菱米,脆生生的鸡荷梗,他吃来感到十分清甜。他每晚只睡五小时,每餐只吃两碗饭,这是他三十年来的老习惯。在他吃饭时,既不跟人讲话,也不望这望那,低着头,三扒两搅,像打仗一样。他吃完,也不对同桌的说声“慢请”,把筷子一放,嘴巴一抹,就下桌了。龙跃前的爱人给他递上洗脸水。他手一摆,说:“做工当兵出身,没这个习惯。” 饭后,他脚踏田塍,背剪双手,开始了漫长的散步。晚霞中的红菱湖,遍地绿波荡漾,金浪翻滚,好一首诗,好一幅画,他那双不同寻常的大眼睛宛如摄像机,将这些一丝不漏地摄入心底。他那伟岸的身躯,在丰收可望的田野上投下长长的身影。 在红菱湖,蒋老召开了各种各样的座谈会。其中,最有意义的一次座谈会是在莲湖的看湖船上举行的。除了汉寿县和周文庙公社两级陪同的负责同志外,还有红菱湖的大、小队干部和老农民、铁姑娘、青年突击手代表,座谈会的主要议题是讨论红菱湖的主要矛盾是什么?他为了激发大家发言,首先抛砖引玉,提出红菱湖的主要矛盾是人和水的矛盾。桑俊不赞成,认为红菱湖的主要矛盾是贫下中农与阶级敌人的矛盾。他俩就此展开了争议。与会的其他同志都为桑俊捏了一把汗,生怕蒋老责怪他不懂视矩,不讲礼貌,没有上下级观念。哪知,蒋老不但不责怪,反而笑呵呵地指着湖里,表扬桑俊:“他就像洞庭湖里的鳡鱼:一根肠子通到底,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从不隐瞒。这才是共产党人的品德呢!你们不能只当(厅)听长,个个都要发言啦!”在他的鼓励下,座谈会开得热烈而融洽,就连湖里的鲤鱼也跃出水面,想跳上船来发表己见。 蒋老从红菱湖返回县城,举行了大型文学报告会。与会者数百人,尤其是那些山村水乡的作者闻讯后,连腿上的泥巴也顾不上洗,身上的鱼鳞也来不及弹,从几十里远的目平湖上、金牛山下,赶到会场,聆听蒋老教诲。 蒋老是三十年代就蜚声文坛的著名作家。他和茅盾、巴金有过很多交往,他跟张天翼、朱凡是亲如兄弟的老朋友,他与邵荃鳞、陈白尘、高士其过往甚密。他深得鲁迅先生的器重。当鲁迅先生逝世时,他悲痛万分,出殡送葬,他与欧阳山打着旗幡走在队列的最前面。他在解放前就出版了小说集《十年》《锑砂》《夜工》《强行军》《老秀才》和中篇小说《旱》等专集。他对旧中国农村、矿山、军队的描绘入木三分,同时又充满了反抗精神,大多属于批判的现实主义作品。1949年4月,他从湘江北上北平,深入部队生活,担任新华社前线特派记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两台发报机,率领一个通讯班,随十三兵团南下,参加湘西剿匪,解放以后出版的小说特写集《铁流在西线》,其中的特写大多是这个时期的作品。长篇小说《国防在后方》也是写的剿匪题材。后来,他又到湘中世界闻名的锑都锡矿山体验生活。1956年,中央军委授予他大校军衔。1958年他回到家乡湖南,任省文联副主席、省作协主席、省人民代表、省政协委员。他一到湖南,就去南县三仙湖乡深入生活,兼任副乡长,住在自己花钱修建的房子里,和这里的干群同呼吸,共命运,深得当地群众的爱戴,多次受到省委和中央领导同志的赞扬。这些资历,他在长达几小时的文学报告会上只字不提,他只表示:为了更好地熟悉红菱湖人和洞庭水乡生活,写好电影剧本,他要把生活基点从三仙湖转到红菱湖。他只强调:要当作家,就要多读、多写、多深入生活。 他说:“读书,要像牛吃草一样,大口吃,细细嚼,才能吸收到营养,品尝出味道。”他说:“等你写上一、两吨纸,就有了创作经验。”他说:“作家好比一盘火石,只有到生活里去碰撞,才碰得出火花来。”“要想婆娘到,脚板要走起泡,写文章怕走动,最好趁早改行。” 他的宝贵经验,真诚告诫,像一团团火种,燃烧在汉寿每一个作者的心头,由于他的影响,汉寿的作者一批批成长起来。 蒋老这次访问汉寿,还做了一件重要的工作:建议县委、县政府成立县文联,以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就这样,汉寿县文联诞生了。全县广大的专业和业余文学艺术工作者有了自己的组织,省内外纷纷来汉寿采访的作家、艺术家有了一根联系的纽带。 如今,汉寿县文联发展了,作家队伍壮大了,而尊敬的蒋老却离开人世十四年了。不!作家的生命长存。因为他的人品和作品永远不会离开人间,永远不会离开汉寿的土地。汉寿人民将永远怀念这位人民自己的作家;汉寿的作者将永远以这位大公无私,光明磊落,敢作敢为,像宝剑一样锋利的作家协会主席为楷模,热爱人民,拥抱生活,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好作品,奉献给敬爱的党和伟大的人民。 1987年秋于汉寿 第112章 怀念东方安徒生 又是“六·一”国际儿童节。这种时候,更激起我对被人们誉为“东方安徒生”、被文学界尊称为陈伯老的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陈伯吹的怀念之情。往年的“六·一”国际儿童节,他总是和全国的儿童文学作家,和全国的少年儿童朋友们一起欢度节日的呀!今年他却不能了。去年的11月6日,他含笑走完了人生的91个里程,离我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在这欢庆的阵容里,没有了陈伯老的笑容和身姿,我仿佛缺少了阳光和雨露。因为在我近二十年的坎坷岁月里,我有幸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陈伯老对我的教诲、鼓励与呵护,我这株洞庭湖农家小院里长出的文学幼苗,才没有遭虫蛀坏和被风刮歪,成为了6000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的一员。 第一次面对面接受陈伯老的教诲,是1980年盛夏在湖南省首届南岳儿童文学笔会上。他应主持人的邀请,以74岁高龄,不远千里,冒着摄氏三十八九度的高温,从上海乘火车,转汽车,登上海拔2000多米高的南岳山,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数次为我们讲授儿童文学创作,每讲近四个小时。我们这批先天营养不足的中青年作者听他授课,如同旱土逢甘露,任何深奥的理论从他嘴里讲出来,都变得易懂易记易学,因为他结合了自己丰富的创作实践,像大人领着孩子学走路,使我们看得见,摸得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踏进。自那以后,我省儿童文学创作力量迅速成长、壮大,形成一个阵容强大的湖南儿童文学作家群,这与当年陈伯老在南岳山上的辛勤浇灌是分不开的。我作为其中的一员,也有所收获,发表出版了儿童长篇小说《险走洞庭湖》(与陈双娥合作)《雾过洞庭湖》,儿童长篇小说《欢笑的碧莲河》,儿童中篇小说《小甲鱼的“阿姨”》《牛蛙大王》以及一批儿童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那次,陈伯老离开南岳前,我提出与他和他的夫人、小孙子合影留念,他满足了我的愿望。至今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早饭后,我们站在南岳磨镜台的参天古松下,留下了珍贵的纪念照。 1984年,我创办《沧浪》期刊。我致信陈伯老,恳请题词和题写刊名。很快,我收到了他题写的“沧浪”刊名和题词:“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明兮,可以创我社会主义之新,可以抒我社会主义之情。”我高兴得手舞足蹈。那些日子,我浑身使不完的劲,在各级党政领导的重视下,在一群热血文学青年的支持下,克服经费、场地、人手皆缺的困难,硬是将16开本,92个页码的《沧浪》创刊号鲜嫩水灵地推向了社会,得到了广大业余作者和各界读者的好评,也得到了陈伯老的肯定与鼓励。如今回想起来都像做梦似的。像陈伯老这样世界级的大作家,屈尊为不起眼的《沧浪》题写刊名和题词,简直难以令人置信。然陈伯老的确做了,足见他的无私、善良,足见他对青年、对未来的关爱。 1985年早春,我赴南通市参加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春江笔会”,借机携妻儿游览沪宁苏杭。我们全家一到上海,就迫不及待地到瑞金二路26号看望陈伯老。他给我3岁的儿子签名赠送了他的长篇童话《好骆驼寻宝记》。这种时候,他不像一个大作家,更不像一个文学、出版界的领导者,而完完全全是一个慈祥的长者。陈伯老的平易近人,给我们全家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 1987年盛夏,我有幸又一次与陈伯老在南岳磨镜台宾馆重逢。他是特意赶来给获得湖南省首届儿童文学大奖的作者颁奖的。他的莅临,给整个授奖大会,给南岳山庄,增添了热烈欢快的气氛。获奖作者中,大多是陈伯老的门徒。他当年在南岳山上播撒希望的种子,8年后再由他来验收归仓的果实,这意义非常特别。我也是获奖作者之一。陈伯老见到我,向我表示祝贺,还欣然为我题词:“重来南天岳,再会磨镜台。喜君意气盛,文章更有才。谨祝前程远,健笔描四海。他年得相见,青松果成材!”我从这字里行间,领悟到陈伯老对后辈寄托的殷殷希望。我暗暗发誓:此生一定要在创作上有所突破,方能对得起关爱我辈的陈伯老。 接下来与陈伯老的又一次重逢,是数次相逢中距离时间最短的一次。1988年10月8日,全国新时期儿童文学发展趋势研讨会在烟台召开。湖南出席会议的有谢璞、刘杰英、杨实诚,也有我。上海派来参加会议的作家、编辑队伍阵容强大,势力雄厚。陈伯老是这支队伍中的主帅。他当时已是82岁高龄,还担任着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巨人》杂志主编。这次会议上,他的年龄最大。但他在会议期间却显得年轻而有朝气。金秋十月,海滨的天气格外晴朗。陈伯老每天早晚都与我们年轻人一起到海滩上看日出日落,观潮起潮涌。参观,游览,他步履稳健,谢绝搀扶。与会者都羡慕他身体硬朗,请教养身秘诀。他总是笑呵呵地说:“搞儿童文学的人,永远保持着一颗童心,不会衰老的。”那次会上,我和谢璞老师几次到他的住房拜访求教,并邀请他再登南岳山。他表示找机会再来。在烟台分别时,我请他题词留念,他挥笔在我的留言簿上写下:“一枝生花妙笔,拨开文学艺术的宫门;门启处,教育与娱乐并立其中。”本次会议,曾就儿童文学如何寓教于乐展开热烈讨论。我从陈伯老给我的题词领悟到:会议虽然结束了,但对这一问题的探索应永无止境。 此后,我与陈伯老重逢的机会变得越来越难,一则这些年真正的文学活动受经济的制约几乎没有了,二则我虽然仍坚持创作但就本职工作性质而言已离文坛远了,三则陈伯老毕竟年事已高不能轻易离开上海往外地了。自1987年以后,他便再也没到过湖南。我与他烟台一别,十年远矣。 1997年3月31日,我终于又与陈伯老重逢。我应邀出席《人民警察》第五届优秀作品大奖赛授奖大会暨笔会。一到上海,我就对《人民警察》编委、作家宗廷沼讲了我要看望陈伯老的打算。同时,也流露出了我的担心。因为我知道陈伯老每年的春天都要与在北京工作的儿媳团聚一段时日,不知此时是否回上海。宗廷沼是个热情、厚道之人,总是暗暗给人伸出援助之手。他从上海市作家协会、少年儿童出版社得到了确凿消息,这才告诉我:“陈伯老从北京回上海没几天。你的运气真好。” 这天下午4时许,太阳难得的好。我走进了那座熟悉的小院,一位正在门口玩耍的小男孩警惕地问:“你们找谁?”我做了回答。他马上变得热情起来,高兴地说:“哦!找陈伯吹爷爷!请跟我来。”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前面带路。我本是不用带路的,但我从小男孩的举动,看出了他对陈伯老的热爱,也就依了他。陈伯老以自己丰厚的作品和高尚人品赢得了亿万少年儿童的尊敬,他是孩子们心中不落的太阳和月亮。 与我同行的湖北作家黄土,也是读陈伯老的作品长大的。他得知我的行动,申请一同拜访东方安徒生。这时,我们被小男孩引领到陈伯老的家门口,小男孩一声呼唤后,主人便立即开门迎接。我一眼认出是陈师母。她当然认不出我了。我还是1985年的春天来过这里,一别12年啊!我已经由青年步入了中年,黑发中生出了白发。岁月留给人的变化太大了。可陈师母的变化不大,几乎仍保持着1980年夏天我在南岳福地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神清气爽的神态。她进了里屋,我和黄土在客厅等候。说是客厅,其实是书库,是画廊,古旧的木椅茶几,被书和画团团包围。从红尘滚滚的闹市,踏进这清静神圣的书房,心灵立刻被净化与升华。书房里最引我注目的,是悬挂在墙上、书柜上的各种天真稚气的儿童画,这是大江南北的小读者为庆贺陈伯老90寿诞赠送的礼物。 很快,陈伯老从里间走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烟台一别,十年过去,如今91岁高龄的他,当然显得比以前老了,但他的记忆力还是过去那样惊人的好。他问起湖南许多被他称之为朋友的人。其实这都是他在南岳收下的徒弟。平时,这些人都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联系,有的出书请他作序,有的获得过他用补发工资和一生的积蓄设立的“陈伯吹儿童文学园丁奖”。他非常关心地询问他的这些朋友们的近况,嘱我转达他对他们的问候。他对我的工作、创作情况问得较多,还问我的孩子长多高了。他听着我的回答,脸上全是快乐的笑。与陈伯老交谈,是一种高级熏陶,是一种超级享受,他一口上海普通话,舒缓、流畅、温柔、明快,如春风拂过面庞,似清泉注入心头。他突然问我:“你好像很长时间没给我寄你主编的杂志了?”我愧疚,向他说明原因。他听了,连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搞儿童文学的人,没有一个不善良的。”他稍作沉吟,又道:“坎坷是无法避免的。遇到坎坷是好事。没有坎坷,哪有文章。”我听了心头一热,眼睛有几分潮湿。这是他经历了无数次的人生坎坷后悟出的真谛呀!自古文人多磨难。他恐怕是当今文人中经受磨难最多者之一。我不忍他为我辈的成长操心。他是个特别善良的人,总是把别人的事装在心上。我告诉他,我现在的工作环境很好,也有利于业余创作。请他放心。我拿出留言簿,请他题词。他接过,走进里间,很快又出来,笑眯眯地递还给我。他这次留给我的题词,没有以前的那么长,仅有四个字:“前程万里!”我与陈伯老交往近二十年,其间三次为我本人,一次为我创办的杂志题词,这四次题词内容,都一致贯穿着他对后辈的热情鼓励和殷殷希望。这二十年来,我虽然发表出版了近500万字的作品,然在读者中影响平平。我已年届不惑。我意识到肩上的压力。我当以陈伯老的题词为鞭子,当我懒惰时,当我满足时,当我退缩时,便用其狠狠地抽打自己,像陈伯老一样,永远保持一颗年轻的心,永远保持一股拼搏的精神。 后来我们谈了许多,宽大、简朴的书房里,不时回荡着两代人的笑声。陈伯老本是个时刻用笑眼看生活的人,无论何时何地见到他,留给我的印象都是一脸热情的笑,一脸温馨的笑,一脸甜蜜的笑,一脸慈祥的笑。他没有做作的笑,更没有装腔作势的笑,他的笑,让人感到与他的作品一样,都是心灵真善美情感的流露。与陈伯老在一起,只有美好、快乐与轻松,别的都不存在。在这座书房里,陈伯老用他的微笑,滋润、浇灌了他的子孙,一个个从这里走向社会,成为国家的栋梁材,担起了北京大学校长、中英联络小组组长的历史重任。在这座书房里,陈伯老用他的微笑,美化了中国、美化了全球一代又一代,数以亿计的少年儿童,他们中间有许多成为了掌握国家命运,推动人类进步的巨人。我以为,我置身的这座书房,对人类历史产生的作用,不亚于大英博物馆和联合国大厦。 在欢娱轻松的气氛中,时间悄悄流逝了近两个小时。我们不忍再打扰陈伯老,他毕竟是91岁高龄的人了,每一份时光和精力都是无价的。我和黄土起身告辞。陈伯老拉着我的手挽留。我当然想留,却又不能留。我拿出相机,要求与陈伯老合影留念。他高兴地连声说好,并打开了书房里所有的灯。我和黄土分别与陈伯老合影之后,我又给他单独拍了好几幅留影。 我们要走了。他拉着我的手送行。我和黄土执意不让他送,堵在他家门口,请他返回。他高低不肯。我和黄土也不退让。因为他住的是那种走道在中间的旧式小楼,走道上光线不太充足,地面也有点潮,加之别的人家在走道上还放置了杂物。他本来就戴着眼镜,又穿了棉衣棉鞋,每多走一步,对一个91岁的长者来说,无疑都是不轻松的。最终,我和黄土还是拗不过他老人家,不让他送,他就不返身回屋。我和黄土只好依了他,并一再说:“送到小楼门口,就不让再送了。”他乐呵呵地笑着点头。 他依然拉着我的手,缓步送到小楼门口。这是一道拱形门,门洞与我们常见的房门一样宽窄。从门洞往下有三道水泥台阶,方到地坪里。我请他在此留步。他不肯,坚持继续送。这下我和黄土急了,担心他下了水泥台阶,独自返回时,会有一番困难。更担心他一脚不稳,摔倒在地,那将如何得了。他明白我们的担心,笑眯眯地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和黄土决不退让,这水泥台阶就是我俩的防线,不让陈伯老下移一步。我俩像哄小孩似的,终于将他说服。我俩边退边走,向他挥手告别。他站在门口,双手捧在胸前,满脸微笑着,用慈祥的目光为我们送行。我俩退过一株吐绿的垂柳,退过一栋楼房,再退就要拐弯,踏上通向小院大门口的路。我俩在楼房拐弯处停了停,连连朝陈伯老挥手告别。我们中间,相距大约七八十米。我看得清陈伯老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仍是那样慈祥的微笑,镜片背后的两只眼睛,像碧蓝的大海,流露出深深的情。他抬起右手,朝我俩挥了挥。看来,我们不走,他是不会回屋的。我俩欲走,又停。拐过这道弯,我们相互的身影,我们相互的目光,都将被楼房遮挡。我只想多看看我崇敬的陈伯老。 我依依不舍地拐弯,当拐过最后一步时,我看见陈伯老移步下了水泥台阶。我和黄土赶紧奔过去,各扶住他的一只手,送回台阶上。我又拿出相机,要与他在台阶上合影。他抬手抹了抹只有淡淡几丝银发,宽阔而又光洁的头顶,微笑着,把我拉到他身边。我站在他左侧,双手扶着他的左手。我俩都面对着那株吐绿的垂柳,面对着西边天空射来的金灿灿的阳光,发出会心的微笑。黄土及时举起相机,拍摄下了这珍贵的镜头。接下来,黄土站到我的位置,我为他俩拍照留影。 我俩请求他再别下水泥台阶。他笑着点头应允。我俩急步离去。拐弯处,我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只见陈伯老又下了水泥台阶,站在地坪里,朝我们含笑挥手。我欲再打回转,又觉得即使将他送上了水泥台阶,一转身,他又会送下来。我没有再打回转,深情地看了一眼陈伯老,毅然拐过楼房,朝小院大门口走去。我走了十几步,还是不放心,赶紧回头,复归拐弯处。我看见陈伯老已经转身,一步一步移上水泥台阶。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他那身着灰布衣装的背影,如同南岳山上的参天古松,我久久地注视着,泪水夺眶而出。陈伯老登上了水泥台阶,阳光始终照耀着他那古松般伟岸的背影。这背影,永远镌刻在我的心灵深处。 1997年春于上海 第113章 忆作家贺宜 1987年8月20日,我国著名儿童文学家贺宜老师逝世了。 这天,我刚从风景秀丽的南岳参加湖南省首届儿童文学大奖授奖会回来,突然得知这不幸的消息,浑身的血液似乎停止了奔流,我默默地伫立着,向东遥望,请滚滚洞庭水,滔滔长江浪,捎去我对这位尊敬的师长、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一腔哀悼之情。他当年在迷雾中给我指路的情景,又历历浮现眼前。 那是1976年初春,我和曹一心(曹逸兴)老师乘车坐船,抵达上海,来到上海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第二天上午八时,我们盼来了仰慕已久的老作家贺宜。他由王华良陪同,笑吟吟地踏进了我们的住房。街上的浓雾,染湿了他那满头向后倒梳着的银发,宽阔的额头泛着一层亮光,眼镜片上也沾满了水汽,睿智的眼穿过镜片,不时朝我们抚视,他在木椅上坐下,聚精会神地听王华良谈关于长篇小说《春柳湖》的修改方案。 我们这部作品,取材于汉寿县沧港公社捕捞大队。这里的渔民,世世代代在水上漂泊,岸上没有栖身之地。1964年,他们遵照周恩来总理提出的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指示,在党支部书记黄贤湘的带领下克服重重困难,建起了崭新的渔村。我们进行艺术创作,于1974年写成第一稿。此后,在修改过程中由于受极左思潮的影响,把作品的时代背景完全放在了“文化大革命”中。 当时,我初次写作长篇,一听王华良谈作品的不足之处,头上就冒大汗。贺宜一直坐着静听,他不喝茶,不抽烟,也不活动,始终挺胸抬头,两手平放在大腿上,他那方正而略显浮肿的脸膛上流露出慈祥的微笑,说:“还是先听你俩谈谈生活素材,再讨论修改方案吧!” 于是,我们谈了整整一天,贺宜一手捧着小本子,一手握着钢笔记录,从不打断我们的谈话,有要详细了解的地方,他就另外用一张纸记下来,放在一旁,等我们讲完一段,他再提问。他喜欢追问人物的身世和细节。他认为有趣和重要之处,还立刻复述一遍,兴趣盎然。一直到下午六点钟,我俩才住了口。 这时,贺宜合上小本子,说:“有这么多宝贵的生活素材,是写出好作品的前提。你们除了熟悉了解洞庭湖一带的渔民以外,还到过别的渔村吗?” 我俩摇摇头。 他说:“搞创作,不仅是在一个地方打井,还要拓宽视野,扩大生活面,动笔之时,才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写出划时代意义的好作品。老王,我建议还是不忙于讨论作品的修改方案,你带他们到上海的渔村去看看,尽量掌握更多的生活素材。” 临别时,贺宜用抱歉的口吻说:“明天我还要同黑龙江的一位作者讨论他的作品,不能陪你们去参观,真对不起。” 那时,他已是六十二岁高龄的人了,看上去身体不太好,说话气喘,我们穿毛线衣,他却穿棉衣。可他忘我的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工作着,那精神实在令人感动。 第二天,我们参观了上海市郊的丰浜公社水产大队。回去后,贺宜询问了我们参观的感受,他听了很高兴。我以为这下该讨论作品的修改方案了。哪知,他又亲切地说: “写渔民,不能只熟悉渔民生活。还要像鲁迅先生那样,广采博纳,凡能接触到的生活,都要尽力设法去接触。老王!我建议你再带他们到金山石化总厂、浦东造船厂等有特色的几个地方去参观采访,怎么样?” 他还是那种商量的口吻,可他眼里流露出的神色却使人感到对他提出的建议不容否定。我心里不高兴,暗暗嘀咕:生活!生活!我来上海不是为了熟悉生活,而是为了修改作品。像这样谈论生活,了解生活,要拖到何时才能出书呀?我真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作品改好,定稿、付印。我送他到门口,他转身握住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小杨!别急。你看过妈妈做鞋吗?鞋子好歹,不在于把鞋底子和鞋帮缝拢来的那几下,而在于一针一线地纳底子。这是我搞了几十年写作的体会。希望对你有点参考作用。” 现在想来,他的话是多么深刻而富有哲理呀!在讨论作品修改方案时,他总是耐心启发我们:文学作品需要虚构,加工、提炼,切忌照搬生活。但为了某种政治的需要,任意违背生活的真实,也是不符合马列主义的文艺创作原则的。我国淡水渔民实现陆上定居的这场改革,是在六十年代初期进行的,我们在创作时,就应该尊重这一客观事实。他讲这些话的口气很婉转,可叫你能够明白地听出其中的含意。这是因为他当时所处的具体环境和整个社会的政治气氛,不得不采取的必需的策略手段。当时,我没像现在回想起来这样领会得透彻,我能感觉到,他是不赞成我们放在“文化大革命”这个背景下来写的。我和曹一心(曹逸兴)老师都很固执,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他的发言次数不断增多,而且一次次拉长,还辅以动作,企图让我俩领会他的意图。可世界上再没有比我俩更固执己见的人了。这样讨论了十多天。最后,贺宜言简意明地说: “写作品,是抒发自己对生活的真实感受,爱与恨,苦与乐,提倡与反对,等等,一切都隐含在文章中.为了某种政治需要,或是为了一时的成功而投机取巧,违背生活的真实,任意胡编乱造,这不是真正的文人所为。要做一个有出息的文人,先要做一个真诚的人。” 说这话时,他显得激动难捺,满脸潮红,手足发抖,眼镜也滑到了鼻梁尖。 还是春天,还是多雾的季节,我们坐上南行的列车,离沪返湘。 正在修改《春柳湖》的过程中,历史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四人帮”被粉碎了,“文化大革命”逐渐被否定。这期间,贺宜连续来信,没有只字责备,只是反复闸述他对我们当面谈过的那些创作观点。 谁能想到“四人帮”的倒台,却给我们带来了麻烦。我和曹一心(曹逸兴)老师作为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受到清查,并去函上海方面,了解我们在上海的言行,追问正面表现文化大革命的动机。有谁能想到:贺宜、王华良除证实我们在上海没有与“四人帮”进行组织上的联系和不正常言行外,还把我们当时坚持要正面反映“文化大革命”,说成是他们的意见,并承担全部责任。请组织上对作者不要求全责备。同时,还直接给我俩来信安慰。这样,我俩便很快得到“解脱”。 虽然自1976年5月与贺宜分别之后,未能再有机会当面聆听他老人家的亲切教诲,但我和他依然有着书信来往和间接的接触.1978年,我的报告文学《揭开水鱼生长的秘密》收入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报告文学集《香飘万里》出版后,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寄给他,并请指教。他很快给我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勉励我坚持深入基层,熟悉生活,勤学苦练,步步提高。我多次从朋友口里听到:近年来,贺宜患小脑神经萎缩的不治之症,捏笔手就抖动,痛苦异常,但他以顽强的毅力,每天坚持写作二三百字。他为《小溪流》创作了脍炙人口的《神猫奇传》等大批中短篇新作。还审定修正了五卷本《贺宜文集》,约二百万字。这些,都激励着我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不断奋进。 贺老没有离世,他的高贵人品和杰出作品,像巍巍南岳山,似滚滚浦江水,永远存留在天地间。 1987年8月于汉寿县供销社机关宿舍 第114章 一腔深情注洞庭——忆作家萧军 洞庭湖水,依然是那样碧澄; 湘西的大山,依然是那样翠绿。 同样是六月,同样是稻花飘香,莲荷出水的季节。 这美好的一切,都存留在我的眼前。可1985年的6月,著名作家萧军访问洞庭湖的情景,却一去不再复归。1988年6月22日凌晨零点48分,萧军走完了他81年的坎坷历程,到另一个世界追寻半个世纪前曾微笑地注视着他的鲁迅先生去了,他撇下了我们,他撇下了这个美好而多难的世界。 1985年6月14日下午,一辆乳白色空调车,从雄峻的湘西大山中驶出,来到西洞庭湖畔,在“索园”大门口缓缓停下来。叶君健、峻青、陈模、于雁军、周健明、谢璞等相继下车,大家没有走,恭候车门两旁。这时,一个满头银发,武墩身材,穿银灰色褂子的老人从车门里移步出来,两只矍铄有神的眼睛扫视着四周,黑红宽阔的脸膛上挂满了愉悦的笑意,朗声说道:“武陵山的空气甜,这洞庭湖的空气同样甜呀!” 这就是萧军,一个典型的东北汉子。 大家簇拥在他身后,恰如众星捧月。萧耘更是没有落后半步,长得很像爸爸,结实健壮,爽朗大方,举止言谈,无不打下爸爸的烙印。爸爸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尽到做女儿和秘书的双重责任。 晚上八时,当地的领导同志在索园二楼会议室看望应邀作家。我考虑到萧老已是耄耋之年,登张家界、游索溪峪、走桃花源,经过几日几夜的长途跋涉,此时应该充分保证他的休息时间。于是,我走进萧老的住房,低声征求萧耘的意见,正在一旁看书的萧老打断我的话,道:“你不要将我隔离,我要和大家一起活动。” 本来我在萧老面前感到有些拘谨。因为他资格老,名声大。此时,他这一句话,顿使我倍觉亲切,心头的紧张情绪不翼而飞。 会议室里,洋溢着热烈、欢快、融洽的气氛。萧老作了简短的发言:“承主入的看重,邀请我来洞庭湖访问,我很喜欢。还是年轻时,读了范仲淹老先生的《岳阳楼记》,就萌发了这个念头。几十年风雨飘摇,人生坎坷,一直未能如愿。这次,终于有了这个机会,我要抱住洞庭湖,痛痛快快地亲几个吻,还要和乌龟、甲鱼、湘莲、芦苇交朋友。” 风趣而幽默,逗得大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别人发言,他聚精会神地听着,还保持军人的坐姿。五十多年前,他曾是张学良主办的“东北陆军讲武堂”的高材生,因打抱不平,得罪了长官而遭开除。他索性弃武从文,用手中的笔与腐朽黑暗的恶势力进行战斗。但他没有丢掉军人那种英武豪迈的气魄,更没有沾染上旧文入那种懦弱迂腐的气质。此时,所有与会者都不时朝他投去崇敬的目光。 第二天,天知人意,太阳早早地升起,照耀着八百里洞庭湖,南风吹来,夹着稻花的幽香,莲荷的清馨。萧老比太阳起得早,做完全套气功,洗个澡,又在树木花草丛中漫步,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吃罢早饭,作家们驱车来到特种水产科研所参观访问,入眼而来的美丽风光,立刻把作家们迷住了。一圈红色砖墙,围住一方棋盘格子似的鱼池,蓝天白云,绿杨翠柳,倒映池中。每块鱼池当中矗立着一座长方形的土台子,长满桃、梨、橘树,嫩绿的果实挂满枝头,微风吹拂,轻轻摇曳,好似向贵宾们点头致意。 主人一边带着大家参观,一边介绍这里的情况。萧老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睛不停地观察四周。当走近牛蛙养殖池时,主人示意大家安静,顿时,队伍停止了说笑。萧老轻轻靠近红砖围墙,踮起脚,昂起头,目光投进池里,只见池子四周的桃树底下,密密麻麻地蹲满了一只只绿背脊,红眼睛,身大如甑钵的牛蛙,他感到很新奇,问:“它们为何都这么老实?”主人对他说:“它们是在歇凉。只要听见一点响声,就会跳进水里。”萧老听了,低头看看脚旁。萧耘立刻心领神会,机灵地一弯腰,捡了一颗鹅卵石,递到爸爸手上。萧老向牛蛙群里轻轻扔去。牛蛙纷纷腾空跃起,落入水中,好似跳水运动员作精彩表演。萧老畅快地笑了,连声赞叹:“独特!独特!”主人告诉他:牛蛙是从古巴引种进来的。1962年,古巴总理访问中国,为了表达他对中国人民的深情厚谊,特意用飞机捎来了20只牛蛙,送给周恩来总理。根据牛蛙的生活习性,周总理派人送到洞庭湖繁养。 往前走,明镜般的池水,冒出无数个小黑点,飞快地向掌声响起的这边移过来,随着掌声加重加快,每个小黑点往上一伸,露出长长的颈子和圆形的背脊,恰似无数只扬帆的小船,朝掌声驰来,越聚越多,越聚越密,很快盖过半边鱼池。这时,养殖工人端起早已准备好的饵料,投进池里,那一只只小精灵争抢得好欢。作家们都赞不绝口。萧老眯缝双眼看着,说:“这真是奇迹!不到洞庭湖,坐在家里,怎么也想不出来的。”主人当场表示:给每个作家赠送一只小乌龟,带回家中饲养,给生活添一份情趣。作家们连声表示谢意。萧老说:“等它长大了,我要带它回乡探亲呢!”宾主都畅怀大笑。 今天来参观的作家,数谢璞最年轻,51岁,他领先跨过一道排水沟,到了对岸。接着,58岁的于雁军,63岁的陈模,71岁的叶君健,都不要人搀扶,相继跨了过去。萧耘扶着爸爸,说:“别急,小心点。”这时,我走上去,欲搀扶萧老,他挥挥手,说:“你不要看不起人,他们能行,我就不行?!”说着,顺利地到达了“彼岸”。他就是凭着这种精神,熬过了20多年的苦难生活。1980年,他终于重新回到告别多年的文坛,他曾诙谐地把自己比做“出土文物”。 上了车,萧老风趣地问我:“下个节目是什么呀?”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汽车在一段坑洼不平的废堤上行驶,前两天下过大雨,低洼处积满了泥水,这是参观汉寿县林科所的必经之路,别无选择。 汽车终于驶进了林科所,凭窗而望,满眼是绿树,满眼是碧水,灼人的南风,穿过遮天蔽日的意大利杨树林,似乎变成了一股股清溪,一道道细流,凉爽,湿润,而又鲜甜,车和人在林中大道上穿行,有进入亚热带森林之感。当萧老得知这里的意大利杨树获得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奖励时,兴奋异常,忍不住拍拍我的肩,意味深长地说:“干什么事都要有毅力!如果刚才打了回转,就不能得到这美的享受呀!”这话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 作家们不顾炎热和疲劳,又驱车沧浪渔场。走进渔民黄贤湘家的小院,这简直可以和西方富豪的小别墅媲美,红花,绿树,簇拥着一栋精巧别致的小楼房,室内摆放着全套电器化家用设备。这里有闻名中外的“蝴蝶过河”——才鱼片汤。作家们尽情品尝,觉得味美可口,超过了高级厨师的手艺。萧老高兴地起身,端杯,走进厨房,向主妇进酒。女主人童梅秀笑眯了眼,接过满杯酒,一饮而尽。萧老伸出大拇指称赞。接着,他拉着黄贤湘、童梅秀这对能干而优秀的渔家夫妇,朝摄影师招呼:“来吧!请给我们留个影。” 下午,瞻仰烈士陵园。作家们肃立墓前,听人介绍詹乐贫、熊琼仙二烈士的生平事迹。末了,萧老流下了热泪,颤抖着声音说:“没有烈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哪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啊!”他向烈士墓作了九十度三鞠躬。 第二天早晨,我走进萧老的住房,不禁大吃一惊,只见萧老仅穿一件白背心,端坐写字台前,埋头挥笔泼墨,在他身前身后,床上床下,铺满了一幅幅墨迹未干的题词: 悼詹乐贫烈士墓:“碧树青天,烈墓巍然,千古英风,民俱尔瞻。烈士牺牲时年甫二十八而人中豺狼竟将其杀害,我辈能有今日之自由与幸福,胥自他们洒热血,抛头颅所致之也。” 悼熊琼仙烈士墓:“拯建水火中,遑论半边天,烈土悲英风,衷心思惆然。烈士赴义时年甫二十四,此正风华正茂时也,而敌人竟杀之。此恨绵绵无尽期,愿后来者,铭而之志诸,幸甚!”又在作家峻青为烈士陵园作的画幅上题写了:“矫矫孤松,亭亭牡丹,松以撑天,艳播人间。” 这字字句句,足以看出萧老对革命先烈的一腔深情。 1988年10月于武汉大学枫园4舍419室 第115章 洞庭长江一情牵——忆作家叶君健 第二届沧浪笔会邀请的诸多作家中,有一对特别耀眼的夫妇,堪称人间的天仙配,那就是著名作家叶君健和他的夫人苑茵。他俩相貌出众,都身材魁梧,都满头银丝,都双眼如炬,很难用英俊潇洒、漂亮美丽来描绘这对年过七旬的美男美女。他俩气质出众,举止懦雅,谈吐非凡。他俩情感出众,走到哪里都是携手相牵,互敬互重。他俩作品、名声出众。由于这么多的出众,这对尊敬的作家夫妇无论出现在哪里,都特别吸引人的眼球。 他俩在汉寿影剧院作文学辅导报告,1200多位听众鸦雀无声。当他俩走下舞台时,听众一致鼓掌不让走,自觉排起长队,请求苑茵作画,君健老配诗。他俩不厌其烦,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我看到两位老人累得满头大汗,实在不忍心,安排几个年轻力壮的作者,将他俩抢出了影剧院。几天紧张的活动,苑茵老累病了。接下来游览目平湖,苑茵老早餐粒米未沾,却坚持要去游湖。面对湖上美景,她的病也仿佛好了,挥笔作了一幅画,叶老立即配诗:“水鸟鱼鹰耕牛,齐立芦苇滩头,遥遥凝望,洞庭湖上一叶扁舟。”这是二老留给汉寿的无价之宝。 时光如梭,五年之后,我在湖南湖北两省联合举办的“长江轻舟轮笔会”上,又见到了我日思夜念的叶君健老师,他仍如“沧浪笔会”上那样矫健硬朗,上船下船,登山爬坡,他从不要人搀扶,我几次向他伸出手,他笑着说:“我还行。”每到有纪念意义的景点,他都会招呼我到他身边,与他留下合影。让我最难忘的是他登上三峡大坝,眺望长江时的神采,满头银发闪亮,两眼熠熠生辉,目光仿佛穿透了历史的长河,悟出了人间真谛。几天笔会下来,我与叶老的感情就像洞庭水,长江浪,越来越深,难舍难分。临别时他给我留言:“远新为繁荣湖南,特别是汉寿县的儿童文学、文化生活和作家培养作出了贡献。”这既是他对我的鼓励,也是他对我的希望。多少年来,我未有一刻忘记。 1990年5月上旬于武汉大学作家班 第116章 大哥宗廷沼 2010年11月24日晚,我下班回家收到宗廷沼的来信:“远新好友:久未联系,一切都好吧?今年12月我不再上班,留点时间给自己,彻底自由,休闲休闲,玩玩文学,不亦乐乎。李动等人对我不错,我虽不舍,但应知见好就收,人生苦短啊!多年来你们给我很多支持帮助,此情终生不忘!祝全家幸福,事业兴旺!祝我们友谊之树常青!无论你退休与否,我们以家人、兄弟来往。我的手机号不变。整理时发现几张照片,请收。廷沼,2010年11月18日。” 读着这封信,想着廷沼几十年对我的帮助,禁不住泪眼模糊。 第二天一早,我出差怀化。这天正是感恩节,行车途中,我发给他短信息:“大哥:昨夜收读您的来信,二十年投稿传书历历在目,今适逢感恩节,目前正驱车怀化途中,吟《长相思》一首:望长江,想浦江,春水相连涌激浪,友谊东海长。兄意浓,弟意浓,淡水往来文章中,领我攀高峰。”他回复:“谢谢你情意深重。祝友谊地久天长。廷沼。2010年11月25日10时59分。” 这令我想起了近几届笔会上,他无微不至关怀我的情景。 2004年5月,《人民警察》黄山笔会。下午,我从长沙飞往上海。 他一路上,就像大哥一样的照顾着我。其实我也是半百的人了。但他总有些不放心。出发前,他说他要到机场接我。我知道他不会驾车。双休日,要司机驾车,岂不误了别人的休息。在我的坚决反对下,他才改变了主意。我刚下飞机,他的电话就打来了。告诉我怎么走。我乘坐的出租车刚在建国中路75号前停下,他就出现在车门口,向司机付租车费。吃饭时,他给我要来辣椒。还生怕不辣。 2006年4月15日,《人民警察》桂林笔会。 7时45分许,我与高红十、张国庆、计伟民、穆玉敏、田永源在火车上相会。 这次笔会,宗廷沼因事未能前往。他人虽未到,但他的心却到了,一路上仍能感受到他兄长般的关爱。4月13日下午,我收到他的短信:“4月15日到达桂林伏波山大酒店,位于滨江路27号,酒店电话0773-2569898。”出发之前,我又收到他的短信:“桂林气温十七到二十五度,带泳衣,泡温泉。廷沼。” 2010年5月4日,圆梦世博笔会即将在上海举行,他为我作了周密的安排。4月24日他发给我短信:“收到通知请速告我。”8时37分我又收到他的短信:“票买好后告之车次到站时间,我接你。” 5月3日,这天是星期日。我与陈双娥乘d107赴上海。我给宗廷沼发信息:“大哥。d107次已发车,22时许抵上海南。”他回复:“我在车站出口接你们。祝一路顺利!”18时30分许,我又给他发信息:“大哥。已过上饶。22时30分许抵达上海南。太晚,您不用接。请将宾馆地址发给我。乘出租车过去省时省力。”他回复:“都安排好了。我等你。”我们于当晚11时抵达上海南站,他和夫人在出站口迎接,由于会议安排是5月4日报到,他把我们安排到距他家较近的浦东仁和酒店下榻,又安排用餐,夫妻俩一直陪到5月4日凌晨2点才回家。9时,他们夫妻俩和上海作家倪辉祥驱车洋山港参观,返回浦东用中餐。 5月7日,我们乘d112次返长沙,下午3时35分从上海南出发,他11时从浦东赶到南部大酒店,陪我们在月亮湾餐馆用中餐,坚持送我们到南站,令我们意外的是,他的夫人为了送我们已在南站等了2个小时,一起把我们送进站。其景其情,令人感动。 火车启动,我不舍地发短信给他表示谢意:“大哥大姐:顺利上车。上海之行快乐圆满,多亏您和李动、辉祥、一冬等朋友们的周密安排。深致谢意!”他回复:“匆忙了些。服务也欠周。下次补。祝一路顺风!”火车抵杭州站,我发信息给他,报告进程,要他休息,不要牵挂。他回复:“今年我给你留言簿上的留言再加几字如何:观海登高远景新,吉祥如意福双临。途中用之助兴。廷沼。2010年5月7日21时15分。” 第117章 握手公安作家薛萌 要了解一个人并不难,但要真正读懂一个人则需要长时间的接触和反复的交流。我与公安作家薛萌交往已有八年之久,但真正走进他的精神世界,读懂他的作品和人品,则是近几年的事。 我与薛萌的交往,没有干柴烈火,没有大起大落,只有微风轻拂,小溪流淌,就连酒杯碰得当当响的时候也未曾有过。这种交往恰似两个走村串乡揽活做的木匠师傅,同时被召进一大户人家做事,互不知深浅的两个人开始只是客套地点了点头,随着锯末纷纷,刨花飘飘,彼此都产生了与对方切磋技艺的愿望,于是便互为递烟、递茶,最后发展到无话不说。 我与薛萌第一次握手是在北海,同游越南,他买了一头“红牛”,分手时,他非常虔诚地送给我四个字:“相见恨晚。2005年5月25日。” 我与薛萌第二次握手是在昆明,2001年5月15日至20日,他买下一幅画,5月17日下午,我在丽江买了牛角骨,假的,没走几步就摔坏了,原来是泥巴做的,他很气愤,替我退回原主。 我俩第三次握手,是2002年4月12日,我与他在郑州见面,下午游黄河,4月16日,我与他在洛阳街头合影。因为我俩都是喜爱街头花园里盛开的牡丹。 我俩第四次握手,是2003年11月3日下午,我在湘西火车站迎接他进湘,当日下午游德夯,晚上饮苗家酒,四日走凤凰,黄丝桥古城、南长城、沱江、沈从文故居,夜,我俩与宗廷沼观古城夜景,五日到张家界,下午授奖会,六日游袁家界、遇仙桥、后花园、天子山、西海、十里画廊,七日走金鞭溪,午饭后他打的奔张家界火车站。他这次同样只留给我四个字:“友情常在。” 接下来,在山西,五台山、黄河壶口大瀑布,我俩都留下了合影。 再接下来,在他的地盘金华,不仅握手,而且他做东,宴请我们笔会的诸公。从不饮酒的他高高举起酒杯,给大家敬酒。说到情深处,他竟一仰脖子,将一大杯酒一口饮下,顿时满脸放射出豪放的光彩。我觉得此时的薛萌,显得诚挚可爱。 第118章 怀念编辑家袁启生 作家、编辑家袁启生去世一年了。这一年里,我总觉得他还活着,每当我想到他真的走了时,我与他交往的桩桩件件就浮现在我眼前…… 一 清远市,在广东之北,在湖南之南,乃连接湘粤两省的咽喉之地。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早在1990年秋、1993年春、1995年夏,我曾因采访、因办案,驱车南下广东,往返皆从清远城外经过,无论清晨、傍晚,还是烈日当空,最引我注目,给我留下印象的是那条清澈蜿蜒、气象万千的小河。我曾在我的反映缉毒生活的中篇刑侦小说《红色通缉令》《毒枭落网记》中,浓墨重彩的描绘了这条小河的美丽。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动过要去清远市观光的念头。那三次路过,都是自带小车,若愿意进城,是极其容易的事,只要小车掉个头就能做到。但那时的我的确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后来却不同了,我是非常地想去清远,有时候恨不得一步就扑进清远市的怀抱里,以至常在梦中驾车驶向清远。待我从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却仍在长沙。这时,想去清远的心情便越加迫切。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去清远的机会,这种机会却迟迟没有来。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怪,当你有机会去的时候,你不想去,当你想去的时候,却很难找到机会。 我要去清远的念头,是从1995年金秋萌生的。因为那一年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与清远市文联主席袁启生有了书信联系。当时,我创作了侦探纪实文学《追匪连云山》,想在一家纯文学期刊上发表。我从一家报纸上读到了《飞霞》杂志的征稿启事,它的主办单位是清远市文联,主编是袁启生,它需要纪实文学类的稿件。我很喜欢《飞霞》这个刊名,于是我就按照征稿启事上的地址:清远市政府综合大楼416号,将《追匪连云山》直接寄给了主编袁启生。一个多月时间过去了,没有回音。我把这事看得很正常。因为现今很多刊物上都登着这样的启事:“本刊稿件一般不退,故请作者自留底稿,从稿件投往本刊之日起,2个月后不见采用通知,方可另行处理。”我想:一个多月离两个月已经很近了,到了可以另行处理的时候了。我拟从电脑中再调出一份《追匪连云山》,另投他处。就在这时,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装得胀胀鼓鼓的陌生信件,信封上赫然印有:清远市公安局《清远治安》杂志社。我打开一看,里面装有两册《清远治安》创刊号,其中附了一封袁启生给我的信。他在信中告诉我:他已办理了离休手续,不再担任清远市文联主席。《飞霞》杂志因多种因素停办。他去文联任职前,曾在清远市公安局任职多年。如今离休了,清远市公安局返聘他创办综合性杂志《清远治安》。我的侦探纪实文学作品已刊登在《清远治安》创刊号。由于编发创刊号时间太紧,来不及事先征得我的同意。如有不妥之处,请我原谅。并希望我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办好《清远治安》,力争成为公安宣传阵地中的一朵奇葩。 我又惊又喜,《清远治安》处理稿件的速度和对作者认真负责的精神令人钦佩。于是,我毫不犹豫,将我手头刚完稿的又一篇侦探纪实文学《红腰袋之谜》,寄往清远市连江路清远市公安局《清远治安》杂志社。我特别声明:因系打印稿,若不刊用,可不退稿、不回信。没想到半个月之内,我接到了袁启生的回信:稿件留用。1996年《清远治安》总第4期刊登了《红腰袋之谜》,并配发了作者简介。1996年11月21日,我又给袁启生寄去了中篇刑侦小说《黑盗人生》。这篇稿子采用的速度简直飞快,1996年12月初出版的《清远治安》总第11期刊登在显目位置。 二 袁启生不仅处理稿件快速,修改稿件也很仔细。他对我的每一篇稿件都做到了字斟句酌。他是先拟出修改方案,再电话征求我的意见,不是随便做出改动。修改之处并不多,少则几个字,多则三五个句子,有时甚至只有一两个字,但对整篇文章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我有部中篇刑侦小说的题目原为《追向莫斯科》,他给我改为《在国际列车上》。我觉得改后的题目与小说内容更贴切。我另一篇小说的题目叫做《澳门第一案》,他建议改为《侦破澳门第一案》。这一改增强了动感效果和活力,更能吸引读者的眼球。我在电话中当即表示同意。类似的修改,举不胜举。也有个别时候,我不同意他的修改,坚持我的己见,他并不见怪,只要我能说服他,他会完全尊重我的意见。这令我十分感动。我觉得他尊重的不是一篇文章,不是一条意见,尊重的是我的人格,是我的劳动成果,更是尊重了知识产权和《著作权法》。当今文坛,有他这种编辑风格的编辑,百里难挑。 收到刊发作品的样刊和稿酬,是作者最惬意的时刻。看到自己的辛勤汗水变成印刷品,换来报酬,得到社会的认可,写作中所受的一切困苦都变得清甜。我想普天下的作者,都会与我感同身受。袁启生完全掌握了作者的这种心理,真诚地给作者一个快乐和喜悦。每当《清远治安》出版,他都是及时地将刊有我的作品的样刊和稿酬同步寄出。有时甚至稿酬还比样刊先到。这对于我来说,每笔速到的稿酬,如同一场及时雨,洒进正迫切需要浇灌的田地。我记得2000年12月11日,我那年近八旬的母亲因患感冒引发重症,我和妻子于凌晨3时从长沙赶回汉寿县老家,送母亲进县人民医院治疗,一次交了数千元的住院费,但院方说还不够,还要交数千元。我们夫妇又于当天返回长沙,拟再筹集母亲住院治疗的费用。小车行驶至湘江二大桥桥头时,天已煞黑,街上夜灯闪烁。忽听车后一声响,小车猛烈的颤抖了一下。司机赶紧停车。我下车查看,是一辆吉普车碰了我们的小车,所幸无大碍。但对我的心情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我按捺住满腔怒火,欲通知交通警察对吉普车司机做出处罚。此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一看显示号码,就知道是袁启生打来的。他告诉我:载有我的中篇刑侦小说《在国际列车上》的《清远治安》两本样刊今天投邮,稿酬提前一周寄出,估计要到了,要我注意查收。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接着,他又关心地询问我父母亲、我岳父岳母的身体状况。我为了不让他操心,我隐瞒了母亲患病住院的情况。接完袁启生的电话,我的心情与脸色渐渐发生变化,如同路边闪烁的霓虹灯,有了丰富的颜色。我想:袁启生做人做事总是处处为他人着想,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他那样善待他人呢?我一挥手,放走了吉普车。 袁启生总是在关键时刻给我送来福音,送来吉祥,送来平安。我与他书信、电话频频往来,神交近十年,未曾谋面,但他在我脑海里却有着完整而又固定的形象。他那朗朗的笑声,总使我想起如来佛的脸膛,他那关心的问候,总使我想起观世音的眼睛。 袁启生如此尊重作者,如此尊重作品,除了因为他是一位优秀的作家兼编辑家,出于职业的本能,充分理解作者的艰辛劳动之外,关键在于他那高尚的人品、人格和作风。据我从媒体和各方面获得的信息所知,袁启生是个历经磨难,痴心不改,风吹黄沙始成金的人。他出生粤赣相邻的山区,不满5岁父亲就去世。他只读了三年书。为迎接全国解放,他16岁就参加了地方武工队。1950年他被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南海军,195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转业到地方后,交替担任公安、文化部门的领导,而且主动放弃广州的工作,来到清远,投身山城的建设。他无论担任公安部门,还是担任文化部门领导,都多次遇险,但都化险为夷。他经历了八次车祸,最严重的一次摔断了腰骨。他都顽强地挺过来了。他不恋权位,只恋知识,他50岁考上北京鲁迅文学院高级作家研究班,埋头苦读三年,文凭、作品双丰收。他联络的作家,培养的作者,遍及全国各地。这一点打开《清远治安》就可看到。我只是他联络的成百上千名作者队伍中的一个。他在我身上就投入了这么多的热情与精力,他在所有他联系的作者身上该付出了多少呀?!这是无法计算的。 三 我与袁启生的联系不断增多,感情不断加深,每次书信往来,电话交流,他不仅谈作品,而且谈家庭、谈人生。令我最为感动的是,当他了解到我的岳父中风多年,迄今半身不遂的情况后,他每在季节变换之时,他都会打电话给我,指导我如何适应气候的变化对岳父的身体采取相应的保养措施。每逢过年过节,他都会适时打来电话,嘱咐我转达他对我岳父的问候。他还教给我一手绝招:要我儿子多给外祖父打电话,隔代人的一声问候,胜过一剂良药。我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对保养中风病人如此得法,如此心细,原来他曾患过脑梗塞,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他凭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不仅战胜了死神,而且没留下任何残疾,依然迈着军人、迈着警察稳健的步伐出院了。难能可贵之处就在于他从未向我提及过他的病情。他那朗朗的笑声,达观的人生态度,根本不像患过如此重病的人。 我得知他的真实病情,是在2000年的夏天。整个夏季,我往他家里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听。我很纳闷。我当然往好的方面想,以为他到哪里避暑疗养去了。因为他是离休老干部,具备这个条件。初秋,天凉了。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我感到他的声音与以前比较,明显地脆弱了许多。我觉得不对,追问原因,他不肯说。我被迫走夫人路线。经过我一番穷追猛打,他夫人终于招架不住,向我吐露了真情。7月初,袁启生被送进广州某大医院抢救,终于从阎王殿门口返回人间,整个夏季都在病床上度过。电话这头,我惊得目瞪口呆。我迫不及待地要去清远看望他。头一天,我请好了公休假,第二天一早准备出发,没想到突然来了紧急公务,无法脱身。我暗暗叹息:谁叫我是警察?公务说来就来。每年的公休假都成为一句空话。服从,是警察的唯一选择。这次未能去清远看望袁启生,内心对他的思念之情则越浓越烈。 此后,我与袁启生电话联系的频率更密了。他又渐渐恢复了那朗朗感人的笑声。我能感觉得出,他的身体得以康复。他真是个生命力顽强的人。他又忙开了他编辑《清远治安》的工作,哪怕是在重病中,他也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为他康复而高兴,同时,我也为他忘我工作,从不顾及身体而担忧。我多次劝他将工作节奏放慢一点。他嘴里答应,行动上却依然故我,真拿他没办法。我只能祈祷苍天,保佑他这样的好人一生平安。 今年6月,我往他家打电话,像2000年那次一样,打了多次都没有人接听,我非常着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后悔此前为什么没有要他单位的电话,连了解情况的地方也没有。我期盼着他的来电。这中间,我收到了《清远治安》寄来的《巧布罗网》和《我的第一任武术教练》两篇文章的稿酬。汇款单上不是他的字迹。我越加着急。经历了两个多月漫长的煎熬后,我终于在8月初接到了他的电话。我还没开口,他就问我稿酬和样刊收到了没有。我问他这段时间为什么失踪了?这次,他没有隐瞒真情。他说他住进广州某大医院做心脏手术去了。这种心脏手术成功的病例极少。整个中国,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的他是第6例。我的天。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为他祝福。虽然受尽了痛苦,但总算保住性命,活着回来了。电话那头他说:“我在手术台上想,我还没与杨远新见过面,阎王也是通情达理的,我虽然不给他送红包,他也不会要我去,会留给我充足的时间,让我与杨远新,与全国各地很多只有书信往来,没有见过面的朋友去面对面地交谈。”我听了,眼泪哗哗流下。我又听他在电话那头说:“我今年还有两期《清远治安》的编辑任务,你支持我一两篇好稿子吧!”我连声答应。我劝他安心养病,已是70大几的人了,经历了罕见的大病,需要调养。他的夫人也极力赞成我的观点,并说医生一再告诫,像他这样的病人再也不能熬夜了。袁启生动情地说:“我也的确想放下《清远治安》不编了。谁都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何况我这本钱本来就比别人的差。可我就是放不下啊!我每当看到警察牺牲的场面,每当得知治安环境日益严峻的消息,我就觉得自己有责任编好《清远治安》,为弘扬警察的奉献精神,为维护社会治安,尽一个老党员的责任。我虽然不是从警察的岗位上离休,可我的心时刻与警察融为一体。”此时,我恍然大悟,近十年来,他始终保持着对我的热情与真情,原来是有源头的。这些年,我在《清远治安》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19篇,共40多万字,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收获。如果没有他十年如一日的真诚帮助与支持,我是不可能有这么多收获的。我从事文学创作35年,交往的报刊数百家,交往的编辑数百人,能像《清远治安》这样密切保持联系近十年不衰,为数并不多。其实,作者与报刊的联系,就是作者与编辑的联系。一家报刊能否拥有强大的作者阵容,先取决于是否拥有一流的编辑队伍。如今,像袁启生这样优秀的编辑难找。我真恨不得扑上去与他紧紧拥抱,然而遗憾的是我俩中间隔着千山万水,我的手再长,也搂不到他的肩。我越加想念他。我一定要找机会去清远,看望这位宽厚、仁慈、善良,博学、多才、善思的先生加兄长。俗话说:文人不见面,见面减一半。我深信:我见了袁启生,他在我脑海里的美好形象不仅不会减弱,而且会更加高大。 四 2004年5月25日10时许,我参观了花山谜窟,正从洞内走向洞口,还有一分钟我就要走出这个千古留谜的地方了。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我一看显示的电话号码,知道是清远袁启生先生家里的。我赶紧接听。我与袁启生有几个月没通上电话了。五一前后,我往他家打电话,他和他的夫人都不在家,为他家清理卫生的一位女士告诉我,他们夫妻去了广州的女儿家。两人身体都很好。我没有他女儿家的电话号码。我往他家里寄去了信和《广东公安报》,上面载有我写的《您好!袁启生》一文。我盼望他回家后给我来电话。我俩要好好地聊一聊。此时,我看到是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我高兴地赶紧接听。电话那头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很清秀、很低沉:“请问,你是杨远新先生吗?”我说:“你好!我是杨远新。您贵姓?”她答:“我是袁启生的女儿。我爸昨天中午去世了。”我一听,全身的肌肉都紧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袁启生!袁主席呀!你怎么就这么匆匆地走了呢?年前讲好,我今年要找机会去看望你,与你第一次见面,与你第一次干杯,与你接着以往的无数次交谈继续深入。你怎么能不信守承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呢?我的恩师!我的兄长!你叫我好后悔! 眼泪从我的眼角哗哗流出,洞口外面晴朗的天空在我眼里变了颜色。我只说了一句话:“请你妈妈节哀!” 我离洞口已不远,这时走来,却显得那么的吃力。我最后一个走出洞口,同行的朋友用不解的眼光看着我。我把这个噩耗首先告诉了我同行的好友《人民警察》编审宗廷沼。因为他了解袁启生与我的友情。他也为之难过。他把这个噩耗和袁启生与我交往的故事说给了同行的其他朋友,朋友们无不为之难过、为之惋惜。 我内心的痛苦要找人诉说。最了解我与袁启生的特殊友情的,当然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儿子。我给妻发出短信:“清远袁主席已于昨天中午去了阴界。我心沉痛之极。你说该怎么办?”我妻回复我的短信:“啊!痛哉!为他黙哀,为他扼腕!”我儿子复我短信:“节哀顺变。他选择你和警坛众多文友在一起的时候离开,就是不想你太难过。希望你更有动力进行创作。” 我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我领略不到好山好水的魅力。中午,从黄山市往黟县宏村的途中,我任凭汽车颠簸,我脑海里总是浮现着我与袁启生交往的情景,我总是想像着他是何等的模样。相交相知十年,我与他未曾谋一面,我与他没能干一杯。今生今世,有缘相知,无缘相见。天下哪有比这等事还痛苦的呢?同行的文友们都在打瞌睡,我则心情不能平静,任痛苦化作泪水滑出。我想好了一幅挽联。我把它记在了小本子上。到了宏村,我问导游小冷,这里有无邮局。小冷说有。并说:“我们参观之后要从那里经过。” 15时30分,大家接着参观、购物,我向宗廷沼先生打了招呼,并拿出拟好的挽联,征求他的意见,并得到他的赞同,我独自去找邮局。没几分钟,邮局是找到了。但令人大失所望的是,这里的邮局不能发电报。柜台内的两个小伙子还笑说:“如今谁还发电报?!” 我希望快点进黟县县城。17时40分,我们入住县城中城宾馆,我还没放下行李,就向总台的服务员打听邮局在哪里。漂亮的服务员回答:“下午5点钟就已经下班关门了。”我问:“明天什么时候开门?”答:“9点钟吧!” 我不能再等了。宗廷沼先生给我出主意:“给他家里打电话,要e_mail,或者是传真号码。”这个主意真好。大家都去用晚餐。我躲在房间里给袁启生家中打电话。她女儿接听,提供了她的邮箱地址,还提供了她的手机号码。我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袁兵。我请袁启生的夫人接电话,她向我描述了袁启生因病去世的情景。5月12日吃午饭时,她发现他头有点低,说话语无伦次。赶紧将其送医院,检查结果是突发性脑血栓。立即住院抢救。12天后,终于未能挽留住他的生命,于5月24日12时02分不幸去世。我请求她节哀保重。她听说我要了她女儿的邮箱地址,她说:“我也有邮箱。你发到我的邮箱里吧!”她提供了她的邮箱。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我立即给陈双娥电话,转告她邮箱地址,并请记下我拟的挽联: 千里惊闻噩耗黄山与我肃立送文坛恩师袁主席远行, 十年倾吐心语长江伴吾挥泪请警界密友启生兄走好。 陈双娥对挽联内容表示满意。她当即发出。 我透过夜雾,遥望南国,我心里默念:启生兄!启生师!你虽然走了,但你为多少文坛和警界热爱文学的青年递交了开启人生之路、事业之路的金钥匙。我会永远记住你。人们会永远记住你。历史也会记住你。 2005年5月25日于黄山 第119章 卓列兵与他的儿童文学创作 最近,一次全省规模最大的文艺创作评奖活动中,卓列兵同志发表在《小溪流》1981年第2期的儿童小说《斑鸩咕咕叫》光荣获奖,当他接过获奖证书,走下主席台,回到原位坐下,我向他投过敬慕的目光,打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卓老师!你成功了!向你祝贺。”我把笔记本递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英俊的长方脸上,闪过一丝谦虚的笑意,目光从主席台上移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各色鲜花,春意盎然。他若有所思,提起钢笔,在我的笔记本上,接着写下了几行字: 成功的花, 人们只惊慕她现时的明艳! 然而当初她的芽儿, 浸透了奋斗者的泪泉, 洒遍了牺牲者的血雨。 啊!这不是我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冰心同志在青年时代写的《繁星》中的几句诗吗?我反复看着,明白了其中的含意:卓列兵同志在儿童文学创作上走过一段坎坷的道路。 1959年,他毕业于益阳师范学校,被分配到益阳市桃花仑小学任教。这里,曾经是著名作家周立波和妻子林兰深入生活的基地。夫妻俩担任校外辅导员,创造出了电影《祖国的花朵》。年轻热情的卓列兵,热爱孩子们,热爱祖国的教育事业。那时。他虽然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自己要当作家。但是,他对作家充满了深情,因为生活在他身旁的孩子们,喜爱作家创作出来的精神食粮呀!他懂得这工作的伟大,他更觉得这工作神秘。当他在这里担任教师十多年以后,时代的潮流把他推上了儿童文学创作的道路。“文化大革命”中,有些学生走进学校,没有书读。强烈的求知欲,得不到满足.他们成天吵嚷:“卓老师!没有书,你就讲故事给我们听吧!”为了满足孩子们的要求。他站在讲台上,讲《刘胡兰的故事》,讲《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讲《方志敏》,讲《狼牙山五壮士》。人的记忆,毕竟是有限度的呀!他装在心里的故事讲完了。孩子们依然张大稚气的眼睛期待着,就像旱地里的苗苗渴望雨露滋润。怎么办?他就根据孩子们中间发生的事,编一些真实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孩子们听了,更觉亲切有趣,天天缠住他不放。干脆,他就把这些小故事写下来,刊登在学校的黑板报上,送给益阳市广播站播送。后来,他把装在心里的无数个真人真事,进行典型概括,创作了第一篇儿童小说《战友》,投寄给当时的《湘江文艺》。三个月过去了,音讯杳无,他失望中带着几分懊恼。哪知,就在这时,编辑访上家门。当时的《湘江文艺》副主编郭味农和编辑们都觉得《战友》这篇儿童小说,主题思想深刻,生活气息浓郁,有着强烈的儿童情趣,只是人物形象略显单薄,还需要加工提炼。几天几夜的苦战后,上门的这位编辑带着卓列兵修改过的作品回到长沙,向郭味农同志汇报了情况,郭味农高兴地说:“这是一个大有培养前途的作者,生活底子厚实,文字功夫很强,有头脑,有干劲,可以深信,只要有适宜的土壤和气候。他会在儿童文学园地里成为一棵大树。 是的!大树的成长,离不开适宜的气候和土壤。这几年,党的阳光照耀着社会主义的文艺园地,卓列兵受到了应有的滋润。1978年12月,他参加了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在北京召开的儿童文学创作会议。以后,省内举办的各种儿童文学创作活动,他大多数没有缺席。党对文艺事业的高度重视,组织上对他的大力支持,更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就像资江里流淌的春水势不可挡,短暂的几年时间里,他发表了27万字的儿童文学作品。今年,他更是一个丰收年。第一季度,他已在《儿童文学》《中国儿童》等报刊上发表了几篇儿童小说,中篇儿童小说《我们小队的故事》正在出版过程中。 在一次散步的时候,我对卓列兵说:“你在儿童文学创作上这么高产,请传授一点奥秘给我吧!”他望着我,笑了,笑得那么深沉,扬起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苦”字。 是的,文学创作是艰辛的。卓列兵以艰苦的劳动,为祖国的下一代酿造出清甜的精神蜜糖。 1982年初夏于长沙 第120章 曲折人生路 ——作家曹一心(曹逸兴)口述实录 我于1931年农历八月初八日,出生于安乡县安成公社,当时的四分局。父母给我取名曹博官。我上有哥哥、姐姐,我是兄弟姊妹中最小的,大家都叫我满伢子。 我7岁那年,进入汉寿县维新乡第七保国民学校念书。一年级都没有念完,就停学了。我的一位远房的舅爹爹是教老书的,他在我的一位远房的老表家里办了一个私塾班,我叔叔就把我送到了这里。走进门的第一桩事就是拜孔子大人。在这里,我读了《三字经》《捷径杂志》,都只读了半本,没有全部读完。那时候,我父亲开始在安乡县城做生意,主要经营皮蛋、烟叶,加工烟丝。父亲把我安排进安乡县城新生小学读二年二级,读了一个学期多一点,不到两个学期,第五册没有读完,又回到了四分局,又接着读私塾。不过教书先生已不是我的那位远房的舅爹爹,而是一位郭先生。他是个典型的夫子,吃饭的时候都手拿一本书上桌,边看边吃饭。别人都吃完了,他独自还要吃上一会。郭先生的象棋下得好,我下象棋是跟他学的。平时,他只顾读自己的书,对学生没有尽到教书的责任,放任自流。同学们都学得不好。我当也不例外,学习成绩很差。读了一年,就到维新乡中心国民小学读第八册。当时教我的那位老师如今还健在。他名叫刘光表,现任汉寿县城关镇第三完全小学教师。时隔多年我才知道他在这里任教。我去看他,他不认得我了。我说:“刘老师!曹博官看你来了。”他问:“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来看我呀?”我说:“我是您的学生。您不记得了?”也难怪他了,我在他手里读书时,刚满9岁,就像个芽秧秧,我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是30多岁的人了,芽秧秧已经长成大树了,变化太大,的确认不出了。人生经过几次大的变化,也就成老朽了。 我与刘老师分别是在1941年,也就是我读五年一期的时候,日本鬼子来了,丢下书本,跟着大人逃命去了。洞庭湖区,一马平川,由于国民党军不抵抗,日本鬼子长驱直入,见人就杀,见村子就烧。湖区的人都拼命往山里逃。益阳是山区,我们一家就逃难到了益阳。 1942年,日本鬼子退了一点,形势有所缓和,学校又开始复课。可见我们这个民族,无论经历多大的灾难,只要出现一丝转机,首先要做的就是教育。我和本家人曹天球一起,在益阳县护城乡中心学校读五年二期。上六年一期不久,可恶的日本鬼子又来了。学校散场,各自逃命。 我在益阳举目无亲,突然衣食无着,为了活命,我不得不靠讨米度日。护城中心学校的校长甘孝怀半路遇见我,他说:“你要是讨米讨到了我家里,你就说是我的学生,我家里人肯定会多给你一点米。”我一路乞讨,讨到了离益阳50里地的姑妈家里。姑妈家在大山之中,树木遮蔽,不易发现。我在姑妈家里躲了几个月。这期间与家里通不上音讯。我不知家里人是死是活,家里人也不知我是存是亡。那日子过得揪心,过得艰难,真正是度日如年。社会动荡,强盗入侵,最受苦的是老百姓。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打仗?你日本人生活在自己的家里不是很好吗?我们中国人又没有得罪你们日本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跑到我们家门口来烧杀抢掠?我又问:南京政府能不能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狠人,与日本鬼子狠狠地打一仗,把侵略者赶回他们自己家里去。可身边没有人能回答我的这些问题。我在姑妈家里躲日本佬的几个月时间里,天天挖防空洞。有一回,日本鬼子的麻飞机跟到俺赶,机关枪对到俺扫。每天都会听到喊:“日本佬的飞机来哒!”只要听到这声喊,男女老少都往防空洞里跑。等到飞机的声音消失了,大家才陆续从防空洞里钻出来。有时刚出防空洞,日本鬼子的飞机又飞回来了。人们又一窝蜂地往防空洞里钻。那种日子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人们拿日本佬的飞机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国家的上空横冲直撞,也不见上面派军队来打日本佬的飞机。保护自己安全的唯一办法,就是烧香点蜡敬菩萨,祈求惩罚日本鬼子,保佑老百姓安全。 有一天,日本鬼子的飞机飞得比平时密。我们几乎从早到晚躲在防空洞里不敢出来见天日。到了下午,天上没有飞机飞过了,我们正打算钻出防空洞,搞点吃的。我刚从防空洞里探出半个身子,突然被吓呆了。后面的大人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手指村口,讲不出半句话。我看见一队荷枪实弹的军人从村口开过,不是中国人,而是一色的蒙古佬,少数日本佬。见鸡抓鸡,见鸭捉鸭,赶得猫飞狗跳。我们都躲进防空洞里,不仅不敢出来,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我现在想起躲日本鬼子的情景,浑身都起鸡皮疙瘩,那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我有时梦里回到那种日子,吓得哭出声来。日本侵略者给中国造成的创伤太大了,尤其给中国人心灵留下的创伤太深了。我这辈子没痛恨过别的什么人,只痛恨日本鬼子。我们世世代代都要记住这个仇,不忘这个恨,把自己的国家建设得无比强大,任何侵略者胆敢来犯,我们就像毛主席说的那样:把他坚决彻底地消灭掉。 日本鬼子走了以后,俺父亲便四处打探我的下落。他找到俺姑妈家里,接俺回安乡。途经益阳,我想起了先年在益阳躲日本佬时,我把一件童子军的衣服藏到益阳后面的一条哑河儿里,我想把它捞起来带回家去。衣服还是在原地,不过打捞起来,已经烂成了一砣渣,根本就穿不得哒。那时从益阳去安乡,没有一条好路走。父亲领着我,从泉交河走到王家坪,投奔俺大姑妈家里,歇了一夜。到益阳的邻居家里歇了一夜。再到纸料洲的饭铺里歇了一夜。我还撂了一条洗脸手巾在饭铺里。接下去,走到了酉港,又歇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家里。满脚板都是血泡,用针穿个眼,把血水放出来,减轻疼痛。 我又接着读私塾,还是那个郭先生教的。要我读《古文观止》,不过我没有读好,那个老师太不负责任哒,横直不管账呀!他不晓得教书啦,他自己不要命的看书,看《红楼梦》,他还画像,给别人看病。他还多才多艺嘞!俺读书他横直不管,背得背不得,他不问津,他也不催你,也不逼你,一堂课讲完哒,他就不管哒。只管他个人的。看起来呀,教书光有学问还不行,还要负责任,还要有方法。他是朱家铺鸡公堤的人,一脸的红巴,麻子点点儿比别个的大些,好大好大一个的麻子点点儿,他跟别个写信都是写的诗,一天到晚写诗,读书。他名叫郭云甫。他教俺一年,俺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不多。 第二年,就是1945年哒,我又到维新乡中心校读六年级,进校都还是叫曹博官,毕业前夕,读王渤14岁写的文章《滕王阁序》,里头有一句“逸兴遄飞”,意思是指超逸豪放的意兴勃发飞扬。俺哥哥曹逸民,他就要我改名字,他以前叫曹桂生,因为是八月初三生的,桂花开时。这样,他就改名叫曹逸民,我就改名叫曹逸兴。他当时当伪保长。 我六年级毕业时就改了“曹逸兴”这个名字。一毕业,日本佬就投降哒,老百姓高兴得很。日本佬投降的时候,就在安乡县中初中四班读书。日本佬投降的时候几多有味道呦,一些伢儿得用棍得到日本佬屁股头撮,日本佬也老实哒。 我读初中就在安乡文庙里,读书的条件苦得很,夹的篾壁夹,盖的稻草,只听到屋上噼呀啪,噼呀啪地响,一起来看,哎哟,起火哒。俺和曹天球抢了自己的东西,又帮一个姓王的同学抢了东西,他好感谢呦,俺每回去,从他屋里过身,就留俺到他屋里吃饭。文庙烧哒,又搬到文心小学的校址上读书,读了一年,又起火,那年起了好多火呦。俺有一天早晨起来拿起脸盘洗脸去,看到起火,一些伢儿得就拿起脸盆泼呦,泼熄哒。过不了好久,又起火,学校就烧哒。 那时候安乡有个好县长,我听过他一次讲话。有一回,俺一些伢儿得碰到他,就喊“李县长万岁!”他就举起手喊:“人民万岁!”还有个植物老师,名叫袁祖植,个子高高的,好像他是赞成共产党的。那时候,我在学校里当过班长,主办墙报,学生会的消费合作社主任,当过特务。全校有10个特务。教导主任把俺召集到野外坟山坪里开会,一个一只小本本,一只钢笔,对俺说:“你们跟我把一些学生伢儿的坏话,坏行为记下来。” 那时候又搬家,搬到龟山坪去哒,那房子还修得蛮好。就一直读到初中毕业,我保持全校第一名,保送到省立第五师范学校读书。我没有去,都讲的师范只那样很,难得有出息。我不爱教书,就跑到临澧县考省立第十四高中,考了前七名。考起哒,高高兴兴地跑起回来,可涨大水,溃垸哒,家里被淹,真真正正一贫如洗。这是1948年,我就没有去读书,就到屋里车水,搞一些事。车了两个月渍水以后,就跑到厂窑黑州上读书去哒,没有读好久久儿,只读得两个月就没有读哒,也没有读出名堂来,那时候懒得很。 1949年又是大水,到屋里玩一餐,搞一餐,车水,拉犁,晒谷,到柴山里看牛。我到屋里搞生产比曹天球还勤快点。我又没得耶娘,耶到城里,他又不管我。他们讲我是吃的伴蒸饭,要勤快点,是叔叔管的俺。这就到了1949年全国解放,俺就找出路,就想教书去,一些人就劝我,讲的民国十六年如何如何的。我讲那又怕么得咧!教书又不是搞别么得。俺那里是七保,俺哥哥是八保,我就找乡长开了介绍信,到区里,区长朱堂正给老师们开会,要回来教书。朱堂穿件便白褂儿,好长,领子又高,领口漆黑的,挎条驳壳枪给老师们作报告。他当区长,他好恶呦,俺那隔壁的李民德跟他打得要死,硬打断了一条竹扁担。怎么的呢?李民德是中农,朱堂要借他的一条蓬拱得船上交粮谷。李民得不依他的,哎呀,他把他打落一到死的。打断一条竹扁担。当时朱堂给老师们作报告,我也就走进去听,把介绍信给彭泽雁的,我不晓得他是教导主任,还是校长,只晓得他屋里是大地主,爹爹当过县长,那一带只有他屋里最阔气。他屋里的一个好屋场,那杂种的高高的白杨树,硬栽的整整齐齐,隔老远一望,好看得很,只有他屋里有那个院场场儿。把原班子的教员都搞拢来,不过二三十个人,都教书去哒。教书的时候,只听到讲朱堂打人很得很。朱堂同俺哥哥好得很,他几多喜欢他。我在四分局小学教书,这是1949年的下学期。1950年,俺就在安康学区教书,梅合琴当学区校长,我同他教双堂,就是一个学校一个教室,几个年级的学生都坐在一起听课。俺哥哥就在修委会当常务委员,就是主任啰。朱堂时常到那里,他喜欢喝酒啊,要时同俺哥哥喝酒。还放了一个区中队,十几条枪,区中队一搞了鱼,就喊朱堂同俺哥哥喝酒。 1950年下半年,我就当全固乡的学区校长,管12个老师,哎呀,相互不团结。梅老师,而今退休哒,现在住在我这楼脚下的,她是个伪军官的老婆,耸起一些人讲我的坏话。我二十几岁的人,哪里经得起他们搞,我硬不搞哒。这样,1951年,安排我到旬安垸教书,学校里的校长是青光斗的儿,叫青智浩,冤不冤要斗他的爹爹,把他搞起回来哒。又差校长啦!又派人去做工作,又要我当校长。我没得办法,吃人情酒又搞上哒。这一期搞完,1951年的下半年,蔡伟又要我到厂窖完小,一期还没有搞满,就要我代理教导主任。厂窖完小还蛮大唦,二十多个老师。第二年就提我当副教导主任,没有搞好久,就要我搞教导主任。1952年的下学期,就提拔我当副校长,蔡伟当联校长兼校长。哎哟,那年修了好多房子呦,宿舍、教室、舞台,反正就是拆的大地主的房子,没有请木匠工,自己装板壁,自己做阶檐。 1953年的下学期就提拔我当联校长,蔡伟调到了酉港,六区发展到了200多个老师。我这才没有任课哒。肖静莲这时也调到了这里。 我搞联校长不到一年就出来哒,到瓦连院防汛抢险。有个梅其凡,是县文教科的,到西州院指挥防汛抢险时,打人,对人恶言恶语,溃了垸,他站在一截孤堤上,过不得河。当时有条小船从旁边经过,他喊船上的老人接他过河,老人说:“你还认得我呀!你平常好狠啦!”老人不接他,走了。梅其凡放声大哭。 我那一个多月没有洗过澡,吃的盐水饭,没得菜。也冷得很,到了七月间了都还穿的棉衣。每天夜里睡到草堆子里,没有上过床。有的民工晚上阴到跑回去哒,被抓到就是一餐黄篾片。打得要死。 7月31日那天晚上,我们的子堤儿修了一奶盘高大,那截堤又是灰沙堤,跑好远才挑得到一担土。煞黑的时候,一下涌来一市尺水,俺的子堤儿通身跑水,那杂种的也怪得很,那下下儿一点点风都没得。大组长李自成召集我们开会,他说:告诉你们啦!一个人只少要掌握一条救生船。打人打得这样很,溃口哒,不把你往口里扎就是好事。农民是不得救你的啦!我呢,就掌握了一条船,俺那下下儿,虽然那样危险,不像有的垸子溃垸,鸡叫、鸭喊、人哭。而俺那下下儿鸦默雀静。硬静得你出气,我出气,都听得见。那样大的水,平风息浪,硬静了一个晚上。到处都溃了垸,就只俺那个垸子没有溃。一夜星光灿烂,平风息浪。民工都回去招呼婆娘伢儿去哒。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去。俺自家呢,动不得啦,又没得婆娘伢儿到那里,只好守到。 第二天早晨,水就退了七八寸。水退哒,民工又上堤哒,要抢渍水。一条渍水堤儿断哒,我就驾条船,想用船堵口,一驾拢去,船就拆断哒。我差点点儿一下夹那断船里头,差点点儿淹死。我那时不会泅水,而今泅得一点点远哒。渍水排干哒,到了八月十五,还逼到群众插秧。群众硬不插,说:“俺还会不想得东西呀!到了几时哒,插起秧还有么得得的。” 9月底,我又脱不得乎,要我带两个中队上堤去。一个中队是农会主席贺文清当中队指挥员,那个人啦,肚皮硬有三尺厚,不管账,倚到风湿病,一件长袍子一穿起,自己也懒搞得,他那指导员硬是要我跟他当的。一个中队是王乡长当指挥员,那个人啦,眼睛四射,手在系撮箕条,眼睛都观到场的,看到何地方有问题,就拿起个喇叭筒喊。他是个长工出身,做事几多狠啰。那个中队,我没有管过账。我生了个无名疮,到酉港住了几天医院。冰天雪地都要搞,打起赤脚,就在冰块得上跑。合拢的时候,硬有两天两夜没有上床,人站都站不稳。堵口合拢几条龙进土,一不加劲进土,土就流起跑哒。有的民工挑起撮箕扁担就那样睡着哒,喊都喊不醒,几多造孽呦!创造的活钩倒土法,一边撮箕系挂钩上,一边撮箕系挂钩脑脑儿上,一拢去就倒,不挂撮箕屁股。那好快呦,功效提高两倍。我那年一回来就得了风湿病,就是踩雪水得起的,这病后来间隔几年发一回。那年,回到家里疹了一年多风湿病,搭帮一个伪军医,帮我治好哒。 好,这就到了1955年8月份啦,划界啦!各归各,是六区的都到南县去,七区的一部分到安乡,一部分到汉寿。干、教、医当中过汉寿来的就只有我和肖静莲。是因为当时的六区政委王富川、内定为副县长,他双手能同时打算盘,象棋下得好,招领导喜欢。他又喜欢我,就给郭连贵写信,让我过汉寿来了。还有他的未婚妻肖静莲。结果他自己犯了错误,把十几万元救济款用到生产上去哒。他脱不得乎,过不了汉寿,副县长过了河,肖静莲又只好打转身。为这个事情一搞,王富川就没有当区委书记哒,到南县检察院当院长呀么得,后来又当一般干部。1955年省里召开区委书记会,他到汉寿搭汉寿的会议车,到长沙申诉,罪又小一点了,又当了检察院副院长是么得家伙。后来又搞下去了,通过郭连贵的关系,到七一机械厂当了个什么官。1962年过苦日子,他干脆跑回北方去哒。后来又通过郭连贵,到汉寿粮食局当一般干部,后来当副局长。他因为结婚,吃了几箩筐橘子,《滨湖报》登文章通报了他。那时候是穷光荣啦! 我过了汉寿,王富川没有来唦,就把我安排到文教科工作,搞了一个月,调查沧港完小一宗案子,女老师搞女学生。1955年9月份,派我到毓德铺区公所搞办公室。黄新樵当区委书记。黄新樵对我说:“关于你入党的问题,我已经呈报到县委组织部去哒。”过了两个月,组织部给个回信条条儿,他又给我看,上面写的:“该同志还可以考验考验!”俺那时几也是不懂事嘞!张树冲送了一个犯人来哒,打起灯笼火把送来的。我就从床上爬起来开收条,把犯人关起来。送犯人的几个人要回去,说是路上危险得很,要借两条枪。我就找妇女主任、区委委员饶冬梅商量,她就同意哒,借了两条枪给他们。第二天黄新樵回来哒,我就向他汇报,哎哟,他不恶言恶语批评你,总是那样默默念念起去,什么警惕性不高,什么要是坏人怎么得了。后来饶冬梅告诉我,黄新樵也这样找她念了一餐。只有一宗事我硬一滴滴儿都不晓得。那天晚上,我歇到床上,只听到哼哼喊喊,第二天起来拿个脸盆去厨房打水,哎哟,我的天啦!一根柱头上捆一个。四合盘的屋啦!根是根柱头上捆的都是人,一二十个。这只有武装部长、特派员一些人晓得。 一回吃夜饭,只听到喊犯人跑哒,放下碗筷就追。犯人双手捆到的,绳子没有散,跑俺不赢,抓到哒。 区委办公室的事多得很,一天忙到晚,跟而今比,一个人做两三个人的事。收、印、发文件,处理民事纠纷。冒得一样事不搞。我处理过一宗离婚案,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的,同一个二十一岁的男的结婚三年,男的要离婚,女的说我离婚了怎么搞,伢儿得何个养,我说:伢儿你带到,男的出钱。 这样搞到1956年6月份,我调到了县委会办公室,开始安排我搞统计,表头表脑,处理人民来信。就是而今信访办的前身。10月份,就到省委党校档干班学习档案学,学了两个月。清理档案,搞了一年多。这我就开始读书哒。1954年7月到1956年6月,没有读书,报纸都没有大看。忙于杂七杂八的事务。我到省委党校学习,党校有个图书馆,我就借了一本《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还读了鲁迅的日记,读了鲁迅的一些小说。在这以前读的小说只有吴运铎的《把一切献给党》《阿q正传》英语本,丁玲的《在病院里》,没有读其他的东西。《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都没有读完,没有看过电影,没有看过戏。这年从党校一回来,我就读书,躲到废文件堆里读书,反正就我一个人。一天也还是清一点档案。那就读了一点书啦!《新儿女英雄传》《水浒传》。一接触文学作品就想写,订了《理论学习》《文艺学习》《人民文学》《长江文艺》等等。一年十二个月,尽是读书。那一年是我的转折点。 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中,我横直不做声,耐起我讲,我也不讲。到了这年冬里,郭迪前就安排我跟到县里的副政委、组织部长詹顺初跑。詹顺初在新兴调查粮食情况,他手边没有人,郭迪前就派我去。煞黑的时候走到了沧港,从沧港走到新兴公社,经过一座无人烟的莲湖,好多坟山坪,到那里搞调查,肖广义去哒,调查哒就要我写材料,叫做什么《新兴乡的粮食调查情况》。反右运动我成了积极分子。就因为我没有发言,没有给党提任何意见。1958年元月,我调到《汉寿报》,搞了三年,这是短命的三年,没有读好多书,日日夜夜忙得要死,写文章,编文章,校文章,没得一下下儿休息的。其中一年挤时间都只读了《红楼梦》。 我这个经历告诉你有好处,好让你坚定搞好创作的信心。我这一辈子基本上有一大半功夫没有用到创作上。26岁以前还没有真正读文学作品。1956年下半年才读文学作品。1958年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读完《红楼梦》。从1958年到1961年,这三年虽然忙得很,但因为编报,锤炼了文字功夫。这三年当中也读了一些书,《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青春之歌》《红岩》,读了两个作家的作品:周立波、赵树理。那三年拍了不少照片,只怕登了几十幅,《湖南报》《湖南教育》《滨湖日报》都登了。1961年4月《汉寿报》停刊,我就到了县委办公室,一到办公室就搞通讯报道,到1963年称为县委通讯组,其名是组,其实就只有我一个人。到报社的时候写日记,断断续续,写得很简单。一到通讯组,没得那样忙哒,天天坚持写日记,到“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写了100多万字的日记,被烧掉了。高志文当报社社长,那个人一年四季不讲一句话,同这些人没得来往的,孤僻得要死,难得摸到他心里的底。不过他还正派,讲原则。虽然他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同他工作硬是觉得没得味。他一天到晚只看书看报,审下下稿,没得么得文字功夫,不过他还稳当,稳当有余。 我在县委办公室以后,研究报告文学,写农村调查,写通讯报道。从文学上给我鼓励的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心理学,我那时候乱读书,什么达尔文,什么经济学。这几年读了一点书。1961、1962、1963、1964、1965、1966,这几年又读书又写作,提高比较快。通讯报道搞上去了,报告文学也写出来了,30岁到35岁,这是我的全盛时期。“文化大革命”一开始,还读么得书呢?“文化大革命”中,俺县里烧书卖书,曾月友带了个不好的头。他把原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夏汝宋的书籍《红楼梦》《东周列国》等,用一张板车一推起,夏汝宋走前头,戴高帽子,剃的边边头,游街示威。夏汝宋自己把满板车书一拖起,后头是曾月友率领的游行队伍。反复搞了几次。县委办公室带了这个头,一些人都跟到交书、卖书。“文化大革命”开始,我在坡头供销社陪戴笃伯。1966年9月份,我从坡头回来,曾月友和周文昌就到我房里去收书。周文昌是在监委会的审干办,曾月友是县委办一般干部。其实曾月友还是我发现的,1960年我在报社,他在供销社工作,他跟报社投稿,我觉得还写得可以。报社要调人,我就向高志文推荐他。高志文就要我再去向他约稿。后来报社调了丁晋山,我就向县委办推荐。曾月友和周文昌到了我房里,收走了我的全部日记,全部语言笔记,全部生活素描、文稿、札记,统统摆到档案馆。伍顺生算了我的日记数,有一百多万字。“九·二四”抓右以后,给被造反的对象平反,日记等一些文稿都退给了我。 夏汝宋看过《燕山夜话》,经常报告中讲那些故事,他被打成小邓拓。 1968年下放,拆庙赶和尚拉出县委机关,组织“下放干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县委机关百分之九十五的干部都下放哒,周立民、詹顺初、邱德顶都学到补套鞋。我当时下放到朱家铺公社金鸡大队万坝生产队,只歇了两夜,家伙放在那里,公社党委书记陈鸿云,领起我到处给他写材料,吃好的。下放之前,我也再没有打算写东西哒,看到难得搬,一些日记等之类的东西都统统烧掉哒。 夏汝宋游街之后,上头号召交出封资修黑货,我就交了一部分,卖了一部分,这是1966年。共有七八百块钱的书刊,共卖了二三十块钱。当时不觉得心疼,而今想起来就心疼得很。连我的女儿嬿婉看《青春之歌》,我还打了她一耳光,说:“这样稀烂的书,毒草啦,都拿起啃。”我把政治书籍就留起哒。小说只有鲁迅的就留起哒。自然学、植物学、土地学、逻辑学、心理学之类就留起哒。觉得这些书搞生产去还作用。 1968年12月份下放,冬天里落雪搞了几个材料,之后没有到金鸡大队去哒,就安排我到同心大队同心生产队向文新家里,三兄弟,两根筷子夹根骨头,穷得很,没得菜吃。向文新的堂客是我跟他找的,是我跟他相的亲,是我跟他做的主。我是侵种谷的时候搬到该队来的。少了牛力,我就拉犁、用牛,搞了一个月,这下县里就召开党员代表大会,筹备会议材料,把我抽上来哒,反正不得脱线啦,这个事,那个事,都是要写。后来,陈鸿云就要我到朱家铺公社办公室,没有要得县里赢。大概是何英琼跟何秋舫讲哒,借到县革委通讯组工作,编制不在通讯组。那时候,胡巨保就巴我得很啦!要我告诉他写材料。1970年元月,我写了一篇沧港公社捕捞大队搞意识形态领域革命的调查材料,刊登在《湖南日报》头版头条,影响比较大。 我两次住医院,共住了16个月,住在湖南医学院附一医院。就是那个报道之后,何英琼还舍不得我去住医院。接着写了捕捞的报道之后,就要我写武装部如何改善领导干部作风的报道。伍顺生硬不伸手,因为他怕写不出来,登不了,交不了武装部的差。他这个人滑就滑在这里。佘光辉跟我一起搞,他忧心忡忡,生怕发不了,脱不得乎。我两个住在省军区招待所,写了十多天。一直到六月份的时候才发表出来。同时,胡巨保搞了个反应春插的假报道,数字是假的。我招呼他搞不得,他搞了,结果追责任。 我的病就是在省军区招待所改稿,脑壳昏,吃馒头牙齿都流血,我查了好多地方,都没查出来,我懒查得哒,佘光辉说:查去。结果到湖南医学院查出了病根,是“真性红血球增多症”。要我住医院。何英琼找秋舫同志批了二百多块钱,这一下住了十个多月,在医院过春节,当病室指导员,带起病友学习毛主席著作。这是1970年。这年我读了一些经济学的著作,我当时想:反正县委办公室我是回不了哒,我也不想回去,因为“文化大革命”前,出身不好的都调出了县委机关,我之所以没有被调出是因为还能写。我在1961、1962、1963年,年年评为先进模范,后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连劳模也评不上了,更莫谈提拔。还有人诬告我的哥哥曹逸民是南化安剿共纵队的成员。这事直到1972年才做出结论。 我在医院准备走经济研究的道路。到农村办一个点,每年写两篇文章,还干它30年。1971年2月,我从医院回来了,当时听到李扬中跟我打招呼,说是要抓我的“五一六”分子,老子就跟附一医院赵善灿医生打了个电话,又去住医院。刘勇听黄贤湘说我在住医院,就到医院去看我,鼓励我搞创作,写小说,说是不能搞专业,搞业余嘛。我就开始读《艳阳天》。我是1970年2月定编到文化站的。我第二次又住了6个月医院。我回来后,就到南湖渔船上去体验生活,对渔民产生了感情,打算写渔民的东西。 1972年3月成立县革委文化组,我和李扬中就调到文化组,做一些组织工作,这是军代表吴海堂、佘光辉的领导。1972年5月成立汉寿县革委创作组,委派我负责,创作组成员:朱诗林、杨任重、伍连朋、杨远新。 1980年4月5日于汉寿古城 第121章 满腔悲情悼恩师 我的文坛第一位恩师,我的政界第一位领导,我最值得尊敬的长者曹一心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05年9月22日13时58分在株洲与世长辞,享年75岁。这是他人生最后拥有的巨大福气,因为株洲这个地方山好水好人好,因此他走得安详、走得坦然,我听见他边走边说:“谢谢株洲的领导,谢谢株洲的人民。” 一心先生的去世,给我们带来了共同的悲痛,他的去世,给我们造成了共同的损失。因此,我们从不同的地方聚集到这里,表达我们对他的哀思和悼念。 一心老师于1931年农历8月8日出生在湖南省安乡县安成乡一户普通人家,父亲亦农亦商,懂得知识的重要,想尽千方百计供他读书。他读过私塾班,进过全日制学堂。他原本叫曹博官,为庆贺抗日战争胜利,改名曹逸兴。他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后,取了笔名曹一心。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17岁的他在汉寿县六区参加革命工作,任小学教师,当过教员、学区校长,完全小学教导主任,校长,六区联校校长。1954年任治理西洞庭湖工程秘书股副秘书长。1955年任汉寿十区办公室秘书。1956年调汉寿县委办公室工作。1958年调《汉寿报》工作。1960年回汉寿县委办公室工作。1968年抽调到县革委会宣传组工作。1970年2月调汉寿县文化站工作。1972年3月调汉寿县革委文化组工作。1972年5月成立汉寿县革委创作组,他被任命为创作组组长。1981年他临危授命,调任汉寿县文化馆馆长,一干就是十年,直到1991年9月光荣退休。 一心老师17岁投身革命工作后,曾参加过清匪反霸,土改、从事过教育,文艺创作和理论研究等工作。 我是在一心先生授命组建汉寿县革命委员会创作组组长时,开始在他身边工作,从此与他结下了一生的工作情和师生缘。三十四年前,我高中毕业回家务农,就因为我写了几篇不太像样的文章,县委把我调进了县革命文化站,担任《工农兵文艺》编辑和文学专干。他组建县创作组,需要老中青相结合的创作人才。他看了我几篇作品,便力排众议,把我从文化站调到创作组,安排我从事曲艺和小型戏剧创作,后来又根据我的特点和工作需要,安排我从事文学创作。从此,我不仅有幸成为他的学生,而且在他的率领下,共同创作长篇小说《春柳湖》,经历了坎坎坷坷,风风雨雨。我在他身边一直工作到1981年,十年时间里,朝夕相处,创作上耳提面命,情感上耳濡目染,特别是在渔村体验生活和写作的日子里,我俩一间房,一张床,一盏灯,灯通宵长明,因为我习惯上半夜写作,他习惯下半夜写作。往往是我上半夜写出初稿,他下半夜进行打磨修改定稿。此后尽管我辗转武汉、长沙求学和工作,我们师生的交往从未间断,他的人生经历和为人处事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成为我的楷模。 他是一个好党员。他最大的特点是光明磊落,只夸人之长,不道人之短。我们创作组4个人,经常为写作上的事争得面红耳赤,有时甚至拍桌打椅,过后又团结得像一家人。因为他总是倡导:同志就像夫妻,没有不吵架的,吵架了没有不和好的。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他一直是保持着与人为善,以和为贵的原则,不害人,不坑人,他待人宽厚,他喜欢人才,也极力培养人才,他的品德一直受人尊重。他在汉寿县委办公室工作期间,曾有同志搞过他的小动作,他却总在背后肯定这个人的长处,这个人在家庭生活,子女就业上有困难,他暗中相帮,不让这个人知道。他为了表示对党的忠贞不贰,将原名逸兴,安逸而兴旺,改为一心,一颗赤心,永不变色。 他是一个好作家。他9岁丧母,凭自学成才,在几十年的工作中,他写过调查报告,工作研究,工作总结,新闻通讯、散文、特写、小说,报告文学共500多篇,在全国,省、市报刊上发表的文学作品、摄影作品100多件。出版小说、散文、报告文学30多万字,曾获湖南省政府首届文艺创作奖。1978年,湖南省作家协会得以恢复,他是首批被发展的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并出席了首届全省文艺创作学习班。他总是用微笑的眼光看社会,看生活,特别注重宣传先进典型。他那支锋利的笔,在五十年代推出了全国农村合作化先进样板小港十三队,六十年代推出了全国农业学大寨先进典型红菱湖大队,七十年代推出了全国水产战线的先进典型沧港公社捕捞大队。全国退伍军人的先进典型戴笃伯。他也因此而名扬省内外。 他是一个好老师。他思维敏锐,观念超前,博学多才而又注重提携后人。他一生中培养了数百名党政要员和写作、文艺人才。现任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蒋建国。现任常德市德山开发区党委书记周国忠,现任张家界市地税局局长刘云迪、现任汉寿县政协副主席崔建明,原副主席杨任重等等,都在从政、写作上得到他手把手的辅导和指教。我本人更是长期受到他的特殊教育和特别帮助。事业上,他是我的严师。我初到他身边从事写作时,基础差,写出的文章不尽如人意,他从没有说过一个不字,总是一字一句的帮我修改。我在他身边工作10年,他送我参加省内外各种各样的培训班达60多次。他还把我推荐给省内外的著名作家和编辑。这使我的写作水平迅速得到提高。有人说:县里是培养不出作家的。他则坚定地认为:县里一定能培养出大作家。我在他的无私培养和哺育下,出版专著22部,出版长篇小说《险走洞庭湖》、长篇纪实文学《红颜贪官》等1000多万字,48次获得国家和省市级文学创作大奖。我是全国200万警察队伍中第一个被评为国家一级作家的警察。我是资历较早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理事。生活上,他是我的慈父。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每年四五月,我家里就揭不开锅,他四处给我弄粮食指标。我和妻子陈双娥结婚,是他和他的妻子、我的师母陈慧珍一手操办,既热闹,又实惠的婚宴婚礼在他家举行,朋友们都夸他两老既是接媳妇,又是嫁女儿。他和师母累得直不起腰的身影此时仍清晰的浮现在我眼前。我儿子出生前一个月,我身患重病,危及生命,又正值春节来临。他和师母用板车推着煤炉煤球到医院,为我和妻子做年饭,并丢下亲生儿女们不管不顾,和我们在医院团年。这是我永生难忘的一次团年饭。如今我家庭温馨美满,儿子正在英国攻读博士,并出版了专著。这得益于一心恩师和师母的言传身教与帮助。一心恩师对我的情书不尽,给我的爱诉不完。 他是一个好领导。他担任县创作组组长期间,千方百计为我们改善创作和生活条件。他首先解决书荒问题,利用各种关系和渠道,从全国各地采购图书,建立创作组图书柜。创作组有两位同志人到中年,夫妻长期分居两地,他多次向有关领导汇报,得到重视,将两位在乡下工作的家属调进了县城工作。他任县文化馆馆长期间,他一边积极工作,一边埋头钻研,论文《论文化馆的现代化建设》等获省论文奖等。一心老师工作积极,特别善于思考,工作上钻劲十足,有特别强的进取心,在当馆长的日子里,他工作从来没有日夜,他深深热爱群众文化工作,也深深了解群众文化发展的规律和趋势,他紧跟改革开放的时代步伐,他不拘小节,大刀阔斧,在群众文化工作上进行改革,从乡到县,他对群众文化工作进行大力宣传,几年中,他主编并印制了五十多万字的群文资料,派人下乡办文化站,送资料给县委、彻底改变了汉寿农村文化工作的状态,做到了乡乡有文化站、站站有文化专干,站站有文化活动阵地,有活动等,使汉寿文化馆工作跃进了湖南省农村文化的先进行列。他被吸收为中国群众文化学会会员,并担任常德群众文化学会理事。他还被评聘为副研究馆员。十几年里,他狠抓了文化馆干部的素质教育,人才培训工作,他以工作任务规定文化馆工作人员自考大学,并组织出外学习培训,在短短几年培训出了大专生四人,中专生七人,在业务上填补了汉寿文化馆在省级以上没有发表文艺作品的空白,为汉寿群众文化事业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心老师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工作、生活作风仍然萦绕在我们的心灵深处。我们将学习他顽强学习,兢兢业业,不知疲倦,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待人宽厚,热爱人民事业的高尚品质。一心恩师的躯体驾鹤离去,他那慈祥的音容,他那善思的灵魂,他那美好的人品和崇高精神将永驻蓝天碧水间。 一心恩师!你在天堂千万不要像在人间那样不息的忙碌!请你相信:所有爱你的人,所有你爱的人,一定会继承你的遗志,完成你的未竟事业!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就是我的恩师曹一心树立在我心目中的不朽形象。 请我的师母和妹妹弟弟们节哀!让我们化悲为爱,把爱溶化在今后的生活中,为党和人民努力工作,这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和纪念。也是他所希望的。 在此,我向所有出席追悼会和参加悼念活动的各界领导亲朋好友表示衷心的感谢! 2005年9月24日9时于株洲 第122章 北戴河拥抱杨宝成 杨宝成是我武汉大学作家班的同学,是全班35个同学中年龄最小的同学,在当时来说也是地位最低的同学。他当时的身份是某武警部队战士。 我与他的这次拥抱,跨越时空20年又两个月,跨越地域三千里。 2010年8月16日,星期一。这是我到达北戴河休假的第二天。8时,我便开始拨打当地114查询电话。先一天晚上,我就为查询作准备。我从新华社北戴河疗养基地总服务台要了份秦皇岛市的地图,查到了该市广播电视局中心的位置所在。可惜查不到电话。据我的记忆,1990年6月从武汉大学毕业后,宝成同学由国家统分到秦皇岛市旅游局,具体工作是编辑该局主办的一份杂志。我从武大毕业后也是办杂志。我把编辑的《当代警察》曾寄给他,但没有得到他的回音。我连续寄了四年,直到我下宁乡挂职。杂志没有退回,我想他该是收到了(那时的邮局比现在负责任)。他不回我必是有不回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我这做大哥的,又是做党支部书记的,没有做好,给小弟留下了不愉快。但我始终关注着他,牵挂着他,只要见到别的同学,或是母校的老师,我都会要打听他的情况。1992年春夏之交,内蒙的敖敏同学(还有四川的龙云同学)来长沙,据他提供的情报是宝成同学从旅游局调到了秦皇岛广播电视局,做起了电视人。我这次既然来了秦皇岛,我下决心要找到他。考虑到我的普通话讲的不标准,便要在新华社做电视新闻主播的儿媳李佳代为查询。114提供了秦皇岛广播电视中心广告部的电话3624021,广告部提供了该中心服务台的电话3624016,服务台提供了广播电视局办公室的电话3624099,局办提供了人事部门的电话3624122。人事部门提供了秦皇岛电视台专题部的电话3624076。专题部提供了杨宝成的手机13653365038。 到这时,妻和儿媳都为我高兴。李佳替我拨通了杨宝成的手机,那端传来了问话:“喂!哪位?”我反问:“请问你是杨宝成吗?”答:“我是!你是谁?”我又问:“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是否认识?”问:“谁?”我说:“杨远新?你认识吗?”答:“杨远新!认识呀!他是我同学!”我说:“宝成呀!我就是杨远新!”宝成答:“哎呀!大哥呀!你我好多年不见啦!你好吗?你现在哪里呀?”我回答:“我现在你的辖区。”他问:“哎呀!大哥!你到秦皇岛啦!是真的吗?”我说:“是真的。我来北戴河休假。”他问我住在哪里?同来的有哪些人?休假多少天?今天安排了什么活动?我一一做了回答。他又问:“这是你的手机号吗?”我告诉他这是我儿媳的手机号,我说:“与我联系,可打这个号。”他说:“大哥!你要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我报了我的手机号。他说:“大哥!你等我的电话。”相隔二十年后的第一次通话,我俩都很激动,相互都恨不能扑进对方的怀里。 2010年8月于北戴河 第123章 刘霄,一颗美丽的编辑心 我与刘霄相识于南岳儿童文学笔会,那年夏天,金振林派我和易尔康、卓列兵到衡山火车站接她上南岳山。她是从福州乘火车过来的。 1985年,她为我推出了人生的第一本书长篇儿童小说《欢笑的碧莲河》。此后,我的创作就如同这书名一样,一路欢笑的走来。 1986年我调小溪流杂志社。她鼓励我当个好编辑,做作者的知心人。 1988年我上武汉大学作家班。她嘱咐我放下创作,多听课,多读书,打牢基础,做一个学者型的作家。 此后她患了眼疾,几近失明,几次到北京做手术,自己写作品也就少了。 每到春节,她就会提前给我儿子一萌寄来压岁钱,总是在汇款人简短附言中写下这样的话:“小杨、双娥:给你们的小宝贝买点春节礼物。霄姐。”这些附言我如今还收藏着。 1986年9月6日,我陪她上张家界。我到长沙接她,没接到,她下飞机乘大巴到五一路民航处后,直接乘车往汉寿,我俩路上错过了。我打电话给汉寿的业余作者们接待,我连夜赶回汉寿已到第二天凌晨,她已入睡。我到索园望了一眼楼上,也回家休息。 1987年8月又在南岳儿童文学笔会上相聚。一见面她就对我近期发表的几篇作品提出了尖锐意见。 1999年她来长沙,我和双娥到机场迎接。她是来参加当年文工团聚会的,在长沙忙了几天,就住在我家里,我陪她游了世界之窗。她鼓励我树立信心和远大目标,要写出一流的作品,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力争成为世界各国人民了解中国的窗口。 这一别就是整十年。 2009年4月9日,我应《人民警察》之邀,去连城参加笔会,特意安排绕道福州,看望他们夫妇。第二天我要出发了,需坐一天的长途,她像关心孩子似的,给我准备这,准备那,亲手给我洗净苹果,给我小刀,给我备好一杯水,千叮万嘱不要在路上吃服务站的东西,不干净,吃了会坏肚子。结果,我没有牢记她的教导,途中在一家服务站用了午餐,不出两个小时就开始肚子疼,每半小时就拉一次,自己苦不堪言事小,关键是麻烦司机,影响同车的旅伴。我悔不该没有把她的话当圣旨记住并执行。此后,无论她嘱咐我什么,我都会百分之百地照做不走样。也正因如此,我在创作上一步一个脚印,没有辜负她的培养和期望。 她是我的好老师。她是我的好大姐。 第124章 我与施雁冰 第一次见到施雁冰是1974年1月5日,在上海市延安西路1538号,上海人民出版社少年儿童文艺编辑室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她接待郭味农同志率领的湖南文艺创作考察团。我是其中的一员。听她介绍情况,简直是一种享受,既不摆专家派头,也没有官员腔调,字字句句,如行云流水,把如何培养青年作者,如何扶植重点题材的经验,生动地传递给我们。我一边听,一边记,她说的所有内容我都一字不漏,内心充满了获得感。当她说到我省有一位青年作家的长篇小说从来稿中被发现,立即被电邀到上海,由老作家辅导修改,很快出版发行的例子时,我们都感到惊讶不已。也就是这个时候,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一定要把自己的长篇小说投寄给她,争取她的帮助。 第二次见到施雁冰是1976年4月8日,还是在上海市延安西路1538号,上海人民出版社少年儿童文艺编辑室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她给我和曹一心(曹逸兴)老师谈《春柳湖》的意见。前后两次与施雁冰见面,中间相距两年多,但情感上是密不可分的。《春柳湖》上卷第一稿完成,我就坚持投寄施雁冰。曹一心老师支持了我的意见,同时也寄了一份给同属上海人民出版社的文艺编辑室。很快,文艺编辑室来函邀请我俩赴上海修改定稿。我高兴的同时,对未能收到施雁冰的回复感到几分失望。就在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位李姓负责人主持的编辑与作者见面会上,令我得到了一条满意的消息:你们寄给施雁冰同志的《春柳湖》她认真地看了。虽然由文艺室主抓,但她仍然可以帮助你们。约个时间,听听她的意见。当我们见到施雁冰时,她的意见早已写在了两页纸上。谈完,过了下班时间,她带我俩坐上公交车,一直送到瑞金路450号。 后来,我只要创作了新的作品,就会投寄给施雁冰。她还是及时回复。 杨远新同志: 月初寄来的报告文学早收到,因我身体不好,在家养病,所以贵稿上星期才见到。由于稿件较短,转《少年文艺》去了。他们会给你去信的。你一直关心儿童文学,使我们十分高兴。希望这次南岳之行,进一步得到创作的丰收。致以 敬礼! 施雁冰 正如施雁冰所言,《少年文艺》收到她转的稿件,给我来信了。 杨远新同志: 由施雁冰同志转来的《小水鱼出生的故事》收到。稿件题材是好的,但文章只是写了游洪涛人工孵水鱼的过程,对人物精神面貌的描绘比较少,结构也嫌松散。稿件不用了,现寄还。 谢谢你的支持。此致, 敬礼! 少年文艺信件专用章 8.3 我不仅自己向施雁冰投稿,还把我爱人创作的儿童诗也投寄给她。我每去一信,必然会得到她的回复,而且回复得很及时,很认真。 杨远新同志: 来信收到。陈双娥同志的诗已读,觉得写得活泼,但孩子不易理解,故未用,请转告。最近有何新作?曹逸兴同志好吗?握手! 施雁冰 2.20 由此可见,施雁冰心里总是惦记着她曾经辅导过的作者。我一次又一次地向她投稿,尽管都被退回,但我不灰心丧气,因为她的回信总是给我指出了努力提高的方向。终于有一天,我创作的儿童小说《捉鱼》登上了施雁冰主编的《少年文艺》,并被《儿童小说选刊》选登,并获得常德地区首届文艺创作一等奖。从此,我的儿童文学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这与施雁冰对我的帮助和辅导是分不开的。 第125章 好人李启贤 这个世界好人似乎越来越少了。想做好人,但做好人也很难了。不是因为你想做好人,就做得了的。好人总是会被人记住的。我心里装着很多好人。李启贤就是其中的一个。光阴飞逝,日月如梭,尽管他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但我从没有忘记过这个好人。我记得他,并不是因为他提拔我做了官,也不是因为他给了我一个赚钱的工程。他是《湘江文艺》的小说编辑,他做不到那些事。那么是不是因为他给我编发了很多小说呢?也不是。翻开那个时期的《湘江文艺》可以看到,他没有编发过我一篇小说。我与他之间,买官卖官、买文卖文都是根本不存在的。利益是人世间交往的第一原则。我与他没有任何利益,我为什么会顽固地认他是好人,而且顽固地记得这个好人。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认识李启贤,是在1977年。我是作者,他是编辑。我向他投稿,他给我看稿。一来二往,几年时间,便培养出了感情。我尊称他李老师,他亲切地唤我小杨同志。 1980年7月20日,他乘长途汽车来到汉寿,辅导我写小说。他对我的短篇小说《湖风多么清甜》,谈了如下意见: “小说与故事的区别何在?小说的结构可以变化多端。语言跳跃性大,活泼。故事主要顺着情节发展。故事要求有很强烈的动作性。语言口语化。因为是讲给人听的。小说反映生活更加直接,更加现实,更加丰富。短篇小说反映现实生活比较快,但由于篇幅有限,必须截取生活的横断面,加以描绘。 “短篇小说题材是没有禁区的。情节要有完整性。还要有吸引力。要做到情节有吸引力,就要留扣子,也就是说悬念。短篇小说比长篇小说更讲究构思。长篇是顺着时间、事件的发展而发展。短篇小说的结构要求一个字:巧。长篇小说像大河奔流。短篇小说像一个盆景,玲珑剔透。” 接着,他重点指导我如何刻画人物。因为在他看来,短篇小说成功与否,关键看人物是否塑造成功。 他多次信中辅导我创作。 是他提出建议,把湘江文艺小说笔会放在汉寿举办。那么多名人大家汇聚汉寿,促进了汉寿的文艺创作,给汉寿文学史上留下了宝贵的一笔。这也是令我记得他的原因之一。 与他在一起,可以狂饮,可以探讨,可以争论。他是个狂放不羁的人。他又是个很讲究细节的人。有一次,汉寿县委的领导到县招待所看望他,临送领导离开他房间后。他对我说:“小杨以后你要注意礼节。”我张大眼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教我:送领导走的时候,你要让领导走前面,你不能抢先出门。这是对领导的尊重。这是礼节。此前,我一个农村出身的人,一个牛背上开始创作的业余作者,哪里懂得这些。是与他交往后,他给了我不少这方面的指点。他是真心关心我的,不然他可以不说。 李启贤虽然没编发出我一篇小说,但他作为编辑,给了一个年轻业余作者实实在在的帮助。不仅教我作文,更重要的是教我做人。如果他不英年早逝,他肯定会给我更多、更大的帮助。我怀念这个好人。我永远地怀念这个好人。 2014年6月17日上午于长沙麓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