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被捧杀入京之后》 石州慢 画楼 【心期切处,更有多少凄凉,殷勤留于归时说。到得再相逢,恰经年离别。1】 台前一位小女孩弹着琵琶,幽怨地唱着词,高台上,一位身着青衣、眉眼昳丽的男子唰地一下打开折扇,闭着眼轻轻听着唱词。 那婉转的调子还未在耳边绕梁,就听到旁边偷偷溜出来听戏的小姐窃窃私语起来。 其中一位小姐听到离别,叹息了一声,道:“谈到离别,忠义侯离京有些许年了,不过现在我还能依稀记得那冠绝云京的容颜。” 另一位小姐也感叹道:“是啊,当年慕将军的容貌当真令人为之倾倒。不过,昨日家父上朝归来我偷听了他与兄长的对话。好像陛下下旨令慕小将军从云北归京,且明日便到。” 男子听到慕小将军这个称号,手中折扇一顿,美目轻扬,看向扶着玉雕栏杆叹息的小姑娘们。 刚开始开口的那位杏眸桃红的少女忍不住睁大眼睛:“此话当真?” 另一位容貌姣好的少女坚定道:“家父藏不住愁,昨日那般眉眼愁苦,这个消息应是错不了。” 听到此言,杏眸的女子绽开一抹笑,脸上浮上淡淡的红霞,她带着羞意绞了绞手帕,道:“慕将军容颜冠京,想必慕小将军的容貌也定是颜晔流光。” 她的密友见她一脸思春忍不住拿手帕点了点她的额,道:“别思春了,他归京可不是什么好事。别瞪我,我说得可是实话。他青涩时被封为正四品将军,可那时是忠义侯被贬云北之时。云北多战乱,多少人在战场中摸爬滚打都挣不出一个小小的杂号官职,而慕汉飞并未军功就得到四品将军,你说军营与敌国将领,有几个看得起他,而他年少气盛,你说他能咽得下别人给人下绊子吗?这是陛下对他的捧杀啊。” 青衣男子听到这番话,把手中的折扇放在桌子上,脸上也露出复杂的神情。 少女被这番话吓得心惊肉跳,她喝了一杯热茶,这才把那身冷汗压下去。等她冷静过后,问道:“你跟我一样常年待在闺阁,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女听言露出愁色,忍不住伸出手指再次点了点密友的额,“我偷听到的,且就算我未偷听,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啊。你看,若是男子想再买一房妾室,身为主母对她恩待有佳,不同于其他被打压的妾室,不消主母动手,其他的妾室就会因不平而下手。慕小将军当年被封如同片片雪花飘入云国,那是人尽皆知,幸好慕小将军安分守己也有能力挣出军功来配这个官职,否则这就是捧杀啊。” 青衣男子忍不住挑了挑眉,惊讶地看向那恨铁不成钢的少女。 且不说她大胆妄为地议论朝政,就单凭她把宅斗与朝斗联系起来,足以说明这女子的聪慧。 杏眸女子听言垂头丧气道:“还真是捧杀。”丧完,她忽然又恢复了精神,道:“之前是捧杀,如今都入京了,那就不是了。” 密友道:“在云北,慕小将军安分守己倒令人诟病,毕竟云北不比云京。可入了云京,在陛下眼下,众臣虎视眈眈盯着,就是没刺也能挑出刺来,而陛下再那么轻轻一挑,他不想身败名裂都难。” 密友见少女并未听懂,于是给她换了一个说法,“一个丈夫,他再没能力他也会护住他的妻子,可是他不愿护他妻子,甚至欲除之后快,哪怕妻子身份再高贵,也只能以死结尾。这种事,正妻逝去妾室抬平的事不就是此理嘛。” 青衣男子赞许地点点头:没错,整个官场依靠的是皇帝的宠爱。圣宠眷浓,哪怕罪大恶极亦或是初出茅庐,也能爬上这云国最高位置,可倘若圣情疲怠甚至生出厌恶,哪怕是功绩千秋也能掉落神坛之下,摔的寸尸不留。 那聪慧的少女见好友伤心,劝慰道:“慕小将军固然可惜,但世上又不是他一人容貌得承日月余辉,你听说过吏部尚书傅大人吗?他眉若秋水,眼如琥珀,面庞胜玉,唇红似朱砂。据说生了一双盛月之眼,只要一眼望去便令人生遍情丝。 ” 杏眸少女恹恹道:“哦。” 少女见密友被自己打击的神情厌倦,只好哄她道:“好了好了,我不打击你了。明日便是慕小将军归京之日,我带你偷偷瞧上一眼。” 杏眸少女一听,立马精神起来,她道:“真的?” 少女道:“当真。但你可必须给我管住你的心,他现在太危险了,你可不能喜欢。” ....... 这时,楼下的石州慢也已唱完,青年男子拿起桌上的折扇,翩然离开了画楼。 倘若那位聪慧的少女抬头相见,必感叹眼前这位“眉眼似秋水,处处含情眸”的美人与她口中的傅夜朝别无二致 ·这日是乞巧,但今年的乞巧却不如往日那般欢乐。 这长街既无红绸鲜花、物品琳琅,也无放摊晒书、携手同游。 有的是号角吹响长街,百姓分列两侧,面容严肃,不敢轻语。 今日乞巧恰好是忠义侯世子慕汉飞归来的日子。 马蹄响起,灰尘中掺杂着浓厚的血腥,朝着行人扑面而来。 随着马蹄声的接近,人群后方一座阁楼中,一人身着系着缀白玉纽扣大带的天蓝色的道服,身姿飘逸从容不迫,踩着那马蹄声,一步一步迈上阶梯。 傅夜朝走到栏杆前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前方来的仗队。 在前方开路的是皇上的近卫。近卫护队,是当年最受宠的国舅爷也未曾享受过的待遇。这么一瞧,那捧杀之意骤然浓烈起来。 近卫之后,便是一位身着大红袖袍外罩全身甲的小将军。 那小将军剑眉星目,眉骨如削,紧贴的铠甲勾勒出清隽的身材,整个人宛如上好宝剑。但他面色严正,抿直唇,骑着宝驹缓慢却沉重地往前行驶。 傅夜朝勾起嘴角,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物,不顾行军,朝着前方的小将军就掷了过去。 一抹红色在空中划出凌厉的风声。 小将军一旁的近卫耳朵一动,意识到有东西袭来,旋即拔剑准备挥剑格挡来物。 但剑未拔出,只见慕汉飞脚步尖轻点,铠甲一闪,那东西便被慕汉飞拿在手中。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慕汉飞已安然坐在马背上,手中拿着一个娃娃。 慕汉飞看了一眼手中精致的娃娃有些奇怪,不知为何,特别眼熟。 他抬眼朝掷物处看去。 一位面如白玉,眉眼昳丽的少年扇着折扇正朝着他笑。 慕汉飞看向傅夜朝。他脑海中一片恍惚,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抹身影倏然浮现在眼前,奇异般地与此人重合。 但未等慕汉飞想起那熟悉的身影是谁,那抹红色便从他眼前掉落,打断了他的思路。 慕汉飞忍不住顺势看向手中的娃娃,心想:娃娃,红绸....... 他似乎想到什么,朝一旁的近卫问道:“征鸿,今日是什么日子?” 牧征鸿道:“今日是七夕。” 话音刚落,和慕汉飞身上同样的红丝绸纷至而来,落满了一众将士。 随慕汉飞进入长安的将士多是云北人士,从未见过这种红绸满天的场面,纷纷抽出刀剑。 慕汉飞一听这是乞巧节,瞬间懂得这手中的娃娃是何意,更懂这漫天红绸是何意。 他高喊一声:“把刀都给我收回去!” 话落,慕汉飞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生起一丝讶意,旋即一股恼意浮上脑海。 但他很快把这股恼意压在心房,恢复原本严肃的脸,冷冷看向傅夜朝。 傅夜朝特意选在高台,露出他那张张扬的脸,轻摇手中的折扇,笑着高声道:“慕小将军,替我向慕小姐问好。” 说完,合上折扇,便将这扇扔向慕汉飞。 慕汉飞情绪丝毫不动地接住扇子,打开一瞧,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傅夜朝。 这时,一串马蹄声响起,慕汉飞转头望去,一位身着铠甲气质温和的少年朝他走来。正是平虏将军锦渡。 慕汉飞转头看向他,“你不是陪着绡绡吗?” 锦渡停了马,道:“大哥,绡绡让我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慕汉飞神色严冷,原本就板紧的脸此时更如石雕般,他看着手中的磨合罗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想了半天,咬牙平调道:“无事,只是遇上一个登徒子罢了,告诉绡绡不要担心。” 说完,把那磨合罗扔给在一旁随侍的侍卫,在锦渡惊愕的表情下,道:“收好。” 话毕,他挥手做出行军的动作,高声道:“继续前进。” 慕汉飞坐在马上,那张严肃的脸,倘若细看,他在微微发着颤,发着气颤。 他想过此次归京他会遇到许多羞辱之事,但没关系,冲他来便好,但他委实没想到,竟然是冲绡绡而来。 想到此处,慕汉飞忍不住抬眼看向前方的云际,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 实在不怪慕汉飞气极。 这磨合罗呀,是乞巧节特有的娃娃,代表喜爱之意,多是男子送给女子表达心意之物。 那人当街扔磨合罗,还要他替那登徒子跟妹妹问好,看似是情趣,实则很不尊重刚刚归京的慕玉绡。而这完全在慕汉飞怒火边缘处挑逗。 但更令他难受的是这磨合罗他还不能随手扔掉,因为这是那姓傅的所赠。 要是其他什么人,慕汉飞都完全可以拿剑一把把这磨合罗挑坏。 可惜,偏偏是他什么都不能做的傅夜朝。 傅夜朝备受当年太子宠信,年纪轻轻便掌管着吏部,如此而成为他入京须小心翼翼对待的人物。 不止如此,他父亲傅丞相还与他父亲忠义侯交好,如此他需重礼相待。 念到此处,慕汉飞忍不住蹙起了眉头,长辈交好,虽不强求晚辈如之,但面上维持和睦却是要的。他知这位傅尚书恣意妄为,但为何偏偏在今日,不顾长辈之间的交情,扔掷磨合罗呢? 慕汉飞还未想通,忠义侯府远远便出现在眼前。慕汉飞对牧征鸿点了点头。 牧征鸿立马明白何意,他掉转马头,朝慕小姐车轿处驾去。 慕汉飞不仅有将军之位,亦有忠义侯世子之名。 忠义侯全家多年前奔赴云北,常年未归。此次归来,他尊礼也是为了谨慎,必要先面圣上。 到了云门,慕汉飞刚要下马,一旁的侍卫长便向前抱拳行礼道:“慕小将军,太子已下令,无需下马进宫,可驰马前行。” 慕汉飞心中一顿。 当今云国陛下因身体不适,如今是由太子主持朝中一切。 可这位太子还未见过他,便给予驾马入宫的优待,这是拉拢还是跟那年的陛下一样对他捧杀? 慕汉飞心中转了几道弯,但他面色不显,抱拳向此侍卫道谢道:“那就请大人替本将军多谢太子殿下。” 慕汉飞话音刚落,一道清寒却含情的声音先跃过马轮声传到慕汉飞耳中。 “慕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傅夜朝已把那身天蓝道袍脱下换上大红朝服,用扇子挑着缀满贝壳珊瑚的绸帘,向慕汉飞打招呼。 慕汉飞一见傅夜朝首先便注意到大红朝服旁的佩剑,瞳孔为之一震。 他知傅夜朝受太子重宠,但他所预想的还是不如亲眼所见。云国规定,所有官员不得佩剑入宫,而傅夜朝却明晃晃陪着上好的龙泉短刃,足见太子对他的重视。 惊讶在慕汉飞内心也只是一瞬。 慕汉飞下马朝傅夜朝行礼道:“傅尚书。” 傅夜朝那双狐狸眼勾起,他朝一旁的侍卫道:“既然此次本官遇上慕小将军,那就无需你们领路。凭本官与慕小将军的情谊,本官亲自为慕小将军领路又有何妨?” 侍卫长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被傅夜朝狐狸眼一瞥,便闭口不言,恭敬退了下去。 慕汉飞:.......情谊? 慕汉飞虽不懂这傅夜朝葫芦里买得什么药,但见他盛意,的确不好推脱。 慕汉飞抱拳行礼,道:“那就多谢傅大人了。傅大人,请。” 傅夜朝的狐狸眼勾了起来,笑道:“慕小将军,请。” 说完,扇子一收,轿帘垂下,一旁挂着的玉佩与贝壳相撞,发出清亮的响声。这清亮之音,随着轿子前行,不绝于耳。 慕汉飞看了一眼那马车,旋即上马跟了上去。 一入朝廷,只见一群老头子盯着他,眼神尖锐,又带着一丝丝得意,像是找出了他的过失,准备给他一个下马威。 慕汉飞眉头一跳,暗感有坏事发生。 果不其然,太子殿下一到,一位言官便出列,道:“殿下,老臣有事要奏。” 太子殿下一旁的福公公连忙道:“巩大人,今日是慕小将军归京之日,按理应是........” 福公公还未说完,他就被那位巩大人打断。 那位巩大人冷冷瞥了一眼慕汉飞,道:“老臣启奏得就是慕小将军。” 说着,他看向慕汉飞,道:“老臣要参慕小将军慕汉飞不仅延误觐见时间,亦当街停马收红绸且衣冠不整,扰乱秩序目无王法。” 慕汉飞听言眼皮狠狠一跳。 他暗暗呼出一口气,出列下跪请罪道:“末将慕汉飞特来请罪。但事出有因,容末将上禀。” 坐在高堂的太子殿下开了口,道:“爱卿平身,禀。” 慕汉飞站起身道:“入京前末将偶遇一队黑衣之人,他们运着十几辆棺材。此事本无大事,但那帮黑衣人却突然向末将袭击。出于解决,故耽误了行程。” 说完,他再次跪下,道:“万般理由,终是误期,请殿下降罪。” 这时傅夜朝却出了列,他向前行了一礼道:“殿下,臣有事想问一下慕小将军,请陛下允许。” 沈寒看了一眼傅夜朝,道:“允。” 傅夜朝转身看向慕汉飞道:“慕小将军,请问你们是在何处遇到那帮黑衣人?” 慕汉飞想了想,道:“京南槐微林附近。” 傅夜朝听言变了脸色,掀袍跪下道:“殿下,臣认为此事慕小将军不仅并无罪责,甚至有立功之兆。” 那位巩大人冷哼道:“傅大人,老臣知慕将军与傅丞相多年故交,傅大人你对慕小将军也有幼时之情。偏袒之意可谅,但这是在朝堂之上,不是傅大人包庇之地。” 傅夜朝看了一眼巩威,狐狸中泛着冷光,道:“殿下,巩大人说的是,朝堂之上只为公心而非私利。” 慕汉飞暗暗皱了一下眉,他听出傅夜朝下跪请示铿锵话中那暗含着的讽刺之意。 虽他不知功何在,但这人一上来就对他横加指责,对傅夜朝的话妄加揣测恶意相向,的确更令他生厌恶,生恶同时也令他感觉有些可疑。 傅夜朝这话不仅是在讽刺这人,更像是在暗中告诉他,对,你想得没错,这老匹夫对你不怀好意。 巩大人也听出傅夜朝的讽刺之意,他怒气冲发道:“你.......” 还没等这位言官发火,沈寒一句话让他把火收到腹中自燃。 沈寒道:“两位爱卿先平身。”说完,他看向傅夜朝道:“傅爱卿,此事何看?” 全然不在意被气到的巩言官。 太子发了话,巩桂再也气,也只能先静默。 傅夜朝答道:“这京南槐微林是一片坟场。” 巩桂讽刺一笑,“傅大人不愧见多识广,连这偏远坟场都知道,这是提前找好墓地了吧。” 傅夜朝回敬道:“本官博见广闻是陛下与云国百姓都称赞的事,巩大人就不必当着慕小将军的面特意夸赞本官了。” 慕汉飞:........ 傅夜朝狐狸眼微微勾起,继续道:“至于墓地,那槐微林是上好的风水宝地,本官才二十刚出,不像巩大人即将功成身退化为一抔黄土。不急不急。” 慕汉飞低下了头,暗道:好毒啊。 这位巩大人一看就是一只出头鸟,还是注定被抛弃的那种。这种人何来的功成名就。 他是在追求功名,可惜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只是一个跳蚤,被人操控着来回蹦跶罢了。 既无成就,又日薄西山,对这位巩大人来言可是重击。 果不其然,巩桂差点儿被傅夜朝气得吐血。 傅夜朝继续道:“可正是因为这是风水宝地,我朝建立前不少达官贵人纷纷在这槐微林立墓。甚至,把祧庙迁建至此。” 众人无声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瞬间明白了傅夜朝的意思。 祧庙偷迁,必有大祸。 礼部尚书立马出列启奏道:“殿下,臣请奏请慕小将军把此事细细讲一番。” 慕汉飞面露难色。 他虽然当时有意识留几个活口,但他们见不敌纷纷咬药自尽,一个没剩。 根本没法儿审。 至于棺材,他本想令将士们把这些棺材就地埋下,但将士们一抬发现重量不对。 掀开一瞧,都是空棺。 慕汉飞再次跪下据实上报。 沈寒听完,皱起了眉头。 他道:“傅爱卿所思有理,此事甚疑,应立案排查。如此,便交由傅爱卿全权处理。” 傅夜朝行礼道:“此事也与慕小将军有关,请殿下允许慕小将军同臣一同查案。” 说完,狐狸露出苦笑,他道:“微臣不怕殿下笑话,此事臣恐有生命之危,于是这番公事难免怀有私心。故请陛下准许慕小将军保护臣的安危。” 沈寒道:“准。” 慕汉飞:........ 巩桂不死心再次请奏,“纵使延期有因,但当街停马衣冠不整........” 沈寒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说。 他道:“本宫依旧记得当年京破翌日,傅丞相与慕将军携马游街时红绸纷然而至的盛状。今日慕小将军长街收绸,让本宫又忆起当年慕将军的风采。本是桀骜少年郎,就该意气风发。红绸而已,无妨。” 沈寒一说完,福公公立马懂得了沈寒的意思,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巩桂见太子毫不在意,只好忿忿不平地瞪了慕汉飞一眼,退了下去。 一下朝,慕汉飞长呼一口气,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这时,一股掌风突然袭来。 慕汉飞眼一寒,立马抓住来袭的手腕。 ※※※※※※※※※※※※※※※※※※※※ 后来 慕汉飞:那磨合罗你是扔给谁的? 傅夜朝:自然是扔给你的。 慕汉飞:肆意妄为,不要脸面。 傅夜朝:要脸追不到人。 ps:磨合罗在此处是布娃娃。 1来自张元干的《石州慢》 此文架空,也是第一次写微微偏剧情流的文,不当之处,请多多担待。 开文啦,如果喜欢,请收藏啊!给你们笔芯! 另:祝大家五一快乐,学好吃好玩好,痛痛快快,同时注意出去玩要记得戴好口罩,做好消毒工作。 表浅 慕汉飞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傅夜朝,道:“傅大人,您这是偷袭偷上瘾了吗?” 傅夜朝被慕汉飞捏着脉上的命门也不显惧恐,依旧笑眯眯道:“慕小将军可是说笑了,本官从不做偷袭之事。此番伸手只是想替慕小将军整理衣冠而已,并无别意。” 慕汉飞松开抓住傅夜朝的手,道:“傅大人恐怕是记性不好。容属下提醒一下傅大人,今日长街之上,傅大人朝属下扔掷磨合罗与折扇。” 傅夜朝也不当没做过此事,大方承认道:“恐是慕小将军记忆有差。长街扔掷之人,的确是本官。但本官当着千万百姓的面,且昭昭白日,处于前方。这哪里算的上是偷袭。” 慕汉飞:........ 慕汉飞一噎,他如此傅夜朝竟理直气壮。 慕汉飞淡淡道:“傅大人名不虚传,果真倒是敢作敢当。” 傅夜朝把手收入袖中,笑道:“本官啊,向来光明正大。为官如此,为人如此。” 他嘴唇微抿勾出笑意,从袖中拿出折扇,翩翩一扇,爽然道:“对待感情嘛,也是坦坦荡荡。” 说完,他又道:“对了,本官多年也未见绡绡了。本恐云北多沙伤人,今日一见慕小将军,便知绡绡必更加美妖娴雅。” 此刻,哪怕傅夜朝着一身正然朝服,可他那狐狸眼流着情光,这扇子再那么一摇,正气丝毫不见,倒是风流倜傥地很。 慕汉飞:........ 沉默良久,他道:“劳烦傅大人还记挂家妹,家妹一切安好。” 傅夜朝也忽然沉默一下,倏然把扇子一收,冷声道:“绡绡百岁之时本官只从某人怀中抢过匆匆抱了一次。如此短暂,自然惦记。” 慕汉飞察觉出傅夜朝有些生气,但他自觉按理生气的人应是自己,且就算是自己也未曾越矩,为何他却一脸的不高兴。 慕汉飞心觉此话无法回答,多说便是错,于是向傅夜朝行礼道别道:“今日刚回云京,忠义侯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请傅大人容许属下先行一步。”说着臂甲在空中划出冷厉的风声,旋身就走。 傅夜朝见此,折扇一收,手再次伸向慕汉飞。 慕汉飞脚尖一并,脚尖轻触,身子往一旁一飞,躲过傅夜朝的手。 他本想伸脚一踢,但想到这人是个文官,又是太子宠臣,便收了脚。 可没想到傅夜朝手势一变,在他收脚轻咳,傅夜朝已经搂住他的腰,嘴角一勾,扶起了慕汉飞。 慕汉飞被他搂腰,见着有些熟悉的动作,一股战栗自尾骨传遍背脊。 例外的,有些痛,心脏还有些痒。 慕汉飞脸色青了一下,他腰部用力直起身,从傅夜朝怀中退出来,惊愕地看向傅夜朝。 他想问我们之间是不是见过,但还未等他说出口,就瞬间呆在原地。 傅夜朝从容地收回手,勾着眼,含着春情道:“都说这楚王爱细腰,本官头一次懂楚王之乐。若是日日夜夜都可搂着这细腰,那当真是人间最大的幸事。” 慕汉飞:....... 他没看错,那是余桃之情的眼神,而且再加上那番话,他更不可能理解错。 他常年征战,又是在云国与质国的边境,那边民风开放,也不少见与男宠。但他没想过在这云京有人也爱此风。 谁都知,当今陛下十分厌恶男宠之风。 傅夜朝拿出扇子,依旧从容不迫地轻扇着。 慕汉飞愣愣地看着傅夜朝良久,耳边回响起一句话:“不,我心期之人的心期之人是我。” 沉默良久,慕汉飞开口道:“傅大人你究竟是........” 你究竟是谁? 傅夜朝折扇一收 ,打断了慕汉飞的话,他好像是故意转折慕汉飞的话,道:“我瞧着慕小将军并不惊讶,看来是曾见过这分桃之情,且此人与我相似。可慕小将军,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慕汉飞抿紧了唇,顿时楞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傅夜朝也不想逼他,伸手从容把别在他铠甲中的红绸抽出,洒然道:“慕小将军,人生短暂,本官只想纵|情。” 傅夜朝认真看向慕汉飞道:“我对你,不会欺骗,也绝不欺骗。自然信不信由你。淑清,欢迎回京。” 说完,也不顾慕汉飞全身僵硬,拿着那红绸在他眼前翩然离开。 慕汉飞望着傅夜朝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记忆中,一人的身影,扰地他浑身发冷。 慕汉飞茫然骑着马回了忠义侯府。 一到忠义侯府,牧征鸿立马奉上信封。 牧征鸿道:“将军,傅大人派人送了一封信,说下朝时忘了转交将军,并说丞相夫人特意宴邀名士,过几日为将军与小姐洗风。” 慕汉飞冷着一张脸接过那张信,撕开大致浏览一番,内容大致与征鸿所说一样。 信上不出意外是傅夜朝的字。 慕汉飞未说话,只是揉皱了这青笺,扔到了牧征鸿怀里。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僵住。 慕汉飞顾首道:“征鸿.......”他眉间锁着消不尽的怀念与痛意,“你觉不觉得傅夜朝像.......” 牧征鸿把信捋平,道:“不像。” 慕汉飞噎了一下。 牧征鸿认真道:“将军,末将与他比将军的时间长。亭台掷物,末将也差点把大人错认成他。” 牧征鸿顿了顿,目中既含着对兄弟的思念之情,又怀着对他的恨意,目光冷热交加。 他严肃道:“可是将军,他一逃兵怎么会是身具杜渐防微匡扶天下之才的傅尚书?将军,他,不会回来了。” 慕汉飞攥紧了拳。 牧征鸿此番话似又让他回到那年。 那年寒夜,木炭在炉中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而那人掀开帷帐,他原本以为他是来放他出去的。 可那人静静看了他一眼,掀开战裙,跪下行礼。礼毕,他沙哑道:“将军,等我。” 自那,再无踪迹。 慕汉飞松开了拳头,道:“对,他怎么可能是养尊处优的傅夜朝。” 说完,慕汉飞再不停住脚步,径直去了书房。 当晚,大门被敲响。 奴仆打开门,只见一黑衣人冷着脸道:“我要见慕汉飞。” 奴仆一听,心想你是谁啊,竟敢对慕小将军直呼其名。 但奴仆还未开口,只见那人拿出一块腰牌。奴仆一见,惊了一下,瞬间恭敬地把人给请了进来,道:“大人请进,小人这就派人去禀告将军。” 慕汉飞正在卧室研究兵法,敲门声响了一下,只听牧征鸿道:“将军,傅大人请见。” 慕汉飞把兵书放下,站起身,打开门,问道:“傅夜朝,这么晚他来做什么?” 牧征鸿道:“傅大人单身前来,想必有要事相谈,故末将只是先来请示将军。” 慕汉飞在心中思虑了几番。 深夜前来,是槐微林之事,还是........ 可不管如何,人来还是需要见的,这样才不失礼。慕汉飞道:“走。” 到了书房,却不见傅夜朝的踪影。 慕汉飞眉头还未皱起,一道凌厉的风便从一旁穿来。 慕汉飞拔剑横在鬓侧相阻,但此时一道白扇甩过,挡住正冲慕汉飞蝶骨刺去的银针。 啪—— 扇子掉在地上。 “反应迟钝,不适近卫。”傅夜朝把黑色披风扔给在一旁的牧征鸿,对他作了评价。 慕汉飞:........ 慕汉飞把剑插入剑鞘,冷声道:“傅大人,深夜前来只是为了教训属下的侍卫吗?” 傅夜朝此次没露出嬉皮笑脸的脸,而是同样冷着一张脸,讽刺道:“我深夜前来自然不是为了教训他。他什么水平,我早已知晓。” 牧征鸿:....... 傅夜朝正色道:“这次前来,自是有要事相告。” 牧征鸿一听,便准备抱着傅夜朝夜衣退下。 谁知傅夜朝却开口道:“留下,此事与你也相干。” 慕汉飞脸色也正色起来,他道:“是槐微林的事吗?” 可是,既是槐微林,与征鸿又何关? 傅夜朝冷声道:“此事与绡绡有关。我收到消息,霄国那边要对绡绡出手。” 慕汉飞变了脸色,他忍不住逼向傅夜朝冷声道:“傅大人,请慎言。家妹只是一个二六女娃,霄国.......” 但看着傅夜朝担忧的脸色,慕汉飞住了口。 他,他不该怀疑他口中的话....... 傅夜朝的脸冷若寒冰,他眼中浮现出失望,旋即愠声道:“淑清,你认为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傅夜朝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乍一听有人对绡绡动手,还是霄国人,他自然不信,会动怒。 可是,那人是他啊,面无表情脸下的着急与不安从不作假,他不该怀疑,所以他住了口。 傅夜朝对同样变了脸色的牧征鸿道:“征鸿,加强绡绡的防守。” 牧征鸿抱拳道:“诺!”说完,转身便朝后院跑去。 傅夜朝冷着眼撇头道:“梅盛,跟上,切勿打草惊蛇。” 一道黑影闪过,发出索索的风声。 慕汉飞行了重礼道:“多谢傅大人前来告知。” 傅夜朝拂了一下袖,坐在一旁硬木墩上,拿起茶杯倒了一杯凉茶灌入了腹中。 慕汉飞刚想拦下,但傅夜朝已喝尽,只好闭了嘴。 良久,慕汉飞把扇子从地上捡起,拔出那根银针,鞠躬道歉道:“傅大人,是我以小人之心揣测君子之腹。望傅大人多多海涵,莫要把怒言记在心中。” 傅夜朝看了一眼慕汉飞手中的扇子,道:“淑清,我说过我绝不欺你。我知道这需要时间,我等你。” 慕汉飞观察折扇的目光一顿,有些哑然。他拿扇子主要是看上面的针来确认傅夜朝的身份,但很显然,傅夜朝误会了他。 傅夜朝又拿出一把折扇摇道:“淑清,此番入京,既是云北对朝廷的交代,也是你为以后长期行军生涯打下牢固朝内的支持基础。淑清,你要知道,这朝中,唯我可信。” 慕汉飞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傅大人坦坦荡荡,我也不妨直说。傅大人一入京便引起我的注意,朝堂之上替我解围,此次绡绡的事,也多谢傅大人。” 说完,他抬起眼看向傅夜朝。 就如征鸿知道傅夜朝具有济世之才,他也知道。 朝堂之上,眼前之人说过他的才干举世瞩目。 没错,的确惊才艳艳。 养病多年,一朝入世,便解决了西南粮草不足问题。且自他入朝以来,朝廷再无帑藏空竭。 云国的辉煌,更是离不开此人提出的种种措施。 但更因如此,他不懂。 他只是一个小小戍边将军,顶多忠义侯世子的头衔吓人。 可眼前之人,世人皆知傅尚书治世才华,无人知他也是傅丞相之子。 慕汉飞想到他养病多年,沉思良久,开口道:“可是,傅大人为何助我,因为我们父辈的交情?还是因为男色?可是,傅大人,你入世多年应该比我都清楚,这些靠不住。我不知我们忠义侯府对傅大人到底用何用处?” 傅夜朝扇子一收,站起身来,定定看向慕汉飞,道:“你真的以为我这般对你是因父辈之情?那是不是太表了?你真以为我只是看上你的容貌........” 他凑近了慕汉飞,扇子一放,遮在两人侧脸。 他贴耳咬牙道:“慕汉飞,那是不是太浅了,嗯?” 刺杀 慕汉飞瞳孔放大,僵住了身子。 良久,他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这话是替现在的自己问,也是替从前的自己的问。 你到底想要什么? 可他心中,却浮现出炳炳显显的答案。 傅夜朝扇子一收抵着慕汉飞的心口,道:“君有烈酒,我心为器。淑清,这酒,你不能独酌,也不能与别人对饮。我把心分你一半,你只能与我对酌!”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瓦裂声,打破了这微微暧昧的气氛。 傅夜朝收回扇子背在身后,眼神一凛,骂道:“两个蠢货。” 说完,他道:“绡绡有危险。” 慕汉飞此时也回过神,听到外面的打斗声,顾不上心中如擂鼓般的心跳,扶住剑就往慕玉绡厢房赶。 一到厢房,牧征鸿便被那黑衣人从房顶踢了下去。 慕汉飞一把扶起牧征鸿,便拔剑飞到那屋脊上。 那人把傅夜朝带来的那人也踹到地上,见慕汉飞上来,滴着血的剑指向慕汉飞。 慕汉飞拿剑直刺来人喉咙,那人用剑一挡,脚便踢向慕汉飞的脚。慕汉飞用剑格着,脚往侧边一转,腿上用力直朝来人腰部。 那人见此,脚尖一点,在空中翻了一下。 两剑摩擦发出铮铮刺耳的声音。 傅夜朝拿着扇子往慕玉绡房间一扇,原本有些醒意的慕玉绡又昏睡过去。 梅盛捂着腹部的伤口拿着剑正准备往前冲,就被傅夜朝一把折扇挡在前方。 梅盛看向傅夜朝,焦急道:“主子........” 傅夜朝冷冷看了屋脊上的黑衣人一眼,道:“高手过招,莫去送死。”说完,他扔给梅盛一瓶药,道:“去跟征鸿处理一下伤口。” 梅盛焦急道:“主子,此人功力颇深,您.......” 但傅夜朝却不如之前那般急躁,他倚着檐柱,潇洒地摇着扇子,望着月道:“虽过七夕,月已成弦,可这皎洁缺不输七夕。朗月清风,侧有香花所伴,眼前又有美人舞剑,就算良辰美景也比不上如今。千载难逢,自要欣赏一番。” 梅盛:...... 主子,您竟然把你死我活的对打称之为美人舞剑!!!!!! 前方慕汉飞与黑衣人的打斗已进入焦灼。 黑衣人的功力要比慕汉飞深厚,但不知是否之前与牧征鸿等人的对战消耗了他大部分体力,他渐渐落了下风。 慕汉飞也注意到那人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攻势渐激。 此人得生擒! 慕汉飞收了剑往后一退,黑衣人砍了一个空,脚下乱了一步。而慕汉飞后退时用剑尖勾起一片青瓦朝着黑衣人的小腿就掷了过去。 不过此时,发生了一个变数。 黑衣人应是有人接待,那人见黑衣人过了时间未回,便前来寻他。没成想,到了这里一瞧,自家主子已快被人活捉。 见此,他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想着把其中药粉往慕汉飞那边扬去。 那人一来,傅夜朝便注意到声音不对。 他一改之前的慵懒,收了扇往来人心脉处掷去。 扇柄打中他的心脉,他发出一声闷哼,手一松,未拆开的药瓶从手中滚落。 慕汉飞一瞧,这是良机,提着剑纵身朝两个黑衣人飞去。 可谁知那药瓶脆得很,一落青瓦便碎了一地,药粉自青瓦处扑向慕汉飞。 慕汉飞躲避不及,不小心吸了几口,顿时腿筋发软。他立马把剑插在瓦缝之间,这才未从屋脊上滚落下去。 那人在见此,一手扶着心脉,一手扶着黑衣人落荒而去。 傅夜朝眼又冷了几度,脚尖一点,使了轻功,纵身朝慕汉飞飞去。 一道屋脊,傅夜朝并未着急把慕汉飞带下来,先是探了一下脉,见只是普通的软筋散而非毒物,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慕汉飞的腰带他飞了下来。 牧征鸿捂着伤口赶了过来,他焦急喊道:“将军........” 没等他说完,傅夜朝寒着声道:“淑清没事,你先去看一下绡绡。你可真行,黑衣人来之前也不知先把绡绡转移。” 牧征鸿噎了一下。 慕玉绡因身体原因不喜别人在旁伺候,他刚来的确有时间可以把小姐转移。但这必定是闺房,他不方便进。 慕汉飞急道:“先去看看绡绡如何,别吓到她。” 傅夜朝拿出一药瓶,用手一沾在慕汉飞鼻前一抹,没好气道:“我用了药,绡绡已经安睡下。”说完,他补充道:“我知绡绡体质,放心,不伤她。” 他说完,不经意间往慕玉绡房间瞥了一眼,眉间压着重重愁苦。 慕汉飞听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缓了一会儿,慕汉飞直起身朝傅夜朝道谢道:“多谢傅兄此次前来相助........” 他现在实在不知该如何,只好先用傅兄这一称谓称呼傅夜朝。 但傅夜朝听言,原本冷冽的脸更如寒冰。 他把慕汉飞交给牧征鸿道:“扶你家将军先去休息。梅盛,你留下来保护绡绡。” 他说完,行礼朝慕汉飞道别,“已是深夜不便打扰,告辞。” 傅夜朝抬起头深深看了慕汉飞一眼,拂袖就走。 慕汉飞不知自己又惹到他哪里一点,只好开口喊道:“傅兄,你生气了吗?” 傅夜朝停了下来,但他没有回头。 “我想要的,我想你很明白。我知道,时间实在太短。没关系,我等你。” 说完,扇面铺开,在众多人眼前一晃,落地时,傅夜朝已经不见。 慕汉飞挣脱牧征鸿扶着他的手,走向前,把这把折扇捡起。 扇面一开,一股药香袭来,淡淡的,很舒服。而扇面上,则又是“傅夜朝”三个大字。 可这字却不同之前那般张扬,而是含着蓄蕴着情。 翌日,慕汉飞见慕玉绡的脸色不见一丝青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牧征鸿道:“将军,傅大人来了。” 慕汉飞一怔,他原本以为经过昨天,他可能生气不见,没想到这么早就过来。 慕汉飞道:“快请傅大人进来。” 慕玉绡从书中抬起头来,问道:“傅大人,哥哥,哪位傅大人啊?” 慕汉飞摸了摸慕玉绡的头,温声道:“他是父亲好友傅丞相之子,也是哥哥的好友。一会儿见面,记得喊傅哥哥。” 傅夜朝踩着慕汉飞的尾音进了书房,他一来就蹲在慕玉绡的面前,眨着他那双狐狸眼,道:“对啊,小绡绡,我以后是你兄长的至交好友,得喊我傅哥哥。” 慕玉绡第一次见这般男子,有些招架不来,求救般看向慕汉飞。 慕汉飞也淡淡无语。他不懂,这人怎么对着谁都摆出那张魅惑脸呢? 不过,见他如此,慕汉飞忐忑一夜的心也平静下来。 傅夜朝拉起慕玉绡的手,给她套上一个空心桃红玉镯。他道:“这玉中的药有养身之效,要一直戴着,知道吗?” 慕玉绡无措地看向慕汉飞。 慕汉飞点点头,“这位哥哥在你满月时抱过你,就当你迟来的满月礼。这是份心意,收下吧。” 慕玉绡点点头,乖巧地朝傅夜朝行了一礼,道:“多谢傅哥哥。” 傅夜朝见她如此乖巧,忍不住捏了捏她发髻垂下来的丝带。而慕玉绡似乎也不见生,捏着傅夜朝的宽袖对着他笑。 傅夜朝转头望向慕汉飞,道:“绡绡的老师是何方人士?现在还教导否?” 慕汉飞抿了一下唇,答道:“绡绡曾受我一兄弟的指导,但后因战乱便离散。现在并无何人教导。” 傅夜朝一把把慕玉绡抱起身道:“那我便来教导绡绡,可好?” 慕汉飞洒然一笑,道:“甚好。” 随即,慕汉飞问道:“傅兄此次前来,不止是因绡绡吧,可是因槐微林。” 慕玉绡一听便知两人有事要商,她不着痕迹地捏了一下傅夜朝的耳垂,示意他放她下来。 傅夜朝呆愣了一下,随即那狐狸的笑容像涟漪般在他脸上扩散。 傅夜朝把慕玉绡放下,见她出了书房把门关上后,傅夜朝这才开口道:“昨夜你可以看出,黑衣人的武功带着霄国的色彩。” 昨夜他未出手也是在观察来人的五路,前几招的确是云国武数,可后来那用剑勾回,便带着霄国特有的弯刀色彩。 慕汉飞认同道:“的确是霄国路数。” 但他也不解。 绡绡不过是十之一二的女童。在云北偶尔就节日才出去一二,平常多在府中。 昨夜那黑衣人功力不输父亲,在霄国也应是位高权重之人。如此地位,就算再恨慕家也不应对一个小孩儿下手。 慕汉飞怀疑道:“可有没有可能是朝中之人出手?” 之前他隐约听过慕家与巩家不和,但因一直在云北感受不深,但此处一入朝他就被巩家针对,而慕汉飞也在提醒他巩家不怀好意。 故,如此无下限的事,巩家是最有可能的。 傅夜朝一听,他便知慕汉飞把他的话记了心。 心情,难免有些雀跃。 不过,这问题得回答。 傅夜朝否定道:“巩家对直接对你出手,他的脑子还没考虑到对绡绡出手。相反,我更偏向是霄国那边。” 他皱起了眉头,道:“就是不知是何目的。但战场原因可能性太小。总之.......”傅夜朝眼中露出了杀意,“伤害绡绡的,必死!” 慕汉飞未被傅夜朝这语气惊住,相反,他十分认同。 忽然,他惊讶道:“莫非,你认为槐微林的事也是跟霄国有关?” 前脚槐微林祧庙迁坟,后脚绡绡刺杀。 而且两波人都算得上来路不明。 但若真是霄国,这般做,岂不是打草惊蛇自报门户? 但若不是霄国,如此对待慕家,目的为何? 傅夜朝的眉头皱得更甚,他道:“与其在这边猜疑,倒不如我们直接去槐微林看一眼。” 慕汉飞看了傅夜朝一眼,道:“当时除了空棺什么都不剩,如何查?” 傅夜朝眼中晦涩纷过,他道:“那就查尸问棺。” ........ “将军,果然不出您所料,他们铩羽而归。” 被称将军的人放下手中的兵书,道:“是我们的人把消息传递给慕府的吗?” 小兵摇摇头,道:“回禀将军,非我们的暗桩。此事,好像是慕将军去看慕小姐正好遇到,这才成功解决。” 那将军冷哼一声,道:“出手如此仓促,当真是恨不得慕玉绡死。”他站起身来,继续问道:“祧庙可安排妥当?” 小兵恭敬回答道:“已全部安排妥当。” 那将军勾起了嘴角,道:“继续按计划行事。” ※※※※※※※※※※※※※※※※※※※※ 鹭 莲:请问婚后日子里最喜欢的场景是什么。 傅夜朝:口口口。 鹭 莲:我并不是很想做完形填空...... 慕汉飞低头细想一番,答道:浮生偷得半日闲,我们躺在桃树下,挖出绡绡酿的酒,用他特意做的珊瑚缠绕贝壳状的酒杯,大醉一场,酣睡细草上,任桃花如雪轻柔落在脸上,染一身花香。 傅夜朝:嗯,那样很幸福。 漏泽园 啪—— 傅夜朝打开折扇在腹部慢慢扇着,脚步轻缓,天蓝色的道服拂过已经青雉的野草上,大带与丝绦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飘逸在两侧。 慕汉飞特别无语地看向傅夜朝。 此人那里是来查案的,分明是来踏青的。 傅夜朝自然注意到慕汉飞看他的眼神,他勾起眼笑道:“淑清,怎么了?” 慕汉飞拿剑指了一下前方那边槐树林,道:“前方就是槐微林了。你跟紧我些,小心埋伏。” 傅夜朝听言,走了几步,靠近了慕汉飞,道:“淑清这是在担心我?” 慕汉飞冷哼一声,嘴硬道:“我干嘛担心你。你轻功上乘,我指不定还得等你救我。” 听慕汉飞提到他的轻功,傅夜朝摇扇的手一顿,随即他回了这打趣,道:“不敢当。不过淑清放心,我丢下谁,我都不会丢下你和绡绡。” 像是意有所指,慕汉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 他仔细听了一下前方的鸟鸣,蹙着眉看向前方。 傅夜朝也停下手,仔细听着前方的动静。 慕汉飞回头朝他点了一下,傅夜朝做了一个懂的姿势。 两人放轻脚步,慢慢向前走去。 “嘶~呲~嗷嗷嗷~~~” 是狼群! 狼群在追一个人。 慕汉飞提刀上去,在槐树枝丫间穿梭。 头狼注意到树上有人,它嗷了一声,几只追赶那人的狼停了下来,转向慕汉飞,往树上抓爬。 傅夜朝眯了一下眼,扇子一收,袖子一挥,去追慕汉飞的那只狼瞬间毙命。 他拿出扇子往一旁的树藤一砍,粗大的树藤便落在傅夜朝手中。他一挥,勾起被狼群的人上半身,把他往树上一扔,脚尖轻点,也上了树。 而头狼此时也明白了慕汉飞是冲他而来。 它嗷了一声,所有狼开始回转追着慕汉飞。 而慕汉飞左边一勾上面的藤条,拿着剑劈向咬他腿的狼王。 那狼王见剑劈来,身子一歪,躲了过去。紧接着,它露出发黄的狼牙,呲了一声,继续朝慕汉飞咬去。 而此时狼群也已赶到,必须速战速决。 傅夜朝拿起藤条,把那人捆了几下,这才勾着藤条去了慕汉飞那边。 傅夜朝挥了一下袖子,驱散了第一批攻向慕汉飞的狼。 两人背对着,众狼围成一个包围圈。 慕汉飞低头问道:“你的针还剩多少?” 傅夜朝勾了一下唇,道:“衣服多少,就有多少针。” 慕汉飞点了一头,他继续道:“但狼群已近,不适合再用针。” 傅夜朝踢了一脚来袭的狼,顺手从靴间取出一把短刃,道:“我知道。”说着就朝来袭的狼攻了过去。 慕汉飞一剑封喉一只狼后,见傅夜朝熟练杀敌,这才放下心,全然不顾后背,直接冲向狼王。 近打,慕汉飞手中的长剑反而成了束缚。他动剑给狼王留下大片空白,狼王朝着他的腿咬去。但当慕汉飞护腿,那狼王反而咬向他的胳膊。 慕汉飞反应及时,侧身一躲,手臂这才没被狼王咬得血肉模糊。 慕汉飞收了安怀,跟傅夜朝一样从靴中拿出一断刃,割了自己的手掌,把血往狼王脸上一甩,随即冲了出去。 狼王闻到这股血味,幽绿的瞳孔变得更加阴暗。 它伸出舌头把毛上的血一添,也冲了上去。 慕汉飞快到狼王跟前空翻了一下,拿着断刃割向狼王的前腿。 狼王措手不及,前腿被慕汉飞割伤。 但慕汉飞也未讨着好,他以受伤的手掌而饵勾着狼王攻击他的手掌,而那狼王也毫不客气,在他割向它前腿时咬向他的手掌。 但因有血液的润滑,慕汉飞的手掌从那狼王鼻前滑落,这才避免他的手被狼牙咬伤。可因狼王张着血口,他的手掌不可避免地被深深划了几道。 慕汉飞趁落地的机会一脚踢向狼王,借着他被抛出的气,甩出短刃直刺那狼王的咽喉。 那狼王还未从地上爬起,它的喉咙就被刺穿。它嗷了几声,咽了气。 狼王一嗷,活着的狼也嗷了一声,听着这最后的命令,散入了深林。 傅夜朝抹去溅在脸上的狼血,转身朝慕汉飞跑过。 他一把扶起跌在地上的慕汉飞,皱着眉看了一眼他的伤口,道:“我先带你去处理伤口。” 慕汉飞刚想制止,就被傅夜朝带到溪边。 傅夜朝摁着慕汉飞受伤的手就往湍急的水流上冲。 慕汉飞疼的脸色发白。 傅夜朝眉间闪过一丝心疼,拿出他的手,翻开被狼牙和刀刃划破的手,见里面的碎石和碎枝被冲干净,这才从怀中拿出止血药洒在傅夜朝的手中。 上完药,他拿短刃在溪水中冲了几下,解开外衫和中单,露出洁白的里襟。 傅夜朝哗啦一撕,撕出大片白绢,他皱着眉缠在血肉交纵的手掌上,随后解开他的丝绦系在白绢上。 慕汉飞见气氛有些低沉,他半开玩笑道:“暮生果然风流潇洒,丝毫不在意衣冠。” 他原本以为傅夜朝听到此话会开心,可谁知傅夜朝的手一顿,随即动作快得把他的伤口包扎好。 傅夜朝解开自己的香囊,拿出一片参片塞到慕汉飞口中,道:“我不风流潇洒,难道让你再被参一本衣衫不整吗?” 说完,他扶慕汉飞起来,挑了一下眉,道:“怎么,怎么忽然改口唤我的字了,怎么不一口一个傅大人或者傅兄叫了?” 慕汉飞一开始听到傅夜朝的话还以为他有些不悦,但听到他接下来的那句话,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因为参片,慕汉飞因失血苍白皱巴着的一张脸恢复些精神,他笑道:“经此一战,淑清发现暮生是可以托付后背之人,自然改口。” 傅夜朝冷哼一声道:“我亲太子,与我亲近,你原本打算的中立可就不复存在。” 慕汉飞倒也不意外傅夜朝猜透他的心思,他笑道:“可我相信暮生。而且正如暮生所说,我在此朝唯一可信的只有你,也只有你可以不计后果保住绡绡。” 前段的话还让傅夜朝的心情微微愉悦,可是听到后半段的话,傅夜朝原本有些愉悦的心情低沉起来。 他弄了一下自己的大带,道:“那人还被我捆在树上,该回去看看了。”说着,也不等慕汉飞朝着前方走去。 慕汉飞定定看了一眼傅夜朝的背影,他知道傅夜朝的心情为何低落,可是....... 他默了一会儿,跟上了傅夜朝。 两人并肩到了傅夜朝捆人的树前。 傅夜朝打开扇子放置额前。 慕汉飞往了往树藤与槐树树枝交织的暗绿天幕,一阵无语。 傅夜朝“唰”地一下收了扇子,拍在慕汉飞胸前,甩了一下衣衫,脚尖在树干上轻点几下便到了他放置人的树丫处。 慕汉飞打开傅夜朝的扇子扇了几下,去去因失血流出的虚汗。 慕汉飞大概摇了三下,傅夜朝提着人就来到地面。 傅夜朝看了一眼扇着折扇的慕汉飞,狐狸眼微微勾了起来。 慕汉飞见人下来,把白扇交给傅夜朝,拔出他的安怀指着那人的喉咙道:“说,你是不是霄国人。” 那人抖了一下,剑尖划破他的肌肤,渗出几缕鲜血。 那人惶恐道:“我,我不是什么霄国人啊,我是槐微林人士啊。” 慕汉飞见此,看了一眼傅夜朝。 傅夜朝冷笑一声,道:“槐微林人士。既然是槐微林人士怎么不知这边的禁忌?” 禁忌? 慕汉飞再次看了一下傅夜朝。 那人灰败着脸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说完,他急忙补充道:“可就是知道,这才前来闯一下。您也知道,这槐微林不仅是富贵人家的坟场,也是漏泽园之地。” 傅夜朝打开扇子,徐徐扇着,道:“我自然知这是漏泽园。可是,这跟漏泽园有何关系。” 漏泽园。 慕汉飞又看了一眼傅夜朝,见他轻摇着扇,微微攥紧了手。 傅夜朝入朝初月,先是解决西南粮草问题,再是解决财政问题,得以令百姓喘口气。 这两件大事让傅夜朝名噪朝廷,也让傅夜朝这个名字飞入寻常百姓心里。 可是,真正让慕汉飞知道此人,是漏泽园。 遗漏远行魄,水泽埋骨土。 北风无所践,魂灵得安息。 多少将士因漏泽园的设立,这才微微抚慰,不怕敌人再践踏枯骨。 他当时就发誓,倘若有朝一日可回京,他必沐浴焚香亲自前往拜访。 可没想到,一入云京,便见到心心念念感激之人。 傅夜朝此次全部心思都在此人谎言之中,他冷哼一声,道:“倘若你全部交代,可放你一条生路。” 那人苦着脸道:“可小人说得就是实话啊。因这槐微林尽是阴灵,这才导致小人村里众多女童失踪。”说完,他恨恨道:“我要除尽这群恶鬼,让我女郎安居。” 傅夜朝蹲下身,眼睛盯着那人道:“半谎半真。”说着,拿起之前的短刃抵着那人的喉咙道:“说,你到底是何人派来的!” 那人依旧苦笑着,“大人,小人说得都是真的。小人是云国人士,不是霄国人呢!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取驱走恶灵的仙草,这才引来了狼群。” 傅夜朝用了力气,刀剑交叉着,剑脊上滚着两股鲜血。 他笑着,可狐狸眼中没有魅惑,却充满了杀机。 傅夜朝抬了抬沾着那人鲜血的刀拍了拍他的下颚,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呢。好,我就告诉你。你身上是未香,是霄国人专来引狼用的香。这香十分罕见,唯有霄国贵族才有。” 说着,那刀滑向那人的衣领,割断了一个纽扣,布裂露出粗麻线。 “你说你一身粗衣怎么会有云国都弄不来的东西?还有,巩公爱狼,云京周围所有的狼都到了他的私家别院。你说这群狼从何处而来,为何带着巩府的牙爪记?” 慕汉飞听傅夜朝这么一说,他这才意识到无论是他刚刚斩杀的狼王还是那几只狼王,它们最尖锐的那颗牙被人钻了一个洞,系着细小的银丝;而爪上则被磨平。 当初那狼王没伤他太深,恐怕就是那根银丝绊住了它,而他的手没废,恐怕也是因那被迫磨平的爪。 那人听言,不感恐怖,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道:“不愧是傅大人,实在是名不虚传。” 说完,往前一撞,安怀割透了他的脖子,自|尽而死。 那人躺在地上流着血,直朝着慕汉飞笑。 那笑恐惧幽森,令久见鲜血的慕汉飞打了个颤。 傅夜朝眼神暗了几下,站起身。 他吹了几声口哨,再次撕了一条白绢,用短刃刺在树上。 做完,他对慕汉飞道:“回去吧。” 慕汉飞收了安怀,道:“不去查空棺了吗?” 傅夜朝又亮出他的折扇,扇了几下道:“这是连环计。有人想借空棺和女童失踪案发计。而眼前这个人就是只信鸽,负责把饵抛出来。” 慕汉飞皱眉道:“来者是敌是友?” 傅夜朝勾起了唇,道:“谁知这人请君入瓮到底是一网打尽还是昭明天下呢?” 说完,他扇子一收,道:“我现在不想关心这个,我只想回忠义侯府见见绡绡洗洗眼。” 傅夜朝看了一眼这满地的鲜血,道:“这些.......” 傅夜朝挥了手,回首道:“自然漏泽园的人处理。” 慕汉飞的心颤了一下。 傅夜朝继续道:“回府吧。” 慕汉飞点点头,迈过淋漓鲜血,走到傅夜朝跟前,道:“好。” ※※※※※※※※※※※※※※※※※※※※ 多少人,成了那漏泽园中的土。 可终究那些黑暗会被驱除,阳光照射在片土地上,一切都会昭明。 漏泽园,1.古时官设的丛葬地,凡无主尸骨及家贫无葬地者,由官家丛葬,称其地为“漏泽园”。制始于宋。 2.指验尸之所。 创始于宋元丰间,立为埋葬之所,取泽及枯骨,不是有遗漏之义也。明初,令民间立义冢。天顺四年,令郡县皆置漏泽园。张岱《夜航船》 落水 慕汉飞伸了一个懒腰,刚出门就见牧征鸿捧着衣服在门口伫着,一脸的笑意。 牧征鸿见慕汉飞出来,走向前把衣服递给他。 慕汉飞拿起托在木板上青色的行衣,问道:“这是暮生送过来的吗?” 牧征鸿答道:“回将军,是傅大人特意为您和小姐准备的宴会服,小姐那边已经送去,这是将军您的。” 慕汉飞看了一眼,大到行衣小到大带,全部俱全。 慕汉飞好笑地看了牧征鸿一样,道:“这衣服是送我和绡绡的,你怎么笑开了花。” 牧征鸿笑道:“因为傅大人也送了属下一套啊。属下一直认为傅大人嫌弃属下蠢,没成想傅大人还送了属下一套。属下还从未见过那么好的布料呢!” 慕汉飞:........ 你也知道他嫌弃你蠢啊! 慕汉飞从牧征鸿接过木托,道:“征鸿,你先去备好马和马车,随后换好暮生给你的衣服。等我换好衣服,我们一同前往丞相府。” 牧征鸿抱拳道:“诺!” 答完,忽然想起慕汉飞除了行军的将士服,似乎没有别的衣服适合骑马。 他疑道:“将军,您要骑马?” 慕汉飞看了一眼怀中的行衣,目光带着微微的暖意。 “嗯。” 说完,不解牧征鸿的疑问,直接转身进了卧室。 等慕汉飞换好,他起身到铜镜前照了一下。 无论大小还是宽松度,都刚刚好,像是被裁缝量过与他本人商量过般,非常恰当。 他摸了摸护腕和腰侧腰刀鞓带,嘴角微微勾起。 慕汉飞配上安怀,动身去客厅。 一到客厅,他被慕玉绡惊了一下。 傅夜朝送给慕玉绡是袄裙。上衣是桃红色交领袄衫,下裙是白罗绣花裙1,不过不同以往底部绣着彩色的花鸟纹裙襕,而是绣着白鹤与茶狐。 慕汉飞的心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他已经好久未见过如此鲜艳娇人的妹妹。 慕汉飞走过去,把慕玉绡抱起,让她坐在他臂上,捏了捏慕玉绡的发带,道:“绡绡今天一定是世家小姐中最漂亮的那位。” 慕玉绡对着兄长的夸赞只是含着微微的笑意,她捉着自家哥哥的手,道:“哥哥,你怎么跟傅哥哥一样,总喜欢抱我,还喜欢捏我的发带。我都十二了。” 慕汉飞听此,原本捏着她发带的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我是你哥哥,离你及笄还有四年,等你及笄后,哥哥想抱你都没法抱,不得趁此多抱抱。” 慕玉绡听言抱紧了慕汉飞,道:“傅哥哥也说过这样的话。哥哥,我永远是你的妹妹。” 慕汉飞怔了一下,随即在心笑道:他可真了解我。 笑完,带着一丝丝荒凉。 慕汉飞摸了摸慕玉绡的发髻,道:“我知道。我也永远是你的哥哥。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慕玉绡看了一眼慕汉飞的侧脸,抿了一下嘴唇,抱紧了他的脖颈。 还未到丞相府,老远他就见傅夜朝站在府前,穿着青色的道袍,扇着折扇,等着他们到了。 慕汉飞嘴角轻勾,握紧缰绳,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等慕汉飞下来,傅夜朝收起折扇,笑道:“淑清。” 慕汉飞把马交给一旁接待的小厮,摘下披风,道:“劳烦暮生等待良久。” 那青色狐狸答道:“淑清何出此言啊。对暮生而言,等淑清多久都心甘情愿。” 说完,那只青狐狸蹿到慕玉绡的轿前,他还未来得及喊一声绡绡,就听到“末将锦渡,参见傅大人。” 傅夜朝原本带着笑意的狐狸眼瞬间锋利起来,他打开折扇,像是拿着剑指着锦渡细细打量着他。 慕玉绡掀开轿帘,喊了一声傅哥哥。 傅夜朝一听,原本带着野性的杀意这才微微收回些,他摇着扇,一瞥头,示意丫鬟扶着慕玉绡下来。 见她也穿戴着披风,傅夜朝心情大好,道:“绡绡来了,你傅姨原本想亲自出府接你,但恐伤了你名声,这才焦躁地在府内等你。快去见见你傅姨吧。” 慕汉飞这时也走过来,道:“你傅姨自小就疼你。我们本应回京第一天便来拜访,但傅姨身子不好,你的身子也弱了些,我和你傅哥哥又忙,这才推到现在。你去陪一会儿你傅姨吧。” 慕玉绡听此,乖巧地点点头,随着丫鬟进了丞相府。 见慕玉绡进了府,那张笑脸又垮了下来。 他问道:“锦渡,可是锦将军的小儿子?” 锦渡抱拳答道:“回禀大人,锦将军正是家父,而末将也确实是家中老幺。” 傅夜朝点点头。随即摆出请的姿势。 因为傅慕两人无论是官职还是辈分都比锦渡大,锦渡弯腰抱拳,道:“傅大人,慕兄长,请。” 傅夜朝摇着扇子与慕汉飞走在前方。 傅夜朝刻意与锦渡拉开距离,以扇遮面,靠近慕汉飞,道:“这是你相中的妹夫?” 慕汉飞看了傅夜朝一眼,没说话。 傅夜朝再道:“他太蠢了,不适合绡绡。” 慕汉飞:........ 慕汉飞无奈道:“可是绡绡喜欢他。” 傅夜朝冷哼一声,道:“这么呆,绡绡才不是那种喜欢,她只是亲近罢了。待她及笄,我一定寻遍云国,让她嫁给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慕汉飞含笑看了一眼傅夜朝。 这人,平常狡猾得跟只狐狸似地,可是遇上绡绡,既幼稚,又心细。 他微微抬了一下下颌,道:“娶绡绡的,必定是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一入宴席,傅夜朝便给慕汉飞介绍这朝中官员。 “这位是礼物尚书乐诤乐大人.......” “这位是言官李大人.......” 慕汉飞看着傅夜朝的左手,暗中把这些人是何态度记在心中。 傅夜朝到了一位吃酒青年面前,道:“这位是巩国舅嫡子现任兵部侍郎的巩晖巩大人。” 傅夜朝虽笑着,但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寒意。 慕汉飞仔细看了面前这位少年。 怎么说呢,一脸的虚空,一瞧便是酒|色过度消耗所致。脸虽瘦,但意外地令人有种肥头大耳之感。衣着华丽,却是更加显示他腹中不是墨水,而是稻草..... 慕汉飞举茶敬道:“巩大人。” 但那头猪一脸的不耐烦,丝毫不理两人,端起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傅夜朝也不生气,假笑道:“淑清,我们就不再这里打扰巩大人的雅兴了。巩大人,望尽兴而归。” 说完,转身便走。 慕汉飞见他转身之时摆出的二,心中有了计较。 人认全,这宴会,便要正式开始。 可此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只见那人身着保和冠服,缓缓进入。 所有官员见此,连忙起身,就连那头目中无人的猪,也急忙放下酒杯,拱起了笑意。 慕汉飞一见那服饰,便知来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二皇子。 不同于太子以军功名动天下,这位二皇子是因生母力荐封王远驻而太子相拦闻名朝堂。 因此,据说这位二皇子表面亲母恭兄,实际上也暗戳戳谋划这太子之位。 否则,怎么会有巩家的站队。 傅夜朝连忙从高台上下来,朝沈易行礼,“不知函王莅临寒府,有失远迎,请函王降罪。” 慕汉飞也跟着傅夜朝朝沈易行礼。 沈易扶起两人,但却并未说话。他盯着慕汉飞的脸的看了一会儿,直到所有大臣都感到微微不对劲时,这才收回目光。 他冷冷道:“本王奉皇兄之命,特意前来拜访慕小将军。” 沈易拍了拍手,后面几对小厮如鱼贯出,个个手中捧着礼盒。 沈易道:“这是皇兄与本王的心意,请慕小将军务必收下。” 慕汉飞立马跪下,道:“微臣受之有愧,愧不敢当。” 沈易这次没有扶起慕汉飞。 他道:“慕小将军不要伤了皇兄一片心意。若是慕小将军愧不敢当,这天下无人受得起这份礼。”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玉带道:“本王还有要事向皇兄禀告,不在此逗留。各位大人,请务必尽兴。” 说完,他撇了一眼巩晖,暗带警告之意,在一片恭送“函王”声中出了丞相府。 傅夜朝抬头看了一眼沈易,眼中晦暗不明。 他站起身,扶起慕汉飞,对一旁侍立的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人给带下去。 慕汉飞不引人注意地轻扯了一下傅夜朝,道:“这函王是何意?” 傅夜朝道:“我对你何意,他对你就怀着怎么的心思。” 这些天来,慕汉飞一直没再听傅夜朝说这些话,此次猝不及防一听,颇有胆战心惊之感。 他刚想说你没说笑吧,可看傅夜朝头次严肃的表情,他便知傅夜朝并无说笑。 慕汉飞道:“尤其说这函王怀着与你别无二致的心思,倒不如说他想拉拢忠义侯府。” 傅夜朝蹙着眉,道:“或许如你所说。” 傅夜朝攥紧了手。 慕汉飞刚入朝时这函王并未在京。这次宴请,他看似步履轻缓不再意这府中一切,实则他有些慌乱,他像是在着急确认什么。 带着微微情意,可,只有微微。 虽如此,但他,不该有。 就在这时,慕汉飞一阵心慌。他身体发虚,所幸傅夜朝眼疾手快扶住他,他这才没倒下。 傅夜朝见他捂着心口,瞳孔微微放大。 他急忙对一旁的侍卫道:“速去看看慕小姐如何。” 话音刚落,原本毫无存在感的锦渡犹如发出的箭飞了出去。 傅夜朝见此,眼神暗了一下,朝各位大人鞠了一躬赔礼道歉道:“望各位大人多多海涵。” 说完,揽着慕汉飞离开宴席。 一出宴席,他搂着慕汉飞的腰,脚尖轻点去了一个地方。 一到湖泊,慕汉飞睁大了眼睛,他从傅夜朝怀中挣脱,脚步虚浮地跑向锦渡。 锦渡身上湿漉漉,怀中抱着奄奄一息地慕玉绡。 傅夜朝见状立马脱下外衫,从锦渡怀中抱过慕玉绡,拉起慕汉飞搂着他的腰去了他的厢房。 锦渡一愣,也跟了上去。 管家此刻也跟了过来,见一旁呆住的小女孩,心中立马有了计较。他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傅夜朝立马招了一个丫鬟,道:“给慕小姐换身衣服放到我床上。”随即,他对房内剩下的丫鬟道:“你们立马把火炉给我点起。” 那丫鬟连忙从傅夜朝怀中接过慕玉绡,带她到屏风后面换上干净的衣服。 傅夜朝掐了一下慕汉飞的人中,给他塞了一片参片,道:“淑清,你坚持住。绡绡没事的。” 不知是参片还是话起了作用,他想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傅夜朝的衣领道:“暮生,暮生,救救玉绡,你快救救玉绡。” 慕汉飞安慰道:“我知道。淑清,你别着急。” 话音刚落,那丫鬟便从屏风后退了出来,她急忙道:“大人,慕小姐发了高烧。” 而此时大夫被管家带了进来。 傅夜朝道:“快进去把脉。” 大夫不顾上行礼,进了屏风内。 可是没出一会儿,那大夫便颤颤巍巍出来,跪在傅夜朝面前,道:“大大人,慕,慕小姐,多种毒素冲击。小小人学艺不精,恐怕.......” 傅夜朝惊讶地看向慕汉飞。 慕汉飞听到此话完全不惊讶,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他看向傅夜朝,眼中含着无限痛苦,道:“何钟,救救玉绡。阿钟,求你,救救玉绡......” ........ ※※※※※※※※※※※※※※※※※※※※ 牧征鸿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有人在说我。 沈易:男人的心思,你别猜,你猜不透。傅夜朝,你胆敢猜测本王的心思,本王要做蠢王,来人把傅夜朝拖出去斩了! 皇上:来人,削去函王爵位,贬为平民。 在朕还未出场前,全文完。 拿着打板器、安怀被架在脖子上的鹭莲:......万事好商量嘛,是不是! 陈毒 傅夜朝听到这个名字也不惊讶。他一把扶起慕汉飞,问道:“她身体的毒不是清干净了吗?怎么还有?” 慕汉飞无神地说:“你走以后,府中出了奸细,他在绡绡的饮食中动了手脚。你教过绡绡习医,当时她还未学到这种毒,等她学到........” 毒素却在她身体中积累良多,只能抑制。 傅夜朝眉宇紧紧蹙起,夹着浓郁化解不散的痛苦。 傅夜朝轻声道:“对不起,我应该去找你的。”他的声音颤抖着,语气中的悔意显而易见。 傅夜朝把慕汉飞交给一旁的大夫,道:“你去给将军诊断一下。” 那大夫瑟瑟发抖地掺着慕汉飞,扶他到一旁的罗汉床上休息。 傅夜朝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他把了一下脉,皱着眉从一旁取出一个银针在她中指上刺了一次,拿出手帕吸了一下慕玉绡的血。 他道:“梅盛,给我拿百药盘来。” 梅盛的行动很快,百药盘须臾便到了傅夜朝的手边。 傅夜朝把手帕放进去让血流到盘中,又取了几味药水滴进里面。那百药盘开始缓缓转动。 针分别在几种毒物上停留了一下。傅夜朝见此,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些。 傅夜朝道:“梅盛,取我书房内侧第一排格子右数第三个格子中的解毒丹,熬成水。切记,器具与水,你需要亲自检查。” 梅盛道:“诺!” 吩咐完,傅夜朝把慕玉绡的里裙掀至膝处,见她小腿肚上有一点儿红印,心中闪过了然。 他给慕玉绡盖上后棉被,走了出去。 慕汉飞一见傅夜朝进去,又见梅盛来回两次,这高高挂着的心才安回了胸膛,血液渐渐恢复流动,理智也慢慢回笼。 他见傅夜朝出来,站起身道:“绡绡如何?” 傅夜朝使了一个手势,一旁伺候的仆人以及大夫退了出去。 见人已走净,傅夜朝这才开口道:“绡绡身体中的毒可解,只是需要些时间。” 听傅夜朝这么说,慕汉飞彻底放下心来,他身子一软,瘫坐在那罗汉床上。 傅夜朝走过去,道:“绡绡虽无性命之忧,却有三处可疑之处。” 慕汉飞一听,连忙看向傅夜朝,焦急道:“哪三处?” 傅夜朝道:“一是她身体的毒素全是急性发作之物。” 既是急性发作之物,那为何当时未立即发作,还让绡绡察觉出不对? 慕汉飞听出傅夜朝言外之意,背脊上的寒毛倒竖,一股心悸与后怕传遍全身。 他无声吸了一口气,道:“那第二处和第三处?” 傅夜朝皱着眉道:“第二处,绡绡身上的毒全部来自霄国,而抑制毒素的药则来自绡绡身上的清香,这清香也是来自霄国。” 慕汉飞狠狠颤了一下,抖着声音道:“所以,所以你才认为那些黑衣人是来自霄国?” 傅夜朝点了点头,“这些毒物在云国并不知名。我也是在当年与你行军在俘虏身上发现这种的毒才知的。” 他皱起眉道:“但现在我却不能排除你说得那种可能。” 慕汉飞失色道:“莫非你是说巩家?” 傅夜朝点点头,他伸出三个手指,道:“这第三处就是绡绡小腿上有一小小红印,这是石子打击所至。但出了黑衣人的事,宴会开始前我已经把府中已经来访之人查了底细,并无可疑之人。” 他吐了一口气。 一开始他不认为巩家会有那个脑子对绡绡出手,可现在,他不再这么认为。 霄国现在真正执权人是霄国兵马大将军——信高。 慕汉飞仔细想了这个人,他道:“信高我父亲跟他对战过,他在朝政上虽是奸臣,但在战场上却偏爱光明磊落。不像是这般无脑之人。” 对慕玉绡动手则代表着对忠义侯府动手,纵使当今圣上再不喜忠义侯,但也轮不到霄国出手,这是挑衅。 纵使两国小战不断,但如果慕玉绡身死,查出是霄国的作为,那两国之间必有大战。 霄国现在内政不稳,倘若信高还有一丝点儿大局眼光,他都不该对忠义侯府出手。 傅夜朝道:“我也是这般想。凭借信高的铁血手段,霄国朝内应该没有敢瞒着他对忠义侯府动手。但是如今,霄国与云国,都有吃里扒外之人。” 云国不必多说,巩家是也。 那巩家与当今太子隔着血仇,太子上位怎能放过巩家?虽他支持着二皇子,但陛下无论从真心还是政局上考量,帝位必定属于太子。 如此,巩家便造了三窟——与霄国、质国合作! 慕汉飞当时全部心思都在慕玉绡上,但此时听傅夜朝这么一说,他想起那时旁边还呆着一个小女孩,而小女孩身边的那个女侍,身形有些怪异,像是练武之人。 慕汉飞道:“莫非那个小女孩便是巩家之人。” 傅夜朝冷笑道:“那是巩家的一位庶女,可巩家那位嫡母把所有庶女都放在自己膝下,这才勉强算得上嫡女前来参加宴会。” 如此安排,届时拉出这位庶女顶罪即可。而有了替罪羔羊,忠义侯府便拿巩府无可奈何。 慕汉飞被气得微微发抖,他握紧腰侧的安怀,咬牙道:“我,我要去杀了那个老匹夫!” 傅夜朝给他塞进一块参片,道:“淑清,巩家必须得除,但不是现在。百姓想要安慰,那就必须把巩家及其附属的烂根一同拔起。” 他握住慕汉飞的手,认真道:“淑清,你要信我,再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还你一个清平。” 慕汉飞眼角发着红,目眦尽裂:“几年?” 他反复咬着这两个字,字字带着愤怒与不甘。 “几年?” 傅夜朝握紧了慕汉飞的手,道:“淑清,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我恨不得直接毒死那老匹夫,可是那老匹夫一丝所带来的后果可想而知。所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忍字。” 慕汉飞攥紧了双拳,手上的青筋暴起。 他调整了几下呼吸,道:“暮生,我信你。” 家仇敌不过国恨! 再深的恨意,也抵不过对这片土地和人的热爱。 不就是几年吗? 我忍便是! 这时梅盛敲门,道:“主子,药已熬好。” 傅夜朝眼神暗了一下,道:“进来。” 梅盛推门而入。傅夜朝起身走向梅盛,拿出特制的针往里面插了一下。 不仅如此,他看着有些惊慌的梅盛,端起药碗含了一口药仔细尝着里面的药材。 梅盛见此,端着木托立马跪下。 慕汉飞知傅夜朝谨慎,见傅夜朝已经拿针试完便想端过去亲自喂给绡绡。可见他端起药便知他要亲自尝一下以身试药。 慕汉飞走了过去,见傅夜朝苦着一张脸,在舌尖上尝着药中的成分,叹了一口气,道:“暮生,不必如此。” 傅夜朝忍着苦把药中成分尝完,这才把那口药水咽了下去。 傅夜朝皱着一张脸,慕汉飞见此连忙递给他一杯茶水。 傅夜朝接过茶杯,把药递给慕汉飞道:“这药无事,快给绡绡喂下。” 慕汉飞接过药,看了他一眼,转身跑到屏风后,把药灌给慕玉绡。 见慕汉飞进去,傅夜朝这才端起茶杯喝进去消消苦味。 待苦味散去,他绕过跪着的梅盛,转身进了屏风后。 傅夜朝拿出手绢,仔细擦拭着慕玉绡嘴边微露出的药汁。 待慕汉飞喂完药,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乳糖放进慕玉绡的口中。 慕汉飞见此,楞了一下,问道:“你还保留着这个习惯啊。” 傅夜朝道:“与你和绡绡有关的,我都记得。”说完,他补充道:“我母亲去处理这件事了,你现在在屋内只需照顾好绡绡即可。” 慕汉飞点点头,他往外看了一眼,见梅盛还跪着,道:“该让他起来了。这件事,终究不该怪他。” 傅夜朝起身去一旁拿了毛巾沾上温水,拧了半干,走到床边把毛巾敷在慕玉绡的额头上,道:“一会儿绡绡醒了,你去我衣柜取出额帕给绡绡戴上,她现在受不得风。” 说完,他便拉起慕汉飞出了屏风,再次绕过跪着的梅盛,去了偏房。 到了屋里,他拿起茶壶给慕汉飞倒了一杯茶。 慕汉飞再次开口道:“暮生,你当真让梅盛在那里继续跪着?” 虽然此次梅盛的确差点儿让绡绡丢了性命,但梅盛的考虑他是知道的。 傅夜朝在他跟前丝毫不掩饰武功,但在巩家或者朝中面前,他必须摆出一幅瘦弱文官样。 可知,傅夜朝身为旷世之才前,他可是生了多年“重病”。 傅夜朝倒茶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道:“此次惩处梅盛,是我越轨了,他本应是绡绡处理。望绡绡醒来不要怪我。” 慕汉飞一听,又想到傅夜朝亲自尝药中的成分,他就知他铁了心要惩戒梅盛。 这试针加尝药,摆明了他不再信任梅盛。而这对梅盛而言,并不亚于死刑。 身为私侍,却不再得主人的信任,这是何种惩罚。 傅夜朝开始转移话题道:“淑清,你是何时认出我是何钟?” 一听傅夜朝提起何钟,慕汉飞就裹了一肚子气。 他冷哼一声道:“傅大人,何钟是谁?本将军并不认识。” 傅夜朝原本紧皱的眉眼微微带了一丝笑意。 他道:“淑清可是在生我气?” 慕汉飞不理他,拿起茶杯,十指一下一下敲着发出清冽的响声,道:“不敢。我只是个小小三品将军,可不敢生您一品大人的气。” 傅夜朝宠溺道:“可是淑清,你讲点儿理。我可从未否认何钟之名啊,是你没认出我啊。” 说到这个,慕汉飞还真是有些心虚。 当年傅夜朝走时,道:“将军,请您别忘记我。” 可是再次见面,他完全没认出他就是何钟。 倘若不是他在朝堂之上下跪的姿势带着何钟的风气,倘若不是因为绡绡,他也未曾把眼前之人跟何钟联想起来。 傅夜朝狐狸眼中充满了笑意,他道:“淑清可是心虚了?” 慕汉飞再次冷哼一声,道:“如果不是那上好的武功与参片,我倒真没有想到傅大人就是何钟。” 说完,他楞了一下,道:“暮生,宴会你为露出马脚,但你在巩家面前露出了武功,这会不会给你带来.......” 傅夜朝摇了摇头,道:“我是太子一党,巩家就算知晓了我会武功,只是对我出手更加小心,不会有任何麻烦。” 说完,他嘴角轻勾,道:“而且,淑清。你当真认为那女侍会活着把消息传给巩家。你等着吧,这女侍一进巩家大门,她注定会在见她主子前便到了黄泉。” 巩家怎么会把人证留下! 慕汉飞心想,的确如此。 见傅夜朝并无麻烦,慕汉飞放松下来。 他出其不意打了傅夜朝一拳,骂道:“你个混账!”说完,眼睛也红了起来。 傅夜朝不在意闷痛的胸口,握住慕汉飞的手,道:“淑清,你骂得好。我就是个混账。” 当年他离开,给慕汉飞的打击不是一丁儿半点。 他知道他带给慕汉飞多大的打击。 可是,他不得不离开。 慕汉飞狠狠抱住傅夜朝,边红着眼挂着泪,边揍傅夜朝的背。 “你还知道你是个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我真怕你也变成一捧骨土,不知飘在何方。” 说着,心中也含着庆幸。 “万幸,万幸你还活着。何钟,傅夜朝,你也混蛋还活着,还活着!” 傅夜朝眼角也微微发了红,他捋着慕汉飞微微发抖的背脊,轻声道:“淑清,我还活着,你别怕。” 淑清,你别怕。 我已为你铺好大路,我们会一直活着走下去,在保护这大好河山之隙,一同对酌! ※※※※※※※※※※※※※※※※※※※※ 假如某天吵架(傅大人是不会惹慕小将军生气的,只能假如) 慕汉飞:哼。 傅夜朝:淑清,我错了。 慕汉飞:你错哪了? 傅夜朝:哪都错了,不该死犟还瞒你。 慕汉飞:傅大人哪里是认错的模样,也是,傅大人门生满天下,且曾誉为杜微之才,我只是一个小小卸甲归田、目光短浅的无名将军,哪里敢生傅大人的错! 傅夜朝拿出扇子,麻溜地跪上,“错了,淑清,我真的错了。” 慕汉飞拿出他的安怀,“哼,把安怀擦干净,上|床睡觉。” 傅夜朝接过安怀,狐狸眼笑弯,“多谢慕将军。” 第三方 “主子,慕小姐醒了。”梅齐敲了一下门,恭敬道。 傅夜朝拍了拍慕汉飞的背,道:“走吧,我们去看看绡绡。” 慕汉飞抹掉眼角的泪,站起身来,跟着傅夜朝去了正间。 慕玉绡虚弱苍白着脸倚在靠背上,小口小口喝着药,见慕汉飞与傅夜朝来,这才勉强撑了撑身子,小鸟般喊出一声:“哥哥,傅哥哥。” 傅夜朝连忙跑过去,把手往慕玉绡脉上一搭,评了半天,这才松开眉宇,道:“绡绡身体好很多了,再养几天就没什么问题了。” 慕汉飞拿过侍从手中的药,开始喂慕玉绡。 傅夜朝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人退下。他问道:“绡绡,你可还记得你出事前发生了什么吗?” 慕玉绡把药喝完,把她落水前的时告诉傅夜朝和慕汉飞。 慕玉绡毕竟是在云北长大,哪怕有傅夜朝的教导,礼仪上不让人诟病,但还是有些不适应。 她有些闷,便去后花园散散心。 到了池塘那边,她见有莲花正好长在木栏处。因为从未在云北见过这种花,便想用手扶住花来闻一下花香。 结果手一碰,那花便掉在水中。 这时一位世家小姐过来,讽刺了她几句。 她这才意识到这花这么名贵。 于是,她便想扶住栏杆把花捡起,亲自向傅姨请罪。 可就在她弯腰的瞬间,她的小腿一痛,便跌落在池塘中。 慕汉飞听完与傅夜朝对视了一眼。 不出所料,那花应是有人故意用石子打落,玩了一出贼喊捉贼栽赃嫁祸一出。 慕汉飞有些心疼,他放下手中的药,抱了抱慕玉绡道:“绡绡对不起,哥哥让你受苦了。” 他本该想到,绡绡的性子不适合这种宴会。 傅夜朝也攥紧了手。 绡绡在京中一直是以病秧子的身份流传,他开此次宴会本想告诉世人,慕玉绡不是病秧子。 同时,告知世人,她的身后不仅有忠义侯府,也有着丞相府。 可,他还是没考虑周全,忘记绡绡本来就是任情之人,自小跟着他们这群不拘小节的臭男人长大,自然不喜欢世家小姐这种憋着性子你来我往的宴会。 慕玉绡抱紧了兄长,但见傅夜朝也生着自己的闷气,于是放开了慕汉飞,道:“傅哥哥,你也别自责。我知道这场宴会对我的重要性,也是我不小心,你和哥哥都别自责。” 傅夜朝白着一张脸,走进摸了摸慕玉绡的头,道:“绡绡,这几天你就在老师家养病吧。我正好考察一下你这些年来的功课。” 慕玉绡一听傅夜朝自称老师,睁大了眼,看向慕汉飞。 慕汉飞点了点头,道:“我和你老师已经相认了。自此你恢复学生之身,唤他为老师吧。” 慕玉绡露出微微喜悦之情,道:“老师。” 傅夜朝露出一个柔和的笑,道:“乖。” 说完,傅夜朝想起什么,道:“绡绡,告诉老师。老师走后你遇到什么特殊的人没?” 慕玉绡一听便知自己身上的毒傅夜朝已经知晓。 她答道:“老师走后,学生便一直在府中潜心学医。”说完,她皱了一下眉道:“除了被兄长发现自尽的厨子外,未曾见过陌生之人。” 傅夜朝蹙紧了眉头,道:“那绡绡,你身上的衣服用得是何处的香料,或者说你有没有收到什么香囊?” 香料?香囊? 慕玉绡想起什么,她抬起头道:“我一玩伴喜欢去附近的山上采香料送给我。因为对平心静气之感,我便一直用这种香料熏衣泡澡。” 说完,她有些慌乱道:“老师,是那些香料有问题吗?” 傅夜朝宽慰地摸了一下她的头,道:“香料不仅没问题,反而阴差阳错救了你一命。” 听到香料没事,慕玉绡微微放松了心。 傅夜朝继续道:“绡绡,你还有这香料吗?” 慕玉绡点点头,道:“他见我喜欢,送了我一车的香草。我晒干都带来了。” 一车的香草? 傅夜朝皱了一下眉。 这种香草他知道。 晒干一条便能熏一天的衣服,也足够泡澡所用。 这一车的香草足够绡绡用三年。 三年........ 一个想法在傅夜朝脑海中闪过,但他未曾抓住。 慕玉绡道:“老师是想看一下这香草吗?让梅盛去取即可。” 说完,她喊了一声,“梅盛,你去忠义侯府帮我取来一些香草。” 梅盛这才从地上站起来,从厢房闪了出去。 傅夜朝见此,对梅盛的怒气才微微消散了些。 这时梅齐来报,“主子,锦小将军求见。” 傅夜朝见慕玉绡眼前一亮,便知她想见他。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请锦小将军进来吧。” 待锦渡进来,慕汉飞见傅夜朝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便知他有话要问他,便对锦渡说:“阿渡,你好好照料绡绡。” 说完,便跟傅夜朝去了偏房。 慕汉飞一进屋便知傅夜朝想问什么,他道:“那个小男孩我查过,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当时绡绡去施粥救这个小男孩,那小男孩便一直跟着绡绡直到回京。” 傅夜朝问道:“那既然那小男孩关系与绡绡要好,为何不带他一起回京。” 慕汉飞叹了口气,道:“那小男孩坏了嗓子,不愿近人,一直躲在山上的小草庐里。绡绡说随着他吧,这才没跟我们一起回来。” 傅夜朝还是有些怀疑,他道:“淑清,你不觉太巧了吗?他出现以后,绡绡中毒,而他送得香草却对毒物发作有压制作用。这巧合令我不得不深思。” 可再怎么深思,倘若那小男孩要害绡绡,他不该送绡绡压制药性的香草。 说不通啊! 但现在终究离人太远,否则他必定把人提过来好好审问一番。 傅夜朝问道:“淑清,下毒的人是个厨子。那伯父有没有事?” 他当时探过慕汉飞的脉,他的体内并无毒素。 这件事太奇怪了。 既然都已经混了进去,且成功下了药。为何不直接除掉与霄国有着血仇的慕佥慕将军呢? 慕汉飞答道:“当时绡绡察觉自己中毒,便也给我和父亲探过脉。我和父亲都无事。” 他也觉得奇怪,但当时的心思都在遍访名医上,根本未细思。 如今想来,的确怪异得很。 慕汉飞道:“真是好大一盘棋。我们现在只查到一个小头,根本不了解背后隐藏着的大阴谋。” 傅夜朝冷笑一声,道:“没关系。这场阴谋,我们也是主角。既然有人抛出了巩家,那我们就顺着巩家查下去。” 慕汉飞皱了一下眉头,道:“那槐微林与女童失踪案.......” 傅夜朝转身看向慕汉飞道:“淑清,此事确实要查,但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原来他一直认为那人可能是霄国人。现在看来,他是饵没错,但是敌是友,却亟待考察。 巩家有卖国之嫌,当初慕汉飞被参与如今绡绡落水,就是巩家想对忠义侯府出手。 可这样一来,槐微林的事就说不通。 黑衣人,空棺,槐微林的狼群与麻衣男人........ 傅夜朝道:“淑清,当初你为何走槐微林,我记得你应该知道那里是坟地。照你的性子,根本不会带绡绡深夜路过那里。” 慕汉飞虽不信鬼魂,但慕玉绡自小身子弱,而老人家常说女孩子不应走夜路,特别是坟场的路。 否则便会被鬼魂吸去魂灵,早早去世。 而槐微林夜深坟头冒鬼游荡更是盛极一时的传说。 所以,是什么让慕汉飞冒着绡绡身子的危险走得坟路? 慕汉飞道:“你想得没错。我根本从未想过走槐微林路。可当时其他的路上皆有百姓举行的活动。为了减小被参,也是为了避免误期,这才冒险走得槐微林路。”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这就是了,从慕汉飞回京那一刻,他就已经被迫掺进这个阴谋之中。 黑衣人,空棺,这些都是故意做给慕汉飞看,以此让他误期禀告朝廷,派人来查此事。 而这,必定跟巩家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是瞒着巩家进行。 以上若是巩家出的手,那朝堂之上他们就不可能如此轻易得到命令去查祧庙偷迁之事,那就更没有狼群袭人之事。 所以,这幕后凶手是故意引他们入瓮,发现巩家有异心,从而牵出更大的阴谋与谜团。 慕汉飞道:“暮生,你说这人是想借刀杀人还是声东击西?” 到底是借他们的手除掉巩家,还是借助巩家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以此声东击西达到更大的阴谋。 傅夜朝摇摇头,“现在我们手中握有的信息太少,根本无法揣测这背后之人到底要作甚。” 他的语气一顿,眼神中冒出了锐光。 傅夜朝道:“但是,除了巩家这只饵,我们还知,在我们这两方势力之外还有第三方势力埋藏在朝堂之中,伺机得利。” 慕汉飞一想到他们这才接触到这个巨大阴谋的一角,而他们忠义侯府和丞相府都被牵扯进去,他就有些不寒而栗。 慕汉飞有些心焦道:“那暮生,我们应该怎么做?” 傅夜朝眯起他的狐狸眼,道:“那就顺着巩家这被抛出的饵,剥茧抽丝。” ※※※※※※※※※※※※※※※※※※※※ 某日深夜 一个小男孩采香料时被打晕,随后在一片肉香中醒来。 傅夜朝见小男孩醒来,拿出之前捆好的鸡毛去挠男孩的脚,“说,你对我家绡绡有什么企图?” 小男孩冷着脸任凭傅夜朝挠他的脚,“傅大人,我不怕痒......” 傅夜朝:.......失算了。 某仙界 黄簇嗷了一声,“死狐狸,你是不是又偷吃我养的孔雀鸡了!” 和霁:“我何其无辜,凭什么你那孔雀鸡没了,就怨我!” 宿鸿一把抱过和霁,“多少灵石,我赔!” 和霁双手搂住宿鸿,“宝贝,真不是我偷吃的,现在是春天,我可不敢惹他那孔雀鸡!” 宿鸿揉了揉他的头,“我知道,但他很烦,打扰我们两人世界,灵石我们又不缺,缺的是时间。” 和霁咬牙道:“我诅咒偷孔雀鸡的人打一天的嗝!” “嗝!” 慕汉飞担忧地看向傅夜朝:“你没事吧!” “我,嗝,没事!”傅夜朝拿针往自己穴位上一刺,果然不打嗝,他微微一笑,道:“你看,没事了。” ...... 鹭莲:啧啧啧,诅咒遇上学医的,就一个完字。 风铎·香囊 可惜还未来得及查,云北的战火再次蔓延。 因为慕玉绡在傅家养伤,故两人便直接在傅夜朝的书房商讨此事。 傅夜朝皱着眉头看向这份奏折,他道:“此次霄国借两个边境盗贼一事突然发动袭击,恐怕是霄国国内有变。否则凭借信高的威信,恐怕不会这么快便对云国发动袭击。” 霄国先帝昏庸无道,霄国的家底几乎被他给败坏。幸好他死得早,信高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力发展商业与农业,这才给霄国一阵缓冲。 但这才没几年,霄国还是亏空地很,怎么忽然朝云国袭击? 慕汉飞也皱着眉头道:“父亲也未给我来信,云北境况如何,我也一无所知。” 慕汉飞莫名有些心焦,当年他母亲去世时,他也是这般惶恐不安。 “啊——”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不好,绡绡出事了。 他们拔腿赶到卧室,见慕玉绡抱紧枕头,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慕汉飞一把坐在床上抱过慕玉绡,道:“绡绡,没事,哥哥在这里。” 慕玉绡发着抖,紧紧抱着慕汉飞,无神道:“哥哥,我梦见,梦见阿爹出事。我,我好害怕。” 慕汉飞的心蓦地沉了一下。 纵使如此,他依旧安慰着慕玉绡,道:“绡绡没事。哥哥一会儿就请命去前线,放心吧。” 一听慕汉飞也要去前线,慕玉绡更加慌乱。 她抬起头,红着眼道:“哥哥,你,你也要去前线吗?” 慕汉飞摸了摸慕玉绡的头,温声道:“哥哥也不放心阿爹。绡绡没事的,你乖乖呆在老师家,等阿爹和哥哥凯旋而归,好不好?” 慕玉绡攥紧慕汉飞的大带。 握紧,松开,攥紧,松开...... 如此几次,慕玉绡放开慕汉飞,道:“这是阿爹和哥哥的责任。哥哥,你放心吧,我会乖乖呆在老师家。我和老师都等你回来。” 慕汉飞见自家妹妹如此懂事,心中微微发着酸,但他只能笑道:“绡绡真乖。” 慕汉飞站起身,他刚一转头,就见傅夜朝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把傅夜朝拉了出去。 两人来到走廊,抬头看着一旁被吹起的银色风铎,静默无言。 良久,傅夜朝开口道:“现已吹此风,相比云北那边北风甚强,你多加些衣服。” 慕汉飞动了一下手指,嗯了一声。 傅夜朝继续道:“此战必定艰苦,你多多忍耐。棉衣、食物之类的有我,别忧心。” 慕汉飞侧过脸看向傅夜朝,只见他仰着脸,看向那风铎。 似乎注意到慕汉飞在看他,傅夜朝回过身,从怀中拿出一个红色的香囊,走向前,别在慕汉飞的腰间。 慕汉飞见那金丝,便知这是和穆寺主持修尔大师亲自缝绣开光而成。只有修尔大师喜欢在用金线在香囊上绣束莲纹。 可得修尔大师一件开光香囊,却是要集和穆寺所有信徒一红线,这才可绣。 而和穆寺信徒是出了名的厌恶达官贵人。 想要从他们手中得到一丝红线,很难; 想要聚集绣织香囊的红线,更难; 想要得到修尔大师的有缘之说,难上加难。 慕汉飞道:“你不是不信佛吗?” 傅夜朝别好后退了一步,抬起头道:“我不信佛,因为我知我可以掌握自己,青天也好渔戈也罢,皆可由我。只要我在朝堂一日,你便不有腹背受敌之忧。” 说着,他的目光渐渐移向他腰侧的香囊,继续道:“可是,战场之上,你的性命不由你,也不由我。我只能求佛。” 求佛保你,安然无恙。 傅夜朝握紧了手,道:“修尔大师说过,这香囊,你必须时刻配着,哪怕上了战场你提剑杀敌,你都得给我配上。” 慕汉飞伸手握了一下这个小小的香囊,认真道:“你放心,这个香囊我时刻配着,不会丢弃。” 说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慕汉飞抿了抿唇,动了一下手指,沉默良久,最终道:“绡绡就拜托给你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傅夜朝拉入怀,听他在他耳边咬牙道:“慕汉飞,你别混账,你给我活着回来,我跟绡绡都等着你,知道了嘛!!!” 慕汉飞手在两侧握紧。 傅夜朝眼忽然就湿润起来,“慕汉飞,我知道这是你的责任。你放心,后方补给我会派人跟进。放心吧。” 慕汉飞知道傅夜朝想说得不是这些,他已经说过一遍,同样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可他却重复了一遍。 慕汉飞松开手,环上傅夜朝的腰,道:“是兄弟还是.......”恋人那两字他此时还说不出。 慕汉飞咬牙道:“总之,等我归来。” ....... “回禀陛下,慕小将军遭遇袭击,全队,全队覆灭。”一名专派斥候跪在朝堂之上,把最新战情禀告给沈寒。 傅夜朝一阵眩晕,他不顾礼仪,直接站出来对着那斥候问道:“死可见尸?” 沈寒也站了起来,道:“快禀!” 斥候磕下头,道:“全队,唯慕小将军死不见尸。慕将军已经派人前去寻找,但时过半月,恐.......凶多吉少。” 傅夜朝一挥衣袖,怒斥道:“我死要见尸,没有尸体就别报死讯。” 说完,他跪下,道:“殿下,微臣请求前往云北监督战况!” 巩威站了出来,讽刺道:“傅大人,名为监军实为寻人吧。如此危机,傅大人竟只惦念着这点儿私情,实在是......” 他还未说完,便被沈寒呵斥。 沈寒带着怒意道:“住口!巩大人既然如此好争口舌,那巩大人便前往云北给战士们击鼓喊威吧。” 巩威一听立马慌了神,跪下请求道:“殿下,臣只是一介文官.......” 沈寒冷笑道:“巩大人还记得自己只是一个口上争辩的言官啊。言官向来傲骨铮铮为天下请命。巩大人私情盛遍朝野,不愧为巩大人啊!” 巩威冷汗直冒,嘴唇颤抖着,只能发出微微的“臣”。 沈寒根本在乎跪在地上的巩威,他皱着眉头,道:“傅爱卿,此番你不能前往云北,孤还有要事交给爱卿。” 说完不再给傅夜朝说话的机会。 他看向斥候道:“告诉慕将军,一定要把慕小将军找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云国的儿郎个个铁骨铮铮,就算丧命也要魂归我云国!” 斥候道:“诺!”说完,令命再次奔赴云北。 傅夜朝精神恍惚地回到丞相府。 他知太子殿下为何不让他前往云北,除了后方补给必须自始而终不留隐患外,还有,慕玉绡在他府上。 一到书房,傅夜朝喊道道:“梅齐。” 梅齐推门而入,把门关上跪在地上道:“属下在。” 傅夜朝从袖中拿出腰牌,道:“傅府暗士十八全部前往云北.......”他呼出一口冷气,勉强稳定声线道:“给我把慕汉飞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了嘛!” 到了最后,傅夜朝尾音骤破,尖锐而又悲伤。 梅齐知道这份任命有多大,他接过腰牌,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说完,便退出了房。 嗤啦—— 整个房中只剩下了傅夜朝自己。 傅夜朝挺拔如松的背瞬间软了下来,他扶着桌案,这才没有倒在地上。 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怀中的香囊,急促地喘着气。 * “修尔大师,这是我求来的红线。” 修尔转珠的手一顿,他睁开眼看向傅夜朝,道:“老衲听闻傅施主恩泽朝野毫无私心,如今看来不尽然。而这恐是施主唯一的私心吧。” 傅夜朝捧着红线的手一顿,他道:“是人便有私心。曾听闻业火是不尽的,我对他的私心也是如此。” 修尔大师道:“施主果然坦坦荡荡。” 傅夜朝再次虔诚跪下,他道:“可这是我唯一求佛的私心。” 纵私心种种如燎原的业火,世间唯得到他才可熄灭。可他会主动争取。 可唯这一件,他愿跪下傲骨,在佛前虔诚一拜,希这私心可以实现。 修尔大师放下手中的佛珠,从座上下来,看着傅夜朝手中的红线道:“老衲历此一生,手满红线唯施主与燕施主两人。” 修尔合掌闭眼道:“为缘之一字可解。” 语必,他睁开眼,从傅夜朝手中接过红线道:“佛不佑意不坚定之人。” ....... 傅夜朝攥紧了怀中的香囊。 他咬紧了牙,眼角发着红,骂道:“慕汉飞,你个混蛋!你给我意志坚定些,你给我活着回来。我,我和绡绡在这里等着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淑清,求你了,一定要活着。 我,我还有好多话要与你说,我,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心意。 你,你说过等你回来,是兄弟还是恋人,便告诉我答案。 慕汉飞,你不是说你还想看绡绡出嫁,喝你埋在府中桃花下的桃花夭嘛! 你不是说不会亏欠任何人嘛,慕汉飞,你不能吊着我,让我白白等着你。 你必须回来,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慕汉飞,你够了你。你怎么可以,怎么让我堂堂一品大员,给你小小三品将军守一辈子寡呢! 淑清,活着回来吧....... ·霄国 “大人!” 那人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来人立马安静下来。 被称呼为大人的人完成最后一勾,放下毛笔,道:“见你笑脸盈盈,有何喜事。” 来人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大人”勾嘴笑道:“何喜之有?” 那人答道:“祧庙已迁,灾星已除,天下归一。此乃三大功德,必要贺喜大人啊。” “大人”又拿起毛笔,道:“确为三喜。但这灾星,还未除啊。” 来人道:“只差一战,灾星必除。” ※※※※※※※※※※※※※※※※※※※※ 曾闻 幼时,傅大人高楼作诗年少出名。 修尔曾远远一望,对傅黎道:“您的儿子,将来是云国的中流砥柱。”他转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世事教他不再信佛,可世事也教他此生离不开修治斋醮。” 傅黎道:“既如何,不如让他现在跟随您修佛。” 修尔摇头拒绝:“深恋红尘,岂甘为佛。” 功异 五个月后 “启禀殿下,慕小将军已被找到。”斥候跪在下面朝沈寒禀报战情。 傅夜朝攥紧了手。 淑清被找的事情,梅齐早已通知他。但受伤如何,却并未在信中禀报。 他想问他受伤如何,但死里逃生又能轻到何处。 他松开了手。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沈寒站起身,道:“此为好消息,找到就好。” 沈寒刚说完,就见斥候面露难色。 傅夜朝见此心中咯噔一下。 这些天他也写信给淑清和梅齐,但两人均未给他回信。通过斥候来报,他知前线战事吃紧,故不再写信打扰。 可这........ 他站了出来,向沈寒行礼后,面向斥候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出。” 斥候低下头道:“回禀殿下,回禀大人,战况有三。” 沈寒道:“速速禀告。” 斥候低下头道:“其一,慕小将军找到后曾带回一女子,但那女子被魏侍卫欺辱自尽。慕小将军,慕小将军提剑把人给杀了。”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朝堂之上开始议论纷纷。 这魏侍卫是魏将军之子,云北之战,最先战亡的便是魏将军。战时欺辱女子虽违军纪,但也罪不至死。 而慕汉飞却不上报,直接把忠臣之后给杀了,这让以后谁敢再为朝廷卖命。 这是目无法纪,全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傅夜朝首先站出,向沈寒禀告。 “殿下,臣不知那位女子是何关系,但臣知慕家军纪严明,其中一条便是不可随意欺辱女子。大战在前,魏侍卫全然不顾战情欺辱女子,让云本百姓何想,让云本将士可服?” 此时,巩威是不敢站出来,但巩家另一位官员站了出来。 “启禀殿下。傅大人所言有理。但魏侍卫毕竟是忠臣之后,理应褒奖,就算欺辱女子,也应回禀朝堂再做处置。慕小将军此举,十分不恰当。” 傅夜朝冷冷看了那人一眼,继续道:“巩大人可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也是陛下亲自授予众位将军的。且,魏大人刚刚去世,魏侍卫便寻欢欺辱女子,一未把国家放在心中,二则全然未把魏将军放在眼中。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有何资格受父恩泽。” 那位巩大人被傅夜朝说得哑口无言。 他来拿礼仪规矩讲话,那傅夜朝就拿魏侍卫破坏礼仪与规则讲话。且在他前面冠上他不记陛下之言大帽,着实狠毒。 那位巩大人悻悻退了回去。 傅夜朝看向斥候道:“那其二。” 斥候直接行了大礼,头俯地,道:“禀,禀大人,慕将军,慕将军战亡。”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瞬间哑口无言,朝堂之上安静如幽。 傅夜朝也被这消息震地说不出话。 沈寒也沉默了一刻钟,显然也被这消息给震住,他缓了缓,问道:“慕将军如何战亡?” 斥候道:“云关大战,亲自上场,身中数刀流血而亡。” 云关大战成功夺回被霄国占领去的城池,守住了云国的领土,维护了云国的脸面。 但,这竟是常胜将军慕佥用命换来的。 傅夜朝攥紧了手,咬牙道:“那其三呢?” 斥候这才把头抬起,道:“其三,慕小将军率领余众成功击破霄国防线,现霄国已派人前来求和。” 傅夜朝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直揪着的心终于微微放松些。 沈寒道:“回去禀告慕小将军,班兵回朝。同时,将士列队,百姓奏歌,恭请慕将军魂灵归来。” 他跪下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傅夜朝一喊,众人则跟着傅夜朝一同奏喊。 傅夜朝一身疲惫地回了府,一到府中便见慕玉绡在书房等着他。 傅夜朝抿了一下唇,低声道:“绡绡,进屋,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慕玉绡一见傅夜朝有些灰败的表情,便知云北可能出了事,她身子一晃,只觉血液倒流,脸色刷得一下变得苍白。 茶茗一把扶住慕玉绡,担忧道:“小姐......” 慕玉绡站起身,摇摇头道:“我,我不能乱猜测。茶茗,你你在外面等我,我去问问老师。” 说着,她努力稳住身形,推门而入。 她一见门,便见傅夜朝背着手看向他书房挂着的武神像。见此,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傅夜朝听到推门声,转身看向慕玉绡,沉重地开口:“绡绡,慕伯伯,战死了。” 撕—— 慕玉绡只觉自己这颗心瞬间被撕裂成碎片,化作血红的雪花,飘茫了一地。 她听到自己空无的声音道:“那哥哥,哥哥有没有事?” 傅夜朝见她情况不对,立马拿出一片参片放到她嘴中,扶着她道:“淑清受了伤,但无性命之忧。” 慕玉绡苍白着一张脸,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傅夜朝看慕玉绡如此,心疼得很,道:“绡绡,节哀。” 参片的苦涩传遍全身,像是泡在黄连药坛子里似的。 慕玉绡攥紧了衣袖道:“老师,我,我早就做好父亲牺牲的准备。你,你别担心我,让我缓缓就好,让我缓缓。” 傅夜朝沉重地点点头,朝外喊道:“茶茗,扶你家小姐前去休息。” 茶茗听到傅夜朝喊她,连忙推门而入,扶着慕玉绡回了房间。 傅夜朝看着慕玉绡孱弱的身子,攥紧了拳。 是啊,我们都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可是这一天到来,还是心痛得难以自制。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翌日傅夜朝拿着他拟好的丧礼规格前去上朝,可此刻,临朝的却不是太子,而是多年重病在床的皇上。 傅夜朝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太子,见他僵住脸便知事情有所变动。 果然,一人出来道:“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沈昭平声道:“禀。” 那人道:“启禀陛下,微臣认为此次霄国攻打我云国其中有异。” 傅夜朝眼皮跳了一下。 沈昭问道:“爱卿何出此言。” 那人道:“昨日下朝后,微臣问过与斥候一同前来的将士。他道此次霄国不仅出袭突然,更令人奇怪地是云关大战后霄国像是失去目的般开始变得懒散,大军开始拔营收帐。是以,臣认为此次霄国是冲慕将军而来。如此,慕小将军也无溃敌之功。” 傅夜朝立马懂得这是何意,他站出来向沈昭行礼道:“陛下,臣不认同石大人的说法。” 沈昭道:“说。” 傅夜朝拱手道:“霄国奸诈,而兵者自古用诡,突然袭击便是想打我云国措手不及,而云关大战则是把霄国进攻防线打溃散,霄国后方补给不到,自然要拔营收帐。” 他一气呵成道:“至于霄国军队懒散,陛下,这又何尝不是诱敌之策。再至于慕小将军领军溃敌,臣依旧认为慕小将军有功。倘若霄国集结军队从头再来,消耗地是我云国的国力,而慕小将军则是一举解决后顾之忧。” 傅夜朝绷紧声音道:“由此,臣认为,石大人所说全是狗屁不通。” 石更听言怒气冲发,指着傅夜朝道:“竖子猖狂!” 傅夜朝回敬道:“臣是竖子,但到底是猖狂还是事实,是由陛下决定。” 他气得身子发抖,咬牙道:“且此次战役四海皆知忠义侯一家都是忠臣。忠骨未寒,石大人就有‘狡兔死,走狗烹’之意。请问石大人把陛下至于何地,把一众将士们至于何地,又如何向百姓交代!” 石大人道:“陛下,您看,傅大人拿着百姓拿着您来压臣啊!老臣一片忠心,受不得傅大人如此诋毁。如今,老臣只有以死明志啊!” 说着就往石柱上撞。 傅夜朝眼疾脚快,他一伸腿便把那老匹夫绊倒在地。 石更的乌纱帽掉在地,他头上的玉冠也跟在摔落在地,头发散了一地。 石更散着头发,爬在地上,用手指着傅夜朝道:“放肆.......” 沈寒像是受够了争吵,他站了出来,道:“到底是谁放肆。孤未记错的话,石大人应该比慕将军还要年长吧。孤前年曾去云北考察军情,孤见慕将军华发生满、瘦骨嶙峋,而石大人这青丝却不亚于童稚小儿、身态更是丰盈,可真是一片忠心可见啊!” 沈昭听言看了一眼沈寒,冷声道:“太子,放肆。” 沈寒也不怕沈昭,他回头看了一眼沈昭,露出了一丝笑。 他依旧未闭口,转身冷声道:“而且石大人的确该以死谢罪。石大人应该知道父皇多年伤病在床,见不得血腥污秽。可石大人却在父皇上朝第一次就撞柱污父皇的眼。石大人,您到底是想撞柱明志,还是想冲撞父皇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昭动了怒,从龙椅上站起身道:“太子够了。” 说完,他道:“此事待议,退朝!” 沈昭瞪了沈寒一眼,怒气冲冲挥袖离开了议事殿。 所有朝臣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寒,也都默默退了下去。巩威讽刺地看了一眼沈寒与傅夜朝,扶起石更便退了出去。 傅夜朝见人都退完,走向前,皱着眉看向苍白着脸的沈寒道:“殿下,您这又是何必。” 石更是巩家的人,可他更是陛下的人。石更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他早年便听说沈昭不喜慕佥,不喜忠义侯府,否则也不会让本该在京修养的慕佥去驻守云北。 那何尝不是另类的流放。 这些年来,所有的暗斗都心知肚明,但从不摆在明面上。 世人皆知傅夜朝是太子一党,可表面都遵守着他为中立。 此事,傅夜朝可以出面,但沈寒万万不可。 沈寒眼角泛红道:“暮生,孤不服啊!孤不愿让他的私心而让忠义侯府受委屈了。暮生,你说孤怎么这么没用,怎么就护不住忠义侯府啊!” 傅夜朝道:“殿下不要妄自菲薄,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此事,只能全凭殿下以后了。” 刚刚此事,他已经看出,陛下是铁了心不想让慕佥以功臣之身下葬,但他也不能让慕佥以罪臣之身,只能让忠义侯府自行潦草办理丧事。 谁敢插手,便是抗君之罪! 沈寒把泪意憋回去,道:“暮生说得对,一时的委屈是为以后更大的荣耀。”他转身看了一眼傅夜朝,拱手行礼道:“慕小将军那边,就麻烦暮生多多劝解。” 傅夜朝行礼道:“臣定不辱使命。” 傅夜朝低着头,攥紧了手。 慕将军该有的尊敬,他会让世人如数告知亡灵! 尸异 果然不出几日,皇上下旨,说慕佥一生忠贞,倡行节俭,朕与慕佥多年兄弟,知他心意,不愿铺张浪费伤民伤国。故一切从简,愿魂灵安。 圣旨一下,就算不懂朝政的百姓们也都明白其中暗含的意思。 看似义正言辞,实则冠冕堂皇。这虚伪的背后是人情的冷漠,皇权的无情。 这天,要变了。 就算是一切从简,忠义侯府也需要布置。 傅母握住慕玉绡的手,眼中含着泪,道:“绡绡.......” 她还未说完就被傅夜朝拦了下来。 傅夜朝给慕玉绡披上鹤氅,对母亲道:“母亲,一些话别说,一些事也别做,交给儿子吧。” 傅母含着泪点点头。 慕玉绡苍白着脸向傅母行礼,“这些日子,劳烦傅姨照料,绡绡感激不尽。此次辞别,望后日可再拜。” 傅母扶起慕玉绡,道:“丞相府永远是你的家,绡绡别跟傅姨见外。” 慕玉绡咬紧了唇。 纵然她不知政局,可她知此刻若是有人站在忠义侯府这边必定与忠义侯府同下场。 她再次一拜,“大恩大德,绡绡必结草相报!” 这下是傅夜朝扶起慕玉绡,他摸了摸慕玉绡的头,道:“绡绡乖,听老师的话,别跟丞相府见外。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说完,他看了一眼这漫天大雪,道:“绡绡,我们该接你哥哥回家了。” * 慕汉飞苍白着脸骑在马上,身后梅齐等人拉着慕佥的棺木。 不同于之前进京,此次归来,不仅无将士开队,且百姓紧闭窗门。 慕汉飞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心中一片凄寒。 梅齐驾着马往前走了几步,道:“将军,小姐和主子在忠义侯府等您,可否让梅齐先行一步通知他们前来接您?” 慕汉飞看了梅齐一眼,道:“不必了。” 他知道就算梅齐不去通知,傅夜朝和慕玉绡也会在忠义侯府门等他。梅齐这么说,只是想让他知道,这茫茫雪天,还有两人生了火,在等他回家。 慕汉飞攥紧了缰绳道:“我们继续前行。” 临到忠义侯府,慕汉飞便见府上结着白布。 傅夜朝身着斩衰,见慕汉飞领着梅齐他们过来,下了台阶,等慕汉飞赶到后把手伸给他。 傅夜朝道:“淑清,我扶你下来。” 慕汉飞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缓缓把手递给他。 傅夜朝用了一个巧力把他从马上扶了下来。 但纵使傅夜朝再小心,下马的动作还是撕扯到慕汉飞的伤口,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慕玉绡见此连忙也跑下来帮忙扶住慕玉绡。 慕汉飞缓过神后,见慕玉绡一身斩衰披着麻布,心中的痛意更甚。 他握住慕玉绡的手,带着哭腔道:“绡绡,哥哥,哥哥对不起你。” 慕玉绡红着眼摇头道:“哥哥,不怪你,绡绡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活着,活着回来就很好!” 傅夜朝听言心也被针扎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慕汉飞,却见他嘴唇发白没有血色而脸却发着不正常的红。 傅夜朝回头朝锦渡道:“锦渡,你帮绡绡扶着慕将军的灵柩归堂,我带淑清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锦渡赶紧过来,道:“诺!” 傅夜朝见慕汉飞的眼皮越来越沉,连忙把他扶进府,梅齐见此也连忙跟傅夜朝进了府。 一到房间,他喊道:“梅齐,你把药拿给我。” 梅齐从怀中拿出一些瓶瓶罐罐,边把药递给傅夜朝边道:“主子,将军他前胸后背都被刀砍伤,这些日子来一直未养好,长途跋涉又未上药,估计伤口已经溃烂。” 待傅夜朝把全部药摆在一旁,梅齐跪下道:“梅齐辜负主子的托付,请主子降罪!” 傅夜朝连忙扶起梅齐,道:“你能把淑清找回我很感激你。”说着他看向慕汉飞,眼中泛着心疼,“至于不上药,我了解他脾气,是他倔的事,你也无法干预。梅齐,我一边给他上药,你一边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全部都告诉我。” 梅齐道:“诺!” 傅夜朝卸下慕汉飞的盔甲和大袖,里面雪白的中衫已经被血染透。 傅夜朝强忍着心痛,小心把他的中衫脱掉,可脱到里衫,却发现里衫与纱布深深陷入伤口中,跟血肉几乎融为一体。 傅夜朝手开始抖。 当年他随慕汉飞行军不是没见过他身上的伤,可是,如鱼鳞般密集的伤却是第一次见。 傅夜朝颤着声道:“怎么伤得,这是怎么伤得!” 梅齐道:“属下逮住当时一战中的霄国士兵问过,他说当时慕小将军中了埋伏,霄国军队对着这二十四个人便乱砍一通。据漏泽园的人道,当时士兵的铠甲都被砍成碎片,一片血肉模糊像烂肉般。慕小将身上的这些伤口,估计都是被敌人砍伤的.......” 铠甲!都!被!砍!成!碎!片! 傅夜朝拿着刀的手抖了起来,那刀哐地一下掉在地上。 梅齐见此,把刀捡起递给傅夜朝。 傅夜朝咬紧唇拿起刀,在一旁蜡烛上烤,烤完后,努力控制着手腕用刀把溃烂的肉与里衫挖出。 慕汉飞闷哼了一声,但未清醒。 傅夜朝耳边嗡嗡直响,他低沉的声音刺得耳朵疼。他听自己道:“那后来呢......” 梅齐握紧了手道:“幸亏将军命大,也幸亏云北人民重情。那战结束后,一家三口先于漏泽园的人去了血肉场,在一众露出白骨的尸体中找到了被战士护在身下奄奄一息的将军,这才救回将军一命。” 傅夜朝抬起头看向流满虚汗一脸苍白的慕汉飞,心道:那时他该有多疼。 傅夜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牧征鸿呢?” 梅齐沉默一会儿,道:“牧侍卫在一次战役中被敌人掳了去,凭借牧侍卫的性格,想必也以身就义。” 傅夜朝终于把烂肉割完,他虚脱地坐在床沿,手一抖,刀子掉进一旁的血盆中。 傅夜朝似哭非哭,道:“梅齐,你知道吗,我们当时四人,活着得就只剩我和淑清了。” 一个遇伏击被一场火烧的连骨头都不剩;一个被掳拔刀自刎。 个个都是英雄,却也个个都死得凄惨,甚至都未死在云国的土地上。 梅齐竖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如何安慰主子。之前他未上过战场,场场暗杀不懂战士那种慷慨悲歌,但去过就知自家主子看着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心中到底该有多痛。 傅夜朝给慕汉飞上好药,便拿出一张纸写了些药材,喊道:“梅古,去我药房把纸上的药拿回来。” 门被小心推开,梅古侧着身进来拿过纸,再小心翼翼开开,闪了出去。 傅夜朝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慕汉飞,起身走到伏案前,问道:“魏侍卫是怎么回事?” 梅齐一听,被训练的不喜怒于色的脸上出现了愤恨和杀意。 梅齐道:“主子,魏桂该杀。” 傅夜朝皱了一下眉头,道:“究竟怎么回事?” 梅齐攥紧了拳头,道:“主子,您知道将军是怎么回来的吗?将军是青槐小姐用着拉车拽着绳子拉了半个月才把将军拉回的军营。” 梅齐哽咽了一下,道:“当时青槐小姐发着烧,绳上都是血,她的肩已被那麻绳磨出骨白来了。而且,而且她身上,身上有被霄国士兵糟蹋的痕迹......” 说着说着,这个曾杀人不眨眼的暗卫为这位姑娘红了眼,掉了泪。 他继续道:“魏桂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他仗着魏大人的功勋,在军营为非作歹。他见青槐小姐漂亮,便潜进小姐的房间欺辱了她。青槐小姐觉得她已经被人当成了可供玩乐|妓,便再也活不下去......” 傅夜朝的心再次被刺了一下,他攥紧了手。 这位干干净净的女子,被敌人欺辱后还可以当作被狗咬了,还有勇气可以活下去。 可,可她被所谓的官给欺辱后,却丧失了尊严,没了勇气努力地活下去。 傅夜朝青筋暴露,他道:“杀得好,要是我监军,不用淑清去杀,我自己提着刀就把这种败类给杀了!” 怒火渐渐消散,理智渐渐回笼。 傅夜朝继续问道:“那慕将军是如何牺牲的?” 他始终不明白慕佥是怎么牺牲在云关大战上,他身为主将理应驻守后方,而不应冲在前线。 梅齐皱起眉,道:“不知是否是属下的错觉,属下总觉慕将军是故意奔赴前线。” 傅夜朝心头一跳,石更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 傅夜朝心乱了起来,他站起身,焦急道:“此话怎讲。” 梅齐道:“据主子的命令,属下一直跟着慕小将军。可战前前一晚,慕将军却意外把身负重伤的慕小将军喊去......” 当时应是军机大事,涉及私密,梅齐便一直在帐外守着,防止有人靠近窃取军机。 等两人谈完,慕小将军灰败着脸走了出来。 他见慕小将军回帐,便也准备跟着他回去。 可就这时,慕将军却喊住了他。 “梅齐,你进来。” 梅齐挥了一下手,示意其他暗卫继续保护慕小将军,他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慕佥道:“你便是暮生那个孩子放在淑清身边保护他的人吧。” 梅齐抱拳道:“正是属下。” 慕佥走向前,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家主子是个好孩子,帮将军一个忙,等战事结束后,回去告诉暮生,说淑清和玉绡以后就要麻烦他多多照料了。” ....... 傅夜朝心中一惊,这分明就是遗憾。慕佥知道他必死无疑,而慕汉飞和梅齐等人却可以活着回去。 梅齐皱着眉道:“翌日,两军开战。慕将军身先士卒,带着将士们赢得云关大战。此战结束后,霄国军队就开始有些消极慌乱退后。” 慕将军身死,云北战士只信慕汉飞一人。当时所有的命令便都由慕汉飞接管。 霄国退军,纵有后方补给不到位的原因,但这后方补给像是故意被云国军队溃散,而霄国的领军也像是知道后方补给军队势必被云国打散,他们后退时可以称之为井然有序。 慕汉飞看出霄国无心恋战,这才趁着霄国军队输于战意,领军把霄国大部分军队给歼|灭,换取霄国的停战。 傅夜朝紧皱着眉头。 当时他认为石更一派胡言,可如今梅齐把前线情况一说,石更的猜测却是最为合理的。 那么,霄国为什么不惜耗损军队和国力,单单只为杀死一个慕佥? 而慕佥为何也心知霄国此次战役是冲他而来? 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慕佥伯伯到底跟淑清说了什么? 傅夜朝皱着眉头理关系时,就听梅齐迟疑道:“主子,更加奇怪的是,属下得知慕佥将军是当场牺牲的,可是像慕佥将军一般伤的战士,却都救了回来。这委实奇怪。” 傅夜朝猛然站起身,骇意浮于脸上。他颤着声音道:“梅齐,你敢发誓你讲得都是真话?” 梅齐见傅夜朝脸上浮现出恐意,立马意识到这中间可能有隐。 他立马跪下道:“主子,梅齐所言句句属实!” 傅夜朝眼中晦暗不明,他道:“梅齐,你去府给我取回一些工具。” 傅夜朝在心中道:“慕伯伯,夜朝恐怕要对您不敬了。” 傅夜朝攥紧了拳,沉声道:“梅齐,我要验尸。” 白石似玉 等慕汉飞醒来已是第二天天明。 慕汉飞皱着眉捂着胸口的伤,坐了起来。 他望了一下窗外,依旧是雪白一片。忽然感到手感不对,低头一瞧他身上已经被人换上雪白的里衫。 像是有预感一般,他抬头往一旁一瞧,发现傅夜朝伏在一旁的案桌上睡着。 慕汉飞的心倏地被触了一下。 他环顾床上,见有一鹤氅,便伸手取过,托着身子给傅夜朝盖上。 鹤氅一盖,傅夜朝立马被惊醒。 他抬头一瞧,见依旧白着脸的慕汉飞站在他面前。 傅夜朝立马取下身上的鹤氅披在慕汉飞身上,道:“怎么醒了也不叫醒我。”说着把手往他脖颈处一搭,见体温正常,这才微微放下心。 慕汉飞看了傅夜朝一眼,道:“暮生,你的警惕性下降了,不好。” 傅夜朝认真道:“没有,我的警惕性没有降低。我曾做过噩梦梦到你叫醒我,而我却瞬间取了你的性命。自此每次与你相处,我在心中无数次警告自己,不要突然出手。” 慕汉飞抿了一下唇,低下了头。 良久,他道:“我身上的衣服是不是你换的,我的香囊呢?” 傅夜朝指了指他的枕头,道:“在你枕头下。” 慕汉飞拖着身子便想往床边走。 傅夜朝眼疾手快抢在他前面,把香囊拿出来,递给慕汉飞。 慕汉飞拿过,攥紧了这个香囊。 傅夜朝见他一脸痛苦,担忧道:“淑清,你得振作起来,你,你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你得为绡绡考虑。” 当年,唐将军处死潘畔战死,慕汉飞就差点儿没有走出来。 现在见慕汉飞一脸的丧意,傅夜朝怕他撑不过来。 慕汉飞抬起头,勉强道:“暮生,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唐将军的事我经历过,如今我父亲只不过是当年的事重演。没关系,我能挺过去,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他眼角发着红,道:“暮生,我,我就是有些心累。让我缓缓就好,让我缓缓就好。” 傅夜朝知道慕汉飞为何心累。 当年唐将军也是因朋党之事被处死,处死当时,他保佑的百姓全都冷漠地站在斩首台下看着他被处死。 唐将军的尸骨无人收,还是他和征鸿两人匆匆自云北归来,午夜时刻,把唐将军的尸骨收了起来立了一个冢。 如今,慕佥护住了云北,让云京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可如今,慕佥的境遇却意外得与唐将军相似。 他们的抛头颅洒热血,敌不过一道圣旨,敌不过朝堂之上的人心算计,敌不过人心的冷漠。 傅夜朝把慕汉飞轻轻拥入怀,道:“淑清,那你就缓缓,我们,不着急。” 慕汉飞揪紧了傅夜朝的衣领,洒下他这段时间受的委屈与不甘。 哭完后,慕汉飞抹掉眼角的泪,打开傅夜朝送给他的香囊,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傅夜朝。 慕汉飞道:“这是我父亲让我转交给太子殿下的。” 傅夜朝睁大了眼。 慕佥一生的心血基本贡献给云北,他原本以为慕佥伯伯属于中立,却没想到他竟然与太子一直有着联系。 慕汉飞红着眼道:“我也很惊讶,幸好我没站错。” 傅夜朝问道:“暮生你可打开看过?” 慕汉飞摇摇头,“我恐这是机密,便从未打开,一直小心护着。” 傅夜朝看着手中折好的白绢,道:“这段时间,你我恐怕见不到殿下。” 当初沈寒当着沈昭与一众大臣的面骂了石更,这无疑于当着臣子的面给沈昭这位皇帝他的老子一巴掌。 圣旨下达的翌日,皇上就找了个借口把太子软禁在府。 傅夜朝道:“我曾偷偷去过东宫,守卫森严,不准出也不准入。幸好一侍卫曾受过殿下的恩泽,这才让福公公见了我一面。” 这一见面,这才知沈寒被沈昭抽了鞭子,打得血肉模糊,现在根本下不了床。 就连药材,也只是简单的金疮药,勉勉强强可以治疗伤口罢了。 慕汉飞抿紧了嘴,须臾道:“我知道太子殿下在朝堂之上为父亲出言,是我们忠义侯府连累了殿下。” 傅夜朝轻轻扶住慕汉飞的肩,认真道:“淑清,我要跟你说个事,你千万不要怪我,也千万要稳住。” 慕汉飞看到那双认真的狐狸眼,心开始慌了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暮生,你说吧,我能撑住。” 傅夜朝扶在慕汉飞肩膀上的手一抽一抽的疼,他无声吸了口冷气,这才道:“淑清,我瞒着你和绡绡掀开棺木看了慕伯伯的伤口,验了伤。” 慕汉飞的心剧烈疼痛起来,他失声道:“什么意思?” 傅夜朝忍着颤意道:“我听梅齐说,与慕将军受同样伤的战士回到军营后被医治痊愈,而慕将军却是当场战亡。” 慕汉飞的身子开始发抖,他紧紧攥住傅夜朝腰侧的衣服,哑声道:“暮生,暮生你怀疑......” 傅夜朝沉重地点点头,道:“我怀疑慕将军被人下了药。我测过他的伤口,流血过多的确易战亡,但却不应该当场战亡。” 在慕汉飞不敢置信与充满恨意与痛苦的眼神中,傅夜朝颤着手,道:“我取了慕伯伯的血。我在其中的确发现——他的血中多了一样东西。而且,慕伯伯知道,此次霄国开战是冲他而去的,而他也是故意牺牲。” 慕汉飞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他想起大战前,父亲喊他去了帐中。父亲拿出母亲给他的白绢,写了一些字,把这白绢塞进香囊中,叮嘱他一定要把这白绢交给太子殿下。 恐怕那时,他就已经做好死得准备...... 傅夜朝拿起那白绢,狐狸眼眯起,道:“这答案,恐怕就在这白绢之中。” 说完,他越矩把这白绢展开。 而白绢上写着四个大字——白石似玉 。 两人看清后对望一眼。 慕汉飞皱起眉头,问道:“白石似玉,什么意思?” 傅夜朝把白绢叠起放入怀中,语气中带着深意道:“淑清,这白石似玉的下一句便是奸佞似贤1。” 慕汉飞立马明白傅夜朝是什么意思。 当初他和傅夜朝被人引入槐微林,傅夜朝便分析云国与霄国便有第三方势力。 可这第三方势力到底是以“忠”出现还是以“奸”出现,无人所知。 如今这句白石似玉却告知了慕佥知道这两国之间第三方势力是谁,而且可能是“忠”。 这第三方势力应早就对慕佥出手,所以慕佥的血中才含有加快血流流进的药。 原本他们想利用慕佥自己出意外流血而亡,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却发现慕佥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不计后果地发动战争,直接在让他在战场受伤流血而死。 而慕佥也发现他由暗转明,处境危机。于是为了把这消息传递出来,他便故意送死,让这狗急跳墙的背后之人放松警惕,给他们留出时间尽早查出这背后之人是谁。 原来,他们一直以为这是请君入瓮,如今,竟是人已深陷局中! 慕汉飞攥紧了手,傅夜朝见此立马拉住他,道:“淑清冷静,你的伤口不能再裂开了。” 慕汉飞抓住傅夜朝的手,一股悚然道:“暮生,好大一场局啊!” 这局中,到底谁才是置身事外之人? 傅夜朝道:“的确是好大一场局。但他们已经把饵抛出,那我们顺着这饵按图索骥慢慢找到这身后之人。” 慕汉飞皱着眉宇,问道:“那白石似玉是我们这边的人?” 傅夜朝摇摇头。 他道:“不一定。”他伸出一根手指道:“其一,此可能为惑敌之策。” 既然那背后之人已知慕佥知道他们的存在,肯定也会猜测他是不是会把这消息传给慕汉飞。 如果有猜测,必定会试探。为了保护慕汉飞,慕佥可能故意写出南辕北辙之意。 慕汉飞皱起眉头,道:“此言有理。” 现在他们处于明处,而背后之人处在暗处。父亲也知道这种情况,所以为了保护他们,不一定让他们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 傅夜朝继续道:“但直指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慕佥会亲自送死。他们亲近之人都未想到,何况一直致力于致慕佥于死地的幕后之人。 现在慕佥已死,恐怕他们现在正把酒庆功。 而且这个香囊慕汉飞自再入云北就一直佩戴在身,哪怕有人混进服侍慕汉飞之列,恐也难翻出这个香囊。 傅夜朝道:“无论是忠还是奸,我们就借着祧庙偷迁之事去查女童失踪案。无论结果如何,总会露出蛛丝马迹,有迹可循。” 慕汉飞攥紧了手,他道:“暮生,你说这次葬礼从简是不是也在父亲的算计之中?” 如今看来慕佥很了解朝政,他会预料到他死之后当今陛下会如何处置他。 天下漠然,身为他儿子的慕汉飞和为他说话的傅夜朝势必会遭到打击,这样一来便会处于闲职。 仕途遭到打击,而他的父亲有功却被抑制,如此心情难免郁闷。心情郁闷必然想纵情山水。 而纵情山水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慕汉飞红着眼,把手骨攥得咯吱作响,叹道:“不愧为常胜将军,连生死都算进在这连环计中。” 傅夜朝安慰慕汉飞道:“国之大事自然比得过个人生死,慕伯伯此乃大义。你,你莫要怪他。” 慕汉飞抬起手抹掉眼角的泪,道:“我也是将军,我知道。倘若处在其中的是我,我的选择恐怕也跟父亲相同。” 哪怕被冷漠待之,我心依旧向阳。 这是使命,也是热血! 见慕汉飞想开,傅夜朝也慢慢松了心。 但此时,一股怪异一直萦在他的心头。 太子曾言云国军队破京列队行军之时,慕伯伯和他的父亲傅黎被夹道百姓扔掷红绸。 当年盛景至今仍为美谈。 可他曾问过久居家中的傅黎。 傅黎却道那年不是如今盛传的文武连璧,而是京城三绝。 傅黎,文韬之绝; 慕佥;武略之绝; 而这第三绝便是当今圣上,拥有着识珠之绝。 傅慕二人皆是沈寒刚刚起兵结交的兄弟。三人容貌上好,又才华惊艳,被喻京城三绝。 通过此事也能看出当年三人关系之好。且哪怕幼时,他和淑清也被当今圣上捧在怀中抱过,他八岁惊艳云京之时,父亲不似现在有名无实,而慕将军也备受重用。 那到底是因何原因,让亲如兄弟的京城三绝变成如今关系惨淡,甚至连正常君臣关系都不如的现状? 傅夜朝摸了摸胸口的白绢,眼中闪过疑惑。 当今太子的确是慕佥从军看大的,但当真因这关系或者因所谓正统关系而亲太子吗? 而太子为慕佥说话,陛下为何发如此大的怒意? 前尘,到底是何? ※※※※※※※※※※※※※※※※※※※※ 1“白石似玉,奸佞似贤”来自《抱朴子·内篇·祛祸》 髽麻戴绖 那天两人捋顺后,便尽快定了出灵之日。 这天,天飘大雪,像是在为在忠义侯默哀。 慕汉飞给慕玉绡正了正麻布,摸了摸她的额头,一同跪在灵柩前,等待已知无人前来的来宾。 慕汉飞看着火炉中的纸钱,发着思。 哪怕分析再多,哪怕的确需要傅夜朝闲处,但当今陛下的心思十分了然。慕汉飞不愿让傅夜朝冒这个险,便劝他不必参加此次出灵。 但....... 慕汉飞抓过一把纸钱,放在火炉中看着熊熊火焰把这纸张吞噬。 但那人的脾气跟他一样的倔,这次出灵,他怎么可能不会来。 慕汉飞不动声色地摸一下耳旁的首绖,微微撇过眼朝锦渡看了一眼。锦渡摸了一下腰绖表示知晓。 慕汉飞再度低下头,拿起一旁的纸钱扔入火炉。 此次出灵,明宾肯定是不会有,但暗宾却可能如约而至。 慕汉飞眼中映出那因燃烧而发着青的幽火,宽大的麻衣袖下攥紧了手。 此时,梅齐穿着素衣慌忙进入祭堂,跪下朝慕汉飞禀报。 因为牧征鸿的去世,慕汉飞身边无可用之人,傅夜朝便把梅齐送给慕汉飞当作近侍。而梅齐通过此次云北战役,也很愿意追随慕汉飞,于是他便理所当然从暗转名。 只是,众人眼前,他的武功要弱于牧征鸿。 慕汉飞站起身,看向慌忙的梅齐,蹙着眉头问道:“何事惊慌。” 梅齐抱拳道:“回将军。傅大人,傅大人他髽麻戴绖,拿着一把枯草,在云京大街走。” 慕汉飞一听,动怒道:“荒唐!” 这斩衰不仅身上穿得是麻衣,就连脚上穿得也是菅草编成的草鞋——单薄且漏风。 当初他在外面等他就冻得浑身发冷面色发红,如今大雪飘飘又夹带着冰雨与大风,穿着如此单薄在雪天行走,他的脚还要不要! 慕汉飞从旁取了一件鹤氅,对梅齐道:“梅齐你带路,我去把傅夜朝带回来。” 梅齐起身到:“诺!” 梅齐不愧做过暗卫,不过一会儿他已打听到傅夜朝在哪处大街上。 因为穿着一身麻衣不好骑马也不好用轻功,两人便径步去寻傅夜朝。 慕汉飞边走边低声问道:“梅齐,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梅齐答道:“今天属下打开忠义侯大门前去陵前探路,刚到盛绝大街时便听到百姓纷纷议论傅大人身着斩衰,一手拿着苴杖,一手拿着一把枯草,迎着风在大街行走。” 梅齐一听这个消息,便立马通知其他暗卫前去探路,他回去禀告将军。 慕汉飞带着微微虑意道:“他到底是要做什么,他忘了之前他的脚被冻伤躺在病床上一个月的事情了。” 那时行军他的鞋子坏了,慕汉飞就随手丢给他一双鞋,等到城镇他想起潘畔说傅夜朝畏寒,立马出去重新给他买了一双棉鞋提着热水去他房间。 他当时没打招呼,大大咧咧地直接推门而入。一进屋,便见傅夜朝拿着湿布擦磨坏出血的脚底。 当年还未如今这般冷,当年起码脚底无雪不会湿鞋,当年那还是布鞋不是如今漏风的草鞋。 傅夜朝,傅夜朝是不想要他这双脚了嘛! 慕汉飞暗骂了一声,道:“梅齐,我们加快速度。” 两人很快徒步走到了北盛大街。 一到街道,傅夜朝便入梅齐所说那般,穿着单薄被雪打透的麻衣,一手拿着苴杖,一手持着一束枯草,在大雪中缓缓行进。 系在他耳旁的首绖和腰侧的腰绖在寒风中乱舞。 慕汉飞一见,顾不上礼仪顶着大雪跑了过去,一把把鹤氅披在傅夜朝身上,低头一瞧,菅屦湿透,甚至带着丝丝血迹。 慕汉飞一见他草鞋上的血,红了眼,向他吼怒道:“傅夜朝你疯了吗?你不知道这种天你穿这种鞋你的脚会废了吗?” 傅夜朝微微一挣,那鹤氅便从他肩上滑在雪地上。 他不看慕汉飞,径直地往前走。 慕汉飞一把捡起鹤氅再次披在傅夜朝身上,拉住他,道:“傅夜朝你真想这样把这云京给走遍吗?” 傅夜朝那双一笑便充满魅惑的狐狸眼中此时虽也充满淡淡从容的笑意,却正气禀然地很。 傅夜朝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已经出了血,依旧步伐从容地往前走,道:“有何不可。” 慕汉飞咬了咬牙,他竟然没有拉住他! 慕汉飞狠了很心,蹲下便想把傅夜朝抄起,但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绊倒。 慕汉飞身形一晃,成功阻止傅夜朝继续往前行。 傅夜朝顿了脚步,把右手中的枯草放在左手上,回身用右手把跌在雪地上的慕汉飞扶起。 傅夜朝弯身把粘在慕汉飞身上的雪拂掉。 慕汉飞一把抓住傅夜朝的手腕,贴近咬牙轻声道:“暮生,你这一身武功是不想要了吗?” 傅夜朝手一顿,微微抬头看向慕汉飞,道:“淑清,你既知我有武功傍身,你又何须担心。” 慕汉飞攥紧了傅夜朝的手腕,把手往一旁一拉,把他的鞋露在两人眼前。 慕汉飞另一只手指着他染上血的鞋,道:“要是你没有这个脚伤,就算这种天气你走遍云国我也不管你。”说完,他道:“暮生,跟我回去吧。” 傅夜朝认真严肃地摇了摇头,道:“淑清,我必须把云京大街小巷走完。” 慕汉飞带着怒意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身着这样走遍云京。暮生,你是为了我父亲吗?可是这世上的冷漠你在官场多年还没看透吗?当年唐将军之死你还没看透吗?暮生,这不值你废了这双脚。暮生,你跟我回去吧。” 说着说着,慕汉飞的眼中露出恳求的神色。 傅夜朝定定地看向慕汉飞,良久,他道:“淑清,可是这不是官场,这是民间。我知道唐将军一直是你心中的刺,这次我一定要把你心中这根刺拔起。” 说完,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唐将军被杀慕伯伯战死,他们值得我如此!” 慕汉飞几乎要发了狂,他道:“我心中这根刺可以不拔,我要得是你的脚无事。而且,他们是将军,为云国战死是他们的职责,你无需如此!” 傅夜朝不为所动,相反,他第一次反驳慕汉飞。 他道:“身为将军,为云国战死如果是他们的责任,那我为他们髽麻戴绖徒步云京就是我对他们敬仰。他们有他们的责任,而我们也有悼念他们的情谊的自觉。” 傅夜朝一字一字咬道:“这值!” 慕汉飞见他的血已经从鞋中流出,染红了脚下这片雪,急道:“傅夜朝,你别再发疯了,你跟我回去。” 说完,他冲一旁的梅齐喊道:“梅齐,你快来帮忙!” 梅齐虽不知傅夜朝此举何意,但见他脚底出血甚至不顾慕小将军的意愿,他便知他这位前主子是铁了心要走完云京的大街小巷。 梅齐跪下,道:“还有十六条街道。” 慕汉飞睁大了眼。 云京整整八十二条街,而傅夜朝只剩十六条街! 慕汉飞心道:不行,不能再让傅夜朝走下去了,必须得处理他的脚伤。 他抬头一望,见前方有个旅馆,眼中放光道:“暮生,你既然不愿跟我回去,那你先去前面的旅店处理一下脚上可好?” 傅夜朝再次摇摇头,他道:“淑清,我愿意跟你回去。只是,我一定要走完这十六条街,你若再拦我,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慕汉飞睁大了眼,心中惊诧:他竟然想打晕我。 还没等慕汉飞说话,就听梅齐道:“将军,您是了解傅大人的。您,您就让他走完这十六条街吧。” 慕汉飞见梅齐也劝他,又想起傅夜朝的性格,他咬牙道:“行,不就是十六条街嘛,我陪你走完!” 傅夜朝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话就被慕汉飞打断,“你别提我身上的伤,我也不再提你脚上的伤。我劝不了你不走完这十六条街,但你也劝不动我让我回去。” 傅夜朝也知道慕汉飞的性子,他叹了一口气,道:“那就一起走。” 说着,他把鹤氅脱了下来扔给梅齐,一手拿着苴杖,一手拿着那束枯草,与慕汉飞一同缓缓走完这十六条街。 最后一条街便是忠义侯府所在的街道。 梅齐见到前方点着白灯的忠义侯府,终于松了一口气。 陪着两个人受重伤的人走完这一程,他的心情并不亚于这漫天寒风。 慕汉飞见到忠义侯府前的白灯也松了一口气,再走下去,傅夜朝的脚就真的要费了。 谁知就在两人放松那一刻,傅夜朝微微加快了速度,赶到两人之前走到忠义侯府。 一到府前,他停了下来。 他把手中的枯草放在忠义侯府门前,高声道:“生刍一束,其人如玉。1” 说完,在忠义侯府行了三拜。 三拜完毕后,傅夜朝直起身,拱手作礼道:“慕小将军,平民傅夜朝已经祭拜完慕将军。不知吏部尚书傅夜朝可否进府为慕将军上几炷香。” 慕汉飞一怔,拱手请道:“傅大人前来祭拜家父,求之不得。傅大人,请。” 礼毕,傅夜朝随着慕汉飞一同进了忠义侯府。 进府之前,傅夜朝嘱咐梅齐道:“府前的枯草不可收拾。” 梅齐一愣,随后行礼道:“诺!” 一进忠义侯府,慕汉飞便拉着傅夜朝进了他的房间。 傅夜朝知道他是想给他上药,便道:“淑清,我自己来。” 慕汉飞瞪了他一眼,傅夜朝便由着慕汉飞动手。 他取出温水,浸湿毛巾,脱下傅夜朝的鞋,把染血的白袜割掉,用湿巾轻轻把血擦拭掉。 处理干净后,慕汉飞拿出傅夜朝给他配好的伤药小心翼翼给他涂抹。 慕汉飞没好气道:“这下可好,我们两个身上都受了伤。傅夜朝,你说你说不是发疯,你这是要跟我比伤吗?可真会糟蹋自己!” 傅夜朝闭紧嘴,由着慕汉飞念叨。 慕汉飞给傅夜朝缠好布后,取出一双白袜和棉鞋给傅夜朝穿上。 “这是我的棉鞋,小了些,你将就些。” 傅夜朝轻轻答了一声“好”。 就在这时,梅齐忽然敲响了门,道:“将军,您快去府前看一下。” 府前? 慕汉飞想起了那束枯草,他抬起眼看向傅夜朝,只见傅夜朝眼中盛满了温柔。 他道:“淑清,你去府前看看。” 慕汉飞来到府前,之前一束枯草,此时已经铺满了忠义侯府门口,而且有源源不断的百姓拿着一看就是刚刚割好的枯草放在门口。 他们默不作声,只是默默把这一束枯草放在府门前,随后鞠了三躬,三拜完毕,直身离去。 慕汉飞惊讶地看向傅夜朝。 傅夜朝轻声道:“淑清,你看,这枯草便是云京百姓对慕将军的敬意。你看到了没,将军们的热血,他们的对我们的爱护之情,我们知道,我们也铭记于心。” 所以淑清,你不要害怕。 你从来不是孤单一人,我们都陪着你,陪着你走完这充满凶险的将才之路。 ※※※※※※※※※※※※※※※※※※※※ 慕汉飞:不是说好不惹我生气吗?你们两个看看这铁证! 鹭莲、傅夜朝:脸有些疼。 1“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来自先秦佚名《白驹》 意是指新割的青草一捆。后用来表示薄薄的一点儿礼物,寓意极其深厚。也指用一捆青草作为吊丧的礼物。亦简称“生刍”等。 灵感来自徐稚典故。 变相搁置 丧礼之后,傅夜朝果不其然被参了一本。 【吏部尚书傅夜朝身为六部之首,全然不顾礼义廉耻,着斩衰之服,行京都,扰百姓,携枯草,引百姓纷纷效仿,以致我云国马儿冬日缺粮。态度之荒诞,行为之放肆,污朝官之脸面。臣特奏请陛下惩治傅尚书,以在百姓面前清除污秽。】 沈昭看了一眼傅夜朝,开口道:“傅大人,你可认可赵大人所列之罪?” 沈昭一开口就代表他已经认为傅夜朝这些行为是罪,如此之问,不过是行刑前的恐吓。 傅夜朝出列拱手道:“任凭陛下抉择。” 我不认为我穿斩衰行云京携枯草祭奠慕将军是罪,我更觉因百姓割枯草以致宝马无粮是为荒诞。 我不认可这种种罪名,但这些皆不由我,故任凭陛下抉择。 这算是与沈寒正面刚,所有大臣微微在心中打了个颤。哪怕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巩家也不敢直面与这开国之君硬刚。 如今,一个太子一个傅夜朝,全都是黄口小儿,却个个下沈昭的面子。 太子一党全都为傅夜朝把心高高挂起。 沈昭静静看了傅夜朝一眼,笑道:“朕听闻傅大人患了脚伤不便行走,既如此,便现在退朝,在家修养半年吧。” 这是变相搁置!!! 傅夜朝欣然接命,“多谢陛下体恤之恩。”行完礼,他慷然起身,大摇大摆走出这金碧辉煌的堂庙。 太子一党真真是为傅夜朝捏了一把冷汗。 傅夜朝也不回丞相府,他让梅古把他所有的书籍、扇子以及衣服全部搬到忠义侯府。 梅齐正准备替慕汉飞去打听自己前任主子的事情,结果就见前主子拉了多辆马车,又换上他那身道袍,坐着镶满珊瑚贝壳的马车到了忠义侯门口。 梅齐:....... 梅齐招来一旁的小厮,道:“赶紧去请将军过来。” 慕汉飞听说后立马赶到忠义侯府门前,见梅齐正费力搬着一个大木箱。 梅齐见到慕汉飞后,停了下来,费力喊了一句:“将军。” 慕汉飞走向前打开这个箱子,他的眼差点被这珊瑚扇给闪到。 他皱起眉,拿出一把扇子,展开,上面画了一只仙鹤和一只狐狸。 他问道:“暮生是要送我一箱扇子吗?” 费力搬着东西的梅齐:...... 那个小厮,你没说清楚吗?这哪是东西,这分明是要搬家! 梅齐勉强扯了一个笑答道:“将军,这是傅大人自己用的折扇。当然,大人的也就是将军您的。不过我想大人不是想送给您,而是想搬到咱们忠义侯府。将军,大人的东西搬到您房间的旁边吗?” 慕汉飞一听傅夜朝这是要搬家,啪地一下把扇子合起。 他见梅齐额头已冒出汗,道:“先搬到那里吧。” 梅齐立马答了一个诺字,脚底加速,托着傅夜朝一箱子的宝贝飞快搬去。 慕汉飞拿着这把扇子朝忠义侯府口走去,一到那里,便见傅夜朝悠闲地摇着折扇,指挥着忠义侯府和他带来的仆人,把他的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来。 慕汉飞:....... 他走向前,在周围百姓的议论声问道:“暮生,你这是作甚?” 怎么好端端地要搬到忠义侯府。 傅夜朝摇着扇子,道:“淑清啊,你来的正好,你把书房匀给我一把,我把这些书都搬进去。” 说完,他把扇子一合,恍然拍掌道:“是不是书架不够用啊!” 说着,他喊来梅古道:“梅古,我书房中的书架,你一会儿给我搬过来。” 慕汉飞:....... 他一把拉过傅夜朝,小心地用着力,把他拉进忠义侯府,问道:“暮生,你怎么突然搬到忠义侯府?” 傅夜朝笑盈盈道:“淑清啊,我因脚伤有半年的休沐。我在丞相府修养也是闲来无事,不如搬到忠义侯府与你和绡绡作伴。” 他那一双狐狸眼又眯了起来,活像只打着算盘的狐狸,“正好,我既要给你上药也要给绡绡上课,这样一搬省了我脚力之苦。” 一听傅夜朝说他因脚伤休沐,慕汉飞就知傅夜朝这是因丧礼之事被人参了,圣上降旨处罚。 名为修养,实则处罚。 慕汉飞很想说对不起,但这实在虚之又虚,还特别矫情。于是道:“那好,今晚绡绡正好下厨,你想吃什么我派人告诉绡绡。” “欸——”傅夜朝又亮开他的扇子,道:“哪有让主人亲自下厨的。阔别多年,相必你和绡绡都很想念我的厨艺吧,今晚我来。” 慕汉飞刚想说不必,但一想到傅夜朝的厨艺,他就把这话咽了下去。 实不相瞒,他与潘畔、牧征鸿是早年便相识的好友,而当时傅夜朝瘦瘦弱弱通身的文人气派,倘若不是那上好的厨艺,恐他们也不会后来把命相交。 慕汉飞道:“那好,今晚你来做饭吧。” 傅夜朝那狐狸眼眯起,道:“如此甚好。” 到了晚上,因为三人都是病号,傅夜朝于是便做了些清淡饮食。 餐桌上,三人吃得尽欢。 傅夜朝夹起一种菜放到慕玉绡的碗中,问道:“绡绡,这种菜是什么?有何功效?” 慕汉飞一听,劝道:“暮生,正吃着饭呢,你待会儿再检查绡绡功课也不晚,先让她吃饭。” 慕玉绡却放下筷子,一板一眼道:“老师夹给学生的是黄耆。此药补男子虚损,生肌补血。此菜老师应是专为哥哥做得。” 慕汉飞碗中正好有这味菜,他原本以为只是菜而已,没想到是药补。 傅夜朝挑了一下眉梢,继续道:“确定吗?” 傅夜朝这么问让慕玉绡对自己微微产生一丝怀疑,她皱着眉把这菜放在嘴中嚼。 嚼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这确是黄耆无疑,但其中还有荠苨。荠苨解百毒,想必老师特意加上荠苨浓汁来去绡绡体内的余毒,也消解兄长服药产生的药毒。” 慕玉绡说完起身,朝傅夜朝一拜,道:“多谢老师的体念。” 傅夜朝放下筷子,让慕玉绡坐下,道:“绡绡啊,我既是你老师,可又是你兄长啊。这是家宴,我只是随时考察你的功课而已,兄长的身份多过老师。你再这般见外,哥哥可要生气了。” 慕玉绡笑道:“好。” 慕汉飞轻咳一声,取过慕玉绡的碗,把荠苨汁给她舀了几勺,端给她道:“既然是好东西,那你多吃一点儿。”说着也皱着眉头给自己盛了几勺不爱喝的汤汁。 傅夜朝见此,露出了笑意。 晚饭毕,茶茗扶着慕玉绡前去休息。 慕汉飞看了一眼茶茗,朝慕汉飞问道:“刚刚扶着绡绡的那个小丫鬟是你安排在绡绡身边的吗?” 傅夜朝摇摇头,道“茶茗这个丫鬟是绡绡与锦渡出去时带回来的。” 慕汉飞一听,想到那第三方势力,皱着眉头道:“从外面带回来的?暮生,那你可查过这个丫鬟?” 傅夜朝对梅古使了一个眼色,梅古立马出去拉起了防线。 傅夜朝道:“查过,十分干净。” 那十分两字被傅夜朝狠狠咬了一下。 慕汉飞立马明白傅夜朝的言外之意,道:“那你怎么留下她?” 按着慕汉飞对傅夜朝的了解,若此人可疑,傅夜朝是绝对不会留一个隐患在绡绡身边。 傅夜朝却道:“淑清,你有没有察觉什么?” 慕汉飞皱起眉头道:“什么?” 傅夜朝继续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丫鬟与梅齐他们有没有什么区别?” 慕汉飞恍然。 梅齐是傅夜朝培养出来的暗卫,袭自傅夜朝的轻功,所以平常走路与寻常之人或者说只上过战场的士兵毫无差别,这也是梅齐等人可以暗转明的原因。 傅夜朝道:“她有武功,你没看出来是因她的武功别致,是与我出自同一门派。因为同出一派,我知道门派作风,她对绡绡不仅无害,甚至可在危机之时护住绡绡。” 通过梅盛的事,他发现慕玉绡身边缺少一位会武功的丫鬟,但现在培养,武功绝对不及梅盛等人。 而如今茶茗出现刚好补全这个漏洞。 傅夜朝继续道:“我观察过她,的确无害。既如此,虽不知她是何人派来,但只要利用恰当,她便是保护绡绡最好的锐剑。” 傅夜朝打开他那折扇,道:“如今,让她与梅盛相互提防,形成制约,便可最大程度保护绡绡。” 慕汉飞深知傅夜朝此话有理,但刚刚他瞧慕玉绡对这丫鬟多有喜欢,倘若这人当真是奸细,那必要除掉。 但那时,绡绡该如何...... 傅夜朝自然也知慕汉飞的担忧,他宽慰道:“那毕竟是假如。淑清,我直你心思,你想让绡绡做好某种准备。” 狐狸眼中露出了担忧,他道:“人生而精彩,就是因这情感丰富。甜亦或是酸苦,都是绡绡自己的抉择,倘若全无,那绡绡还是绡绡吗?” 此话意有所指,慕汉飞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良久,他叹道:“我不想让绡绡受伤。” 纵然她已做好身边之人因边境或者党锢而死的准备,但是,就如同他早已做好唐将军、潘畔、牧征鸿以及父亲离去的准备,可这颗心,依旧如撕裂般疼痛。 傅夜朝走过去抱住了慕汉飞,道:“我知道。但就算是痛,起码此刻是温暖而甜蜜的。” 慕汉飞怔了一下,放在腰侧的手,蜷缩了起来。 他,忽然想到他去云北前曾说,等战役回来,是兄弟还是恋人,他都会告诉他他的抉择。 可如今,他实在没有这个心力去考虑这个....... 傅夜朝知道慕汉飞累得很,他不逼他。 傅夜朝松开慕汉飞,道:“淑清,你的伤如何,轻功还可?” 慕汉飞楞了一下。傅夜朝给他伤得是好药,把腐肉割去上好药,虽未好透,但现以结痂,轻功还可。 慕汉飞道:“莫非你想......” 傅夜朝又亮出折扇,看着外面昏暗的天,狐狸眼中露出精光,道:“如此大好天气,那我们便不负这上天赐福,去探一探恶灵出没的村子。” 淫|祭 慕汉飞抬头看了一下天。 鸦鹊嘶哑,乌云蔽日,云雾似索命的黑纱,若无灯火,如坠深渊。 慕汉飞:....... 的确是风高天暗,十分适合前去刺探敌情。 两人换上农家常服,再次来到槐微林。 这槐微林原本就高枝蔽日,如今虽是寒冬,却也把这昏暗再度加深。 短刃从慕汉飞的衣袖中滑到掌中,他小心警惕着四周。 傅夜朝脚尖轻点,上了树梢,随后顺着枝干翩然落在慕汉飞面前。 慕汉飞问道:“你上去作甚?” 天色如此,纵然高望,也看不到什么情况。 傅夜朝走到一树边,摸了一下树干上的刀痕,问道:“淑清,你还记得那个人说过什么吗?” 慕汉飞低颔细思。 当时暮生说槐微林有禁忌,可那人却说槐微阴灵作祟掠进女童,他来是要除恶灵的。 慕汉飞道:“莫非你刚才上去是看巫觋之火?” 除恶灵,朝廷是进行大型祭祀,而民间则是进行巫觋活动,进行驱除恶灵。而巫觋活动多少要大量燃烧豆杆,形成燃天之势。 傅夜朝笑道:“聪明。”说完,从袖中甩出折扇,那折扇借助风力斩断了许多发着青的藤条。 傅夜朝收回扇子,把地上的藤条捡起来,走到慕汉飞面前蹲下,在他的脚腕上系上藤条。 慕汉飞哎了一声,忍不住收了一下脚。 傅夜朝道:“乖,别动。这里的巫觋活动参与者都是要系藤条的,这是为了避免鬼上身。” 慕汉飞也蹲下了身,刚想道我自己来,结果傅夜朝正好系好抬头,两人额头轻轻磕了一下。 慕汉飞:....... 傅夜朝:....... 慕汉飞别过头去,脸颊微微发着烫。 傅夜朝抿了一下唇,后退一步,拿起藤条边系边道:“这藤条是有讲究的,你常年在云北不知这种系法,还是我来吧。” 他手指轻动,很快便把脚腕上的藤条系好。他站起身,把慕汉飞拉起,道:“我们得赶快了,淫|祭马上就要请灵了。” 慕汉飞明晓了傅夜朝是何意。 民间崇拜与朝廷封神不同。民间若是什么大肆流传,流传久了便会相信,便会推崇。 倘若背后之人故意引他们上钩,那就必须持续放出饵,而这饵便是淫|祭。淫祭所祭拜之人,恐怕就与这女童失踪案有所关联。 两人很快便来到篝火之处。 只见众多百姓围绕着一个大坛,里面凹陷,扔满了豆杆。这豆杆之火,在这昏暗夜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绿莹莹的光映着四周的巫女,那青烟随着风卷直冲上天。 四|五个巫女手上带着藤条,藤条细藤上勾着银铃,随着她们上下摆动的动作,发出渗人的铃声。 慕汉飞仔细看了一下,靠近傅夜朝贴耳道:“这巫舞有些与求雨之舞相似。”他皱起眉头,仔细看了一下这几个女巫的手势,只觉像是在哪里见过。 傅夜朝看了慕汉飞一眼,细细替他解说着。 “没错,这巫舞是求雨之舞演变而来。看来所求之物应该是与雨相连。” 只是,信仰什么呢? 傅夜朝也轻蹙起眉头看向这几个巫女。 巫女之舞已经临到结束。她们抖着手,把头与腰低平,慢慢往后退。便退,几个男觋端着托盘,行军似得,穿插在其中,缓步却又极其沉重地走向火坛。 临近火坛,女巫哗地一下全部起身,对着那青色的烟雾,喉咙里发出像狼憋唔般的嘶哑声。 男觋嘴中也开始发出这般嘶吼。他们把托盘高高举起,随后单膝下跪,把头狠狠低下,小心翼翼把托盘放在坛边。 这时百姓们都兴奋起来,他们高高举起干净的手腕,边举边跳,脚腕上的藤条甩出微微凌厉的风声。 “唔~~~呜~~~哈~~~萨~~~” 女巫停止嘶吼,男觋退后,恭敬地低着头,而女巫则慢慢走进火坛,手腕中的藤条随着慢步逐渐松开。至火坛前,她们手腕上缠绕的藤条只剩一圈,藤蔓下垂,银铃在侧,形成一条诡异镶满银铃的藤鞭。 唰—— 女巫抓住手中的藤鞭,把托盘打入火坛。 砰——哗—— 托盘里的物品掉落在火坑中,原本青色的烟雾瞬间拔高。 火焰冲天,一旁的百姓全部跪下。 为了引人耳目,慕汉飞与傅夜朝也一同跪拜在地。 女巫的声音掺杂着火声朝两人耳边袭来。 “我神慕将军啊,请您英灵庇佑我们班。请您把恶灵编制,请您约束恶灵,让这在槐微的万恶之念消散吧。我神慕将军啊,请您庇佑我们!” 慕汉飞、傅夜朝:...... 两人伏在地上,微微歪头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显露出震惊与疑惑。 慕汉飞:女巫口中的慕将军可是我父亲? 傅夜朝:女巫口中的慕将军可是慕伯伯? 女巫喊完,一旁的百姓就跟着一同叫喊。“请慕将军您的英灵庇护我们吧!!!” 呼—— 火坛中的青火再次冲天。 女巫见此,立马躬身行礼道:“多谢慕将军庇护之恩。” 百姓们见此,立马激动地再磕了一下头。 女巫行完礼后,双手举起,那藤鞭慢慢顺着手臂颤了起来。 她喊道:“恶灵已除,起——” 傅夜朝和慕汉飞跟着一众百姓站了起来。 女巫看向众人道:“慕将军已除恶祟灵,大家务必宽心。” 慕汉飞瞧见百姓脸上浮现出喜悦之色。 恶灵除,百姓们纷纷散去。 慕汉飞一把拉住一旁的青年,问道:“请问咱们所祭拜的可是慕佥慕将军?” 那青年瞧了一眼慕汉飞的脚腕,见他腿上绑着藤条,这才放心又骄傲道:“自然是慕佥慕大将军。”说完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慕汉飞,道:“你肯定不是我们村的人,否则怎么连盖世英雄慕将军都不知道。” 那青年说完把自己的胳膊从慕汉飞手中抽出,皱着眉头拍打了一下被慕汉飞抓住的地方,随后连看他一眼都不愿连忙走了,像是十分厌恶与他这种人为伍。 慕汉飞收回手,十分担忧地看向傅夜朝,眼神十分复杂。 傅夜朝自然知慕汉飞何意,使了个眼色,道:“先走。” 说完,他瞟了一眼巫觋,拉着慕汉飞离开这祭祀之地。 到了安全之地,慕汉飞再也忍不住开口道:“父亲刚刚去世,就拿他当作淫|祭对象。倘若依旧有女童失踪,那......” 傅夜朝沉声补充道:“那动摇地不止是慕家军在百姓心中的位置,更是动摇朝之根本。” 朝堂之所以屡次禁止淫|祭,就是为了避免蛊惑百姓,进行必须镇压的起兵叛乱之将,动摇朝之根本。 傅夜朝低头沉思道:“慕伯伯作为淫|祭对象倒是不意外,他除了有常胜将军之称,亦有始终如一之美称,厌恶欺男霸女之徒。” 另外,慕汉飞被惩处就是因为提剑杀了魏将军之子,而魏桂为何被杀早已传到云京。 女童失踪搞得人心惶惶,百姓自然信这位在现实中保护了他们无数次的慕佥。 只是,慕佥刚刚去世,百姓最多应是立祠,但如此大规模的巫觋活动却是不应该此时出现。 毕竟,官家现如今十分忌讳慕佥。就算百姓心中敬仰,也应是默默藏在与心。 当初枯草拜祭是他为领头之人,所有罪责他来承担。可如今,巫觋之责,谁又来承担? 傅夜朝道:“淑清,看来这个女童失踪案我们必须得查明了。” 槐微空棺遇袭,正午狼群,不知何身份的献祭之人,巫觋之事......事事种种彼此接踵而至、相互串联。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故意制造对手请君入瓮下一盘谁都不知的连环棋,还是自己不小心也陷入了这棋中棋? 目的,究竟何在? 慕汉飞低头思索了一下,道:“且不论此次巫觋之事牵扯到父亲,单单拿出女童失踪案来讲,那些人绑架女童到底为何?槐微县丞为何未上报京师?” 傅夜朝狐狸眼一眯,道:“淑清,你是说得对。此巫觋之事,恐怕要先把慕将军摘出来,才能慢慢看清。” 女童...... 巫觋...... 傅夜朝灵光一闪,道:“淑清,我们今晚恐怕要袭一下县丞了。” 两人说完便开始行动。 只是,两人没想到户籍之策如此好拿。 慕汉飞看了一眼手中的纸策,道:“这不会是假的吧?” 女童失踪恐怕牵扯良多,其中户籍之策应严加看守,但为何如此好拿? 是假?还是饵? 傅夜朝摇摇头,道:“淑清,这里是槐微林而非战场。” 慕汉飞一下便明白傅夜朝的意思。 槐微之地多为富家坟地,历代富家都重视坟地的看守。倒不是重祖坟,而是下葬之物多是金银,特别容易招人惦记。 而富家之地,则最最忌讳祖坟被窃。无他,被窃则为失财,坟墓被开,也意为失运。失财倒不可怕,毕竟还能再挣回,可失了财运,那可是子孙后代的事。 是以,富家人花重金雇佣江湖之士守护墓地,同时往县丞多送银两,以希护住财运。 县丞因此大大增加私入,于是大手一挥,衙内几乎所有好手都深夜去护了坟。 纵然祧庙偷迁,但他曾查过,偷迁的多是小商,其余富商倒无迁庙之意。故,县丞内守卫不严,倒是无可厚非。 至于户籍私篡,有人把槐微林暗查的事瞒了下来,想必手中之物不会作假。 傅夜朝把纸策揣入怀中,朝慕汉飞道:“淑清,我们再去个地方。” 殊途同归 天慢慢下起小雪,纷纷洒洒得,似浮玉般落在这灯火通明、布满丝绸的高楼上。 慕汉飞:........ 傅夜朝刚想迈进去,就被慕汉飞拉住,他面露难色,道:“暮生,你确定是这里吗?” 灯笼高挂,接来往送洛泽不绝,哪怕是深冬,姑娘们穿得依旧美惑。 没错,傅夜朝带慕汉飞来逛青楼了。 因父母恩爱,他特意推崇一生一对人,故特别珍惜自己,从不跟着纨绔子弟来逛。后来参军后,就再无这个心思了。 话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青楼。 傅夜朝从他那麻衣中取出折扇,望了一眼那红楼,折扇在他胸前摇着风流无比。 慕汉飞:....... 你这些扇子到底有多少啊! 傅夜朝笑道:“来的就是青楼。” 说着不顾慕汉飞板滞,衣袖一收,拉着他进来青楼。 一进青楼,老鸨就扭着身子朝两人走过,风情万种道:“两位爷,喜欢什么姑娘呀,我们浮玉楼各类姑娘应有具有。” 慕汉飞被老鸨这番话从呆滞中回过神,他本不知两人一身麻布怎么会让老鸨如此好脸色,后定眼一瞧 ——傅夜朝拿出的是他那镶嵌着珊瑚的折扇。 傅夜朝折扇一收,对老鸨道:“要一间上好的包间,再来几瓶桃花夭。” 老鸨眼一直盯着傅夜朝的珊瑚扇,听到傅夜朝的吩咐,这才把冒着精光的眼从珊瑚扇上移下来,掩帕一笑,甩着软长袖,道:“好嘞。”说着,喊了一个小厮过来,道:“你领着这两位上宾去咱们最好的厢房。” 她吩咐完,摆了一下披帛,语气暧昧道:“我呀,亲自给两位去取桃花夭。” 小厮做了一个引导手势,道:“两位,请随小人来。” 傅夜朝收了折扇,牵着慕汉飞跟着小厮去了所谓的上间。 到了房间,小厮便问是否要请姑娘来伺候,傅夜朝从香囊中取出一块银子递给小厮,道:“今晚我们兄弟两个只想独处。” 小厮连忙收了银子,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好嘞,那小人就不打扰两位的雅兴了。” 傅夜朝点了点头,拉着慕汉飞走进了包间。 一进包间,慕汉飞疑惑道:“我记得当今圣上厌恶男宠,怎么......” 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如此“目无法纪”呢? 傅夜朝勾着讽刺的笑,道:“当今陛下虽厌恶男宠,但当今国舅却是来者不拒。有人想讨好,自然男宠不禁。” 说完,傅夜朝发现好像也把自己给骂了进去,轻咳一声,解释道:“但我不是,我知道我一直喜欢的是谁。” 所以,不是因好男色,只是因喜欢,我对你只是喜欢。 看着傅夜朝那映着自己脸的琥珀,慕汉飞忍不住握紧了一下手。 傅夜朝知他现在不想谈论这个,连忙代过。 他道:“淑清,你认为女童失踪以后会如何?” 见傅夜朝转移话题,慕汉飞那揪着的心微微放松下来,可与此同时,却也掺杂着细丝的痛意。 慕汉飞暗中吐出一口气,道:“女童失踪一般有三。一是被祭祀,二是被当作美人自用或献人,三则是杀人。” 但无论是祭祀还是变态杀人,尸体都应出现,但这么长时间一来,却未见一具未名尸,可见第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傅夜朝又把折扇打开,轻轻摇着扇柄,道:“没错正是第二种。” 当时槐微林,那献祭之人道让我女郎安居,那此意便是被掳去的女童如今饱受流离之苦。 如此便是第二种,女童被掳去当作礼物献给某个人。 而被献之人绝对有自己的癖好,而这癖好必定被这些恶灵得知,按好下手,把这些附和这些癖好的女孩掳去培养。 慕汉飞道:“这就是你来青楼的目的。” 青楼虽是烟花之地,但她们也是有头脑的。什么客人喜欢什么女子,当今纨绔弟子喜爱之风,青楼老鸨绝对一逮一个准。 既然这些女童是被献人,那此人的爱好便在这些失踪的女童身上体现。给老鸨大量银子,让她根据这些女童判断出此人的爱好,不仅可以得到此人一丝蛛丝马迹,更是可得这些人下一步的目标,以此以逸待劳。 慕汉飞此时不得不佩服傅夜朝的反应之速,纵然多次听傅尚书有防微杜渐之称,如今亲眼一见,更是心服。 但,不是没有问题。 慕汉飞开口道:“可是,我们并无那些失踪女童的画像,也不知那些女童擅长什么。” 那么,如何得到癖好?来了青楼,倒是他们是一问三不知了。 傅夜朝勾嘴一笑,拉着慕汉飞走到一旁的茶桌上,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慕汉飞见傅夜朝如此胸有成竹,便知自己所想又慢了一步。既然他都知道,那傅夜朝怎么会猜不出来。恐怕是做了三手准备,今晚见祭祀便把一、三排除,来这青楼查看第二种的结果。 慕汉飞举着茶杯敬道:“不愧是暮生,这杯茶我一直想敬你,现在刚好借花献佛。” 傅夜朝很通透,他知慕汉飞是因漏泽园之事谢他,于是他毫不客气接受了这杯茶。 傅夜朝拿起茶杯与慕汉飞的轻轻一碰,在茶杯清脆的余音中,饮下了这杯茶。 他勾起嘴角,心想:虽不是把酒痛饮,但蕴着无数情绪在其中的茶,也足以对茗! 咯吱—— “两位客官,您的桃花夭来喽。”老鸨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 房门再咯吱一下关上,老鸨掀开纱帘扭着腰进来,吩咐后面的人道:“快把桃夭放在桌子上。” 那人把酒放在桌子上后,与老鸨一同跪下,喊道:“主子。” 慕汉飞原本还在想如何套话,一见两人双双朝傅夜朝行礼,思路一下子消散。 慕汉飞:...... 傅夜朝把茶杯放下,平声道:“起来吧,事情查的如何。” 老鸨收了一脸的媚情,认真开口道:“主子,我以下访清楚。所有失踪女孩都有一个特点——手型特别漂亮。” 慕汉飞皱起了眉头,他一直想不通,如果这些女童是被预谋捉走,那这些人是如何找到这些女孩子。 他开口道:“你们是如何查询出这些信息的?” 老鸨朝慕汉飞行了个礼,恭敬答道:“大人有所不知,云国平常的女孩子不像世家小姐,她们需要做农活,所以经常在街上走动。而干活时,手臂会经常露出,引来人打趣评价,故这些失踪女童容貌虽不同,但却都是手型极佳。” 慕汉飞沉思一会儿,道:“可是恶灵不一定会游荡在村,那他们是如何得知这些女童的手型?” 以及如何这般准确潜入家中把女童掳走? 老鸨答道:“大人所言极是,所以这些女童还有一个特点——绣工了得。” 穷人家的女孩多会自己绣点儿东西以填补家用,故常拿手帕去当铺卖掉。恐怕那些贼人与当铺老板有所交易,这才获取女童的消息。 慕汉飞继续问道:“可否还有别的特点?”他一直未想通,为何女童失踪一直出现在槐微林。 剩下那个人答道:“还有一个特点,不过这恐怕要查看一下户籍记录。” 傅夜朝从怀中拿出本册,递给了那人。道:“红笔圈出的便是失踪的女童。” 那人恭敬接过,便看手指规律的动。 良久,他把本册递给傅夜朝,恭敬道:“还有一个特点,槐微林附近的女童多是阴土命。” 傅夜朝皱了一下眉头,道:“阴土命?” 那人答道:“大人,这阴土命不算难得,可难得的是槐微林附近出生的女童多是阴土命。恐怕此次不惜引起大人的注意,也要在槐微林动手,就是为了这阴土命。” 五行中,土是生金的,如此看来,对方是个阳金命格。 阳金命,却是世上难得的命格。 如此看来,这人十分信仰道教。 可云国因陛下信佛,国内少有人信道教,就连巩家也信佛。 普遍信道的,却是霄国。 果然与霄国有关。有人吃里扒外,拿云国女郎去喂霄国的狗! 一想到云国儿郎为与霄国作战牺牲无数,而后方却有吃里扒外的人,掳我云国女郎去讨献霄国,慕汉飞握紧了手,脸上一片狰狞。 傅夜朝心中也感到愤怒,但他更知此时不是愤怒的时候。他抬手覆住了慕汉飞的手。 一股暖意自手背袭来,慕汉飞看到傅夜朝担忧的神色,慢慢把这股怒意忍下。 当务之急,是把阻止我云国女郎再次被掳!!! 傅夜朝开口继续道:“你们把阴土命格、手型娇美、擅刺绣的女童在本册上勾出来。” 两人行礼道:“是。” 慕汉飞道:“暮生,那我们是先查当铺还是先去逮人?” 慕汉飞打开折扇轻轻摇着,道:“我们先去逮人。至于当铺,”他眼看向前方两人,冷声吩咐道:“我傅家不养闲人。” 老鸨倒是没什么反应,倒是那位端酒进来的人,额上冒出了冷汗,他此时已经勾完,立马下跪颤着声道:“属下一定会将功补过!” 傅夜朝轻摇着扇子,那风似乎吹到那人身上,他忍不住身子发抖,等着傅夜朝发话。 啪—— 扇子合并的声音让那人狠狠打了一个颤,他立马伏下身,低着头,不敢说话。 傅夜朝冷冷开口道:“倘若再出现这种疏忽,不光你侄子没命,你也给我提头来见。”说完,他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那人站起身,同老鸨一起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慕汉飞淡淡看了一下傅夜朝。 从前,他的脾气也不好,不过不好是在他乱伤身,同时带着大少爷微微的委屈,但脾气是向来好的,就连听他惩罚人,也躲在屏风里,堵着耳朵不愿听。 云京相见,见得是他不同于战场上的智谋与不羁,纵然知他不同,却还能看出当年云北的影子。 如今,却是第一次他见傅夜朝冷着一张脸口中说着渗人的话。 傅夜朝也看出慕汉飞对他的思考,嘴角微勾,带着微微的讽意,道:“怕了?” 慕汉飞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手下办事不力甚至为了小利出卖国家,该罚。” 只是他第一次见,如同第一次见他的放情不羁,略有些微微不习惯而已,这有什么怕的。 傅夜朝嘴角讽刺的笑意依旧没有收敛,就连那狐狸眼中也露出微微的讽意,他道:“淑清,我也不瞒你。现在的傅夜朝不是从前的何钟,现在的傅夜朝衣袖善舞,心机四布,不是奸臣,却不是什么纯臣。” 所以,你不能再拿从前纯良的何钟再来看如今的傅夜朝。 慕汉飞倒了一杯茶递给傅夜朝,神色坦然道:“我知道啊。西南粮草,漏泽园普及以及国库亏空,哪一个不是跟一群老狐狸动心思。” 傅夜朝接过茶,这下反而是他怔住。 慕汉飞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道:“暮生,我也不是从前那个一听哦你耍心机你心思不良我不要跟你玩的慕汉飞了。” 说着,他的脸上也微微泛起了苦涩。 他之前一直不知父亲为何要让他跟从唐将军学习,在唐将军死后,他懂了。 魏桂的事,他的确有些失控,可若他还是之前的慕汉飞,他早穿着斩衰去上早朝,明明白白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慕汉飞摩挲着茶杯,道:“纵然方法多样,但我依旧,仍是殊途同归。” 他满了一杯茶,举到傅夜朝面前,道:“傅大人,臣,敬您!” 傅夜朝原本带着自嘲的笑慢慢勾画成衷心的笑意,他也举起慕汉飞给他的茶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茶杯,道:“慕将军,臣,也敬您!” 敬我们身污不改忠,不亏百姓之钦慕! 北治码头 敬完茶,慕汉飞站起身,提起安怀,道:“我们去下一人家等着吧!” 傅夜朝点了点头。 两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来到那位阴土命格人家。 整个槐微只剩下这一位,想必他们在这守几天,便能逮住这些恶灵。 从前行军,一般是守在树上,但现在两人身上都是伤,就无法睡粗糙的树上,两人只能睡在这人家盖屋顶的茅草上。 傅夜朝临走时取了两件鹤氅,他把茅草上的雪拂掉,把其中一见鹤氅铺在茅草上,招呼慕汉飞过来,再递给慕汉飞一件,小声道:“虽已临春,但夜晚气候寒冷,你伤口未好,还是盖一件鹤氅吧。” 慕汉飞接过,抬眼看向傅夜朝,轻声道:“那你呢?你的脚伤也还未好。” 傅夜朝洒然地把扇子打开,轻放在头上,笑道:“青丝小雪,身下软草,你在身旁。风雅,甚是风雅。”说完,他感叹道:“何况,得与君草寝,胜洞房红烛。” 慕汉飞:....... 他真搞不懂这些文人是什么毛病。 他一把把傅夜朝拉到他铺好的鹤氅上,把手中的鹤氅往两人身上一盖,轻声道:“闭嘴吧。这个鹤氅这么大,足够我们两个挤一挤了。去你的风雅,乖乖待着。” 这话不假,傅夜朝早就考虑到势必要夜宿,早早让人编织厚大的鹤氅。而慕汉飞身子骨小,虽是武将,不知是幼时生病的原因,身上的肌肉却不多,瘦瘦的,这件鹤氅,足以盖过两人。 虽穿着厚衣,但傅夜朝似乎还能感受到慕汉飞身上的暖意,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把鹤氅往上扯了一下,盖住两人的脖子,把扇子遮在慕汉飞脸上。 不过今晚,两人都没有睡意。 大概是子时末,附近传来索索的声音。 傅夜朝与慕汉飞无声睁开了眼,两人都没动,等着来人彻底暴露。 这索索的声音很快就变成了踏碎雪声。 傅夜朝眼神一寒,直接上手捂住了慕汉飞的鼻子。 慕汉飞心中闪过了然,这是在吹蒙汗药。 一阵风过,响起了男声。 “这是最后一个了吧,大人说过,一定要小心。” 另一人道:“怕什么,有大人顶着呢。” “我主要怕慕将军,我可听说过,他当初如何弄死魏桂的。” 傅夜朝和慕汉飞对视了一眼,这些人知道他在查槐微林的事。 那人冷哼一声,道:“怕他作甚。他查的是槐微空棺,又不是我们女童失踪案。再说,他刚死了亲爹,自己又被皇上扯了官职,肯定在府中躺着养伤呢。这么大的雪,指不定伤口疼得在被窝里暖和着呢。” 说着,那人似乎打了个寒颤,露出不耐烦的声音,他道:“快点儿干活吧,最后一个了,干完赶快去窑子里暖和。” 原先说话的人嘿嘿一笑,拿起提前准备的钝刀,轻轻撬着门栓。 他们动作很熟练,不一会儿门栓就被他们给撬开。等他们出来,肩上扛着麻袋。 慕汉飞和傅夜朝把身上的鹤氅掀开,小心跟上了两人。 两人来到一个小店,先是急速敲了三声,再是缓慢地敲了三声。 灯忽然亮起,透过纱窗投在外面的雪上。 门被打开,两人抗着人进了去。 傅夜朝眼疾手快从袖中扔出瓷瓶,瓷瓶着地便碎,药物瞬间扑向房内的人。 傅夜朝与慕汉飞从屋顶飞下,慕汉飞把门踹开,拔出安怀指向瘫在地上的三人。 傅夜朝摇着折扇,缓步走进。一到房间,他收了折扇,把麻袋解开,扶起昏迷的小姑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才转身看向瘫坐在地的三个人。 慕汉飞握着剑柄微微用力,安怀剑脊上缓缓浮现出红意。 慕汉飞看向惊恐的三人,道:“想必你们知道魏桂是如何死的。当然,我不会先用刀刺穿你们那里,但一片肉附着骨,我还是很熟悉的。” 慕汉飞说着,剑柄微微移动,原本是细丝,现在成一股小血流,“说,你们把人抓到那里去了!” 那人颤颤微微道:“我,我们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他想动,但身子麻得很,只能发着抖。 傅夜朝走到那人一旁,看着安怀上的血,取出一根针,道:“看来你是不吃点苦头不知道我的厉害啊。”说着,把针狠狠|插|进那人的锁骨中。 “啊——”痛喊声响彻房宇。 傅夜朝手法极高,针穿透骨头,但却不见一滴血,痛意通过那惨叫声深入剩下两人的心中。 傅夜朝再取出一根针,在那人青白的脸前晃了晃,道:“另一边的锁骨也要试一下吗?” 那人急促抽搐了一下,晕了过去,头撞地发出极大的声音。 慕汉飞:....... 他收回了安怀,安静竖在一旁看着傅夜朝恐吓人。 那人倒地的声音把另两个人给吓了一颤,他一倒,傅夜朝拿着针的画面便出现在另两人的面前。 傅夜朝轻轻弹了一下这根银针,勾起嘴角,颇为惊讶道:“呀,这么不经扎啊。” 说着,那泛着冷光的狐狸眼扫向另两人,那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冷光。 那两人再次被傅夜朝这么一吓,反而不再颤抖,但脸色却可与外面的雪相比。 傅夜朝满意地看了他们脸色一眼,愉悦地开口道:“你们说,这根针是活活把这人给扎痛醒,还是让你们尝尝这滋味呢?” 其中一人十分识趣,立马开口道:“大人,我说我说。” 另一个人一听,睁大了眼,把那人一撞,颤着牙道:“我们是被一个黑衣人指挥的,他身上有腰牌,我认识那是当官的牌子。每次要绑人都会把地址射在门前的柱子上,然后让我们把人送到码头,其他的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码头? 两人对望了一眼,看来此次女童失踪案是精心策划,一环扣一环,但却又环环相隔,只有第一人才知始终。 傅夜朝把针甩那人旁边,厚重的地面硬生生吞了那针一大半,那人原本发青的脸更是白如千年尸鬼。 傅夜朝道:“那个码头叫什么?” 那人忍着牙痛,道:“北,北治码头!” 慕汉飞一听这个码头,瞳孔震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冷静。 傅夜朝没有错过慕汉飞一丝的诧异,他甩出一瓶药,那两个人立马晕倒在地。 傅夜朝收了一下袖子,问道:“北治码头怎么了。” 慕汉飞摸了一下安怀,无奈笑道:“当年父亲给我炼安怀,条件就是去北治码头干一个的活。”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怀念,“就是在这个码头,我认识了潘畔。” 傅夜朝点了点头,手不自动地扶上慕汉飞的肩膀,在他肩锁那里隔着衣服轻轻揉了一下。 此番竟莫名的是故地重游,可人不再,景也不如前。 如今的北治,充满了鲜血。 傅夜朝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都过去了,我们必须珍重现在走下去,才能不辜负他们的牺牲。” 慕汉飞点了点头,沉声道:“ 你说得对,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潘畔三十六人,云北数不尽的战士,我一定要让霄国给我把这血吐出来!还有这三十五个女童,我一定要带她们回来! 傅夜朝道:“不过去北治码头之前,得去浮玉楼一趟。” 交易得有女童,至于女童,他虽是文人可骨架大,所以....... 慕汉飞也懂了他的意思。 他毫无抗拒道:“嗯。” ·码头 风猛夜深,一人站船头裹紧自己身上的袄,呸了一声。 “这什么破天啊,人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两个黑影缓缓朝船头走来。 那人见后,不耐烦道:“我艹,四果子,你他娘的怎么现在才来,在温柔乡里待了多久啊!”说着,从船头跳下来,朝两人跑去。 慕汉飞走在前面,他低着头,踱着小步,可称风姿卓越。 那人老远便嘻嘿道:“这次这个妞不错啊,怎么这个这么听话啊!” 话音刚落,傅夜朝甩过针,把那人固定在那里。 转眼,傅夜朝拿着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冷声道:“那些女童可是你运输的?” 那人喉咙间发着吼吼的声音。 傅夜朝怕他牙底有药,动手直接把他下巴卸掉,再取出针,往他背后一击,果不其然,那人口中吐出一粒白色药丸。 傅夜朝把那匕首插在地上,用手掐着那人的脖子道:“你可以选择不说,但你死的权利在我手上。” 说着,他手一动,把下巴给接上,道:“说吧。” 慕汉飞也拔出安怀冲着他道:“不仅他的针可以让你生不如死,我的剑也能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人哑着声音道:“你们是傅夜朝和慕汉飞。”说完,忍不住咳了一声,血腥味弥漫鼻腔。 傅夜朝像是知道他要咬舌,再次把他的下巴卸掉。 “你真是不老实啊!”傅夜朝对慕汉飞喊道:“淑清,去他胳膊。” 慕汉飞嗯了一声,安怀一动,一块肉带着骨白掉在了地上。 那人额头上瞬间冷汗直冒。 傅夜朝松开了他的脖子,再取出几根针扎在他头上。 傅夜朝道:“淑清,我要搜他身了。” 慕汉飞楞了一下,然后道:“哦,好。” 搜身而已,为什么要跟他说? 傅夜朝:....... 算了。 傅夜朝直接上手。他管过船运,知道云京这边卡漕运,倘若没有运输直达地,船是休想走出云京的。他原本一直想取消,认为这妨碍航运,但如今却是提供了证据。 傅夜朝从那人贴里里摸出不同,他用小刀一滑,那凭证便从贴里中掉了出来。 ——会稽。 ※※※※※※※※※※※※※※※※※※※※ 慕将军,此时他不交代,他怕后来你让他跪扇子。 黑衣之人 会稽? 慕汉飞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傅夜朝,道:“这不会是狡兔三窟吧?” 虽只搜到一张,但却不能不考虑多张船票,混淆地点。 傅夜朝收起船票,摇摇头,道:“应该不是。” 此时的狡兔三窟反而增加风险,他们有很多顾忌,如女孩到底会不会投湖,半路到底会不会突然被查出来? 而且,他们现在正在“养伤”,今天是最后一波,幕后之人应是放松警惕而不会选择再增加多余的风险。 傅夜朝看向脸色发青白的人,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你们口中的大人到底是谁?你们是如何认识我和淑清的?” 槐微偏远,应是不认识他和慕汉飞,否则在淫|祭时那位青年就应该认出来淑清来。 但却没有。 再说绑架那两人,连县丞都不知道他们在查槐微空棺的事,那这两个小喽啰是怎么知道他和淑清在查槐微空棺的事情,他们又是怎么有这个底气认为那位大人会把这件事顶下来? 正在此时,一阵掺杂着杀意的风从后袭来。慕汉飞拔出安怀,脚步一动,转了身来到那人身后,把来袭的刀打落在一旁。 傅夜朝瞬间甩出折扇,挡在那人面前,警惕得望向四周。 忽然,一阵鸟啼,随即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风朝他们扑来。 慕汉飞握紧安怀,身体发僵,判断出位置,安怀剑光一闪,袭来之物在半空崩出血液,往四周泚溅,随即一声闷响,两半的鸟尸掉落在地。 血液扑溅之时,傅夜朝拿折扇一挡,遮住飞溅过来的血。 血落白扇,那雪白的纸面瞬间变黑。 傅夜朝瞳孔一缩,暗骂道:不好! 他把折扇一扔,面前那人被血落了一头,一股乌味传来。那人的脸扭曲了几下,被卸掉的口漏出血液,哪怕他的身子被针定住可肉眼可见的抖了几下,随即便不再动。 慕汉飞瞬间收了安怀,把目光集中在那人身上,眉头轻轻蹙起。 就在两人精力全在死尸上时,一道黑影入过空的大雁,默不作声从两人后处飞走。 傅夜朝下意识想去查探那人的心脉,但手还未触,就被慕汉飞拦下。 慕汉飞看了一眼已经死透的人,道:“这是云北特有的毒药。这样药分成两份,一份喂给人,另一份以鸟为载体,毒药渗入血脉。如此,只要喝过药的人身上滴上这么一滴血,就毒发而死。” 傅夜朝的心一颤,道:“不好!” 慕汉飞也想到什么,两人立马往回赶。还未到房门,就闻到一股焦味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慕汉飞把门踹开,原本那被绑着的三个人全都犹如码头那人一同的死状,而傅夜朝派来画腰牌的人也被割了喉。 傅夜朝连忙迈进去,去探了一下气息,结果全部死亡。 傅夜朝抿了一下手下的血,无声吐出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慕汉飞道:“刚刚咽气。” 慕汉飞攥紧了拳,咬牙道:“暮生,我们恐怕再回那人家一趟。” 傅夜朝站起身来,搂住慕汉飞的腰,脚步轻点离开了这个房间。 这时,一个黑衣人用着与慕汉飞扶安怀同样的姿势从暗角走了出来。 刚刚两人全部精力都在眼前的尸体上,并未注意到这栋房子暗角处还站着一个人。 那黑衣人静静看了两人背影一眼,带背影消失,握紧了剑柄,甩了一下衣袖,转身也离开这栋房子。 ·巩府 巩瞋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丝疼,他伸手一转,却感觉自己的掌心更疼,还有股湿湿的感觉。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闭着的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他身子一抖,立马从意识模糊中清醒。 黑衣人见他醒了,用剑挑起他的下颌,道:“巩大人真是心宽体肥,刀子架在脖子上都能睡得安详。”说着他讽刺一笑,“也是,如此雪天,还是棉被里暖和。” 那剑在这昏暗的环境下微微闪着银光,巩瞋的血并未从剑身上污着,而是如荷叶上的水珠一般缓缓流向剑柄。 可以看出,这是一把轻易削去头颅的上好宝剑。 巩瞋满头大汗,他瞧了一眼睡在两旁的小妾,打着颤,用受伤的手轻轻挑开那人的剑,堆起笑容,讨好道:“大人怎么这个时间来,若是白天,臣一定给大人接风洗尘。” 黑衣人讽刺地收了剑,拿出手帕擦着沾血的剑,擦完后把手帕扔在巩瞋的脸上,随即坐在一旁的桌凳上。 巩瞋敢怒不敢言,依旧是那讨好的笑,他掀开沾了血的棉被,迈过一旁的小妾,下了床,用手帕包着手防止血污此人之眼,恭敬地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黑衣人。 巩瞋道:“大人深夜前来可是主子有什么吩咐。”说完,他想起女童之事,再次恭敬道:“大人可是为女童之事前来。今日是最后一位女童,请大人帮臣转告主子,这最后一位女童一定会安然送达。” 黑衣人听到此言,更是笑出声,他道:“巩大人,你以为我什么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当真以为女童失踪案无人知晓吗?” 他冷哼了一声,道:“愚蠢!” 黑衣人如此一说,巩瞋便知出了事。 他扑通一下跪在黑衣人的面前,揪着他的衣服,哭喊道:“大人,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如果说黑衣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只是虚惊一场,而如今就是必死无疑。 女童失踪案看似无关大局,可若是让人顺藤摸瓜到霄国,到时不用等着沈寒即位羽翼丰满收拾他,现在他就死无全尸。 黑衣人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把腿从巩瞋的怀中抽出来,面色闪过不虞。他用充满血迹的鞋底踩着巩瞋的头发,慢慢碾着。 随着黑衣人的力道慢慢加重,巩瞋的心也越来越低。原本发胖的身子,在他的颤抖下反而显得有些消瘦。 黑衣人欣赏完他这番恐怖劲,狠狠把巩瞋踹倒在地,这才端起那杯茶,轻轻啜了一口。 喝完,黑衣人着握着茶杯在手中转了一圈,道:“我若不救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跪在地上求我吗?” 原本吓得魂飞魄散的巩瞋这下来了精神。他原本留着污血的额头皱成多道,他笑着跪跑过去,抱着黑衣人的大腿,道:“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黑衣人唰地一下再次把剑拔出,抵着他的心口。 巩瞋的笑顿时僵在脸上,一股冷意从心口传遍全身。 只听那黑衣人低声道:“有关女童失踪案的人我已经帮你除掉,那最后一位女童可怎么办呢?槐微那地,这可是最后一位阴土命格的女童了。” 巩瞋的脑子疯狂地转,忽然他想到什么,露出嘿嘿的笑。 他道:“大人放下,臣这啊,还有一位阴土命格的女子。小女巩姣钟就是阴土命格,她这贱婢之母是槐微人,如此她也算是半个槐微人。” 黑衣人握紧剑柄,慢慢往巩瞋的心口刺了刺,他漫不经心道:“巩大人这是想越过我往主子身边安你的人?” 巩瞋心口处的皮肤被刺破,血液慢慢浸染巩瞋洁白的里衣。 巩瞋的手与脖子本就被此剑割破,因此两处血汗交织。如此他的心口再次被刺破,身上的里衣是彻底被这血汗给毁掉。 巩瞋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他原本讨好笑着的脸此刻在疼痛作用下扭曲异常。 巩瞋冷汗直冒,哆哆嗦嗦道:“奴才不敢。她现在被奴才关在乡下的庄园,自小到大她也未见过奴才,奴才不仅不敢,也并无机会去调教她让她作为奴才的暗扣啊!” 他见黑衣人脸色未变,焦急道:“大人不信可以亲自去乡下查看,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听巩瞋这般说,黑衣人这才收回剑,剑一拔出巩瞋的心口,他发出了一声闷哼。 黑衣人慢条斯理把茶水泼在剑上,巩瞋不可避免地被泼一头,他额头上的污血开始往下流,流到他的眼中,烧得他眼疼。 但巩瞋不敢说话,也不敢伸手去抹,只好把头低得更低,以希血从眼中流出来。 黑衣人再从怀中拿出一幅手帕,慢慢擦着剑,剑一擦完,把手帕扔给巩瞋道:“巩大人辛苦了,可我也无什么可送以表慰劳。既如此,这块手帕便赏给巩大人吧。” 听黑衣人这么说,巩瞋这才敢捡起扔在地上被用过的手帕,抖着手,把额头上和眼旁的污血擦干净,边擦边谢道:“多谢大人赏赐。” 黑衣人收了剑,站起身道:“巩小姐我会派人来接。”话说到一半,他转头看了一眼肌肤胜雪的巩大人,冷嘲道:“你的人我不放心,我要亲自去收拾你的烂摊子。” 说完,扬长而去,唯留巩瞋瘫在地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傅夜朝和慕汉飞赶到那户人家,刚到门口,就见傅夜朝安排送女子回家的人从里面出来。 那人一见傅夜朝立马下跪行礼,道:“属下参加大人、慕将军。” 慕汉飞着急问道:“你们一路前来可遇到什么?” 那人能先一步赶在他们面前杀了那三人,便是知一切安排。如此,这位阴土命格的女子自然也逃不过他的毒手。 那人楞了一下,答道:“回禀将军,并无发现可疑之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 傅夜朝挥了挥手,吩咐道:“你先回去交接工作,完毕后就与人一同守在这户人家附近,进到可疑之人立马汇报。” 那人抱拳喊了一声是,转身离开了这里。 “咯咯咯——” 村庄里养得鸡开始打鸣,三遍鸡鸣过,里面传来微微的说话声。 傅夜朝拉住慕汉飞躲在一旁。 不一会儿,那一家三口便全部出来,女孩打了一桶水服侍她的爹娘洗漱。 慕汉飞轻轻扯了一下傅夜朝的衣袖,轻声道:“暮生,我们走吧。” 傅夜朝点了点,与慕汉飞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小小的茅屋。这一夜,整个村庄的人不知他们的保护神把恶鬼的爪牙给驱除出去,开始他们原先宁静的生活。 路上,慕汉飞道:“他没杀这个女童,有些可疑。” 傅夜朝赞同地点点头。“的确很可疑。” 此时天露出微微的曦光,发秃却茂密的槐微林一片静穆。 慕汉飞突然住了脚,转身看向傅夜朝道:“暮生,你觉不觉得出手之人对我的路法十分熟悉?” 他现在忽然明白,当初出袭之人扔刀只是引起他们过度警惕,如此让他动作迅敏无法反应这是鸟尸之毒,一剑出血。 而且,虽只有一招,却透露着微微熟悉。 傅夜朝摩挲了一下手指,道:“我也觉得有些眼熟。而且,此番牵扯颇多。” 原先以为云北只有慕伯伯被牵扯进来,可如此,却是不一定了。 还有会稽,此事,又与会稽何干。 慕汉飞道:“其实我们也能猜出,此事与巩家脱不了关系。” 槐微林中带着巩府标记的狼群,不可能是偶然出现的;有能力能压下他和暮生的,全朝大臣除了巩国舅,恐怕也无别人。 但同时也说不通,他们那般信誓旦旦认为他和暮生不会如何,他们倘若不知巩府,又哪来的自信? 说不通啊! 傅夜朝低头沉思道:“这又像一个饵,这个饵引我们去会稽。” 慕汉飞道:“我也认为这是个饵?可狼群........” 傅夜朝抬头看向慕汉飞道:“淑清,你记得我说过巩家爱狼所以京城附近无狼吗?” 慕汉飞点点头道:“记得。” 傅夜朝继续道:“但巩府大部分狼并未来自云京,而是来自会稽,会稽便是巩家的老家。” 既是老家,必定是巩府势力除云京之外最根深蒂固的地方。而且此番女童失踪也是与会稽有关。 傅夜朝道:“我们已经惊动巩府,在云京我们要是想查到什么反而不容易,反到是会稽那边,纵然他们知道我们去前去从而清除痕迹,可会稽毕竟不如云京,那里的蛛丝马迹会更多。可是.......” 傅夜朝皱起了眉头。 可是纵然他们已经被停官职,却也不离京。巩府那边必然想到他们会去会稽,如此便会多加阻拦。没有正当理由,他们必定被困在这偌大的云京。 慕汉飞道:“我家祖籍便是会稽。那边有个风俗,便是女子成年前一两年必须要回家祭祖以告先人。如今父亲去世,绡绡也已十二,我们也该回去。” 而且, 慕汉飞握紧了手,道:“暮生,我们也该去祭拜一下唐将军了。” 那年,他和征鸿匆匆从云北赶回,收敛了唐将军的尸骨,骑快马把他葬在了会稽。 傅夜朝想到那年的政党之变,也忍不住攥紧了权。 一身傲骨,甘愿污浊,只为百姓之安。这么些年过去了,本来以为伤痛会减丝毫,如今想起却还是肝胆俱裂。 傅夜朝松开了手,道:“如此,我便跟你一同启奏陛下。” 也该,去祭拜一下唐将军了。 祓除畔浴 三月初三 风日溪旁 一人着白玉束冠、月牙道服,竖在风日溪旁,微风过,玉璜、玉滴与冲牙微微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慕汉飞坐在一旁的软草上,看着傅夜朝望着大好春色发着文人的酸,“风光蕊上轻,日色花中乱。真真是个好天啊!” 傅夜朝感叹完,转头一瞧,慕汉飞倒上他拿来的桃花夭,自己独酌!!! 傅夜朝一下夺过慕汉飞手中的玉杯,板着脸喊了一声“淑清”。 慕汉飞原本趁傅夜朝念酸诗时自己先先偷偷喝一杯,以防他又管控他喝酒,没想到刚喝了一口,酒杯就被他夺了过去。 不慌。 慕汉飞掸了一下飞在袍上的桃花,从容道:“你对景抒情,我饮酒附和,多风雅。”说着,笑着指了指傅夜朝,“暮生,这次是你不懂风情了。” 傅夜朝:........ 好啊,拿我上次的话来堵我啊! 傅夜朝坐在草丛上,淡淡道:“这不算风雅。今日上巳,除了祓除畔浴,还有曲水流觞。说到风雅,今日当属曲水流畅。” 说着,他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一幅自矜傲然的神态,道:“既然淑清想玩一下风雅,那我们便曲水流觞,输了的人不能喝酒,如何?” 慕汉飞一听,心想:要是这般玩,岂不是一口酒就喝不上了。 他连忙坐正身姿,给傅夜朝满了一杯酒,赔笑道:“暮生,我错了。” 傅夜朝冷哼一声,收了扇接过他手中的酒慢慢饮着。 慕汉飞也吃不准傅夜朝还在生气还是不生气,见慕玉绡缓缓朝这走来,连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道:“绡绡过来了。” 傅夜朝放下酒杯,站起身来,露出淡淡的笑,招手示意慕玉绡过来。 慕玉绡缓步朝两人走过。 傅夜朝拿出他原本剪好的桃枝,轻轻沾了些溪水。慕玉绡见此,低头弯腰把身子维持一个行礼的模样。 傅夜朝拿着沾着水的桃枝,与慕玉绡的青丝隔了一段距离,轻轻抖着桃枝。花瓣与溪珠落在她的青丝上。 傅夜朝把桃枝放在一旁,再取出两个锦盒。 慕玉绡见傅夜朝行完除晦礼,缓缓直起身,看向他。 傅夜朝打开锦盒道:“绡绡,你选一个。” 慕汉飞也站起身来。 那锦盒是沈寒送给慕玉绡的。至于是什么,沈寒嘱咐傅夜朝说只有除晦后才可打开。 慕汉飞一瞧,瞳孔震了一下,两兄妹对视一眼,纷纷在彼此眼中看到惊讶。 太子出手自然是宝物,但这东西,他只在画册中见过。 盒中的是一条红线罗系带,一条玉花才结绶,一条白玉云样玎珰。 ——这是只有皇室之人才有的佩饰。 慕汉飞看向傅夜朝,却发现他脸上并无惊讶。 傅夜朝道:“绡绡,这原本应一起系,但毕竟只是小小的除晦,我们不必张扬,一条足够。” 慕汉飞:....... 一条就足够张扬的了。 慕汉飞拿过一旁的锦盒盖盖上,皱着眉道:“太子殿下怎么赏赐这个,莫非他想迎娶绡绡?” 他不想让绡绡入皇室,且不说三妻四妾,单单因为他的身份,绡绡在皇宫就得步步小心。 傅夜朝伸手摸了摸有些惶恐却故作镇定的绡绡,看向慕汉飞道:“你别过度担心。他......”傅夜朝突然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道:“他对绡绡没有那个心思。” 说完,他再次打开锦盒,取出那红线罗系带和白玉云样玎珰,给慕玉绡系上,“你是我妹妹,那就带这白玉云样玎珰吧。” 他系好后,退了一步。微风起,吹拂着两人的衣袍,玉佩与玎珰发出悦耳的清脆声。 傅夜朝勾起嘴角,夸赞道:“绡绡真好看。”说完,他露出一丝不愿,脸上全是勉强与嫌弃,“锦渡偷偷来会稽了,他在桃花渡等你,你让他瞧瞧吧。” 慕玉绡还未从太子赏赐的佩饰中安下魄,一听锦渡偷偷来看她,魂魄瞬间回到她的身上。 慕玉绡脸上露出淡淡的粉红,她故作冷静道:“既如此,那绡绡便不打扰两位兄长谈话了。绡绡告退。” 行完礼,她转过身,先是缓缓走了几步,随后加快了速度,玎珰上的小金钟与白玉云朵,被她撞地清清作响。 慕汉飞看了一眼绡绡,不自觉露出了忧愁。 女大不中留,她对锦渡是这种心思,那锦渡对她呢? 还有,怎么就,看上了武将....... 傅夜朝拍了拍慕汉飞的肩膀,道:“没关系,她还有我们。” 听言,慕汉飞看向傅夜朝那淡然却又矜持的脸,心中忽然涌上一种怪异的情感,似春日桃花上的水珠,带着花的温度。 慕汉飞心蓦地被桃花触了一下,心道:是啊,起码,还有你。 随即,他立马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收拾微微跳乱的心脏。 他不动声色悄悄攥紧了手,复又松开,开始转移话题。 他清了一声,道:“暮生,你怎么知道太子殿下对绡绡没那个意思?” 自入云京以来,他从未看过这位太子殿下因什么激动过,他像一潭古井,似乎什么都激不起他的情绪。 没有情绪,他读不出这位太子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傅夜朝明白慕汉飞的意思,沈寒的确常年如幽暗冰泉,朝中之人很少可得知他的所想。 但此时,他却不可遏制想起那天他当着全体大臣下陛下的脸面,想起为了让两人回会稽托着病身力压巩家,想起他珍重地端起....... 傅夜朝道:“我是感觉他对绡绡不像是男女之情。” 沈寒除去政务,就如同一口古井。换句话说,倘若他去掉太子这一身份,身处民间更像是一位身居深林的谪仙,不食人家烟火。 爱情这种浓烈的酒,他的身上不该沾染。恐怕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原因,所以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 慕汉飞似乎不是很满意傅夜朝这种说法,“只是感觉?” 傅夜朝点点头,“他对绡绡像是我对她那般,适合的距离给着宠溺。” 当初他从淑清手中接过锦盒时,玎珰上的小金钟不小心响了一声,但沈寒当时在对慕汉飞说慕伯伯的事,两人都未注意到声响。 他看了福公公一眼,福公公递给他一个宠溺的笑。那时,他便知沈寒对这位从未相见的忠义侯小姐很有好感,且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好感。 还有,当沈寒递给慕汉飞这锦盒,他眼神忽然软了一下,很快便收敛起来。可是他不仅没有错过,而且他知道,那是对妹妹的心疼与宠溺。 傅夜朝皱起眉头,但是这样却更令他想不通。 他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对慕家的态度与他之前对待臣下的态度完全不同,就像是沉稳寡味的古井水变成香醇润人的桃花夭。 沈寒对慕佥不加修饰的袒护,他对慕玉绡暗暗隐藏的好感,他对慕汉飞毫不犹豫的支持....... 一位即将上位者,却毫无理由对臣下一家这么宠溺,究竟是为何? 而慕伯伯为何在被流放云北期间为太子效力,而他们这群所谓的心腹对此情况却一无所知? 傅夜朝抬头看向慕汉飞,道:“淑清,你知道父辈与皇家的前尘吗?” 慕汉飞被傅夜朝问得一愣,随即摇头表示不知,“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就把我放养到唐将军身边了,等我长大后,他更是忙于云北的军务,我根本不知他和当今陛下前尘如何。” 而且,当时他年纪小,根本察觉不到忠义侯府与皇家那种微妙的关系。等长大后,人也变得谨言慎行。 父亲不说,他也不问。 慕汉飞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的目光瞥过那锦盒,眼中浮现出了然,“你是觉得从前殿下与父亲有过不同寻常的关系?” 傅夜朝点点头,他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淑清,我年纪比你大些,当年我十分清楚地记得,当今陛下对你我父亲是有多信任。” “淑清,你是将军,你比我更懂会稽的战略位置。现在重要,那时古生作乱比现在更为重要。而陛下,却安排你我父亲驻守会稽这犄角。原本战况胶着,可古生临到会稽却不攻城,更是突然投降自尽。这对朝廷而言的确是幸事,按理你我父亲应更得信任。可我却十分清楚记得,战乱平息后某一天,我父亲从软轿上下来磨破的衣袍与伤了骨的膝。” 傅夜朝攥紧了手,抬眼看向慕汉飞,“而自那时起,我父亲闲职在家不再上朝只担着丞相虚名,而慕伯伯却被变相流放云北。” 慕汉飞攥紧了拳。 会稽之战至今是迷点,谁都不知当年古生为何突然投降,他寻遍史书却只有一句“沐慕将军之清风,除污秽之心,知罪业沉重,自刎谢罪”。 傅夜朝狐狸眼中也变得晦暗不明,“我利用太子心腹这个身份也曾查过会稽之战,可当年慕伯伯的近侍也不知古生为何自刎。” 会稽之战以及此后的失信于帝,都怪异得很。 慕汉飞低头沉思了一下,道:“暮生,你说这女童失踪案牵引出的第二个饵是不是想让我们深入当年的会稽之战?” 慕汉飞看向风日溪,玉佩与溪流声交相辉映,风过,桃花落入酒杯中,像是入瓮的人。 傅夜朝看着酒中之花,攥紧了手,道:“事情恐怕远远不止与此。当年唐将军被杀,现在想来,恐怕也不是当年党朋之争那么简单了。” 很好,京南、云京、会稽、云北,一个京城三个战略要地全部牵扯进来。 所以,前尘,到底发生了什么? ※※※※※※※※※※※※※※※※※※※※ 嗯en~突然发现自己好爱写前尘啊什么的,等写完这本,一定要写穿书的过过瘾。 青石 傅夜朝正在捋着从前,此时一阵厚重整齐的脚步声从风日溪对面传来。两人抬头一瞧,只见一容貌俊美身着铠甲的男子带着人马慌慌张张往前赶。 慕汉飞和傅夜朝对了一下眼神,两人心中都闪过复杂与探究。 那人是会稽太守史余,之前对两人也算有过提携之恩。这次他们前来会稽,按理应前去拜访,但因从前,故一直托着。谁知在这里却见到了故人。 傅夜朝轻甩了一下衣袖,对慕汉飞道:“淑清,我们去看看。” 慕汉飞点了点头。两人脚步轻点,越过风日溪,跟上史余的部队。 两人跟着史余来到会稽城郊的魏江上,临近魏江,远远就看到江旁的堤边百姓们用竹篮背着土往堤坝上倒。 一到魏江,史余停下脚步,他抬起手制止将士行军,下马走向前看了一眼扑向靴子的江水,邹起眉头转头下令道:“明日暴雨侵袭,现在江水暴涨。今晚是最后的期限,我们一定要把堤坝建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将士们高喊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史余挥手道:“散!” 一听命令,他手下的将士井然有序往四周散去,两两组队,从百姓手中接过背篓与农铲,一人挖土一人运土,极其配合施展建堤工作。 军队一散,原本处于其身后的慕汉飞与傅夜朝,就十分显目地出现在史余面前。 史余看到两人明显楞了一下,脸上显露出一丝丝的尴尬,随即朝两人走去,行礼道:“末将见过傅大人,慕将军。” 江水汹涌在旁叫嚣,风卷着土扑向三人,而慕汉飞的心境跟这恶劣的环境一般。 慕汉飞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脸色也闪过一下尬意与凄然。 当年菊黄遍地,一身红袍加身带着唐巾的史余,一手端着黄菊酒瓶,一手自然搭在唐将军的肩膀上,摇着酒瓶爽然地看向他们,笑着问唐将军,“这就是让你头疼的四个毛头小子啊!” 可是,如今再遇,黄沙遍地,风尘为凶江奏鼓,眼前之人朝他恭敬行礼尊称他为慕将军。 时间像一把刀,把人与人之间割裂出一道鸿沟。这道鸿沟吞噬着唐将军的性命,也把从前的感情一一吞噬。 仍犹记少年肆意之时,他发誓一定要让史余喊他一声慕小将军。 可如今得到他喊慕将军,却又肝胆俱裂,心中无处不凄然。 傅夜朝心中也是唏嘘,但他准备来会稽那刻便已经意料到如今的场景。 傅夜朝抬手回礼,行礼中少了当年的嗤意,多了几分尊重,“史大人。” 慕汉飞的魂魄被傅夜朝从搀着痛意的回忆中拉了回来,他也俯身向史余行礼,“史大人。” 史余抬起头看向此时早已及冠的两位少年,心中既有骄傲,但这骄傲中又带着毒针般的痛意。 他一直注意着慕汉飞,他知道云北事变,也知道槐林空棺,也猜到此番两人前来会稽不是休沐修养那么简单。 他一直在等着两人,但他也知道两人为何不来找他。于是就这么僵着,都在相见却避而不见。 可谁知,事情就那么巧,措不及防,三个人在这碰了面。 万般心思在史余心中闪过,但也是一瞬。他恭敬道:“大人,请容许末将先安排好筑堤,再回禀两位大人。” 慕汉飞收了礼,微微颔首,随即望四周望了一眼,蹙眉问道:“史大人,筑堤怎么没有石料?” 无论是百姓还是将士,都是在运土,中间只有几个背篓是硬石。倘若没有硬石,单单是这土坝可挡不住如利剑般的江水。 史余也回头看了一眼几位百姓在四周极力寻找石料艰苦的场景,回头露出苦笑。 “末将自然知道没有青石这堤坝如同纸片,挡不住即将到来的暴潮。但这青石,末将已经尽力去买了。” 慕汉飞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青山,问道:“前方的会石山盛产青石,怎么不去那边采购?” 他当年跟着唐将军筑过堤,他知道前方的会石山盛产青石,此石异常坚固,适用修筑堤坝。云国各地倘若有水患,必从会石山采购青石。 而且,这会石山是官府私营,既如此为何舍近求远前往别地购买青石。 莫非....... 慕汉飞看向傅夜朝,傅夜朝沉着脸点点头,“会石山资产丰富获利颇丰,现在已被陛下赐给巩家当作巩威之死的补偿。” 慕汉飞一听巩威这个名字,不仅咬紧了牙,“巩家,他怎么敢!” 当年,若不是巩威非要带走他所谓的金银财宝,怎么会在中途耽搁让敌人发现踪迹伏击埋伏,导致他三十六个兄弟全部阵亡,连尸体都不剩! 寒风萧瑟,他那三十六条兄弟的命,抵不过那几车珠宝玩乐; 恶水嚣张,会稽几百万百姓的命,抵不过会石山的薄利! 慕汉飞气得身体打颤,原本安放在腿侧的手不自觉地握住安怀的剑柄。 傅夜朝伸手覆住,握住他的手一紧一松地按揉着。在他的按摩下,慕汉飞握紧安怀的手慢慢松开。 慕汉飞看向傅夜朝,道:“修堤刻不容缓,暮生你可有什么方法?” 没等傅夜朝说话,史余摇摇头道:“没有任何办法。” 当初他也想过把采石权利收回,可是没有任何办法可言。抛开皇亲国戚的身份不说,会石山的开采可是当今陛下的授予的,没有陛下的命令,谁也不敢强动会石山。 慕汉飞也想到这一点。 这世上,唯一可以收回巩家权利的人,只有当初给予权利的陛下。 可凭借巩家对陛下的恩情,凭着巩贵妃与陛下的情谊乃至陛下对巩贵妃流产而死的疼惜,如今唯有坐实巩家通敌卖国的罪名,才可以让陛下收回对巩家的所有宠爱,收回会石山采石权。 可,女童失踪案现在因掺杂着大量前尘以及巩家的阻挠变得无迹可寻,且就算查出巩家与霄国某一位大臣有着往来,却也难以绊倒巩家。 何况,青石现是燃眉之急,女童失踪需大量证据。 根本,来不及....... 慕汉飞看向不断挖土找石的百姓与士兵,听着耳边狰狞的江吼,青筋无力暴起。 如今,就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傅夜朝的手覆上慕汉飞的肩膀,隔着衣服轻轻摁了一下那因长年抬土背石形成的骨突,自信又认真道:“淑清,无需担忧。”他看向同样愤丧交加的史余,道:“史大人,我有办法。” 史余已长时为此事劳累,他已经对巩家交出青石不抱有任何信心,原本已成死水的心,此时一听傅夜朝说他有办法,不可遏制的泛起波澜。 傅夜朝,他可是具有旷世之才的傅尚书啊,也是唐练毫不掩饰赞意的人啊。 史余眼露惊喜,焦急问道:“傅大人,您有什么办法。” 傅夜朝多情勾人的狐狸眼中泛着精光,那带着冷意的声音刺透汹动的江水。 “巩家重利,他是什么心思,会稽之人心知肚明。既如此,那我们只谈利,不谈官民。” 巩府 巩朱擦着白玉瓷瓶,眼中充满着贪婪得到满足的愉悦。 一个小厮连忙跑到巩朱的藏宝阁,急忙却又不失恭敬道:“少爷,傅夜朝与慕汉飞求见。” 巩威一听这两个人名,原本透露着喜悦的眼神立马转换成浓浓的厌恶。他烦躁把手中的瓷瓶放下,怒声道:“这有什么好禀告的。去去去,就说我身体有疾,不便见人!” 两人刚到会稽,他伯伯就快马加鞭给他送了一封信,告诫他这段时间一定要夹起尾巴,千万不能让这两人察觉到女童失踪跟他们巩家跟霄国有关系! 现在傅夜朝与慕汉飞对他而言就是天大麻烦一样的存在。 小厮朝巩朱挤眉弄眼,露出谄媚的笑,“大人,这是您的计谋成功的体现啊!傅夜朝特意嘱咐小人,告知大人,此前他们前来只为商人,不谈官职。” 巩朱一听来了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袍,矜骄道:“那我就去会会他们。” 一到客厅,巩朱就见很多人跟在傅夜朝与慕汉飞身后,而这些他都不陌生,正是跟他买青石的商户。 傅夜朝眼观六方耳听八方,一见巩朱出来,连忙站起身,大步走起,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声。 “巩公子,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啊。早知巩大人玉芝兰树,今日一见,传言果不欺我。” 巩朱这张脸,只能说看得过去,但玉芝兰树这种词在会稽是没有人会安在他身上,因为他瘦的跟个杆似的,常年沉溺于他的宝库不出,白的像施粉的鬼。 但令他意外地是今日竟然有人夸他好看,还是从其容如玉、其情胜水的傅夜朝口中夸出,这让巩朱自傲之余,对傅夜朝带上鄙视之意。 堂堂玉人救世奇才傅夜朝也不过是个谄媚的小人,最多算个顶级美人的小人。 巩朱不自觉挺了挺胸膛,朝着傅夜朝走过去,微微颔首,道:“傅大人,您此番前来何事?” 傅夜朝亮出他那把豪华无比的珊瑚扇,在巩朱满眼放光时,微微一笑,道:“巩公子,此番呢,我们都抛却官民身份,只是简单的商人,进行一场再简单不过的交易。” 巩朱撩起眼皮,懒懒中带着傲慢,“那傅贵人,你可知我们青石的价格?”他再次懒懒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吹了一口,压着嗓子道:“少于这个价格,我可不干。” 说完,他感到有丝心虚,他想起眼前之人既是备受太子器重的傅夜朝又是备受伯父忌惮的傅尚书。 于是他带着解释,更带着威慑,强调自己身后的巩家势力,道:“毕竟,这是吃皇粮的人。” 傅夜朝合上扇子,带着狐狸和善的笑,“懂,我懂。”说着,轻轻拍了一下扇子。 巩朱一听他拍手,身子一抖,立马蹿到那小厮身后,生怕傅夜朝召唤出来的暗卫突然把他抓走关进暗室,对他进行严刑拷打。 傅夜朝自然没错过他的怂样,但他忍耐力极好,未露出讽意。 他拍扇喊道:“把我送给巩公子那株红珊瑚小心搬进来。” 巩朱一听,抱头躲在小厮身后的身子突然僵住。幸好,他脸皮上佳,轻轻咳了一声,直起身,推了小厮一把,道:“还不快去帮忙。” 那小厮一见傅夜朝拍手,心也颤了颤,只是他还未来得及逃,便被主子当作盾牌。但他还未回过神,便被主子推拥了一下,结果被推倒在地,差点儿砸了那极其珍贵的红珊瑚树。 傅夜朝用折扇遥指了一下那珊瑚树,“这是南海那边进贡的上好红珊瑚,百年只有这么一棵。这原本是陛下赏赐给殿下的。劳得殿下惦记我那些苦功,便把这株珊瑚树赏赐给我。” 傅夜朝笑得像只狐狸,“此番入会稽,我也没有什么好物,便借花献佛赠给公子。” 巩朱一下跳在那珊瑚树前,用手不停摸着那红珊瑚,口中喃喃道:“真是极品好物啊。”说完,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挺直腰板,造作道:“但这价格......” 傅夜朝打开折扇,轻轻扇着,道:“价格您定。” 巩朱瞟了一眼红珊瑚,又瞟了一眼红珊瑚,如此几次,这才瞟了一眼傅夜朝,道:“一百万两,你愿意呢,那就成交,不愿意那这场买卖就散。” 傅夜朝笑道:“这场买卖自然是愿意成的。” 巩朱点了点头,目光全集中在那珊瑚树上,道:“那就成交了。” 傅夜朝笑着,手中的折扇依旧轻轻摇着,微微吹起他的青丝。 不知是这扇带走热意,傅夜朝的眼神越来越冷,目中泛着利剑的冷光。 此刻,我们是商人,只谈买卖不谈交情。 此后,我们是官民,只谈律令不谈交情! ※※※※※※※※※※※※※※※※※※※※ 我告诉你们一个冷知识哦(可能也不冷知识),张居正曾想让儿子跟着汤显祖学习,但被汤显族拒绝了。 旧时意气 史余在堤坝前焦急的等待。 暴雨来袭,江水嘶哄,他自然首先考虑从会石山购买青石。但也不出乎意料,巩朱漫天要价。 那些价钱会稽咬牙也是可以给的,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不仅以后的青石购买更加困难,洪水过后的病疾控制以及药、食的购买,也十分困难。 会石山的采石权在巩家手中,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匕首抵在腹部,不知何时便刺一刀。 而此时,便是巩家拿着刀往会稽百姓身上刺。 会石山的解决,既迫在眉睫,又利在长远。 他原本以为傅夜朝抓住了巩家的尾巴,以此为凭便可拿回会石山的采石权,取得青石修筑堤坝。 可谁知他用了最省时间也最费钱的方法——购买青石! 史余想到巩朱提出的价格,额头的青筋再次暴起。 可就在他正转身时,余光中出现卷天的风尘,随即耳边传来木轮碾地的沉重声响。 他转身一看,慕汉飞与傅夜朝在后帮着一脸兴奋的百姓拉着满满一车青石朝他走来。 前方拉车的百姓见到史余,抬起手,胳膊上的汗全部洒落四周,“大人,有青石了,我们有救了!” 一人喊完,所有人都抑制不住兴奋高声地大喊大人。 史余怔了一下,脸随即绽笑,用着挥旗的手势朝他们挥了挥。 挥完手,史余使了一个手势,令一旁主卫的士兵前去帮忙。 慕汉飞与傅夜朝被前来的侍卫替换下,两人放下袖口,看了一眼从旁过去的青石,露出满足的笑容。 傅夜朝从袖口取出一条手帕递给慕汉飞,带着微哑的声音,道:“淑清,擦一下汗吧。” 慕汉飞笑着接过手帕,仔细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见慕汉飞一脸笑容,傅夜朝的眼角微微上扬。从袖中拿出折扇,细细扇着风。 慕汉飞擦完,发现傅夜朝的嘴角沾上头发,不经思索抬手取下他嘴角的细丝。 取发时,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傅夜朝的嘴角,两人都楞了一下。 慕汉飞瞳孔微大,眸中把傅夜朝那张带着灰土发红的脸全部映进去。 他的心,砰了一下。 ........ 慕汉飞忍着不同于刚刚运石而加快的心跳,若无其事地把那青丝夹在傅夜朝眼前,“你的头发掉在你嘴角了。” 傅夜朝狐狸眼迸出愉悦的光,他弯着嘴唇合了扇,笑靥盈盈地取下慕汉飞手中的青丝,拿着那根长发慢慢缠在慕汉飞取丝的食指上。 缠一圈,扯断,再扯一圈,扯断....... 如此几次,那根青丝断成多节。 傅夜朝把这些碎发放在手心中,随后借风朝四周一洒。 慕汉飞瞧见这一幕,怔了一下,心像被烟花炸裂一般在胸膛迸裂起来。 【慕汉飞,你背.......你跟我去医馆,我给你上点药。】 【没关系,先别去。这血淌一会儿就不出了,先让我休息一会儿。】 【你也太不爱惜你的身体。你快起来,我们去医馆。】 【我怎么不爱惜身体了?云国就是我的身体,百姓就是我身体中的血。我成功堵住暴江,护住我的百姓;我成功驱敌,护住我的国家。所以,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是无比郑重的爱惜!】 年少热血,说什么都喜欢把为国战死挂在嘴边,做什么都喜欢把保家卫国牵扯进去。 现在想来,或许是有,但没嘴上说的那么重。 当初的少年意气,没想到眼前之人依旧记得。 傅夜朝洒完,眉眼含着慕汉飞心知的情谊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 此刻,奸诈如狐的人,眼神清澈,嘴角如弦月,从容地从他手中接过手帕,把脸擦拭干净,握住他的护腕,道:“淑清,史大人在前面等我们,我们走吧。” 慕汉飞点了点头,任傅夜朝紧紧握住他的护腕,牵着他,一同朝堤坝走去。 史余今天高兴,原本少有力气的他也跟着将士们接过一块打好麻绳的青石,背上慢慢朝堤坝走去,递给一旁打堤的士官。 他身体因京南一战变得孱弱,虽是武将,力气跟未出阁的世家小姐一般。他把青石放下后,便倚着那青石,扶住腰,大口喘着粗气。 慕汉飞与傅夜朝朝史余走去,恭敬地行了一礼。 见两人,史余也连忙从青石上直起身,朝两人行礼道:“多谢两位大人,待堤坝完成,末将必携会稽百姓向大人道谢。” 慕汉飞扶起史余,“大可不必。” 傅夜朝打开折扇,拿着那张开的扇面扫了一下四周的百姓,“此次青石,会稽百姓更应感谢会稽的商户。倘若没有他们,这次青石恐怕也难以成功交易。” 两人都这般说,史余便不再说庆功之事。 傅夜朝往前跨了一步,低声道:“大人,今晚子时太守府散江阁见。” 史余一怔,随即意识到两人此次前去巩府,并不只是简单的青石交易。 史余低声回了一字“诺”。 子时 散江阁 两道黑影掠过高墙,翩然落在散江阁前。 史余见傅夜朝和慕汉飞已到,走向前低声迎道:“傅大人,慕大人。” 慕汉飞点了点头,从怀中交出一个账本交给史余,“史师傅,你看一下上面那条河流与外界交往隐秘且密切。” 史余接过账本,走到石桌前,举起蜡烛仔细研究了一番,指着一条小江道:“孤未江,江大水密,贯彻南北,勾连着质国与云国。” 慕汉飞与傅夜朝对视了一眼,眼中纷纷闪过了然。 慕汉飞走向前,指着那孤未江,再次开口道:“师娘,您看,如果顺着这孤未江,到达寻江,再顺着这寻江逆流而上便可到达霄国,对吗?” 史余被慕汉飞这久违的师娘怔了一下,随即魂魄被慕汉飞的思路拉回身体,顺着他的思路走了下去。 史余认真道:“这条路线的确可以前往霄国。你应知道,这条水运原本是漕运之路。但因之前霄国的袭击,此路已废,凶险万分,哪怕是想逃税的商贾也不敢走这条路。” 自从霄国在这吃了腥,便常常在这守着,想再次吃腥。 云国因会稽之战国库空虚,人民负担加重,再因当时百姓已被迁移到中原,朝廷大臣便提议先放弃这个水路,重建因暴雨冲刷反而增大水流量的回运江。 回运江开辟后,霄国再也吃不到腥,之后这条江反被两境之间强盗落地成山成了江大王。 慕汉飞直起身来,看向傅夜朝,道:“那便是这条江了。” 他们来会稽多月,并不只是游乐山水,傅夜朝暗暗动了会稽的势力,去捕捉女童失踪案的路线。 巩家的确早有准备,很多东西查起来十分费劲。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多次遍查,从青楼老鸨那里得到有人花大价钱买了调教姑娘的东西的消息。 顺藤摸瓜找到曾经船舶停靠的地方,找到曾见过船中晕倒姑娘的百姓,并他说见此人偷偷摸摸去了巩府。 人证已有,那就只差物证。 巩府严密,他们生怕打草惊蛇便一直让猎物放松警惕,而此次青石事件,巩府所有的防备都在前厅他和暮生的身上,如此,便给了空隙去把这账本偷出来。 巩朱是个怕麻烦的人,怕麻烦的人在做任何事前都会提前做好记录,而这记录必定是详细而准确的。 故哪怕资金进出繁多且杂,账本上依旧把女童案的证据清晰显露出来。 傅夜朝看向史余道:“师娘,来不及多加解释,请您立即带领兵马包围巩府。” 清雅的月光洒向这间小阁,与刚开封的冷剑交相辉映,加重这夜晚的寒。 那狭长的护理眼半眯,“今晚,嗜血!” 会稽城郊,百姓们奔赴着堤坝去堵住凶江,会稽城内,巩家藏宝阁灯火通明,巩朱燃起满屋红烛,借着烛光观赏着傅夜朝赠予他的红珊瑚。 一场腥风开始蔓延会稽城,迎接即将到来的血雨。 慕汉飞提着安怀,飞到巩府前,安怀一挥,巩府门前那千秋竹柏门匾便碎成两节掉了下来。 慕汉飞冷眼看着前方带着刀的私侍,往后给傅夜朝一个眼神,便不再顾前,直奔藏宝阁。 这红珊瑚呀,在烛光下看不出清辉,须得月光之下才能看出清淡之美。巩朱虽不为官,但却是文人,是文人总难脱雅的吸引。 于是他便让人把红珊瑚搬到藏宝阁最高一阁,借着明月仔细把玩。 慕汉飞借着栏杆的力,一层层直奔顶阁,安怀在银辉下闪动着冷光。 一到顶阁,他的手中的安怀直奔巩朱的喉咙 。 瞬间,鲜血遮挡清辉扑洒了红珊瑚一身。 巩朱眼中带着诧异,倒了下去,鲜血流了一地。 慕汉飞走向前把安化拔出,指着一旁伺候的小厮,冷声道:“巩朱已伏诛,尔等是前来就诸还是戴罪立功。” 那小厮当场跪在他主子的鲜血里,抖着腿,面上无色,颤着声道:“大大人,小人,小人愿意戴罪立功!” 慕汉飞冷了冷看了一眼那个小厮,用剑柄提着他的领子,带着他直接从顶阁下去。 一到底下,那小厮便瘫软在地。 此时,傅夜朝也带领着人马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安怀上面的血,便知巩朱已死。他朝一旁的梅古使了一个眼色,梅古便带人进了阁楼。 傅夜朝走过,从袖口拿出手帕,递给慕汉飞。慕汉飞拿着手帕把安怀上面的血擦干,那白绸红意的手帕便被他扔在那小厮前。 小厮抖了两抖,脸色堪比夜巡的吊死鬼。 慕汉飞看向傅夜朝,问道:“暮生,一切可处理干净了?” 傅夜朝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今早客室走去。 那里,有人会来找他们。 ※※※※※※※※※※※※※※※※※※※※ 鹭莲:今天520,我们做个小采访。你们喜欢对方什么呢? 傅大人折扇轻合支着腮道:我喜欢对方闲暇时眼中都是我。 慕汉飞:我喜欢他躺在我腿上读书,因为青丝缠绕满眼皆是深情。 话毕,慕汉飞轻轻把傅夜朝身上的青丝摘下,绕在手中,缠了一圈又一圈,再轻轻扯断随风飘入土中,两人对对视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晋竹:我喜欢他笑,他一笑,我就心旌荡漾。 秦坞:我喜欢他转着笔对我笑,虽然每次都有被算计之感,但心甘情愿。 宋桂桦:我啊,我喜欢我家兰叶全部,无论他做什么都十分符合我的心意。 纪兰叶:我喜欢他给我撑伞,喜欢他抱着我的胳膊撒娇,总之什么都喜欢。 预设 春夏:我喜欢秋冬哥眼中含着的温柔,很好看。 秋冬:我喜欢他拿着一片枫叶对着我笑。 俞兰亭:我喜欢冬日他为我捂脸眼中含笑的模样。 渝随:我喜欢他为我折伞的模样,很喜欢。 弭期:我喜欢他口是心非的样子,他一生气就说再也不看我的文,结果比谁都喜欢。 林客:怎么说呢,我除了喜欢他的文,我还喜欢他的发型。我天,可千万别乱换发型,丑死了。而且他换了发型,我连看文的心情都没有了。 鹭莲:林客,你咋那么特别啊! 南山孤墓 巩朱被杀的消息第二天天明才传到刚刚睡醒的巩家耳中。 巩家人一听巩朱被慕汉飞一剑刺死,纷纷怒气冲发,心道竖子猖狂,巩朱再怎样也是皇亲国戚,犯错再多也应是陛下惩处,你一个家道中落的破小子敢堂而皇之地诛杀皇亲国戚,真是大胆包天! 不怪巩府众人纷纷赫然而怒,这巩家啊,自云国开朝以来,就一直横着走。 如今一个三品待废将军慕汉飞不打招呼,直接把巩朱杀掉,这除了让巩家众人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冲击怒火三丈之外,也让其心生出后怕惧意。 ——太子一直没忘记当年的仇! 基于维护权威,更是为了试探下一任陛下的想法,巩家众人纷纷到族长那里请愿,请求族长出面把慕汉飞处死鞭尸,以告巩朱在天之灵。 众人心中何想,族长心中门清。 不过他倒不认为这是头羊受罚,而是权威彰显。 他立刻修书一封给在远在云京的巩国舅传去,随即领着私卫,浩浩荡荡准备把慕汉飞抓住,当着会稽百姓的面,更是当着云国百姓的面处死慕汉飞,以儆效尤! 可惜,巩家私卫还未出府,就被史余带着人马卸了铠甲活捉起来。 巩家族长见巩家养得私侍被史余不费吹灰之力给擒住,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 他扯下腰带上的玉佩,狠狠摔在地上,伸手指着史余就骂,“史余小儿,猖狂至极。我要禀告国舅,把你们纷纷下狱处死!” 史余提着剑冷笑道:“巩功,你省点力气留着向大人交代巩家通敌之事吧!”他手一抬,高声道:“带走!” 一旁的将士如鱼贯出,把巩家几个领头之人纷纷带走。 史余抓了人便准备回太守府向慕汉飞复命时,一个巩家人瑟瑟发抖带着心虚怒吼道:“我们可是皇亲国戚!” 史余停住了脚步,他未转身背着那人冷笑道:“有云国,你们巩家才算的上是皇亲国戚。可你们却通敌卖国,这算什么皇亲国戚!且,就算皇亲国戚也是巩国舅一家,具有赦免之权的也只有巩国舅一家。你们顶多算是荫庇,但巩国舅自救不暇,你们觉得你们会幸免吗?” 史余说完,骑上马,拉着巩家族长等人朝着太守府出发。 百姓们昨晚建完堤坝刚回到家,就听说了这个振奋人心的事情,连衣服都顾不上换,纷纷赶到太守府,不肯错过巩家受诛。 傅夜朝给慕汉飞递了一杯茶,“暮生,先降一下火。” 慕汉飞接过,但他还未喝,巩家的族长就被史余的手下给丢进大堂,摔了个鼻青脸肿。 巩功从地上爬起来,朝四周喊道:“我可是巩家族长,我可是皇亲国戚,你们这群贱民........” 砰—— 慕汉飞手中的茶杯摔在巩功的脚边,那力道控制的极好,茶杯碎成两半,但茶叶仍被盛在其中。 ——犹如巩朱已死,身尸完好。 巩功被吓了一跳,顿时哑了声。 慕汉飞拍了拍手,从侧厅进来了一位卖螺老人。 卖螺老人刚想行礼,就被慕汉飞打断,“老人家,您不用行礼。”他看了梅齐一眼,梅齐立马给老人搬来了一个座位。 史余从旁走过,见巩功虽哑声却依旧神气,于是朝他的小腿便踹了一脚。 踹完后,在巩功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中去了上座。 见史余已到,慕汉飞开口道:“巩功,槐微林的女童是不是你们巩家派人绑架偷运到霄国为奴的?” 傅夜朝打开他的折扇,补充道:“你最好如实招来,起码给你自己留个面子。”他啪地一下收了扇,声音冷道:“倘若你不要面子,我丝毫不介意当众扒了你这一身皮。” 巩功心头一颤,心道:果然是为女童失踪案而来。 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收到巩瞋的消息,把人给处理干净,除非慕汉飞与傅夜朝是天神降临把死人医活,否则休想抓住他们巩家的马脚。 傅夜朝看了慕汉飞一眼,慕汉飞从中看出傅夜朝的意思:巩家死不悔改,直接上证据。 慕汉飞对他点了点头,站起身,开始给大家顺线。 “我和傅大人奉命查槐林空棺,朝廷皆知。我们前去查访槐微空棺时,遇到淫|祭,从而得知女童失踪案。” 一听淫|祭,下面的百姓传来窃窃私语。 “我和傅大人推理出所失女童皆阴土命格,故潜藏在下一位阴土命格女童家中,以逸待劳把贼人捉着。贼人招供,我便和傅大人前去北治码头,找到一张前来会稽的船票。” 慕汉飞说着,从怀中拿出当年傅夜朝从那人手中搜出来的通行船票,展示给大家看。 巩功冒出一片冷汗,虽紧张,但他可听出慕汉飞话中的漏洞。“慕大人,你只是从那贼人怀中搜出会稽的船票,那你怎么又确定是我们巩家所为。你可知污蔑皇亲国戚是什么罪名!” 慕汉飞把船票拍在桌子上,眼神发冷地看向巩功,“本将军自然知道污蔑皇亲国戚是什么罪名,但本将军从来不屑污蔑一只老鼠。” 他继续道:“自然,单凭一张会稽的船票,自然无法确定是巩家所为。故,我们一直在暗中查访。” 傅夜朝画出摆船人的画像散布四周查找,终于在一名乞丐嘴中得知这个人去过会稽最大的青楼——白玉阁。 这白玉阁出名的不仅是歌姬漂亮善舞,更出名的是让烈虎姑娘化为绕指柔。 槐微女子性烈,不愿身委敌人,便有自杀之意。但因前期下蒙汗药和与打伤脖颈,已经对女子身体产生损伤,会危及以后的练舞或者侍寝,于是他们便来到白玉阁高价寻求不伤女子的迷药。 慕汉飞看向巩功,“既是高价,那个摆船人自然出不了这个价格。那么这个钱从哪里出呢?”他边说边瞥了一眼脸色微微发白的巩功。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把金子底部示给众人看。 那金子底部赫然刻着一个“巩”字。 慕汉飞把金子丢给巩功,冷笑道:“巩家行事一向张扬,不仅体现在衣食住行,更是把这种傲愎体现在金钱上。” 陛下因巩贵妃对巩家多加优待,其中一条便是允许巩家在一定金额的银钱上刻巩字,以彰显权威。 巩功感到真相在一点一滴揭露,一股强力的压迫慢慢压在他的身上。 为了摆脱这种压迫带来的恐慌,他大喊道:“金银多流通,单单凭青楼一锭金子上刻着巩字,怎么能说明这钱来自我巩家!” 慕汉飞勾唇冷笑,他走下审台,走到老人面前,朝他行了一个礼,道:“老人家,请您把您所见的再重新一一告知我们。” 老人家缓缓点了点头,用着嘶哑的嗓子道:“我是卖螺老翁。那天有人拿着多张画像找到我,问我有没有看到画面上的人.......” 画像一张一张过,其中五六张画上的姑娘他在丑时末捞螺中见过。 她们神色哀戚,目中带着乞求救命的神色看向他,他放下背篓,往前面的渔船走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可是一个体壮的青年朝他大哄了一声,随即把帷帐一拉,便不再见其中的姑娘。 而这青年,他见过。 巩朱爱吃螺,他清晨捉的螺是要送进巩朱府中的。 那日他被吼,再加上那日溪水特别凉,他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便提着背篓离开。 所以那日到巩府特别早。而那天,他就在巩府后门见到那个拿金锭的人。 把螺交给巩府后,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又回到那小溪旁。 而出府的那个男子便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交给了那个吼他的青年。 看到这一幕后,他的心有些慌,冥冥中像是感到有大事发生。 “我悄悄离开溪边,回到家中拿着尖石在青石上,凭借着记忆把那两人以及姑娘的脸刻在青石上。自那以后,我便隔几天就能见到那个青壮男人拉着不同女子在溪边停留。” 慕汉飞拍了拍手,一旁的侍卫便从侧厅把七八个青石搬了上来,另一旁的侍卫把失踪的女子以及傅夜朝画出的画像展示出来。 众人一瞧,青石上的画像除了线条有些曲折外,与一旁纸上的画像别无二致。 巩功看得直冒冷汗,他依旧顽强抵抗道:“这,这两边画像这么像,肯定是你们诬陷的。他一个捉螺老翁怎么可能刻出这么逼真的画。” 慕汉飞刚想解释,在后面看戏的一位青年哎了一声,喊道:“这不是之前一直摆摊的字画老翁吗?” 这位青年一喊,一旁看戏的会稽百姓都仔细瞧了一下卖螺老翁。 咦,这就是之前在城中摆摊的字画老翁! 老翁勉强一笑,“我之前的确卖字画。但字画昂贵,又挣不了几个钱。我听说巩家小少爷特别喜欢吃螺,这才重新换了门当。” 这螺只有凌晨的最鲜嫩,巩朱嘴刁,只吃凌晨的螺。可凌晨水流湍急,青苔满布江石,一不小心滑倒,这命就跟着江流走了。 这清晨勾螺啊,是最容易要人命的,故很少有人前去勾螺。 再说巩家给出的价格那么低,这点钱怎么值得让人踩自己的命。 可是,就是因为那么点钱,实在没有那点儿钱就过不下去了,这才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勾螺。 而苍天有眼,巩家作的恶果,也由巩家来埋! 慕汉飞恭敬地向老翁行礼。老翁常年送螺,自然知道告诉他们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 老人前来,除了有性命之忧外,也有脸面被人踩在脚底的风险。 多讽刺啊! 云国未建,一身傲骨想为国效力,奈何战乱百无一用是书生; 云国建立,却已年老,会稽一战,有心无力; 会稽安稳,身体却再也支撑不起政务的劳烦,连之前供之生养的字画都忍了心丢弃。 傲骨铮铮,终于在这生活这个泥潭中弯下淹没。从前凌云壮志种种都变成了空,成为一种笑谈。 可身处泥潭,也想捧出一只螺,献给养他育他这片土地,哪怕因此被辱丧命。 慕汉飞看了梅齐一眼,梅齐拍了拍手,一个侍卫便把在一旁抖成筛子的小厮提到画像前,问道:“你可认识这些人。” 那小厮抖着身子,道:“小小人,认识这个人。”他边说,边抬起发抖的胳膊,指向那个青壮男子,“小人,小人陪巩朱游赏藏宝阁,他第一次请见跟巩朱要银子,就是,就是小人给取的。回来回来时,听到那人说,女童都送到了霄国。” 慕汉飞冷冷看向巩功,压抑着怒气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巩功的脸已苍白,但他依然狡辩道:“这,这只能说明巩朱,巩朱他贩卖女童到霄国。可,可这说不上我巩家通敌卖国!” 傅夜朝没等慕汉飞出手,他折扇一甩,甩到巩功跪着的前方。那把折扇穿透茶叶与碎瓷,五分进了砖面,生生刺出一个洞。 巩功抖了几抖,嘴唇蠕动几下,不敢发声。 傅夜朝站起身来,道:“你还是不死心啊,一直在这诡辩。我,现在被你搞得很窝火。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让你说话的时候,你给我闭嘴。” 巩功的脸再次青了一度。傅夜朝目光发冷,那眼神犹如刚刚那边折扇,可不同于折扇刺地,他那杀意贯彻的分明是他的命! 巩功不敢再说话。 傅夜朝拍了拍手,梅古开了一条道,让一人提着画面上的男子走了出来。 史余看见,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他惊讶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巩功僵着头看向那人,身子一抖,瘫软在地。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此时 南山 菅屦踩在青草上,发出索索声,草鞋上留下了青汁。 黑衣人忽然停住了脚步,把酒瓶夹在腰侧,蹲下身,掳了一把青草。他忍不住攥紧,在掌心留下苦涩的草汁。 低头沉默良久,这才起身,朝着前方走去。 到了一片柏林,一座简陋的墓碑出现在他的眼前。 —家师唐练之墓 ——弟子慕汉飞、牧征鸿立 黑衣人有些踟蹰,他停在原地良久,直到滚大的雨滴砸向他的脸,这才往前走了几步。 离到祭拜之地还有几步,黑衣人便止步不再向前。 暴雨滴落在青草上,把根处的泥土打湿溅起,落满了他的衣袍。 黑衣人蹲坐下,把那束青草放在他跟前,拔下酒塞,把那上好的菊黄酒倒在那束青草上。 倒完一半,他举起酒瓶,不顾暴雨袭脸,仰着头把剩下的半瓶酒全部灌进。他喝完,把酒瓶往身后一抛,原本拿酒瓶的手摁在地上,仰着头大笑。 可那笑声,却变得有些悲凉。 他笑完,见自己的衣袍已被泥水溅满,索性仰躺在这草丛中,任草汁泥土把那身麻衣染脏。 他歪过头,看向那墓碑,脸上的表情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你应该认不出我了吧,我也没认出你来。倘若你的魂魄可见,我们竟可笑的相见不相识。” “不过也应该如此。你看你,多悲凉。死了就埋在这么一片不见人的小松林里。你说你值得吗?” 他脸上讽意渐收,露出如雨珠般澄澈又天真的迷茫,“你说你,你既算不上奸佞,你也没忘当初。可你看你的下场,又好到哪里去呢?” 他抬起衣袖,看着暴雨如水般把衣袖上的泥土冲洗干净,半点不留。 “你啊,就像这泥,自以为有人会看到你的价值,自以为你做得是好事便问心无愧,便有人崇敬你为英雄。” “可,你就像是这泥巴,牺牲了自己,身体被雨剑刺穿溅在行人衣袍上,但行人匆匆只在乎自己根不在意你。” “就算在意,也是恨你沾脏了他的衣袍,根不不知道你给他曾铺过路。” “随后,你被拿到水边冲洗,被冲的四分五裂,所存在的证据湮灭在长河中,没人,没有人记得你供养过草,用身体与血肉铺成过人们回家的路。” 大雨磅礴,衣袖成皱,泥土不再。 他从地上站起来。 风潇雨晦,那单薄的麻衣失去了保暖作用,更增加了这初春的寒意。 “我,不会步你的后路。” 他说完,拖着被雨打湿而变得沉重的衣袍,踩过酒瓶的碎片,走出了这片柏林。 他留下的草被风吹滚到那土堆上,再被利雨狠狠刺没入土。 黑衣人所见之处,皆被骤雨打散,唯墓碑上的字迹犹在,像个魂灵,驻守在那里,看着黑衣人渐行渐远。 ※※※※※※※※※※※※※※※※※※※※ 那个,521快乐! 悲歌空缺 方振提着一个青年从侧边穿过,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巩功,把手中的人丢在地上。 巩功的脸煞白无比,眼睛看向方振提来的人,惧意迸发。 方振下跪行礼道:“末将方振参加慕将军、傅大人。” 史余缓缓从台上走下,走到方振面前,他蹲下身紧紧攥住方振的胳膊,颤着声问道:“方振,方振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渐高,隐隐有破调之感,“方振,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我没找到你,我以为你死了,死了!方振,你这些年在哪,你明知道我在找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为什么啊......” 史余的眼眶发了红,尾音低了下来,带着浓浓的丧意。 慕汉飞连忙过去把史余扶起来,低声道:“师娘,你先冷静些,我们先处理巩家的事。” 史余身子发着抖,整个身子犹如泡在水坛中般发着白捏着软。 慕汉飞把有些失态史余扶起。而一旁的方振不为所动,跪得笔直。 慕汉飞把史余扶到座椅上,转身看向巩功,眼中的讽意尽露,“巩功,你可认识他是谁?” 巩功嘴唇嗫唲几下,没发出声。一旁的老翁站起身,指着那个船工对着慕汉飞道:“他就是船上的那个人!” 慕汉飞点了点头,道:“没错,他就是巩家负责运送女童到霄国的那个船工。因女童失踪案败露,巩家便派人把他给解决,好来个死无对证。” 船工一死,证据无论如何总是缺少,这就无法对巩家定罪。 慕汉飞看向方振,眼中带着怀念,也带着伤感,“幸亏方将军把人救下,这才人证在世,治你巩家的罪。”他高声道:“方将军,起身。请您把事情经过全部告知我们。” 方振抱拳低头答了一声诺,站起身,面向会稽百姓。他露出一个惨淡的苦笑,道:“我是原会稽平质将军唐练唐将军麾下骠骑校尉方振,不知各位百姓还否认识我。” 唐练的名号一出,原本还有些喧闹的百姓全部安静下来,静静看着面前这位故人,俱露出哀念的神色。 方振细细吐出一口气,弯起眼笑道:“其实你们不认识我也挺好。唐将军曾说,若百姓不饱受战乱之苦,那自然不认识领军的将军,这样很好。” 史余听见这番话,红丝更遍眼底。他咬紧后槽牙,攥紧了手。 傅夜朝听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慕汉飞,手中的折扇乱了节奏。 方振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慕汉飞,“唐将军当年因被认为是古生一党才被斩杀。”他攥了紧了拳,咬牙道:“可我比谁都清楚,唐将军当年深陷巩家的泥潭,又怎会是古生一党!” 朝堂之上,一位将军倘若想立功,在朝中没有依靠,别谈立功了,连保家卫国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临死都不一定知道为何会被某事牵连进去。 故,唐练选择一个在他一生中最为有力的支撑——巩家。 可唐练被处死,安的罪名却是与古生等人勾结。当时,古生自杀已有三年。 方振道:“末将怎么也想不通将军身上为何有这种罪名,便潜入巩家暗中调查。” 他转头看向被他丢在地上的船工,“可末将无意中却查到巩朱与霄国有勾结,而地上之人就是巩家与霄国的联系枢纽。末将便一直暗中注意,直到巩朱出手杀死此人,末将这才把剑打歪救了此人一命。” 幸亏巩朱是亲自动手,更幸亏他拿剑发抖改换匕首,拿着匕首往此人心口掷去,这才给了方振机会,用石子打歪了匕首柄部,让此人处于假死,事后才从狼林里把他给捞出来。 方振跪下回禀道:“末将已审缘由,此人对巩家与霄国勾结的事情供认不讳,请慕大人与傅大人明鉴,还我云国女郎一个公道!” 慕汉飞握紧安怀的剑柄,他慢慢拔出安怀,走下台,用剑指着巩功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巩功咬紧了牙,“没有什么好说的。方振是你的人,这件事是白是黑都由你们来说,我们巩家还能说什么!” 好一招颠倒黑白,把事实真相扭曲为暴力屈案。 不愧是巩家。 这时人群中忽有人高声道:“相比巩家,我更相信一直保佑我们的唐将军,更信史大人和方大人。” 还有一人喊道:“我认出来了。堂上那两位,就是当年帮我们一起修建堤坝的两位小兵啊!” 此人一说,大家定眼一瞧慕汉飞与傅夜朝。虽容貌上佳,可泥土上脸,分明就是跟在唐将军身后,在堤前扛石的两位小兵啊! 大家齐刷刷喊道:“我们信唐将军史大人,我们信慕大人傅大人!我们信他们!” 方振跪在地上,一个自诩有泪绝不弹的粗糙汉子,此时红了眼眶。 原来,你们都还记得,还记得我们! 慕汉飞也被这一阵势吓了一跳。他抬头看向站在外面的百姓,见他们头发打成条,这才意识到外面暴雨如注。 可所有人,都坚持在这,没有离去。 一股暖意,缓缓流进心房,驱除了初春的寒意。 慕汉飞对一旁梅齐吩咐道:“把百姓安置两侧,别再让百姓淋雨。” 傅夜朝收了扇子,也对一旁的梅古吩咐道:“梅齐,你去让厨房熬几锅姜汤给百姓去去寒。” 梅古恭敬答道:“诺。”随后转身去了后厨。 趁着这个功夫,慕汉飞走到一直跪在一旁的青年,他蹲下身问道:“说吧,你把我云国女郎都运到了哪里?” 船工白着一张脸,道:“小人把她们运到边境,霄国便派人来接这些女童。小人,小人实在不知女童终究去了哪里。” 慕汉飞早就预料到此种情况,他继续道:“那你可记得前来接应人的面容。” 船工疯狂地点头,“记得记得。大人,请给小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赐小人一些笔墨,小人把那人的面容把大人描绘出来。” 慕汉飞看了一眼梅齐,梅齐点点头,转身吩咐人去取桌案与纸墨。 桌案摆在船工面前,慕汉飞点了点头,道:“画吧。” 船工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刚提起笔,一把匕首刺穿雨幕朝着船工直冲而来。 慕汉飞早就料想到有人来袭,他拔出安怀也是在防卫四周。听凌厉的风声,慕汉飞用安怀把那匕首打落在地。 梅齐见此高声喊道:“保护大人与百姓。” 四周士兵动作迅敏,很快挡在傅夜朝等人的面前。 巩功眼疾手快躲在一个将士的身后,但那匕首一现,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匕首上刻画着狼纹,这是巩家与霄国的暗号! 他抖着身,咬着牙,眼睛像是要瞪出来一般,死死盯着在前方守着那人的慕汉飞。 须臾,他推开士兵,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着躲在慕汉飞身后的船工跑去。 这次,他不像巩朱般颤颤抖抖杀人,他在船工不可置信的眼光中咬紧了牙,把匕首捅进他的心脏,并在其中狠狠绞了一下。 慕汉飞防备不及,让巩功得了手。 傅夜朝见此,立马掷扇把巩功打倒在地,“淑清,你全力应付眼前之人,后面交给我。” 来袭之人见知情人已死,便不再扔掷匕首。一道黑影从厅前花坛上冒出,掠过屋顶,消失在前方。 慕汉飞得了傅夜朝的话,二话没说,提着安怀追了上去。 追到堤坝,那人停了下来。慕汉飞也提着安怀也停了下来。 那人穿着一身麻衣,背部的布料似乎被青草染过,发着青黄。 慕汉飞握紧安怀指着那人,喊道:“贵国何意,为何与巩家勾结?” 那人肩背似乎耸了一下,这才缓缓转过身。他的面部,同样被一麻布遮住。 慕汉飞摆出攻击姿态,准备袭敌。 那人眉梢微微弯了一下,但他没拔出剑,而是撕下衣袍缠上手,握紧拳头朝慕汉飞袭来。 慕汉飞见此,也收了安怀,赤手与那人近搏。 你袭我躲、我攻你挡,几个来回下,慕汉飞惊讶地发现此人熟悉他的武功路数。 慕汉飞咬了一下牙,屈膝去攻那人腹部,那人动作很多,侧身躲了一下,紧接他的手摁了一下慕汉飞的肩锁。 慕汉飞的身子一僵。 那人摁了一下他的肩锁,便放开了慕汉飞,纵身飞到堤坝上。 淅淅沥沥的雨砸在慕汉飞身上,砸地他不可置信,砸得他四周的血液都凉了起来。 慕汉飞纵身飞到堤坝上,咬牙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怎么这么想,怎么这么想我一个故人! 可他,可他死了啊! 那人挺立在堤坝上,细雨更显他的清隽。他的眉眼一直勾起,一直未消。听慕汉飞的话似乎猜到他是谁,嘴唇一勾,缓缓揭下他的麻布,露出清俊如竹的容貌。 潘畔勾着唇,在慕汉飞因他出现而睁大的眼中,缓声道:“汉飞,哦不,淑清,好久不见。” 哪怕慕汉飞已经猜到这个黑衣之人恐是潘畔,但他还带着一丝庆幸。潘畔已经死在战火之中了,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跟他一同许下为国战死的兄弟! 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他的兄弟已经死了,可恶灵侵占了他的躯壳,重新回到这乌烟瘴气的两国博弈之中。 慕汉飞咬牙道:“当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是霄国之人!” 刚刚,他的路数中,霄国武风飘荡其中,这绝不是他一两年就可练成的武风! 潘畔歪头,目光充满了清澈与温情,他那温柔如水的嗓音再次出现在慕汉飞的耳边,“嗯,这说来话长啊。淑清,你似乎并不想与我叙旧。”说完,他看了一眼堤下汹涌骇人的江水,宠溺道:“而且,就算叙旧,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慕汉飞朝他大吼道:“别跟我废话。我就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是说来话长,你就给我长话短说!” 他的尾音破调,犹如惊现天边的闷雷。 潘畔目光中露出温柔,道:“淑清,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我的底线。” 慕汉飞红了眼,他想冲过去把眼前这个人抡在地上好好打一番,但他身子似被这冷雨冻僵,半点不听他的指挥。 慕汉飞耳边嗡嗡的。潘畔没死就像一道惊雷炸在他的耳边,把他整个人都炸懵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眼前所见耳边所听是真还是虚。 潘畔微微一笑,“既然淑清如此心急,那我也不再吊着你。”他语句轻柔,仍似从前。 他轻轻歪着头,做出思索状,经过一番搜肠刮肚,这才道:“我当年为何投敌?哦,我想起来了。我把巩威杀掉,前边霄国军队就来了。领军的那个人告诉我,只要我投靠他,不仅免与一死,还可以得到高官厚禄。” 他回正了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所以,我就为霄国办事啊!” 就在这时,傅夜朝也赶了过来。他的注意力先在慕汉飞身上,见他青着一张脸,这才把目光投在潘畔身上。 傅夜朝一见潘畔,原本从容与迫的目光顿时僵住,手腕发着紧,不可置信道:“潘畔。” 潘畔对他点了点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何钟,哦不,该称你为傅夜朝傅暮生了。暮生,好久不见啊。” 傅夜朝对潘畔的感情终究没有慕汉飞对潘畔的深,他很快回过神,护在慕汉飞身前,冷着声问道:“女童失踪案与你有关。” 潘畔原本微笑的脸在见傅夜朝护在慕汉飞身前后,慢慢收敛,散发出冷意。 他道:“是我,又如何!” 慕汉飞像是再也忍不住,怒喊道:“这些可是你的同胞!” 潘畔做出一个嘘的动作,“汉飞,那些当真是你同胞?可,唐将军实在怎么死的,你父亲又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吧?” 他看了一眼脚下的堤坝,讽刺地勾起嘴角,“我依稀记得我们是如何把那些石头从北边的会石山运到这边,那是一条血路,多少兄弟死在这条路上。” 他的脸开始变得狰狞。他猛然挥袖,袖袍断裂被雨打落在江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可是,我们用血给他们修的路,除了我们自己,没人记得。” 慕汉飞嘴唇嗫喏几下,但潘畔跟他多年又岂不知他想说的话。 潘畔打断他,“汉飞,你别跟我提唐将军的话。你当真认为唐将军死而无憾吗?你当真认为你父亲慕将军死而无憾吗?汉飞,别天真了。那些理由你都说服不了你自己,又怎能说服我。” 潘畔冷冷地看向慕汉飞,一字一句道:“甘愿纵容巩家这群虫蚁的云国朝廷,把人命践踏不屑一顾的云朝,不值得我为此付命!” 他说完,又露出从前的笑。他眯起眼,任雨流在他脸上张扬滑下减少几分陌生,增添当年的几分熟悉。 他柔声道:“汉飞,你该回去了,否则,你又生寒疾了。”话音刚落,他犹如黎明后的黑影,倏间便消失不见。 傅夜朝听言,一探慕汉飞的脖颈,的确有寒热之症,而慕汉飞的养好的旧伤此时有再犯之感。 他扶起意识开始涣散的慕汉飞,飞下了堤坝,朝太守府走去。 ※※※※※※※※※※※※※※※※※※※※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世事秋凉 傅夜朝抱着慕汉飞越过太守府的后墙,来到提前备好的阁间,把他放到床上。 梅齐听到动静,连忙进屋伺候,隔着屏风道:“大人,可有吩咐。” 傅夜朝给慕汉飞换好衣服盖上被子,直接吩咐梅齐道:“去取些热水与棉被,熬些姜汤。他生了热,现在需要降热。” 梅齐应了一声诺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史余端着伤药进了房间。他走进屏风,把药放在床边的矮柜上,看向一脸潮红的慕汉飞,蹙眉担忧道:“怎么回事?” 凭借慕汉飞的体力,不能追敌淋一场暴雨就发了热。 傅夜朝把慕汉飞扶起,在他怀中放入红一手帕,掐着他的腮,端起药开始给他灌。 边灌边揪着心道:“师娘,你也知道我们此次前来来会稽,明为修养,实为暗查。暗查为重,但也一直养着他在云北落下的伤。” 药汁微漏,顺着他的下颌流淌下来。 傅夜朝蹙着眉头,从怀中再取出一条丝帕给他擦拭了一下嘴。服完药,傅夜朝从他衣领处抽出那条丝帕,小心把他平放在床。 做完这些后,傅夜朝站起身,看向史余,“此番出袭的人是一位故友。淑清他心神受了打击,再加上淋了雨引发旧伤,这才发了热。” 故友? 史余蹙起眉头看向傅夜朝,他想问这位故友是谁,但见傅夜朝心思全在慕汉飞身上,心知此时不是问事的好机会。 便道:“那你照顾淑清,我去处理巩家之事。” 傅夜朝应了一声,拱手行礼。 待史余走后,傅夜朝坐在床边,他看着慕汉飞,眼前遏制不住浮现潘畔摁他肩锁的场景。 当时隔着距离,他遥遥便见潘畔摁住淑清的肩膀,当时未认出是他,并未多想。 如今,他却发现,那是代表他们两人之间某种特殊的信号,否则单单凭借路招,淑清很难联想到死去的潘畔。 傅夜朝抑制不住伸手拨开慕汉飞的衣领,指腹触着他肩膀上因抗石而变形突起的肩锁,慢慢揉着。 傅夜朝喃喃道:“原本,我以为这里只是我们两个特殊之地.......” 可如今,却不再是那般唯一。 慕汉飞因肩锁被揉缩了一下肩膀,更因受凉颤了一下。他这一动,把傅夜朝从幼时的回忆拉了回来。 傅夜朝一见他肌肤上有小痘冒起,连忙合上他的衣襟,给他盖上棉被。 他看着慕汉飞纠起的眉头,伸手抚平,边抚边轻声道:“淑清,你和他以前发生了什么?” 他能看出,潘畔对他是同他一般的心思。 而慕汉飞发着热,深深陷入从前的梦魇中。 梦中的少年,眼神清澈如春日刚消的冰雪之水,他的眼把他的心盛在那一泓清水中,呈给他看。 【世子,我不怪您,想必这就是命吧。】 【将军,我潘畔发誓,此生一直追随与您,与您一同不畏生死保家卫国。我,永远追随您,只是您。】 【将军.......】 不,潘畔,你回来,你回来!!! 慕汉飞的心紧紧被攥紧,他想踏过满地染血的枯草追上潘畔的背影。 可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场景突转,鲜血溅满他的双眼。 明明血污黑他眼,明知是何场景,耳畔却回想起曾经的刨心之谈。 【淑清,死何如,名誉金钱何如?世事如尘,不可避免要沾染,更不可避免面临死亡,可这些最终都无法沾染我们的心。世事秋凉,热血在心。】 世事悲凉,冷了一场又一场的热血。 耳边嗡的一声,慕汉飞咬紧了牙,他知这是哪一场景。 慕汉飞站在原地,握紧双拳。一股巨大的悲怆在他的胸膛乱窜,悲凉顺着心脏的空洞在身体四处流蹿,那悲凉的鲜血如同冰水,所经之处,皆溃散冰冻。 【将军,我是不是,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脏了啊.......】 不是的,你没有,脏的从来不是你,脏是那些人心,是那些歧视,你是泸沽湖中最美的波叶海菜花! 慕汉飞心焦如火,他像是被困在一逼仄的棺材之中,他想推翻棺材盖,却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就在黑暗慢慢向他侵蚀,就在呼吸渐渐被夺走时,他的眉棱骨被人轻轻勾了一下。 瞬间,一道暖光照在他的头上,此刻黑暗慢慢消退,把他心栓住的那无数条玄铁锁链崩裂。 他感觉自己被撕扯出去的魂魄又回到了他的身体。 随即一道白光闪过,眼前明亮起来,忠义侯府浮现在他面前。 柳絮飞过,飘落在他的手中。慕汉飞把那柳絮握紧,抬头看向当年陛下亲手写得那块“忠义侯府”牌匾。 可手中的柳絮却如水,渗入他的肌肤,把他的记忆慢慢冲淡。 “汉飞。” 慕汉飞朝忠义侯府内看去,慕佥温和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慕汉飞喃喃喊了一声“父亲”。 他的心颤颤发痛。他知他的父亲魂灭云北,可此时再见他青丝万千之时,他还是忍不住为之心颤。 “汉飞。”慕佥柔声再次呼唤他一声。 这一声,彻底把慕汉飞清醒现实意识崩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他重回当初白齿青眉之时。 “汉飞。”慕佥轻轻唤了慕汉飞一声,温声道:“怎么这么闷闷不乐?” 慕汉飞扭过身,不愿看向他的父亲。 慕佥抬起手揉了揉的头发,把他依着他的发型做得发髻给揉散。 慕汉飞见头上的重量有异,立马抬手捂住护住发髻,瞪了父亲一眼。 慕佥儒雅地笑笑,伸手弹了一下被他揉散的发髻。此时,一旁的燕晚抱着慕玉绡走过来。慕佥一见,立马站起身,从燕晚怀中接过小小的慕玉绡,轻轻挑逗着。 慕汉飞原本见妹妹过来,本想跳起来去抱,但一看到父亲,他哼了一声,硬生生把头扭过去,抑制住自己想看妹妹激动的心情。 慕佥边逗慕玉绡,边看向慕汉飞,见他别扭的别过脸,带着无奈又打趣的神情跟燕晚道:“坏了,绡绡过来他都能忍住不理我,看来是真生气了。” 燕晚含着笑看向这一大两小,道:“能不生气呀。他呀,跟你小时候一般,见到剑就迈不开腿。昨日你微醉答应他给他铸造一把属于他的剑,今日醒来你又故作忘记挑逗他,他不生气才怪。” 慕汉飞一听母亲这般说,立马回头惊喜问道:“母亲,你说得可当真?” 父亲没有言而无信,只是在逗他! 慕佥笑着点了点头,道:“身为将军,自然言出必行,这才将心稳固。我答应给你铸剑自然给你。” 慕汉飞一听,顾不上自己乱了的发髻,从床上蹿起来,把慕玉绡从父亲怀中轻轻抢过,抱在怀里嗷呜地哄她。 燕晚见慕汉飞这么开心,依着慕佥的胳膊,看着自己这一双儿女笑弯了眼。 慕佥伸手把勾在燕晚脖颈处的青丝拿下,看向慕汉飞道:“汉飞,别高兴得太早。上好的剑看似轻薄但分量十足,所以你要去北治码头扛一两个月的麻袋先练练力气,我才放心把剑交给你。” 慕汉飞听言抬头疑惑地看向慕佥,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要让他去码头背袋,练力气的话在家不是也可以吗? 慕佥笑着却是不容拒绝。 慕汉飞再转头看向母亲。 在家中,父亲看似说一不二,实则他都听母亲的话。他实在舍不得怀中的妹妹,他不想离家那么远去练在家也可以练成的力气。 燕晚放开慕佥的胳膊,弯下腰,臂上的披昂缓缓垂下,她摸了摸慕汉飞的头,神色认真而严肃,“汉飞,母亲和父亲希望你可以好好把这气练一下。” 慕汉飞抱着慕玉绡若有所思。他隐约明白父亲与母亲让他去码头练的不单单是力气,还有别的。 可这别的,他不知道是什么。 燕晚对他笑了笑,从他怀中接过慕玉绡,站起身,退在慕佥身旁 ,柔和地对他笑着。 慕汉飞看了一眼攥着母亲青丝的妹妹,看了一眼温和却透着别样气感的双亲,心中升起一股温氲。 慕汉飞跪下向双亲行礼道:“谨听父母教诲。” 慕佥一向是雷厉风行,慕汉飞刚刚同同意,他就换了一身常服领着慕汉飞去了码头。 刚到码头,慕佥就把慕汉飞交给码头的码工头子,“这是我叔伯家的孩子,想在这找份工,望您能收下他。” 慕汉飞也不怕这个码工头子,在慕佥身前昂着头看着他。 码头嘿嗤一笑,“就这么个瘦杆子,一袋米别说扛了,就是提也提不动。”言语之中,充满了对慕汉飞的嫌弃。 少年不经激。慕汉飞一听,心中涌出一股火,他指着一来就瞧见的瘦弱小孩道:“他跟我身量一般,凭什么你们要他不要我!” 码头一听,立马朝潘畔喊道:“小潘子,你扛完那袋子米过来!” 穿着简陋麻衣的潘畔刚把米搬在船上,就听到码头喊他,立马从船上跳下来,挂起笑朝码头走去,“钱哥,您喊我。” 被唤钱哥的码头一把拉过潘畔,让他与慕汉飞并首。码头拍了拍潘畔的身子,那紧实的肌肉发出洪亮的声音。 码头欣赏地看了一眼潘畔,可看向慕汉飞时则换上嫌弃的目光,“你看,他虽然也瘦弱,但人家的身子骨结实啊。你瞧你,白白嫩嫩的,哪里像个卖力气的,分明像个病秧子书生。” 潘畔看了一眼慕汉飞,的确,他太白了,这种皮肤哪里经得起烈日炙烤,这种骨头哪里经得起厚实的米袋压。 慕汉飞有些生气,他撸起上襦薄薄的衣袖,转身去堆放米袋的地方,扛起一袋米顺着潘畔的路线在一群高他两倍的成年男子之间穿梭着,那木板被他踩得咯吱直响。 他把米袋放到船上,直起身,蔑视地看了码头一眼。 码头见慕汉飞扛起米袋健步如飞、面不红心不喘,瞬间来了精神。 “小子儿,深藏不露啊!”他拍了一下手,叫道:“好,留下吧!” 潘畔看了一眼慕汉飞,低下了头没做声。 潘畔 被留下后自然是要继续干活。 因为一开始的质疑,这天上午慕汉飞扛米扛得甚是卖力。他身体自幼孱弱,但多年养病并不是一点儿武都不练的,相比这些未练过武的成年男子是一点儿都不差的。 但他虽体力不差,但也只是会用蛮力。一上午过去,他也累的坐在一旁直喘气。 “吃饭了!” 慕汉飞喘了几口气,拖着疲累的身子站起来,朝架起的饭口走去。 他先要了一杯水,还未喝就被人撞翻在地。 慕汉飞哎了一声,抬头看向撞他的人。那人对他露出一个不屑的笑,端起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慕汉飞握紧了手,心中默念不要生事,这才松开握紧的拳头,重新要了一杯水。 但这杯水他也未一口未喝,就再次被身后的一个人撞翻。 如此几次,慕汉飞心知这是在找茬,握紧了手,正准备发火时,潘畔走了过来,拉着他往一边走去。 潘畔拉着他走到河边,拿起别在腰间的葫芦递给他,道:“拿这个喝。” 慕汉飞楞了一下,接过葫芦,喝了一口水润了一下要冒火的喉咙,这才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喝完后,他还给潘畔,道:“谢谢。” 潘畔接过葫芦,抬起那双清如山泉的眼看向慕汉飞,问道:“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针对你吗?” 慕汉飞一怔,随即狂妄道:“自然是看不惯我。” 他也随父亲去过军营,什么闲话没听过,什么手段没见过。 这次扛米,他看出来了。就跟在军营一样,只想懒不想干活。一有认真干活的,就想尽办法排挤他。 潘畔蹙起好看的眉头,认真道:“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这么做?” 慕汉飞答道:“以身作则,一扫颓风。” 慕汉飞自小被当作慕佥接班人培养,慕佥的作风便是以身作则、为将勤勉清俭,他自小耳闻目睹,再加上对父亲的崇敬与教诲,自然瞧不上倾摇懈驰、投机取巧、私结营党。 而如今码工的作为,在他看来就是私结营党,懈怠工事。 既如此,他没权利惩治,自然要以身作则澄沙汰砾。 潘畔依旧蹙着眉头,仔细把慕汉飞这话琢磨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潘畔认真地摇了摇头,“他们并没有偷懒,但他们也真是不想你这么做。” 这下轮到慕汉飞蹙起眉头,“这怎么算不上偷懒?” 明明可以做十分,却偏偏做一两分,这不是偷懒是什么? 这要是在他慕家军身上,他父亲必定加大惩处。 此时的潘畔不知慕汉飞把搬运与练兵联系起来,但他却站在搬运这个角度上一板一眼地跟慕汉飞解释。 “我们当真算不上偷懒。这每天运到码头的货物是相等的,倘若我们想你这般运货,只需一个上午便能运完。” 慕汉飞不解道:“这不挺好的吗?” 潘畔摇摇头,“其一,虽然我们是按袋算钱,但倘若我们一上午便运完,我们下午便只能在这里干等。这样会失了码头的气派,官员也会来找茬。” 这北治码头是出名的朝货夕结,而正是这朝货夕结才体现北治码头的繁荣。 可随着战火的连绵,北治码头的货物大大减少,有时甚是凄凉。 不光码头自己看着难受,就连官府也嫌弃这边的凄凉,丢八圻之首的威名。 惹怒了官府,官府就扣码头的钱,码头有了损失就从码工身上找回。 所以,大家都维持着表面的繁华。 慕汉飞听懂了,紧接着他问道:“那其二呢?” 维持码头虚假的繁荣是外因,那内因呢?为何要这么做? 潘畔性子如水,他极具耐心,温声地跟慕汉飞解释道:“其二便是持续。若大家都像你这般干活,只需连续干上一月,身子就撑不住了。” 能来码头干活自然都是来卖力气的,可卖力气不是卖命。纵然战火连绵,可仍抱有希望,还是想娶妻生子把这一辈子好好过完。 可若每天跟没命般卖力气,再加上伙食跟不上,再硬朗的汉子不出几月也会生病。 一生病,自然是拿不出钱去看病,只能委着,委着时长多了,再去拿药要么人前两空,要么只剩贱命一条。 前些年,便有码头这么拼命挣钱结果却头晕踏空,从船上掉了下去,也不知是摔死还是淹死,总之一命呜呼。 慕汉飞低下头沉默不言。 他攥紧了手,他是真不知,真不知码工跟练兵有这么大的差别。 “其三.......”潘畔那清泉般的眼中染上了丝丝暖意。 他拿起围在腰间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低声道:“其实,码工中不缺乏像你这般力气很大的,但也不缺少力气很小的。” 同是男子,却也在体力上有差异。 在这个时代,没有地,又没有升官发财的本事,只能卖力气,而码头上的活就是一份很好的工事。 “这其中很多人都是靠这份活活着。一旦失去码头这份活,他们就再也没有半分办法在这里活下去。” 对,的确没有拼尽全力。 码头的工作虽说是按袋算工钱,可扛的袋数比人少太多,也会被辞退。 他们都没读过书,他们不知道集体偷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可他们知道这份没尽全力,却让那不多不少的人继续拥有着这份工事,活着。 热汗从慕汉飞的额头上流下,在这烈日如火的正午,诡异地带来一丝清凉。 慕汉飞认真道:“谢谢你。” 我好像明白父亲与母亲为何非要让我来这里了。 潘畔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道:“走吧,我们去吃饭吧。下午注意点儿就行。” 慕汉飞点了点头,跟着潘畔去前方的饭口。 因为之前劝说的原因,再加上他和潘畔算是同龄人,关系亲近了些。 “嘶......”慕汉飞咬紧牙裸着背,任潘畔给他揉着潘畔特制的草药。 潘畔拿着草药在慕汉飞身上挤汁,借着那汁水平起手揉着慕汉飞身上的淤青,边揉边蹙着眉头道:“忍着点。” 慕汉飞咬着唇,唇缝上渗着丝丝鲜血。 扛了这些天的米,他的背就已经淤青遍布。潘畔见他一背米就咬唇,猜测他背受了伤,这才趁着休息的功夫拉他到一旁掀衣看伤。 这一看,原先凌厉分明的背脊已触目皆紫。 潘畔从旁又薅了一把草,双手用力揉出汁滴在慕汉飞的锁骨上。 他轻轻揉着,道:“汉飞啊,你今晚从井中捞几下水泼到身上,这样会消肿。” 慕汉飞呲起牙道:“知道了。” 潘畔给慕汉飞上完药,拿起一旁的上襦帮着慕汉飞穿上,“汉飞,你晚上住哪?是不是很远啊?我总感觉你睡不足,成天黑着眼打着哈欠。” 慕汉飞穿好上襦,转头含糊道:“离着有些远。” 他睡眠不足不是路程远,而是回家后忍不住挑逗几下早日睡多的绡绡,这一挑就挑到很晚。 这样一来,第二天早早上工就很困倦。 潘畔听言,抬起头带着一丝丝希翼问道:“那汉飞,你要不要来我家住一段?” 年少的潘畔特别腼腆,说完,他扛米袋没红的脸瞬间染上厚厚的红胭脂。 他说完,没等慕汉飞说话,连忙摇摇头,自我否定道:“算了算了,我家离这里也不近。汉飞还是回家住吧。” 自我否定完,他脸红得如同傅丞相府中那上好的红珊瑚。他略显慌忙地退离慕汉飞身旁,看了他一眼,红着脸显得十分无措。 于是潘畔转身就想逃回现场。 慕汉飞一把拉住潘畔,露出温如春雨的笑,“多谢潘兄盛邀,那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没脸没皮地叨扰潘兄了。” 潘畔见慕汉飞痛意,眼中平静的泉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含着笑,红着脸连忙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说完,反手一握,拉着慕汉飞的手,眸中充满了认真,“那汉飞,我们去码头吧。” 慕汉飞嗯了一声,跟着潘畔去了码头。 这天下午,米袋往来之间,慕汉飞瞧到潘畔嘴角一直挂着笑。 怎么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这么开心啊,也不怕笑僵了脸! 他心中虽这么腹诽,但旁人若仔细瞧他的眉眼,其中却含着明显的笑容。 下了工,潘畔兴奋拉着慕汉飞来到离码头不远的落败小巷,两人踩着坑坑洼洼的土坑,来到一个已经打丝的门前。 潘畔推开门,高声喊道:“阿娘,我带我好兄弟来了。” 不怪潘畔高兴,自小到大,他要么跟着阿娘去山上砍柴,要么就是跟着一帮大人去做各种零活,难有同龄相交,自然兴奋。 一位妇人轻轻咳了一声,随即传来略带高兴的声音,“阿楚回来啊,还带着一位兄弟回来了。好啊,好啊。”说着说着,一位头发花白,肌肤松弛的妇人从屋内走出。 妇人面容虽老且带着病态,但从中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必定是位美人。自然,这也可以从潘畔那张脸上也可以看出。 若潘畔处理一下因扛带而变得黑眉乌嘴的容貌,也必定美冠京城。 慕汉飞一见,立马向前扶住了老妇人,温声道:“伯母好,我姓慕名汉飞。”他抬眼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潘畔,眉梢带笑道:“是阿楚的好友。” 妇人扭头重重咳了几声,慕汉飞能感受到她的身子也跟着那几声重咳而深深发着颤。 潘畔见此立马赶过来,颦眉问道:“阿娘,你是不是没去拿药?” 老妇人扯了扯潘畔的窄袖,道:“我这病无事的,你不要担心。”说着,也挽着慕汉飞,微笑道:“好孩子,我给你们准备了晚饭,你们快去吃些好好休息。” 慕汉飞柔声道:“伯母跟我们一起吃吧。” 妇人摇摇头,笑道:“我还有几件衣服要补,等你们吃完我也就补完了,到时候再吃也不迟。”她劝道:“好孩子,别管我了,快去吃饭吧。” 潘畔拗不过母亲,只好拉着慕汉飞先去一旁的厨房吃饭。 慕汉飞一入屋,眼前首先浮现出的是那简陋也称不上的桌子。 桌子是多个木墩拼成,椅子也自然如此。看见门的粗糙与木墩的圆滑,便知这木墩被潘畔特意磨过。 而桌子的土碗里面盛着夏日流行的青菜,虽然不见油水,却也知这可能是潘畔一家最好的食物。 原来潘畔还行动如常,但自从慕汉飞扶了一下他母亲,潘畔就紧抿起嘴,此时菜糠露出,脸上显出些许羞愧。 慕汉飞倒是不在意这些,直接做在那木墩上,取出竹筷夹了一棵小油菜放在嘴中嚼了几口,赞道:“好吃!” 潘畔抿了一下唇,抬眼看了一眼慕汉飞,这才入了座。 姓名 潘畔从木篓中取出一块地瓜叶做得糠放到慕汉飞手中,温声道:“汉飞可以就着这个糠吃一下。” 这样,起码还有些味道。 慕汉飞接过一片糠,笑道:“多谢阿楚了。”说完,他顿了一下,面露不解,道:“阿楚,容许我冒昧一下。为何你的小名为阿楚啊?” 楚和畔,联系不起来啊。 想到自己的名字,潘畔露出一丝带着骄傲又自矜笑容。 他向慕汉飞解释道:“畔是取自诗经中的淇则有畔,而楚则是取自燕赵遗风。” 潘母怀潘畔时正值战火纷扰,她被迫离开她的家乡。可在云京这么些年,她从未忘记过她的故乡。 她希望潘畔既不要忘记故土,也希望他不要忘记养他长大的这片土地。将来考取功名,必要回报故土。 同样也因这战火漫天,触目皆紫,潘母便给潘畔取小名为楚。 燕赵多慷慨悲壮之士,为报国向来不顾自身。而其中有一楚姓壮士,他更是把这种慷慨悲壮发挥极致,慨然以身殉国,逐浊劣之风,还清雅之气。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慕汉飞听言,心中升起一股悲壮之情。 经历过战乱,更知平凡的不易。也正因经历过战乱,懂离散之苦,寄希后辈驱除战火,还八方之静。 不过....... 慕汉飞道:“阿楚,我发现你似乎读过书,是伯母教导你的吗?” 潘畔点了点头,“我母亲是官宦人家子女,读过几本书。” 慕汉飞静静看向这位拿糠的少年,心中忽升起一股悲伤。 当年若无战乱,眼前这位少年郎或许比如今少几分通彻,多几分纯真吧。 他夹起一块菠菜放到潘畔的清水碗中,“我听某个家伙说菠菜利于疏通血脉,开胸气,特别适合我们这种体力劳动者。” 潘畔从清水中夹起这绿油油的菠菜,眉眼含笑弯如弦月。他点点头,道:“好。” 饭毕,两人来到小巷外一枯井旁。 月光如雾,银色的清辉洒满这小小的天地。 轴轮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一桶水被几根粗麻绳掉着,滴着水,一扭一扭地被潘畔从井下拉上来。 此时一位刚从地里回来扛着锄头的男子见状,问道:“小楚,带你朋友来家了。” 潘畔把木桶从井上抬起来放到草地上,直起身,嘴角翘起,朗声道:“平叔好。是啊,我带朋友回来。” 慕汉飞此时已经脱下上襦,他见有人过来,立马拿起上襦穿上,直起身跟着潘畔打招呼道:“平叔。” 被唤平叔的男子面上也带着笑,“有朋友好,有朋友好。小楚,那你快跟你朋友洗漱吧,平叔先走了。” 潘畔点了点头,“平叔早点休息。” 他说完,提起木桶走向慕汉飞,从平石上取出葫芦瓢,舀起一瓢水,道:“汉飞,你怎么把你上襦又穿上了呢。你脱下我给你冷敷一下背。” 慕汉飞呼出一口气,再次把穿好的上襦脱下,“我不习惯在人前脱衣。” 那水带着深井特有的清凉缓缓从那背脊上流下,洒了青石一身。 潘畔边舀边笑道:“那你怎么在我面前脱衣?” 慕汉飞微微歪过头,笑道:“因为你是兄弟,不是外人。自然可以在你面前脱衣。” 潘畔没接话,但眉眼的笑意如这月色,慢慢加深。 冲洗完几桶冷水,勉强算的上冷敷。潘畔把麻布递给慕汉飞,让他把背擦干。 慕汉飞接过麻布,在身上滑了几下,便再递给潘畔。 潘畔接过麻布,拿起之前拔好的草药,揉出汁涂抹在慕汉飞的背上。 上好药后,晾了一会儿,慕汉飞拿过上襦穿在身上,“我们回去吧。” 潘畔把瓢放到桶中,点了点头,一同朝着他家走去。 临到门口,两人就听到潘母撕心裂肺的咳嗽。 潘畔立马推开门朝母亲的房间跑过。慕汉飞见他心急,便知情况有异,急忙跟了上去。 一到房间,潘畔立马把蜷在地上咳嗽的母亲扶起来,见地上有血,瞳孔惊震。他大声喊道:“阿娘,你没吃药!” 潘母因剧烈咳嗽,此时身子虚得厉害,见儿子这么问,只能勉强扯了一下唇。 慕汉飞见此,立马道:“阿楚,你等我,我去找大夫。” 潘畔把母亲抱在床上,回头道:“汉飞,我跟你一起去,你不知道大夫在哪儿。” 说着,给潘母盖上被子后,立马跟上慕汉飞,带他穿过几条窄巷,来到一栋茅屋前。 潘畔边大力拍木头做得门,边大声喊道:“李大夫,李大夫,请您开开门,我娘咳血了,求您去救救他!” 他刚喊完,茅屋亮起了灯。一位老人披上衣服走了出来。 慕汉飞一见此人楞了一下。这位李大夫是前太医院元首李生。 李生自然也认出慕汉飞,他只是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便道:“速速领我前去。” 三人赶到潘畔家时,潘母已经昏了过去。 李生立马取出针,给潘母针灸。但刺了多针后,见潘母依旧没有反应,李生皱起眉头,搭脉评了一下。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取出针继续给潘母针灸。 潘畔与慕汉飞都被他那长长一声叹息给吊紧了心。潘畔刚想问,手腕就被慕汉飞抓住,他歪头看过去,慕汉飞朝他摇了摇头,这才意识到针灸时不能出声。 潘畔闭上了嘴,但却握紧了手,紧张地看向母亲。 施诊良久,潘母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她缓缓睁开眼,目光往旁斜了一下,见潘畔在旁,这才露出放心,随即眼皮又缓缓落下,发出痛苦又沉重的呼吸声。 潘畔见母亲清醒,他还未来得及露出高兴的表情,就见潘母闭上眼,心瞬间被揪了起来。 他扑到床边,颤颤巍巍握住母亲的手,摸到温热听到呼吸,这才放下心,瘫坐在地上。 慕汉飞过去扶起潘畔,抬眼看了一眼李生,李生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去外面,他点点头,搀扶着潘畔去了屋外的庭院。 一到庭院,潘畔就急问道:“李大夫,我母亲的病怎么样。” 慕汉飞也看向李生,开口道:“您尽管开药,无须担心价格问题。” 潘畔听言,身子一僵,月光投下他的身影,显得疲惫又无力。 李生摇了摇头,对慕汉飞行礼道:“小世子,不是价格问题。潘夫人积疾已久,一直身委,现在药石恐已无用。” 潘畔一听,身子不断发着颤,脚步一虚,差点跌倒在地。 慕汉飞扶住潘畔,担忧地看向李生,“先生,难道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李生回道:“倘若有办法,就算世子您不开口,老夫也会帮一把。现在.......”他摇了摇头,其中之意,显然与表。 潘畔咬紧了牙,缓缓直起身,向李生行礼道:“多谢李大夫这些年来的照料,潘畔感激不尽。” 李生走近潘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生死由天,莫要过度感伤。” 潘畔无力地点头,“先生,我送您回去吧。” 李生摇头拒绝,“孩子,你在这陪陪你的母亲,无需送我。这路我已走熟,别担心。”说完,他朝慕汉飞行礼道:“世子,劳烦您帮老夫向将军与夫人问好。” 慕汉飞拱手行礼,“多谢先生关心,晚辈一定传达。” 待李生走后,两人为了记时辰,便坐在庭院中的木墩上,一同望着这轮明月。 良久,慕汉飞开口道:“阿楚,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潘畔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沉默片刻,补充道:“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了。” “啊?”这下轮到慕汉飞吃惊,他转头看向面前这个心思细腻的男孩,“阿楚,你是怎么看出的?” 他回想这些天来的举动,发现自己也没有世家公子那些娇气,阿楚是怎么看出的啊? 潘畔看向一脸不解的慕汉飞,这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一开始的确没有看出,但你扶我阿娘的动作暴露了你是世家公子。”他抬头看向那轮明月,合起的手指无意识揉搓,“世家公子一些举动,终究与我们这些人有所不同。” 慕汉飞塞默片刻,“不愧是阿楚,心思果真细腻。”说完,他问道:“话说,你既看出,为什么不好奇我的身份?” 潘畔低下头,摇摇头,简默不语。 但纵使潘畔不说,慕汉飞也懂他的意思。 潘畔怕自己一开口就失去了眼前这位来之不易的朋友,他不敢。而且,他看重的也是世子这个身份,他看重的只是慕汉飞这位兄弟本身。 慕汉飞伸出手,认真看向潘畔,“潘畔,不管我身份如何,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潘畔看了慕汉飞一眼。 月光扑洒,这小小庭院却宛如仙境,面前如明月的少年含着淡淡却足够真的心,晃着他的眼。 潘畔抬起手跟慕汉飞的手掌相握,语气带着微微忐忑,“一辈子的兄弟?” 慕汉飞用力握紧,“一辈子的兄弟!” 清光盛在木桶的水中,水面浮现出两人坚定又爽然的身影。 就算知道潘母已药石枉然,但潘畔依旧不死心给母亲去购李大夫之前开的药。 这药价较贵,慕汉飞便想帮忙,于是他从母亲的药房取了不少药,前往潘畔家。 但他还未进门,就听潘母厉声道:“潘畔,你告诉我,我那箱子里的药是不是你拿去买药了!” 潘畔跪在潘母身前,未说话,但答案显然。 潘母把药递给潘畔,“去,把药给退了把钱拿回来。”她说得很急,话音刚落,她就弯着腰猛烈地咳嗽。 潘畔立马起身,给母亲捋背,焦急道:“我去给您熬药!” 潘母一听,顾不上要她命的咳嗽,抢过潘畔手中的药紧紧呼在怀中。 潘畔着了急,语气中带着恳求,“阿娘,这些我是不会退的,而且药坊也不让退。您就让儿子给您熬药吧!” 潘母一听,怒火冲心,她哑声骂道:“混账,咳咳咳,那些钱是给你娶媳妇的!没了那些钱,你让人家姑娘跟着你受苦嘛!” 潘畔见母亲松开手,连忙从她怀中抢过药,一手护住药一手扶住潘母,道:“阿娘,那些钱没了可以再挣,大不了我不娶媳妇就是,那些都比上您重要!” 潘母听了更加生气,她狠狠甩掉潘畔扶住她的手,“糊涂话!阿娘能陪你一辈子吗?阿娘已经快死了,阿娘陪不了你一辈子。阿娘走后你怎么办,阿娘死前不攒出你娶媳妇的钱,阿娘怎么能安心的走。” 潘畔攥紧了手,他想再说,可他知他的话只会把他的阿娘气得更厉害,她这病不能气。 慕汉飞感觉推门进去,把药递给潘畔,他扶起潘母,一边学着潘畔捋背,一边温声道:“伯母别气,一会儿我替您好好开导他。”说着,他给潘畔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赶快抱着药去熬。 潘畔楞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抱着药就去了厨房。 慕汉飞低声道:“伯母,我知道您不放心阿楚。您放心,我是阿楚的兄弟,我会帮您看着他,看着他娶妻生子。正如阿楚说得那般,这钱可以再挣出来,你就别生气了。” 潘母其实并未固执地让潘畔娶妻,她只是怕了。她自己的身子比谁都清楚,她的魂魄几乎从她身体里飘出,飞向冥界。 所以,她怕她死了后,她的儿子该怎么办,跟她苦了这么久的儿子该怎么办! 潘母听到慕汉飞说他会陪着阿楚,心弦顿时松了一半。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慕汉飞的胳膊,眼中闪着泪光,“当真?” 慕汉飞举手发誓道:“当真。” 潘母另一半心弦也松了下来,她抓着慕汉飞的手,流着泪,道:“孩子啊,我知道把我家阿楚托付给你,对你对你家不公平啊。可是伯母怕啊,怕这个孩子孤苦,怕这个孩子在我死了后也跟着我去了。他太小了,我难受啊!” 慕汉飞取出他匆匆赶来未放下的帕子,给潘母擦了擦泪,温声道:“我知道。我会看着他的。” 潘母喜极而泣,握紧慕汉飞的手,“孩子,谢谢你。”谢谢你了去我这老妇最后的遗憾,谢谢你。 而一旁在厨房熬药的潘畔,咬紧唇无声哽咽。他举起手,把脸上的泪擦干。 肩锁 潘母服下药,因生气与哭泣,身体疲惫地很,便早早睡了。 潘畔服侍完母亲,走到慕汉飞身旁,道:“谢谢你汉飞。要不是你来,阿娘受我的气肯定比现在更多。” 慕汉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宽声安慰道:“都是兄弟,你不要跟我这么客气。” 他在心中补充道:而且,你也教会我很多。 那时临近月底,他准备收工回家,可之前找茬的那人却朝他走了过来。 慕汉飞看向那人,双脚微分稳定重心,双拳攥紧,身体不自动摆出攻击姿态。 慕汉飞原本以为他来找茬,接过那人含着笑道:“你叫汉飞对吧。今儿个我兄弟结婚,请你吃席去。” 慕汉飞听言瞬间愣住,他抬眼看了一眼潘畔,潘畔含笑冲他点了点头。 慕汉飞犹豫片刻,这才点头同意。 一旁一个瘦高个见慕汉飞同意,立马蹿到他的身边,高兴道:“今天我攒够了钱,可以娶媳妇了。我请你吃席,咱们好好补一顿。” 慕汉飞看向那瘦高个,疑惑道:“可是我并未跟你有何交集,你为什么请我吃席?” 瘦高个拍了拍胸膛,“能在这个码头一起扛米,这就是交集,你就是我兄弟,请你吃饭不是应该的嘛。” 慕汉飞有些匪夷所思。 怎么只是一块搬个米就成了兄弟了? 瘦高个说完,道:“今天晚上,码头旁的小摊见,你可一定要来。” 没等慕汉飞说话,潘畔走过来,道:“我们一定去,放心吧!” 瘦高个见潘畔同意,脸上充满了愉悦,拉着一旁的男人离开,边走边兴奋地讨论要开几桌馄饨。 潘畔见两人走远,看向慕汉飞,道:“汉飞,你是不是很吃惊。” 慕汉飞嗯了一声,“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给他带不了任何利益,他请我的确有些不符合常理。” 官场之上,世事炎凉,是盛是衰,门庭见得不少。哪有人,像他们,什么都不图,免费请他吃一顿相对昂贵的饭。 潘畔笑道:“哪有什么不符合常理啊,很正常的。”他抬头看向两个勾着肩兴奋讨论桌数的两人,道:“你觉得他们两个关系怎么样?” 慕汉飞细细看了一眼,道:“关系不错。他那么护着那个瘦高个,应该是同乡吧。” 潘畔摇了摇头,他眼中含着暖意,“他们不是同乡,就是一起扛米认识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的,我不想看见你没命,所有我拉你一把。” 我不在意我救你你本身能给我带来什么利弊,我就是觉得你不该死,你应该活下去,所以我救你。 很简单,关乎本心,无在利弊。 慕汉飞若有所思。 那晚,慕汉飞跟着潘畔落了座。 那座上没有酒,只有一碗他这些日子以来唯一见过的肉与油。 【我呀,要再攒些钱,攒些钱给我姑娘买支花钿当嫁妆。我姑娘出嫁戴上那花钿,一定是街头最美的女人!】一位年纪稍大的人,他喝了一口馄饨汤如此畅想。 【那我就努力攒钱,让赵老头当我亲家。】 那人话一出,大家纷纷打趣他和赵老头。赵老头佯装生气,要脱草鞋扔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被大家装装样子拦了下来。 【我没啥出息,就是一定要娶个老婆暖被窝。猴杆都娶媳妇了,我也得加把劲了。】 【我想攒钱给我娘买白面馒头。】 【我想攒点钱供我弟弟去书院读书。你们知道的,我弟弟学习可好了,他将来一定能当大官,为我们说话!】 ........ 慕汉飞坐在木凳上静静听着。 杨柳桥下,糙面木桌上,无需灯火,仅仅靠这欢声笑语就可驱除初秋黑夜的凉。 那晚,宾主尽宜,不同身份同样畅言,同样幻想着未来。 回忆散去,慕汉飞脸上也带着暖意,他看向潘畔,“我一直不懂父亲为什么要让我来扛米。可是这短短一个多月,我知道了。” 我看到歧视,我看到困苦,我更看到了自私。我知道人性之恶,可亲眼所见比自书上所得更为震撼。 可,我更看到了人性之间的善于暖。 强个对瘦个的帮助,潘畔对自己的善心,潘家附近的村民对潘畔母子的照顾,李大夫的医者仁心....... 这些汇成了万家灯火的暖意,让我知道普罗大众心中内含的那股气。 那股气力量强大,支撑所有的人努力活下去,更支撑着保家卫国这个词,让在前线浴血的将军知道他们身后的意义,知道他们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而非空洞自抬。 他低头抿嘴笑了一下,随后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这是我这一个月来扛米的钱。你拿着给伯母买些面粉。” 那晚的馄饨潘畔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给老板一个铜钱,把那碗端回了家。 “我娘最爱吃面疙瘩,但我没本事,没法让她吃到。今晚好不容易有了一份馄饨,虽然在我娘心里比不上面疙瘩,但也是一顿好的。” 可潘畔看向那一串钱,身子却止不住打哆嗦。 良久,潘畔咬紧后槽牙,开口道:“慕汉飞,你认为我要和你成为兄弟就图你的钱吗?” 他知道慕汉飞是好心,他更知道自己这样就是矫情,可他,可他就是不想要慕汉飞手中的钱。 当时的潘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后来见到傅夜朝后他明了了——那是男子在喜欢人的面前可悲的自尊心作祟。 慕汉飞连忙解释道:“我当然知道你跟我做兄弟只是因为我本身,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所以,我用的是慕汉飞辛辛苦苦扛米扛来的力气钱,是跟你一起扛米独一无二的钱。算不上,算不上污秽我们之间的关系。” 潘畔知道慕汉飞说得没错,可是他还是不想要。他用力把慕汉飞的胳膊推回,“说了不要就不要!” 可没想到他一推,慕汉飞嘶了一声,脸瞬间变得苍白。 潘畔怔了一下,立马扶住慕汉飞,道:“汉飞,你怎么了?” 慕汉飞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胳膊,青脸道:“前夜京郊发大水,我跟着去扛石了,应该是留下了伤。” 潘畔一听,连忙扯下慕汉飞的上襦。上襦一掉,原本消下的紫再次张扬舞爪地在慕汉飞背上耀威。 潘畔立马拿起木桶跑出家门去取水采草。 潘畔抓住一把草,提着一桶水走到慕汉飞旁,拿出一麻布浸满水,微微拧掉一些水,给慕汉飞擦拭背脊。 擦完后,潘畔刚想揉草成汁,就见慕汉飞从上襦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道:“阿楚,用这个吧。” 潘畔拿草的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几根草叶从他手中掉落。 他攥紧有些失力的手,从慕汉飞手中取下药瓶,问道:“这药是你特意买来治伤的吗?” 慕汉飞笑着摇头,“我哪有那个功夫关心我身上的伤了。我一直觉得这种东西完全可以自己好。这是我搬石后一位大夫送给我的。” 说道最后,慕汉飞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感。 想到那人强硬扒掉他的衣服给他上药,上完后扔给他一瓶治伤的药,哪怕已隔两三天,但慕汉飞的脸现在依旧发青。 潘畔心思细腻如水,自然明白这药恐是那医生强塞给他的。想到这,潘畔拔出药塞,把药倒在手中,轻轻在慕汉飞背上涂抹着。 涂到肩膀,潘畔惊讶地啊了一声,他揉了揉慕汉飞肩锁,确定那是骨头而非发炎肿|胀,担忧道:“汉飞,你的肩锁突出来了。我带你去李大夫那里看看吧。” 慕汉飞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那位小大夫给我看过,就是扛米扛石压迫骨头变形罢了,没事。” 潘畔的手微微离开他的肩锁,浮在半空,不敢触碰,听言,又忍不住伸手覆住,轻轻摩挲着他突起来的肩锁。 扛米扛得呀........ 潘畔道:“可是我的肩锁并未变形,你怎么.......” 你的肩锁怎么就变了形。 潘畔知道他不该问,但关于慕汉飞的一切,他却总有些迫不及待。 慕汉飞倒未感觉有点儿尴尬,他大大方方道:“我幼时身体不好,长大后虽练武,但一直未长肉。所以,没有肌肉护着,这肩锁一变形就显而易见。” 说完,他打了个寒颤,“阿楚,你上好药没?” 潘畔见他一抖,又联想到他幼时身体孱弱,立马把他怀中的上襦拿起,服侍慕汉飞穿上。 慕汉飞把上襦使劲裹了裹,转头朝潘畔笑道:“阿楚,多谢了。” 潘畔抿了一下唇,也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慕汉飞再次拿出他攒的那串铜钱递给潘畔,“可以收下了吗?” 潘畔看了慕汉飞一眼,那琥珀眸中充满了认真与期待,他心颤了一下,最后接过那一串铜钱,点点头,“谢谢,我会还你的。” 慕汉飞站起身,“好啊。” 潘畔握紧那串铜钱,像是握紧他自己的心。 良久,他道:“那汉飞,你陪我去买面粉吧。我给你们做面疙瘩吃。” 潘畔提出,慕汉飞自然不会拒绝。两人轻轻把门掩好,朝着面粉磨坊走去。 这面疙瘩不仅需要面粉,也需要鸡蛋。他们顺便在磨坊买了三个鸡蛋。 回到家,潘畔拿出一个木盆,倒了一定量,提着一桶水便往木盆里倒。 慕汉飞蹲下身瞧着潘畔和面。 面粉微扬,沾染了慕汉飞的青丝。 潘畔看到,内心涌出一股那以喻言的情感,“汉飞,”他用沾满面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发,“面粉沾上了。” 慕汉飞低头一瞧,垂下那一小缕头发的确有些微微发白。他站起身,退了一步,举起那缕头发弹了弹。 霎时,白粉似碎雪洒在两人之间的青草上。 潘畔仔细看了一眼沾在草叶上针尖大的面粉,曲起胳膊用胳膊肘轻轻碰了那草叶一下。那草叶簌簌发抖,把那沾上的一星半点儿面粉点抖在了地上。 慕汉飞笑道:“阿楚,你好无聊。” 潘畔也跟着笑道:“你也挺无聊的。” 两个无聊的人凑在一起,看着那面粉沾上青丝,看着那面粉又抖落在青叶上,再无聊地看着那星星点儿面粉又落入土中,被土覆盖,消失无影。 真的,挺无聊的。 慕汉飞的心猛然跳起来,见那面粉一点一点落完,心脏一抽一抽的痛。 哪怕他已经不记得他此时在梦中,他此时陷在过往的回忆中,可他仍感到深切的悲哀。 他与潘畔也算的上自小长大,本以为这兄弟会做到白头,哪怕做不到白头,也可以做到为国身死那刻。 可后来,潘畔就像这面粉,掉在土中,污了原本的心。 潘畔很快和好面,把盆端起,一扣,面落在砧板上。 慕汉飞采了一个草,学着那小大夫教他编的兔子,依着门框,手中动作着,时不时瞧一眼潘畔,把那根草一下一下编成兔子。 潘畔很快就把面疙瘩做好,他盛好碗,就去房间叫醒潘母,“阿娘,起来吃饭了。” 潘母费力地睁开眼,见是潘畔复又闭上,脑海中一阵眩晕。等那阵眩晕过去,潘母用手撑着床起身。 潘畔扶着潘母来到餐桌上。 潘母见是面疙瘩汤,立马抓紧潘畔的胳膊,语气中充满怒气,“你又花钱买面粉了?!” 慕汉飞连忙起身扶住潘母,“伯母,是我买来的。我见你心情不好,便撒谎硬拉着潘畔去磨坊买的。而且我还没吃过面疙瘩汤呢,伯母行行好,陪我一起吃好吗。” 这原本是慕汉飞原本的打算,但他怕潘畔真生了气,最后选择把钱交给他,两人一起去买面粉。 听到此话,潘母立马抓紧慕汉飞,她的手微微颤着,“孩子,孩子你.......你破费了。” 她跟潘畔一样,她早就看出慕汉飞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但他的身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她从未想在慕汉飞身上获取便宜。 可如今,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慕汉飞连忙道:“不破费不破费。伯母我们快吃吧,我闻着这香味都勾出我肚子里的馋虫了。” 潘母心中一股暖意流过。 她前半生信错人,把身心交付错人,以致流离苦涩;可这后半生,她得到一位爱她至极的儿子,得到大大小小的照拂,最后还替他儿子找到一位可信奉的兄弟。 这辈子,也算值了。 潘母眼含着泪,轻拍着慕汉飞的手,嘴中不断说着“好孩子”。 面疙瘩汤喝完,慕汉飞想把扛米工作结个尾,便准备去上工。 潘母见此,对潘畔道:“阿楚,你跟汉飞一起去吧。” 潘畔是有些想陪慕汉飞完成最后一工,但他也放不下潘母的身体,犹豫再三,还是道:“阿娘,我不放心你,我在家中陪你吧。” 慕汉飞也赞同潘畔,“伯母,还是让阿楚在这里陪你吧,这样我也放心些。” 潘母畅然笑笑,“我今天心情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 在潘母的再三劝说下,潘畔最终跟着慕汉飞去上工。 但他的心一直在砰砰直撞,撞出一身虚汗,总有预感要有坏事发生。 但他又熬不过母亲,出门再三看潘母。 潘母噙着笑,朝他挥了挥手。 潘畔把心中那些不好的预感驱散,也朝着母亲挥了挥手,跟着慕汉飞上了工。 扛米完毕后,两人都未着急回家,而是坐在栈桥边,看着一轮夕阳。 夕阳将落,发黄的细柳叶打着卷,不舍的情绪被深深渲染着。 良久,潘畔看向慕汉飞,开口道:“汉飞,你到底是谁啊?”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想他该怎么问。到了现在,各种想法在心中闪过,却抵挡不住这离别之情,无数曾细细考虑过的思绪全部抛掷脑海,直接问了出来。 慕汉飞看了他一眼,道:“忠义侯世子。” 潘畔无声吸了一口气。 整个云国谁人不知忠义侯。 潘畔猜过慕汉飞的身份,但任他怎么猜也猜不到面前这个一脸笑意的少年竟是威名远扬的忠义侯之子。 不过现在看了也不意外。 忠义侯治军严厉,为人素有清雅之风。而汉飞的很多行为很显这清雅。 忠义侯战功累累,却从不恃功傲人,相反却为而不恃,相当的谦虚。 汉飞柔情侠骨想必袭承忠义侯吧。 潘畔有些骄傲与忠义侯世子相识,可心中却也生起了忧心。 当今哪位皇帝不怕臣下功高震主,尤其还有这朝中还不缺乏奸臣。 潘畔忧心道:“那你将来也要成为将军吗?” 慕汉飞不自觉扬起下巴,他望着这一汪江水,道:“自然。我自小便立志要成为父亲那样的将军,肃天下之乱,清山河之浊!” 慕汉飞转头看向潘畔,道:“所以,阿楚,跟着我可是有风险的。” 潘畔粲然一笑,道:“我母亲也自小教导我要清雅正直。可纵观文臣,那一个又如此。既然如何,我何不跟着汉飞你一同还这天下河清海晏。” 慕汉飞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潘畔也伸出手掌,与之共同为誓,“一言为定。” 去浊 潘畔既然决定跟着慕汉飞从武,自然要跟慕汉飞开始系统练武。如此,自然要跟着慕汉飞回忠义侯府,而忠义侯府家大,也不多潘母一人。 两人便准备接潘母一同去忠义侯府。 就当潘畔兴冲冲推开家门,就当他跟母亲说你眼前之人就是你一直崇敬的忠义侯之子时,推门而入的景象却让潘畔遍体生寒。 老槐树前,踢倒的木桶,一根麻绳,一道悬空的人影。 凉风起,那麻绳与槐树枝摩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而随着麻绳一同飘荡的,还有那麻绳上的人。 潘畔脑子嗡的一下,他当场僵住,血液停止流动,如坠寒窖。 慕汉飞率先反应过来,他跑过去抱紧潘母的腿,可他一抱原本还庆幸的心蓦然发凉——双腿发僵发硬,恐是死去多时。 他连忙把潘母的尸体搬下来,缓缓直起身,看向潘畔。 潘畔手脚发僵地楞了半刻,见潘母的尸体被放下,这才抖了一下,踉踉跄跄跑到尸体旁。 他跪在尸体旁,颤着手合上母亲崩裂的眼。他的手慢慢攥紧,情绪像是崩堤的洪水,此刻奔涌而出。 潘畔再也忍不住,伏在母亲身上痛哭。 慕汉飞握紧了手,他想劝他节哀,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阳落下,月亮缓缓升起,这半弦的月像是知道今晚有人生死离别,也为之淡下了银光,朦朦胧胧的,像是蒙着泪雾的眼。 慕汉飞向前走了一步,想劝潘畔节哀,但余光一闪,一行字迹出现在他眼前。 慕汉飞立马拉起潘畔,指着那行字迹道:“阿楚,你看伯母对你留了话。” 潘畔隔着泪幕,借着这惨淡的月光,看向那行字: ——保家卫国,清雅正直。 潘畔喉咙痒了一下,少年人的喉结滚动几下,随即发出狼死悲闷的嘶吼声。 他跪在地上,手摁在字上,眼泪不断砸向那字那手。 “啊!啊!啊!!!” 知子莫若母。 原来,原来阿娘都知道,知道他心中的恨,知道他放不下那些生活给予他的种种的耻辱。但她又知道自己儿子隐藏已经很累了,便一直痛心看着,默着,陪着。 直到她临死,这才万般不舍地留下这八个字。 “阿!娘!” 他是多不孝啊,临死也让母亲担忧他。 慕汉飞蹲下身,轻轻拍着潘畔的背,“阿楚,我知道你现在难以接受伯母的死。但我们不能让伯母一直躺在这里,我们把伯母抱到房间中去吧。” 潘畔听到此言,抬袖擦掉眼泪,看向慕汉飞道:“对,我不能让阿娘躺在这里,这里冷。” 说着,他抱起潘母,晃晃荡荡跑出了家门。 慕汉飞一见情况不对连忙跟了上去。 慕汉飞拦住潘畔,色厉道:“潘畔,你这是做什么,你别忘了,你答应过伯母要好好活下去。” 潘畔这个样子实在不对劲,整个人空荡荡的,像是要跟着潘母一同前去黄泉。 潘畔抱紧潘母,声音带着一丝缥缈道:“我知道。” 此时,潘畔无比清晰且可悲地发现,他血液里依旧流淌着那个人的血,他继承了那个人的本性。 而这血液里带着的本性——冷血自私在此刻暴露无疑。 哪怕阿娘死去,他就只是在当时难以接受。可痛哭一场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接受了阿娘已死的事实。 他现在的行动,很清晰。他很清晰地明白他在做什么,十分清晰。 潘畔垮着一张脸,轻声道:“汉飞,我阿娘生于季月,早年爱月,晚年却无比厌恶月光。所以,我带她去我之前找好的地方,让她一辈子都不看到月亮心堵。” 她以为她所爱之人清如明月,可最后,这轮明月却伤她最深。她后半生恶明月,那死后,她定想葬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慕汉飞瞬间明白那是哪里,他缓缓放下拦住潘畔的胳膊,放柔声音,道:“那好,阿楚,我陪你去。” 月色越发深沉,风萧萧吹着,冷了人一身。 潘畔抱着母亲来到一个洞穴,慕汉飞打开火烛,同穴里面的柴床出现在两人面前。 潘畔小心翼翼把潘母放在柴床上,他走到床头,细细梳着母亲的头发,喃喃跟慕汉飞道:“我听人说我阿娘年轻时是燕赵一带的美女,特别美,一笑倾城。燕赵壮士都怕自己糙,刮伤母亲那上好的凝肤,故莫一敢上门求娶。” 他给潘母梳成美人髻后,站起身,细细端详着母亲的面容。 久许,潘畔咬破自己的手指,在潘母青白的眉间落下一个红点,“阿娘,儿子没本事给您买朱砂,您且用儿子的血将就一下。” 潘畔越说他的嗓子就越发干哑,直到最后都变成了清音。 他用另一只手把母亲的手用力摆成交|合状。 此状,越发显得潘母端雅祥和。 潘畔做完,失去了力气,双膝一软砰然跪在地上,握住阿娘的胳膊失声痛哭。 慕汉飞借着那微微烛火走到潘畔身边,他蹲下身,轻轻拍着潘畔的背,“阿楚,别这样,别让伯母走后仍为你担忧。” 潘畔的手指深深刺进他咬破的指腹中,那常年因干活而短小的指甲,此时竟锋利如刀,把那伤口刺得更深。 他嗓子发出呜呜的声音,不停地摇着头。 慕汉飞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他,直到潘畔彻底没了力气,再也哭不出声。 慕汉飞见潘畔一抽一抽急促喘着气,轻拍改成轻捋,帮他顺着气。 见潘畔恢复正常呼吸,慕汉飞这才收了手。他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之前给潘母擦泪的手帕,轻轻覆盖在潘母的面上。 “美人就算身死,也要死得漂亮,也要有一件漂亮的陪葬品。伯母,走好。” 说完,他轻轻鞠了一躬。 潘畔苍白着脸,用手撑着床,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起身,入目便是那绣着梅花的手绢,手帕的一角绣着一个念字。 他怔了一下,原本不再颤抖的身子又开始颤儿哆嗦起来。 他一把抓住慕汉飞,目光带着验询,“汉飞,汉飞这块手帕是你的吗,你的小名是叫念念吗?” 慕汉飞被潘畔这一举动弄得手足无措,但他耐心地回答:“这块手帕是我母亲绣得,”对于小名,他的脸上露出微微尬意,“我的小名,也的确叫念念。” 潘畔扬着脸,目光全落在慕汉飞的脸上,这张面如冠玉的脸与当年那桃夭脸慢慢重合起来。 原本已哭干的泪,再从发涩布满红丝的眼眶中蓄起,凝成珠,顺着如瓷的面颊滴到他的胳膊上。 上天终究还是要让他做一个好人。 幼时 大雪 他与母亲穿着粗布麻衣来到贵气冲天的府邸,去找他亲生父亲。 但他和阿娘还未进门,就被恶仆推到在地,他们的身上布满了鞋印。他被阿娘护在身下,耳边不断响起阿娘被打发出的闷哼。 幸好,他那亲生父亲出了府,他挣扎地跑出去,用手揪着他的衣袍,求他救救他的阿娘。 他见亲生父亲冷冷看了一眼母亲,眼中闪过一丝诡情。他当时看不懂,只以为他记得他们母子。 可他还未来得及高兴,身后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轻咳一声。他那亲生父亲立马把他甩在地上,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乞丐,还不乱棍打死。” 他被恶仆拽过去,拳脚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阿娘见状,在拉拽下朝他扑过去,再次用身子死死护住他。 这时,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公子从府中跑出,他身上穿得是会稽织锦,配着小囊与玉佩,发出悦耳的清音。 他原本礼仪全无,但一见父亲母亲在前,立马放满脚步,露出贵族特有的风态向前跟那雍容华贵的妇人请安。 妇人桀骜地扬起下巴,伸出手,示意儿子扶住他。那小公子举止翩翩,伸手扶住妇人。 他就在阿娘的身下,在阿娘的臂弯处,抬起青紫的眼,看向那一家的和睦融融。 他的嘴唇渗出血丝,腥甜在他口中蔓延,仇恨的野蛮无脑开始被这点儿腥味勾起。 他要报仇,他一定要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 突然,耳边的痛哼消失,阿娘被人扶起,他被泪灌满的眼被人轻轻擦去。 同样的雍容华贵,阿娘身旁那位女子小心翼翼扶起母亲,而他的泪被一露桃杏靥的小女孩用手帕慢慢擦干。 他听到他那亲生父亲道:“忠义侯,这是本大人的家室,您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 眼前那位小女孩听言,一把把他扶起,厉声道:“你这是残害子民。陛下爱民如子,身为大臣自应爱好子民,哪里像你一样,把人命看作一文不值。你有什么资格值得大家称你一声国舅!” 他那亲生父亲带着浓浓讽意道:“忠义侯,你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他那时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他不知后面他那亲生父亲为何饶了他和母亲一命。 等他醒来,他已经回到家,出血的手被一红色手帕包着,而阿娘则在熬药。 幸亏那些药,他的阿娘才陪他长大。虽然遗憾见他及冠,但却也已经足够了。 潘畔仰着脸,泪珠不断滚下,“是你啊,是你啊!”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怪不得一开始相见我就觉得你眼熟,我就像与你亲近。 原来,是你啊! 慕汉飞茫然道:“阿楚,你什么意思?” 潘畔攥紧了慕汉飞的手,低着头,任泪流满苍白的脸面,“我,我和阿娘就是当年您与夫人在巩府,在巩府救下的那对母子啊!” 慕汉飞听言,当年的场景浮现在他眼前。当时解决后这件事,母亲便对潘母说可以在忠义侯府安身,不会入奴籍。 可潘母不愿,她认为他们施手救了他们母子,已经很给眼前的贵人添麻烦了,他们母子不能留在忠义侯府,不能给忠义侯府留下后顾之忧。 母亲见潘母去意已决,便让人去附近的药房买了些药物交给潘母。 ....... 慕汉飞抿紧了唇,脸上露出了自责,道:“阿楚,当时我若不着急回府,你说事情会不会比当今要好很多。” 潘畔摇摇头,道:“不会,依旧如今。”他的阿娘,他了解,那时那情景,她死都不会给忠义侯府添麻烦的。 潘畔见慕汉飞自责,握紧他的手腕,道:“世子,我不怪您,这,都是命啊!” 你既以忠义侯世子身份自责,那我便唤你一声世子,告诉你,无论当时的潘畔还是现在的潘畔,都不怪您。 天生如此,半分怨不得旁人,倘若真要怨,第一个必死的便是巩瞋。 他阿娘走了,他的仇恨再次滋生,他再次怨恨起巩瞋。 可,他却没想到眼前之人就是当年救他们母亲的恩人,在这颠簸红尘,再次给予他暖,疗那经年累月的伤。 他不会再恨,他想一直跟着慕汉飞,跟他一起走完这漫漫人生。 潘畔缓缓松开慕汉飞的胳膊,他站起身,拿过慕汉飞手中的火烛,走到母亲的尸体旁,点燃了她身下的火柴。 那火烛迅速燃遍四周,发出呛人的黑烟。 慕汉飞也直起身,同潘畔一起看着潘母的尸身泯灭在这烈火之中。 两个时辰后,摆放尸身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灰尘。 潘畔搬过之前的准备的石头,把那堆灰尘遮盖住。慕汉飞见此,也前去帮忙。 两人用青石,彻底把这堆青灰盖住。 放下最后一块青石,潘畔后退几步,他跪在地上,朝着他的阿娘磕了几个响头。 待潘畔磕完,慕汉飞走向前行了几礼。 礼毕,他与潘畔退出这个山洞,走到外面。此时,两人才发现天已破晓,橘红的光洒满了四周,那青黑的云慢慢被这光驱除,消散在天际。 慕汉飞简默片刻,抬头看向潘畔,开口道:“阿楚,你答应过我跟我回忠义侯府。我们回忠义侯吧?” 潘畔借着这橘红的光,细细看着慕汉飞。良久,他开口问道:“汉飞,你将来也会成为将军吗?” 慕汉飞怔了一下,随即坚定地点点头,“嗯,我会成为我父亲那般的将军,矢志不渝。” 潘畔心中了然,他突然跪下,指着天发誓道:“将军,那我潘畔在此发誓,我将终此一生追随将军您,同您一同保家卫国,肃天下之乱,清山河之浊,还海清河晏。” 他后面的话越发坚定,一字一词咬道:“我这辈子,只追随您,也只有您!” 我将忘记仇恨,我将摒弃心中的自私与贪婪,把那骨子中带着的劣根狠狠栓住,效忠与你,只效忠与你。 这世上,也只有你,值得我去追随,并为之效忠一辈子。 汉飞,只有你,只有你才可。 人心囚笼 檐珠啪嗒啪嗒滴落在青石上,桃花香缠,粉花瓣正准备飘落在青石之洼时,一道剑光闪过,那花瓣瞬间被割成两半,无力地掉落在水洼两旁。 泚! 白衣男子在空中倒翻,随即稳稳落在青砖上。但他面前似乎有一股力,而他被那股力直逼脚尖连连后退。 脚尖上的退力把残留在青砖上的水迹泚溅遍地,他手中的剑也随之在青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白痕。 这时,一个青衣男子提着一把全身淬着银光的冷剑,直朝那白衣男子砍去。 青衣男子见状立马拿手中的剑去挡。 两剑格挡间,白衣男子手中的剑猝然崩断,裂成两半掉落在青砖上。 青衣男子见状,立马把剑收回归鞘,但剑锋过快,白衣男子的脸上立刻出现一道细缝,无数血珠自那细缝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宛如沥血的红线。 慕汉飞见状立马掏出手帕敷在潘畔脸上,把那道伤口包住,脸上带着愧意:“阿楚,对不起,又伤到你了。” 潘畔把手中的短剑扔在地上,用手捂着手帕,摇头道:“只是一点儿小伤,不必忧心。”说完,他看向地上断成两半的铁剑,无奈笑了一声,“这个月,这是第六把了。” 他来到忠义侯已经三年,两人自一年前开始练剑,最近慕佥见两人单独练长进较慢,便让两人对打。 一听对打,慕汉飞祭出他爱了多年的宝剑——安怀。这安怀便是当年慕佥承诺给予慕汉飞的那把宝剑。 当时打造这把宝剑,不仅花费良多罕见材质,更是历经五年才大功告成。 故,多数剑碰上安怀只有断裂的份。 慕汉飞也瞧了那短剑一眼。 一开始他用安怀把潘畔手中的剑崩断不小心伤到他后,便打算不再用安怀。 但潘畔却说一开始练剑就该用安怀这种宝剑,否则宝剑蒙尘,也是一种遗憾。 但....... 慕汉飞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递给潘畔,眼神集中在那浸透了血的丝帕上,“这个月,你已经第六次被我伤着了。” 安怀用了多少次次,潘畔脸颊上就有多少道伤。幸这药极好,才未从他脸上留疤。 慕汉飞叹了一声:“再用安怀,你也别想娶妻。” 潘畔接过那伤药,听言一双水眸荡起了笑,他轻声道:“真好。” 那样,我就可以赖你一辈子。 慕汉飞自然知潘畔暗含的意思,他没好气地捡起地上的断剑,“好什么好,你不娶妻生子我揍你。” 潘畔就含着笑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牧征鸿过来,朝慕汉飞行礼道:“世子,将军找您。” 一年前燕晚生病离世,只给他留了一个牧征鸿。 自此三人形影不离。 慕汉飞把断剑收到剑鞘中,“嗯,我这就过去。”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潘畔,见那丝帕上血越来越多,蹙起眉头看向牧征鸿,“征鸿,你带潘畔去处理一下伤口。” 牧征鸿露出了一丝丝尴尬,他道:“世子,将军也让潘畔一同前去。” 潘畔看了一眼牧征鸿,惊讶道:“将军也找我?” 牧征鸿点了点头:“其实将军是要见我们三个。” 慕汉飞听言,心中有了数。 虽然他未在朝堂,但并非一无所知。 自两年前会稽之战后,慕汉飞就已隐隐约约感受到父亲被排挤,纵然未被贬谪,但却是早晚的事。 如今父亲要见他们三个,恐怕就是与这隐约之中的贬谪有关。 他倒无所谓,在边圉他甚至更自在。边圉,那是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之地。 可...... 慕汉飞忍不住攥紧了剑柄。可是绡绡才四岁,身体又弱,哪里承受地了边圉的风雪。 “哥哥!!!”一道稚嫩的女声传来。 慕汉飞抬眼望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朝他跑来。 慕汉飞接下安怀扔给牧征鸿,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把朝他跑来的慕玉绡抱在怀中。 慕玉绡一被慕汉飞抱起,那小手就摸上了慕汉飞的耳垂。 慕汉飞捏了捏自家妹妹的脸,“怎么来这里了,小心哥哥伤着你。” 慕玉绡奶声奶气道:“绡绡想哥哥了,而且哥哥才不会伤到绡绡。” 慕汉飞点了点妹妹的鼻尖,“小坏蛋,哪里是想哥哥,分明是想哥哥的耳朵了。” 慕玉绡咯咯直笑,但小手依旧揪着自己哥哥的耳垂,不肯撒手。 慕汉飞让慕玉绡玩了一会儿自己的耳垂,转身看向服侍慕玉绡的嬷嬷,示意把绡绡抱走。 这嬷嬷也是照顾慕汉飞长大的,一见慕汉飞的眼神,便知他有事要走,于是走向前,准备把慕玉绡从慕汉飞身上抱下来。 但慕玉绡抱紧了慕汉飞的脖颈,不肯撒手。 她是真的想慕汉飞了,这些日子哥哥一直在练武,陪她的时间大大减少。她这才跑过来要哥哥抱。 慕汉飞见状,叹了一口气,把慕玉绡抱紧,对嬷嬷道:“嬷嬷,你先回去吧,我要去见父亲,抱绡绡过去也无妨。” 嬷嬷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但脸上挂着笑,“是,世子。” 慕汉飞抱着慕玉绡来到慕佥的书房。慕玉绡一见父亲,便从慕汉飞怀中下去,朝慕佥跑过去。 慕佥见到慕玉绡,露出了笑容。他俯身把慕玉绡抱在怀中,跟慕汉飞一般,蜷起手指用指骨轻轻点了一下慕玉绡的鼻尖。 潘畔和牧征鸿朝慕佥行礼,“将军。” 慕汉飞开口道:“父亲,您找我们前来有何事吩咐?” 慕佥用手指了一下他的书桌,那书桌上摆着两个长木匣,“这是我为潘畔和征鸿打造的剑,虽然比不上你的安怀,但也算是名家锻造,可并入云国名剑。” 潘畔和牧征鸿听言,睁大了眼睛,两人对视一瞧,在对方眼中都看到自己惊讶的神色。 慕佥一生只为自己和慕汉飞求过剑,这两把剑十足体现他对他们两人的重视。 慕汉飞端起两个木匣,依着上面的名字分别交给两人。 潘畔屏着气打开刻着他名字的木匣,一件通黑乌亮刻着花纹的剑鞘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把木匣放在一旁,小心翼翼把剑拿起。当剑柄碰到虎口,他打了个寒颤,他屏着气手腕这才用上力,小心翼翼把剑拔了出来。 剑一出,那散着冷峻的剑脊上便映出他的脸。这是风微过,他因对剑而微微洒落的一丝头发飘到剑锋处,还未触到剑锋,那丝头发便被割断,掉落在地。 好剑! 潘畔和牧征鸿对视一眼,把剑收鞘后,半跪抱拳朝慕佥行礼道:“多谢将军厚爱。” 慕佥:“起来吧。没什么多谢的,要谈谢,也要多谢你们不嫌弃忠义侯府。” 慕汉飞听言,心颤了一下,犹如剑弦紧紧绷起。他开口道:“父亲.......” 慕佥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绡绡,父亲带你和哥哥他们去云北可好?” 听到慕佥明确说出贬谪之地,慕汉飞原本吊着的心此时落在地上,心中绷紧的那根弦也慢慢松了下来。 慕玉绡笑道:“好啊。父亲和哥哥在哪,绡绡就在哪。” 慕佥听到女儿此言,心中升起一股酸涩。当所有世家小姐在京城中娇养,他的女儿却要跟着他远赴贫寒之地。 他曾发誓让妻儿幸福,如今,却是一言也未做到。 潘畔和牧征鸿见此,慢慢退出书房,带上门,给这一家三口留出空间谈心。 慕汉飞听到门关上后,朝父亲走去。他抬起手轻轻捏了一下慕玉绡的耳垂,“父亲,母亲曾说过,她是你的妻,断没有你有福她享,而你有难则一封休书撇断关系。你们夫妇自是一体,应同担荣辱。” 他朝自家妹妹微微一笑,轻声却又坚定道:“同样,我和绡绡也断然不能只享受您给我们带来的庇荫,而不能与您共同承担灾祸。父亲,我和绡绡,可是您跟母亲的孩子。” 慕佥把慕汉飞也拥入怀,他闭上眼以免眼泪流出。 慕玉绡不知发生什么,但自家哥哥这番话却进了她还有些懵懂的心。 慕佥平复好心情后,拍了拍慕汉飞的肩膀,“好孩子。” 他一手抱住慕玉绡,一手从桌子上取出其中一道圣旨交给慕汉飞。 慕汉飞扫了一眼,惊讶地看向父亲,“陛下要封我为四品将军。” 这四品虽是将军中最低一级,但按他的资历,却是连四品都够不到。如今在父亲被贬谪之期,他却被册封将军,还是正四品! 慕佥点了点头,脸上闪过复杂。“这道圣旨是在三年前就拟制的,不过三年前你才十二岁,资历实在太小,我便拒绝陛下的好意。” 当年对慕家是当真宠爱有加,而如今,却是有置之死地之感。 慕佥从慕汉飞手中把圣旨取走,放在放置圣旨的木匣中,“不过也好。你如今有了官勋,入云北军队也方便些。是利是弊,你心中有数即可。” 话毕,慕佥看向一直紧紧抱住他脖颈的慕玉绡,眼中闪过忧心,“你倒还好,不过绡绡,不知陛下如何安排。” 慕汉飞心中也一片寒意。 是啊,他还好。 可绡绡该怎么办,她的婚姻大权可是在陛下的手中啊! 慕汉飞攥紧了拳,认真思索了一番,道:“父亲,此次前去云北也是利弊参半。” 绡绡身体是弱,但只要保护得当,却也能安康。云北虽苦,但绡绡的婚姻他们却可以自行做主。 只要在云本立下根,那就不怕绡绡遇人不淑。 慕玉绡睁着杏眸,不懂父亲与兄长脸上的忧心忡忡。 ·傅府 傅黎站在门外,看着自家儿子收拾包裹。他淡淡道:“你真要去云北?” 傅夜朝收拾行李的手一顿,随即再把几个药瓶塞进去,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嗯。” 傅黎继续道:“在云北可没有少爷待遇,也没人惯着你。” 傅夜朝转身看向父亲,“我不用别人惯着我,我去云北就是为了守在他身边。” 傅黎有很多话想对儿子说。 他想说倘若你真想护着他,你应与太子处好关系,你自己应在朝堂上苦心经营,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这样你才能主动,你才能护住你的将军。 可傅黎把话咽了下去。 这些在如今看来都是笑话。 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如何?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他护不住慕佥,他凭什么要让他的儿子赞同他的想法。 纵然,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而且,他对慕佥是将相相惜,可他的儿子却是喜欢汉飞那个孩子。 傅黎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你去吧。” 这样也好,让这残酷的事实告诉你,你真正要护着你的将军,不是陪在他身边替他挡着明枪。 你要挡的是朝堂上的恶意之箭。 最终,你还是要回到这朝堂之上,谋算着你最厌恶的人心,谋算着偌大朝廷之中的人心——帝王、文臣武将以及百姓! 你最终收敛你放荡不羁、适情洒意的性格,战战兢兢地,活在庙堂之上。 傅夜朝收拾好行礼,走出房门,朝父亲行礼,“父亲,请原谅儿子的不孝以及恣情。儿子,当真放不下他。” 傅黎转身看向傅夜朝,“虽身体肌肤皆我与你母亲赠及予你,但你的心是你自己生出来的。你谈不上不孝,却的确恣情。” 傅黎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这个让自己一直骄傲的儿子,“我和你母亲不想约束你的心。但父亲想告诉你的是,你现在的身份是在家养病,莫要让有心之人认出,揭发你的欺君之罪,害了我们,害了你自己,更害了他。” 傅夜朝跪下朝傅黎行了大礼。 礼毕,他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向这一身身处朝堂高位如今沦为废人的父亲,神色坚韧道:“我不会的。” 纵然肆意妄为,但心有血肉,只是适情。 暮色深沉,傅黎看着傅夜朝的背影,他闭上了眼。 耳边风声飒飒,宛如人心底被囚的野马,自以为自由,却最终发现自己身在囚笼,发出痛苦的嘶鸣。 最后,甘愿被囚,囚在名为人心的朝堂囚笼之中。 ※※※※※※※※※※※※※※※※※※※※ 伸个爪爪 任情恣性 桃花乱匝,檐间的新雀叽叽呀呀唱着。 青砖上,劲力的马靴划出青白痕迹,护腰风起,勾勒出刚劲的腰脊,臂褠微曲,手腕飞动,安怀一道剑花收尾。 慕汉飞练完剑后,朝着桃树方向看去。早在练功之初,他就察觉有人在一旁观他练剑。 他抬眼看去,桃花纷飞,落在那人肩上。 梦中的慕汉飞感受到一股心悸与怦动,他无法言语那种感情,若真要打比方的话,应是幼时第一次见桃花纷飞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的嘴角应勾起了笑,他想跟傅夜朝打招呼,喊他一声暮生。 可那时的自己,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化名为何钟且遮住面的傅夜朝,提起安怀把它放到剑鞘之中。 傅夜朝见慕汉飞看向自己,狐狸眼微动,荡起微微心漪,他正准备抬脚过去,却见潘畔与牧征鸿朝慕汉飞走去,而慕汉飞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向那两人,只留给傅夜朝一道劲骏的背脊。 傅夜朝见状,抿紧了唇,原本轻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 慕汉飞提着安怀朝两人走去,他看向两人的腰间,道:“刻好名字了吗?” 潘畔取下别在腰间的剑,递给慕汉飞,“将军你瞧瞧。” 慕汉飞接过潘畔的剑,缓缓拔出一半,接近剑柄处的剑身上赫然刻着“锋端”。他静静看了这两字一番,笑着把剑归鞘递给潘畔,“锋端,好名字。” 傅夜朝隐藏在衣袖中的手蓦地收紧。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1 自两人初遇,自他来到云北,他就已知慕汉飞的心。可如今见他身边的人同他抱着一般的心思,却更加体现慕汉飞的心思更加坚定。 这是他的将军,这是天下百姓的将军! 牧征鸿见潘畔把剑递给慕汉飞看,他把取下剑递给慕汉飞,“将军。” 慕汉飞接过,同样拔开,上面的“驱蹈”浮现在慕汉飞眼前。 他同样把剑归鞘递给牧征鸿,“也是好名字。”他心中带着微微骄傲与酸涩,用手指了指这两人,“你们啊,学着我起名字。” 牧征鸿把剑别在腰间,笑着答道:“自然跟着将军学,我们可是将军手下的兵,承自将军。” 慕汉飞握拳轻轻锤了一下牧征鸿,笑骂道:“去你的,别打趣我。” 潘畔越过慕汉飞的肩瞧了一眼傅夜朝,问道:“将军,你身后这人是谁啊?” 慕汉飞也回头望了傅夜朝一眼,随即摇头道:“不认识。” 牧征鸿看到傅夜朝后,眼亮了起来,他揪住慕汉飞的臂褠,“将军,此人是新来的兵,名叫何钟。慕将军把他归在你帐下,现在归我管。将军,他做饭特别好吃。” 慕汉飞:........ 最后一句是重点。 慕汉飞问道:“功夫如何?” 牧征鸿赞道:“擅轻功与弓箭。那次他看你练武,要不是我回身都没注意到他。” 慕汉飞再问道:“可信否?” 牧征鸿道:“可信,我观察他一年了,安分守己。”说完,他俯身向前,“且有一次我见慕将军请他入帐商量军情,看来也学识颇丰。” 慕汉飞心中顿时有了计量。 牧征鸿什么都好,就是爱吃,既是兄弟,他也乐意惯着他。而且他们三人虽各有所长可以互补,但的确是少一位擅长轻功之人。 何钟的出现,刚刚补全这个缺陷。 慕汉飞看了傅夜朝一眼,道:“那明天便让他跟着我们吧。” 会稽之战后,跟随古生多年的赵戈失踪。慕佥多年遍寻不见,直到来到云北,才听说赵戈可能潜藏在北翼林。 但因北翼多盗贼,慕佥不便发动军队大规模袭击,以致引其恐慌让之再度潜逃。 且北翼林处两国交界尴尬位置,轻易动兵可能因起霄国警惕再度压兵边境,燃起战火。 故,慕佥决定让慕汉飞三人前去北翼林探一下,这既是锻炼三人,也是为慕汉飞挣点君功来配他的四品将军官勋。 此次前去北翼林,对慕汉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慕汉飞既然允许何钟跟随,便是真正把他归入自己帐内。 牧征鸿面露惊喜,朝傅夜朝喊道:“何钟,快过来谢过小将军。” 傅夜朝听牧征鸿喊他,这才缓缓朝三人走去。临到跟前,他抱拳行礼道:“草民见过慕小将军。” 慕汉飞细细打量了一下傅夜朝的行礼,心中评价道:不卑不亢,正气禀然,怪不得父亲对他青睐有加。 不过,怎么蒙着面呢? 慕汉飞淡淡嗯了一声:“起来吧。” 傅夜朝:“谢慕小将军。”话毕抬眼看向他惦记多年的人,眼中的情意被他用理智缰绳狠狠栓住,这才没暴露他的情绪。 慕汉飞再次看了一眼傅夜朝遮脸的面纱,“你为何一直遮面?” 傅夜朝答道:“草民相貌粗鄙,不便见人,恐污将军的眼。” 慕汉飞摇头道:“相貌是父母所赠,莫要过度忧心。”他看出傅夜朝遮面恐与相貌无关,但面上得过去,他只能这般说。 说着,他背着的手朝潘畔和牧征鸿伸出两根手指。潘畔和牧征鸿心中了然,表面不显,心中却坐好后退的准备。 慕汉飞话音刚落,他探手去刺傅夜朝的面步,傅夜朝一侧身躲过慕汉飞的勾刺。 慕汉飞见他躲过,右靴往后一抹抵住青石,抬起左腿往傅夜朝的腰间扫去。 傅夜朝狐狸眼一眯,手掌微竖,拍掉别在他腰间的安怀,借助他扫过的腿,往后一翻,手一把握住安怀,手腕一转,握住剑身用剑柄抵住刚刚转身的慕汉飞的心口。 梦中的慕汉飞心口不可遏制悸动一下。 一旁的牧征鸿见此,眼皮狠狠一跳,他走向前去,高声道:“何钟,放肆!” 将军的剑不可卸,傅夜朝如此行为是对慕汉飞的不屑。 慕汉飞轻抿了一下唇,抬起手重新握剑柄把安怀从傅夜朝手中抽过,“无事。”他仔细看了一眼傅夜朝,“好身手。” 傅夜朝抱拳道:“将军缪赞了。” 慕汉飞把安怀别在腰间,“明日子时三刻,此地集合。”说完,看了一眼潘畔,便走了出去。 牧征鸿见慕汉飞和潘畔走后,立马长舒一口气,转头色厉看向傅夜朝,“何钟,你不是说你一直敬慕小将军吗,你怎么还卸他的剑!” 傅夜朝狐狸眼中刻满了慕汉飞的背影,他攥紧手,慢慢松开,“你再说,明天加醋酸死你。” 牧征鸿一听这个,瞬间闭口不言。牧征鸿口味偏咸,特别不爱吃酸,跟傅夜朝相处了一年,他的口味被傅夜朝拿的死死得,毫无还价之地。 这一年来,他已经把傅夜朝的脾气摸透,四个字概括就是——任情恣性。 不过说来也怪,他这任情恣性的性子却意外给人臣服之感。 牧征鸿撇了一下嘴,“你这是吃醋了吗,真呛人。”动动拿酸说话。 说完,他蹙起眉头,“明日之战对小将军十分重要,不要再像今日这般肆意妄为。” 傅夜朝转身看向牧征鸿,“知道了,不会的。” 听到傅夜朝答应,牧征鸿暗暗松了一下口,虽然平常恣意,幸好在命令上还算听话。 他轻轻戳了一下傅夜朝,语气中带着跃跃欲试,“今晚吃能烤乳猪吗?” 傅夜朝看向他腰间的驱蹈,冷哼了一声,“洒醋吗?” 牧征鸿:........ 他今天真的好呛人! 傅夜朝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他轻咳一声,“你去猎,我去给你磨辣椒调孜然。” 看你有功,不给你洒醋了。 牧征鸿一听,瞬间笑开了眼,连连道:“你快去吧,我保证落山前给你打回一头来。” 傅夜朝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朝他的营帐走去。 ·书房 傅夜朝从座椅上站起看向潘畔,惊讶道:“没有他的军籍?” 潘畔摇头道:“没有,我问过,他的军籍自他入云北那一刻就被侯爷取走了。这一年来,侯爷对他颇为照顾。” 傅夜朝能轻而易举从他腰间取下安怀,身手必定不在他之下。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如今才参军,且还覆面不以真目见人,其中蹊跷自然引起慕汉飞深思。 他是要入心腹的人,自然要好好查一番。但没想到父亲竟然在一年前就取走了他的军籍。 潘畔道:“既然侯爷确定无事,此人应没有问题。至于覆面,恐真是面貌寝陋,不便示人。” 慕汉飞缓缓坐下,他蹙着眉头,脸上依旧带着不解,“倘若此人真是人才,为何如今才参军?父亲对他青睐有加,按他从前的性子应给他一官半职,为何一直放在征鸿手下整整一年?” 潘畔也的确有些想不通。按照忠义侯的性子,他不是因为了给儿子培养心腹便一直不重用,留给汉飞察觉。 但要说是磨炼,却也不像是忠义侯的风格。忠义侯要是想磨炼一个人,他不会把人放在汉飞的帐上不管不问。 潘畔道:“从此次他卸你佩剑来看,他是一个放恣之人。他根本不在乎官职升迁,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想法。如此之人,却一直纵着征鸿的吃食,而一直默默关注将军您。如今想来,恐是为将军而来。” 梦中的慕汉飞心屏了一下,随即狂烈跳动起来。他的记忆虽然混乱,却在此刻无比清晰。 当年的傅夜朝,是为他而来。 但当时的慕汉飞却不信潘畔口中的话。他轻轻嗤笑一声,“阿楚,你别打趣我了。倘若他是为我而来,恐怕是来瞧瞧忠义侯家的公子何德何能得到陛下的青睐得到四品将军的官勋,前来看我热闹的罢了。” 潘畔摇头道:“不要妄自菲薄。” 你很好,真的很好。 只是现在才智受限,资历不够,故英雄气短。 但总有一天,世人会看到你的才能,知道名誉天下的慕小将军便是当年陛下钦赐的四品将军。 慕汉飞摇头道:“算了,不谈这个了。他是何种心思,明日便可窥见。” ※※※※※※※※※※※※※※※※※※※※ 1“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来自曹植《白马篇》 给你们举个爪爪卖个萌。 依旧 云北忠义侯南偏门 慕汉飞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已快到子时三刻,但牧征鸿与傅夜朝却还未到。 潘畔见慕汉飞蹙起眉头,低声道:“将军,我去喊一下他们。” 慕汉飞摇头拒绝,他面上带着不虞,“这是军令,时到军未行就是延误军机。一会儿子时三刻他两人还不到,等着吃军棍吧!”最后一句颇有咬牙切齿之感。 但他话音刚落,牧征鸿与傅夜朝就从旁边树石后走了出来。 当时慕汉飞是背对着两人,他一听脚步声,拔出安怀就朝两人脖颈处刺去。 在一旁以旁观者身份看着过往的慕汉飞心跳停了一瞬,纵然知道傅夜朝没事,但他还是忍不住屏气悸心。 幸傅夜朝眼疾手快,拔出短刃就挡上去。 不出所料,短刃断裂,在这明月下,染着血发着清清寒意。 慕汉飞见傅夜朝手指被短刃断裂划破渗出血迹,瞳孔微震。 刚刚那剑他用了十足的力气,短刃断裂是必然,但剑柄却牢牢在他手中,而虎口也未被震裂,足见眼前之人功力的深厚。 慕汉飞收回了安怀,从怀中掏出一红丝绸递给他,“先包扎一下,等到了北翼林,我再给你寻草药治伤。” 傅夜朝随手把短刃扔掷在地,伸手从慕汉飞手中接过那条红绸,在丝绸掩盖下,抑住那股心潮澎湃,慢慢收紧了手指。 见傅夜朝接过丝帕,慕汉飞看向还有些懵的牧征鸿,眼神中带着谴责,“好好的,玩什么躲猫猫,绡绡都不玩这个。” 牧征鸿:....... 牧征鸿有些委屈。 上次他对何钟突发检测,被何钟记了仇,昨晚在加醋的威胁下,他委屈巴巴同意跟着学屏气以此向慕汉飞证明他的势力。 结果他的烤乳猪刚刚吃了个六分饱,就被何钟狠狠操练一整晚,直到将近子时才在何钟勉强认可下被放走。 两人在这里等候慕汉飞良久,见他不耐烦都拿军机说事,他这才轻扯何钟的衣袍,走出来。 刚刚那一剑,他已经反应过来准备拿驱蹈去挡,谁知身边这人是个变态。,他右手拔出短刃同时用抱着鹤氅的左手挡住他拔剑,这才显得他呆滞....... 慕汉飞训斥完,时辰刚刚到子时三刻。慕汉飞骑上早已牵好的马,见傅夜朝用丝帕捂着手掌,抿了一下唇,伸出手,“你手受伤不便骑马,我带你。” 傅夜朝也不跟慕汉飞客气,握紧他的手,脚尖轻点,护腰起落之间,他已坐在慕汉飞身后,把鹤氅披在慕汉飞肩上,双手十分自然环上他那被护腰勾勒出精瘦弧度的腰。 慕汉飞回头看了傅夜朝一眼,心中倒有些意外。但见傅夜朝坦坦荡荡,倒也未多说。 潘畔见此,眉头蹙起,一股怪异自心底传开,原本清爽的口腔自舌苔蔓延出汹涌的涩意。 他想开口:将军,你未带过人,还是我来带吧。 但他刚张开口,就见慕汉飞轻扬缰绳,低声喊了一声“驾”,那马蹄便飞驰出去,留下连绵不断的马蹄声。 潘畔无声吸了一口凉气。 牧征鸿见慕汉飞远去也蹬上马鞍,正准备追去时,见潘畔在原地蹙着眉头傻楞着,喊了他一声:“阿楚,将军已走远,我们快追上吧。” 潘畔听牧征鸿喊他,三魂七魄才从苦水寒冰中解封出来再次会到他的身体中。“哦,好。” 话音刚落,他骑上马,与牧征鸿一同去追慕汉飞与傅夜朝。 路上,傅夜朝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慕汉飞腹前的玉扣,眼角漾开一弧度,嘴边绽开一抹笑。 寒飞灌喉,他才意识到自己表情失控,手也放得不是地方,连忙把脸正色,收回不受理智控制、肆意妄为的手指。 但他准备把手往下移时,又若无其事把那根已离开他玉扣的的手指再放回去。 指腹间,尽是温润。 温润? 傅夜朝蹙起眉头,再次摩挲一下玉扣。 这玉是上好的暖玉,作为腰扣有驱寒之效。虽是春日,但云北多风寒,慕汉飞便一直佩戴着,从未摘离。 傅夜朝开口道:“将军,此次作战,您只是查勘一下地形,还是想混进去?” 若只是不进寨子远远观察一下,凭借慕汉飞的身手这身行头倒也无妨。倘若深入寨中摸清人数,这身行头是万万不可的。 一股温湿直扑脖颈,慕汉飞从未与人共骑过,一开始虽未有不适,但此时傅夜朝一开口,他的口中的气扑向他的脖颈,这不适就显露出来。 慕汉飞不动声色地缩了一下脖子,这才答道:“混进去,与父亲里应外合。” 傅夜朝听完,手指轻动,慕汉飞腰间的玉扣顿时被他解开,护腰松下来,在傅夜朝手中飘荡。 慕汉飞的护腰被解开,一股惊悚自背脊传遍他的全身,迫使他拉紧缰绳停下来。 慕汉飞回头怒看,“何钟,你搞什么!” 慕汉飞自那时被那小大夫扒掉衣服后,遇到别人碰他衣服就像炸毛的猫。 倒不是像女子被调戏的恼意,而是他没有反抗的余力,就被人制服。 但他刚吼完,没想到傅夜朝不仅没被他吓到,他还胆大泼天地把他护腕接开。 等潘畔与牧征鸿赶到,所见的就是傅夜朝正在给慕汉飞卸甲,而慕汉飞面露惊恐与恼意,却明眼可见他反抗不成、无可奈何。 牧征鸿:!!! 这混账小子,真是不要命了! 潘畔皱起眉,他原本想去制止,但见慕汉飞面露所思,停下了脚步。他骑马缓缓走到慕汉飞与傅夜朝面前,“何钟,你这是做什么?” 何钟此时已经把慕汉飞的护腰、臂褠等与武功与关的东西全部解下来。 见慕汉飞挣扎力度慢慢减弱,又听潘畔问,这才慢条斯理边整理慕汉飞的东西,边回答问题。 “自然是解将军的衣服,否则我们以这一身一到寨子,当真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 慕汉飞自然也是想明白这个问题后才由得傅夜朝对他动手,但这并不意味他没有些想到,他只是习惯这身铠甲装扮,准备临到北翼林再丢,没想到在这半路就被傅夜朝给脱掉。 慕汉飞看了一眼毫不认为欺上肆意的傅夜朝,心道:阿楚看人可真准,此人确是任情肆意。 穿这身的确不合适,但他却未经过他这位将军同意就动手直接卸下他的护腰等,完全不在意身份的压制。 纵然此时听军令,那以后呢,会不会也出现这种不顾军令肆意妄为的行为? 这样的一个人,他能听从自己驱使吗?他能甘心受他驾驭吗? 慕汉飞细细看了一眼眼前不羁的少年,有些怀疑自己让他入帐是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的眉眼渐渐冷了下来,“坐好,我们继续前进。” 旁观的慕汉飞见此场景,微微楞了一下。 原来,两人初见之时,傅夜朝便是恣情放纵。只是后来,他在他面前把所有的性子都收了起来,以致以后的岁月把他记忆中这恣意的少年给抹掉,还可笑地惊讶云京初见亭台掷物放肆的举动。 原来,他没变....... 想到此处,他看向那个肆意含笑的少年,心中充满了酸涩。 纵然意识不清,可是再见你原来的模样与脑海中微微模糊的身影相映,我还是有些高兴,可高兴之余,心如酸泡, 而回忆中的慕汉飞自然没这么多感慨,他给了潘畔一个眼色。 潘畔自然看懂慕汉飞的神色,口中的苦味顿时消散,原本紧握的缰绳的手微微放松,骑着马追了上去。 傅夜朝自然也看懂慕汉飞的表情,他一开始的失态还让傅夜朝微微有些得意,心道:还是原来那个容易害羞的少年啊。 但他没有错过他的将军眉眼渐渐冷了下来,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他。 傅夜朝抿紧了唇,看着慕汉飞一丝不苟的发丝,眼中晦涩不明。 临到北翼林,慕汉飞这才把自己的安排说出。 “今日先探一下四周,把四周的出入口摸清楚。午时三刻,在此地集合。” 牧征鸿问道:“将军,是我们四人单独行动还是两两组队?” 慕汉飞:“两两组队吧。”说完,他看向傅夜朝,“何钟跟我一对。” 潘畔刚想说何钟性格恣放不能跟从将军,就收到慕汉飞的眼色,心中闪过了然,把那话咽了下去。 汉飞他又怎么看不出何钟的恣意,但就是因为看出,这才让何钟跟他一队。何钟的功力如何,这短短两次试探足已证明何钟的武功之深。 倘若他或者征鸿与之组队,怕是压制不了何钟,唯有汉飞,才有驾驭的可能。 潘畔开始解自己的护腕。 牧征鸿楞了一下,明明只是在外围探查,为何还要脱护腕? 征鸿虽然不懂,但征鸿听话,立马学着潘畔,把一些象征性的物件全部脱掉。 而傅夜朝呢,傅夜朝早就准备好常装,抱着手淡淡看向正在脱衣服的两人。 待两人全部整理完,傅夜朝从怀中接过铠甲走到他一来就勘察的地洞,把两人的铠甲护装扔在里面。 随后郑重从怀里掏出一件长青丝绸,盖在上面,随后把慕汉飞的铠甲放在里面,用丝绸包起来。 做好后,傅夜朝朝慕汉飞行礼,“将军。” 慕汉飞点点头,道:“开始行动。” 慕汉飞手握安怀,小心翼翼看向四周,警惕着四周的动作。 这时,他的衣袍被揪了一下,“将军,兑辛位,十五人。” 慕汉飞早已听出四周来人,但不是十五人,而是十六人,至于方位,声音太杂他还未听出。 但他没想到傅夜朝不仅听出人数,声音辩位也甚强。 他点了点头,指着了一下树。傅夜朝抬头看了一眼,拉住慕汉飞,袖袍一甩,无数白光闪过,随即是针如骨肉发出的细微声音。 四周,鸟静,无落。 慕汉飞不动声色地看了傅夜朝一眼,随即拉着他一同上了树枝。 一会儿,那十六人组成的小队便走了过来。 看他们的装扮,应是常规配备的巡逻兵。既是常备,必定是有规律。 见人走远,慕汉飞从树上跳了下去。傅夜朝见此,也跟着飞下来。 慕汉飞往前走了几步,薅了几把草,找了两块干净的石头,把草放在其上,捣烂成汁水,递给傅夜朝,“我听听人说过这种草名三七,治外伤,你先敷上。” 傅夜朝接过草泥,掀开丝帕,把草泥覆盖其上,再用丝帕收拾起来。弄好后,傅夜朝请示道:“将军,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慕汉飞意外地看了傅夜朝一眼。 他能看出何钟有了主意,他原本以为何钟会说出并带有一丝强迫的意味,但他完全没想到他会低下头,恭敬地问他接下来如何。 但惊讶于心不显。 他淡淡答道:“往前再行几里,埋伏探查。” 傅夜朝抱拳喊“是”。 当慕汉飞背过身往前走时,傅夜朝那双狐狸眼中又荡开了笑。 慕汉飞是将军,他最守规。他性子是恣意,但一来军营他就已经做好收性的准备。可他的收性带来的是这一年慕汉飞不知他这个人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他便张扬肆意,有度的肆意。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草泥,哪怕慕汉飞对他有些防备,可他依旧为他摘了治伤的草药。 他无比清晰换作是谁,他的心中人依旧会弯身脏手为之摘取伤药。但这,从不影响他的心酿起甜意。 这么些年过去,他的心中人,依旧如夕,从未改变。 纵然,还是有一点儿酸,但他为他高兴。 ※※※※※※※※※※※※※※※※※※※※ 嘤,我键盘托坏了。 北翼 “你们那边情况如何?”慕汉飞把玩着自己的护腰,看向潘畔与牧征鸿。 潘畔蹲下身,随手从一旁捡了一根细木枝,在地上勾画地图。 他用树枝指着几处,道:“这处是悬崖暗栈,这处是水底小道,这两处虽是暗道,但若撤离,却极易行兵。” 牧征鸿也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在潘畔画出的地形图上圈了几圈,道:“这几处则是明哨,守卫森严,但不易大量行兵。” 慕汉飞点了点头,他瞧了傅夜朝一眼,示意他来讲。傅夜朝拿过牧征鸿手中的树枝,在上面再添加了几笔,“这里是主哨,兵力布置最重,而这几处则是偏哨,兵力相对主哨较弱,但对暗哨却重。且这几处都有巡逻,两一三换岗。” 听傅夜朝说完,慕汉飞直起身,看向傅夜朝道:“我想你有了主意,说说看。” 傅夜朝也毫不谦让,直接道:“赵戈自投靠北翼林强盗以来,一直位居三把手,但北翼林二把手饮药而死,所以居领头位置的只有他们的大当家勒伺与所谓三当家赵戈。现在勒伺已经老了,不出几年便病死把大当家之位传人。”傅夜朝定定看向另外三人,“而勒伺有一孙子勒背,他与赵戈不合。” 慕汉飞听到此处,抬眼看了一下傅夜朝,眼中带着一丝惊讶。 北翼当家人的情况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探清楚,但没想到何钟竟然也提前打探清楚,并且比他要详细很多。 慕汉飞:“如何个不合法儿?” 傅夜朝狐狸眼轻挑,嘴角带着微微讽刺,“赵戈背后有巨大的党朋,他一去北翼自然把这巨大的资源带给勒伺。勒伺以及北翼山贼一伙得到利益,自然看重赵戈,而原本的猛将勒鬼自然被排挤在外,最后抑郁而亡,只剩下个十几岁只懂玩乐的勒背。” 北翼山贼首领一直是按照几把手顺着当,颇有游牧强者为王的传统。 赵戈一去北翼就着急让勒伺看到自己的价值,并未在意他的得宠意味着别人的失宠,一直积极对北翼建设殚精竭力,让北翼的军事实力日益增强,可正是他的积极,反而让勒鬼更加失宠。 勒鬼看不清局势,为了眼前的宠爱而抑郁致死,死前恨着这个夺走自己宠爱的赵戈,并不断在自己儿子面前说着赵戈的坏话,加深勒背对赵戈的恨意。 等赵戈意识到勒鬼等人对他的恨意时,却为时已晚,勒背对他的恨意已扎根在他的心底。 傅夜朝:“不过赵戈精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勒背喜欢他姨母的女儿,而这个女人却被勒伺赐给了赵戈。” 勒背虽然拥有着纨绔子弟的所有恶习,但却还保留着一个用情至深的心。 他喜欢了他表妹多年,本想待表妹大一些就禀明勒伺让他赐婚,却没想到半路上让赵戈给截了胡。 傅夜朝:“少年时代,在不缺权利的情况下,爱情大过于天。没有什么比表妹被抢更刺激勒背。” 而赵戈再次犯蠢。 在他明知勒背喜欢他表妹的情况下,却接受了勒伺的赏赐。没错,赵戈需要这个女人加强勒伺对他的信任,在慕佥强兵压境下,他实在是太需要迎娶这个女人。 而且这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哪里比得上这滔天的权力。 他信勒背最终会抛弃这个女人,沉浸在别的温柔乡中。 可勒背没有。 赵戈抢走理应按血缘继承的当家之位,让亲不如外。 行,这些权力他可以不在意,只要保证他吃好喝好有钱玩女人尽情玩赌就行。 但,赵戈却又抢走了他这辈子挚爱的表妹。那下一步,他是不是要夺走自己的命。 于是,勒背在赵戈与表妹成亲当晚发动了兵变。 勒背带着大量兵马破开赵府前去抢亲,据说他手中的短刃刺透赵戈的胸膛,鲜血染遍赵府每个角落。 幸好他表妹甩了他一巴掌,引起两人的对峙,这才给赵府机会去勒伺那里通风报信。 赵戈带给北翼的利益明显可见,利益面前,亲情又算什么,反正儿子可以再生,要这么一个没用的孙子作甚,于是勒伺收到消息后立马带领人马捉了勒背。 按理,勒背应要处死。 但赵戈再次求了情。 勒伺自认为身体强健,但实际上也在慢慢朝夕阳靠拢。多年征战,他的子孙大多战死,唯一的血脉便是勒背。 赵戈首先为了北翼的安稳,想把这道保护罩牢牢打严,其次自以为勒伺表面一脸杀意实则也希望勒背活着,他再次做出失误的举动: ——请求勒伺饶勒背一命,并赐予美女若干,封为北翼三当家。 他始终只是把北翼当作保护罩,并未想鸠占鹊巢、拥兵自保,并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始终认为勒背只是个小孩,不把他当政敌看,而是自诩为老人,看着这个小孩慢慢成长。 但,勒背是狼,他可以接受父亲给予的权力与地位,但他不能接受赵戈类似施舍的三当家,而表妹给他的那一巴掌不仅打在他的脸上,更是打在他的心上。 赵戈在他的心中,可是政敌加情敌。 但经过此次兵变,再加上慕佥对北翼的施压,勒背忍了下来。但忍归忍,勒背是狼不是狐狸,狐狸讲求利益最大化,以致最后可以报仇即可,而狼则是一直盯着伺机咬断猎物的喉咙。 傅夜朝用树枝把这整个北翼山寨整体画了一个圈,划出一个箭头表示袭击在,最后把树枝插在山寨中央,“我的计谋就是从勒背入手,内部瓦解北翼贼寨,抚之以外部攻击,彻底消灭。” 慕汉飞蜷起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护腰上的玉扣,“想法不错。” 潘畔轻轻蹙起眉头,“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攻打北翼林只是最近的事情,他是如何得知这么多消息? 潘畔忽想起牧征鸿曾说侯爷邀过何钟入帐商讨过的事情。 难道侯爷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知了他....... 傅夜朝站起身,拍了一下手掌,从然道:“北翼是云国与霄国之间的祸端,自来云北那一刻,我便一直观察着北翼。” 他知慕汉飞的抱负,他也知慕汉飞的艰难,故踏入云北那刻,他就在寻找可立功的机会。北翼多患,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集中到北翼身上。 但北翼毕竟盘根云北多年,不能轻而易举。但慕汉飞已经打算长守云北,那北翼这个毒瘤无论如何都得清除。 故,他一直关注着北翼的行踪。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从山上溜下来购菜的北翼山贼。 北翼固为山贼,也多行抢掳之事,但自赵戈来后,便约束贼人停止这些行为,专注练军,甚至战火延绵时出兵护住边境的百姓。 他们出手自然不是不忍见生灵涂炭,而是保住粮食。 两国边境百姓一走,便是两国军队把控田地。不是不能抢,但利小损失大,得不偿失。故,他们要留住百姓以供吃食。 这买粮食自然不是山贼派士兵明目张胆来买,否则这不正给两方军队歼灭他们的理由。于是便派士兵装作贵府小厮出来购置。 这世上从来不缺嘴碎的人。 寨子里的事情不能在寨子里讨论,只能憋着,但到了外面,又没人跟着,自然要一吐为快。 这一吐为快自然不能把寨子信息暴露出去,但他们又不缺乏想象力,人名地名一改,改头一换面,便变成另一个故事。可换汤不换药,内核仍在。 像傅夜朝这种心思缜密的,一听自然把人物对上号,从而摸清北翼山寨部分情况。 至于勒背等人的性格,只要从之平常行为上便能很快判断而出,他的心中所想一清二楚。 牧征鸿听完,朝他比了个赞。 而回忆起整个故事的慕汉飞,看到少年傲倨的笑,心却被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傅夜朝嫌弃勒背幼稚的情感,可他又何尝不幼稚。他堂堂丞相之子,为了他,跑到这寒风砭骨的云北,陪着他,望着他,把张扬的性子全部收敛起来。 傅夜朝这个人总是这样。他什么都记得,却独独不告诉他那些他已经忘记的事情,只是自己记着。 把他想要做的,都记着,一步一步为他考虑,一步一步为他实现。 但这些好,却不告诉他。 傅夜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呢....... 而回忆中的慕汉飞只是赞许,并未多想。 慕汉飞开口道:“消息为真,我们自然可以利用勒背与赵戈之间的矛盾里应外合。”他伸出手指,轻轻抚着安怀的剑柄,“可问题来了,我们要如何混进北翼山寨传递消息,并成功理应外合呢?” 傅夜朝听言转身朝慕汉飞望去,他嘴角凝起一股笑意,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慕汉飞,“想必将军应该是有主意了。领兵作战我必定不如将军,接下来如何,自然要听从将军安排。” 慕汉飞手指一动,玉扣被慕汉飞从护腰上扣下收到手中。傅夜朝一见他的动作,心中闪过了然,低头不语,静静听从慕汉飞安排。 潘畔怔了一下,明白了慕汉飞这是准备采取傅夜朝的办法。 慕汉飞吩咐道:“阿楚的记忆上佳,你和征鸿负责把我们查勘的要点交给父亲,嘱咐父亲,只留水底暗道,其他全部堵死,大军自正门进攻,来个出其不意。” 慕汉飞转头看了一眼眸中映着他身影的傅夜朝,“何钟跟我一队,我们两个苦肉计混进北翼山寨,玩一手离间计。” 潘畔眼含复杂地看了一眼傅夜朝,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带潘畔与牧征鸿回去复命,慕汉飞拔出安怀交给傅夜朝,“何钟,在我身上留上几道伤。” 慕汉飞递安怀时,心中做好傅夜朝行刺的准备。 没错,哪怕到现在,他一直怀疑着何钟,试探从未停止。 旁看的慕汉飞见自己递给傅夜朝安怀,瞬间攥紧了手,他跑过去想打落安怀,但却被箍住原地,无法行动。 傅夜朝怔一下,他咬紧唇,接过安怀。 慕汉飞怒喊道:“暮生,不要!!!” 只见傅夜朝手腕轻动,安怀银光在树荫下闪了几下,他的胳膊背部落下深痕。 慕汉飞瞳孔震动,他立马从傅夜朝手中抢过安怀,扶住他,拔高声音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让你伤我嘛!” 傅夜朝自打武成哪里受过这种伤,血液自伤口喷涌而出,他的脸唰地一下也变了白,踉跄了几下,幸好被慕汉飞扶住,这才站稳。 傅夜朝轻轻抓住慕汉飞的衣袖,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将军,你怎么能让我伤你啊。” 汉飞,我怎么能伤你啊....... 慕汉飞心颤了一下,望着他衣服上不断染深的涟漪,默默不能语。 此刻,他有十分自愧之感。何钟对他,眼中一直包含着浓烈的感情,深浸其中的敬仰与信任做不了假。而他,却一直怀疑何钟,委实惭愧。 其实,他早知何钟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否则初见他能卸下他的安怀,他也能拔出安怀刺向他。就算没有那次,凭借那出神入化的针法,他一人也不一定敌过。 傅夜朝见慕汉飞脸上露出自责,连忙道:“将军,您如此小心,何钟是真的高兴。” 他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梦到他的将军轻信别人,被一剑贯心,死不瞑目。每每梦到那剑即将刺入他的将军,他就会从梦魇中惊醒,带着冷却的虚汗,睁着眼度过难捱的寒夜。 明明知道他的将军年幼资历不够尚未入仕,可他,就是怕。 暗卫,便是从那一场又一场的梦魇之后开始培养,直到他连暗卫也放心不下,追到这云北来。 所以,哪怕他对自己充满了不信任与提防,但他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微微松一口气,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将军因心软与责任轻信他人,而被他人一剑贯心! 他,真的,很开心。 而旁观者的慕汉飞,咬紧牙,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他看着傅夜朝那明显因他的小心而露出的笑容,看着他满身血痕,想起了当初傅夜朝的话。 “慕汉飞,你以为我只是因你容貌而接近你,那是不是太浅了!” 梦中无法哭泣,但慕汉飞却明显感觉到大如玉珠的泪在他脸庞,不断滑落。 的确,暮生,我太浅薄了。 讨理 勒伺坐在高椅上,手中把玩着核桃,听着勒背给他朗读悔过表,边听边摇头晃脑,明明大字不识一个,却营造出读书人气派。 【孙儿应以大局为重,备粮马,练壮兵,与先生一同光大我北翼........】 勒背正面上表情丰富暗里阴着一张脸读着所谓的悔过表时,一个小兵突然来报。 “大当家!” 勒伺把核桃拍在桌子上,挑出果仁,点着腿,豪横的眉眼往小兵身上撇去,“什么事,大呼小叫,真丢咱山寨的脸。” 小兵汗如雨下,脸上也是无奈的表情,勒背收起他那悔过表,也看向这个小兵。 小兵:“回大当家,巡逻的小的们捉住两个毛头小子。” 勒伺大怒:“你们二当家不是说好了擅闯山寨的死嘛,你们咋还来通知俺。” 小兵哂笑道:“大当家,小的们自然知道擅闯山寨的死。”话还未说完,小兵脸上扭曲一下,明显有些抽搐,“那两人说自己是来向咱山寨要道理的,不算是擅闯。” 这下轮到勒伺目瞪口呆,许是过于震惊,他把脚放下直接站起来,吹胡子瞪眼:“来讨理的?!” 他们北翼山寨也算是威震云北啊,四周百姓谁不见到他们落荒而逃,宛如见地狱恶鬼索命,别说他们无理,就算理亏也没人敢拿命来讨! 如今却有黄口小儿来他们北翼山寨来讨理,当真认为他们护云北边境就成了被礼仪束缚任听差遣的官府了嘛! 勒背怒喝道:“把刀给俺拿来!” 勒背连忙站出来,抱拳请示道:“大当家,这种小事就不劳烦您出面了。孙儿身为北翼山寨三当家,竟未为山寨做出任何贡献,自此就交给孙儿处理吧。” 勒背虽然也算个草包,但他毕竟读过书,脑子比勒伺要灵活一些,立马意识到此处有些不对劲。 而且他有预感,这两人可能就是他杀掉赵戈的斧头。为此,他绝对不能让勒伺亲自来解决这两个人。 勒背终究是勒伺的孙子,每次见到勒背他总会想起他那骁勇善战的儿子,每次想起,他的心还是有些疼的。 看在勒鬼的面子上,他对这个孙子多少还是念着旧情,再加上这些天勒背俯身听话如同他的提线木偶。 这让勒伺心中对勒背还算满意。 勒伺缓缓坐下,他拿起桌子上的果仁放在嘴里,原本充满杀意的眼此时变得柔和起来,“行吧,这件事你去处理,办的漂亮一些。” 勒背内心发着冷笑,但面上却恭敬地朝勒伺行礼,“是,大当家。” 礼毕,勒背转身朝大厅走去,前来汇报的小兵匆匆朝勒伺行礼,连忙跟上勒背。 勒背冷着一张脸,看向手下,“怎么回事?” 小兵连忙道:“回当家的,这两人是富家子弟,说自己被打了劫,而这云北四周只有咱们山寨,就怀疑是咱们做得,就来讨理。” 勒背蹙起眉头,“是咱们兄弟做得吗?” 赵戈虽明令禁止山寨的人下山去打劫百姓,但兄弟们总有几个手头紧的时候,于是会偷偷下山打劫几个富商。 此事他也算见怪不怪,但不知为何,这两人前来讨理给了他一个想头,但具体是什么,他的脑子里还没完全显现出来。 小兵回道:“我去查过,最近因为明令禁止,再加上一个兄弟偷偷下山被逮住杀掉后,兄弟们没有一个敢下山的。但那两人又言之凿凿,在山下破口大骂,小的们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气,只好把他们两个带上山,交给当家的处置。” 一股怪异自勒背的心底蔓延开来,但他对赵戈的恨与他本身被酒|色灌满的草包脑子想不了太多,只能硬压下那股怪异。 勒背道:“去看看什么情况。” 还未到大堂,就听一道亮声在道:“你们是山匪我们就不能跟你们讨理吗?不是你们自己说不会打劫吗,那我身上的伤是狗狼咬的吗?要是山里的狼狗咬的,这个亏我们自然咽下去,我们也不找你们讲理,但你们是吗?” “不是吧,你们是人,是人就得认理,对你们山匪来讲,这理就是你们的义气,你们不是讲义气吗,只要你们不讲义气,我们两个立马就走。” 勒背还未从敞亮的声音中回过神,人已到厅堂。一见傅夜朝捂着一张脸身上挂满了彩,发着春的魂魄一下归身,胃部隐隐作恶。 慕汉飞扶着傅夜朝见他不吐脏字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心中莫名感到一股好笑,好笑之余也暗暗佩服他的逻辑。 这北翼山寨一开始建寨都是强盗所建,建完后因内部混战,差点儿被官府灭掉。为了内部安稳,当时北翼的大当家便制定他们遵守的规则。 他们是强盗,又是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不会玩官府那套礼义廉耻,他们玩的就是义气。有了一个义字,再加杂着利字,云翼渐渐强大起来,到赵戈来此,更是大大强化那个义。 而傅夜朝就拿这个义来攻击他们。他们的确大字不识,也没什么礼义廉耻,但云翼上下可都知一个义字,若是有个愣头青真想杀他们,自然也有人拦下来。 毕竟他们是来要义的,倘若不认这个义字,那首先崩裂的不是他们的尸身,而是这些山贼的内心。 只是........ 慕汉飞抬头看向傅夜朝,见他一脸的跋扈,内心还是有些暗惊的。 他知道他恣意,但恣意跟跋扈还是有些差别的。没想到,他能把这两种气质辨别开来,并把跋扈演绎得如此传神。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说他不适合这个角色,如今看来的确不适合,他是真的不会在一群人面前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不光年少的慕汉飞心惊好奇,长大后的慕汉飞也暗暗新奇地瞧着这一幕。 现在在记忆中回看往事,总是以旁观者身份去看。现在重忆这一幕,慕汉飞不光新奇,内心中甚至还升起一股异诡。 不知为什么,他见此面,想起当年军中一士兵被欺,他的母老虎妻子拉着他去讨要道理的场景。 明明两人只是演戏,明明这两者的性质不同,可他就是觉得傅夜朝很像那护夫的妻子,她不在乎丢不丢脸,只是不想让她的丈夫吃亏。 当真,怪异得很。 但这股怪异很快被到来的勒背打破。 勒背轻咳一声,迈了进来,看向傅夜朝,道:“你们来讨什么理?” 傅夜朝没好气地把手中的护腰扔给勒背,而勒背被砸,在旁的山贼全部抽出刀指向两人。 勒背看了一眼那护腰,便知他为什么把护腰扔给他。勒背摆了摆手,示意四周的人把刀收回去,他提着那护腰看向傅夜朝,“上面原本是暖玉玉扣吧。” 他曾见过这种护腰。 他勒背是纨绔子弟,他不懂这护腰为何备受军营众将追逐,但他知道这护腰的玉扣是上好的暖玉,价值连城。 傅夜朝白了他一眼,“可真识货呢。” 此话充满默认贼夸贼物之感。 傅夜朝与慕汉飞的目的是为了让赵戈与勒背狗咬狗,此时必须让勒背跟着他的思路走。 傅夜朝趁勒背还未开口,快步向前把收鞘的刀拔出来,撸起自己的袖子,用刀拍着用药汁浇绿的伤口,怒声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刀跟这伤一模一样,你们还认识那上好的暖玉,不是你们是谁!” 慕汉飞曾观察过云翼山寨的刀,那刀倘若要在人身上留下痕迹就跟安怀留下的伤口类似,不同地是安怀切割的伤口更完整,伤口更深。 这也是一开始慕汉飞为什么要让傅夜朝用安怀伤他的原因。 但勒背对酒|色着迷,他能辨认好酒,但却对刀剑一窍不通,山寨上也未有人有那个脑子让专门研究刀剑的人来验伤。 就算有,他们也不会给这个机会。 傅夜朝放下衣袖,朝勒背走去,伸手道:“这暖玉价值连城,卖掉再建一个云翼山寨就是小菜一碟。但这是供给霄国龙骑将军的,你们不想被灭寨就乖乖把这玉扣交出来。” 再建一个云翼山寨! 勒背终不负傅夜朝所期,成功抓住重点。他脑光一闪,心中有了主意。 勒背握紧护腰,抬手示意一旁的人把人给押起来,“把他们给我关到私牢,别让二当家找到。” 傅夜朝故作惊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还讲不讲义气了,你们不要你们立身之本了!” 后面两句话看似是在批勒背,可实际上却是提点勒背——你知道从哪个方向进攻了吧。 而勒背一听此话,内心豁然开朗。他拿着护腰,对手下吩咐了几句,待手下离去,勒背露出阴险的笑。 赵戈,你给老子等死吧! 笑完,他提着护腰去了勒伺房间。 勒伺正摇着腿吃着美女刨好的葡萄,一见勒背推门而入,悠闲道:“解决完了。” 勒背面露难色,瞅了周围的人一眼,眼中露出凄惨之情,默默不敢语。 勒伺成功接受到勒背的暗示,他推开喂葡萄的纤细美手,挥手让他们退下。 待所有人一出房间,勒背不给勒伺开口的机会,两眼汪汪直接跪在地上,爬到勒伺的腿边,抱着他的腿,哭泣道:“祖父,祖父,求您看在我那早死父亲的面上,求您救救孙儿吧!” 勒伺原本见他掉了眼泪心中无比的鄙夷烦闷,正想一脚踢开勒背时,听他提起勒鬼,心中软了一下,再听勒背哭求勒伺救他,心中又软又惊。 他连忙扶起哗哗掉泪的勒背,急问道:“好孙儿,这是怎么了?” 勒背不说缘由,只是一个劲儿地紧揪着勒伺的衣服,掉着眼泪。 勒伺越看越心头疼,放轻他那粗狂的声音,道:“乖孙,告诉祖父发生什么了,祖父一定为你出头。” 勒背在勒伺好生安慰下,这才抽噎道:“祖父,求您救救我,二当家,二当家他要杀我,他要报仇!” 勒伺一听勒背提起赵戈,原本因有人不顾他的脸面要害勒背的怒火顿时消了下去,他面露狐疑地看向眼前哭得像从水中捞出的勒背,道:“二当家,二当家为何要害你?” 勒背听言,心中暗笑。纵使他一开始撒的火熄了,但却留下更烈的火种。而且,他的猜测没错,他的这位祖父虽然用赵戈,但也怀疑赵戈。 勒背连忙吹风道:“祖父,祖父此事幸好是孙儿前来审这案件啊,否则祖父你被欺瞒得好苦啊!” 勒伺大惊,连忙问道:“你这话怎么说啊?” 谁欺瞒他,赵戈? 勒背见神色变换频繁的勒伺,心中勾起一抹阴笑。 他这位祖父啊,年轻时差点被当时的大当家给废掉,而且当初他差点被废的缘由就是被他身边的人给偷报的。 自此他杀父上位,人也变得猜专。 当初他差点把自己杀掉,也是因为他起兵攻赵戈犯了他的大忌。如今,他就用这心口难以疗愈的伤口,让赵戈丧命! 勒背连忙哭喊道:“祖父您是知道的,孙儿,孙儿差点抢了赵戈的妻子。中原人有句古话——夺妻之仇不共戴天。祖父,你说孙儿不仅差点夺走表妹,还伤了他,您说这赵戈怎么就轻而易举放过孙儿呢!” 勒伺听出勒背的话外之意。 他勒背不仅当众抢他赵戈的妻子让他丢了十足的脸面,还差点让他命丧黄泉,是个有血性的人都不会放过他。 可赵戈不仅轻而易举放过他,还在您的面前好声好气地为他求情,还升他为三当家。这怎么这么怪异呢? 赵戈也是中原的将军,且还是文人,哪里缺地了血性。可他如今却摒弃尊严绕过他一命,这不是没有血性,这叫憋着坏。 他一定别有目的! 勒伺心中一惊,但他面上不显,而是劝道:“二当家是为大局,这才绕你一命。你不要多想。现在慕佥对他虎视眈眈的,他是绝对不会内斗的。你不要受那两个小人的蛊惑。” 勒背继续浇油吹风。 他大哭道:“那两个人哪里有那个脑子来蛊惑孙儿啊,那两个愣头青就是来讨理的。他们丢了能建第二个云逸山寨的暖玉,那是贡献给霄国将军信高的。那两人身上有伤,而伤口正是咱们山寨的刀所致。” 勒伺也成功捕捉到第二个云翼山寨的点,他的眉头不可遏制地跳了一下,心中的怀疑生了根发了芽。 勒伺定了定神,宽声安慰道:“但说不定是慕佥的攻寨之计呢,孙儿不要中计伤了二当家的情谊啊。” 勒伺话虽这么说,但勒背知道,他已经怀疑赵戈了。 勒背:“祖父,您也知道慕佥。慕佥自从来了云北,云北官府那种颓靡放纵的风气一去不回。而且他为官清廉,就那忠义侯府都是改得破房子。你说这么一个人,哪里有钱去得到那价值连城的暖玉。若是云北皇帝小儿的赏赐,那名满天下慕佥怎么被赏赐到油水少得可怜的云北来呢!” 所以,你不用怀疑这是慕佥的计谋。他要是有那个钱,不早就招兵买马攻下山寨,而不是一直在整饬官吏,从别人吃剩下的油水中刮出点膏充作军饷。 勒背继续道:“祖父,当初赵戈替孙儿求情时,就说慕佥想要杀他,所以为了他自己的命,也为了山寨,才求您放过我。” “可祖父您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慕佥要杀他,而我们山寨终究不是他自己的山寨,他时刻在怀疑我们不会不会抛弃他,这才命令禁止我们打劫而暗暗吩咐他的手下去打劫积累财富,以此再建真正掌握在他自己手中的云翼山寨。” “而这次供奉的暖玉,既可以让之有钱再建云翼山寨,也能给我们的云翼山寨一个灭寨的借口。” 信高的暖玉被抢,这就为霄国发兵云翼有了借口,而云国也因为赵戈的原因必定不会出手相救,相反可能与霄国联盟一同灭了云翼山寨。 到时战火连绵,遭殃得是他们勒家,而坐收获利的是他赵戈。 霄国发兵只是为了抢回被云翼山寨劫下的暖玉,但他并不想杀掉赵戈。 若这时赵戈令立山头,凭借他云翼二当家的名声以及他背后那巨大的利益网,云翼众人必定归附他,而霄国不愿失去与云国这个缓冲带,也必定出兵不让云国弄死赵戈。 那时,得利最多的是他赵戈啊!而他们勒家,而您勒伺呢,只会成为刀下鬼去下黄泉。 ........ 赤子之心 被关进暗牢里的慕汉飞撕下自己的里衫,给在被拖拽时伤口撕裂的傅夜朝上药。 安怀不愧为宝剑,疼得傅夜朝狠狠皱起脸。 慕汉飞为了转移傅夜朝的注意力,开始跟他聊天,“这次计划你怎么没有异议。” 说实话,他有些惊讶。眼前这个人不仅看透他的谋划,还执行得十分完美。但这样一个人,竟然没有一点儿异议,很不可置信。 傅夜朝嘶了一声,答道:“将军,我觉得这一计很适合当今的情况。” 勒背的确是蠢,但蠢并不意味着他不坏。这人一坏起来,看似蠢的办法,往往是最要人命的。 勒背比谁都了解他的祖父,他知道从哪处下手可以要了赵戈的命,最能给他致命一击。 而赵戈也有些可悲。 他虽然是个叛徒,但自入云翼山寨以来,却也算是忠心耿耿,是躲命但也是为了云翼山寨鞠躬尽瘁。 否则凭他的性子,勒背早就死在他的刀下。 可惜,顾大局的玩不过只计较眼前恩恩怨怨的。 这才给了他们趁虚而入的机会,设计他们狗咬狗。 但此计他不像慕汉飞这般直接在脑海中定型,当时他可是犹豫再三。 当初他查出这些情况,各种计谋也脑海中过了千万遍,也曾想过这一计。 但此计却是在脑海中推演过几万遍,细细把所有得失都计较了一遍,这才确定下来。 这时傅夜朝也不得不佩服慕汉飞,在对战方面他终究是比不上慕汉飞,没有他果断也没有他贴切。 慕汉飞给傅夜朝上好药,用撕成的布条给他缠起来,“但勒伺不信勒背,我们这一计算是白费功夫。” 傅夜朝摇摇头,面上露出讽刺,“将军,您太看得起勒伺了。纵容有疑将不用的说法,但是世界上没有几个可以做到用者不疑。” 勒背看似重用赵戈,但随着赵戈在云翼山寨中的地位越来越重,直至威胁到他的地位时,他就开始忌惮赵戈。 那时赵戈功劳有多大,他心中对赵戈的忌惮就有多大,甚至倍重。 古往今来,功高震主你厚我薄,一件件一桩桩在史书与尘间不断被验证。 衷心算什么,那哪里可以比得上手中切实可得的权力。 明主名臣尚且如此,更何况生性多疑的勒伺。勒伺的当家之位就是在被背弃后的厮杀中夺来的。 这样的一位主,怎么可能对赵戈一点儿提防都没有。 勒伺赐婚,当真只是看赵戈孤家寡人形影单只可怜吗?那云翼山寨所有位高权重的人几乎都被勒伺赐过婚当真只是偶然? 那自然未必。 这是勒伺御下之策。 别看勒伺大字不识一个,只懂得打打杀杀,但他不傻,他知道怎样把人给笼络起来。 他没有过命之交,但可以有姻亲之丝。只要有姻亲关系在这里牵着,他就对手下的人微微放心。毕竟在云翼山寨混得就是人情。 正是因为这个,赵戈才冒着得罪勒背的风险,答应了勒伺的赐婚,让勒伺赏得女人监视着他,如此好让勒伺放心让他可以得权放手大干。 傅夜朝转头看向慕汉飞,狐狸眼微微挑起,“将军,只要勒背的风吹到位,就不怕勒伺的火烧不到赵戈身上。” 纵使勒伺也怀疑勒背话中的真假,但他也一定会卸掉赵戈手中的权力。 话音刚落,傅夜朝的耳尖一动,他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 傅夜朝抬眼看向慕汉飞,两人对视了一眼,胸腔微吊的那颗心放回原处。 慕汉飞站起身,拿出藏在怀中的铁丝,撬开了铁锁。傅夜朝连忙穿好衣服,跟着慕汉飞走向暗牢外面。 一到外面,两人立马打晕在外伫守到守卫,换上衣服后,揪住一人,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往主寨上跑。” 那人面露苦色,道:“听说二当家好像要自立为王,大当家发了一大通脾气。现在把二当家抓了起来,叫上咱们去审问呢。咱们快去吧,别去晚了被当成二当家的同伙。”说着,挣脱慕汉飞的手,急急忙忙往山寨上赶。 慕汉飞见四周的人走远,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信号弹放掉,看了傅夜朝一眼,两人便往主寨上赶。 一到主寨,他们就听到一人在喊冤枉。 两人对视一眼,遮住脸,从人后挤到人前,去见见这个联系云霄两国内奸、曾搅起风云的人物。 赵戈长相英俊,一双漆点睛炯炯有神。只从相貌来看,绝对是凶恶之人。 两个青年人冷眼看着面前被捆的人,心中涌出即将成功的喜悦。 但已长大的慕汉飞却为年轻时的自己与傅夜朝捏了一把冷汗。年少只知赵戈是叛徒,只有除之而后快的恨意与保家卫国的豪情,却没有想到他来云翼究竟是何目的。 纵然知道赵戈成功被他们两个活捉,但现在回想他跟随父亲在山寨中搜出的巨额刀剑以及与云国军队毫无二致、庞大的训兵场,还是有一股后惊。 赵戈是与勒伺合作,把云翼山寨中的人训练成可上战场的士兵来交付给赵戈幕后之人,也就是如今他和暮生查出的第三方势力。 就算勒伺一下被毫不知情的勒背带偏,只要赵戈暗暗把合作一提,勒伺被背叛的怒火就可能消散很多,失去的理智也会回身,从而明白这是云国的设计。 但上天终究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勒伺根本没有给赵戈解释的机会,他气势汹汹从旁揪起一个兵,脸上的刀疤扭曲,“你,究竟是谁的人!” 这道恶声宛如鬼神的阴爪,扑向被捉的人的魂魄。被衣领紧勒脖子的小兵,憋红了脸,无声喘了几口气,颤颤巍巍道:“大当家,大当家的,小的,小的是您的人。” 这话还算符合勒伺的心意,他满意得松开紧箍那人衣领的手,把他甩到地上。 其实就是勒伺不把人甩在地上,那人长时间因被抑制住呼吸,其下肢发软得很,一旦衣领被松,也会瘫坐在地上。 但纵使四肢瘫软得很,那人一被甩在地上,也连忙爬出前围退到圈后。 赵戈睁大眼睛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嘴唇发白,牙齿因颤抖发出咯咯地砰撞声。 想必他心中也清楚,勒伺对他忌惮深久,且一旦发出怒来就不管不顾。他的命,很容易丧在这个对他积疑良久、怫怒易燃的人手中。 丧命的恐惧如果铁制的网,紧紧箍住他的心,勒住他的喉咙,不敢说话。 就在勒伺转身准备审问赵戈时,一个小兵捂住他的帽子慌慌张张跌了进来,只听他颤着引到:“大,大当家!慕慕家军攻寨了,我们,我们前寨已经失守了!” 勒伺勃然变色,对着一周神色惶畏的手下怒吼道:“还楞在这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去防卫!” 众人被吼了一耳朵,这才拿起自己的武器连忙向前御敌。 勒背见状有些不甘心,但大敌当前,自然没有比保护山寨更重要的事。 但正如傅夜朝所想,勒背是个只顾眼前的人,哪怕他知当务之急是应敌,但他也不想错过杀掉赵戈的机会。 勒背向前请示道:“祖父,那赵戈怎么办,要不先押下去?” 勒伺现在的心思都在慕家军身上,他根本顾不上赵戈,更难以从勒背的神态中窥察出他对赵戈包裹的祸心。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右手不住扶住腰间的刀,“这事随你处置。”说完,急匆匆向前,去察看并指挥战况。 勒背内心因谋算成功而窃喜,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恭敬行礼,“是。” 他往旁瞅了一眼,示意让手下把赵戈押下去。 慕汉飞与傅夜朝见状,对视一眼,点点头,表面顺着人流退了下去,实则跟上勒背的手下,伺机劫走赵戈。 赵戈此时也回了神,他的脸扭曲了一下,对勒背大喊:“现在外敌入侵,大局为重,这不是我们私人恩怨的时候,你......” 他还未说完,就被勒背狠狠掴了上去。赵戈没有防备,他的嘴角被掌掴出血。 勒背阴惨惨笑着:“这就是咱们解决恩怨的时。你说我好不容易才逮住你,你觉得这个时候我会放过你吗?大局?大局有我祖父就行,还缺你。” 他拍了一下手,抹去掌心上的血迹,讽刺道:“再说,如今的局面是谁造成的?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是真有大局意识,当初何苦叛国逃到我们山寨来呢?” 勒背这番话说得赵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没错,他赵戈倘若真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当年古生失败后,他就应该顾全云国的民生大局,自刎谢罪。 而不是像条苟延残喘的狗,慌张得逃到恶名昭彰的云翼山寨,在这助纣为虐,欺压百姓! 勒背见他白着脸低头不语,勾起嘴角,拔出一旁手下的刀,“赵戈,去死吧!” 话音刚落,他的刀就朝着赵戈的脖颈砍去。 赵戈闭上眼,内心凄然。 或许这就是他背叛云国的命吧。这个结局,也算是他应得的。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也并未有鲜血喷涌而出。 赵戈紧闭着眼,只听一道脆音,刀发出几道铮声,还未等他睁眼,自己的后领就被人揪起,扑面而来的便是这山中的寒风。 慕汉飞提着赵戈往前赶,而傅夜朝拿着他顺来的刀,在前方开路。 当上的血被风吹落,滴在赵戈的脸上,把他冰了多年疑惑了多年的心轰然割开。 他缓缓睁开了眼,转头瞥向慕汉飞与傅夜朝,眼中失去的神色慢慢归了回来。 慕佥的营帐离云翼山寨很近,不一会儿两人便赶到营帐前。 慕汉飞把赵戈提到慕佥面前,跪下行礼道:“将军,属下不辱使命,成功捉获云国叛徒赵戈,特此前来回复将军!” 傅夜朝也紧跟着跪下,朝慕佥行礼。 赵戈睁开眼,看向这位让他前主子在会稽百姓面前自裁的人,看向把他逼得像条丧家犬般的人,看向这位正值英年而面皮却已然显老的人,一腔话全部泯然在口中,只能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人,攥紧了手。 慕佥淡淡看了一眼赵戈,随后便收回了目光,放到了自己儿子与侄儿的面前。他把两人扶起,面带欣慰,“好孩子,好孩子。” 他看了一眼傅夜朝身上的手,眉宇间带着心疼。 夜朝这个孩子他是知道,自他出生,固明便把他捧在手心里疼,把这个孩子教的极好,也但让这个孩子变得恣意矜傲,做什么都由得性子来,一丁点儿苦都没吃过。 可是,这个孩子却为了汉飞弃文从武,为了他抛弃了那美景环绕的京城来到这寒风萧瑟的云北,更是遍体鳞伤,时刻具有性命之忧。 慕佥从怀中掏出两瓶药交给慕汉飞,“飞儿,你和何钟出去吧。记着,帮他上药。” 慕汉飞点了点头,直身站起,拉起傅夜朝退了出去。 夕阳下乱红溪旁 慕汉飞再次撕去里衫,那里衫被他撕得成了碎条,露出大片的肌肤。傅夜朝垂下眼,不好意思别开眼。 慕汉飞把布条揉成一团,浸头水,拧了个半干,把傅夜朝背脊上的血与药汁擦净。 慕汉飞这一擦,那伤口再次崩裂,从那发黑发红的痂中淌出鲜血。 傅夜朝痛得肩胛骨发着颤,这一颤,撕裂的伤口再次崩大,像呲嘴的狼牙。 慕汉飞见此,连忙掬起一捧水扬到傅夜朝身上,那流下的水掺着血流入溪中,那抹红色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 清洁后,慕汉飞把药涂抹在傅夜朝的伤口上,指腹感受到傅夜朝的痛意,蹙眉安慰道:“何钟,你忍一下,这药很快就上好了。” 何钟这一身皮肤,媲美刚刚长开的绡绡,正如他少少基本看过的诗中描绘得那般——肤若凝脂。 这么一身好的皮,能看出他从军前的衣食无忧甚至生活优渥,可如今却皮开肉绽,只能看出一点儿好肉。 借着夕阳的暖意,慕汉飞终于开口问道:“何钟,你为什么要练武从军。” 傅夜朝反问道:“那将军又为什么要练武从军?” 慕汉飞答道:“保家卫国。” 傅夜朝抿嘴轻笑,“我也是保家卫国。”说完,他自己嗤笑一声。 慕汉飞抬眼看了一眼傅夜朝,也露出微微笑意,“怎么,笑我幼稚,也笑自己幼稚?” 傅夜朝摇摇头,“赤子之心哪里算得上幼稚。”他抬头往了一眼夕阳,“我呀,已经没了赤子之心,保家卫国那点儿心意也消磨在众多人心之中。将军,我不信人心的,但我骨子里还是有点儿那保家卫国的心思,可也只有这一点儿心思了。” 他转身看向慕汉飞,狐狸眼恰如弯月,萦绕着浓浓的笑意,“可是将军,我现在有点儿相信人心了,我信一颗心会九死不改,我也信那保家卫国不是嘴上口谈背地里全为一个利字了。” 傅夜朝那双狐狸眼,初见是恣意,再见便是浓浓纠结在一起的百味情感。可如今经过鲜血洗涤后,那双眼清澈见底,露出忠诚的目光。 傅夜朝道:“将军,能让我追随您吗?我想更相信一点儿人心,也想让自己更加骄傲而决然地回道‘我从军就是保家卫国,不掺一点儿私心’。” 慕汉飞抬眼望去,眼中一片赤诚。他的心微微颤着,犹如环见北治码头的暮晚,那样的美好而心动。 “将军!” 两人听声望去,见牧征鸿站在夕阳将落的山丘上,笑着朝他们两个招手,而潘畔扶着剑,站在牧征鸿的身后,也含着笑,望向他们两人。 慕汉飞伸手朝他们挥了挥,他从溪边站起,朝傅夜朝伸出手,道:“阿钟,他们在等我们,我们一起过去吧。” 傅夜朝惊喜地看向慕汉飞,把手搭在他手中,而慕汉飞手臂微微用力,把傅夜朝拉了起来。 傅夜朝:“将军,我们走去。” 慕汉飞点了点头,朝着牧征鸿走去。 傅夜朝看着他那坚韧的背影,套上外套,走到慕汉飞身旁,一同与他走下去。 这成将之路很难,可将军,我想跟你一同走下去。 唐练 这朝慕汉飞发着烧梦断魂劳地忆着从前,而潘畔也不比慕汉飞轻松到那里去。 雷雨破洞,一旁的草叶也打得垂下了头,在风雨中颤颤颠动着。 潘畔着那一身黑衣,背着手,仰着面,任雨扑打在他的面上,任魂灵在这暴雨中回忆以往的颠簸往事。 · 又是一年暮春,桃花在枝头轻轻摇曳着。 “哎哎哎~~~”傅夜朝伸着手,身子摇摇晃晃。 见桃花又与手错过,傅夜朝也来了气,他放下手轻轻弹了一下牧征鸿的头,批评道:“你这么壮的身子怎么还托不动我,不是号称双手可撑城闸嘛,吹得吧。” 牧征鸿憋红了脸,他呸了一声,骂道:“死何钟,你这是坐在我脖子上不腰疼啊。你踮起脚托着个堪比城闸的男人,我看你晃不晃。” 说到此处,他因驼着傅夜朝而发热的腹部升起一股火,这火越烧越大,他也越发愤怒,“何钟,你不是轻功一流吗,你咋这么沉啊!你压死我了!” 傅夜朝回怼道:“谁说练轻功的身子就不重啊。”说着,还晃了几下,让牧征鸿额上冒出几珠大汗。 牧征鸿让他这么一晃,怒气更甚,他瞠目瞪向傅夜朝。 傅夜朝回瞪他,咬牙道:“征鸿,我看你这是想吃醋了,是吧。” 傅夜朝一开口,牧征鸿满腔愤懑瞬间熄了,他弯了眼,讨好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你继续,我给你撑着。” 听到他们两个在闹,潘畔把书从脸上拿下,微微起身望着两人无奈地笑,“你们两个现在还斗嘴,快摘桃花吧。要是将军回来见那一筐桃花不满,你们两个可能真的要托城闸了。” 牧征鸿努力地往潘畔那里瞥,讨好道:“阿楚啊,好阿楚。你开个恩,让我微微用些内力,要不,要不让阿钟用点儿轻功把桃花摘完了呗。” 他面露苦色,“何钟实在是太沉了,我真的撑不住他了。” 潘畔轻轻摘下衣袖上的桃花,摘下花瓣轻轻一吹,“没门。”他懒懒地躺下,“最近将军憋着气呢,你们两个别想让我放你们的水跟你们一起受罚。” 牧征鸿一见放水无望,只好费力拍拍傅夜朝的大腿,喊道:“何钟啊,我求您嘞,行行好,咱们快点把这桃花摘完了吧。” 傅夜朝嘴上发出一声冷哼,但身体却诚实把重心上移,费力地去勾枝上的桃花。 傅夜朝暗暗给牧征鸿减压,但嘴上却不饶他,“你说这事怨我吗?明明是你嘴馋非要喝我酿的酒,这才被将军逮住,让我们两个摘桃花酿桃花夭。” 牧征鸿乖乖求饶,“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何校尉,我求您了,您老快一些,我的腰真的撑不住了。” 要说被罚,其实牧征鸿也挺无辜的。 慕家军在平常训练的日子中是禁酒的,但在重要节日却是打开酒肆,将士们一同畅饮。 牧征鸿在慕家多年,也知道这个规矩,故一直憋着,等好不容易到花朝节了,结果小将军在大将军那里吃了憋,见酒就烦,暂时取消了节日吃酒。 但牧征鸿实在憋不住,只好央求傅夜朝,带他去吃酒。傅夜朝发出一声嗤笑,拿出他一来云北就酿好的酒,拆开一坛,与牧征鸿一同吃了起来。 本来想邀请潘畔,但潘畔说最近自己有些心躁,就不喝酒了,当初傅夜朝还打趣他胆子小,但没想到两人刚喝了一碗,就碰到练剑回府的慕汉飞。 不是喜欢喝酒嘛,这酒不是桃花酿成的嘛,那我就成全你们。 就这样,他们两个被慕汉飞惩罚不准用武力,两人合伙摘满一大筐桃花来酿桃花夭,并让潘畔做监督。 又过了一个时辰,这桃枝都快被傅夜朝撸秃枝了,这才摘满一大筐。 傅夜朝背着小篓从牧征鸿身上跃下,把小篓里的桃花倒进大筐里,用衣袖轻轻擦拭额上的汗,见桃花满筐,这才微微吐出一口气。 而牧征鸿感到自己的肩膀一轻,不管不顾地直接让自己摔在草丛上,喘着粗气,缓着劲。 傅夜朝扶着竹筐歇了一会儿胳膊,正想拉起牧征鸿去搬竹筐,余光中就见慕汉飞依着一旁一株小桃树,嘴中嚼着桃花看着他们两个,也不知看了多久。 慕汉飞见傅夜朝发现他,把嘴中的桃花咽下,走到牧征鸿旁边,蹲下身边给他锤腰边嫌弃他道:“征鸿,你这体力真该练一下了,只是让你扛着阿钟而已,你就累成这样。当年我跟阿楚一同扛米时,也没像你这么累。” 牧征鸿转过头,一脸幽怨地看向慕汉飞,控诉道:“何钟他比米袋沉啊!” 傅夜朝听言立马反驳道:“谁说的,我才没有。” 牧征鸿也来了精神,“不信你让将军扛一下试试,看看你是不是比米袋沉!” 牧征鸿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知道慕汉飞肯定会打他一下,笑他幼稚,绝对不会付诸行动。 但没想到慕汉飞说道:“好啊。” 话音刚落,他在潘畔和牧征鸿微微惊恐的目光中,闲步走向傅夜朝。 他微微屈膝,把傅夜朝抄了起来。 一开始傅夜朝也跟牧征鸿一般,认为慕汉飞只是跟他开玩笑,但见他已经伸手去抄自己的腿时,心中一慌,双手轻轻摁住慕汉飞的肩膀,双腿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便来到慕汉飞的身后。 慕汉飞还未把人抄在怀中,这人摁住他的肩膀借了一个力就翻到了他的身后,这让慕汉飞有些发楞。 他转身看向傅夜朝,有些懵道:“你怎么不让我扛一下。” 傅夜朝连忙半跪抱拳行礼,“将军,这......”他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什么来。 其实让慕汉飞扛一下没关系,毕竟他们都是男人,扛人全当戏耍着玩,就如同他和牧征鸿,他完全不介意牧征鸿像扛女人般扛他。 因为他知道,这根本无所谓。 可这人换成慕汉飞,就有所谓了。 他爱慕慕汉飞多年,说不渴望慕汉飞与他亲近那是不可能的。 但就是有着对两人肢体接触的期盼,他才不能把扛当作玩笑。 他会不可遏制地想,想象两人不是兄弟,而是恋人,这是恋人间的调趣,而不是兄弟间的玩闹。 受伤还好,有疼掩着。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那经年累月积累的情感,他怕,他怕压不住。那些如桃开般炽热醒目的爱恋,压不住啊! 但这份感情,他必须压住。 这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就是生怕给慕汉飞带来不快。 他想一直陪着慕汉飞,他想一直陪着他的将军走下去,所以他不能让慕汉飞瞧见他的心思。 故,慕汉飞肩扛他,万万不可! 一开始牧征鸿是有些吃惊的,毕竟自打两人相识,慕汉飞就喜欢用军纪束缚着自己,时间久了,他差点也忘记眼前这位小将军也曾爱与亲近人玩闹。 他曾拔过狗尾草给他挠过脚心,也曾随手拔草给绡绡做过草兔子,更拔过芦苇尖抽出芯来在他们耳边吹响闹他们玩....... 想到从前,牧征鸿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他半是怀念半是起哄道:“何钟,你就让将军扛一下呗。你不是还让我扛了嘛,当时你骑在我脖子上可是挺欢畅的,怎么一到了将军你就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捏起来了!” 潘畔没有起哄,他微微蹙起眉头,不知为何,自打何钟入慕汉飞的帐,他总有一股紧迫感,像是有人要与他抢东西一般。 因为这种感情,他与何钟看似关系融洽,但实则对彼此都带着一定距离,而不像对慕汉飞和牧征鸿一般,敞开心扉。 此次遇到慕汉飞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他心中的战鼓更是大作。 潘畔半开玩笑道:“何钟害羞,将军可以扛我,看看我们两人谁沉。” 但傅夜朝这微微扭捏的姿态燃起了慕汉飞的斗志,他本身就因没有拗过他父亲心中藏着不快,见傅夜朝如此,心中的那股倔劲儿顿时上头。 慕汉飞淡淡看了一眼傅夜朝,坚声道:“那我这次就非扛起你不可。” 说着,他就去探傅夜朝肩膀。 但傅夜朝下意识下腰往后仰了一下,躲过慕汉飞的手。 紧接着,慕汉飞不死心,立刻回手,去勾傅夜朝的腰,而傅夜朝的身体再次做出下意识的反应,一个闪避来到慕汉飞身后。 慕汉飞抬起右腿侧踢,同时伸手再次去够傅夜朝。但他这个姿势给腰侧留下大片的空白。 傅夜朝躲过侧踢,低头闪过慕汉飞的手,他的手搭在慕汉飞腰上,从他背后闪过,因力的原因,他的一只手往下那么微微一滑,就滑到慕汉飞的腿侧,手不受控制地用力,反而把慕汉飞拦腰抱了起来。 潘畔&牧征鸿:...... 两人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以为傅夜铁定会被慕汉飞扛起,但没想到被扛起的竟然是慕汉飞。 慕汉飞的惊讶也丝毫不亚于在旁看戏的两人,但更令他惊讶地是两人目光对视,他竟然在傅夜朝眼中也看出了惊讶。 两人静止片刻,傅夜朝急忙回神,他匆匆把慕汉飞放下,半跪低头抱拳行礼做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慕汉飞:...... 傅夜朝涨红了脸,终其一生他也未曾设想过他竟会把他的将军抱在怀中。 喜悦、惊慌种种两级的情绪涌上了心头,让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傅夜朝请罪道:“将军,请恕属下无礼。” 慕汉飞倒是没有怪罪傅夜朝的意思,毕竟一开始就是他非要抱傅夜朝的,如今反被傅夜朝抱,虽然没有想到,但毕竟是闹着玩,也算不上无礼。 而且,他这么一抱一闹,反而让他把心中的那股郁气疏散下来。 慕汉飞背手淡声道:“没什么,本就是我们兄弟之间的玩闹。” 说着,他余光中注意到那筐桃花,他抿起唇轻笑道:“阿钟,你把这桃花酿好,等我们从会稽回来,再一同畅饮你这桃花夭。” 一听慕汉飞提到会稽,三人纷纷抬头看向慕汉飞。 会稽?怎么要去会稽? 慕汉飞知道他们三个很懵,解释道:“父亲说云北众将已经认识我,如今我在云北得不到任何的历练,便派我去会稽平虏将军唐练手下磨炼一段时间。日期已经定好,就在一个月后。你们准备一下。” 傅夜朝抬头看向慕汉飞。 这下他总算明白慕汉飞这一段时日总是闷闷不乐,像军中的炸药般特别容易爆。 原来是因为唐练啊。 怪不得慕汉飞如此,这唐练虽然也算是个年少成名的人物,但为官却圆滑,不仅如此,他还亲巩,是明显的巩家派别。 而慕汉飞最厌恶地便是巩家做派,而他们的派别,做派为人与京城巩家如出一辙。 ※※※※※※※※※※※※※※※※※※※※ 呕吼~我唐将军终于来了。 夜深沉 月中庭 史余刚刚从会稽军营归来,他一手提着一壶菊黄园,一手握着几条折柳,缓缓推开唐府大门,信步走了进去。 这时月中庭偏西,细细的月光扑洒开来泄在青瓦上,多数屋檐投射在青砖上拉出长长的阴影,整个环境静谧又暗淡。 唯有一间厢房,烛光轻轻投在窗纱上,溢出一抹暖色。 史余推开厢房的门,见唐练还在忙于公事,不仅微微蹙起眉头。他把门合上后,把酒与柳放置在他案桌前,取起一旁的双燕剪,把那打成圈的蜡心剪掉。 “亭柳,我就知道你还没睡,今晚要是我不来,你是不是又要熬一宿。” 话毕,他放下剪刀,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唐练紧皱的眉头,“你说你这愁绪如烛蕊多好,这样我就能把你这愁忧剪断,让你今晚安心睡个好觉。” 唐练把奏折放下,捉着史余在他眉上轻抚的手放在脸颊处蹭了蹭,笑道:“可惜不能啊。虽然愁绪不能化为实心被剪断,但我一见到你,这忧愁就散去多半了。” 史余见他跟自己开玩笑,原本见他疲惫而微微心疼的心,此时更张裂地疼。 他心道:都这个时候,你还跟我逞强。 唐练见史余不吃自己情话这一套,只好收起硬撑的轻松,吐露自己的忧心。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几日暴雨将至,我在担心堤坝问题。那堤坝陈年失修,去年便已有摇摇欲坠之感。倘若今年再不修葺,我怕这堤坝撑不住。” 说着,他掀开手中账本,递给史余,“我现在正在研究账目,打算今年把这堤坝修葺一下。” 史余接过账本,细细翻着一下,见库房还算宽阔,微微松了一下心,把账本递给他:“去年丰收,各种税加上去还算有剩余,足以修葺堤坝。” 话毕,他轻轻蹙起眉头,抬眼望向唐练,再次开口道:“你忧心的是陛下不批准吗?” 唐练无奈笑笑,“知我者润萧也。” 只是会稽银钱足够还是不行,修葺堤坝是大事,这是需要往朝堂递折子来经大臣审议要不要组织民力来开展这次修葺的。 但朝堂派别纷多,一个原本同意,但见另一个也同意,瞬间就变了脸,立马积极反对。这样朝堂上便开展好几次无所谓的口水之争,硬生生地把为民造福的事给搅黄。 他轻轻蹙起眉头,锁着混纠不散的愁绪,“自会稽一战后,陛下的身体便开始衰败下去,渐渐也不愿理会朝政,虽大权仍握,却消极了些。太子当政,过于年幼,虽知此事长利,可朝堂那帮人必定把弊夸大,由此互相攻劾,殿下怕是撑不过那帮人的口水仗啊。” 听唐练这么一说,史余也有些忧心忡忡。 可正如唐练所说,知他者唯他。唐练纵使忧愁,但他也有了主意,而这主意也必定与他再次入仕的巩家有关。 史余是清流人士,最烦巩家之流。但他也知唐练在这朝堂之上的难处,只能别过头去在他身后等回他回来。 史余蠕动了一下唇,良久,他俯身在唐练唇上轻轻碰了一下,随后又在他鬓角轻轻啄了一下,抬头握紧唐练的手,道:“明日我给你温水。” 如今哪一件事不是在酒色钱银中达成的?像巩家派流这种放浪形骸的,更是酒色恣放,贪银成癖。 唐练要是解决堤坝修葺,必然是绕不开讨好巩家派别,更绕不开歌姬粉熏。 每次办事,他入他怀必定香粉熏人。 唐练低头默了一会儿:“润萧,每次酒粉绕身归来,我望着那一桶热水,我就在想,我唐亭柳到底何德何能,让你跟我受这么大的委屈。” 史余用另一只手去摩挲唐练的脸,手指轻轻触着他的鬓角与耳肉,他轻笑道:“亭柳,我知道你所做的都是为会稽百姓,我也知你不易。我们自始殊途同归。”他的眼露出微微的心疼,“而且我受的委屈哪里比得上你。” 唐练的清雅根本不亚于他,甚是强硬于他。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收敛一身清风,强迫自己欢笑示人,与巩家同尘合污。 他哪里又不委屈。 史余再次轻啄了一下唐练的唇角,“好啦,不谈这个了,谈点高兴的。我听说慕将军的公子即将来到你手下做事,可真?” 谈到这个,唐练原本苦愁的脸放松下来,露出微微的笑意:“可真。” 史余噙着笑,两指轻捏唐练的鬓角,不断摩挲着他的脸:“慕将军还记得你,你应该很开心吧。” 唐练嘴角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但他嘴上却别扭道:“我哪里开心。慕将军哪里是记得我,分明是让我给他带孩子来了,还一带就是四个。” 史余闷笑一声,心道:你就跟我嘴硬吧。 慕佥是当世英雄,哪怕被陛下贬谪,但其威名依旧不减。 慕佥一生只与其夫人抚育两个孩子。慕汉飞身为独子,自生下便担负着国之栋梁的责任,故慕将军怕这独子被人带歪,便一直带在身边宠着领着,不敢假借他人之手。 就连大名鼎鼎的傅丞相,也未曾教导过这位小世子。 可如今却自书一封,让他家这位公子到亭柳这边从事,希得到亭柳的教导,这足以见得亭柳在慕佥心中地位之高。 如此,怎能不会令一直崇敬慕佥的亭柳愉快。 这般想着,他的手下滑到唐练唇处,轻轻揉了一下他上翘的唇角。 唐练也自知口不应心,连忙轻咳一声,把那嘴角压了下去。 他一把握住史余的手,道:“润萧,照我这个名声,那四个小崽子定不服我,你可得帮衬我些。” 史余眉眼轻弯:“这是自然。” 亭柳,你的事我怎么会缺席。 待慕汉飞真心信奉唐练这位老师时,他曾问唐练,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不是特别出他意料。 唐练低头细细思索了一番,抬手把慕汉飞抱在怀中头鍪上的盔缨整理了一下,笑道:“的确出乎所料。我曾想过我们无数次初见的场景,但都比不过我们真实的相见。” 真实的相见,可真是又荒谬,又充满着少年人特有的豪意。 凌波阁露台 香绫绕柱,薄纱半遮,狐皮铺地,貌美歌姬脚腕上佩戴着银丝串成的玉铃踩在狐皮上手腕轻动,舞着精美的舞姿。 唐练看了一眼被美妓环绕的巩威,心中勾起一抹讽刺。 这巩威不学无术,贪恋酒色成癖,却总爱附和风雅,自封云京三大公子之首,不住让人用诗文字画标榜自己。 哪怕是来花巷柳街以放浪形骸,也固执地追求风雅。 着实可笑。 但哪怕心中多么看不起巩威,他也只能端起酒壶缓步来到巩威面前,在特意为他准备的紫琉璃酒杯中满上酒。 “卑职不知是公子前来,招待略为简陋,纵观家中,唯只有这陈藏多年的桑落酒还算有品位。望公子莫嫌粗糙,可以尽兴。” 唐练满好,双手恭敬端起递给与美妓玩乐的巩威。 巩威淡淡地看了唐练一眼,手中并无动作。 巩威越是傲慢,唐练脸上越发恭敬。 见唐练如家畜般温顺,巩威这才勾起笑,心中略感满意。 唐练毕竟是巩家派别中最有成绩的大臣,再加上他态度谦卑,每次都贡献好物,巩威见他恭顺,也给了唐练这个面子,把手从柳腰上移开,接过唐练满的酒,轻轻啄了一口。 他砸吧了一下嘴,尝出了滋味这才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把酒杯扔在唐练怀中,让他放下。 他环绕了一下四周,懒懒评价道:“唐将军,你这招待的确简陋了些,远远比不上云京。但本公子也不怪你,毕竟本公子来会稽你事前也并不清楚,你能这般对待我巩家来人,也算有心意。本公子,不与你计较。” 唐练见巩威脸上对这桑落酒还有些意犹未尽,便知趣地拍手唤人前来去重拿一只紫琉璃,待酒杯一到,亲自接过再次给巩威满上桑落酒,递给巩威。 “卑职多谢公子宽宏大量。” 巩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因喝酒过猛,他的脸上已浮现微醉的红意。这下他没有拿酒杯扔唐练,而是牵过唐练的手腕,把酒杯塞到他手心中。 巩威用着微醺的语气,摇着头道:“唐将军,你这酒不行啊,远远比不上云京的酌酒啊,你这酒杯也不好,比不上樽杓啊。” 唐练听言,原本麻木的心也泛起微微的疼痛。 他知巩家备受皇恩,也正是因此他才投靠巩家以作为自己的后方,但他没想到宠幸至斯。 这酌酒与樽杓只有皇家的人才有资格使用,没想到陛下竟把这象征着地位权势的酒器赐予巩家。 如此一来,此后,莫大的宠幸也只是拾取巩家嘴中吐出的牙祭。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踩着白骨与鲜血的将军,流尽最后一滴血榨干最后一滴汗,恐怕才得到陛下的亲扶; 而多年寒窗一朝入仕日日夙兴夜寐的士人,满头白发,恐死后在一片争吵中才得一个封号! 可悲啊可悲,功武文王,竟悲哀至极。 但唐练也只能在心中悲哀,面上还是要附和巩威,连连称是。 得到唐练的奉承,巩威更是满意,他一把搂过唐练的脖子,敲着桌子,道:“唐将军,只要你跟着我们巩家好好干,好好服侍于我,这什么酌酒啊樽杓啊,都少不了你。”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出现一片争吵声。 唐练心中一咯噔,他转头看向巩威,而巩威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轻轻搭着唐练的背,手轻轻扣着,吹了一声哨,“哟,有人闹事呢。”他转头轻轻拍着唐练的背,“唐将军,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说着,不容唐练拒绝,拉着他走向这露台的栏杆,非要瞅一眼这“好戏”。 ※※※※※※※※※※※※※※※※※※※※ 跟发小视频,聊起家中的猫发小气愤愤道:xx生了五只小猫。 我惊讶道:它才一年吧,怎么就生猫咪了。 发小继续气愤:是啊,所以我才这么气愤,你知道吗?就是挠伤你的ll的。 我:!!! 后来一查,一年左右的猫咪的确可以生猫咪了。 随后我道:那还好,毕竟她也是他带大的,还经常让她睡在自己肚子上帮她舔毛,你当时还笑着说这算是ll的童|养|媳。 我发小郁闷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不知是为猪拱了白菜而高兴还是为白菜被猪拱了而难受。 我:哈哈哈哈哈。 笑完,想起自己的主角,发现竟然是同等心理。 摊手…… 最近不定时修文,但更新都在九点,请见谅,笔芯! 夜深沉 “啊~呜呜呜~”一位年纪大概是十五六的女孩紧紧捂着自己被撕碎的外衫蹲在地上痛哭。 而巩威的奴仆则哼笑着,缓步朝女孩走去。而一老伯则头着地流着血,脸上一块青一块白,双腿一抽一抽的,明显被人揍过。 巩威趴在栏杆上,吹了一声口哨,高声喊道:“哟,小更子,瞧上人家姑娘了。瞧上就拉进房间来啊。你是我横浪公子的奴仆,白日宣淫,多有辱你家公子的风雅。” 名叫小更子的奴仆听到巩威喊他,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液,扬起头搓着手,嘻嘻笑道:“公子,我还真瞧上这小娘子了。这会稽啊,多美人,就连街上卖唱的都这么好看,真不愧跟着公子您来此一场。”说着,他还不好意揉着肚子笑,“这一急啊,就顾不上场地啦。” 唐练看着那老人发下的血,隐藏在袖袍的手紧紧握紧,皮肉中的青筋条条暴起,骨白尽露。 巩威却拍手叫好:“好一个性情中人,不愧是我横浪公子的人。今日,你把这小娘子拉进来,与我一同享乐。” 说着,他直起身,用手指了指露台上铺满的狐皮,继续笑道:“这露台上啊,可是唐将军特意为我寻的上好狐皮。你我奴仆与这些美人好好在这上面滚一滚,岂不成一桩美谈!” 小更子听言大笑,“公子说得是,甚是风雅啊!” 巩威瞥眼看向面无表情的唐练,慵懒道:“唐将军,你对本公子的安排没有异议吧。” 唐练藏在袖袍中的手狠狠一攥,随即无力地松开。 他重新扬起笑,朝巩威抱拳行礼道:“公子尽兴即可,卑职全听公子安排。” 巩威听言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把唐练发髻上的玉簪抽出,见唐练的发髻依旧平稳,有些意外道:“没想到唐将军的发髻如此坚强啊,这玉簪掉了你的发髻都没乱啊。” 他“啧”了一声,“如今看来,唐将军哪有与我共乐之感,分明是清风在骨嘛。” 唐练坦然一笑,抬手弄散了头发,躬身作揖道:“公子,请。” 巩威勾嘴一下,朝下方喊道:“小更子,进来吧。” 小更子高声笑道:“是!”说着,就去拽那女孩,而女孩一被砰,嗓子眼中发出撕裂般的尖叫声,而地上的老头依旧抽着,只是眼珠子往女孩那边瞥,嘴唇将动不动,呼吸也渐渐弱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只见安怀铮地一声插入地上的青砖,随即那小更子睁着眼看着那流着血的断臂嗷嚎大叫,而女孩随着尖叫一声,她猛然一甩袖子,把那淌着血的断手甩掉。 青氅飘落在女孩惊慌的脸上,随即她被潘畔一把抱在怀中,而牧征鸿从潘畔与傅夜朝从潘畔身边飞过,落在老人身边。 慕汉飞信步踩过血渍,腰间的护腰在光下闪着微微银光。他拔出把青砖一分两半极其干净利索的安怀,拿出手帕擦掉血,随便把手往旁一丢,轻描淡写道:“脏。” 傅夜朝急忙探了老人家的脉搏,见内部无碍伤是外部青紫,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抬头吩咐牧征鸿道:“征鸿,你速送老人去医馆。”牧征鸿点点头,揭下自己的青氅,围起老人受伤的头,朝附近的医馆赶去。 潘畔得到慕汉飞的允许下,抄腿把姑娘抱去,跟上了牧征鸿。 小更子见此,尖叫起来,睁着血红的眼睛朝巩威望去。而楼上的巩威与唐练均楞了一下。 慕汉飞把安怀收入鞘中,脸上一片风轻云淡:“阿钟,好吵啊。” 傅夜朝听懂慕汉飞的话,他此时此刻恨不得撕掉自己脸上的假皮,亲手刃了这个畜生,幸好,他的将军也是这般认为。 傅夜朝勾起唇,衣袖一甩,巩威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带着微微刺痛,随后边见小更子眼睛充血,哐倒在地,脸渐渐发红,不断抽搐。 慕汉飞抬起头看向巩威,眉眼中充斥着冷峻:“肮脏至极。” 巩威一直被人吹捧,他也见过凶奴打死过人,但凶仆在他眼前被杀,而他也被人当面羞辱,这是第二次,第二次! 他依旧记得当年高阁赋诗,他自以为天下卓然,但傅夜朝的一首诗却轻易把他碾压,那一刻嘲笑声如潮海般扑向他的耳边,他成了云京所有人饭间的笑点。 如今,如今他又被人再次羞辱,可恨,可恨至极! 巩威一下子红了眼,他紧紧攥住唐练的衣袖,朝他大喊道:“唐练,你给我杀了他们,给我把他们都给我杀了,杀了!” 傅夜朝冷下眼,勾唇冷笑:“你这种人不知廉耻的人,哪里劳烦将军动手。” 说着,袖袍一甩,一根银针直朝巩威的眉间飞去。 慕汉飞冷眼看着,并不出手阻拦。 唐练眼疾手快拔出长挽,把这根银针打落在地。 巩威看着刺入狐皮中发着银光的针,大嗷一声,用手挡额躲在唐练身后,“唐将军护我!” 傅夜朝与慕汉飞一听唐将军,这才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青丝披肩执剑之人,就是慕佥让他们学习的平虏将军唐练唐将军。 慕汉飞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碎麻布与那一滩微微变暗的鲜血,他攥紧了手,炯冷的眉眼抬起看向唐练,“你就是唐练?” 唐练此时一身冷汗,他不敢设想倘若他未及时挡针,那针刺入巩威额前夺了他的命会给会稽带来怎样的后果。 此时他与慕汉飞的眼光一触,那身虚汗消退。唐练看向那容貌姣好的少年,从那冷傲的眉眼中依稀看见了慕佥的脸。 唐练迟疑道:“你是汉飞?” 慕汉飞冷傲地点点头,因是名义上的老师,慕汉飞并未拔出安怀用剑锋对着唐练,而是用剑鞘指向唐练身后的巩威:“唐将军,请你把你身后的人交出来交给我处置,顺便也请你自己亲自上报,请求自降品阶。” 唐练暗骂道:两只臭崽子,我把巩威交给你们,巩威只有死路一条,届时巩家发疯咬你们,慕将军都难以把你们的命夺回来。 心中虽这么暗骂,但他也冷着一张脸,收回长挽,抱拳行礼道:“慕小世子。”他点出慕汉飞的身份,随后退到一旁,向慕汉飞介绍巩威,“巩少爷,今天是个误会,大家不要伤了和气。” 巩威见慕汉飞与傅夜朝收了手,这才直起身,昂起下巴看向慕汉飞。 但一见慕汉飞,他仿佛又见到当年刚正不折的慕佥,压力甚大。为此,他转眼看向站在他一旁的侍卫,可一见,只觉头皮发麻——这是当年傅夜朝给他留下的后遗症。 他在心中抖了几抖,心道:这又不是那盛气凌人的傅夜朝,我怕他作甚。 巩威虽是这么想,但他抬眼一瞧傅夜朝那逼冷的眼神,还是感觉有些怂,不觉咬紧了牙,以此强撑他的气场。 平常巩威是决不吃这个亏的,但因太子上位极力打压巩家,他在京城日子不好过这才躲回会稽老家。 他虽离京,但也不是不懂朝政。慕佥现在虽被贬谪,但巩家始终不知贬谪的原因,如今又是太子当政,慕佥东山再起不是没有可能。 他还记得哪怕是在他姑母活着时,他父亲也只是敢在口头说几句,连口头上的便宜也讨不到。 故,他现在不想跟慕汉飞闹僵。 正好唐练在两人还未大大出手前点出两人的身份,并给了一个台阶,巩威便准备顺着这个台阶下。 可这个台阶巩威想下,但慕汉飞却一脚踹到这台阶,根本不给巩威留脸面。 慕汉飞冷冷道:“当街纵仆欺凌百姓,败坏风气,此罪甚重,应领大板三十。”唐练站在一侧,慕汉飞就不再顾忌师徒之命,拔出安化,用这冷锋直指巩威,“巩公子是亲自领罚,还是由本将军用安怀押着你去领罚。” 傅夜朝站向前,“自然,两样都不选,还有第三条路可走。”说着,袖袍一抖,他的十指露出,指间夹着细针。 “这第三条路便是受这针刑。” 唐练见巩威的脸青红交加,连忙站出身,怒喝他们两个道:“你们两个放肆!”说着,他亮出慕佥给他的信物。 慕汉飞与傅夜朝见此都变了脸色。 唐练手中的信物正是陛下赐给慕佥的玉佩,那是陛下给予慕佥的保护,见玉如见陛下如见忠义侯。 慕汉飞与傅夜朝纷纷收了手中的武器,青着脸下跪行礼道:“卑职见过陛下见过将军。” 唐练见两人行礼,原本绷着的心微微放松下来。他还真怕这两个臭小子不认这块玉佩,硬是要巩威的命。 巩威见此,连忙揪过唐练,咬牙道:“唐将军,让他们领板子,给我领十五大板!” 唐练吩咐道:“你们两个,去会稽军营,各领十五大板。” 傅夜朝一听,火气立马上来。要是这是唐练自己提出的,行,他认,毕竟他是给慕伯伯面子。但见一个样样不如自己的巩威骑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他那骄傲的性子有些忍不住了。 傅夜朝刚刚有起身的姿态,便被慕汉飞狠狠压了下去。 傅夜朝侧眼去看慕汉飞,只见他也青着一张脸,可见心中也憋着气。 慕汉飞了解傅夜朝的性子,原本受气他就有些忍不住,如今见自己憋气恐怕这场面要失控。 慕汉飞握紧傅夜朝的手,咬牙道:“遵命。”话毕,咬牙起身,拉着傅夜朝离开凌波阁前。 唐练见这两个兔崽子走远,暗暗松下一口气。 他转身朝巩威行礼,恭敬道:“今日一出出闹剧应恼了公子的心。不如公子先回府向族长大人汇报平安,待卑职收拾好一切,再为公子大兴酒席,以尽公子的兴致。” 巩威瞧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那针头还未完全进入尸身,剩着一小截儿闪着杀意朝他洋洋得意。 巩威身子抖了一抖,眉间只觉一阵阵疼,于是他立马顺着唐练给他的台阶下去,“嗯,唐将军说得很对,本公子应先去族长那边请安。既然如此,那便改日再聚。” 巩威说完,他便慌慌张张下了楼,踢了一脚躲在屋内的奴仆,让他赶紧驾车送他回府,连让唐练恭送他都直接省略去。 唐练见那马车消失,这才扶着栏杆,放松一下。 这是,一道身影从小巷露了出来。史余扶着剑,脚尖轻点便到了露台之上。 他蹙着眉轻轻扶住唐练,忧心道:“你还好吧?” 唐练勉强扯了一个笑,“巩家这边总算应付过去了。” 巩家这次来人就是为了检验他的忠诚度,只不过他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巩家大公子巩威,更没想到他和汉飞就这么见了面。 唐练无奈道:“这下,汉飞这个孩子是真的厌恶我了。从今以后,这师徒关系还不知要如何呢。” 史余抬手轻轻抚平唐练紧皱的眉头,宽声道:“亭柳,他们以后会知道你的不易的,我们慢慢来。” 今天这场闹剧哪里是真正强权压人,这完全是巩家自己弄出来试探亭柳对巩家的忠诚的。 亭柳知道巩家一派什么做法,既如此,他怎么舍得让他的百姓受这份苦。故别看这街道繁华,这些人都是他唐练的士兵。 而会稽百姓也心有灵犀,不会在亭柳设宴时行走在这条街上。 哪怕有外城人不小心误入,也会让在一旁观察的自己拦下来,劝之改路。 唐练吐出一口气,答道:“但愿吧。” 今日这场戏,他们自己知道都是演的。但纵然是演的,他自己都差点压不住脾气,何况那四个血气正浓的臭崽子。 而且,他不罚他们也不行。 现在他顺着巩威的话罚他们板子,既让巩威对他放心,也是在以后巩国舅来信要求严惩时可以搪塞过去,免去更大的处罚与麻烦。 但这两个崽子实在是年轻,恐怕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也是,要是理解了,慕将军又怎会让他们跟着自己学。 没有父辈庇护的成将之路,这朝堂上人心的把控,得学啊。 ※※※※※※※※※※※※※※※※※※※※ 人生啊,有时候真的只会让自己感到抱歉,伤心难过之后,抹掉泪,继续走。 夜深沉 “嘶~” 哪怕慕汉飞再怎样咬紧牙关,一声痛嘶还是从喉咙里发出,昭示着身体的主人在忍耐着痛苦。 傅夜朝也伤痛白着一张脸,但他转头见慕汉飞闭着眼,那下唇肉被他咬得如参差的叶齿,心蓦地疼了一下。 他忍着肩膀撕裂的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给他上药的潘畔,“阿楚,你给我上点儿这个药,我有些忍不住了。” 潘畔见傅夜朝使眼色,明白了为何他非要自己给他上药。潘畔从傅夜朝手中接过药瓶,往手心倒了一些,随即递给牧征鸿,指了指将军的背,单指竖在唇前,便是不语。 牧征鸿点点头,接过药瓶,混着之前涂抹在掌心的药,偷偷抹在慕汉飞的背上。 牧征鸿边给慕汉飞上着药,边咬牙切齿道:“明明我们是为民做好事,为什么耀武扬威的人一点二事都没有,而你们却被打得皮开肉绽。” 或许是因牧征鸿过于气愤,手下的力没控制好,加了些力,让原本就因疼痛而皱眉闭眼的慕汉飞更加难受,几滴豆大的汗珠从他白净的额头上争相冒出。 傅夜朝见此,原本垫着头的手费劲打了牧征鸿一巴掌,原本就绽放的肉更是张裂地厉害,但他忍着痛,批评牧征鸿道:“你下手轻点,别没个手劲儿。” 潘畔见他肩膀又渗出血,连忙从一旁的水盆中捞起净布拧了几下,给傅夜朝擦净血,无奈地看着傅夜朝迅速放回手,笑道:“阿钟啊,你还嫌弃征鸿手下没个轻重,我看你也没个轻重。” 慕汉飞睁开沾满汗珠的眼,傅夜朝苍白的脸浮现在他眼前,他攒了一会儿力气,道:“阿钟,你别乱动。” 傅夜朝对慕汉飞点点头,扯了一个你放心的笑。慕汉飞见他精神还好,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继续泛着迷糊。 潘畔见慕汉飞这样,也忍不住指责了唐练几声,“唐将军这般助纣为虐,不仅有失公允,也的确有失气节了。” 巩家什么做派他自幼便知,但他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巩威,而将军还因为巩威挨了板子。 他来之前也打听过唐练,虽在官吏之中名声有些狼藉,但在百姓之中还是不错的。 而且这唐练长得玉树临风,单单从面向看就是一个清风傲骨之人。 但正是这样的人,却下令打自己亲学生以来媚主。当真人不可貌相! 潘畔看向慕汉飞,眼中闪着心疼。慕汉飞的面色着实不好,这几天又连夜奔波,身体较为孱弱,现在又挨了背杖,今晚铁定得发烧。 如今会稽湿热,着实难捱。 站在军营外捧着一盆冰的唐练低下了头,握在盆沿的手似动未动。 他吸了一口气,心道:看来里面不适合我进去。 就在唐练刚想随便找了一个小兵把冰送进去,正在巡逻的方振见到唐练朝那小队挥了挥手,向唐练走过。 唐练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把盆交给方振,从怀中掏出一个两个香囊塞给方振,轻声道:“你把这些东西送进去,别说是我送的。” 方振点点头,一手端着这盆冰,一手掀开帐布走了进去。 方振端着盆,见躺在床上的两个人背上一片血色,心中闪过了然。 原来这两人便是今日下午慨然领罚的人,而这四人是将军期待已久的将才。 他端着冰盆放在两人之间,同时把香包从怀中掏出,分别放在冰盆两侧。 方振瞧着一脸闭目一脸了然两脸惊疑的四人,内心觉得这几个崽子还挺可爱的。他正了正声,道:“我来给你们送冰盆和香囊,今晚你们可以睡个好觉。”话毕,便掀帐走了出去。 潘畔低头捡起香囊放在鼻前嗅了嗅,牧征鸿见此,也伸手拨棱了几下盆中的冰块。 傅夜朝懒懒道:“这东西是唐练送来的,没有问题。” 像冰这种贵重物品,整个会稽估计也只有唐练才会有。而这香囊他未闻错的话,里面有驱虫镇痛去湿的药材。 傅夜朝懂药,两人见他这么说,也回过神来。潘畔把香囊放回原处,继续给傅夜朝涂药。 而牧征鸿则冷哼一声:“打完人了再给一颗甜枣,真是好手段。” 傅夜朝刚想说也不尽然是讨好,但他皱了一下眉头,并不再多说。 潘畔道:“我来时见将军的神情有异,应不想再跟从唐将军学习。要不我替将军修书一封递给侯爷,表明归回之意?” 傅夜朝摇头道:“将军的确有归回之意,但咱们侯爷一定不会答应。” 唐练亮出的可是陛下给予慕伯伯的信物,而这玉佩整个云国只有三块。一块在慕佥伯伯手中,一块在父亲手中,而最后一块则在太子手中。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父亲那块一直随身佩戴,珍爱如宝。慕伯伯那块他虽未多见,但想必与父亲别无二致。 可就是这么一件重要的信物,如今却在唐练手中。这说明慕伯伯早就料到他们四个人必然不服唐练,为了方便唐练管教,这才把信物给了唐练。 与此同时,也表明慕伯伯让他们跟着唐练学习的决心。既如此,这哪里是一顿伤便能让慕伯伯心软的。 想到此处,傅夜朝也皱起眉头。 慕伯伯既然让他们跟着唐练学习,那这唐练绝对有可取之处,绝不像今日他们认为的投机取巧、谄媚示人的小人。 牧征鸿看了一眼慕汉飞的背,丧丧道:“那这次只是一个开头,以后我们可有苦头吃了。” 潘畔并未说话,但他蹙着眉,想起巩威与会稽巩家,也默认了牧征鸿的话。 傅夜朝伸出胳膊,做出握笔的动作轻轻动了几下,见疼痛可忍,便对潘畔道:“阿楚,你跟征鸿去给我搜罗一些宣纸和笔墨来。” 潘畔一听傅夜朝开口要笔墨,眉头狠狠跳了几下。 牧征鸿愕然:“你的伤还未好,要笔墨干什么吗?” 潘畔接话轻声批评道:“不要胡来。” 傅夜朝狐狸眼眯起,懒懒道:“我现在可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握剑的弱美人,我能胡来什么。” 牧征鸿听言,立马跟潘畔站在一对,坚定反对他道:“阿钟,我真想端起那盆血水让你自己看看你脸上的神色,你不胡来你的脸上怎么可能露出这种奸诈的表情。” 傅夜朝勾嘴一笑:“征鸿,动动脑子,那个将军没受过麻烦啊,我只是小小得掺一脚,给我和将军出出气罢了。” 牧征鸿道:“阿钟,你真的别胡来,等将军醒来也绝对不会允许你胡来的。” 傅夜朝听言,狐狸眼轻转飘向慕汉飞,见他闭眼沉睡,轻声道:“他会同意的。” 潘畔和牧征鸿终究还是没拗过慕汉飞,去城里给他搞了一些宣纸和笔墨,递给傅夜朝。 傅夜朝见来了笔墨,吩咐牧征鸿把一旁的两个椅子给他搬过来,把纸和墨分别放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让两人回他们自己的营帐去休息。 潘畔见此开口道:“你今晚不打算睡了。” 傅夜朝低头碾着墨,点头答道:“嗯,我疼得睡不着。而且将军的状态有些不好,我怕将军今晚发高烧,我不睡正好可以照顾一下将军。”说着,他抬头再次吩咐牧征鸿道:“你再去打几桶水放在一旁,我怕晚上再用水。” 牧征鸿点点头,出了营帐再给他去打水。 潘畔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忍不住再次叮嘱傅夜朝道:“阿钟,你可千万别玩过了。” 傅夜朝胡乱点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潘畔:...... 你有分寸就怪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阻止不了傅夜朝,只好伸手探了探慕汉飞额上的温度,见未发热,这才放心退出了营帐。 翌日 潘畔不放心慕汉飞,卯时一刻便去了两人的营帐。他刚到床前,而傅夜朝也落下最后一笔。 傅夜朝放下纸,揉着手腕看向潘畔,“阿楚,起得好早。” 潘畔走到床边,伸手探了一下慕汉飞的体温,见他没发烧这才送了一口气。他坐在床沿,拿起那厚厚的一沓纸细细翻看,“你今晚都在忙这个吗?” 傅夜朝轻轻打了个哈欠,歪头看向一脸熟睡的慕汉飞,嗯了一声。 潘畔见每页纸内容都一样,便知傅夜朝想做什么,他把纸放在膝上,叹道:“你可不是给唐练找了个小麻烦。” 这纸一旦发出去,势必引起言官的注意,届时必定在朝堂之上弹劾唐练,而巩家见自己的人被欺负,可肯定会为唐练辩解。 巩家这么一下水,部分言官自结成党群起而攻之,双方人马定吵得面红耳赤。 可纵使如此,两面受夹的却是唐练。这件事正如预想般闹大,那唐练可真是够头疼的了。 傅夜朝抬头看向潘畔,道:“阿楚,那你干不干?” 潘畔的余光不可遏制地落在慕汉飞的背上,见那触目惊心的伤,断肠难捱。 他握紧了手中的纸,利落道:“干!” 牧征鸿刚准备掀帐,就碰到即将要出营帐的潘畔。 “阿楚,你起得好早啊。” 潘畔点了点头,把怀中的纸全部塞给牧征鸿,“不早了,我都熬好药做好饭递给阿钟了。好了,废话不多说,你去房间换一身便服,我们两个出去一趟。” 牧征鸿抱着怀中的纸楞了一下,还未楞完,就被潘畔拉走。 潘畔轻声急色道:“阿楚,我还没吃早饭呢。” 潘畔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塞给牧征鸿,“我从厨房给你顺了肉包子。” 牧征鸿被迫退下铠甲换了一声便服,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再次被潘畔拽着偷偷离出会稽大营。 牧征鸿环顾了一下四周,悄声问道:“阿楚,我们这是要做坏事的吗?” 潘畔点了点头。 牧征鸿再次问道:“何钟那个臭小子让我们做什么?” 潘畔轻声回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 ※※※※※※※※※※※※※※※※※※※※ 傅大人倘若参加科举,必定掉鞅文场,夺标艺苑。 在这,我也恭祝明天高考的小可爱们,掉鞅文场,夺标艺苑。 同时因高考而放假的小朋友们乖乖待在家学习,不要去危险场地玩水,若想游泳一定要去正规的游泳馆,珍爱生命,从我们自己做起哦! 夜深沉 方振领着护军按照唐练的安排在城中巡逻,而这时一阵厉风袭来,他的盔缨轻动,往左偏去。 方振察觉不对立马拔剑去刺向来人。 但那人武功在方振之上,他轻轻一闪便避开方振的剑,把一张纸塞进他的掩膊下,一抹轻尘微扬,便消失了踪影。 护军纷纷拔出剑正要去追,但方振扯下塞在掩膊上宣纸瞧了一眼勃然变色,他举手立马制止护军,“你们追不到的,继续巡逻。” 说着,他把手中的宣绒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腕上青筋根根崩起。 走在城道上,方振的脸色一片阴沉,仿佛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密笼压人。 他一手攥紧纸团,另一只扶着剑的手泛起一片青白。 牧征鸿扯下围在脸上的黑布,躲在背旮沓儿里往外瞧方振,见方振铁青着一张脸,一阵心悸传遍四肢。 那日两人回到营帐时,慕汉飞已经醒来坐在床头等着他们两个。 牧征鸿一对上慕汉飞的眼,立马心虚地低下头,盯着靴尖不敢说话。 潘畔看了慕汉飞一眼,见他眉眼间没有怒意,便知何钟已经向他解释清楚。他如今这般,也只是气他们怎么轻而易举被何钟蛊惑罢了。 潘畔向下跪下,抬脸坚定道:“属下任凭将军处置。” 牧征鸿一见潘畔跪下,也连忙跟着跪在一旁。 傅夜朝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慕汉飞的肩膀,慕汉飞立马把眼光刺向傅夜朝。 傅夜朝讨好笑笑,带着一点儿撒娇的语气道:“将军,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惩罚阿楚和征鸿了,不能说话不算数。” 没错,慕汉飞一醒,傅夜朝便把安排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同时抓住慕汉飞的软肋使劲地造作,让慕汉飞对他们三个消了气。 慕汉飞最终败下阵来,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道:“你们两个起来吧。” 但潘畔和牧征鸿没有一个敢起来。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叫你们两个起来不是原谅你们的意思。事情已经不可挽回,我再怎么责怪惩罚你们都没有用。现在我给你们两个分别分配任务。” 说着,慕汉飞看向牧征鸿,“征鸿,你的轻功较好,那你就负责把这纸送到方校尉面前,让他务必看到。” 这件事既然做了,那就彻底闹大。 慕汉飞看向潘畔,“而阿楚你则负责把这宣纸默不作声地放入唐练的营帐。总之,一定要让唐练知道这件事。” 慕汉飞眼中晦暗不明,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父亲为何让他们跟着唐练学习。历来只有老师考虑这学生值不值得收,但他们不愿这么被动。 他们倒要考验一下唐练,看看他能否通过他们给他设计的关卡。 ....... 想到这件事,再看着方振难看的脸色,牧征鸿不由得暗骂傅夜朝一句。随即,往军营赶去。 不怪方振生气,宣纸上的字字黑墨,皆为污蔑之字,这让敬爱唐练的方振如何能忍。 这件事兹事体大,且对方来势汹汹武功高强。敌暗我明,他不敢妄自行动,只能先回去禀告唐练,以咨后事。 方振一回到会稽军营,便匆匆朝唐练的营帐走去。他顾不上在帐外先行请示,直接掀帘而入,临到里帐时,他带着怒气道:“将军......” 话音未落,便与来面的史余碰了个正着。 史余竖指做安静状,他回头瞧了一眼累瘫在床的唐练,见他未醒。这才微微松心。 他示意方振到外帐会谈。 一到外帐,史余清声道:“方校尉,何事令你顾不上行礼直接匆匆入帐?” 方振立马把揉皱的宣纸展开示意史余看。史余接过,读完,原本轻松的眉宇也骤然猝然紧皱。 纸上这般写道: 唐练,面似温厚,夙夜操劳而行则有绩,实人品鄙劣,行检污秽,利平虏将军大权于会稽行专柄揽权之事。在位多年,扩大国税以成私欲,贪污成癖鱼肉百姓,以身为则耽与酒色扰吏君清风,以致恶习丛生,兵惰而民苦。吾身处其中,见路边冻死贫骨,又见懒游兵士暴取民脂,民苦于兵械不敢怒不敢言,实痛心疾首,忍无可忍,不甘于土王暴,泣血成书,揭其恶行,以示天下,还清白于会稽。1 史余读完,也把这宣纸揉成一团。 “我知道了。” 方振纵然知道用帐帘遮挡,但他还是遏制不住把目光望里帐投去,他目光中含着担忧:“大人要不要把将军叫醒,这事拖久了,属下怕出事。”纵使把声音压清,但喉结急促滚动,话语中透露着焦急。 史余摇摇头,“他最近一直在忙堤坝问题,刚刚收到朝廷回复允许修建堤坝,这才松了一口气勉强合眼睡下。这事再急,也先等他睡醒。” 方振一听唐练刚刚入睡心顿时一疼,他的将军为了百姓当真是夙兴夜寐诚诚恳恳,但就是这样为民尽心拥有实绩的将军却备受小人的污蔑,他有时真的替将军不值。 史余自然看出方振的愤懑,他轻轻拍拍方振的肩宽慰道:“我们所做的一切,会稽百姓都看在眼中。正如你所想,这都是污蔑,我们将军堂堂正正,不怕这一身污水。且将军从仕多年,也算在这水深火热之中百炼成钢了,这点小风浪你无需担心。” 听到史余的话,方振微微放心。他抱拳朝史余行礼道:“还是大人了解将军,是属下急躁了。既如此,那等将军醒来请大人把情况禀告给将军,属下退下去守城。” 史余点点头,“嗯,方校尉放心吧。” 得到史余的承诺后,方振退出了营帐。 史余见方振走后,把那张揉皱的纸打开再瞧了一眼,眼中闪过若有所思。 傍晚,夕阳斜,橘光聚,纵将落,依旧带着热量。 唐练是在一阵翻书声醒来。他未睁眼,而是翻了一下身,把头靠在史余的腿上,抱着他的腰发一下懒。 果然,那轻微的翻书声消失,随即他的鬓角被细细的摩挲。 唐练蹭了蹭那人的手,依旧不愿醒来,只想从这人的腰间腿部享这一时的懒、贪这一时的欢。 史余见此,嘴角勾起笑意:“怎么不再多睡一下,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往常唐练若是想再睡一会儿,就会捞过他的手,抱着他的胳膊,把头依着,继续睡。如今他搂着自己的腰靠着腿,应是醒了不会再睡。 唐练带着刚睡醒沙哑的嗓音道:“没有,已经睡足了。我现在就是想瘫一瘫骨头,享受一下属于我们为数不多的时刻。” 史余轻轻勾着笑,依在那粗劣的床板,闭上眼,手一下一下摩挲着爱人的鬓角,心跳共同起伏着,享受着来之不易的休憩。 但这暖意也只限一会儿,正如太阳将落这一刻,一下山,他们就是护山的狼。 史余轻声道:“亭柳你该吃饭了,一天没吃了,再不吃你身体也撑不住。”他顿了一会儿,继续道:“而且我也有事跟你说。” 唐练一开始听到吃饭,还不情愿地把脸埋在史余的怀中。但听他有事说,立马睁开眼从他怀中起来。 史余见唐练起来,一手扶住他,一手从床旁取出薄氅盖在他的身上。他语气中带着微微责怪:“你不要起这么急,对你身体不好。” 唐练笑笑,他现在只想知道史余要对他说什么,他猜测道:“是我专门请来的水利专家出问题了吗?” 史余摇摇头,他从怀中掏出那揉皱的纸团递给唐练,见他眼中闪过了然,更加确定他心中的猜测:“这是那四个小崽子做得吧。” 唐练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把这张宣纸扔在一旁,绕过史余,从床侧取出一张宣纸后回到床上,展开给史余看。 史余定眼一看,心中便知他的猜测便是答案。 这张宣纸上的字迹与内容与刚刚那张宣纸的字迹别无二致,分明是一人的手法所为。 他只听唐练赞道:“字虽走游龙,却能看出其中蕴藏的自制,可谓恣意却又适情。且再写了这么多张后,这字迹依旧不飘不浮,足以看出此人的耐力极强。而且,这书是在顷刻间构思完成,其才情敏捷,是个可塑之才,不错不错。” 史余无奈地握住唐练的手:“你就任凭这四个小崽子编排你呀。” 唐练小心地把这宣纸收好,放在床头,“挺好的呀。而且你也知我放纵的目的,他们此番做为正好成全了我。” 凌波阁后,巩威虽已经把他归入自己人之中,但他依旧对他的话语存在疑虑,故一定会派人在会稽百姓中询问他的实际。 巩家派出调查的人也不是个有脑子的,他一见那四个小崽子安排的人在编排他,便回去拿这些编排他的话去邀功,这样巩威等人就会对他彻底放了心。 如此不用他再费任何心力去应付巩家,而可以全力攻克修葺堤坝的事。 史余道:“你就纵着他们吧。” 就算唐练不说,他也知道他这是让那四个小崽子出一口恶气,平一下被巩家欺压的怨恨。 而且,他都看出这四个小崽子在故意试探他,亭柳又怎能看不出。可他没有拿出严师的威风把这四个小崽子给揍一顿,反而纵容着他们给自己找麻烦,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宠溺。 唐练依着史余的肩,眉眼含笑:“我的崽子,不宠着能怎么办。” 史余抬头轻轻理着爱人的头发,转头在他额前落着吻,吻隙,他轻笑道:“嗯,一起宠。” 既然是你的崽子,那也是我的。 史余轻笑道:“那你做慈母,我做严父。” 唐练闭着目,懒懒依着爱人:“不要。我是师傅,我不能慈爱,也不适合慈爱。还是我来当这严父,你当这慈母吧。” 史余宠溺地落着吻:“嗯,都依你。” ※※※※※※※※※※※※※※※※※※※※ 1主要来自参严嵩的奏折 夜深沉 “阿楚,水水水!” 牧征鸿人还未到,声音就火急火燎地传到三人耳边。 慕汉飞把手中的那杯茶递给潘畔,示意把这杯冰水给牧征鸿。 潘畔刚接过,牧征鸿正好掀开营帘,他看到潘畔手中的水犹如饿坏了的鹰看到野兔,一个飞蹿来到潘畔身边,拿起他手中的水杯就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 牧征鸿是真的渴了,他顾不上向两人道谢,梗着赤红的脖子,接过冷水,就往喉咙里灌去。这杯喝完,他还不嫌够,拿着杯子踉跄地朝桌子边跑去,拿起水壶开始灌。 他喝水喝地太急,额上蹿出豆大的汗珠,那汗珠很快凝成一股水,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潘畔哎了一声,见他已经不管不顾地拿壶喝水,只好无奈温声道:“你喝慢点,没人跟你抢。” 牧征鸿真的是累瘫了。 他喝完水,用衣袖一抹下巴上的水渍,往后退了几步,虚瘫在床上,眼睛无声地盯着帐顶,急促喘着气。 傅夜朝见此,用胳膊戳了他一下,面上带着嫌弃,“出了一身汗,脏。” 他话是这么说,另一手却十分诚实地从衣服中拿出折扇给牧征鸿一下一下扇着。 慕汉飞也从水盆中捞出干净的帕子,拧了个半干,把牧征鸿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渍擦净。 他擦完却发现牧征鸿发丝间有一根青草,他蹙着眉头把那根杂草取出,“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牧征鸿此时也休息过来,他从床上跳起来,朝慕汉飞抱拳作揖:“禀将军,属下回来迷了路进了一片林子,那林子里有几群狼,撕咬追击力极强,幸亏属下跑得快,否则您就见不到属下我了。” 一开始他还因迷路被狼狂追有些尴尬,可越说越感觉自己有些委屈,情绪忍不住低落起来。 傅夜朝继续给牧征鸿摇着扇子,见他越说越委屈,越委屈越无意识想跟慕汉飞撒娇,连忙哄他道:“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牧征鸿不愧爱吃,一听傅夜朝要给他做饭立马抖擞精神,但想到他的伤,原本微微高振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迟疑地看向傅夜朝:“你身上的伤.....” 慕汉飞这次替傅夜朝开了口,“阿钟的药很好,我们的伤口已经生了厚痂,行动无碍。”说着,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征鸿啊,属你跟阿钟待的时间长,怎么属你最不懂他。” 牧征鸿一听转眼看向傅夜朝,见他狐狸眼中噙着笑,恍然大悟。 他磨了一下牙,举拳朝傅夜朝挥了几下。 何钟这个人啊,最是狡诈,他哪里是见他委屈巴巴才负伤给他做吃得,这分明是他自己口味淡了想吃些辣滋味,但见他也想吃,这才做个顺水人情。 当真是何狐狸,委实令人感动之后,又不觉自己进了他的圈套。 傅夜朝伸了一个懒腰,闲闲道:“去做饭,做完饭,趁今晚享受最后一次悠闲时间,明天可就热闹了。”说着从床上下去,掀开营帐走了出去。 牧征鸿一听做事下意识看向慕汉飞,像是询问他的安排。 慕汉飞点点头,脸上原本轻松的神色转为严肃,“明天我们要去验收成果。” 他们谋划了这么久就是想知道唐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们的确在军营了解了他治军有方。但单单是治军这种大同小异的东西,他们跟着慕佥学就行,为何慕佥非要让他们四个不远万里来到会稽,跟着一个唐练学。 唯一的答案可能就是在会稽的治理上。 慕汉飞闭上眼,静静听着外面铿锵的脚步声,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床面,心道:唐将军,你可莫要让我们失望。 而另一边,史余端着饭菜进了唐练的房间,他把饭菜摆在桌子上,招呼一旁埋案的唐练过来吃饭。 史余见唐练没有动静,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果不其然,那蜡烛的心又打了卷,导致那火心被拉扯了一些,晃晃悠悠的有些可怜。 史余拿起一旁的剪刀轻轻把那打卷的蜡心剪掉,“不是说好吃饭吗,怎么又处理公务了。” 唐练看完这道折子,呼出了一口气,“这折子积一刻时,百姓就要多受一刻时的苦,我实在不忍心,正好也无事,不如让他们少受一分苦。” 史余抬手摸了摸唐练清隽的脸,心疼道:“我知道你心疼百姓,但也要保住身子。” 就算你不为你自己的心疼,就算不为我心疼,但你也要想一下你的百姓,不要再这样劳累下去。 唐练抬手覆住史余的手,温声道:“我知道,不能因小失大。” 烛影微动,把唐练眼中的那丝温情渲染更加柔和。 唐练眼中含着笑意,那笑意中带着深情,“润萧,我知道的。” 我还想跟你走完这一生呢,我不会这么早就累坏身子。我也知道你心疼我,同样,我也心疼你,所以我一定会保住我自己。 翌日 慕汉飞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麻衣便服,完毕。他看向同样装扮的三人,语气淡淡道:“走吧。” 傅夜朝看了一眼慕汉飞有些寡淡的脸,心中闪过了然。 慕汉飞一直信服慕佥,对慕佥的决定向来是唯命是从,但对于这一次“游学”,父子两个却争执严重,最后在失败的情况下,这才不甘不愿地来到会稽。 唐练在朝中的名声不好,这也是慕汉飞不愿来到唐练麾下的原因。 他一生仰慕清雅,性子炳烈,最厌贪污之人。 商贩也就罢了,但朝政的贪腐却影响到民生。 基于此,他一直对唐练带着一丝敌意。 可纵然有敌意,但更多的是期望。 他一直在想备受自己父亲青睐名声却不堪的唐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声名的卑劣,到底是秀口喷人还是真有其事,那些他讨厌的酸儒到底是口吐脏沫还是并未白口污人。 但一来会稽,却是军兵充民。 没错,这些军兵扮演的很像且十分熟练,撘眼望去,是商贩洛泽不绝、百姓欢喜笑乐的虚像,可这些小把戏可以骗得了云京来的巩家人,却骗不了常年浸泡在军营中的慕汉飞。 见状,心冷了半截。 再往前几步,却是强权辱民,而高阁台上的唐练却披发冷眼旁观,全然不顾阁下百姓的死亡。 不可否认,那一刻,满怀期待的心失望头顶,冰冻成灰。 可后来养伤,他又想起会稽城外的安稳自足与城内的繁华,又想到高阁上站的是当今陛下惯着的巩家,那变成灰的期望又有些死灰复燃之迹。 如今,真相即将如暴雨来临,他却有些忐忑这暴雨前的电闪雷鸣,越是要接近,这雷电便劈在心口一寸,又痛又难避。 现在的慕汉飞,很茫然,虽然他也不明白因唐练而生的这心口的苦堵茫然到底值不值得。 傅夜朝走向前,在他肩锁那点微微揉了几下,“将军啊,何必那么纠结。这红尘之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猜测对了那是最好,可若错识了这人心.......” 慕汉飞偏头望去,触眼便是傅夜朝脸颊处那一片栗温的肌肤,而这时傅夜朝也偏头看向他,眼中含着温存。 慕汉飞心像是被带着暖意的桃瓣轻轻触了一下,漾了一圈又一圈的暖意。 他故作淡然地问:“若错识了这人心又如何?” 傅夜朝展颜一笑,笑中带着恣意不羁,“要么大哭一场,要么大骂一场,要么肆意揍他一场,一定要心里舒服。反正不论如何,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一定要滚出我的视线,否则就别怪我反唇相讥或者提刀就砍。” 慕汉飞听了这么一番,忍不住噗笑一声,“还是当初卸我安怀的何钟呀。” 傅夜朝瞟了慕汉飞一眼,也笑着:“怎样?” 慕汉飞轻咳一声,眼中含着笑:“自然是很好。” 被傅夜朝不闹似闹地闹玩了一番,原本压在慕汉飞心头的黑云散去,整颗心颇有拨云见日的清明之感。 潘畔见傅夜朝轻而易举便把慕汉飞惹笑,心脏倏地抽疼了一下。他往前走了几步,轻轻推了一下两人的背脊,“好了,我们再不去,这些日子可都白受苦了。” 傅夜朝回头打趣牧征鸿,“阿楚说得是,我们不能让咱们的鸿鸿白被恶狼追的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呀。” 牧征鸿听傅夜朝打趣他,冷哼一声,撇过脸去,不理去看傅夜朝。 到了会稽的公示牌,四人一瞧,纸上的字连傅夜朝这个亲妈都已认不出——这纸已经成了乱丝,甚至连公示牌上的木丝都被拉了出来。 慕汉飞见这纸破败成这样,原本还吊着的半颗心总算是微微降了些高度。 慕汉飞亲手从怀中掏出傅夜朝亲手写的书,要了特制的浆糊,走出四人暗观的角落,堂而皇之地把纸贴在公示牌上。 众人一见有人在贴东西,怀着有什么热闹要瞧的心理把慕汉飞围的水泄不通。 傅夜朝一看人群围了上来,暗道不好,立刻往怀中一掏,却瞬间楞了神。 ——他忘了拿挡物的扇子。 纵然没拿扇子,可这世上又不只有扇子可以挡物。傅夜朝急中生智,连忙脱下外衫在潘畔和牧征鸿阻拦未急下,施展轻功朝慕汉飞飞去。 果不出傅夜朝所料,他刚刚露出这书的一角,没等人群中有识字的人出来念,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一旁情绪激动的直接拿菜篮中的菜往慕汉飞身上扔,幸好傅夜朝来得及时,有外衫把东西都挡了下来。 慕汉飞见眼前的傅夜朝,怔了一下,喃喃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说让你们在一旁等着吗?” 傅夜朝定定看着慕汉飞,道:“将军,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人。”说着,他撇过头隔着脏兮兮的外衫看向人群,大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人咬牙道:“我们在做什么,那你们是在做什么!你们往我们将军身上泼脏水,将军宽宏大量不处理你们,可我们心里却憋着一股火。我们就想是哪些畜生像老鼠般在装神弄鬼,如今可算是逮住你们了。你们敢往我们将军身上泼脏水,就别嫌弃我们往你们身上扔臭鸡蛋,大伙说对不对!” 众人边齐声声喊“对”,边继续往两人身上扔着脏东西。 因为外衫挡着,人们扔的东西根本脏不了慕汉飞的衣袍。 这时,一个妇人拿着一把剪刀冲了进来,傅夜朝没有顾上,挡着的外衫被剪刀分成两半。 傅夜朝见外衫被割,立马打掉妇人手中的剪刀,用身子挡着袭来的脏菜叶一类东西。 那妇人被打掉剪刀,那股委屈劲上来,直接冲到傅夜朝身边,狠狠把他推到在地,揪紧慕汉飞的衣衫哭喊道:“造孽啊,造孽啊!你们就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造孽啊!” 慕汉飞心焦傅夜朝的情况,他被揪着衣领偏头探向傅夜朝,见他满身脏污朝他摇摇头,这才放下心来。 过往中的慕汉飞放下心,认为傅夜朝无需再出面,后续由他来解决即可。 而有着模糊记忆的慕汉飞却攥紧了手,正如傅夜朝所说他怎么能放心他一人,如此后续怎岂能不关傅夜朝的事,而他又怎能不会继续受伤。 妇人见慕汉飞一门心思只担心傅夜朝,不仅怒火中烧,抬起手就想往慕汉飞脸上扇去。 傅夜朝连忙从地上爬起,推开慕汉飞替他挨了一巴掌。 那妇人是用了十足的力,傅夜朝细皮嫩肉的脸立刻红肿一片,唇角裂开。傅夜朝下意识用舌尖抵了抵腮部,可惜一片火辣麻,抵不出感觉,却存在感实强。 慕汉飞心抽疼了一下,一股无名的怒火自腹部生起,烧得慕汉飞头皮发麻、青筋尽显。 但命为理智那根弦并未烧断,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妇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且站在他们立场上他们的确该打,这才把那股怒火压下,连忙跑过去扶住唇色惨白的傅夜朝。 那妇人哭喊道:“没错,他是扩大了税,可将军那是一心为我们,而且我们根本不在乎呀,我们交的税才几个银子啊!” 她跑过去紧紧揪住傅夜朝的衣领,张目叱责:“可是你们,你们根本不在乎我们挣了多少,也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你们就只盯着那税银,像恶狗盯着肉般,想利用这个把我们将军拉下来。你们只为你们自己,根本不为我们。还什么痛心疾首,你们有心吗?!” 这时,傅夜朝眼前的黄黑散去,慕汉飞的担忧映入眼中。他扯了一个笑,以示安慰。 他转头看向妇人,质问道:“可他如你们所说的那么好,当时凌波阁为何见死不救?” 慕汉飞也盯向妇人,他也一直在困惑这个,当初那老人再不救就死了,那姑娘再不救就被糟蹋了,他为什么不救! 那妇人尖叫一声,“你们懂什么!那天,只要是会稽的百姓都知道不能到那条街上去,就算是城外的人也会让士兵拦下来。那父女怀什么心思,当真以为我们这些贫民百姓看不出来。他们趋炎附势又立牌坊,凭什么把脏水泼到我们将军身上。” 慕汉飞与傅夜朝对视一眼,双方心中都明了了——这是巩家对唐练的试探。 而这时,一个看热闹的人悄悄退了下去,远离了人群,来到一个丝萝缠绕的软轿前。 ※※※※※※※※※※※※※※※※※※※※ 傅夜朝:除了我谁都别想让我老婆哄,哼!!! 夜深沉 砰砰砰~ 这人见四方无人注意,敲了一下轿子。 一位留着美髯的男子掀开轿帘,瞧了一眼远方混杂的人群,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轿中之人就是唐练花了大力气才请来的治水专家叶炜,他刚到会稽就被前方的人群堵住,于是派小厮去前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答道:“禀大人,前方有人诬陷唐将军,百姓们气不过便把那几个小人围住纷纷讨理打老鼠呢。” 叶炜一听原本轻松惬意的表情立马转变成惊悚,他惊骇道:“他们都在为唐练说话?” 唐练在朝中的名声极差,这也是一开始叶炜答应的原因。别无其他,唐练是巩家一党,名声清雅那才怪了。 可如今,他却在会稽百姓中的名声甚好,这般看来,他一直在骗巩瞋! 小厮不理解自家大人为何变了脸色,但这并不妨碍清贫之人对同类人钦慕对象的钦慕,“是啊,都在夸唐将军呢。” 叶炜脸色立马垮了下来,脸上一片惨淡,他口中喃喃:“唐练害我,唐练害我啊!”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尖锐直接破调。 叶炜掀着轿帘的胳膊发着颤,嘴中不停嗫喏道:“这会稽不能待了,这会稽不能再待了!”说着,他回了神,放下轿帘,慌张地拿出轿中准备好的纸笔,飞速写完致歉信,掀开窗帘塞给小厮,嘱咐道:“等我出了城,你再去会稽府把这封信交给唐练。” 小厮茫然地“啊”了一声,搔头道:“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您不是答应唐将军.......” 他还未说完,就见叶炜脸上出现厉色。 叶炜厉声道:“我是你主人,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问那么多!”说完。他急忙对车夫道:“快调头,我要回江阴!” 车夫连忙驱使马掉转轿头,往出城方向赶去,只剩那个小厮握住一封烫手的书信,留在原地惶惶不知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而另一边,慕汉飞拿出傅夜朝写的信开始读起来。 那妇人见慕汉飞再次拿出那封害人的信,顾不上擦干眼泪,便张扬舞爪地扑过去撕烂了那张纸。 慕汉飞毫无躲藏地让妇人把手中的纸抢过,他看着妇人撕纸,众人脸上皆痛快的表情,清了一下嗓,望着周边的百姓,开始背纸上的内容。 “唐练,凭陵官府,欺压百姓,不分黑白,党同伐异,残害会稽,实则尽是污蔑之人1。” 慕汉飞边背边注意四周百姓的脸色,他们一开始听到唐练的名字,脸上尽显仰慕敬佩之情,但听到后处,脸色逐渐狰狞,有些百姓已经开始低头捡脏叶子准备扔向慕汉飞。 但听到最后一句,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喊道:“先住手,这不是原来的纸。” 听到有人说不是,高举菜叶的手迟疑地停在半空,随后慢慢放下手,但手中的菜叶不肯扔在地上。 见此慕汉飞继续道:“吾观会稽,百姓充实,府藏衍溢2,城内升平,多是平和富足之景。此足见将军治理有方,非贪戾小人。故,吾以为应还将军峻清于四海。” 慕汉飞刚说完,有一人便用方言讲给周围的群众听。百姓听完,纷纷把手中的菜叶扔在地上,而那拿着剪刀的妇女瞬间羞红了脸。 她虽尴尬,但她也不忸怩,把剪子扔在地上,向慕汉飞和傅夜朝道歉:“对不起,刚刚是旁人情绪激动了。你的伤.......”她看着傅夜朝唇角上的伤,脸上露出悔意,“旁人家就在旁边,你们先进去坐坐,旁人去给你请大夫并赔偿你们衣服。” 妇人一说赔衣服,周边就有人喊道:“葛大姐,这衣服不能只让你自己赔,我刚刚也给这两位小兄弟扔鸡蛋了,这衣服得有我一份。” 话音刚落,人群中都说这衣服他们得赔。 被称葛大姐的妇女扑哧笑了一声,“不就是两件衣服吗,旁人又不是赔不起。”说着她再次看向傅夜朝,“长得这般俊的小伙子差点被旁人毁了,旁人不得赔人家一身衣服吗,要是娶不了媳妇,这可叫旁人如何是好。” 傅夜朝一听葛大姐称赞自己,下意识看了一眼慕汉飞,见他眼中闪过了然,立马抬手摸了一下脸。 这一摸,脸上易容做得粉都抹到了指腹上。 傅夜朝心惊道:该死,粉状掉了! 傅夜朝见此连忙背过身,用手挡着,不让人再瞧他的脸。 慕汉飞傅夜朝这般,心中原本的猜测更加被证实。 他早就看出傅夜朝的骨骼不该是如何面容,可他易容之术过于高超,根本看不出破绽。而且他既然不以真面目示人,必然是事出有因。 既如此,他应尊重他,故哪怕心中多好奇他的容貌,他也一直忍着瞒着。 慕汉飞从怀中掏出一把纸扇递给傅夜朝,轻声道:“先遮一遮,待会儿跟征鸿要块干净的布把脸遮住。” 傅夜朝一手低头挡脸,一手接过扇子。扇子到手那刻,他立马打开把脸遮住。 这一遮,傅夜朝原本那勾人的狐狸眼更是凸显,那狐狸眼中带着微微歉意,眼角因伤口带着微微泪痕,颇有纤细羸弱、楚楚动人之感,让人不忍心再追究其过错。 他嗫喏喊了一声慕汉飞:“将军,我......” 慕汉飞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回去再说。” 葛大姐见傅夜朝用扇子遮挡着一张脸,噗嗤一笑,“瞧这位小兄弟被旁人打趣地害了羞了呢。别害羞,走吧,去旁人家,旁人好好招待一下你们。” 慕汉飞朝葛大姐行礼,“多谢葛大姐相邀,只是实在不便,我们还有要务在身,必须要赶回去了。” 葛大姐听此蹙起了眉头:“既然你们要去处理要务,旁人也不拦你们。只是你们真的不用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吗?” 慕汉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充满各种颜色脏兮兮的衣服,心中也忍不住新奇。 话说,这是他头一次被百姓扔菜叶,同时也是第一次见百姓朝人扔菜叶。 慕汉飞走到傅夜朝的身旁,继续道:“我们是有换洗衣服的,请葛大姐不要担忧。我们实在有事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说着他抱拳朝四周的百姓行了一礼,傅夜朝也举着扇子朝他们行礼。会稽百姓虽不知这是什么礼,但也纷纷学着两人一同行礼。 礼毕,慕汉飞与傅夜朝对视一眼,纷纷施展轻功,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藏在一旁的潘畔与牧征鸿见此,也急忙跟上了两人。 慕汉飞他们并未回营,而是在一旁找了一个小溪准备清洗身上的污秽。 傅夜朝坐在一旁的小溪上,把手放在水中一下一下勾搅着水,默默不言。 慕汉飞见此走过去,把他的遮脸的折扇一下子夺了过去。傅夜朝被夺了扇子,立马低头撇脸不敢让慕汉飞瞧他的脸。 慕汉飞淡淡看了一眼傅夜朝,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们看见你的脸,既然如此我也不强迫你,但是你脸上的伤得处理一下。” 牧征鸿不长眼色直接走了过来,他朝慕汉飞行礼:“将军,我来处理阿钟脸上的伤,您先去清理一下您身上的东西,以免身子难受。” 潘畔也走过来,道:“征鸿说得没错,将军您这一身也不舒服,您先去处理一下吧,阿钟这里有我们。” 慕汉飞摇头拒绝,他掀开衣袍坐在傅夜朝身旁,抬眼看了一下别过脸去的傅夜朝,随后抬眼看向潘畔两人,“我没事。阿钟脸上的伤是为我而伤的,我给他处理就行,你们两个先回营,准备一下明天去唐将军那里道歉的事宜。” 慕汉飞顿了一下,接着板起脸道:“这是命令。” 牧征鸿有些焦虑地看了傅夜朝一眼,见他依旧别着头不看向他们,无奈只能看向潘畔。 潘畔对他摇了摇头,随后朝慕汉飞抱拳行礼:“是,将军。”礼毕,拉着干着急的牧征鸿离开,留给两人谈话的空间。 潘畔他们走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沉默。 最终傅夜朝忍受不了,率先开口:“将军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易容了吧。” 慕汉飞学着傅夜朝把手伸进溪水中,勾着一旁碧绿的水草,一下一下搅玩着水。 他嗯了一声,道:“我早就看出你易容,我也早就知道何钟不是你的真名。” 傅夜朝听此,终于把脸摆了过来,“那您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慕汉飞搅水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又继续搅,“有啊,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你到底是谁,你易容改姓来到云北要做什么,以及你的真容是什么样子。可是这些你会告诉我吗?” 慕汉飞依旧低着头,不看向傅夜朝转过来的脸,“我了解你的性子,你不喜欢瞒我,你要是想告诉我,就不会瞒我这么久。既如此,我还是想相信你当初告诉我的话。” 傅夜朝也记起他当初的话,他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慕汉飞收回手,手上的水珠滴落在麻鞋上,匆匆染了一个黑圈又匆匆消失。 慕汉飞:“而且,无论你是谁也罢,可只要你在我身边,你就是何钟。” 傅夜朝一听慕汉飞这么说,心触动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水旁,勾唇一笑:“将军说得没错,无论我是谁,我都是您身边的何钟。请恕何钟无法回答您全部问题,但是我可以回答您其中一个问题。” 话落,他掬起一捧水,开始净脸。 原本这妆容应需要特殊的香料来卸,但刚刚在公示牌那边应该有小商贩卖这种香料,风一吹,就飘到了他的脸上,再加上出汗,这妆容就再难保住,如今倒是方便了卸。 傅夜朝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一张面冠似玉的美人便出现慕汉飞眼前。 慕汉飞细细看了一眼傅夜朝这张脸,见他面白如粉,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腮。 傅夜朝也由着慕汉飞捏,他笑道:“将军,这是我的真容,千真万确。” 慕汉飞拂他脸上的水珠,淡淡道:“我知道这是你的真容。”他收回手,由衷赞道:“又勾人又清俊,十分符合阿钟你这性子。” 傅夜朝嗤笑一声,“看来将军对我这一张皮很满意啊。” 慕汉飞并未听出他暗含的心思,只是怀中对美人由衷纯情的欣赏,赞道:“这张脸真适合我对阿钟你的想象,我的确很满意。” 傅夜朝蜷缩了一下手,微微颤动的手指透露出他的激动。 慕汉飞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可惜如此举世无双的脸只能显露这么一次。” 慕汉飞接过帕子并未直接遮脸,而是粲然一笑,“将军,以后会更多,希望将军不要腻了我这张脸。” 慕汉飞道:“自然不会,我期待下一次。” 此时哪怕是傅夜朝自己也未料想到,下一次这张脸的露出却是两人分别之时。 ※※※※※※※※※※※※※※※※※※※※ 1和2都来自朱东润先生的《张居正大传》,应该也有部分来自张显清先生的《严嵩传》,总之一些批语都来自明朝弹劾严嵩的折子。大家可以看一下,很好看。对了《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也很好看,大家高考后感兴趣的可以康康。 夜深沉 翌日清晨 慕汉飞拿出朝服换上,他刚束好头发照着镜子整理衣袍时,就在镜中见傅夜朝换上之前那张脸,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慕汉飞转身看向傅夜朝,“你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傅夜朝抱拳回答:“将军,今日我们恐怕是见不到唐将军了。” 慕汉飞蹙起眉头,一脸疑惑:“为何?” 傅夜朝面色沉重道:“我今日听说昨天唐将军收到一封信后神色匆忙地骑马出了军营,直到今日都还未归来。” 话毕,他顿了顿,似要张口,但脸色一僵,又把话咽了下去。 慕汉飞见状便知傅夜朝心里有了猜测,只不过毕竟是猜测,他不敢妄言。 慕汉飞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事,你说吧。” 慕汉飞发了话,傅夜朝朝他走近几步,轻声耳语:“将军,恐怕是我们给唐将军惹了麻烦。” 慕汉飞听言心中冒出一个猜测,他抬头看了一眼傅夜朝,见他点头,更加验证了心中的那个猜测。 他们四个大肆编排唐练以致会稽城内人人皆知,想必巩家也应该收到消息。只要不是个蠢的,就算再对唐练怎么放心,对上这百姓舆论,也少不得多加关注,起码知道尾巴如何。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他们最后那个清名上。 唐练是巩家之派,巩家一党是什么作风云朝皆知,他们最看不上清流派,也最恨清流派。 唐练之前便是崇仰清流人士,纵然二次入仕入的是蔡党(巩贵妃全名巩蔡,而巩家靠巩贵妃上位,故自成蔡党或蔡派,以讨取巩贵妃的喜欢),纵然这些年伪装的很好,但巩家一直未对这位曾心满清流能力又超群的官员放心。 他们要用唐练,但又不能完全信任,只能不停观察与试探。 这才有凌波阁这一出,来试探唐练对巩家到底是曲意迎合还是衷心侍奉。 唐练聪明,早就瞧出巩家的把戏,这才未落入圈套,让巩家生疑。 可他们最后这个清名,却让巩家看出唐练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试想一下,一位贪污成癖的将军再怎样护住城中的百姓,可他贪污的钱财都来自民脂民膏,这样一来,他在百姓心中能讨到什么好。 可如今,他的名声极好,这完全与巩家的设想相背,这让一直对唐练生疑的蔡党很容易就猜出唐练表面对巩家孝顺,但他一直怀着清穆之风,对巩家用着反心,伺机与清流一派一同扳倒巩家。 他们自诩把别人玩弄股掌之中,如今却在唐练这里吃了一个闷亏,这怎么不令巩家背脊生寒、怒火丛生,以致恼羞成怒想要唐练的命。 慕汉飞眼神一凛,从一旁剑架上取下安怀,朝营帐口走去。 傅夜朝知道慕汉飞这是要去救唐练,连忙跟了上去。 慕汉飞蹙紧眉头往马棚方向赶:“阿钟,你可打听出唐将军不在军营多久了?” 傅夜朝低头细想一番,“貌似是昨日上午便骑马出了营,如今算的一天一夜了。” 傅夜朝的语气带着微微沉重,慕汉飞一听心也跟着沉下来,他握紧安怀,不觉头低了下来。 “小心!” 傅夜朝话音刚落,慕汉飞就与牵着马一脸疲惫的唐练撞了个正着。 慕汉飞连忙扶住脸色发白的唐练,而傅夜朝一手牵住唐练的马一手把随身带的杏饼递给慕汉飞。 傅夜朝再给绡绡授课时他听了几嘴,知道这是什么症状,并未多问,直接接过杏饼对着唐练干涩的唇紧捏,把里面的糖汁滴入唐练的嘴中,见他脸色稍转,立马把唐练驼在背上,转头吩咐傅夜朝道:“阿钟我先带将军回营,你把马栓好,连忙来营。” 傅夜朝点点头,连忙牵着唐练的马跑去马棚。 慕汉飞背着唐练去了唐练的营帐,把他放在床上后便去案桌上取杯倒茶。到了案桌上,他见一对儿茶杯楞了一下,随即听到唐练的咳嗽,顾不上多思,随便取了一杯倒了一杯水后端给醒来的唐练。 唐练许久未进水,顾不上凉水,直接一饮而尽,喝完水后便倒回床,双眼紧闭,额前蹙满了汗。 而这时傅夜朝也掀帐跑了进来,他顾不上礼仪,随便往床边一坐,褪下唐练的护腕,把他的衣袖一撸,细细给他评脉。 评完后,他又翻开唐练的眼睛与舌头瞧了半天,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唐练的手放入被中,站起身来跟慕汉飞汇报情况。 傅夜朝:“唐将军长时间未休息进食,身体劳累又气血攻心,这才导致他身体疲惫出现病状。先让唐将军休息一下,一会儿我去熬个药粥喂下去就好了。” 慕汉飞相信傅夜朝的医术,他站起身道:“行,那阿钟你去熬一下药粥,我去把唐将军昏倒的事告诉方校尉。” 慕汉飞话音刚落,方振就急匆匆掀帐进来,他见慕汉飞楞了一下,旋即向慕汉飞行礼:“慕将军。” 傅夜朝朝方振作了一揖,退到了慕汉飞身后。 慕汉飞扶起方振,他看到方振一脸担忧,连忙把唐练的情况告诉他:“方校尉不必忧心,将军只是长时间未曾进食水,再加上忧虑过深,身体有些虚弱,让他休息一番便好。” 方振见傅夜朝立在一旁便知他已经为唐练诊断过,这才松了一口气,朝傅夜朝与慕汉飞作揖道谢:“多谢慕小将军与何侍卫。” 慕汉飞扶起方振站在同一侧踅身看向唐练,他微微蹙起眉头,“方校尉,将军这是去做什么了?” 傅夜朝听到慕汉飞并未说出他与自己的猜测,而只是装作不知道询问方振,他自方振来时就高吊着的心终于安稳放回胸膛。 他这般做原因有二。一是这毕竟是猜测,未经证实还是不要说出口,以引起不适;二则就算是,汉飞也不能对方振说,以免下了唐练的面子,失去他在属下前的威严。 而且他也不必担心方振不说。汉飞的官职比方振高,他们又要跟着唐练学习,方振不直白说也会委婉告诉他们一些。 果不其然,只听方振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一角透露给他们:“最近是梅雨时节,会稽城内的几条堤坝已经有崩坍之际,将军一直为这忧心。昨日他接到一封书信,直接变了脸,对我们什么都未说,直接骑着马出了城。其中关系,估计也只有史余大人才知。” 慕汉飞蹙起眉头,心道:史余? 慕汉飞是知道史余的。要说这唐练是蔡派,那么这史余就属于清流一派。而蔡派与清流一派都恨不得噬对方的血肉,置对方与死敌,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而如今,一个清流派人与一蔡派之人不仅私下又交往,还私交甚笃。 这很值得令人玩味。 慕汉飞抬眼看了一下方振,心中闪过了然。 方振这除了透露唐练这般的原因外,还暗暗告诉他们,唐将军不是他们想到那般模样。对于唐将军的为人,不要人云亦云,而是要用心去看这个人。 慕汉飞抱拳:“多谢方校尉。既如此,我们便不再这里打扰将军休息了,先行告退。” 方振同样抱拳朝两人回礼:“属下恭送慕小将军、何侍卫。” 慕汉飞轻轻颔首,大步出了唐练的营帐。 一出营帐,叶炜的小厮便捧着东西出现在两人眼前。 慕汉飞停了脚步,看向小厮的背影,眉头狠狠揪起,他转身看向傅夜朝轻声道:“阿钟,你还记得昨日围着我们的百姓中有一人在群情激奋中突然退出去的人吗?” 傅夜朝也注意到这个小厮,他原本只是感到有些眼熟,但那人不是军中的装扮,他还以为是感知错了。 如今听慕汉飞这么一说,当时那人的面容便浮现在傅夜朝的眼前,与这小厮的脸完全重合起来。 傅夜朝肯定道:“就是这个人。”话毕,他轻声道:“将军,我要不要去查一下这个人。我感觉他可能与唐将军这次骑马出去有关。” 慕汉飞收回了眼光,嘱咐道:“阿钟,这件事你真得细细查一下。我听说唐将军曾上折子请求朝廷从工部挪一位水利专家来会稽治水,我算了一下日期,估计就是这几天,而且刚刚方振也提到了水利,恐怕此事与这位水利专家有关。这件事牵扯到民生,不能马虎。” 傅夜朝也想到这一点,他道:“将军你放心吧。” 话音刚落,他抬眼望了一下天,忽然蹙起了眉头。 慕汉飞见此问道:“阿钟,最近天气有异吗?” 傅夜朝点点头,“我最近晚上出来会观一下星象,最近天色暗黄憋热,将士们打的水也比较混浊.......” 慕汉飞懂了傅夜朝的意思,“你是说这次梅雨时节要提前来了?” 傅夜朝点点头,“如果唐将军当真是为了水利专家而奔波,恐怕这位水利专家暂时是解决不了这近火。既如此,我们肯定是选择老办法选择堵堤,但我们现在对这会稽附近的河渠一无所知,届时恐怕会是手忙脚乱。” 慕汉飞来会稽之前就曾打算去熟悉一下会稽内的河渠来增进一下对城防的了解,但因受伤以及贴纸的缘故一直推迟。 近日他也闻到一股暴雨来袭的土味,心中就有了些隐隐担忧。如今傅夜朝也提了这件事,看来此事必须得提上行程。 慕汉飞道:“嗯,那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查一下朝堂派来的水利专家,我去看一下会稽城内的河渠。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 今天看了一下收藏,发现涨了一个,谢谢这位小可爱的收藏,也谢谢六位小火伴的陪伴。 但是我想在这里说声抱歉,因为最近三次元修罗场,我的存稿只到6月20号的了,这篇文我是不会烂尾的,但断更再所难免。 总之,我很感谢这段时间三位小天使的陪伴,也很感激新来的三位小天使,但是很抱歉啊。 但我会回来的,带着傅大人与慕将军的后续回来,给他们写完也是给你们一个好的交代。 鞠躬!!! 夜深沉 密云布满苍穹,四周的雾气不停滚涌,逼人的水汽中暗含着令人生怖的杀意。 唐练走在栈桥上,因突然置身其中,他握紧剑警惕着四周。 “亭柳!” 史余的声音自唐练的身后传来,他听到史余的声音,原本因来到陌生环境而紧绷的背脊这才微微松弛。 他转身看向一直在他身后的史余,眉梢骨微松,含着笑,轻声唤了他一声:“润萧。” 话音刚落,眉眼如秋波的史余脸色渐渐变得狰狞,一阵脸骨扭曲,那张脸变成流着血的叶炜。 叶炜五窍中三窍流着血,令唐练全身发痛发麻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叶炜张开了口,他声音如破喉的杜鹃,血气中含着尖锐的杀意:“唐练,你害我啊,你害我至此啊。” 随着叶炜朝他走进,唐练观察他面目也越发仔细。待叶炜走到离他还有两尺之时,唐练明白了自己的恐惧来自何处。 叶炜这种死状分明是巩家处置人灌下特有的毒酒所致,他之前入京拜访巩瞋,巩瞋不信任他当即便杀鸡儆猴给一巩家的叛徒灌了一杯毒酒,那人临死前的暮景与叶炜此时别无二致。 就当叶炜离唐练还有一尺之近时,脚下的栈桥突然变成窄木,但这木头却清澈如玉,高空俯看,更像一段润萧架在悬崖之上。 因为栈桥的变化,叶炜身形不稳朝后退了几步,倏间与唐练拉开了距离。 可没等两人站稳,突传出一声悲嘶的狼嗷,一阵凌风划破静空带来刺耳的声音,旋即叶炜就被狼扑倒掉落悬崖。 唐练下意识往前几步去抓叶炜的手,可在即将抓住叶炜时,他的脸又换成了史余的脸,不同以往的整洁,他的脸上浮现出与叶炜雷同一律的血迹。 唐练见此瞳孔一震,手与史余的衣袖堪堪错过,因并未抓住,史余整个人迅坠深渊,只留了一句悲鸣——“亭柳!” 唐练维持着去抓史余的动作,整个人活像生在着润萧上的孔,一动不动,僵硬如点。 他整个脑子一片空白,有些不敢置信刚刚还对他笑的史余怎么一下子就坠落悬崖,还是以三窍流血的面容...... 一阵尖锐的疼痛自头筋形势汹汹传入心脏,引起心脏的抽搐痉挛。 唐练这时才意识到他最爱的人被狼扑入悬崖,而他与他爱的人的衣袖仅错一指之隙而未抓到,仅一指之差。 唐练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在身体内冲撞,他的脸上一阵扭曲,这才攒出些声音破了调子,撕嗓朝着深渊之中大喊了一声:“润萧!” 砰~ 唐练倏忽从床上弹起,他整张脸煞白无比,冷汗顺着姣好的脸颊滚落下来,所穿白色里衫被冷汗浸透,活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他喘着急促的粗气,眼神散漫,摁在床褥上的手把床单揪皱,张口哑声喊道:“润萧......” “我在。” 唐练耳边忽响起史余温柔的声音,他身子不受控的颤了起来,随即扑向史余的怀中,抱紧他咬紧牙,眼泪从紧闭的眼中如断了线的珠般流淌下来。 “唔~~~” 破碎深抑的哭声接连不断的流入史余的耳中,让他楞了一下。 旋即,他一手搂紧唐练的腰,让他靠在自己的脖颈处,另一手顺着他颤栗的背脊一下一下顺着,不停亲吻着他的鬓角,低声安慰道:“亭柳,我在。” 不怪史余愣住,唐练自会稽之战后哪怕受了多大的委屈都未掉过泪,更别论像如今这般惊惶地抱着他哭出声来。 史余那不断的低声安慰让唐练渐渐从失去史余的恐惧中恢复出来,等他意识他在爱人面前失去一贯的从容出了一丝丝糗,双颊烫了一下,轻轻抬起头,用衣袖把脸上的泪痕擦掉。 边擦边别过头去,“你别看我,丑死了。” 一天一夜未眠,哪怕现在已经睡了一段时间,但原本白粉的脸肯定泛着暗黄,再加上他一醒来就哭,鼻涕横流什么的,一定很丑。 史余发出一声闷笑,捧起唐练的脸,在他的额前、眉间、鼻头......落下细腻温情的吻,最后抬眼与唐练相望。 史余眼中含着疼惜,但更多的是对唐练的爱,他含噙着笑,拇指轻轻擦拭着唐练哭红的脸颊,旋即捧着他的脸,闭眼吻上那掺着白色的唇,细细安慰着唐练。 唐练闭上眼,双臂再次环上史余劲瘦有力的腰,指腹上尽是温暖,他感受着恰如其好的温度与情谊,与爱人品味着这个对他而言代表着劫后余生的吻。 此时乌云遮月,滚着浓墨般的云,大有暴雨侵袭之势。 傅夜朝提着一盏灯,在军营口踱着步,静静等着慕汉飞。 少顷,一阵马蹄声自远际传来,傅夜朝连忙把脚边的另一盏灯点亮,映出前面的石头来。 慕汉飞骑着马朝亮着火把的军营狂奔而去,黑暗褪去营口渐渐出现,他远远见傅夜朝提着一盏灯在营口等他,连忙拉紧缰绳让马放慢速度。 离营口还有百来米处,慕汉飞纵身从马背上跃下,牵着缰绳,快步朝傅夜朝走去。 傅夜朝提起脚边那盏灯,带着双灯朝慕汉飞走去。 慕汉飞见他提了两盏,心知其中一盏是给自己的,他空着的那只手接过傅夜朝的灯,问道:“唐将军是醒来了吗?” 傅夜朝点点头,从慕汉飞手中接过缰绳,道:“刚刚方校尉告诉我唐将军已经醒了,我知你现在想见唐将军一面,这才给你拿来一灯用于照明。”话落,他顿了一下,嘴角无奈勾起,“不过我听说史大人进了唐将军营帐,恐怕有要事相谈,将军你是暂时见不到唐将军了。” 其实不是唐练醒来后史余进了他的营帐,而是自汉飞走后他便听到这位史大人就已经进去,并待到唐练刚醒。 他当时一听心中闪过一丝白光,他又多方打听一番,从一些将士的交谈中推测出这位史大人可能与唐将军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唐练一醒,自然有很多去探望唐练,都被梗着红脖子的方振拦了下来。这个方振不会掩饰表情,他一瞧方振的神色,更加确认唐练与史余是恋人关系。 傅夜朝别头看了一眼慕汉飞,神色有些僵。 他不明确告诉慕汉飞两人的关系,除了怕一向守规的慕汉飞得知生厌并察觉到他心思的私心外,也是此事事关朝廷重臣,实在兹事体大,能瞒则瞒。 想到此,傅夜朝的眼色变得有些散漫,他不自觉攥紧了手,忍过一阵又一阵猜疑推想所带来的后怕。 慕汉飞听到唐将军醒来后,原本查看会稽附近的河渠而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落了一下。 他道:“唐将军醒来便好,等他们谈完后,我再去请示也不迟。”说着他提了一下手中的灯,对傅夜朝笑了一下,“阿钟这盏灯也不算白点。” 傅夜朝听慕汉飞对他说话,这才勉强回了神集中精力把他的话听了一通。听完后,傅夜朝眉梢骨蹙起,他转脸看向慕汉飞:“将军,河渠的情况是不是很坏?” 这时一巡逻小队经过,他们的领头停下朝慕汉飞与傅夜朝行礼。慕汉飞颔首示意他们可以继续,但领头见两人有要事要谈,而慕汉飞手中的马又饿又累,便派了一位小兵去把慕汉飞的马叫给马棚。 慕汉飞顺势把马递给小兵,与傅夜朝借了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一旮角,见四周没人,慕汉飞这才露出担忧的神色,“阿钟你的担忧没错,最近的会稽的堤坝已经濒临崩溃,倘若一场大雨来袭,这堤坝就如同松土,根本经不起冲刷。”说着慕汉飞抬头望了一下乌云密布的天,隐隐见天际有着闪光,心中的忧虑更加扩大,“而看这天色,恐这暴雨最迟也是明晚。” 傅夜朝顺势也看向这漆黑的天幕,汉飞说得没错,这暴雨不久便会来袭。他知道堤坝情况不好,但没想到已经坏到这种地步。 说起堤坝慕汉飞也想起傅夜朝去查的事情,他连忙问道:“唐将军骑马出营是不是与那位水利专家有关?” 傅夜朝点头道:“将军猜的丝毫不差,今日在我们眼前出现的小厮就是这位水利专家叶大人的小厮,他奉命给唐将军一封信,而信中说自己能力有限无法承担这份重责,请唐将军重寻有能力之人。” 其实哪里是没有能力,分明是见唐练欺骗了巩家,生怕被唐练牵连得到巩家的打击,这才惶惶恐恐地转身就跑,只想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与仕途,而弃百万会稽生民性命于暴雨溃坝前。 慕汉飞听言攥紧了手,一股郁气憋在心中,那以疏散。 叶炜此举也算是人之常情,他可以理解叶炜对蔡党的惧怕。但食民之俸解民之愁苦,他这般作为不仅愧于百姓,更是愧于提拔他的兵部尚书,置朝廷于尴尬位置。 很难认同。 傅夜朝看到慕汉飞脸色变得难堪,知道他现在很是愤懑,但这种情况他比慕汉飞更易接受,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懂官场上的这种乌龟之气。 谁都想一跃龙门仕途青云直上,可大多数人升迁艰难仕途平庸,只能壁上观花。可璧上之人哪里期盼下面之人跃过自己,心态扭曲,开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哪怕不参与其中也愿看自行残杀火烧池鱼,跟个乌龟一般缩在壳中,只顾自己,哪里顾得上同僚,更何况与之关系更远的百姓。 叶炜这种躲难乌龟一般的行迹,他心中早就有数。 忽然外面一片凌乱的脚步声,原本寂静唯剩马靴踏土声的军营此刻跟炸开锅般喧闹沸腾起来。 慕汉飞与傅夜朝循声而望。 此时,一阵光突然照在两人面上,里面烛光很盛,顿时让慕汉飞与傅夜朝有刺眼之感。 “你们两个在这做什么!” 声音尖锐,犹如见鬼。 夜深沉 方振拿着灯照亮两人愤懑的悲痛,也照出自己惊恐的面色。 不怪方振惶恐,当初他也是这般发现唐练与史余的。他倒不在意一身臭汗的两个大老爷们儿花前月下,但他在意军纪。 云朝最为严厉的军纪便是不能在军中搞男色关系,违反者杀无赦。 为何有这个规定? 因为当年与陛下抗衡的马真就是因贪恋后|庭之花1犯了民怒,且因马真开了这个先例,马真军中多人都贪图那后|庭花,以致酒色奢靡扰乱军志,疾病丛生,从而军纪散乱,一溃即败。 纵然云京权贵偷偷摸摸去胡同里买几个身子干净的回来尝一下,可毕竟只是偷吃,算不上严重,只是小则被人调侃怜香惜玉怜到男人身上,再大一些被参私生活弥乱,最多是被撤职,并无性命之忧。 且云京权贵官官相护,再加上上头有个巩国舅顶着,陛下自然看不到云京的背意。 更何况那并非用情,只是兴致来了,风流一把罢了。可唐练与史余却是动了情。 这要是用了情,就不单单是风流私下不检点的问题,而是殃及九族的问题。 更何况文官与武将向来被区别对待,文官允许自己做伪,但他们绝对不允许常年征战的武将尤其是科举出身的儒将有这般贪恋男色的行径。 先不谈马真给予云国众官的历史教训,单谈军中的影响。 试想,军队中的后庭花一开,就难免令人猜测哪个是兔儿爷,从而导致猜疑横生,大大挫伤将军的威严,滋生军中原本就不服管教之辈的恶意,他们一定拿此事兴风作浪,以致军纪崩溃,再无能力护民。 这还只是军中,要是在明堂之上,一众清流抑或是心思不正的人,以口为刀,刀刀割人心扉,不把人给弄死绝对不会罢休。 这也是方振惶恐的原因。 除去方振对唐练的衷心,也更是因为唐练是难得的干臣。他一旦被撤职,会稽清流与蔡派必定失去平衡,陷入混战,将不成将,臣不成臣。 这样一来,会稽原本阁楼小阙就会变成青青杂草,遍地荒凉。 幸好唐练与史余两人在一起多谈会稽政事,少有亲密行为,这才让方振扭过那阵别扭劲来,以平常心对待两人。 可谁知他刚刚掀开营帐去询问会稽堤坝的事情,他就见到两人难舍难分,瞬间变成一张炸毛的红脸猫,炸着毛梗着脖子守在营帐外。 估计唐练也发现了他,没过一会儿便唤他进去。可他一抬头,就见到唐练有些微红唇以及唇角的水渍,原本暧昧的氛围更加浓重起来。 唐练也看出方振的不自在,给了他一个台阶,吩咐他去把慕汉飞等人过来。 方振听到吩咐后连忙出去来寻慕汉飞与傅夜朝,原本以为可以松了一口气,可谁知他听到旮角有声音以为是奸细时却发现窃情之人就是他要寻找之人,而且两人相握的动作与当年的唐练与史余相差无几。 方振:!!! 烛火摇曳,那是方振的手在颤抖。 方振颤着声再次问道:“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慕汉飞与傅夜朝都不明方振见到他们两个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傅夜朝反应很快,他顺着方振的目光低头看去,发现他不知何时握上了慕汉飞手,这才明白方振为何这么恐骇,以致他忘了规矩。 傅夜朝放开慕汉飞的手朝方振行礼:“禀大人,属下刚刚与慕小将军商讨会稽堤坝之事。气头上来,行为难免激烈不合规矩,还请大人见谅。” 方振听到傅夜朝的回话,这才从惊慌失措的混乱心态中恢复过来。他知道何钟,此人一向恣意,不屑于撒谎。且两人除了刚刚的相握,的确没有其他暧昧行为,这才知是自己风声鹤唳了。 心结解开,理智自然重归脑海。 方振放下灯笼,朝慕汉飞与傅夜朝行礼:“是卑职失态了,请慕小将军与何侍卫莫要入心。” 傅夜朝听到这番话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他生怕慕汉飞从方振这背戾的行为中察觉出什么,连忙转移话题。 傅夜朝抢先开口道:“方校尉,这么晚了,外面如此喧闹,你又提着灯出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慕汉飞一听,也不顾上对方振一惊一乍行为的疑惑,面露紧张问道:“可是唐将军出了什么事?” 慕汉飞一提唐练,方振脸上消散的红意有回了些。幸好灯笼放在地上,他又行礼用胳膊阻挡,这才没让慕汉飞看出他的尴尬。 方振静了一下心,回道:“回禀慕小将军,唐将军正准备点兵,卑职提灯出来正是受唐将军之命前来寻找两位大人。”说完,他再次弯了一下腰,恭敬行礼,“请慕小将军与何校尉到唐将军营帐一叙。” 慕汉飞扶起方振,道:“多谢方校尉前来传话,我与阿钟这就赶过去。”说着,向方振微微行礼。 礼毕,慕汉飞拿起傅夜朝给他准备的灯笼,走在前面,朝唐练营帐赶去。 临到唐练营帐,四周一片静然。方振生怕两人还在享受属于两人之间的温情,远远便向唐练通报道:“将军,慕小将军与何侍卫到了。” “请进。”唐练的声音通过厚重的营帐闷闷传到三人耳中。 方振知晓唐练这是要与两人谈心,便替两人掀开营帐,随即驻守在营帐的一旁,并不进帐。 慕汉飞与傅夜朝进了营帐后,两人相视一眼,立即跪在地上行大礼。 慕汉飞:“卑职知我们四人给唐将军增添了许多麻烦,请将军降罪。” 唐练楞了一下,旋即下了桌椅扶起两人,“言重了。” 唐练一扶两人,两人便感知到唐练的劲瘦,心中闪过一丝酸意,抬头望去,见唐练面色尽显疲惫,这丝酸意更是被无限放大。 慕汉飞自责道:“我们四人与官场上的确幼稚,之前不仅在规矩方面多次冲撞将军,这次邸报的事情更着实让将军与会稽百姓陷入危机之中。将军仁厚宽宥我们,我们自己也难以释怀。希望将军让我们参与到此次修建堤坝之中,以将功补过。” 邸报的事情的确给唐练惹了一个大麻烦,并且有着性命之忧。但有一说一,也是他唐练思虑不周,看轻这四个小崽子,没有考虑到最后的清名。 倘若真要追根究底,这祸端一直就有,正是碰巧让这四个狐崽子给揭露一角罢了。 不过从这次预谋极短、发酵极大的邸报来看,他发现慕汉飞用人有度、组织有序之能,何钟则有应变之能,两人都是难得实用之才。剩 如今叶炜已走、暴雨临袭,他需要组织人去运青石,而慕汉飞与何钟正是最好的人选。他唤他们来也是为商量这事,只是他还没提出,慕汉飞就谈到堤坝之事,这更令唐练相信自己的眼光毒辣识人之准。 唐练开口道:“真是慕小将军言重。叶炜不告而别更多的原因在唐某这边,还是请慕小将军不要过多在意。不过,慕小将军提到堤坝,唐某也不绕圈了。这次请慕小将军与何侍卫前来,正是堤坝之事。” 紧接着,唐练表示希望慕汉飞四人可以监督此次青石运送之事。 唐练:“这青石之事关系重大,前几年便有人利用青石闹过事延误军机。所以,唐某想请慕小将军与何侍卫主监运送青石,潘校尉与牧校尉协同。” 慕汉飞听完,余光不受控地瞟了一眼傅夜朝,心中微微惊讶。 来之前他还在想唐练找他们是不是因邸报之事,在想这次邸报还未解决,恐怕堤坝之事唐练来给他们敲警钟,让他们老实安稳一些。 傅夜朝发现他在担忧不能参与堤坝之事,临到营帐趁方振传报之时,轻扯一下他的衣袍,做了一个他们自己知道的手势,告诉他这次唐练来找他们就是堤坝之事,同时指了一下青石,告知他而且极为可能是运送青石。 慕汉飞收回余光压下惊讶,答道:“此事卑职四人自然是义不容辞。但卑职等四人刚来会稽,对地形难以熟悉,而且拿功绩而言,也恐怕难以令会稽士兵服从。如此,恐怕是会造成比之前更大的麻烦。” 唐练微微一笑,他看了一眼退在慕汉飞一旁的傅夜朝,道:“地形的问题想必何侍卫已经心有成竹了吧。” 傅夜朝见唐练点到自己,只好出来答道:“回禀将军,的确心有成竹。”他见慕汉飞心有疑惑,解答道:“养伤之途,属下已经研究完会稽地形,也曾让征鸿和阿楚去实时勘察过,对会稽山与堤坝之间的路途已熟记于心。地形,确实不成问题。” 慕汉飞听完,这才意识到征鸿与阿楚并未与傅夜朝一同在营口等他,恐怕他们两人早已被傅夜朝派去熟悉运输编制了。 意识到这,他才发现傅夜朝除了行军不如他外,才智思略都在他之上。 有时,他感觉傅夜朝不像武将,更像是治国的文臣。 慕汉飞脸露笑容,偷偷朝傅夜朝做了一个棒的手势。 地形问题是解决了,但这毕竟是个小问题,更重要的是功绩资历问题。他这个四品将军在云北是认的,毕竟他们跟自己并肩战斗过,知晓自己的实力。 但会稽不是云北,且两地相隔甚远,会稽士兵是不知的,且心中认为他们四个就是四个黄口小儿,哪里肯服他们。 唐练也看出慕汉飞的忧心,他莞尔一笑,道:“慕小将军,不谈您后来的功绩,单单只谈你们和何侍卫把赵戈生擒,这就足以令会稽百姓钦佩折服。” 唐练这么一说,慕汉飞心中闪过了然。 赵戈出事之前一直担任会稽对面九江的太守,而会稽与九江之前有过龌龊,两郡矛盾颇深,自然会稽军民十分厌恶身为九江太守的赵戈。 再加上当年古生作乱,首先攻打的就是会稽,而赵戈就是领兵之人。 当年真是奇耻大辱,整个会稽被赵戈打的只剩下上虞与鄞县两县,其中鄞县是因还未来得及打,而上虞是沦陷后被慕将军重夺回来。 会稽人在赵戈士兵手下吃了多少气可想而知,如今会稽之战才过去几年,当初的耻辱仍历历在目,军帐中的将士们谁都没有忘掉。 会稽之战后,赵戈消失,只要是会稽出去的都会打探赵戈的消息,但苦寻无果,赵戈这个人就像人间消散般,遍寻不到。 直到一年前,慕汉飞与何钟生擒赵戈,云北军中会稽之人这才知道在云翼山寨呼风唤雨之人就是赵戈,旋即央求军中识字之人修书一封,把这令会稽人振奋的消息传回了会稽。 自此,会稽之人人人皆知慕汉飞与何钟这两人名字。 唐练见慕汉飞明了,微微一笑,“慕小将军,现在可愿领命?” 慕汉飞恭敬抱拳行礼:“卑职领命。” ※※※※※※※※※※※※※※※※※※※※ 这个对我来说是知识点,来自《张居正传》 夜深沉 慕汉飞受了命便与傅夜朝从唐练的营帐中出来,此时灯火之上,浓云滚墨。 傅夜朝从怀中掏出一张墨水纵横的宣纸递给了慕汉飞,“将军,这是我绘制的地图,请您过目。” 慕汉飞接过刚想看一眼就被傅夜朝抬手拦下。 傅夜朝重新把慕汉飞那盏灯点亮,旋即递给慕汉飞:“将军,不急于这一时,您回营帐再看。” 慕汉飞把宣纸叠好放入怀中,随后接过傅夜朝手中的灯,道:“你我同行点一盏灯就足够了,你怎么又把我这一盏重新点燃了?” 傅夜朝看了一眼天色,道:“将军,您先回营帐把路线熟悉一下,我去找一下方校尉去检查一下蓑笠与草鞋。这天着实不好,唐将军已经开始点兵,估计一会儿就要去堤坝,这样防雨用具不能缺。” 慕汉飞听完楞了一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旋即他用另一只手拿过傅夜朝手中的灯,掌风一过,里面的烛火便熄掉。 傅夜朝楞了一下,茫然不知此举为何。 慕汉飞提着灯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傅夜朝的脚步声,这才伫下,偏身看了一眼傅夜朝,道:“阿钟,走吧。” 傅夜朝回神跨了几步追上慕汉飞,不解道:“将军为何不赞同我去查一下蓑衣。” 慕汉飞抬眼望去,前方是不见人影攒动的黑心,原本得到唐练宽宥重用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阿钟,你怎么糊涂了。蓑衣这种雨具,暴雨中搬运青石的将士们怎么可能用得上。” 傅夜朝听言一怔,眼前这个清隽却不失强劲的身影与当年那位瘦弱、一身雨水的少年重合了起来。 是啊,暴雨中托背着重石的士兵怎么可能会用蓑衣这种累赘的东西。他们一定把铠甲脱掉,不顾暴雨狂风砭骨的冷,穿着仅仅能蔽体的上襦下裤,或背或拽,把青石运到堤坝之处。 傅夜朝抱拳愧疚道:“将军说得是,是属下糊涂了。” 慕汉飞拍拍傅夜朝的肩,轻声安稳道:“你从未扛过青石,这些事你不知道也是常情。” 傅夜朝接过慕汉飞手中的灯笼,抬眼看向他:“那将军,我为您掌灯吧。” 慕汉飞见傅夜朝嘴上说着谦敬的话,动作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不自觉把傅夜朝的面容细细看了一遍。 傅夜朝见慕汉飞未应允而是盯着他瞧,疑惑道:“将军?” 听到傅夜朝再次询问,慕汉飞这才回了应允。 两人借着这一盏烛光走在回营的路上,傅夜朝看出慕汉飞在思索事情,脚步微偏,拉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做好扶住慕汉飞的准备。 一,二,三...... 傅夜朝在心中数着数,到五时把放在腿侧的手抬起往后放去。 “九。”话音刚落,慕汉飞的脚下刚刚踉跄,傅夜朝之前准备好的手迅疾扶住慕汉飞的腰。 或许因四周都未有人,或许是因脚后两道拉长的影子紧紧相偎,或许是蓑衣之事打破了慕汉飞对他一些固有的认知,他的心渐渐热了起来,出了些汗,让束缚的绳索松了一下。 傅夜朝的手忍不住搂紧了慕汉飞的腰,他贴近慕汉飞的鬓角,隔着呼吸尽数喷洒的距离,温声道:“将军,小心。” 说完,嘴角不可抑制微扬,一双多情的狐狸眼泛着愉悦的笑,活像是偷偷吃了腥的狐狸。 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发现只要汉飞低头沉思,不管地面是崎岖,不过十秒,他必脚下咯石扭一脚。所以每次他都靠这点小心机舔舔唇偷一点腥。 这气氛其实是有些暧昧的,要是方振在场,定要羞得像出嫁前的青涩少女,梗红着一张脸,热气不靠冬日的衬托也能冒气得显眼。 可惜方振不在这里,而慕汉飞因伤早就与傅夜朝坦诚相见过,且两人练武比试上药,这些亲密接触早就不知做了多少遍,故他站稳后只是对傅夜朝道了一个单纯的谢,根本没有意识到傅夜朝微泄的悱恻情意。 傅夜朝现在也只是敢偷一点腥事后自己舔唇偷偷回味,所以一待慕汉飞站稳,他立马收回手,问道:“将军,您还在担心今晚水利问题吗?” 慕汉飞刚想回答不是,但话在嗓中停留了一会儿,又咽了回去。两人继续走着,但慕汉飞低下头并未答话。 慕汉飞不想说,傅夜朝也不问,一盏灯照在前方,陪着他走。 寂静无声。 慕汉飞抬头看着傅夜朝的脸,在想:阿钟你是不是该像征鸿他们一样有个官职,你应该在官场上为民效力,不应该再跟在我后面拾取不符合你的恩惠。 可他把这话咽了下去,内心不觉自嘲一笑。且不论阿钟的才华,这些年他跟着他戍守云北立了不少战功,要真想要官爵,也不会一直推诿到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慕汉飞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旋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嗯”。 傅夜朝听到那隔了许久的嗯,下意识看向慕汉飞,见他绷着一张脸,本想说几句,但已经到了营帐。 “阿楚你别拦我,我不是去闹,我就是去看看将军跟阿钟.......”说着牧征鸿掀开帐帘,慕汉飞与傅夜朝被烛光映亮的脸就出现在牧征鸿面前。 “不会出事的,你要相信将军。”见牧征鸿突然停住,他这才拉住牧征鸿的胳膊。但见他身体突然僵在这里,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慕汉飞与傅夜朝,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往前走了几步,朝慕汉飞行礼道:“将军。” 牧征鸿也急忙跟着潘畔一同行礼。 慕汉飞颔首,道:“别在这里站着了,进营帐,我有事要吩咐。”说着率先掀帐进去。 牧征鸿朝傅夜朝看了一眼,用眼神询问:出事了吗? 傅夜朝把烛火灭掉,道:“没事,不用担心。咱们先进去,时间紧迫,先听将军的安排。”说着也不顾身后的两人,也掀开营帐走了进去。 慕汉飞拿出傅夜朝给他的地图摆在三人面前,道:“这份地图想必你们都很熟悉。”见牧征鸿与潘畔点头后,继续道:“既如此,我们闲话少说直接进入正题。” 慕汉飞指着一处山脉标志道:“唐将军交个我们几个一个任务,就是监管士兵把这里的青石运到堤坝。我们现在来分配任务。会稽江由我负责,孤未江由阿钟负责,魏江由阿楚负责,最后这条百没江由征鸿负责。我刚刚看过地图,无论那条路线都泥泞难行,我们的任务就是把青石及时运到堤坝处,并减少人员伤亡。这是我暂时的规划,你们还有什么建议没?” 这话看似是问牧征鸿他们三人,实则慕汉飞把目光投向傅夜朝,看他还有什么建议。 果不其然,傅夜朝开口道:“将军,我不同意单独行动。我的建议是两两组合,一人在队伍中央,一人在队伍末尾。” 没等慕汉飞开口,潘畔蹙额问道:“两人一队恐怕会造成另一条堤坝决口,且都不领队.......” 傅夜朝知道潘畔的担忧也是慕汉飞的担忧,他开口道:“我虽然没有扛过青石筑堤,但我曾跟一位水利老师学过一些知识。”说着他指向会稽江,“会稽江处于城南,且它不仅是所有堤坝离会石山最远的,也是最为曲折的。这样的地形导致会稽江是最先接收暴雨造成水位上涨的,所以一定要先把会稽江堵住。而孤未江处于会稽江下游,水面较为宽阔,泥沙也是去年刚清理过的,又处于海水退潮之期,问题相对较小一些。魏江与百没江是同样的道理。” 说完他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这青石是需要去会石山山中去取,跟运输矿石相同。这样下山还是上山都会出现跌倒风险。我们几个都有武功,一旦发现有人滑到可以及时搀扶,避免出事。至于不领队,是因军中都是会稽人,他们比我们清楚这路怎么走,我们只需大体把握路线不走偏即可,问题不大。” 慕汉飞听言点点头,他拍板道:“那就依阿钟的办法行事,我和阿钟一队,阿楚你和征鸿一队。” 话音刚落,钟声便响了一下,这是集合完毕的信号。 慕汉飞看了一眼傅夜朝,示意他去拿一些方便运石的衣服。 少顷,傅夜朝便抱着四件轻薄蔽体的上襦与下裤过来,把衣服依次分下去。 慕汉飞拿着手中的衣服,道:“虽然我们是监管,但要背上一篓青石,与民共苦。换上这个吧,方便行事。” 三人点点头,分别去营帐换好了衣服。 等四人赶到校场,唐练正好点兵结束。他指了左侧分出的四队士兵,对慕汉飞道:“慕小将军,这是运石军队。青石的运输就交给你们了。” 慕汉飞抱拳道:“定不负唐将军所托。” 唐练点点头,脚步轻点,下了高台,跃上马,领着其余军队奔赴剩余堤坝。 慕汉飞奉行的原则就是少说话多做事,他做了简单的介绍,把四队分为两队,便急匆匆领着人去会石山上赶。 到了会石山,原本就漆黑的天幕此时在雷电的凸显下显得像失明一般。 慕汉飞不免有些焦急,让士兵加快速度。幸好这些士兵多次参加运输青石的任务,行动迅敏。 慕汉飞挑了个扁担挑着两摞青石就跟在队伍中央往会稽江赶。 头两趟士兵们未出意外,但去会稽江最后一趟时,果不其然,队伍中央有一将士脚滑了一下,推车立马松力往后溜。幸好慕汉飞眼疾手快,一只手一把提起那位将士,另一只手青筋暴露撑着下滑的推车。 呲~啪! 突然,慕汉飞肩膀上的扁担突然断裂,大篓里的青石顿时滚了出来。 幸好那位将士已经站起来重新撑起推车,幸好那为了方便抬到堤坝青石上拴着粗木绳,慕汉飞一个飞跃,把两块大青石勾起背在背上。 傅夜朝在后方也察觉到前面出了事,挑着扁担也赶了过来,见他扁担坏了,当场要退下自己的扁担。 慕汉飞赶紧拉下他,道:“我没事,我之前背过青石,这两块不算大,我能背动,你不用担心。”话音刚落,几滴如牛眼般大的雨滴就砸在慕汉飞的头上,未给人反应,数计如牛眼般大小的雨滴就哗哗砸了下来。 慕汉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暴雨开始了,我们得快一些。你快回队伍尾部,别出事。”说着,他背着青石就往前赶。 傅夜朝知道慕汉飞倔,只好叹了一口气,挑起沉重的扁担跟在队伍后方。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慕汉飞感到自己的背上麻中带痛,但他顾不上那么多,咬紧牙,手死死拽紧着绳子,迈开被青石划破又疼又酸的腿,朝孤未江的堤坝走去。 这时天已到第二天的中午,但因暴雨,天色依旧比较黯淡,幸好堤坝已经建设地差不多,这趟是最后一趟。最后一趟结束后,将士们就可以暂时先去立好的棚中休息一会儿。 慕汉飞把青石交给主动来替兵的百姓,旋即拖着一双胀痛的腿走到一处不妨碍修堤的草地上,顾不上背上的伤,也顾不上如盆倾注的大雨,直接躺在地上,微微偏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傅夜朝把青石交给对接人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人群中寻找着慕汉飞。傅夜朝此时也是强弩之末,但扁担多少分了一些力,他的状况要比慕汉飞好一点。 傅夜朝见慕汉飞躺在一片青草上,嘴角勾起一个疲惫的笑,朝慕汉飞走过去。 慕汉飞听到声音便知是傅夜朝,但他没有力气张开眼去看他。 傅夜朝也极累,他勉强靠着仅存的白光,找到慕汉飞后,也顾不上肩膀上伤,躺在地上,眼前一片黄黑。 休息了一会儿后,傅夜朝恢复了力气,躺在地上,闷笑起来。 慕汉飞费力张开眼睛看向傅夜朝,见他笑得爽朗,嘴角也忍不住挂起一丝微笑,“你笑什么。” 傅夜朝用尽力气高声道:“爽!” 虽是高声,但长时间未进食,他的声音甚是疲软式微,声音只大到高过这雨声传到慕汉飞的耳中。 傅夜朝张开了口,让雨水流出口中,借着这雨水解渴。 话说,这是傅夜朝自有意识以来喝过最差的水。南方的雨水偏酸,此时灌入嗓中,不仅拉嗓,且也有灼烧胃部之感。 但哪怕如此,这也是傅夜朝喝过最爽的水。 慕汉飞知道傅夜朝为什么喊爽。 前几年虽一同打过许多大大小小的胜仗,但一同待在军队,对百姓的反应一无所知。其实就算不知,心中也有几分明了。 军功虽是付出生命保家卫国,可里面的水并不比文官中的浅。立功的不但没有封赏,甚至可能会有处罚。就算没有立军功,因为朝廷政绩的考核,也会利用一些手段去挣攒军功,甚至借机利用这些军功在百姓身上刮取脂膏。 如此,所谓保家卫国的志向就变成了虚伪的口号。 将士们心里清楚,百姓们的心里也更明镜似的。 这其实令不贪恋军禄、敏感而多疑的阿钟感到十分沮丧,感觉这与所立志向遥不可及。 而这次运输青石,功绩可能并无胜仗大,可这却是真真切切看到百姓脸上的敬重与笑容,这是真心实意的,未曾挟裹私利。 同时,这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军民如水。阿钟这个人嘴上说自己恣意不在意任何夸赞,但是当听到一声谢谢,脸上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慕汉飞转过身,也学着傅夜朝,高声喊了一声:“爽。” 他喊完,结果不小心扯到后背的伤,不免眼前一阵黑,口中发出丝丝冷吸。 傅夜朝听到冷吸声,立马偏头看向慕汉飞,一见已经断丝染着血痂的衣服,整个人像是躺在针板上般猛然坐起。 傅夜朝用力爬到慕汉飞身侧,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未给慕汉飞反应时间,直接把他翻了个身,目光如针般看向他的背。 夜深沉 慕汉飞身体疲软的很,根本做不起挣扎就被傅夜朝强制翻了身,把被青石磨烂出血的后背展示在傅夜朝的眼前。 傅夜朝瞳孔紧缩,原本有些昏黑的视野瞬间被这稀稀烂烂的血肉刺白,脑海也紧跟着嗡了一声,一阵眩晕。 傅夜朝紧咬了一下唇,这才让自己从眩晕心痛中挣扎出来,他颤着手想去抚摸一下这流着血的腐肉,可怕加紧了慕汉飞的疼,硬生生把自己的手收回。 傅夜朝动了一下身,“汉飞,你的背已经开始腐烂了,里面还有石粒,你跟我去医馆,我给你上药。” 慕汉飞此时虚得很,手脚发软发酸,连打在肌肤上的雨滴都感知不到疼痛,何况早已疼麻了的背。 他低喘了几口气,攒了点力气,拒绝道:“阿钟,没关系,先别去。这血流一会儿就不流了,你先让我歇会儿。” 说完,他咳嗽了一下,加重了他原本就因说话而微喘的呼吸。 傅夜朝知道他是真没了力气,现在根本没法动。他也想不顾慕汉飞的意愿背着他直接去医馆,可他也刚从堤坝上下来,力气全都花在青石上,此时真恨有心而无力。 而且,以后若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他也嫌累不愿医治,那...... 思忖自此,他不免生了点儿脾气,“你也太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了。”说着,他咬紧牙,手上使着劲,想把慕汉飞拉起来,“走,跟我去医馆。” 可他手上软绵绵的,哪怕眼前发着黑,他也只是轻轻扯了一下那暴着乱丝的衣服。 此时慕汉飞睁开眼,见傅夜朝有些生他自己的闷气,好笑之余也微微暖心。 他轻轻扯了一下傅夜朝的衣袖,讨好道:“阿钟,我们就再休息一会儿,再休息一盏茶,我就起来跟你去医馆,好不好?” 傅夜朝抿紧唇,垂眼轻轻把慕汉飞脸上的雨水抹掉,没有说话。 但慕汉飞知道他这是默许,眉眼轻弯,合上眼,躺在傅夜朝腿上小憩。 傅夜朝把绑上去的衣袖放下来,轻轻扯着,为慕汉飞挡着雨,心中暗暗数着时间。 一盏茶很快,一到时间,傅夜朝轻轻推了一下慕汉飞,“将军,时间到了。” 慕汉飞其实还想再躺一会儿,但他一向重诺,说好一盏茶后起,哪怕小腿抽着筋脑海中旋转得天昏地暗,他也战战索索撑身起来。 傅夜朝力气恢复地比慕汉飞快,他一起来见慕汉飞还是有些眩晕,不打招呼直接背起慕汉飞,朝医馆赶。 慕汉飞被背上后楞了一下,旋即轻轻拍了一下傅夜朝的背,“阿钟,你才刚恢复力气,你放我下来吧。” 傅夜朝拒绝道:“不放。” 慕汉飞看着傅夜朝被雨浸泡发白却仍显锋利的侧颊,心知他这是发上犟来,无奈叹了口气,便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处,任高热吞噬他的理智。 “好暖。”慕汉飞嘟囔了一句,头轻轻蹭了一下带着傅夜朝体温的湿衣,手不自觉搂上傅夜朝的脖颈,把自己往他的背上缩了一下,借着暖意识沉了下去。 当傅夜朝的脖颈与慕汉飞细腻的臂肉相触,两处肌肤感知对方的温度时,他的心卜了一下,像是上好的古瑟被拨弄了一下清弦,余音袅袅,不停在胸膛中震荡。 傅夜朝抱住慕汉飞的手抖了一下,旋即用更多的力气抱紧慕汉飞的腿,朝医馆飞奔而去。 等慕汉飞清醒他已身处营帐,因为背上的伤,所以是卧爬在床上,抬眼便是趴在床沿脸上带着微微红意的傅夜朝。 慕汉飞在烛光下静静看着傅夜朝,因长时间触水,他的妆容当时便卸下了几分,露出净白如玉的肌肤,如今或许是因阿楚和征鸿都未在帐内,他把那层伪装卸去,露出那张风华无双的脸。 慕汉飞心想:真好看啊,哪怕一脸疲意,也艳比芙蓉。 慕汉飞之前就觉得潘畔的脸皮已经美得不可方物,如今遇上傅夜朝,发觉他的面容竟还要比潘畔美上几分。 如此玉人,他应当柄灿朝野受万官朝拜,不该跟着他拼杀于山野任风沙枯草埋没容貌与才华。 可是,这一切,却是阿钟甘愿的。甘心埋没一切,只为追随于他。 这般想着,慕汉飞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听到叹谓声,傅夜朝身子抖了一下,旋即从床沿弹起身子,还没等人清醒,身子就俯了过去,额头搭上慕汉飞的额头来测温。 还好,退烧了。 傅夜朝在心中叹谓了一下,旋即松下心,缓缓睁开眼,眼前却映着慕汉飞惊愕的表情。 砰! 傅夜朝猛然站起,椅子因这疾快的动作被掀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傅夜朝努动一下唇,但他全身僵绷得很,像个木雕般竖在慕汉飞的面前。 一阵失去慕汉飞的恐惧自他心底滋生,以掩耳之势蔓延到全身,原本静流在身体中的血顷刻冷冻起来。 顷忽意识回流,他立马跪下行大礼:“将军,请恕属下逾越冒犯。”他的声音颤颤的,如寒冬里被冬风吹得抖抖索索的枯叶。“属下愿意接受 任何处罚,只要您把我不赶走,我什么惩罚都可以做。”说到最后,渐渐连贯起来的语调因过激而再次破调,原本低垂的眸子抬起,慌乱地看向慕汉飞,其中含着的恳请显而易见。 慕汉飞这下是真被傅夜朝吓了一跳。 他之前惊愕的是傅夜朝竟然被他这一声轻叹惊醒,意识模糊牵挂的还是他的身体。他知道傅夜朝向来很重视自己,但他从未想到竟然会重视到这种程度。 慕汉飞下意识就想起身扶起傅夜朝,但他一动就牵扯到肩膀上的伤,血肉撕裂般的痛苦传遍全身,只是稍微抬一下头,就被疼痛扯了回去,爬在软枕上大口大口缓着气。 傅夜朝一见慕汉飞扯到伤,顾不上惊恐,连忙站起来去看慕汉飞的伤。见纱布上并未再次有血迹渲染,这松了一口气。 慕汉飞趁傅夜朝来探他伤时把手轻轻放在慕汉飞腰侧,轻声道:“阿钟。” 傅夜朝察觉慕汉飞这是想揪住自己,本想再次跪下的心火瞬间熄了一下,他坐在慕汉飞的床边,低头瓮瓮喊道:“将军。” 慕汉飞带着微嘲的语气打趣他道:“云北何钟可是出了名的恣意妄为,怎么,只是用额头帮我测个温,就抖得像个筛子一样,比刚上战场的小兵都怂得很。” 傅夜朝听出慕汉飞并未察觉出自己那份不可见光的心思,绷成一根弦的心这才铮得一声松了下来。 他反唇打趣慕汉飞:“属下在将军面前怂也好过将军躺在泥上任血流淌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强。” 慕汉飞刚刚经历一场酣战,又安抚好傅夜朝,此时放松得很,忍不住也嬉皮起来:“我怎么不爱惜身体了?云国就是我的身体,百姓就是我身体中的血。我成功堵住暴江,护住我的百姓;我成功驱敌,护住我的国家。所以,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是无比郑重的爱惜!” 虽带着嬉皮自矜的意味,但透过这嬉笑表层,却能窥见其中深埋的报国卫民之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成人成才受之国家百姓,无以为报,只好以身殉国,并甘之如饴。 谈到牺牲,傅夜朝比慕汉飞少了几分豪气,他低着头,不说话。 慕汉飞见傅夜朝不说话,便抬头去瞧他怎么了,见他神情有些沉重,心中闪过了然。 他开口道:“阿钟,你该站在魏阙高楼,不应风沙扑面,想必武将,文官更适合.......” 傅夜朝听言倏地站起身,他未开口问将军你是要抛弃我这种的话。他站直了身,握紧暴露出青筋的手,问道:“将军,我不知是什么缘故让您产生这种想法。我想问您一句。”说着,他无声吸了一口冷气以求得语气平缓,“倘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阿楚,你会这么劝他吗?” 慕汉飞感到莫名其妙,不知傅夜朝为什么拿自己跟潘畔比。 傅夜朝看懂了慕汉飞的意思,脑海中一直绷紧的弦瞬间断裂。 他自嘲一笑:“将军不会的。我们两人,我恣意放纵容易得罪人,这些年待在将军身边,受将军重规影响,性子收敛了很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脱胎换骨拥有阿楚那般长袖善舞的柔和,以此扬名士林。” 此刻,他对潘畔的嫉妒开始从心腔中蔓延出来。 有时他也批评自己,怎么心胸这么狭隘嫉妒自己的兄弟,明明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明明是自己多疑猜忌心重。 但是他一看到慕汉飞对潘畔露出那种温柔的笑,他关在身体角落束满绳索的心就开始挣扎嘶哄,妄图侵蚀他的理智,指示他冲上去把慕汉飞紧紧抱在怀中,让他只看向自己,眼里只有自己,不把那温柔分给别人。 可他不能,他必须狠狠勒紧那无数条绳索,直到勒出淋漓的鲜血失去支配能力,这才用安分守己的面纱盖住,以此粉饰已积淀多年扭曲的妒恨。 然而这层血纱被慕汉飞这番话给吹开,且给那原本就对慕汉飞野心|勃|勃的心脏灌入嫉妒的血液。 所以,哪怕他知道慕汉飞是为他好,哪怕他看出慕汉飞说这番话时眼中蕴含的疼惜,但这扭曲的妒意还是让他拿自己与潘畔相比较,想要在慕汉飞口中探寻自己现在到底处于怎样的地位。 慕汉飞看到傅夜朝被他气得委屈巴巴的样子,惊愕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同时,也为他那小媳妇受气般梨花带雨的脸感到一丝丝疼惜。多年未有的怜香惜玉之情,在此刻迸发出来。 他急忙解释道:“阿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像你这种芝兰般的人不应该......”解释到一半,他发现自己又绕了进去,然后转话道:“阿楚他........”可谈到潘畔,他脑海一片空白,心乱如麻,顿时哑了口,脸皮发烫,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只好蹙紧眉头,搜肠刮肚找解释之词。 最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把父亲教导的语话抛到九霄云外,只好低头丧气解释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我不想让你死。” 没错,越与傅夜朝相知,他越发钦佩傅夜朝的才情,同时也越舍不得这只本应养在轩裳华胄之家的白狐随着他葬身在红缨染血的战场。 当时的慕汉飞并未意识到这样一点:他可以接受自己战死沙场,他也可以接受潘畔与牧征鸿战死沙场,对于前者九死未悔,对于后者虽悲痛却始终认为这是报效国家男儿当如此。这两者,他始终都未怀有私心。 可他唯独对傅夜朝怀有私心。他私心里并不想让傅夜朝如同他们一般血染边疆,他希望傅夜朝跟绡绡一般,钟鸣鼎食,一生无忧。 他并未没有察觉自己这丁点儿私心,只是这私心埋藏的太深了,他只是以为这是对知己的疼惜,但,可能并非如此。 傅夜朝见慕汉飞脸上浮现出懊悔的心情,原本被妒忌充斥的心忽然冷静下来。 他好像有些懂慕汉飞的意思,但这意思实在太模糊了,再加上那颗本就极想与慕汉飞心心相印的私心,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把所有心思收回紧束的壳中。 他想了想,拔下束簪,把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散落在背脊。他伸手拔了一根青丝,用之在指尖缠绕,绕一圈就扯断,绕一圈就扯断,最终这跟青丝被扯成无数小条。 傅夜朝攥紧手中的这些碎发,走到营帐的窗边,用身子挡着风,把手中的碎发全部扬进外面的泥土中,任凭那暴雨把碎发打落到泥土深处,与之融为一体。 傅夜朝做完后走到慕汉飞的身旁,半跪抱拳:“将军既然把国家百姓当作自己的身体,那属下也可以。属下一辈子都跟从慕汉飞,不管戍边还是战亡,属下都心甘情愿。将军以血入土为誓,那属下就以青丝入土为誓。此誓若背,孤独终老,生死都备受煎熬。” 慕汉飞当场楞住。 面前杜兰般的美人,失去自矜,披头散发,面容坚定不容置疑地站在他面前发誓,他的心卜卜直跳。 身为将军,他从来不缺示衷誓言,这些原本激励人心的话在他听来如同白水般无味,最好的就是激荡一下,旋即又复与平静。 当年潘畔的宣言如是,牧征鸿的宣言如是。 可唯独傅夜朝这番誓言,让他在这平淡如水的誓言中感觉出一阵澎湃激流,无滋无味中咂摸出一点儿甜意,令他心神激扬。 啪啪啪! 一股掌声从门帐处传来,旋即一道声音也紧跟入耳。 “情真意切,真好!” ※※※※※※※※※※※※※※※※※※※※ 有时觉得血缘真的很神奇,这几天因为特别累一直打不起精神,然后我很长时间不联系的表哥(从小看我长大的哥哥)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状态较差,突然发了家里猫咪的照片,然后问我“可不可爱,再不打起精神来,我就把它给扔了”。不知道他是跟我炫耀回家还是看出我这几天心情低沉,反正被他一打趣,心情好了很多。 最后,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对了,不要空腹吃粽子哦。 夜深沉 慕汉飞听到声音顺势望过去,只见唐练把画着小烛的油纸扇放在营帐一旁,拍了拍掩膊上的水珠,笑着走了进来。 傅夜朝顾不上礼仪,把头发散落在面前,转过头去,从怀中掏出面皮,慌慌张张贴上。 慕汉飞慌忙起身想要朝唐练行礼,以此来吸引的注意力,“末将参加......” 唐练快步走到床沿,摁下他,“慕小将军不必多礼,你要好好休息。” 慕汉飞可以不行礼,但傅夜朝不可,他贴好假皮,膝盖一转,朝唐练行礼,“卑职参加唐将军。” 唐练眼中含味看向傅夜朝。 刚刚傅夜朝贴面皮时他已经瞧清了傅夜朝的脸。他并不惊讶面前这位“何侍卫”拥有着两张面皮,甚至在心中叫出了何侍卫的真名“傅夜朝。” 唐练对傅夜朝这位当今丞相之子不好好待在朝堂而是跟着慕汉飞驻守边关完全不感兴趣。他感情兴趣的是傅夜朝对慕汉飞的感情。 刚刚那番话看似是属下对将军的示衷,但层层血肉中下藏着的爱慕独占之心,可逃不过这么与史余过来的唐练。 唐练看破不说破,只是饶有兴致得看向有着润萧身影的狐崽子。 他站起身扶起傅夜朝,“何侍卫此次治水中为我会稽之人立下了丘山之功,本应由我替会稽百姓向何侍卫行礼,哪可受何侍卫之礼。” 傅夜朝见唐练并未发现他换皮,松了一口气,抱拳朝唐练道谢道:“唐将军言重了,卑职只是做了应担之事,何以有功。” 唐练见傅夜朝毫不在意功名,内心对他更为赞许。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傅夜朝,“慕小将军与何侍卫在此次运石之途都受伤颇重,这是会稽军医专调制的膏药,望何侍卫与慕小将军切要按时敷药。” 听完唐练的话,慕汉飞脸上稍稍闪过一丝不自然,也明了唐练大雨来访之意。 估计唐练从士兵那里得知他累的不想治伤,这才带上药,冒着雨来探望他的伤势,顺便让阿钟监督他换药。 傅夜朝自然也懂唐练暗含之意,他目光掠过唐练望向慕汉飞,见他脸上浮着不自然的红意,之前那种紧绷的感情烟消云散,转为轻松惬意。 他接过唐练手中的药膏,真心实意地跟唐练行礼:“多谢唐将军挂怀,卑职一定不辱使命。” 慕汉飞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阿钟,你去沏一杯热茶让唐将军暖一下身子。” 唐练摆手拒绝道:“堤坝的事情我还未全部解决完,这次就不喝何侍卫亲手泡的香茗了。”说着他站起身跟两人道别,“看见慕小将军身体安好我就放心了。这次运输青石着实累人,既如此,我也就不深夜打扰两位了,你们好好休息。” 傅夜朝行礼:“唐将军慢走。” 唐练打开油纸伞,自风雨萧瑟中离去。 路上,他低头想着巩威给他递的折子,头有些微微发疼。 当年他成为巩家座下之臣,凭借得可不单单是才能与钱财,更重要的是他曾向巩瞋进贡一群拔了牙的野狼。 这会稽是巩家家族盘踞之地,因巩瞋得宠成为会稽第一大族。如此一看,巩家一族对巩瞋应极尽阿谀谄媚,但事实上却是对巩瞋敷衍至极。 他们利用巩瞋扬权立威,但却很少讨好巩瞋。而巩瞋也不生气,甚至把云京中的一些好物都运回会稽以此讨好家族。 这样一来就给了唐练机会,他探查出巩瞋喜欢狼,尤其喜欢会稽山内的野狼。但会稽山内的野狼领地感极强,很少会出领地让人发现,而一旦有人进了野狼的领地,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命丧野山无人敢去敛尸。 那时的唐练别无办法,只好冒险,去山内逮了几只狼献给巩瞋。 巩瞋得到会稽山内的狼很是开心,又加上唐练这些日子以来的“孝顺”,自此算是接纳了唐练,让他入妖党为之干活卖命。 唐练本以为那几只狼足够巩瞋玩个十几年,但没想到过了三年巩瞋再次跟唐练要狼,并要求他每三年一贡。 唐练上书昧着良心献媚道:现在的狼群多是羸弱,少强壮之狼。趟三年一逮捕,只会令狼失去会稽的野感就很难有成为狼王的王,而身为国舅的安乐侯只有狼王才配得上入园。故奴请示六年一捕,取最强狼王谨奉侯爷。 在唐练磨破嘴皮的情况下,巩瞋这才万般不情愿地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这一拖就是期限,巩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会稽狼王,这不已经写信催他进贡。 唐练思索着对策,漫无目的地掀开营帐,收了油纸伞走进去。 “亭柳。” 史余大步朝唐练走去,拉着神游的唐练来到内帐,替他卸去湿透的铠甲,挂在一旁的木架上。 唐练被褪下铠甲,这才意识到史余已经把营帐内的书灯与壁灯点亮,在营帐里等着他。 史余给唐练换上干净的内衫,从身后把他抱紧。“亭柳,堤坝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莫要再愁眉苦脸了。” 巩威听说叶炜逃跑的事情,勃然大怒,立马修书一封派驿站快马加鞭送去云京,随后传书一封让唐练放心,说治水之人不缺他叶炜一人,他会请求家父派人再入会稽。 巩威下了保证,这件事基本就没有问题,崩堤的事情不日也会得到解决。 如今既无近忧又无远虑,他的将军不应在愁眉苦脸了。 但唐练眉头却压着千斤重担。 他不顾潮意,蹭了蹭唐练的脖颈,把他紧紧抱住,“亭柳,不管如何,我都陪你。” 唐练听着帐外嚣张跋扈的风雨声,手头一次楞在两侧,未覆上史余抱紧他的手。 史余也察觉到唐练此刻与以往的不同寻常,他轻轻放开唐练,走到他面前,轻抱他双臂,俯下身,担忧道:“亭柳,你怎么了?” 此时烛光摇曳了一下,光骤前又骤后,像是魂魄在分裂撕扯。 唐练倏然打了个冷战,喃喃道:“润萧,我冷。” 史余二说不说把唐练公主抱起,把他抱在床上,自己也脱掉外衫进到被中,把唐练紧紧抱在怀中后,裹紧被子,在他额前落一吻,柔声道:“这样就不冷了。” 史余对唐练而言永远是令他有安全感的人,此时窝在他的臂膀里,一股安心漫遍全身,一股困意朝他席卷。 史余也感觉出唐练的疲惫,他轻轻拍着唐练的背,轻声哄道:“睡吧。” 唐练往史余怀中挤了一下,便安然入睡。 但梦中也并未让他好过。 或许是因巩瞋那封信给唐练的压力过大,这次他梦到他第一次入巩府狼园的场景。 那几匹野狼巩瞋甚是满意,于是他便邀唐练一同去参观给这些野狼举办的入园仪式——磨牙钻孔。 那狼被栓紧在木棍上,它的嘴被禁卫用绳索硬拉开露出尖锐的牙齿,禁卫用力过大,狼的牙龈一片红肿,甚至勒出了血迹。 这时,巩家的养狼师拿出特制的磨牙石,一点一点把狼牙上的突出磨平。 这磨牙的痛苦令狼不断挣扎,爪子全部显露出来。它一显露,另一个养狼师拿出钳子眼疾手快把狼爪连着血肉拔了出来,就算未被拔掉,爪尖也跟牙齿一样被磨平。 磨牙的目的是以免巩瞋玩狼时伤着他,那在狼牙和狼爪上钻孔系上特制的铁丝则标志着这些狼是巩家的,哪怕是匹失去牙爪的废狼,那也是巩家的狼,有着常人不可拥有的权力与地位。 在整个过程中,那狼瞳孔一直紧缩着,被拴住的地方毛都被绳索磨掉,露出淋漓的血肉,甚至露出骨白。 在这个过程中,有几只反应强烈伤人的狼直接被一旁持刀的禁卫砍|杀,安静不伤人的狼则被留了下来,送到太医那里去疗伤。 自此,入园仪式才算完成。 巩瞋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拍拍手,一众奴仆低垂着头端上已经剁烂的肉——或是猪肉亦或是是兔子肉,恭敬地摆在巩瞋面前。 巩瞋接过一盆,把里面的肉扔给园中早已做完仪式的狼群。他扔了一会儿,便下人把浸泡着牡丹花瓣的水端上来净手。 净手完毕,巩瞋笑眯眯地把一盆肉递给面色略显煞白的唐练,“唐大人,你替本侯爷喂一下这些狼吧。” 唐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恭敬接过巩瞋手中的肉盆,拿起那带着鲜血湿泞的肉扔向狼园。 没扔一坨,唐练心中的恶心就加重一层,幸好巩瞋不再准备捉弄他,这才净了手,洗去一手的血腥与湿黏。 但手洗干净,心中的呕吐欲却并未消失。 巩瞋拿起盆中的肉再次扔向狼园,见众狼吃肉,他笑道:“唐大人你看,这狼没有了尖锐的狼牙,也没有了锋利的狼爪,日日夜夜活在我这狼园中,谁能说它们不强壮威猛呢?” 一股寒意自唐练尾骨传遍椎脊。唐练勉强扯了一个真诚的笑:“侯爷说的是。” 巩瞋懒洋洋道:“入了本侯爷的狼园,老虎肉还是鹿血,统统都不在话下,想吃什么吃什么,就算跑出去吓死人,也没人敢多说几句。”说着,他话锋一转,“但是,本侯爷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永远对本侯爷保持平牙与无爪。倘若对本侯爷呲牙舞爪,别说野兔子肉了,直接下地府去吸香火吧。” 说完,他噗嗤一笑,“诶呀唐大人,本侯爷糊涂了。这狼,哪有人给他供奉香火的呀。” 这些话犹如毒蝎的蛰刺入了唐练的心脏,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栗。 巩瞋这是在对他旁敲侧击,告诉他,你既然进了我的门下,那你忠于的只有我。我可以让你吃遍人时间珍唯,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也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无人记得你,也无人敢冒得罪巩家得罪皇上的危险,去同情你。 这时威胁,但却也是他背叛巩家的下场。 唐练苍白着一张脸下跪道:“侯爷.......” 巩瞋扶起唐练,“诶呀,唐大人,这是狼的结局,怎么把你给吓着了,不怕不怕,站在本侯爷身后,没有一只狼敢伤害你。” 话语款款,可在唐练看来,这是死神掩饰杀意的温柔。 唐练冷静下来,站起身,朝巩瞋行礼,“侯爷,想必您也累了,但这些狼却还饥肠辘辘。不如大人您在一旁稍作歇息,奴把这些肉分在狼群。” 巩瞋笑道:“不害怕了?” 唐练忍着羞愧,笑道:“侯爷在这,奴不怕。” 巩瞋笑道:“唐大人这份心意,本侯爷心领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唐大人替本侯效劳了。”说着,躺在一旁的软榻上,被奴仆伺候着看唐练喂狼。 唐练拿起盆中的肉,扔向狼群。每扔一块,背脊就渗出一层汗。 倏忽,画风一转,叶炜那三窍流血的脸再次出现在唐练面前,而叶炜这张脸诡异地与史余的脸交替着。 他们都露出扭曲狰狞的笑容,嘴中喃喃道:“唐练,是你害我呀!” ※※※※※※※※※※※※※※※※※※※※ 奴这个自称对唐练而言既是对巩瞋的讨好也是对自己背弃清流的惩罚。 夜深沉 青瓦泥土洞中,有一只雀鸟,它刚露头去瞧一下这天是不是还在下,就被一滴大珠迎头打了一棒,随即雨珠如瀑布般顺风袭来,差点把它冲下屋檐,吓得它连忙用羽翼遮脸,慌慌退入洞中,再次享受着青瓦的遮蔽。 而青瓦呢,青瓦被暴雨冲袭的掉色,原本被烈日晒暴的缝隙为雨水冲大,隐隐有断裂之际。 噼里啪啦,暴雨打着油纸,发着力,想要把这油纸打穿,但油纸倔强着,依旧护着伞下之人。 史余拿着油纸伞,斜挡着,促急地朝唐练营帐走去。 今早,暴雨依旧未停,甚至比现在更大。但暴雨再大,药物的事情还未解决,于是史余便一直待在太守府与药商讨论药物问题。 这边刚刚结束,一旁的侍卫这才跟他汇报,说亭柳独自去山林里逮住了六匹狼,但山路阻险,野狼凶狠,亭柳负了重伤,他这才连衣服都未换,急匆匆骑马赶来。 史余收了油纸伞,皱眉看了一眼营帐内的昏暗,随后朝营帐走去。 唰~ 史余掀开里帐,就在昏暗中见唐练一下一下磨着剪刀。 他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先把书灯点上。 唐练被这烛火晃了一下眼,手中不稳,剪刀的侧锋割伤了他的手指,一股股温热的血液流到桌面,发出水溅声。 唐练抬头看向史余,他还未来得及说一声你来了,便被史余从桌椅上拉起。 史余拉着唐练去了一旁的水盆,他拿起水瓢舀水冲洗着裂缝如瓦隙的伤口,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地批评道:“亭柳,你说你磨刀不点灯也就罢了,怎么磨刀还心不在焉的。” 唐练低头沉默了一会,这才低声答道:“我想点灯上药,但灯芯打了卷。”唐练的头低的更低,声音带着一丝空虚,喃喃道:“我去拿剪刀,谁知这剪刀因这两天的雨生了锈,我就想磨一下,没想到.......” 没想到这生了锈的剪刀也能割伤人。 史余见手指冲洗干净后,拿一旁干爽的毛巾轻轻把手上的水沾了一下,掏出他特意备好的伤药,散在上面。 “亭柳,这磨了爪的狼还会伤人,何况生了锈的刀。你呀,做事还是小心一点。”史余边说他边拿起纱布给他缠手,可顺着手指确瞥见唐练手臂上的伤。 他不免扶额,见到这伤他才想起他前来是查看唐练的伤的,没想到他一来唐练就伤到手让他身心慌乱,都忘了前来的目的。 史余拉着唐练走到床边,他转身去取火折点床旁的壁灯,到了那里发现灯芯打着卷,便折回去去磨唐练没磨好的剪刀。 他边磨边道:“亭柳,你把衣服脱一下,我给你上药。” 唐练看着史余磨刀,心中忽然慌乱起来,他惶恐道:“润萧,你恨不恨我?” 史余磨刀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刀片与磨石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边磨边认真道:“我恨你什么?恨你为了百姓去谄媚巩家吗?可是亭柳,我是看着你过来的,你觉得我会恨你吗?” 话落,剪刀也已经磨好。史余轻轻吹了一口气,旋即起身,把灯芯剪掉,点燃壁灯,映亮了整个营帐。 史余转身去看唐练,发现他脸上浮现出悲情。 他走过去,俯身在唐练唇上点了一下,旋即勾唇轻笑,看着唐练的湿润的眸子,伸手摩挲着唐练的脸庞,轻声道:“亭柳,非要说恨,那我恨你不再给我折枝剪芯的机会。” 你非要说恨,那我只恨你并非不爱我而拒绝我,其余的,我都不恨。 史余再轻轻地啄了一下唐练的唇:“可亭柳,你不会,所以我永远不恨你。” 唐练原本阴沉的心境来了一束光,旋即迸开,把他的心全部照亮。 唐练猛然抱紧史余的腰,在他腹部轻轻耸了一下鼻子。 史余抱紧他,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别怕,我在。” 史余知道唐练在担心什么,自从叶炜逃离会稽,他的亭柳就一直处在担忧中,为此惶惶不得安。 他心疼他,但他也知道,就算他说,他的亭柳也会筑起一层高墙听不进他的话。唯有他自己想走出来,他才给他安心。 史余微微叹了一口气,望着唐练的发髻,眼中也渐渐湿润起来。 倘若,他走不出来呢?他该怎么办...... 待唐练情绪平静,史余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道:“亭柳,我给你上药。” 唐练哭过一般都会害羞,而这时他也特别乖乖听史余的话。这不史余一说,他就乖乖转过身去,褪下里衫,露出伤痕累累的背。 史余对唐练受伤也算是司空见惯,但每每见这狰狞的伤口,他的心还是窒息了一下,发着闷疼。 史余轻轻涂着药,两人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 史余给唐练上好药,拿起唐练之前脱下的里衫给他穿上:“这狼你什么时候给巩家送去?” 唐练毫不思索道:“明天。” 史余也不惊讶。倘或不是因伤势过重,他今天就带着狼去见巩威。 史余站起身把唐练弄乱的被褥叠了一下,随后展开,对唐练道:“那今晚好好睡一觉。” 唐练点点头,躺了进去。 史余站起身,把脏了的外衫脱在地上,去浴桶简单洗了一下身体,托着泡白皱的脚,上了唐练的榻。 史余一盖好被子,唐练就从被中溜了过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处,搂紧了他的腰。 史余翻身让唐练依靠着自己的胸膛,手臂环着他的腰,轻声哄睡:“亭柳,睡吧。” 史余洪睡的技巧很不高明,甚至十分低级,但对唐练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哄睡,不出一会儿,便酣然入梦。 但这次唐练却未睡过去,而是抬头看向史余,跟他聊着闲话:“润萧,我见过傅夜朝了。” 史余听言低头问道:“那孩子肯让你见真容?” 当初慕佥来信时他也看过,他也知道慕汉飞身边的何侍卫就是当今傅丞相之子傅夜朝。他当时还有些惊讶,毕竟身处士林中的人谁人不知年少就惊艳士林的傅夜朝。 但他也知这位才俊猖狂得很,有时连傅丞相都难以管制。若不是一场大火伤了心,一直在丞相府养病不肯见人,那今日怎么会有怀莫的才名。 如今他虽掩面易容,但骨子中的狂妄还在,除此之外,他现在还十分多疑。 如此一个人,他实在很难想到他会信任他人并且臣服。 唐练闷笑了一声,道:“自然是不肯的。我也是碰巧去探望汉飞,结果见那孩子铮铮跪在地上,朝着汉飞发誓露出了真容,我这才瞧见了一眼。” 唐练说着,又往史余胸膛深处挤了几下,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继续聊着闲话:“我看到那两个孩子就如同看到当时的我们两人,很青涩,却又无比美好。” 史余不觉闷笑:“汉飞那孩子的性格挺像你的,但傅夜朝那个孩子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听说了不少。且不说面容,就性格而言哪里像我。”他说着,伸手点了一下唐练的额间,“而且他们是兄弟之情,我们可是要厮守一生的爱人。我看你说这话哪里是跟我闲聊,分明是来哄我。” 听史余这么说,唐练立马抬身,望着史余道:”你们两个真的很像,都很固执,都小心翼翼。” 史余一愣,他明白了唐练的意思。亭柳一直未说那是兄弟之间的誓言,是他自动带入了兄弟视角。说实话,他对傅夜朝喜欢上慕汉飞算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但是这小心翼翼却惊了他一下。 当年他喜欢亭柳时,只敢偷偷对他好,除是不想失去亭柳,也是他闷闷的性格使然。但傅夜朝喜欢慕汉飞却只敢偷偷的好,却是令他惊讶一下。 但惊讶过后也是了然。 碰上喜欢的人,想要陪他一生,就算是像傅夜朝这种恣意妄为的性格,也会收敛起来,默默对喜欢的好。 因为,不敢承受失去的痛苦。 唐练见史余脸上浮现出微微惊讶,心中突然一疼。他俯下身轻轻啄了一下史余,抱紧他的脖颈,道:“汉飞那孩子像我,对感情之事不开窍,也没心思去考虑这件事,对于傅夜朝那狐崽子会有一些为他好的想法。我见那狐崽子倔强着,我忽然就想起当时的你。那时的你,也倔强,也疲惫。” 那瞬间,他虽然带着看戏的成分,但也心疼,心疼现在的傅夜朝,心疼那时的史余。 当时有事情压着,他的情绪还算稳定,那心疼还能抑制住。 可是今晚不知是雨水太急还是他受伤哭过之后的脆弱,他想起那晚跪在地上的傅夜朝,想起他和史余的从前,也想起现在。 他发现他对史余真的很不好。他们两个看似是厮守,可是在同一座城池都离多聚少。现在会稽还算稳定,但身为将军怎么可能少了征战,润萧为了自己已经恢复从前的文职,那岂不是常年都见不到。 唐练想着,忽然不顾一切褪下里衫,抱紧史余与他唇舌交缠。 史余知道唐练在心疼他,也就由着他扒自己的上杉,但见他的手移到自己的腰部,他环着唐练的一只手立马抓住那只作乱惹火的手,另一只手挡在两人嘴前,艳红着眼坚决道:“不可。” 他们两个在一起已经六年了,亲亲吻吻自然不缺少,年少炽热之时,也曾坦诚相待过,但始终未做到最后一步。 唐练身负要职,哪里能放松自己大睡一天。所以只敢动动手动动口,连腿都不敢动。 刚刚亭柳那番动作他看出他想进行最后一步,但是不能。 明天他要去巩家送狼,今晚绝对不可。 史余的眼尾烧得发红,但他强硬的把唐练的手放在胸前,抱紧他,缓着气。 唐练的脸也烧了一片,两人呼吸交错着,谁都不说话。 待史余缓过那阵劲,他轻轻在唐练眉间落下一吻,鼻尖相触:“亭柳,我们还有时间,不着急,总会偷得个浮生半日闲。相信我。” 唐练嗯了一声,抱紧了史余。 史余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亭柳,睡吧。” 我永远在你身边,放心吧。我们,不着急。 唐练这次不跟史余再聊闲话,放纵自己,在史余怀中,酣然入睡。 可暴雨仍在,依旧,不见天日。 夜色,深沉。 夜深沉 翌日,唐练坐在案桌前,看着史余做的这把双燕剪,眉梢轻弯,露出淡淡的笑意。 “唐将军,我们可以进来吗?”慕汉飞的声音自营帐外传来。 唐练把双燕剪放在磨刀石上,高声道:“慕小将军请进。” 慕汉飞等四人掀开营帐进来朝唐练行礼。慕汉飞:“昨日听说唐将军受了重伤,属下特意前来探望。”慕汉飞说着,傅夜朝托着木托往前走了几步,把上面的药展示出来。 慕汉飞继续道:“这些药物是阿钟做得,对治伤疗效甚佳,望将军接受。” 唐练下了案台,看着琳琅的药瓶,无奈道:“慕小将军有心了,只是我这里不缺伤药,这些药品不如分给慕小将军麾下。” 唐练意有所指。这些药物军营紧缺,他这个将军自然不缺药物,不如把这些药分给一起搬过石的将士,以此笼络人心。 慕汉飞了然,唐练这是在教他御下。 他恭敬行礼:“那汉飞就替将士们多谢将军的厚爱。”说完,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将军,父亲派我来向将军学习。既如此,汉飞便是将军的学生,将军直接呼我汉飞即可。 慕汉飞之前的确有些不服这位蔡党之人,但经过牌驿与筑堤的事情,他已经对唐练大为改观,如今是真心信服眼前之人。 唐练听出慕汉飞对他的恭敬,他大笑一声,道:“汉飞。” 慕汉飞原本冷峻的脸也露出了笑容,他恭敬道:“老师。” 慕汉飞喊了老师,傅夜朝三人自然也跟着喊。 慕汉飞继续道:“老师,今日中午您若不嫌弃,不如去学生营帐就餐,由阿钟代庖做一顿请师宴如何?” 唐练轻轻拍拍慕汉飞的肩膀,道:“你们有心了,不过我现在要去巩府,恐怕中午是回不来了。” 唐练一提巩府,慕汉飞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抬起头问道:“老师,是因昨日您捉的那六匹狼吗?” 唐练点点头,毫不跟他们四人避讳,直接道:“我之前就答应为巩府进献狼王,这一拖就拖了六年,不能再拖下去了。” 慕汉飞抿了一下唇,请示道:“老师,我们四人也想同老师一同把这狼送入巩府。” 这话说是要一同把狼送给巩府,但其实暗里带着疑惑。他始终不明白唐练为什么要加入蔡党,凭他的本事,就算保持中立,也能在官场如鱼得水。且通过这些日子他能看出,唐练并非看重升官发财之人,一些作风很像清流。 那为什么他入的是蔡党而非是清流? 唐练瞧出慕汉飞想问的是什么,他对傅夜朝三人道:“何钟留下,潘畔征鸿你们两人去找方振,一同检查一下马车和囚笼,看看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潘畔的手在袖下蜷缩了一下。自何钟来到汉飞身边,汉飞身边的那个人从他变成了何钟。两人越走越近,他反而被排除在外。 这样也就罢了,如今就连唐练教导汉飞身边的人也是他何钟,而非自己。 一股被剥夺的情绪从潘畔身上流窜,原本已经消散的阴暗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萌芽生木。 但潘畔一向掩饰很好,他不动声色把这些情绪压下去,恭敬道:“学生遵命。” 潘畔出了营帐狠狠舒了一口气,牧征鸿刚打开伞就瞧见潘畔难看的脸色,不由担心道:“阿楚,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潘畔摇摇头,望着这滂沱的大雨,道:“没事,只是这雨下得让我心烦。” 牧征鸿听潘畔说自己没事也未多想,把伞打开,“那我们去找方校尉吧。” 潘畔接过牧征鸿手中的伞,“好,不过这伞我来打吧。” 他现在急需外力来把那种不甘与嫉妒消灭。 见潘畔与牧征鸿出去,唐练示意两人坐下,道:“汉飞,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入蔡党,那我首先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曾记得慕将军说过,你幼时也很顽皮,那你现在为什么一板一眼,不像巩威一样从事随心呢?” 慕汉飞下意识就想反驳他跟巩威怎么一样,巩威是残害百姓,而他是保家卫国,这怎么能放在一起对比。 但转念一想,这的确是个好问题。倘若父亲如从前那般甚得陛下宠爱,在一些事上,他会不会跟巩威表现的一样? 思索了半刻,他不仅惊愕。 答案是一样。 比如之前给云北军营的粮草都是烂米的事,若不是那人被皇上派来监视云北,就那么个小官,他真敢直接拔刀把这人给砍了。 看似是为民为将士们伸张,但其中充斥着狂妄藐视法规。 慕汉飞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的确有些相似,都有些傲慢。” 傅夜朝也想到慕汉飞说得傲慢是哪件事,他开口道:“将军,粮草烂米那件事本就是小人所为,你并没有做错。” 唐练也知道慕汉飞与傅夜朝口中的烂米事件。正是因为这件事,慕佥看出慕汉飞还缺少锻炼,这才书信一封交给他,希望他能教导他,把骨子中的冲动改掉。 他开口道:“粮草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错只错在不按朝堂的法制走。” 唐练呼出一口气,继续道:“其实我的意思你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如今所有官员行事都靠的是君主的权力,他把这些权力以宠爱的形式分给众臣,而众臣通过这些权力来治理国家。在这个依靠君主宠爱才能做事的体系中,清流一派固然高山仰止,但芝兰之处,少有麦青。” 唐练见慕汉飞与傅夜朝都蹙紧眉头,便知他们两个对自己的话并不是很认同。 他莞尔一笑,继续道:“当然我说得很有偏颇。但如今当道的是蔡党,陛下信任的是蔡党,清流之人少有真正品行如芝兰的人,多数是依附清流沽名钓誉之人。” 唐练的表情渐渐有些悲伤,他叹道:“有时我不知是我可悲还是这个国家可悲。清流之人多数缺乏才干且处处受阻,而蔡党之人却如鱼得水大道通畅。可是,不管是我可悲还是清流之辈可悲,但唯一不能可悲的是我们国家的百姓。” 当年会稽之战,前阶段将士们大量死亡以及城池失守,不可避免是一些官员贪墨军饷以次充好,但也不可否认其中致命打击是朝廷听信谗言临时更换将领,导致军心不稳,终以溃败。 清流清流,有时他们不只跟蔡党骂战,自己的党派中也龌龊良多,本身蔡党就如叮缝的苍蝇疯狂搅着浑水,再加上不懂战事纸上谈兵,会稽郡县的沦丧早在预料之中。 后来,若是朝中任何一个将领前来会稽,估计难以避免会稽沦丧,因为他们都少有最高权力者的信任。 幸亏是慕将军,幸亏是深得陛下信任的慕将军前来,这才解决了残局,得以收复会稽。 那一刻,他明白了。 再多的才能敌不过上边的猜疑,甚至被骂持才傲物。继续待在官场,若是没有坚强的后任,当年丧命在会稽之战将领们的白骨就是他不远的将来。 他可以抛弃种种傲骨,深陷泥潭,但他的百姓必须好好活着。 既然芝兰中青麦难成,那他便要抓住湿泥之处的那一线生机。 纵泥垢覆身,分裂千百遍,不悔。 慕汉飞与傅夜朝不约而同保持沉默。他们见过会稽军队的用度,的确比云国其他的要强上许多,粮草与冬衣从未缺过且都是新的。 傅夜朝的感触比慕汉飞更深一些。当年他也被某些“清流”官员捧过,可一场大火过后,他发现朝中真正清流之人少之又少,多数是想借清流之命以求留名青史或者令新帝刮目相看以此升官发财。 唐练道:“你们是新生代文武官员。慕将军把你们拜托给我,就是想让我教导你们如何在老一辈压制下建立起属于你们的朝代。你们要谋算各种人心,尤其是朝堂上的人心。只有这样,你才能施展你的才能,真正为国家做出实事。” 慕汉飞低着头,手不断攥紧。 那清流之辈在朝堂上就真的没有作为吗?他们就真的一点儿用都没有吗? 可是........ 傅夜朝抬头道:“其实老师还是对清流怀着信心吧。纵然一些人沽名钓誉,但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骨子里还是带着点书生意气的,否则老师怎么会与史大人交好。” 唐练听言欣慰地笑了笑,“这个世上,不能缺清流之士。这点在霄国表现地特别明显。正如你们所说,不是所有人都爱好虚名,也有很多人是真心为了这个国家的。大多数的官员都还是清流的精神的,只是在高压与不解中隐藏起来。但根在这里,只要违背原则,如春草蔓延。” 傅夜朝若有所思。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关清流的话是对他说的。 还有,这一通解释下来,他总感觉唐将军的话有着深意,而这深意像是在暗示他什么。 那究竟是暗示什么呢? 没等傅夜朝抓住那一缕思绪,唐练站起身拍了拍他和汉飞,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一同去巩府。” 说着,就推着两人往外走。 慕汉飞急急忙忙喊了一声,“老师等下,阿钟有东西要交给您。” ·巩府 巩威摩挲着上好的瓷器,蹙着眉良久不语。一旁的黑衣人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相比巩威的心烦气躁,黑衣人倒是显得气定悠闲。 巩威实在受不了,转身看向黑衣人道:“唐练一定要死吗?他可是我们蔡党得力干将,而且又驻守会稽这么重要的位置,他不能死。” 黑衣人把茶杯放下,淡淡看了巩威一眼,道:“我知道你们看重唐练,所以我亲自来见你,以聊表我的诚意。但巩公子你好好想一想,唐练真是我们这边的人吗,一旦他知道你们要推翻沈家的朝堂,你觉得他还会为你效力吗?” 巩威坚定道:“唐练要不是我们蔡党的人,就不会跟着我们干了这么些年,而且这些年中我们从未放弃对他试探,他的确是我们的人,你大可放心。” 黑衣人内心叹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这位蔡党继承人着实天真了些。他们是合作伙伴,他只是要杀一条卖力的狼就遭到拒绝,那他们真敢反沈家吗? 想到这,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就算不敢反,你们也不得不反。 黑衣人站起身,道:“巩公子我会再给你时间考虑,今日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了。这两日我都会待在会稽云栈,你要是想再次合作就亲自来联系我。” 话音刚落,巩威书房的门就被敲响,只听小厮道:“公子,唐将军来访,他还带来了国舅一直想要的会稽狼王。” 巩威楞了一下,旋即吩咐道:“先请唐将军在客厅等候。”说完,他看向黑衣人,蹙眉道:“您现在这里等候,我去打发一下,很快就回来。” 黑衣人点点头,拿起一本书,就这茶点读书。 巩威即将出门那刻,只听黑衣人道:“巩公子,不要妇人之仁。” 巩威顿了一下脚步,旋即迈出,并未答复。 巩威来到客厅,首先就被潘畔那张脸吸引过去,他不觉冷吸一口气。 潘畔的脸随潘母,潘母当年是荆楚有名的美人,小时候潘畔的脸就如春日芝兰,长大后,这脸更是秋水映皓月,美得不似红尘之人。 而且,他有很强烈的亲近之感。 但他的惊讶很快就被唐练打断。 唐练见巩威出来后,起身朝巩威行礼,“公子。” 巩威回了神,淡淡道:“唐将军请起。”说着,他于主位落了座,抬眼撇了一下唐练。 “唐将军的来意我甚是清楚,与此我也不免替家父问一句,这狼王怎么进献得如此之迟。” 唐练听出巩威话中隐隐有怪罪之意,他连忙抱拳解释道:“这狼王荟萃天地间的神气得需六年。奴不敢以次充好来敷衍国舅大人,这才拖延了六年之久。” 巩威对唐练的话还算满意。唐练捕狼的事昨日就传到他耳中,他也知道唐练受了不小的伤。在刚添新伤还未痊愈之际就把狼王献来,他已经瞧见了唐练的诚意与恭敬。 巩威微微歪了一下头,嘱咐道一旁的小厮道:“去,给唐将军取一些治伤的药。” 唐练行礼道谢:“多谢公子赐药。” 巩威趁唐练行礼之际想再瞧一眼潘畔,但见他低着头,只好在内心感到遗憾。 他本想让唐练介绍一下,但又想到书房里还藏着一个敌国的人,只好把那股感觉压下去。 巩威道:“唐将军,按理你为家父进献了狼王,本公子应该请你留府,但本公子这几日有些不适应会稽的阴雨,身子疲惫得很,就不留你了。” 唐练听出赶客之意,于是顺着巩威的话道:“公子身体不适,一定要及时医治。奴本想请会稽名医为公子诊治,但又想这村野大夫那里比得上御医,只好请求公子万般注意身体,待会稽雨晴,再邀公子去凌波阁尽兴。” 巩威点点头,吩咐小厮把人送出去,他站起身踱步回到书房。 一入房间,巩威就道:“唐练不能死,我心意已决,您不必多说。” 黑衣人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他也不惊讶,站起身轻轻拂了一下衣袍,轻描淡写道:“希望巩公子不会后悔。” 巩威此时由酒色造成颓废的脸忽然起了精神,他坚定道:“不会后悔。” 黑衣人微微一笑,拿起一把油纸伞打开,入了雨中。 管家见此来到巩威身旁,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公子,唐练毕竟是个奴仆,您为何不舍弃他换取更大的利益。” 巩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笑了一声:“父亲不该让我读那么些书。”他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转身进了书房,继续摆弄着他那些奇珍异宝,脸上浮现出迷恋之色,仿佛刚刚那个带着少年人特有义气的人是个幻觉。 黑衣人刚刚走出巷陌,唐练的马就经过面前。他侧身躲进黑暗处隐藏起来,目光如毒素般看向唐练。 忽然他楞了一下,走出巷陌,看着潘畔的背影,露出玩味的笑。 “有意思。” 夜深沉 唐练低着头在营帐里不停踱着步,厚硬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橐橐的声音。 今日巩威突然下逐客令实在令他不安,他记得巩威对他的态度还算良好,但为什么就变了脸。昨日他安在巩府的探子来报,有人深夜拜访巩府,竟让已经睡下的巩威亲自出门迎接,还有孤未江守值的士兵来报,有一人蒙着脸从哨口闪过,但等士兵去搜寻时,却未见到一人。 唐练越想越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联。最近朝中传来消息,太子受陛下的旨意开始监国。这几日太子在背后指使清流对蔡党发起了攻击,正是因为这个巩威这才从云京逃回会稽。 巩威只是太子的一个下酒菜,他把巩威驱除出京后,又着手清理蔡党的党羽,吓得巩瞋直接跑到陛下的寝宫外哭泣,当时陛下就把太子召了过去,一炷香后,巩瞋得意洋洋朝一脸青黑的太子行礼,太子这才收敛了高压,暂时放过蔡党。 而孤未江因海盗问题已经禁止通运,会稽也少有百姓商人去重军驻守的孤未江,那在这个节骨眼中出现的黑衣人是哪国人已经不言而喻。 想到这,唐练手心中不觉冒出不少冷汗。 当年让他真正下决心投靠蔡党的原因就是巩瞋是当今的国舅。他的所有地位权力都是陛下因巩贵妃的原因赐予他的,皇族越是安稳,他的地位也就越稳,反之巩瞋这个国舅也跌落泥潭。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太子对巩家的不满,但只要有当今陛下的圣旨,哪怕以后太子即位,也不敢轻易要了巩瞋的命。 可若这黑衣人当真是霄国人的话,那巩家这是已经做好叛国换代的准备。 想到这,一股冷意如蜘蛛的网,紧紧把他这个食物笼在蛛网中,毒液入血,点点要命。 就在唐练冷汗直出时,方振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唐练一见方振,顾不上让他行礼,着急问道:“阿振,你查出什么了吗?” 方振摇摇头,“回禀将军,巩府多人根本不知最近除了将军还有别人去拜访过巩府,而且巩府的管家借您牌驿的事情把府中的人处理了一批,现在巩府口风严得很,不好打听,得慢查。” 唐练对方振查出来的结果并不惊讶,经过孤未江的事,他的心中也有准备。 他沉思顷刻,嘱咐方振道:“阿振,这件事不简单,我需要你细细把这件事查一下,不光要盯着巩威,会稽内所有巩家亲族,不论嫡系还是五表之外的旁系,都盯紧些。” 方振行礼道:“是。”话落他就准备去规划,但刚刚转身就被唐练拦住。 唐练:“阿振等等。”他眼中晦涩不明,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不要告诉润萧,还有,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你都要坚持下去。” 方振从唐练话中听出风雨欲来飘摇之感,他不禁抬头担忧望向唐练,“将军.......” 唐练摇摇头,伸手拍了拍方振的掩膊,旋即把一样东西塞入他的掩膊上,语重心长道:“一切都交给你了。” 方振只好抱拳回道:“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托。” 唐练看着方振离去清隽的背影,脸上笼罩着一片阴沉。 “大人。”方振声音很高,显然是提醒营帐中的唐练,告知他史余来了。 唐练立马抬手开始揉脸,顷刻,史余带着暖意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方校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看来亭柳又吩咐你事了,劳烦方校尉多费些心。” 他与方振稍微寒暄一番,便带着笑入了营帐。 待史余进了营帐,唐练已经处理好表情,他见史余前来,也不多话,直接把怀中的一封信交给史余,“润萧,你看一下这封信。” 史余本想问一下唐练昨日的情况,结果刚进营帐,措不及防就被他塞了一封信。 史余把信拆开,细细读一通。读完,他惊讶地看向唐练:“这是傅夜朝那个孩子写的?” 唐练点点头,“叶炜看完估计要吐一口血。” 这封信比上次傅夜朝批评他的信还要犀利,字字如刀,刀刀往叶炜心坎刺去。 这哪里是一封信,分明是催命的凶器。 史余把信折好,十分赞同唐练的话,“我也算心胸较宽之人,我看了这封信都感觉一口血噎在喉间,何况是易动怒的叶炜。” 史余感叹完,见唐练盯着他瞧,旋即明了唐练给他这封心的目的,他迟疑道:“亭柳,你是想让我亲自把这封信松给叶炜?”语气虽有些迟疑,但话语中透露出确定的味道。 唐练掩在衣袖中的手青筋暴露。没错,当他看到慕汉飞这封信时,他就已经定下让润萧去与叶炜相谈,直到叶炜再次同意助会稽修筑堤坝。 可如今,却是希望他摆脱这看不清的黑暗漩涡,躲过这即将来临能要人命的风波。 但心中万般忧虑,他都不能与润萧说。 唐练压下心中的躁意,勉强维持冷静:“润萧,整个会稽只有你我官职最高,你前去能表达我们会稽的诚意,让他在生气之余,重新考量筑堤之事。” 史余也觉这是最好的安排,也就欣然同意。他虽没看出唐练潜在的意思,但他感受到唐练的沉重。 他抬手摸了摸唐练的脸,心疼道:“亭柳,不要过于忧心,一切都会好的。” 亭柳,我心疼你。 唐练勉强扯了个笑,覆上史余的手,道:“不谈这些忧心的事了,告诉你一个开心的事情,那四个崽子认我当师傅了,还给我做了一顿拜师宴。” 唐练说着脸也开始生动起来,史余瞧他开心,笑意也浓了起来,他道:“我去云京至少得三月之多。他们既然是你徒弟,我想在你走之前见他们一面。” 唐练不由轻笑,“你这话说得怎么那么像丑媳妇见公婆呢?” 史余也轻笑一声,“那你让不让他们见我呢?” 唐练笑道:“见你面喊你师娘?” 史余眉眼温柔,“也不是不可以。好了,我最近从西域买来的菊花到了,正好明天放晴,你们来给我践行吧。” 唐练未答,但史余从他含着笑的眼中已经窥出同意。 翌日,唐练换上黑丝道袍,带上唐巾,领着四个小崽子就去了两人之前约定好的散江阁。 傅夜朝一听史余的名字,再看唐练面上漫不经心但眼中含笑的模样,心中对他给介绍史余的目的明了。 唐练在前方走着,傅夜朝抬眼看了一眼面露好奇的慕汉飞,心中一阵烦躁。 他希望慕汉飞知晓这世上不止有男女之情,两个男人可以相爱相守,就如同唐将军与史大人这般。 但慕汉飞即将临知,他又十分恐惧。慕汉飞虽身处武将世家,自己上过大大小小的战场也不下于千次,但他却更像文臣世家教导出来的一般,言行举止皆规贤矩圣,一板一眼的都让他腿脚发软腰酸背痛。他印象中,除了粮草的事情有些越矩外,除了那次搬石疲惫至极时,除了他们四人友情外,其余竟没有一处不合规矩。 傅夜朝心知他这是拘束本性以免给忠义侯府带来弹劾之虞,可心疼之外不是没有忧虑。他见过不少像汉飞这样的世家公子,他们都以极其严格的礼仪来约束自己,可多数都走向非黑即白的极端。 他怕,哪怕明知他的汉飞不会这般没礼,但他还是怕。他怕他的眉梢微皱,是的,哪怕轻轻蹙眉,他的心就跟被扔入沸油中一般。 但事已至此,他能只能顺着脚下的路走过去,不管是悬崖还是峰回路转的暗道,他都走下去。 四人一到散江阁,立马被这满园清冷的菊花给吸引住。 这菊花的品种的确难见,可更难见的是这个刚刚仲夏中的菊花。 阁内,一位红袍美人摆弄着桌上的酒,他刚刚端起一只酒壶,一阵风忽在花瓣纷舞中开出一条风路,不仅把美人的衣袖灌满,还吹扬了美人的碎发。 他刚想转身整衣袖时,就瞥见含笑的唐练。见到他后,他放下正衣的手,一双熠熠生辉的眼含满了秋情,顺着这条风路朝唐练走去。 史余一到唐练身边,就把一只手搭在唐练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摇晃着酒瓶,看向慕汉飞四人,戏谑道:“亭柳,这就是令你头疼的那四个小崽子啊。” 或许是因这份感情被积压良久,此刻的史余胆子竟然大了起来,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嬉闹。 唐练唇角微扬,挑看了慕汉飞一眼,道:“是这四个小崽子。”说着,在慕汉飞朝史余行礼前,语惊雷人道:“汉飞你们不用生疏称他为史大人,他是我家眷,唤师娘即可。” 这话一出,唐练感觉自己的心满满当当的。之前他孑立一人,内心荒芜一片。幸后来遇到史余,这才填满了心房。两人相守多年,虽未示人,但早已是彼此的家眷。 可如今家眷这词在这四个小崽子面前一吐,他才发现,他跟润萧早以组成一个家,他也是有家之人。 唐练这家眷一词一出,着实把慕汉飞惊了一下,但他反应极快,他继续行礼依了唐练的意思,唤史余:“师娘。” 傅夜朝一直提着心注意着慕汉飞的表情,见他并未显露厌恶或不适的表情,这才敢把心安放下来,跟着慕汉飞朝史余行礼。 潘畔也惊讶须臾,见到这个场面,他脑海中有一念头破壳而出,但时间太短暂了,潘畔来不及细想,把拉着粗心的牧征鸿一同朝史余行礼。 史余一向平和,平和的人多半没有架子,他走过去轻扶起慕汉飞,朝着他身后的三人,温声道:“此次是我的饯别宴。”他眉眼含着柔情,“虽名为践别,可实际算是家宴,你们不用拘束。” 说着,他便招揽慕汉飞四人走进了散江阁,摁住了起身想要服侍的慕汉飞,摇了摇手中的酒,对他们笑道:“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黄|菊|酒,今日我们喝个痛快。” 他把酒倒满,率先饮了一杯。 慕汉飞他们四人原本免不了的拘束在见史余饮酒后消散无疑,纷纷松下心,开始品尝这难得的黄|菊|酒。 宴酣之处,身为长辈的唐练总算是想起了他的身份,他转头看向慕汉飞,衷心问道:“汉飞,再过一两年你也就弱冠了,可我见你的心思全然在疆场上。容老师说几句贴心的,这婚姻是大事,你要是有这个心,还是得早需安排。” 唐练看得出慕汉飞并非池中之物,如此年纪便已经担得起四品官职,再让他成长几年,一品大将军的官职非他莫属。 他信这些年云北定有陛下的眼线,汉飞这个孩子的才能陛下定然看在眼中,现在不谈婚事,等到成年陛下借由战功赐婚监视他,那就成怨偶,一生可就难熬了。 慕汉飞正了正身,朝唐练正色严峻道:“将军,你知我们的情况的。我们一辈子把血都贡献给疆场百姓,精力跟本顾不上小家,多数时间是让人家姑娘独守空房,甚至是守寡,守寡后哪怕再次婚配,也因嫁过而难寻良人,这样反而害了人家姑娘一生。与其如此,倒不如一生不婚娶。” 听到这话,傅夜朝放在袖袍上的手指狠狠蜷缩,力气大到让那袖袍手处出了丝。 傅夜朝脑海中嗡了一下,心道:完了。 那个被他用婚娶牢牢束缚住的心勃然挣开绳索,带着难以遏制的心跳,在胸膛中乱窜起来,很快集合兵马,以万夫莫当之勇溃败种种防线,攻向理智那最后一道关卡。 夜深沉 唐练听言蹙起了眉头。 的确,“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多数士兵当真是难以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算活着归来,却因贫苦以及各种原因难以娶妻。 但这都非将士自愿,世上没有一个人不贪恋家,且这还是千百年来世俗对芸芸百姓的要求。 慕汉飞这话,对唐练而言是第一次听,同时让他的心惊了一下,不知是惊慕汉飞不愿成家还是惊自己从未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假有一日他战死疆场,亦或是被蔡党杀害,那他的润萧该怎么办?! 史余也楞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慕汉飞。旋即他唇角绽开了一抹笑,重新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唐练的酒杯,感叹道:“果然还是孩子啊,这么年轻,还是需要历练啊。” 他十分赞同慕汉飞的话,若他的亭柳当年不回应他这份感情,他是不会娶妻害了人家姑娘。 但太难了,他的长辈以及与之公事的先生纷纷询问为何不愿成亲,流言蜚语曾像雪花漫天穿蹿,直到这么些年过来,人们习惯他“独身”,这些议论才少了许多。 其中苦楚,难以向外人道出。 这还只是男女之情,可慕汉飞这番话中不只是体现他不愿娶妻,更体现出他对未来官场的桀骜以及那种天真的一厢情愿。 他跟当年的唐练太像了,都那么青涩气锐。当年的唐练也是这般意气,所以在见到官场的猥险后,满心清流的他直接冲了上去,若是没有慕将军拦下,他的亭柳哪能像现在这般好好待在他的身边。 如今的慕汉飞就是有这种锐气,可身为处境险恶的将军,他不该有这种天真而过刚的锐气。这种过刚的锐气极易反扑自己,把那坚硬的心一下子崩断,再难修复。 慕汉飞一听史余的感慨,便知他曾见过与自己相似之人,而那人的结果并非圆满。 念之此,慕汉飞不禁正襟危坐,神色紧张地看向史余,道:“师娘,何出此言?” 他知道史余看出这话背后的倔意,但他从来不认为拥有这种锐气是错的。 史余转动了一下杯中的酒,旋即一饮而尽。饮毕,他眉梢含笑地看向慕汉飞,用着他一贯温柔的嗓音道:“汉飞,你现在虽然是四品将军,你的功绩也配得上你的官位,但是,你的心智远远不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所以汉飞,我想跟你打个赌。” 慕汉飞若有所思,他心中明了史余赌什么。原本严肃的表情放松下来,道:“师娘可是要赌您是否真心唤我一声慕小将军?” 史余答道:“正解。汉飞,待我从云京归来,再次见面之时,看我能否真心实意唤你一声慕小将军。” 慕汉飞站起身拿起酒壶给史余满了一杯酒,并随给自己满了一杯。他端起酒杯,朝史余恭敬行礼道:“师娘,一言为定。” 史余也站起身,举起酒杯,带着长辈特有宽容的笑意,道:“一言为定。” 这时两人都未注意到唐练的脸色发着微白。 宴毕,唐练与史余相携回府,而潘畔因第一次喝酒,再加上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苦闷,多饮了一些。唐练和史余在这他还能撑一个时辰,但他们一走,就是连片刻都难以渡过,须臾之间,他身子一软,有倾倒之际,多亏牧征鸿手快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狼狈地倒在地上。 慕汉飞见潘畔醉晕,便让牧征鸿先带潘畔回营,他与傅夜朝去买些醒酒的药材。 路上两人都不约而同保持沉默,但慕汉飞是在思索他当今的缺陷,而傅夜朝却是在想他对余桃怎样看待。如今,那颗挣脱束缚的心狂躁不安,他十分急切想知道,对待情|爱,他可否给余桃之情一个机会。 许是傅夜朝的目光过于炽热,哪怕正在沉思的慕汉飞也无法忽视这个目光,在傅夜朝再次看向他时,慕汉飞只好放弃思索,抬头看向傅夜朝,无奈道:“阿钟,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许是□□|酒过烈,许是束缚挣脱,傅夜朝原本在慕汉飞面前怂怂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他停住脚步,看向慕汉飞,道:“将军,我想知道您对唐将军与史大人之间的关系怎样看。” 傅夜朝这些年在他身边虽安分守己,少摆出之前公子哥那种桀骜不驯,但慕汉飞知道他平常多嬉皮笑脸,只有遇到正事时才板着一张脸,露出严肃的表情。 故傅夜朝忽然停下严肃看向他,他还以为是多急迫的事,没想到他竟然问他他怎样看待这种分桃之爱。 慕汉飞不觉哑然失笑,面色轻松道:“我觉得师父与师娘现在很好,这世上很少有知己,师父不仅有还深爱着那个人,而那个人也同样钟爱着自己。我窃以为我心向明月,而明月见我如是1,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这话不假,对慕汉飞而言,重要不是男女,而是那个人是谁。 母亲曾告诉他,在这红尘,他将会遇到许许多多之人,有些是过眼云烟,有些是陪伴良久,少的是在心中留下一点的人,少之又少的是你愿意把这颗心分ta一半的人,而你愿分心之人那一定是极为珍贵之人。 遇上极是缘分,也是上天的馈赠,哪里管得ta是男还是女。 就算是男人,就算违背世俗,但那颗心已经分了出去。 既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去喜欢。 慕汉飞感叹完目光再次回到傅夜朝身上,好奇问道:“阿钟,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傅夜朝看了慕汉飞一眼,心道:因为你对我而言就是我的明月,是我想把心分你一半,也想要一半心的人。 但这话此时还不是良机,可他也不愿欺骗慕汉飞,于是道:“我在想假如我钟情之人亦是个男子将军会不会厌恶我。” 慕汉飞听言面容严肃地看向傅夜朝:“阿钟我不会的。钟情只关乎情,而非关乎人。” 傅夜朝追问道:“那将军您呢,也只是关乎情而非关乎是男还是女?” 慕汉飞点点头,“只关乎于情而非关乎是男还是女。换句话说,我只在乎那个人,而非他是男还是女。” 话落,慕汉飞发现明明是他在套傅夜朝的话,怎么不仅什么消息都未打听到,反而被他套了不少消息。 慕汉飞笑道:“阿钟突然这般问我,可是有了心期之人?” 傅夜朝粲然一笑,爽然答道:“的确有了心期之人。” 慕汉飞来了兴趣,“哦,阿钟的心期之人一定是才华惊艳明月霁霁之人,而非像我等在血中枯草覆面之人。” 话落,慕汉飞轻轻蹙起眉头。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这番好像带着一丝丝醋意。 但他转念一想,他实在是佩服何钟的才能。每个人都会慕强,也会更好奇所慕之人的所慕之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人差,自然希望所欣赏之人也欣赏自己,如今突然出来这么一个人高于自己,自然会从而产生一丝妒意。 这是人之常情,并非....... 慕汉飞这里还未并非完,只听傅夜朝笑道:“我心期之人既是明月霁霁,也是枯草覆面。我希望,我心期之人的心期之人是我。不,我心期之人只能是我。” 话音刚落,就见傅夜朝右脚后驱,膝盖微弯,从衣袖中甩出匕首,朝他身后而去。 慕汉飞见状立马拔剑一个旋身挡在傅夜朝面前。 但前方的芦苇荡中并未有什么刺客,只有倒在水面上的香蒲。 慕汉飞:....... 慕汉飞把安怀收入鞘中,疑惑地看向傅夜朝。而傅夜朝对他轻轻勾起唇角,一个轻跃便闪到水边,捡起匕首和他削掉的一束香蒲叶。 慕汉飞走过去,看着傅夜朝手中的香蒲问道:“阿钟,你割香蒲做什么?” 傅夜朝并未答话,而是拿了其中一根香蒲量了一下慕汉飞的头围,随即开始拿着这香蒲编织。 傅夜朝的手很巧,不出一会儿,一个斗笠已经在手中成型。他用匕首把多余的香蒲割掉,旋即扣在了慕汉飞头上。 见一片阴影吧慕汉飞的脸挡住,傅夜朝满意地笑了一声。 慕汉飞轻轻碰了一下头上的斗笠,只觉不松不紧刚刚好。 慕汉飞不觉惊叹道:“阿钟,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艺,这斗笠完全可以媲美云京小贩所卖之物。” 傅夜朝道:“这是我来会稽之前跟小贩学得,这斗笠本来应该用蓑草编织,但这附近并无蓑草,只好先勉强用这香蒲遮一下阳。待我寻到上好的蓑草,我给将军编织一套雨具。” 听到傅夜朝说遮阳,慕汉飞这才意识自己的脸颊处火辣般疼痛。想是刚刚被这正午的烈日给晒伤。 慕汉飞忍不住摸了一下这斗笠,道:“阿钟,你有心了。” 他脸晒伤不像众人一样发红或者起一层红痘,而是微微发白。红色还好,他肤色白一眼就能看出,但微微发白却与肤色一体,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瞧不出他的脸已经被晒伤。 傅夜朝看向慕汉飞,把手背到身后,狐狸眼眯起,笑道:“你是我的将军,我对你不上心,那对谁上心呢?将军,我们恐怕在会稽待到你弱冠,会稽多雨,你等我把蓑衣做好。” 慕汉飞倒也不扭捏,答道:“好啊,我等你的蓑衣,不过你不能只给我做啊,若有空闲,也帮阿楚和征鸿做一套,他们的钱我出就行。” 傅夜朝嫌弃道:“我才不给他们两个做,阿楚还好一点儿,牧征鸿那个粗汉子完全就是在浪费我的蓑衣,给他买一套就行。” 慕汉飞知他刀子嘴豆腐心,说是不给他们做,实际上也少不了,他们四人定没人一套。 那时慕汉飞就心想,待蓑衣完成,他已经带着跟着他一同一板一眼三人去一趟酒馆,大醉一场,好好放松一下。 可惜,此后再无如今四人同饮之景,而他也未在弱冠之前收到傅夜朝给他编织的雨具。 夜深沉 六个月后 冬雨打落在青瓦上,丝丝冷气在青瓦上弥漫宛如雪霜。唐练打着油纸伞,伫立在廊檐前,陡然伸手去借那冷雨。 这冰雨一入手心便渗入到肌肤之中,幻作寒针直刺唐练的心脏,他骨头颤了一下,脚步不稳,连连退入廊中,直到背脊撞上廊中的立柱灯,这才勉强停了下来。 唐练扶住立柱灯,闭上眼睛急促地缓着气,他手中的油纸伞也因失力而掉在地上被风雨淋打。 唐练缓了半刻,这才把那股眩晕压了下去,他安缓地睁开眼,余光中瞧见一抹烛光,定了半响,伸手缓慢地靠烛火。 这烛火微弱,火苗也将灭不灭,难以跟房中的煤炭相比,但唐练却意外感受到一股暖意,以致双手与这烛火不到百之一尺。 他用手掌护住,闭上眼,贪婪地汲取这股暖意。 可会稽的风凶得很,哪怕唐练用手护着,邪风也找到缝隙钻了进去,猛然把烛火吹灭,连一丝青烟都不给唐练留下。 唐练猛然睁开眼,怔怔地看向灭了蜡烛。良久,他迟缓的双手这如风浪中摇曳的一片舟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而那邪风在廊前疯蹿发出哄哄声,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指着唐练大声嘲笑。 唐练呆怔在立柱灯前许久,直到手冻得发麻失力,这才把手收回。但他过于心急,以致手磕上边廓侧骨处的肌肤骤然青紫起来。 唐练放下无力的手,看着已经冷下来的蜡烛,嘴唇不停颤动,但还未等他嗓中发出声音,一件鹤氅便披在唐练的肩上。 慕汉飞看着脸色苍白的唐练,细声安慰道:“老师,师娘定不愿看到你现在这个模样。” 大概是三月前,叶炜乘轿再次来到会稽。临到前一日,他便发现唐练坐立难安,一问,他这才知道唐练临走时给了史余一封信,信的内容他暂时不知,但见唐练的模样不见得是情人间的蜜语。 翌日,唐练在城门尚未开放之时就在城上去等史余与叶炜,但他等来的只有叶炜的一顶小轿。 顿时,唐练脸白如粉。 但唐练什么话都未问叶炜,只是好好把他招待一番,便忙于公事,如此一来便再是三个月。 表面看唐练只是比从前更加繁忙一些,可夜深人静之时,他与阿钟去唐练的营帐,却发现唐练要么在磨那把双燕剪,要么就望着双燕剪发呆,甚至有时连他们出声都听不见。 唐练并未回答慕汉飞,而是问道:“汉飞,你觉得这盏灯如何。” 慕汉飞顺着唐练的眼神看向这盏立柱灯,这盏灯石雕的花纹很美,有些地方甚至还镂空,倘若把灯芯点燃,暖意的烛火通过这盏灯散出光,在这冬雨下,在这幽暗的转角,十分具有诗情画意。 但也正是因为在这冬雨下,这盏灯没有其他立柱灯的油纸,所以未被点燃。 慕汉飞开口道:“这盏灯比附近的灯花纹都要好看一些,但这盏灯也没有其他灯的油纸。如此一盏灯放在廊间,夜里无风还好,倘若有风想必一吹即灭。” 唐练越发感觉冷,他伸手把身上的鹤氅裹紧了些,叹道:“是啊,夜里有风都不一定把这烛火保住,何况这冬雨斜飞。” 慕汉飞感知唐练这并非在谈灯,而是再谈他与史余。他楞了一下,他不明白唐练为何这么说,这么些年夏日中暴雨他们两个都过来了,只是一场小小的冬雨,为什么....... 唐练转身看向慕汉飞,转移话题道:“潘畔那里如何了?” 自从巩威见过潘畔一面便念念难忘,连他最爱的白玉爵酒杯都无心把玩。在沉寂多日后,他下了决心,开始每日缠着潘畔,让他教自己射箭骑马,烦得潘畔见到巩威就躲起来。 而慕汉飞呢,也有些尴尬。 他知潘畔与巩威的关系,他也看出巩威的心思,可两人根本不可能,于是想方设法拦住巩威。 结果巩威跟唐练要了一个监官玩同时要求潘畔跟着他一块,而唐练不知此中缘由,心道潘畔稳重,有潘畔在旁督导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于是就允诺巩威给他了个监军。 这样一来可苦了慕汉飞,得意了巩威,烦死了潘畔。 但唐练的命令是军令,慕汉飞与潘畔最是遵纪,只好让潘畔冷着一张脸跟着巩威。 原本以为潘畔冷着巩威就会令巩威上脑的热度消散些,可没想到在潘畔浑身散发拒绝与冷傲下,他竟然还缠了月余,且兴致越来越重。 或是这样一位冷美人的确令巩威有了挫败感,想要得到潘畔的想法越来越重。他本就是云国权贵,在皇亲国戚身份下什么没做过什么手段没耍过,于是在某一晚上他去了酒楼名为商谈国事把潘畔约了出去。在给潘畔的酒中下了点东西。 潘畔中了招,在羞恨的怒火下,于是动手揍了巩威一顿,急忙纵马跑到河边泡了三四个时辰。 幸好那时他与阿钟出去给征鸿买酒,碰到了巩府的侍卫,这才从附近的河中把晕过去的潘畔捞起来,送回了军营。 当夜,他便去了唐练的军营把潘畔与巩威的关系给唐练说了一下,这才让唐练想了个借口把监军这个职位收了回来,而巩威心中有愧,也未为难唐练。 潘畔也是命大,那河中有块巨石,上面有许多水草,那本是致命的东西,但因潘畔昏迷过去尚未挣扎,这才只是堪堪勒住了潘畔,没让他被飞湍的河流冲走。而只是因受寒体虚发烧昏迷。 巩威心虚,只敢派属下送了一堆补药,暂时不敢出现在潘畔面前犯扰他养病。 而潘畔呢,他病好恢复力气后,不忍受这种屈辱,本想趁他和阿钟出去去堤坝帮忙拿匕首割花自己的脸,正好让端药的征鸿发现及时打晕潘畔,这才避免再次受伤。 在他和阿钟费劲口舌的劝说下,这才没有继续对自己的脸动手,靠装病躲到现在。 一提起这件事,慕汉飞也是无奈:“最近巩威胆子又大了起来,他已经往阿楚的营帐跑了多次,都让阿钟给拦了下来。但这件事再不解决恐怕很难收场。” 唐练想到这复杂的关系也一阵头疼,他拍了怕慕汉飞的肩膀,道:“汉飞,明天我去见一下他,摸清一下底细,等我回来再做谋策。” 慕汉飞并未催促唐练,他知为何谋定而再动,对于这件事,处理起来必须谨慎。 他听说过巩威是用什么手段处理巩瞋的外子,女孩还好,巩威不仅放过还接到府中抚养,但若是男孩,无一人愿意在他手中活下去。 若是让他知道潘畔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恐怕必要闹个天翻地覆,届时不仅潘畔遭殃,就连会稽的百姓也会被殃及池鱼。 慕汉飞点点头道:“一切都听老师的。” 风渐渐大了起来,唐练忍不住再次攥紧了身上的鹤氅,道:“这里太冷了,去房间里吧,我正好有事跟你商讨一下。”说着扶住慕汉飞的肩,强制带他离开这盏廊灯。 这灭了的廊灯静伫着,在冬雨下显得凄冷无比。但纵使如此,它没有错过那声带着浓厚相思的叹谓,也还记得当年亲手雕刻它的主人赠他爱人时藏不住的羞涩与甜蜜。 “润萧,你带着来这里做什么?”唐练蹙紧着眉头,望向这阴暗的转角,不知史余神秘兮兮带他来这里作甚。 史余第一次送唐练东西,羞涩与不安并存,在内心忸怩了顷刻,这才鼓起勇气拿出火折把廊灯点亮。 霎时,宁和的烛火透过镂空的花纹把这阴暗的角落照亮。 唐练心神一动,看向史余。 史余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柔声道:“亭柳,你说过你希望在闲隙着一盏灯,透过花窗赏一眼花木,听着风雨静心休息。我跑遍太守府,只有这一处适宜,但未有廊灯,这才雕了一盏送你。” 唐练半是高兴半是心疼。高兴地是史余甚是了解他,花窗的棂条花纹都符合他的心意,其中还有风铎挂满廊前,增添了知风意味,而这廊灯把这转角改成一明一暗,营造了实虚之景,大大增加了诗情画意;心疼的是史余竟然在这繁忙的公务中腾出时间特意为他打造这一转角,着实辛苦。 史余见唐练不语,原本就因羞涩而微跳的心更加惴惴不安。他迟疑片刻,轻声问道:“亭柳,你不喜欢吗?” 唐练压下复杂的心情,抬起手覆上史余的脸,露出笑意:“润萧,我很喜欢。” 听到唐练说喜欢,史余这才松了一口气,捉住唐练的手握紧他,笑道:“你喜欢就好。” 那夜,风雨如晦,可廊亮胜昼,是君在身旁,共话巴山夜雨;今夜,风雨萧瑟,廊冷如寒潭,是君离天涯,不语归期。 ·夜梦 “阿楚,我是真心喜欢你。我知道你在乎唐练,在乎慕汉飞,只要你跟了我,我巩威发誓,只要我在一世,他们两个在朝堂上都安然无恙。” 巩威脸色涨红,他慢慢朝扶住剑满脸潮红的潘畔走去。 潘畔见巩威走近,拔出插在地上的剑,半跪在地,用剑指着巩威,咬牙道:“不许,不许你喊我这个名字。”但因药力,他的声音软和,不仅无丝毫威慑,甚至有勾人的味道。 而这时,窗下传来了声音,“阿钟,你确定征鸿做的锅烧河鳗要配花雕酒?” 那是慕汉飞的声音! 潘畔一听,原本就狂涨的药力此刻更是如虎添翼,他像这会稽的风一般在他体内来回蹿动。 旋即,他听到一个漫不经心中带着认真的声音,“将军不必忧心菜酒不搭影响口感,征鸿那家伙最爱吃,他说配花雕酒就一定是花雕酒最佳。” 是傅夜朝无疑。 而这时,巩威再次朝他走近,潘畔抬起头,眼中烧着一团火。 他知巩威活着的重要性,这个人他不能杀。于是潘畔拿起剑鞘把巩威揍晕过去。 而此时,药力已达极致。 潘畔知道自己撑不过去,于是翻窗而下,用剑挑断栓马的缰绳,骑马跑到附近的河边,想都未想就跳了进去。 身子中的火压了下去,可心中的火却越燃越烈。 他,像个娈|童一般被巩威侮辱,而何钟却陪在他的将军身边,征鸿给他做锅烧河鳗。他们都忘记了他,他们都不愿再记得他。 只剩下他自己,只剩下他自己! 潘畔正在迷迷糊糊想着,一个黑衣人走到岸边,露出翩翩一笑:“潘畔,‘盘尺进而寻退兮,荡回汩乎沦涟’。1”他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同情。 只听他继续道:“你求与父团圆却被乱棒打出,你求与母亲长久却早早丧母,你求你是慕汉飞心中最重要的人,可他的身边却有了何钟。”他弯起嘴角,“可真是应了你的名字,步步后退,求之不得,一无所有。” 一股被揭穿心思的潘畔费力睁开眼睛看向来人,他额上青筋骤起,朝他大吼道:“你胡说!” 黑衣人完全不在意潘畔的怒火,他的笑意扩散,像鬼怪般魅惑道:“你真的不在意吗?如果你不在意,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人人皆爱之的何钟反而心生厌恶呢?我可听说,何钟待你极好,你这样厌恶却装作喜欢他,岂不伪善?潘畔,你说让慕汉飞知道,让牧征鸿知道你厌恶何钟,他们会怎样想你呢?还有巩威,他仗着巩家的权力拿你当男妓一般,根本不在乎你的功成名就,玩弄你,戏弄你,心情一坏就除掉你,你在他眼中就跟蚂蚁一样,我知道你生了杀意,但却还虚以为蛇,潘畔这还是你母亲希望你成的样子吗?” 潘畔想去握手中的剑,但他被河中的枯草给缠住,根本无法行动。 现在的潘畔,在药力下,在各种积压已久的情绪下,脆弱无比,此时的他已经红了眼睛,只想拿剑让这个黑衣人闭嘴,没有剑只能吼叫道:“你闭嘴!” 黑衣人哪里会如了潘畔的愿,“潘畔,你比谁都清楚,你已经失去了你的将军,而如今,你也因这张皮失去你的未来。在这个国家,你什么都没有了,你想奋力去得到,却什么也得不到,因为这个国家在限制你。你看,你被河水中的水草缠身无法行动,这正如你被何钟限制得不到你的将军,你被巩家限制永远得不到权力。” 黑衣人轻声道:“所以潘畔,你不要有这么大的敌意,我是来帮你的。我来帮你成为你母亲心中的好儿子,我来帮你除掉何钟得到慕汉飞,我来帮你除掉巩威得到你梦寐以求的权力。这些只有我能给你。来吧潘畔,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我们。” ...... 夜梦清晰本近黎明,而如今,夜色深沉。 ※※※※※※※※※※※※※※※※※※※※ 1来自柳宗元的《惩咎赋》。 风雨如晦来自《诗经》,君问归期未有期......来自李商隐《夜雨寄北》,因为是化用且大家可能都背过就未在文中表明。 顺便交代一下后续,这篇文应该将近30万或者不到30万完结,或者30万多一点,因为还未让妹妹正式出场,等妹妹的戏份一完,这篇文就临到完结了。 再说一下打算,这篇文写完后,可能开我的预设,其实你们不知道,我预设开了好多(捂脸),可能先写校园的,因为高考刚结束,心情多少有些复杂,有表现欲,也有可能开一篇与建筑有关的,因为我们学校跟梁思成先生有点渊源(你们肯定猜不到,捂脸),为了纪念梁思成先生诞辰120周年,我们学校组织了一个关于梁思成先生的讲座,突然就对建筑感兴趣了(非理工科,届时希望大家轻点骂)。不管如何,这坑肯定会填的,轻大家放心。 三次元实在太忙了,大概七月中旬回来,感谢这段时间的支持,笔芯! 夜深沉 “什么,整个会稽郡只剩下上虞与鄞县了!”唐练接到消息后拍案而起。 下属半是愤懑半是无奈道:“回禀将军,此次作乱的多是古生旧部,势力根植,此次沦陷速度之快意料之中。” 慕汉飞环看四周的将领,见他们的脸上只有愤怒并未意外,惊讶片许,心中闪过了然。 会稽之战中,牵扯巨大,许多官员都卷了进来,倘若全部斩杀,势必再次引起造反,于是陛下便烧了那份名单,只斩了明显的领头几人来杀鸡儆猴。 这个政策的确给会稽百姓带来休养生息之隙,但也因当年的心慈手软为今日埋下祸根。 如今在古生旧部势力操守下,那些日日夜夜活在刀刃悬在脖子上恐惧下的官员再次起兵,结束这种惶悚不安的日子。 唐练问道:“他们还有多久到达上虞?” 下属答道:“要是他们行军快的话,只需一天一夜便兵临城下。” 唐练沉思片刻,开始布置防护。 上虞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南门是正门,唐练与慕汉飞一同把守,其余三个门则交付一直管理的将领把守,其余的将领作为补将代替。 布置完毕后,各个将领纷纷离开营帐去自己的位置守值,慕汉飞刚刚想离去,就被唐练叫住。 “汉飞等一下。”唐练自案桌前站起,朝慕汉飞走过去,他从怀中掏出兵符交给慕汉飞,“汉飞,你让潘畔选一小队护巩威离开。” 慕汉飞接过兵符,道:“属下领命。” 慕汉飞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时,首先反应的不是上虞城内的布防,而是巩威。 会稽他相信唐练可以找到方法解决,可大战前巩威的安置却是难题。 巩威说到底只是因躲避太子暂时来会稽游玩,他是巩家的家主,待巩瞋把京城的事处理好,巩威就可以回云京,所以在战争爆发前,巩威必须安然离开会稽郡回到云京。 他也曾想过要不要把巩威留在会稽,但转念一想,巩瞋也是个人精,若真把巩威留在会稽,他肯定知道留下巩威的用意,届时粮草棉衣断然是少不了,但战后必然对唐将军心存龌龊。 而此时纵然巩威离开会稽,但巩家的家族在这,巩家根本不会放弃会稽。 两者相较选其轻,送巩威回到云京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 慕汉飞握紧兵符蹙紧眉头,不出意外,巩威定是让阿楚陪他回云京,但阿楚愿意吗? 不用询问也知道,阿楚定然不愿。 “我不愿意。”潘畔从床上站起来,一脸的拒绝。“将军,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怎么可能愿意陪他回云京。” 慕汉飞宽声道:“阿楚,你送他回云京后再回来就行。” 潘畔定定看向劝解自己的慕汉飞,心中一片凉意,“将军,这件事阿钟可以,征鸿也可以,为什么非得是我?” 潘畔知道慕汉飞选择自己的原因,可他就是不死心地问一下,为什么是他? 他嫉妒,他嫉妒在慕汉飞成长过程中陪着他的是何钟而非他潘畔。 慕汉飞无奈道:“阿楚,你是最合适的人。” 假如没有巩威对潘畔的迷恋,他们三个人谁都可以,可惜没有假如,最合适的只有潘畔。他知道潘畔委屈,可是为了会稽的后线不崩溃,只有潘畔合适。 潘畔沉默片刻,道:“将军,您先出去一下,我想跟阿钟说几句话。” 慕汉飞略带担忧地看了一眼傅夜朝,潘畔瞧见,自嘲一笑,“将军,您还怕我吃了他不成。” 慕汉飞连忙摇头,“我绝非有这个意思.......” 傅夜朝心知潘畔为什么留下他,他怕慕汉飞越说越说不明白,连忙打断他:“将军,您不是要去检查城内粮草吗,您快去吧。” 慕汉飞知这是要支开自己,只好叹声道:“好,那我先去检查粮草。”话毕,便走出了房间,朝粮仓走去。 潘畔沉默一会儿,说道:“阿钟,假如今日巩威喜欢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假如一直被他欺辱的人是你,你今日会答应将军吗?” 潘畔这话明显带着敌意,他知道傅夜朝的性子,假如遭遇此事的人是他,他绝对不会与巩威 虚以为蛇。 慕汉飞静默许久,答道:“我会把巩威送回云京。” 潘畔带着讽意道:“你犹豫了。” 慕汉飞摇头道:“我并非犹豫,此话你一提出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答案就是去。但我在想,这是我被你激的答案还是真是我心底的答案,我细细思索了一番,我会去的。” 假如今日遭受一切的人是我,我会答应将军的。因为爱一个人并非一直陪在他身边,只要精神相伴,就可。何况这件事关系着将军的未来,关系着会稽百姓的未来。 所以,不管我遭受的事情是否比现在更痛苦,我都愿意去做。 潘畔听到慕汉飞的话,默然良久,道:“你去告诉将军,等他安排好士兵,我即刻出发。” ·巩府 巩威听到会稽防线轻松被人攻破,敌军即将包围上虞时,他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他想到黑衣人临走前的话,如今看来,此次攻城的目的不单单在与杀了唐练,恐怕也是冲自己来的。 想到这,他止不住喃喃道:“会稽不能再待了,我要回云京。” 管家也收到消息,集合巩府所有人手去给巩威收拾行李。巩威一把拉住忙得团团转的管家,惊慌道:“赶紧派人去太守府,告诉唐练让他给我派士兵护送我回云京,另外一定要告诉他,这些人中必须有潘畔。” 管家见巩威在这种急忙状态下还想着潘畔,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恭敬道:“是公子。” 这是,巩威的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跑进来,巩威瞧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心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小厮顾不上连连称是,喘了一口粗气道:“公公子,潘小将军来了。” 巩威大喜:“他来做什么?算了算了,等他进来我亲自问他,你快去把他请进来。”话毕,觉得自己在这里等着心焦,便直接抬步朝府门走去。 他刚刚跨出大厅,就见潘畔身着铠甲朝他走来。 巩威见他一脸肃穆的样子,心中忽升起一个想法:他不会是来杀自己的吧。 想完,巩威又觉荒诞,摆摆头把这个想法驱散出去,快步去迎巩威。 没等巩威问他来做什么,潘畔就朝他行了一个军礼,“末将潘畔奉唐将军之命前来护送巩公子回京。” 巩威听完,不觉暗喜。 不愧是我一手保下来的唐练,真懂我。 巩威笑道:“由此就劳烦潘小将军了。” 潘畔放下手,抬头环看抱着东西慌慌张张的仆人,蹙眉道:“巩公子,为避免敌军瞩目,我们选择的是荒芜小路,路上崎岖,时间紧急,还请巩公子轻装上阵。” 画外之意,该拿的只拿十之一二,不该拿的一分都不能拿。 巩威连忙对管家吩咐道:“听见了,还不赶快吩咐下去。” 管家刚想退下去,就被潘畔拦下。潘畔问道:“大概还需多长时间。” 管家看向巩威的近侍,问道:“公子的东西都装完毕了吗?” 近侍答道:“公子必需的物品已全部装点好。” 潘畔看向巩威:“巩公子,既然东西已经装好,那我们即刻出发。” 巩威巴不得立马跟潘畔逃尽天涯,听言立马称好。 潘畔刚到巩府就见到至少十辆马车,他本以为经他提醒后会减至两三两,结果只是减少了一两辆。 潘畔看向这八匹马车,刚想开口直接说只留两辆时,巩威瞧出他的意思,委屈巴巴道:“原本是准备五六十辆马车的,如今紧凑出来的八辆马车都是我必需的,不能再减了。” 一旁的士兵见到,怕潘畔因此受罚,连忙劝道:“将军,只是八辆马车而已,不算显眼,我们可以的。” 潘畔知道他们这是在为他担忧,只好同意。 潘畔一队前两天还算安然无恙,但即将出会稽之时,就遭到叛军追杀,一队三十六人,如今只剩下一半。再往前走了几日,加上他与巩威只剩下十人。 潘畔猛然把剑插在地上,这些日子路上来不及擦的血,此时被土沾染干净。 潘畔插剑的动作让巩威心惊。 自遭变以来,潘畔已经为这些马车发了不少脾气,如今看来这是要再发一通脾气。 巩威缩了缩身子,不敢说话。 潘畔遽然把剑拔出,提着剑朝马车走去。 士兵们见此,连忙放下手中发黑发硬的糠,去拦住潘畔。 但潘畔已经红了眼,他拿剑鞘指着这剩下寥寥无几的士兵,道:“不要再拿这是宝物,这是将士们拿命换来的宝物此时丢掉可惜。你们不要再拿这些话来劝我,我知道你们这是为我好。” 他看着这些脸上发红发黑的士兵,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但是我答应过将军,我会尽量把你们带回家。可是为了这马车,我们拖延了多少时间,我们的兄弟还剩下几个!这是宝物没错,这是兄弟们拿血换回来的没错,但是这些都没有你们这些活着的人重要!” 潘畔这通话让剩下的这些士兵低下了头,忍不住偷抹眼泪。 血丝布满了潘畔的眼球,他朝巩威大喊道:“巩威,你这马车该不该丢!” 巩威听到潘畔这充满怒气的喊吓得连忙从树根上站起来。 在巩威看来,这些马车里都是他的宝物,他哪里舍得扔,可是他也看出若再拉着这些马车赶路,这些护兵可能都会没了,这样哪怕潘畔武力高强,单凭他们两个也很难赶回云京。 更何况,他已经看出,潘畔现在已经对他起了杀意。 思及此,巩威连忙道:“该扔该扔。” 潘畔听到后,这满腔的怒气这才压下去些。他收回了剑,吩咐道:“再修整一刻钟,一刻钟后立马动身。” “不用一刻钟了。” 听到陌生的声音,潘畔一个飞跃来到巩威面前,把他挡在身后,握紧锋端的剑柄,警惕而又紧张地看向前方。 浓墨般黑的前方浮现出一个人影,他骑着马缓缓朝他们接近。 来人正是之前出现在河边的黑衣人。 这时潘畔才意识到,黑衣人早就盯上了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派队出来绞杀,目的恐怕....... 潘畔眯起眼,攥紧了剑柄,露出了杀意。 黑衣人微微一笑,一摆手,原本潜伏在四周的暗卫全部跳了出来,握紧剑扑向潘畔等人。 潘畔他们本就势单力薄,再加上多日苦奔,剩下的士兵哪里是这些锐兵的对手,不消一会儿,只剩下潘畔与巩威。 潘畔脸上沾着血,握紧的手止不住颤抖,但纵然如此,他依旧紧紧把巩威护在身后。 黑衣人拍了一下掌,那些锐兵顿时收手,退到了黑衣人身后。 黑衣人微微一笑,“没有不该存在的人存在了,我们该好好说说话了。” 巩威一听,他露出头朝黑衣人吼道:“你个卑鄙小人,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潘畔一开始认为他这是想跟自己说话,原本见巩威躲在他身后还有些紧张,但一听巩威的意思,黑衣人是冲他而来,原本紧张的气氛更加加重。 黑衣人依旧笑着,但他忽抬起手,甩出一把匕首,潘畔刚想把这匕首打飞,却见匕首直冲已身死的将士飞去。 刀入喉咙,原本还有些气的士兵霎时断气。 潘畔见此,握紧锋端的手上青筋尽爆。 黑衣人看向一脸煞白的巩威道:“巩公子,我也不是很想跟你说话,你是知道我,我此次大动兵戈的目的就是为了除你,你说,我怎么可能专门留出时间让你后悔呢。” 话毕,他目光转向潘畔,温柔的目光如同裹着蜜糖的毒针望向潘畔,“潘畔,我是为你而来。” 听言,巩威睁大眼睛看向护着自己的潘畔。 潘畔用剑指着黑衣人道:“那又如今,我的任务是护巩威回云京。” 黑衣人轻轻点头,“是啊,只要他回到云京你也不算违背慕汉飞的军令,毕竟他可没说是活还是死呢。” 潘畔刚想开口说,黑衣人就拦下他的话,再次看向巩威,他同样含着笑意:“巩公子,你可知你身边的这位潘畔是谁?” 潘畔瞳孔紧缩,怒吼道:“闭嘴!” 他身子发着微颤,若是怒火有实型,恐怕此时的潘畔全身都燃着火。 巩威一旦知道他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并且知道将军和唐练一直得知他的身份,那这些日子巩威多深情,他报复起来就有多疯狂。 黑衣人,这是想断了他的后路! 巩威看来一眼脸色苍白的潘畔,心疼地想安慰他一下,但怕他更受刺激,只好收手对黑衣人道:“他是潘畔,我知道他喜欢慕汉飞,可这又怎样。”话毕,巩威轻声对潘畔说:“我要对慕汉飞动手,早就在他拿剑指我时就杀了他,何必等到现在,你别乱了心神,冷静下来。” 潘畔一怔,还未等他开口,黑衣继续道:“巩公子,我说得可不是这件事。”他毒口轻开,温声如贴耳蜜语,可说出的话却宛如毒匕,刀刀刺入潘畔的心。 黑衣人道:“我说得可是潘畔乃你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他就是你母亲一直妒恨的赵柔。” 巩威睁大眼睛看向挡在他身前的潘畔,身子也开始抖了起来。 黑衣人说得没错,他母亲一直妒恨赵柔,赵柔本就是世家,容貌才情皆在她之上。 当年赵家落没,赵柔打听到巩瞋是云国的国舅,携着孩子来寻他,结果父亲翻脸不认人,在母亲的威亚下,把赵柔及其那个外子乱棍打出去,说是打出去,但是他知道,他那狠心的父亲是想把这两人给活活打死。 巩瞋颤着声音问:“阿楚,你,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黑衣人添火道:“没错,巩公子,你深爱的这位阿楚就是当年差点死在你父母手中的那个外子。巩公子,你好可怜啊,人生第一次真心喜欢过一个人,接过这个人却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他的身份,慕汉飞知道,唐练知道,而只有你,是被玩在股掌中的那个人。” 黑衣人这把火添得够足,巩威已经怒火燃烧,他遏制不住把手掐上潘畔的脖子,他的手指忍不住摩挲潘畔脖颈上的命门,怒声道:“潘畔,你一直在耍我!” 潘畔握紧锋端的手遽然失力,颓颓的把剑耷拉在地上,任凭巩威掐紧他的脖颈。 潘畔的脸,渐渐浮上红意。 黑衣人见此,微笑道:“阿楚,你知道的,我是特意来寻你的。你现在除了死路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阿楚,你还记得你答应过你母亲什么?你答应过她一定会功成名就,你一定会把巩家踩在脚底下。阿楚,你现在在云国什么都没有了,亲人断绝,爱人不得,友人远逝,就连功成名就的机会此刻也已渺然。阿楚,你过来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了。” 黑衣人很会把握人心,潘畔一听到这个,原本已经妥协的身子立马发力把巩威推倒在地,踅身拿起恹恹的锋端指向倒在地上的巩威。 巩威惊恐地睁大眼睛,他咽了一口唾液,道:“阿阿楚,你听我说,当年.......”脖子上的剑让巩威哑了声。 潘畔此刻红了眼睛,道:“听你说什么?听你说你们一家三人把我们母子看得连猪狗都不如吗?听你说你这些年过来多风光无限挥土如金吗?听你备受盛宠令官场之人趋之如骛吗?” “巩威,你可知道我在做什么?当你风光无限挥土如金之时,我在码头风尘覆面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着过日子,可就是这样,我的重病的母亲怕连累我而自杀,而你呢,恐怕在巩府吃着山珍海味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吧。” “当你用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享受着无尽盛宠站在权力的顶峰,而我跟随着将军在荒无人烟的云北朝不保夕地杀敌,我用无数鲜血堆起来的地位权力在你眼中一文不值,你随意用你的权力践踏我,侮辱我,而我只能为了保住我用我鲜血换来的权力而对你委曲求全。” 潘畔眼中沁出泪,自嘲道:“巩威,你说我们拥有着同样的血脉,我们的人生怎么一个如天仙而另一个连蝼蚁都不如呢?” 巩威嘴唇蠕动几下,但没发出声来。 潘畔苦着声音道:“巩威,我的一生都让给你给毁了。”他的脸渐渐扭曲,手中的力度慢慢加大,他怒吼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我一个新的人生吧!” 话落,刀起,血流,巩威的嘴唇蠕动几下,发出细微的声音,旋即,歪了过去。 黑衣人拍了拍手,含笑看向潘畔,下了马,走向潘畔,递给他一丝帕,道:“我的将军,欢迎加入我们。” 潘畔接过丝帕把脸上巩威的血抹净,看了一眼那黑暗中沾满鲜血的马车,旋即,对黑衣人行军礼,“属下见过主人。” 乌云蔽日,夜色深沉。 ※※※※※※※※※※※※※※※※※※※※ 今天心情好好有些激动,半夜起来更一章,要知后续狗血情况,请继续关注哦~~~给你们笔芯!!! 夜深沉 三月后 慕汉飞脱掉自己身上用香蒲编成的挡风披在缩在营帐角落里的战士,他环顾一下周围伤员,攥紧了安怀。 这时一个小兵进来朝慕汉飞道:“慕将军,唐将军找您。” 慕汉飞点点头,把身边的棉绒交给小兵,“这是军医要得棉绒,城内已经没有棉花了,只有从新做的棉被里拆的,询问一下可否将就。” 小兵拿到这些棉绒甚是高兴,“慕将军,这些能用的。” 慕汉飞抬手正了正小兵的发髻,踅身走出了满是伤员的营帐找唐练。他刚掀开营帐,里面一个小兵就提过一盏灯,交给慕汉飞:“将军,您的灯。” 慕汉飞笑笑拒绝,“这把灯留给军医届时烤匕首用吧,路线我已经熟悉,再加上附近有士兵用火把巡视,我没事的。”说着,就朝唐练的营帐走去。 唐练的营帐光线幽微,把原本就瘦骨嶙峋的唐练显得更似寒风中的枯柳。他略身形不稳地站在上虞地形图前,研究对敌谋略。 慕汉飞连忙给他搬来一张座椅放在他身后,“老师,您已经站着一天一夜了,坐下休息一会儿。” 唐练摆摆手,“不能坐下,坐下就起不来了。我现在还没把应战对策想出来,不能坐下。”说着,颤着手把松下来的战裙解开再次勒紧。 慕汉飞有些心疼,这些日子过来,上虞城内的粮食已经吃净,士兵们饿了两天,而唐练已经饿了七天,这七天只是每隔三天吃一点稀粥,再继续饿着。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也跟着唐练一同看向这地形图。 忽的一阵寒风吹开营帐直扑向慕汉飞。他打了寒颤,灵光一闪,道:“老师,虽已进入春日,但北方的倒春寒俨然已快临到,根据会稽习性,这些日子是不宜出战的。他们粮草充实如此,反想我们断粮许久更是不宜出战。故,我们何不利用这个疏忽前来突袭,一举解开城内断粮困境。” 唐练听言立马抬头看向慕汉飞。这些日子双方僵持不下来,他便一直窝在营帐内思虑着对策,未及时感知外面的天气状况,经慕汉飞这么一提醒,他才恍然倒春寒要到了。 慕汉飞说得没错,此次叛军都是南方的将士,本就不耐寒冷,一到这忽变天的倒春寒,原本因战事而疲惫的身体更加困乏。 此时若是及时出击,定能解上虞城困。 唐练欣慰地拍了拍慕汉飞的肩膀,道:“汉飞,你的确值得我称赞你一声慕小将军。” 随着战事进入僵持,他手下不少将领都憋不住火,非要跟城下的叛军决一死战,唯有慕汉飞冷静如初,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巡城。 旋即上虞断粮,他不仅不丧气,反而鼓舞将士,在对战失败中也未气馁,着实令唐练惊艳。 如今更是反推敌军心理,利用倒春寒一举反击,成功破除僵局。 慕汉飞听到这句话,不可遏制想起史余,他抬起眼看向近日有些显老的唐练,心中被酸意充斥。但他知道他不能在唐练面前表现出来,只能低下头故作羞涩道:“老师缪赞了。” 唐练摇头:“真是真心实意的,汉飞你配得上我的称赞。”话落,他低头思索,“倒春寒的确是个好时机,但日子得需挑选一下。” 慕汉飞道:“老师,我听阿钟说每月初一都未有月色,不如趁朔日偷袭?” 唐练正想说话,这时傅夜朝在营帐外道:“老师,学生可以进来吗?” 唐练道:“允。” 唐练声刚落,傅夜朝就掀开营帐走了进来,朝唐练与慕汉飞行礼。 “属下拜见老师,拜见将军。” 唐练道:“阿钟,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傅夜朝看了一眼慕汉飞,微微一笑,“我刚刚听到慕小将军谈到朔日,想必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唐练道:“既如此,你认为朔日可行?” 傅夜朝摇摇头道:“朔日虽无月,但人们早已习惯,叛军也会增强防守,朔日不可。属下刚刚观一下天象,发现望日会出现月食。民间本就有天狗食月不详之说,再加之即将来临的倒春寒,属下认为望日最佳。” 慕汉飞也赞同傅夜朝的话,“望日的确是最佳的。虽现在上虞已陷入缺粮的困境,但到望日,这个因缺粮而低沉的困兽士气可迅速转化为高昂的斗意,若拖到朔日,恐怕士气不如望日的一半,且会因内乱而消耗兵力。假如望日出袭,不仅兵力消损小,且借天狗食月营造出的恐怖气氛,大大打击敌军的士气,增添获胜的可能。” 唐练点头称赞:“具体且可行,不错。如此,便商量一下细节,准备行动,一举灭敌。” 慕汉飞和傅夜朝抱拳行礼同声答道:“诺!” 当夜,唐练便召来上虞城内的将领,经过一番细细部署后,便着手开始组织。慕汉飞与傅夜朝领了将令将要出去时,唐练忽然把他们叫住。 “汉飞,阿钟,我有话对你们说。” 慕汉飞与傅夜朝停住脚步,朝唐练行礼。 唐练把两人扶起,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慕汉飞,良久,他抬起手轻轻捋了一下慕汉飞因巡逻而被风吹散的绒发,替他正了正发髻。 做完这些后,唐练欣慰地看了一眼慕汉飞与傅夜朝,感慨道:“真的是长大了。” 这般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长绢布,他掀开布条后,四个清亮透彻的发簪便展示在两人面前。 唐练看着这些发簪,自上虞被困后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你们现在也接近弱冠了,我跟润萧便想送你们什么及冠礼物比较好。思来想去,还是送你们一人一支发簪吧。” 慕汉飞见此与傅夜朝对了一个眼神,他有些不解唐练怎么突然说弱冠的事情,傅夜朝也绷着一张脸,他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对慕汉飞摇摇头。 慕汉飞见此,眉梢一跳,心情突然沉重起来,他低下头,收回了眼神。 唐练取出一支刻有青鹤的玉簪,脸上渐渐严肃起来,他庄重地取下慕汉飞头上那支简陋的木簪,给他换上玉簪。 慕汉飞此刻终于回味出唐练此举的意义:他这是在跟他们告别。 这个想法一出,他的手便不受控地一下握住唐练给他插发簪的手,那手细细发着抖,他的声音也忍不住哆嗦起来,“老师.......” 唐练微微一笑,道:“汉飞,乖。”说着,他轻轻挣脱开慕汉飞的手,旋即取出刻画着抱尾白狐的玉簪,走到了傅夜朝面前,同样取出粗糙不堪的木簪,把这支玉簪稳稳当当地插入傅夜朝的发髻之中。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唐练微微后退一步,瞧着面前两个气度不凡的少年,感慨道:“真好。” 再细细看了他们两个许久,唐练这才往前走了几步,把剩下的两个玉簪交给慕汉飞,“刻着雀鸟的是征鸿的,整体混而清澈的是阿楚的。” 慕汉飞合掌握住这两个发簪,颤着声音道:“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大战之前最忌讳相互道别,而唐练却是在跟他们道别。 这个想法犹如毒针扎入慕汉飞的心脏,他此时被唐练的话弄得脑海混乱,一个巨大的悲伤凝聚在他的心中,无法释放。 太慌乱了,怎么这么慌乱! 慕汉飞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他立马拔下自己与傅夜朝头上的发簪,与手中的两支一并推给唐练,“老师,这个发簪我们不能要。这个发簪等收复会稽后,等阿楚从云京回来后,等我们弱冠时你再送给我们。”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隐约有了哭腔。 唐练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揉了一下慕汉飞的头,轻声道:“好孩子,这又不是死别,别哭。” 慕汉飞听完唐练的话心中的恐惧依旧未消下,反而越发浓重。他此时忘了师徒的辈分,带着质问的语气抬高声音道:“既然不是死别,那你为什么现在给我们发簪。这发簪我们现在不能要!” 傅夜朝攥紧了手,这几天他总觉心不安,倒不是担忧围城问题,而是对史余长居云京不归感到疑惑,对朝廷不出兵而感到疑惑。 他虽未与史余相谈过,但是从他与唐练的从前中能窥探出史余并非是因儿女私情弃会稽百姓而不顾的人,更不是唐练单方面与他分开就乖乖听话的人。 他的骨子里带着对唐练的野性,不可能因赌气或者伤心而在云京住下。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而且,他们被困这么久了,朝廷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而且他父亲想必应是知道他与汉飞也在上虞,可就是这般的情况,竟然从敌军中都得不到云京的任何消息。 这实在是太可疑了。 这些抛去都不管....... 傅夜朝眼睛死死看向唐练。以上的情况他不信唐练心中没有计较,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赠弱冠的发簪。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困城之前他就已经预感到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唐练无奈解释道:“慕将军把你们四个放在我身边主要是学另一种忠国,也顺便跟我学习战场的经验。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教你。”他吐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笑,“所以,汉飞,你该回云北了。” 等上虞解围,汉飞,阿钟,你们回去吧。这里,你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深夜 皇宫 咯吱—— 沈寒推开门,走进了他父皇的寝宫。而人间权力最高者却瘫坐在地上,手中握着一个梅花簪,望着一盆篝火心思神游,唯有那几声咳嗽还代表着他并非死后僵硬。 沈昭听出了沈寒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向这个与自己万分生分的儿子,道:“你来了。”说完他忍不住又连续咳嗽起来。 而沈寒就站在哪里,丝毫没有想为他这位父亲倒一杯温水润喉的动作。 沈昭也不意外自己儿子对他冷眼相待,待那阵咳意消散后,他缓了缓气,良久,他才开口道:“这么些年了,你这是第二次踏入我的寝宫。看来你是真不打算认我这个父亲了。” 沈寒的声音原本就因这咳症有衰音之际,此时因心累,更是带上暮年特有的感叹。 沈寒露出冷笑:“我想跟陛下您断绝关系久矣,陛下心知肚明何必再装感慨。” 沈昭握簪的手一僵,默默无言。 沈寒嘲讽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梅花簪,道:“陛下身体不适,国事还是不便惹你操劳,一切交给巩家吧,这样你也落得清闲养病。” 沈昭听出沈寒口中的讽刺,他沉默了良久,道:“巩家,他对我......” 沈寒已经腻烦了,他直接打断道:“巩家对陛下有恩,我知道,全天下都知道,陛下对巩贵妃宠爱有加以致巩家作威作福惹怒了古生,让全天下人瞧了一出陛下宠巩家的后果。这些我都知道,陛下何必再次强调。” 沈寒的讽意此时更加浓厚,“陛下知我前来的目的,倘若陛下召我前来只是跟我说你的从前,我不想听你自欺欺人的话。” 话落,他踅身就往外走。 沈昭抬头看向自己儿子的背影,道:“我爱她!” 沈寒停了脚步。 沈昭压下嗓中的痒痛,看着沈寒清冷的背影,眼中蕴出了泪,“小寒,我爱你母亲,真心的。” 沈寒踅身看向沈寒,脸上已经带了愠怒,“陛下对谁动情至深云国无人不知晓此人是谁,这天下陛下已唾手可得,我母亲也死了,古生也死了,慕佥也被您赶去了云北,汉飞现在深陷困城,陛下还要骗谁?”说完,他露出了讪笑,“骗我吗?陛下可以骗你自己,可骗我有用吗?” 话落,他定定看向沈昭,“我知陛下召我前来的目的,你想利用上虞被困这个事让我欠巩家一个人情好让我登基以后放过巩家一马。” 此时讽意开始变得阴冷。 “陛下,这绝无可能。巩家欠我家两条命,欠天下百姓无数条性命,这笔血债他们必须偿还。还有,陛下,你老了,这已经不再是你说一不二的时代了。” 沈寒看着沈昭僵硬的身子露出报复的快感,他转过身,打开门,他刚想走出去,但却忽然停住脚步。 沈昭只听他道:“陛下,你还记得慕将军拿手绝活吗?” 沈昭楞了一下,作为多年兄弟,他自然记得慕佥最得意的绝活是百步刺蕊,桃花蕊心被箭尖钉在箭靶,而桃花却不伤。 刚硬,柔情,饶花而生。 而这个之所以让他得意并非难度之高,而是他的夫人最是欢喜。 沈昭的手握紧那梅花簪,手臂上青筋尽露。 沈寒道:“没错,她最喜欢桃花。但是你说桃花以色媚人,这才,送你梅花簪。这一开始都是错的,本来这个错误可以停止,我们原本可以是一家七口,可是因为你,都成了孤家寡人。” “沈昭,我很开心你现在痛苦,但我也很不开心,因为我的一生,我阿娘的一生,所有人的一生,都被你毁了。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怨恨我偏心,若不是我心底还念着这么丁点儿血缘,你真以为我不敢篡位吗?” 话落,沈寒迎着月光而去,唯剩一支梅花簪躺在掌心,那撑簪的手,无力地搭在地上。 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宛若心碎。 ※※※※※※※※※※※※※※※※※※※※ 各位小天使好,我回来啦,感谢你们没有取消收藏,还多了一个,谢谢!还是九点更新哦! 夜深沉 夜像被泼了浓墨般一样的深沉。 “嘶~”一个巡逻的士兵受不住这倒春寒的冷,发出冷嘶声。 他自己在无人处发出这道冷嘶还好,可偏偏是在五个人巡逻时发出声音,又恰逢遇上浓墨遮月,这风一吹,火把上的火一闪,再加上这个宛如被咬死的声音,把前边四个人吓了个半死。 一个士兵回归神来,大骂那个发出冷嘶的士兵,“矮骡子,找死嘛,打什么冷战!” 发出冷战的士兵被骂有些委屈,但骂他的人官衔比自己高,他不能还口,只好暗暗腹诽道:你官衔比俺高俺不敢还口,人家官衔人缘比你高,所以人家在营帐大鱼大肉,你只配举着个火把朝俺们撒气。俺呸! 另一个士兵知道在这么个冷天穿着单薄的兵服不打寒战是不可能的,只好转个话头引开领头士兵的注意。他道:“听说今晚好像是天狗食月。”说着,他脸上露出了恐惧,“俺听说这个时候鬼怪会借着黑把人给吃掉,这是不是真的?” 一个士兵从之前老人口中听说了不少有关天狗食月的离奇故事,一听有人开了口,他虽恐惧但也迫不及待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在这帮大字不识一个的兄弟面前显摆一下。 他连忙道:“这是真的。还有,你们发现,前几天俺们这里还是暖和,这今晚突然就冷地跟腊冬似的。这是为啥,就是因为有鬼出现时才会这样。鬼不吃热的东西,所以他吃前必定先把人给冻着再吃。”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剩下的三个人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这个领头的人还算有些见识,他蹙眉道:“南方每逢这个时候天都会冷,这跟天狗食月有什么关系。” 那士兵不服道:“虽然您是俺们的领头,可是您不能这么质疑俺们啊。这个事,俺也是从老人那里听的,如果不是真的,老人告诉俺这个干啥。” 领头的人见这士兵一脸的严肃认真,原本就信了半分的心,此时全然信了。他不由咒骂,“该死的高瘦子,俺就知道他不怀好意。果不其然,他就想让鬼把俺给吃了!” 一个士兵越想越害怕,他实在听不下了,匆匆忙忙道:“这也不一定是想害您。现在这个天对面说不定来偷袭,这样咱们就能立功了。” 领头的人一听,火气更是不打一出来,他猛力把那个士兵的头盔打在地上,骂道:“你也知道是这个破天啊,就是这个破天对面又没食物,他们才派咱们出来巡逻。要是平时个,哪里只有五个人!” 士兵一听更是垂头丧气,他弯下腰把头盔捡起来,但就在他捡起头盔刚刚抬头时,他瞥见领头后面飘过一道黑影。 当场他的手就僵在哪里。就在他想着肯定是他看错时,一道黑影又从领头人身后蹿过,行踪之清足以让他把这个影子瞧得个一清二楚。 砰—— 他手中的头盔掉在地上,正当他不受控制想大喊一声惊恐万分的“啊”时,只听嗖的一声,他脸一扭曲,紧接着身子一抖,便摔在地上。 领头的人原本正怒气冲冲倒苦水,见这个士兵晕倒,蹙起眉头刚想破口大骂,一道白光自他身后袭来。他只感身子一软,随即也瘫倒在地。 剩下三个人见此,只感背脊上挂满了刺骨冷风。他们刚想大喊,同样在未开口之前,瘫倒在地。 一旁的慕汉飞见此对傅夜朝点了点头,旋即抬手下令,开始发起进攻。 军中将士多不识字,关于很多天象多是道听途说,其中充斥最多的便是鬼怪。今晚一瞧天色不对,个个都怀着恐惧神情疲惫,不愿出位。 再加上敌军头领当时攻下其他城镇靠的是利用诡计把兵权哄骗出来,这才快速形成围城之势。 而他们围城依靠的也是人数多粮草充可以拖死上虞的优势,并非大规模对手过。今夜他们曾也想过上虞会派人偷袭,但这些天上虞按兵不动让他们产生即将胜利的错觉,这才在紧要关头任凭士兵松懈。 由此,便让慕汉飞和傅夜朝的计划行通,借由天狗食月之势,顷刻之间把数倍的敌军打得落花流水。 见敌军溃散,有些将领红了眼忍不住想去追,慕汉飞一把拦下了他们。 慕汉飞:“士气已经用完,此刻再追疲惫的是我们的士兵。且我们的人数本来就比他们少,要是他们反应过来再次袭击,覆灭的不仅是我们,还有上虞城内的兵力。” 傅夜朝也赞同道:“我们此前的目的就是夺取敌军的粮草,倘若再去追,反而容易被绞杀。不要因小失大,我们速速趁敌军还未回过神时把粮草运入城中,先让我们的士兵吃一顿饱饭。”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合,慕汉飞手下的兵很是信服他的话,而傅夜朝虽然官职较低,但他们不傻,看出慕汉飞与唐将军很是信服傅夜朝的话,由此再不甘心放过那群鳖孙,也只好收拾好心情领了军令去搜粮草。 傅夜朝见慕汉飞依旧低落着心情,走向前忍不住安慰他道:“将军,我们终究是要回云北的,会稽我们不能留下。如今老师让我们回云北只是认为到了时机,并非是跟我们作死别,将军莫要过于担忧。” 傅夜朝虽然这般安慰着慕汉飞,但他心中也跟压着块大石头一样,郁郁沉沉,心头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着。 慕汉飞摩挲着安怀的剑柄,忧心道:“我知我们早晚要回云北,但我总觉得老师这个状态不对。”他蹙紧了眉头,“从一开始老师说他现在才发现他对师娘只是知己之情时我就感觉不对劲,前段日子他又好生生的把他和师娘为我们准备的弱冠礼提前拿出。”他抬起眼看向傅夜朝,“阿钟,你真的觉得对劲吗?” 傅夜朝叹了一口气,“不对劲。要是别人说他把知己情与爱情混淆我还信上三分,但是老师说他对师娘误情,我是一分都不信的。可是现在我们根本不知道老师在想什么,他也不会告诉我们。我们只能先顺从着他,然后再慢慢观察。” 慕汉飞点点头,旋即他道:“阿钟,等上虞解困后,你给师娘书信一封,我们找个可信的人把捎给师娘,询问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傅夜朝点点头,“云京我有熟人,这事将军放心交给我吧。” 慕汉飞听言,感觉少了一件心事,不免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未松完,他的表情凝重起来。 傅夜朝也听出声音不对,两人对望一眼,纷纷验证心中的猜想。 慕汉飞连忙用吩咐道:“快速撤离,运粮的士兵先撤,剩下的士兵随我御敌。” 话落,他拔出安怀护在傅夜朝身前,道:“阿钟,这次你我恐怕要葬身于此了。” 刚刚他听到了沉重的马蹄声,这马蹄声厚重,这绝对不是老师来接应他们军队的声音,而是可能察觉中计的敌军。 如此声音可听出来者规模巨大,这绝对不是他和傅夜朝可以拼死一试还可获取生机的程度。 傅夜朝也拔出剑,往前走了几步,与慕汉飞并肩。他道:“将军跟我死在一起可后悔?” 慕汉飞蹙紧眉头道:“后什么悔?” 傅夜朝微微一笑,微微旋转剑柄,把剑刃露了出来,“不后悔就好。与君并死,我也不悔。” 话落,他高喊一声:“上!” 剩下士兵一听命令,嘴中高喊“杀”,借着这股气,都提着剑冲了上去。 身为将军,慕汉飞一向是身先士卒的。但这次让傅夜朝的话搅了一下心神,竟落后了几步,只好使用轻功追了上去。 唐练在城楼上也察觉出慕汉飞他们遇险,连忙安排人去接应运粮士兵,自己领了一对人马奔赴敌军军营。 果不其然,对方溃散到一半,发现敌军竟然没有追上了,领军的人细细想了一番,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立马怒气冲冲集结好溃散的军队重新率兵攻了回来。 慕汉飞与傅夜朝功力再深厚,像对方这种车轮战严重消耗体力的战术也应付不过来,更何况他们本身就饥饿缠身,如此更是溃败得很。 慕汉飞一个旋身用安怀杀了傅夜朝背后偷袭的敌兵,眼前一黑,半跪在地。 傅夜朝察觉慕汉飞体力不支,甩出银针击退来袭的敌兵,趁着间隙连忙扶起慕汉飞,“将军!” 慕汉飞急促呼吸着,他借着傅夜朝的力站了起来,他本想抬手擦掉脸上的血,但一抬手一抹,脸上的血迹不少反增。 慕汉飞自嘲一笑,用血肉模糊的虎口再次握紧安怀的剑柄,喘着气道:“阿钟,你我今日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说着,挥起安怀斩杀了前来来袭的敌兵。 傅夜朝也拿起剑挥杀着前方来袭的敌军,再次问道:“将军,你怕吗?” 慕汉飞笑道:“不过一死,有何惧。只是,我还是替你感到可惜,你不该跟我葬身此地。” 傅夜朝:“将军我还是那句话,与君并死,求之不得。”说着,他挽了一个剑花把来袭的敌兵一剑封喉。 鲜血泚溅在他脸上,把那种傅夜朝原本就妖丽的气质衬托的更加魅惑。 两人背靠着背,慕汉飞听到自傅夜朝胸膛传来的声音,微微勾了一下嘴角,趁这间隙,他问道:“阿钟,我不想至死都不知道你的真名,所以,你到底是谁?” 傅夜朝楞了一下,旋即勾唇一笑:“将军,我是傅......” 傅夜朝那三个字已经说出了口,但这时一个敌兵拿着刀朝慕汉飞砍来,慕汉飞用安怀一抵,傅夜朝这三个字便掩盖在铁器铮鸣之下。 慕汉飞用安怀抵着剑,腿上用力把对方给踹了出去,旋即脚步一转,手随肘动把侧方来袭敌兵的兵器斩断,再次把人给踢了出去。 待他阻断袭击,这才回头问道:“什么?” 但此时唐练带人闯进了包围圈,此话已经不便再说,傅夜朝解决掉他面前的敌兵,一把抓住慕汉飞的胳膊,道:“将军回去再说。”话落,他拉住慕汉飞一个旋身来到唐练的身边。 因唐练的加入,慕汉飞微微喘了几口气休息了一下,但随即也加入了斩敌之中。 唐练趁隙看了一眼慕汉飞龟裂的虎口道:“汉飞,你还可以撑住吗?” 慕汉飞用安怀一斩,答道:“老师,我还能撑住!” 唐练见慕汉飞虎口的伤并不影响他握剑,便专心致志杀敌。 此时月亮已经完全被遮住,只留下周边的一圈光。唐练的军队早在执行此任务前便知从傅夜朝口中得知这是助他们杀敌的吉兆,便斩杀地更加勇猛。 而敌军本身就经过溃败之战,经与慕汉飞等人厮杀,早已消耗掉战意,但无军令不能后退,只好咬牙死撑。可谁承想唐练率兵以破竹之势杀出一条重围之路,以为上虞城内的大部队已经出城,原本已生的逃意开始在军中扩散,而如今见月亮被所谓的天狗完全吞噬掉,大感将做上虞士兵刀下的孤魂野鬼,便扔下兵器溃乱而逃。 在后方的敌军首领见他们实在没了斗志,又见唐练率兵而来,心怕唐练一下灭了这些已经心散的部队,只好下了军令开始撤退。 慕汉飞斩杀了冲上来的最后一人,见敌军散去,心中一松,手中的安怀掉在染满鲜血的嫩草上,半跪在地急喘着气。 傅夜朝也从未这么疲惫过,手中的剑也掉落在地,只不过他的体力比慕汉飞稍好一些,还能站立住。 他解开沉重的盔甲,扯下未被汗水浸湿的内侧护腰,撕成长布条蹲下身给慕汉飞裂开的虎口包起来。 唐练见慕汉飞有傅夜朝照顾,便把剑放入挂在腰侧的剑鞘中,转身去组织士兵回城。 但他刚刚一踅身,耳边再次响起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 唐练再次拔出剑护在傅夜朝与慕汉飞面前。 马蹄声越来越近,唐练的手中也渗出些冷汗。他感到剑柄有些滑,不免加大握剑的力度。 就在唐练做好丧身的准备时,马蹄声忽停,一人骑着马从火星中走来。 唐练见了来着身形楞了一下,举在腹部的剑慢慢无力搭在地上。 只见那人的面容越来越近,离唐练还有三尺之距时,他下了马,半跪抱拳道:“属下史余奉太子之令率三十万大军前来解上虞之困,请将军下令征讨叛国之军!” 夜深沉 慕汉飞熬过一阵耳鸣,目光也渐渐从黑漆中脱离出来。正当他想对傅夜朝说他没事时,余光中却瞥见了史余的身影。 慕汉飞一把抓住傅夜朝的手,睁大眼睛看向史余,颤着声音道:“阿钟,那是师娘吗?” 傅夜朝系好结后一手撑着慕汉飞,目光顺着看向半跪在地行者军礼的史余,眯起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唐练楞了一下,听到一旁慕汉飞的话才回过神,缓缓把剑收回剑鞘。 他的脚步轻动,似乎想向前扶起史余,但一想到两人的关系,硬生生蜷缩起脚尖,制止住自己想要迈出欲|望。 他握紧了剑柄,这才勉强维持冷静。 唐练:“夜已深,再追失利,现班兵回城,再作部署。” 史余:“诺。” 他依旧低着头,但声音却依旧清亮柔和,宛如从未看到那封分离信。 史余站起身,牵过他骑来的马越过唐练,朝傅夜朝走去。他看了一眼满脸血污的慕汉飞,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下,抬手摸了摸慕汉飞有些凌乱带着脏污的头发,道:“辛苦了。” 说完,他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傅夜朝,“还能骑马吧。” 傅夜朝接过缰绳,带着审视的目光瞧了史余一眼,手撑着慕汉飞的身子,并未去接缰绳。 史余知道傅夜朝在审视什么,他大大方方迎上他的目光,嘴唇轻动:“子时见。” 傅夜朝怔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怀中的慕汉飞,却发现原本就虚脱的慕汉飞在见到史余后,没控制好情绪,一激动晕了过去。 傅夜朝把人往怀中带了带,旋即把目光从慕汉飞身上移到史余含笑的脸上。他沉默顷刻,另一只手接过史余手中的缰绳,这才点头嗯了一声。 史余见傅夜朝把慕汉飞抱上马后,这才踅身走向唐练,道:“不知唐将军可否捎属下一程?” 唐练下意识往他身后瞧去,见士兵都在看着他,只好勉强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不无不可。”话毕,他牵过自己的战马,一个纵身坐到马背,一只手牵起缰绳,另一只手伸向史余,做出借力的动作。 史余伸手握紧唐练的手,一个跃步坐到唐练的身后。 唐练的脸不可遏制的抽动了一下,旋即他高声道:“回城。” 大军浩浩荡荡发出一声“诺”,便踏着重步朝上虞走去。 唐练牵起缰绳驱马前进,就在这时,原本只握住他后护腰的手转移到他的腹部,那手刚劲的很,用力一勾,他的铠甲便靠上史余的铠甲。 史余也微微向前,与唐练的耳隔着一寸的距离,斯磨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1” 话毕,不顾唐练僵硬的身子,抬手轻轻抚摸了他微带霜意的鬓角,旋即腹部的手再度用力把唐练拉进他的怀中,抚摸鬓角的手握紧缰绳,驱使早已熟悉两人的马快蹄朝上虞赶去。 战事并未结束,所以史余驱马回到军营,上虞城内的将领一见史余,心中闪过了然,便不再去过问唐练的情况,而是按照之前的吩咐熬粥与经验安排好史余带来的这三十万大军。 一到唐练的营帐,史余抱紧唐练翻下马,把他抱到床边,替他褪下厚重的铠甲,拿出半湿的脸帕擦拭唐练的脸。 做完这一切后,他定定看了一眼唐练,沉默片刻,他叹了一口气:“亭柳,你稍等片刻,我去给你取些粥。”说罢踅身掀开营帐,走了出去,只剩下依旧未从那首诗中走出的唐练怔怔坐在床上。 不久史余便端来一碗白粥,他取了一个矮凳坐在上面,用瓷勺舀了一勺白粥轻轻吹凉,放在唐练的唇前。 唐练定定看向史余,他抿紧了唇,随后从史余手中接过勺碗,小口小口喝起来。 史余也随唐练,他收回手,叠放在腿前,盯着唐练看。 两人都十足默契地闭嘴不言,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开口,自己想说的话必定不是对象想听的,故都保持沉默,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静谧时光。 待唐练快把这碗皱吃净,史余这才开口:“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你不要说话,我一一告知你。” 唐练握勺的手顿了一下,他沉默的点点头,应允了史余。 史余道:“你那份信我是三月前才得知。” 唐练停下手把碗勺放在一旁,惊愕地看向史余。 那份信他告知随从,待史余办完叶炜的事情,便把那份信交给史余。按理这封信应在九个月前就应交到史余的手中,但实际上,他却是三月前才得知。 史余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去云京,老师便安排我住进了翰林府,我每日一边处理叶炜的事情,一边跟随着老师去与师兄弟们联络感情。本来叶炜回会稽时我也跟着回来,但老师发了寒疾,我便留在云京照顾他。” 唐练一听史余提起他的老师,原本就低垂的脸更加低沉。 史余的老师李岩是云朝的首席瀚林学士,他不仅对史余有教导之恩,更是自小把史余抚养成人。李岩对史余而言与其说是恩师,倒不如说是恩父。 史余从未辜负李岩,云朝初年科举便一举夺魁。这按质是应留京任职,但李岩认为史余虽谦卑,但也年轻气盛,便让他在会稽担任武职磨磨锐气。 可谁知史余在这方面同样表现出惊人的政绩,再加上他一直习武,便彻底留在会稽武职上。 李岩并不迂腐,他不反对史余留任武职,倒也允了史余。可他并不知道史余是因他才担任武职的,后来知道一直令自己骄傲的学生看上了一个下里乡人,还是个男人,当场发怒写了许多信令史余回京并与自己断绝关系。 史余也是犟,他回了京,但却跪在李岩寝室前三天三夜,这才让李岩松了口,再度回到会稽,为他改任文职。 老爷子虽看不上自己,但这些年来也并未强硬阻碍两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看好他们两人,而是随时准备让史余回京。 这次自己的信恐怕是不小心先到了老爷子手里,他一顿吹胡子瞪眼后,便不动声色想尽各种办法阻碍史余回到会稽。 老爷子了解史余,也了解自己。一旦自己知道史余不再回到会稽便是永远留在云京,是连兄弟同仁都做不成。 只是没想到会稽沦陷上虞被困,他已经瞒不住史余,这才把信交给他。 唐练想通其中关节后,哪怕知道老爷子可能是装病,但还是忍不住关怀道:“先生他身体可否安康?” 史余道:“老师身体已然硬朗起来,亭柳不必忧心。” 话毕,他双娥紧缩,道:“亭柳我知道你为何给我这封信,你说你对我只有知己之情我是断然不信的,虽你我亲密动作较少,但这些动作早已逾越知己之畴,而且你不是糊涂人,你怎么可能这些年来分不清这到底是知己还是爱情?” 唐练被他这么一说,顷刻哑然,只好再度低下头,掩起自己的尴尬。 史余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哪怕他知道唐练口中的话是假,但他看到这封是真的被伤到。 他抬手握紧唐练的手,轻声道:“你这封信真正的意图是想与我撇绝关系。”他顿了一下,紧张道:“亭柳,你告诉我实话,巩家是不是想对你下手?” 唐练对史余知道这件事并不诧异,毕竟他已经诧异过去。如今这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他也不想再瞒着史余,且再瞒也是对史余一种潜在威胁。 唐练点点头,直接跟史余了然道:“没错,巩家想对我动手。”他未说巩家与敌国有勾连,这件事史余不能知道。 史余哪怕早已预料到,但一听心还是沉了下去,他猛然起身,道:“会稽你不能再待下去了,你跟我回云京!” 唐练抬起头定定看向史余,道:“我不去,我不能丢下会稽。而且,这里面有巩威周旋,我还.......” 史余此时情绪已然达到顶点,他瞠目怒声道:“亭柳,巩威已经死了,他和阿楚中了埋伏,已经葬身火海了!巩威一死,巩家根本不可能再保你!” 唐练一听,立马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阿楚,死了?” 史余脸上也是一脸的悲痛,“你知道为什么上虞被困多日朝中一点消息不没有吗?就是因为巩威死了,巩家一直在压着对上虞的救助。这就是我三月前就得知上虞被困现在才赶到的原因。” 史余脸上一阵青红交加,唐练不在云京不知道这三十万大军以及粮草下拨的难度,可是他知道。他知道朝廷长久争执不下,再加上巩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能看出他们是想把唐练葬身在敌军的手中。 一个弃子,不值得让巩家再出力担保,更何况这个弃子还未保住巩家未来的家主。 史余的情绪渐渐低了下来,他灰败着一张脸,带着丧音道:“阿楚死了,你派去保护巩威的士兵都死了。” 还未等唐练反应过来,一阵破音响起,“阿楚死了!” 两人往帐门一瞧,只见一脸苍白的慕汉飞单薄地站在帐外,同时还有一脸惊愕的傅夜朝。 慕汉飞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求救般地看向史余:“师娘,阿楚他武功高强,他怎么会死,是不是消息有误?” 傅夜朝也走了进来,握紧拳头,咬唇看向史余。 史余长叹一声,伸手轻轻抱了一下慕汉飞,“阿楚他武功再高,也敌比过对方的人马,何况他一路上还护着满车的珠宝。” 慕汉飞死死咬住唇,眼睛一动不动,崩堤的泪迅然流满脸庞,他苍白着脸喃喃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话落,他挣脱史余的怀抱,拔出安怀就往营帐外赶。 唐练连忙对傅夜朝道:“阿楚,拦下他!” 傅夜朝此时也反应过来,一个飞冲把慕汉飞禁锢在怀中,他悲痛道:“将军冷静。” 但此时慕汉飞因这场战役已经杀红了眼,在听到潘畔身死的消息后,这种情绪的滚沸已达到极点。 他挣扎大吼道:“放开我,我要报仇,放开我!” 自他让潘畔护巩威回京后,他的内心对潘畔就一直怀有愧疚。说来也怪,他这个人从小到大几乎从未后悔过,可这次,或许是因潘畔头一次离开他的原因,又或许是阿楚临走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肩上的肩锁,脸上带着悲戚,这些日子他一直梦到从前。 他发现他对潘畔有些忽略,潘畔脸上有时浮现出的伤意因他而起。 潘畔离开多久,慕汉飞心中的愧疚被这些过往无限扩大多久。 如今一听潘畔身死,回忆中的伤意更是扩散到极致。 他想到潘畔的梦想,他想到潘畔的笑,他想到潘畔的认真,他更想到潘畔在潘母死后说给他的那句话——我这辈子,只追随您,也只有您! 如今想来,那句话不止是誓言,更是潘畔在溺水中唯一抓到的救命稻草。而他,亲自收回这根稻草,且把他一步一步推到潘畔最恨的人的身边,甚至为了这个仇人让他付出了生命。 他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他怎么可以对待潘畔这么残忍!他是他唯一效忠的将军,也是害他至死的幕后黑手。 这对潘畔,太残忍了! 慕汉飞红了眼,心中只有报仇这一个想法,他大喊道:“放开我,啊~~~” 唐练见慕汉飞快要挣脱傅夜朝时,一个侧手把慕汉飞劈晕。 唐练对一旁惊呆地小兵命令道:“扶慕小将军回营帐。” 两个小兵连忙回神跑过来把慕汉飞架起,他们刚走了几步,就被唐练喊停。 唐练道:“把他给我关进我给巩威做得牢笼里,记住点上炭火,莫冻伤他。” 小兵答道:“是!” 傅夜朝刚想跟过去,就被唐练喊住:“阿钟,你随我回营帐。” 夜深沉 傅夜朝出了营帐,唐练转身看向史余,“亭柳,帮我个忙,帮我送汉飞回云北。” 史余一个跨步攥紧唐练的手腕,道:“事到如今,亭柳,你不跟我走,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唐练任由史余施力,他仔细端睨了一下史余的脸,露出了笑意:“现在我还走不开,等你从云北回来,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史余带着伤意道:“你还是想支开我。” 唐练大方道:“我是想支开你,你不能留在会稽,同时也不是因为要支开你,而是我希望你能把这些东西交给慕将军。” 说着,他拿剑割开侧铠,从冲取出一封信和慕佥所赠他玉佩。 史余接过这些物品,但他依旧低着头,只听他道:“润萧,你曾跟我说过,你因为我才有了家,我想告诉你,我也是因为有你才真正有个家。我知道你的理想你的抱负,我带你回云京也不是想阻碍你。我只是希望你还能活着,因为只有你活着,你才能护着你的会稽百姓。” 唐练低下头:“我知道你带我回云京是想借先生与傅丞相之力护住我,我知道的。”说着,他忽然抬起头,往前走了几步,向往常一样抱住史余,“所以,你从云北回来,我跟你回去。” 史余辨不出唐练话中的真假,但他也知自己扭不过唐练,而且这时让唐练离开的确不妥,只好抬手把唐练紧紧箍在怀中,压下心中的不安,道:“一言为定。” 唐练低垂下眼:“一言为定。” 翌日,牧征鸿得知消息匆匆赶回营帐,还未等他掀帘,就被唐练喊住。 牧征鸿便先向唐练行礼,唐练点点头,道:“征鸿,你回来地正好,去收拾一下行李,待会儿由你们师娘护送你们两个回云北。” 两个? 牧征鸿楞了一下,他已经得知潘畔身亡,可是这样应该是三人,也不应该只有两人,莫非阿钟出事了? 牧征鸿藏不住情绪,此刻心中所想完全暴露在脸上,这让唐练忍俊不禁。 唐练道:“阿钟没死,但是阿钟走了。” 牧征鸿原本一听傅夜朝没死本顺着松气,可一口气刚刚舒了一下,便倒吸一口冷气。他怔怔问道:“阿钟走了?” 唐练点点头:“他走了,但是他在等着你们去找他。” 牧征鸿下意识往慕汉飞的营帐看去,“那将军知道吗?” 唐练也跟着瞥过去,但那发黄的帐帘遮挡了两人的目光,谁都不知道里面的慕汉飞到底如何。 唐练叹了一口气:“一起进去吧。” 牧征鸿点点头,掀开营帐先让唐练进去。 两人一进去就见慕汉飞背倚护栏,蜷缩着身子,望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他听出牧征鸿与唐练的声音,但他实在疲惫的很,没有精力站起来向唐练行礼。 牧征鸿一见慕汉飞这个挫败的样子立马冲到护栏前,他焦急地抬头看向唐练:“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唐练没回牧征鸿的话,而是锁眉看向慕汉飞:“清醒了吗?” 一行清泪从慕汉飞脸上滑落,他这才动了动自己麻木的身子,抹掉泪痕,撑起身子看向唐练:“清醒了。” 潘畔的离去让他情绪失控红了眼,傅夜朝的离去让他灰败碎了心。 一个死别,一个生离,都是那么仓促,不带一丝眷恋地离开了他。 慕汉飞木着一张脸看向牧征鸿,他微微偏过头,带着一丝脆弱九分迟疑问道:“你是征鸿吗?” 牧征鸿小心翼翼避开慕汉飞的伤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将军,是我。” 慕汉飞的意识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自小陪在他身边的牧征鸿,旁边的人是他的老师唐练,但他的心在迟疑。 他的心像是雨后的蜗牛,在暴雨的冲刷下,只能紧紧缩在壳中,等暴雨停止,这才敢把触角伸出去,去探这个他早已熟悉的水珠、枯草、泥土。 当他听到对方的确认,他松了一口气,轻轻唤了对方一声:“征鸿。” 牧征鸿瞧见情况有些不对,他抬眼看向唐练,焦急道:“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练答道:“受了伤在自我修复罢了。”说着他让一旁伺候的人打开牢笼走了进去。 唐练轻轻拍拍慕汉飞的肩:“汉飞,跟老师出去散散心。”话落,他牵起慕汉飞的胳膊,亲手把他牵出这个牢笼。 牧征鸿不放心往前走了几步,拦住唐练道:“老师,将军他状态不好,可否修整几日再走?” 唐练不容置疑道:“今日必须走,你速去收拾东西,等你将军回来之时,就是你们出发之时。征鸿,这是军令。” 牧征鸿一听军令只好低下头,道:“遵命!” 唐练拉着他去营帐外的一条小溪旁坐下。慕汉飞看到溪中枯黄的香蒲,心像是被人用刀割了一下,止不住疼。由是他低下头看向脚底的泥土,默默无言。 唐练摘下头盔放到慕汉飞的怀中,问道:“重吗?” 慕汉飞措不及防被塞了一个头盔,他下意识用手托着,可他常年舞安怀的手却托不住这个头盔。慕汉飞无法,只好放在腹前用手保住。 他道:“有些沉。” 唐练笑道:“自然是沉的。这个头盔上贴的铁是从我当年死去兄弟们的身甲上取下来。至于当时取了多少,至于当今多重,我已记不清。” 慕汉飞一听,原本模糊的元台立刻清晰,他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头盔,顿时感觉千万斤般重。 慕汉飞轻轻抚摸着这已经失去光辉的头盔,低声道:“已经记不清了,这些人,都记不清了,时间可真是够残酷的。” 唐练的发被吹起,他的声音顺着春风进入慕汉飞的耳中:“这些人到底有多少,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每次想到这香蒲我就会想到他们当中谁的手最巧可以编帽,谁最调皮喜欢折断香蒲棒去敲人头,谁最讨厌香蒲棒散出的毛绒,谁傻了吧唧地在溪水中洗澡错把香蒲当成青蛇,一手扯过衣服撒丫子朝我们跑过来,边跑边哭自己被青蛇咬了,待我们一看,充满伤疤的身体上连红痕都没有。” 唐练发出一声笑,“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记得他们的畅想,记得我们一同醉酒.......我记得太多了,以至于看见一件物品我都想起许多人跟这有关的事情。他们在我心中是多么生动啊!” 慕汉飞抬头看向唐练:“老师您记得这么清楚,怎么又说记不清了?” 唐练轻轻一笑:“傻小子,哪里不记得。可相比这些生动的人,我更记得我们曾说过,我们不想妻离子散,我们不想被人用刀砍杀无还手之力,我们想有个家,不用很大,定居下来,白日水牛耕田织机不停,晚上就躺在草地上叼起一根草,妻子在旁,看着静夜。要是下雨,就一手一个孩子,抱起来冲进茅草屋,听着外面的蛙声安然入睡。可这些的基础就是我们能护住城,只有护住城,每个人都才有家。” 唐练长叹了一口气:“可是,护城怎么可能不流血,只要流血就会牺牲。死的人是陌不相识的人,是你我的老师,是兄弟,甚至是你我自己。” 唐练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慕汉飞的肩膀,“汉飞,潘畔死了,我也伤心,可是你是将军,你身上担负的不止有潘畔的命,你还担任着你属下的命,还担任着你麾下百姓的命,在这时,你的伤心只会流更多血,失去更多的兄弟。汉飞,不要让我教你的都只在冷静中应用。” 他说完,拨开枯叶的香蒲,露出枯枝败叶下那深藏着的一截绿色。 “每当有人牺牲,感情不可避免会荒芜,但是你要坚强起来,因为表面荒芜之下,深藏的是遍地绿意。” 慕汉飞明白了唐练的话,你若是在平常,你伤心你难受,哭他个天昏地暗灵台模糊,没人阻拦你让你清醒。可你是将军,你必须时刻保持灵台的清晰,一个人身死,一场战败都没关系,但是绝对不能让后来的人白白丧命。 这就是成长对你的严厉! 慕汉飞闭上了眼,一行清泪再度覆面,但这次他不再脆弱,而是已经淬火的利刃。 慕汉飞抱起头盔朝唐练行礼:“汉飞拜谢老师教导之恩。”话毕,便把头盔递给唐练。 唐练欣慰地接过头盔,庄重地带上,旋即对慕汉飞道:“汉飞回去吧,云北才是你的战场,你的将士你的百姓,在云北等你!” ....... ·巩府 巩瞋抖着手读着心,一读完,他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太师椅。 良久,他颤着声音把管家唤来:“去,把袁柳给我唤来。” 那纸上明明白白附上巩威残身的地点以及唐炼对巩家与霄国的合谋的探寻。 “若要继续合作,唐炼不能留。杀掉唐炼。” 三个月后上虞行刑场 唐练赤脚从囚车上走下来,每走一步,就发出一阵嗤啦的声音,那是血流在热腾的木板上蒸腾所发出的声音。 袁柳也从软轿上走下,他对唐练嗤笑一声,旋即大步走向主台。 唐练被关在暗狱半月之久,这半月他从未见过阳光,一经出来,哪怕闭眼都觉日光刺眼,但他仍扬起头,望向天空。 他一抬头,脖子上的血痂裂开,血如细流淅淅哗哗流在地上。 唐练露出一个笑,随后慢慢地低下头,慢慢睁开眼,看向台下的会稽百姓。 但他一睁眼,额上的血就流入他的眼中,他再度闭上眼,熬过那阵涩意。 闭眼之中,他眼前再次浮现出会稽之战他见过的惨景,断头的,断手的,中箭的,中枪的......各种死相在战场上应有尽有。 可谓“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1。 待涩意消散,唐练再度睁开眼,他看到的是人人面色红润,他们穿着各式的衣服,但都站着,都有气息,甚至都有家。 唐练再度扯动嘴角,力度之大,再度让他嘴角的血痂裂开,染红了那苍白的唇。 就在唐练留恋地看着这些人,他突然发现一个地方不对劲。他定定看了一会儿,从人群遮挡中看见了被禁锢住的史余。 史余被人用绳子绑着,嘴也被塞布勒绳。他满头大汗,却挣脱不掉困住他的绳子。 唐练的眼中有了神采,他笑地更加随心。 这时太阳已在头顶,日晷的影子现已最短。 袁柳瞧了一下日头,见已中央,便道:“行刑。” 刀起的那刻,史余瞠目欲裂,他狠狠挣扎,但终究是徒劳,他染上泪的眼看到台上的唐练轻轻对着他笑,嘴唇轻蠕道:“未悔。” 那年,年轻的史余望着唐炼,好奇地问道:“当所有人都不了解你,哪怕你身死是为他们,那时,刀起的那刻,你后悔吗?” 唐炼飒然一笑:“不悔” 入仕之初,史余问他后不后悔,唐炼的答案是不悔,如今已经六七年之久,刀起的那一刻,他的答案是——未悔! 刀落了,那瘦骨嶙峋的身子倒在血泊之中。 史余所有的动作都停住,嗓中那嘶哑的声音此时也完全湮灭。 这时袁柳站起身,道:“罪民唐练,贪恋权势爱财成癖,竟与会稽余县勾结以来假挣军功贪污军饷,其罪罄竹难书。但苍天有眼,今日伏诛,以此昭告百姓!” 史余抬起失彩的眼看向高台上的袁柳,嘴角含着讽意抽搐一下,晕了过去。 原来,他早就预料自己赶不回来,所以,他是欺骗却又不是欺骗。他跟他走,云京也好,会稽也罢,他把尸身留给他,让他带走。 是夜,两匹快马来到城下。 城上的士兵举枪大声问道:“来着何人!” 慕汉飞咬牙道:“四品将军慕汉飞,奉太子之令,前来为唐将军敛尸。”话毕,他掏出太子的玉佩,“信物再此,尔敢拖延,速速开门!” 那个士兵听此有些犹豫,这时一个将领下令道:“开门。” 士兵迟疑道:“将军,玉佩怎么可能为信物,难道都不再核查一下?” 这位将领眯起眼道:“此事由我来承担。开门!” 士兵一颤,抖抖颤颤把城门开启。但城门开启后,他立马去了太守府,把这件事禀告袁柳。 袁柳一听有人要给唐练收尸立马抖栗起身,兴奋道:“是不是年纪跟我一般大的人?” 士兵摇摇头道:“挺年轻的,他说他是四品将军慕汉飞,奉太子之令来给唐练收尸。”说着,他脸上露出奸诈,“将军,他拿得可是一个玉佩,太子的信物怎么可能是玉佩。” 可袁柳一听慕汉飞手中的是玉佩,脸立马灰败下来,瘫坐在座椅上,无奈摆摆手:“下去。” 那士兵楞了一下,他不甘心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继续道:“大人可是下令要爆尸三日,此人不仅要收尸,还胆敢假造信物........” 他还未说完,袁柳从椅子上爆起,一巴掌扇向此人,大怒道:“你懂个皮,太子殿下只有一个信物,那就是玉佩,玉佩懂吗!滚出去!” 那个士兵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袁柳,只好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 袁柳狠狠把桌上的茶杯掷在地上,胸膛不断起伏,最后只能丧气地坐在太师椅上,叹气。 “侯爷,史余是除不掉了,但是您交给我的重任,我一定做好!” 快到刑场台,慕汉飞从马背上飞奔下场,他跪在血泊中,用捧过头盔的手捧起了唐练的头,空洞着想起那日离别时他最后问得那个问题。 “老师,这么些年你都过来了,为何突然把师娘推开?” “因为我不想让他跟着我一起死。汉飞,朝堂之上最令人心惊的不是自己被陷害至死,而是株连九族。” 牧征鸿拿出骨针与粗线走到慕汉飞身边,跪下身,道:“将军,莫让唐将军再受苦了。” 慕汉飞抬手把脸上的泪痕擦净,道:“知道了。” 是夜,慕佥端起一杯菊|花酒,遥对东南方向,敬了一杯。桌子上放着唐炼给他的信。 “将军,最近末将查到巩家似乎与霄国、质国有所勾结。前几年巩家曾想把孤未江以及其他几条非朝堂与民间明令运航的江流,并意图贩卖大量兵械与金银珠宝,此江多经云北,万望将军小心排查。” “近日会稽沦陷也十分有疑,但与这件事联系起来再加上当年古生与境外勾结,此处突然发战,便情有可原。” “将军,末将如今已是必死之人,但末将并不惧怕死亡。天下苦巩家误国之苦久矣,可奈于巩家为皇亲国戚陛下恩宠不倦只能曲之。如今巩家已深陷叛国,此乃推翻巩家之机,而末将身死也可松巩家与敌国之松。身死以全百姓此乃末将之幸,万望将军不必伤怀并施法营救,务必请将军小心搜集证据。” “死期临近,末将未悔,但有一事着实令末将牵挂不下。末将不才,幸得史余史大人爱慕,这才有了个家。但正是因此,末将怕他出事,故托将军拦他几日,末将已将书信送往云京,不出几日李学士便召他回京,在此期间,麻烦将军对他多加照料,末将感激不尽。在此,敬拜!” 这夜,慕汉飞拿着傅夜朝以父亲名义送来的太子玉佩再次进了上虞城,拿起骨针,一针一针缝起,用宝驹托着尸身来到郊外,把尸身点燃,随后拿出菊|花瓶把骨灰捧进去,埋在了郊野。 这孤郊生起一堆土,前方竖着一个用剑与火生成的木牌。 这木牌伫立着,望着夜色笼罩的上虞城,静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静默不言。 这夜,傅夜朝一身斩衰,捧着一瓶菊花酒,醉倒在假山上,任泪流满枯石。 这夜,史余带着一身红痕来到书房,他有火折点起那盏廊灯中的蜡烛,随后瘫坐在一旁,拿出菊花酒,与廊灯碰一场,喝一口,碰一场,喝一口。 许久后,灯火摇曳,明显是灯芯过长以致火烛不稳。 史余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那把唐练生前磨好的双燕剪,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拿着双燕剪正想把过长的烛芯剪断时,他的手突然一抖,双燕剪砰然掉落在地。 这时,寒风蹿过,把廊中的灯火吹熄,此时正值初一,月未出,夜色深沉的很,这灯一熄,史余眼前便是无边漆黑。 史余怔怔地看向这盏廊灯,不知过了多久,史余才回过神,他蹲下身子把地上的双燕剪捡起,可这双燕剪着实锋利,史余一不小心便被割伤手。 史余也不顾着这伤口,捡起双燕剪,再次怔怔地看向他亲手雕刻这盏廊灯。 可看着看着,史余眼气浮现出几片白意。他攥紧这把双燕剪,呆呆往前走了几步,那发白的柳纹在夜色深沉中清晰地出现在史余的面前。 那时唐练往前走了几步,瞧着这廊灯蹙起了眉头,史余见此,心有些慌乱。他紧张地往前走了几步,盯着唐练紧蹙的眉头问道:“亭柳,怎么了?” 唐练转头看向他,进史余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过于严肃吓着史余了。他连忙恢复到放松的笑,道:“没什么,就是见这廊灯只有柳叶着实冷清了一些,想加点东西。” 史余放松下来:“那亭柳想加什么,我给你刻上。”话便,他从一旁的草丛中取出工具。 唐练见此,便知史余这是提前准备好工,生怕自己有什么不满好改进一些。 想到此处,一股暖意涌向他的心尖。 他到底是何德何能才会遇上这样的一个人,何德何能! 唐练走过去把工具从史余手中取过,随后把史余摁在一旁的廊座上,严肃道:“在这好好坐着,不许过来。” 话落,他拿着工具噼里啪啦在廊灯上雕刻着。等他雕刻完成,史余立马站起,从怀中取出手帕擦拭着唐练额头上沁出的汗。 唐练眯上眼,乖乖地,任凭史余给他擦拭着。 等史余擦拭完毕,唐练拉过史余走到廊灯前,自矜又带着不易察觉的羞意道:“你看看怎样。” 史余一瞧,唐练竟然刻的是竹叶,他忍不住去瞧唐练,只听他道:“这上好的萧是紫竹所致制,可谓温润如玉。我字柳你字萧,有柳那必要有萧,可萧难刻,既如此便用竹叶代替。竹柳相伴,也不会孤单。”说着,他指向这白意。“而且这廊灯在没有月光下仍微微散着白意,岂不是世事污秽君子仍如玉之理。” 史余的心仆仆跳着,他抿紧了唇,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握住唐练垂在一侧的小指,见他没有挣扎,这才顺着这一小节手指与唐练十指相握。 两人都看着这抹白意,心中仆仆直跳。 少顷,一场雨倾盆而下。 唐练听着雨打青檐的声音道:“润萧,我们在这听一会儿雨吧。” 史余点点头,这才松开两人沁满汗的手。他脱下外袍摆在廊灯下,取出两坛菊|花酒,两人坐在上面,静听着雨声。 或许雨声太过于安逸,史余的思绪被这雨声拉到两人老后,“亭柳,等我们老了,等战事不再,我们就坐在水榭中,听着雨打莲叶声一起品茶,好不好?” 唐练放下酒瓶,道:“好啊,有你在身边,又听着这雨声,自然是好的。”说着,他转头看向史余,好奇道:“润萧,这是你的愿望吗?” 史余抬头看向唐练,伸手把他的手握住,道:“这是遇到你后我的愿望。” 唐练疑道:“那你之前的愿望是什么?” 史余道:“报效先生,保家卫国。这可以用我一生去践行,并非远不可及,但与你老后品茶,我却不知为何感到远的很。故,这是我的愿望。” 唐练楞了一下,旋即他扭过头看向雨,道:“这也是我的期盼。” 不知为何,史余听到唐练这么一说,他的心倏地绷紧起来,他忍不住问道:“期盼?” 唐练道:“嗯,是期盼。” 这只能是美好的期盼。 史余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他在官场的名声——吮痈舐痔。 史余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亭柳,你后悔吗?” 所作所为皆不被理解,污名染身,一切的风骨都隐藏起来,不被人所知。人生在世,要么求权势滔天,要么求名留青史。 这两者你都将失去,亭柳你后悔吗? 雨越下越大,原本就昏沉的天,在乌云遮罩下,更是漆黑沉重。 良久,他听唐练用淡淡的声音道:“曾有一宏愿,愿以其身为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之、垢秽之,无间焉。此亦吴子所知。有欲割取吾耳鼻,我亦欢喜施与,况诋毁而己乎?”2 唐练说完转头看向史余,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此时电光一闪,照亮了史余惨白而颓废的脸,在这白意的柳枝上折射出唐练那时淡淡却源自自心的笑意。 史余抖抖索索伸手去触着柳枝。 他曾雕刻廊灯放在水榭的亭下,在水榭旁种满了柳树。他想留一人一起白首,却终究留不住。 史余慢慢触摸着他亲手刻下的柳纹,在摸到唐炼在旁刻的竹叶时,他终于绷不住,握紧手中的双燕剪,死死抱住这盏廊灯,嚎啕大哭。 这时又是一阵轰鸣,暴泣的雨珠委委屈屈打着青檐,悲怨的声音汇成一首歌。 这歌声是这般唱得:“烛前双燕生,夜深恩爱存。” 可,双燕仍在,夜色深沉,却无人再与我共剪红烛芯,醉卧菊|花廊,听着雨声,把这恩爱存得更久些。 ※※※※※※※※※※※※※※※※※※※※ 1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2来自张居正 夜深沉 会稽的雨如林间的瀑布自天际飞下对着地面狂轰滥炸,地上水流犹如江海。 史余收起油纸伞,迈进书房。他刚进书房,属下便来报道:“大人,巩家人已经书信一封送往云京。” 史余早已料到,他点点头,从案桌底下的暗洞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下属,嘱咐道:“这次加急。” 下属接过信脸上露出担忧:“最近朝堂不安,大人这般着急会不会.......” 史余摇头道:“不会,去吧。” 下属抱拳道:“是!” 见属下退下,史余偏头看向放置在一旁的双燕剪。他默了片刻,够过来,取出磨凹的青石,洒上水,静静磨着。 可是他的思路已经飘到了当年。 那年他终于还是收到了亭柳被杀的消息,他急匆匆跪在先生面前请求李岩施法营救唐练。 李岩看着自己孩子脸上那种惊惶无措的表情,心中闪过一丝痛意。他叹了一口气,从一旁取出唐练留给他的信交给了他。 亭柳对他是当真狠心啊,这一封信通篇是如何扳倒袁柳以及他上位后几年内如何默不动声对巩家看似放权实则监控,唯剩最后一行了了留下一句——润萧,安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史余把磨好的双燕剪用手帕擦拭干净后放在一旁,从案桌前站起来,走到窗边,伸手去够这冷雨。冷雨把他的掌心淋湿,犹如当初淋漓的鲜血。 史余攥紧了手,雨珠从他掌心溅出,落在地上。 因为唐练的这些嘱咐,巩家从未未察觉到他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并不断搜罗着巩家通敌的消息。这也是为什么汉飞问他孤未江他能答出的原因。 他亲手杀了袁柳这还不够,他必须看到巩家倒台,他才甘心。 快到了,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史余望着这深沉的夜色,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已经覆满白霜的鬓角,喃喃道:“亭柳,等我。届时,你莫不要认不出我。” 史余丧了一会儿便恢复之前冷静的脸,他收回手把窗户关上,取出蓑衣挂上佩剑便走入雨中。 唐练的管家见此连忙拦下史余:“大人这么大的雨您还要去巡逻啊?” 史余连忙把斗笠取下戴在老人头上,道:“这是亭柳安下的制度,不可废。您快回屋吧,这雨有些冷,不要着凉。” 管家见史余一脸的痴意,在心中叹了一声,慢慢收回了手。 他哪里只是遵循将军制定的巡城制度,分明是在期盼着想再见将军一面。 会稽有个习俗,爱人身死那日,死去的灵魂在每月的这日晚上都会重回人间,默不作声去瞧一眼自己放心不下的人或事。 幸运的人,甚至在这日会碰到偷偷跑回的游魂,再见他一面,饮鸠酒般微微了些这沉重的相思之苦。 管家只好道:“那老朽便在府中熬好姜汤等着大人。”话毕,恭恭敬敬把斗笠还给史余。 史余默默点点头,取过斗笠见老人去了廊上,这才转身走出了府外。 史余在雨中淌着,如鹰的目光在街道两旁扫着,见有暗巷便走进去瞧瞧,看看有没有醉倒的大汉躺在雨中差点被淹死丢命。 这么走着,他便快到唐练行刑的地方。 当初行刑的地方已经被改成了酒楼,那日刺眼的血迹也早已不复存在,只是每当路过这里,他的心还是会被当年的鲜血腐蚀发痛。 史余攥紧了手,他咬了一下唇,继续往前走着。 就在史余刚刚走过那栋酒楼,一个喝醉了人不顾这倾盆大雨从酒楼里跑了出来。 史余一听到声音以为这人是要发疯,刚踅身准备劝他回酒楼,就发现自己的腿被这人紧紧抱住,然后靠在自己的腿上嚎啕大哭。 史余:....... 史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弯下腰,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歪戴在这人头上,替他遮一下雨。 史余抹掉自己脸上的雨水,在雨声中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想办法帮你解决。” 这人听言哭得更甚,他把史余的大腿抱得更紧,大声哭嚎道:“大人,大人,呜呜呜......” 就在史余考虑要不要使用蛮力把这个人从自己腿上提起来拎着领子送他回酒楼时,又有几个人从酒楼里跑了出来,跟这人一样,都抱着他的腿大哭。 史余这下是完全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哭的几个青年,一头雾水。 正当他询问这怎么了,他就听一个青年哭道:“大人,我们想唐将军了,我们想唐将军了!” 史余一听唐将军三个字弯曲的背脊立马僵住。他就维持着这个将弯不弯的姿势楞在这里,任凭暴雨侵袭,久久不能回神。 他,又何尝不想这个人。 但史余很快从这如毒酒般思念中回过神,他抬起手摸了摸一开始扑在自己身上的青年,道:“都回去吧,这雨太大了,别感染伤寒。” 但这个青年似乎找到发泄的口子,借着这雨声的轰鸣,抱紧史余的腿,自顾自大声哭喊道:“我后悔啊,我后悔年少对将军的轻狂,我好想亲口跟他作楫为我年少的错事道歉。我错了,将军我错了。” 听青年这么一说,史余这才认出此人是谁。 此人名叫顾言,年少因写出笔锋酣畅的上虞赋而得名,是会稽郡内有名的才子。 但他出名之时也是亭柳投身巩家献狼之际,这位才子当场写了一篇狼疮来讽刺亭柳,吮痈舐痔便是他取自庄子来嘲讽亭柳的,自此吮痈舐痔便成了文人之间对亭柳的讽词。 这还不算完,当这位才子终于攒够资历正兴奋赴任时,结果却发现他的岗位已经被亭柳安排上,给他了一个比较清闲的文职。 这下可着实把这位才子惹怒,他不甘心当亭柳迁移的芝兰,再加上亭柳当年改革会稽的税政,其金钱都流向太守府,这位才子便极其怒愤地写了一折戏,对亭柳大肆抹黑。 因为是初期,会稽的确困难,因此去看这场戏的百姓络绎不绝不绝。但到了后期,亭柳成功扭转局势,这折戏便慢慢销声匿迹了,他也就遗忘了这件事,以致顾言扑到自己身上没有认出。 史余低头看向这位痛苦的才子抬起手揉了揉他的额头,道:“亭柳他一直没有怪你,他说凭你的才华无需用官位来体现,你出色的是文字,你单凭你出色的诗赋便可令会稽为你倾侧。他很高兴你协助大学士完成了云朝历史的修编,这是你的成就,他为你是会稽人而骄傲。” 当年这位才子一气之下去了云京,亭柳知道后立马修书一封让他转交给大学士请求李岩帮他一把,顾言这才进入了国子监并成为翰林学士修撰云朝大典,名流千古。 他曾问过亭柳,问亭柳不生气吗? 当时亭柳笑着,说跟孩子生什么气,而且少年应有少年的豪气,本就该骂就骂,痛痛快快,如此才符合少年的性情。 顾言听言停止哭泣,抬头看向史余,见史余眼中含着对他们的疼惜犹如当年的唐练,他更是绷不住,不停地哭喊着对不起。 翰林修史让他声名大噪,但名振文坛并为让他知足,他负着一口气非要当有实权的官,陛下念他有才,便让他管理云京附近的三县,结果他搞得乱七八糟,只好灰败地回到翰林继续作他的文字。 唐练在云京的名声依旧不好,他当年结交的几个人都是对唐练有怨念,他们经常在休沐之时聚在一起,饮酒作诗骂唐练,甚至在唐练身死时兴奋地大醉一场,更是在听说他死之前告诉会稽百姓他只是回到天上但他依旧护佑会稽后,特意上了一道折子,在其中大骂唐练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给朝廷留下淫|祭之祸。 后来袁柳上台,袁柳也不喜唐炼,再加上他桃要立威,于是一上台就痛快地把唐练所有措施全部推翻并恢复原制,他还上书为之叫好。 可是后来,他在翰林修史修久了,他突然发现唐练那些严苛的制度之下都是良政,而袁柳恢复的原制都是从前的糟粕。 事实也证明他这个想法是对的。 袁柳把会稽搞得一团糟,甚至在灾年置百姓性命于不顾。 他曾人为唐练贪污成癖,却发现唐练是拿自己的积蓄讨好巩家,而袁柳是真正举会稽全郡之力讨好巩家。 袁柳他才是真正的吮痈舐痔、贪污成癖。 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狼可以低头顺眉于人,但他永不臣服于人,他始终保持自己的野性不改,而他却因狼的暂时低头而认为此狼已失风骨而大肆嘲笑,并未意识自己这种黄雀之所以在后,依仗的是狼王低头换来的自由。 多可笑啊! 他一辈子最厌恶的人却是真心为会稽做实事的人,而他受之庇荫却反向迫害,多愚蠢! 他后悔了,他辞去云京的官职回到会稽,看到百姓在史余管理下幸福的神情,这颗心就再也支撑不住了,只能每日此时与好友在这酒楼中想着早已虚无的血迹,借酒消愁嚎啕大哭。 他原本一直以为他得不到唐练的原谅,却没想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成长并始终施与宽容微笑。 史余静静站在雨中,他张开双臂轻揽着这几位少年,任泪与雨混杂在一起,共同思念着同一个人。 顾言他们在史余来之前已经哭过一场,身心本就有些疲惫,此刻混杂着酒意抱着史余大腿在雨中痛哭,再加上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下来,他们哭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哭晕在史余的脚上。 史余抹掉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手,背着一个,一手提着一个,走进了酒馆。 酒馆的酒侍这时刚从后厨回来见史余费劲地把这醉如烂泥的人拖进来,连忙跑过去帮忙。 史余把顾言扔在床上,站起身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继续准备去寻察。就在他即将出门,酒侍连忙拦下他。 “大人稍等一下!” 史余听到后转身看向酒侍,而喊住他的酒侍见史余真的停了下来,顿时红了脸。 他扭捏片刻,鼓起勇气,把双手捧着的东西展示给史余。 这是一朵花,甘棠之花。 史余看向酒侍,只听这小酒侍道:“大人,草民听闻大人与唐将军有旧,所以想把这朵甘棠之花献给您。” 史余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可知这花有什么意思?” 小酒侍红着一张脸,但眼睛却亮闪闪地,宛如刚点燃的烛芯:“草民没有文化,看见这花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看,可后来听经常来喝酒的文人说,就是刚刚那几人,他们说这是甘棠之花,好像有个词叫甘棠遗爱,草民也不懂,但草民知道这肯定有思念之意,因为他们每次来到我们酒馆都会来到甘棠树下摘一朵甘棠花,喝醉后抱着甘棠树大哭。” 史余听完,眼翼微微扇动几下,旋即抬起眼看向这个小酒侍,他未从酒侍手中把这朵甘棠花接过,而是道:“甘棠遗爱是指官员政绩斐然百姓所献之花,所以你还要把这朵花通过我献给唐将军吗?” 小酒侍道:“当然要啊,要是没有唐将军,我早就死在敌人的刀下了,要是没有大人您,我早就饿死了。”说着再起捧起这朵小小的白花,往前走了几步捧到史余的面前,小心翼翼中含着期待:“大人,您能收下吗?” 这次史余终于没有拒绝,而是同样小心翼翼把花从小酒侍手中接过,认真道:“谢谢!” 谢谢你还记得亭柳,谢谢。 小酒侍连忙退后几步,笑道:“那大人快些回家去吧。” 听到家,史余的鼻翼轻动一下,旋即点点头,把这朵小小的甘棠收好,带好斗笠,再次入雨,只是这次他终于不再心如刀割。 史余交接完工作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捧着小小的甘棠,走上他之前建好的水榭。 虽然下着冷雨,但毕竟是阳春三月,天气早已转暖,他放在亭下的药菊已生出苍绿的叶子,而一旁的柳树也早已枝繁叶茂。 史余坐在廊凳上,把这小小的甘棠放在廊灯前,取出火折,把这廊灯点燃,听着雨声,闭上眼轻轻回忆着从前。 “亭柳,你说百姓心中会不会记得我们?”史余放下手中的史书,对书中立功无数却晚景凄凉的将军无比惆怅地感叹。 唐练听言顿了一下笔,旋即一捺,舒畅之极。 “可能是有些难过的,毕竟我们一直强调的是功成名就辉煌不断,但我想更多的是高兴吧,因为我们信念的始终是向国废己。” 史余从未听过此话,立马抬头看向唐练问道:“此话何意?” 唐练放下毛笔,解释道:“我幼时特别感激当时的一位太守,因为他我没饿死在战乱离散中,乃至到现在我都记得他并深深的感激。可是对你对我麾下成长起来的人完全不记得这位早已致仕的太守。这是为什么,因为你们没有经历过那种艰难,你们一直活在安稳幸福之中。而百姓生活安乐自然就更关注自身,而非时刻在意着紧触心脏的守护网。” “我曾无数想过我入仕为何,可原因不就是只有一个嘛——国家富足、百姓安乐。所以他们不记得我,说明我做得很好,没让他们尝到苦难的滋味。我很高兴他们不记得我。” 史余看着这谧稳的火烛轻声道:“可是正是因为你没有让他们尝到苦难,所以他们更加记得你。亭柳,你从未被遗忘。” 这廊灯留不住你,这水榭旁的翠柳留不住你,我留不住你,但你也被留住了。 留在这会稽千千万万甘棠树上的小小甘棠花开中。 水龙吟 “汉飞,我可以九死未悔,但我也有私心,我不想让他跟着我一同株连九族。” 当年的唐练含着淡淡的笑,目光轻柔地望向怀中的头盔,用手轻轻触摸着上面一块块相嵌连的甲片。 慕汉飞看着唐练,心中涌现出无限的悲意。 对于唐练而言,他最大的私心就是不能从史余的铠甲上取下一片厚重的甲片融入他手中的头盔中。 他要他的史余好好活在这个世上,而非被他所累同样成为刀下之魂。 悲戚的情绪浓浓萦绕着慕汉飞的心,而此时,唐练的尸首开始分离,浓厚的鲜血从脖颈喷溅。 慕汉飞瞳孔紧缩,下意识就飞身去接,但当入怀之时却不如当年一样,怀中的头颅眨了眨眼睛,这张脸瞬间从唐练变成了傅夜朝。 慕汉飞瞳孔紧缩,那抱着头颅的手开始抖起来。 只见傅夜朝嘴角含着血,眼中带着深情,气息微绝地道:“将军.......”这两字一出口,他的脸就扭曲起来,顷刻绝了气息。 看到傅夜朝眼中无神的那一刻,慕汉飞也感觉自己的气息瞬间断绝,仿佛跟着傅夜朝一同远去,他的心脏骤停再无力跳动。 良久,他的声音这才从嗓子中抖出来,声音轻微却又撕心裂肺:“暮生!” 一旁伺候的傅夜朝一听慕汉飞喊他,头立马抬起来,一个直身把弹起身呆愣的慕汉飞抱在怀中,轻轻顺着他僵硬的背,贴耳低声安哄:“淑清,我在,别怕,我在你身边。” 这几日傅夜朝也不敢睡深,除了担心慕汉飞伤与烧,也是再临故地,旧梦常袭。 傅夜朝轻轻捋着慕汉飞因梦魇而发僵的背脊,轻声道:“都过去了,淑清,都过去了。” 慕汉飞微微回神。 潘畔未死投敌的事情给他太大的打击,他遏制不住想到了当年的唐练,想到了丧身云北战场的牧征鸿,想到了父母,他忍不住缩起身子,想任自己被黑暗吞噬。 但傅夜朝的怀抱过于温暖,他遏制不住放开身子,挣脱黑暗,顺着透着亮的缝隙伸手环住傅夜朝的腰,鼻翼微酸,在他怀中,那突起的肩锁一耸一耸地发着颤。 傅夜朝一下一下揉着他绷紧的肌肤,不断低声轻哄。 这时史余端着一碗姜汤走了进来:“暮生,我带了些姜汤,你给.......”他姜汤刚刚迈进屏风,就见慕汉飞神色昏沉地抱着傅夜朝小声的抽噎,嘴角的话顿时湮灭在空气中。 太像了....... 史余愣愣地看着两人,记忆被拉扯到从前。当年的唐练也是如此,也是在他面前露出脆弱让他心疼,让他以为两颗心挨得更近,可结果却是独留他一人冷冷的活在这情丝万丈的红尘之中。 细雨如长丝青砖留不住,情丝如青砖黄泉看不见。 一股痛意如温热带刃的鲜血流过史余的心,在斑驳的伤上再次割出浓稠的血。 但史余很快就恢复冷静,只是灵台依旧充斥着从前令他禁不住蹙起了眉头。 慕汉飞本身就是因噩梦惊醒,此时他已失去力气,眼尾含着泪昏睡在傅夜朝脖颈处。 傅夜朝小心翼翼把慕汉飞放到床上,起身向史余行礼:“师娘。” 听到傅夜朝这声师娘,史余的三魂七魄这才从旧忆中回归,但他并未松开紧缩的眉头,而是拧的更紧。 傅夜朝见史余紧缩眉头疑惑道:“师娘。” 史余把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放在一旁的矮椅上,对傅夜朝道:“暮生你把这碗姜汤给淑清喂一些,喂完后来廊上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说罢,深深看了冒着冷汗的慕汉飞一眼,踅身走出了屏障。 傅夜朝端起姜汤望着史余的背影,轻轻蹙起了眉头。 少顷,傅夜朝从室内走出,只见史余站在廊前抬着头望向这凌乱的冷雨。 史余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向傅夜朝,淡淡道:“来了。” 傅夜朝作完揖,抬头看向史余,他抿了一下嘴唇,发出一声嗯,旋即走向史余,站在他身后同他一起看向这冷雨。 两人静默片刻,傅夜朝忽然开口道:“师娘,我已经猜到您要说什么。”他抬起头,眼神坚毅地看向史余:“师娘,我是不会让淑清推开我。” 他跟汉飞的事情史余一直知道,但史余始终站在他们身后含着慈宠的笑意,从未多说。 而这一次史余却忽然要跟他谈一下,且还是在见到汉飞脆弱的神情下,这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当年的史余与唐练。 唐练与史余的事情他了解过一些也曾问过汉飞一些具体的情况,因此对唐练的心理也猜到了几分。 当时唐练已经深陷泥泞之中自身难保,他绝对不允许史余为他陪葬,所以他把史余推得远远的,只不过因为史余过于了解他,再加上两人在一起早有六年,又不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这才失了策。 而唐练当时的心理如何,史余恐怕也从他的一些细微行为上察觉出来。 想必当年的唐练也像如今的汉飞一般,都流露出脆弱,可脆弱之后是硬了把爱人推开的心。 他与汉飞如此,让史余想到了当年的他们,这才蹙紧眉头,想与他交谈一下。 更何况,他并未错过史余蹙眉前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意以及........一瞬间的恨意。 哪怕这么些年过去,他对老师还是抱着一丝的恨意吧。 史余踅身看向傅夜朝:“亭柳说得没错,你很聪明。” 他重新把目光转向这冷雨,眼神发散,带着不可言说的痛意道:“刚刚汉飞对你的依赖让我想到了当年的亭柳。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因为换了我我也不想让他陪着我一同去死。” 他的脸出现了裂纹,痛意从中迸发出来,“可是被推开的对象终究是我,我是愿意陪他共赴黄泉的,我跟他一样早就处理好九族关系,我早就做好作为他的九族之一一同赴死。” 史余握紧双拳,咬牙道:“我早已做好准备了。” 他的手臂上,青筋尽露。 傅夜朝低下头,后槽牙也忍不住一同咬紧。 这些年他作为肉食者一直为太子铺路,凭借自己的谋略与太子的信任,他在朝廷之上可谓是青云直上。 可是哪怕在朝廷中的官职越来越大,但依旧改变不了他是文人出身的身份。 文人与肉食者终究是不同的。每每伏案他永远感觉如履薄冰,一步错,招来的便是杀身殃及九族之祸。 然正如史余所说,他当年做好陪唐练死的准备,自己也早已做好陪汉飞一同赴死的准备。 每当想到这些,这些如履薄冰胆战心惊都不算什么。 傅夜朝松开双拳,朝史余作揖道:“还请师娘节哀,我已知师娘之意,我会让汉飞明白,哪怕尸首异处,我的血也要跟他的在一起。之前作为何钟如此,如今作为傅夜朝也是如此。” 傅夜朝垂下眼,眼中渗出了几丝狠意。 无论是短兵接战的沙场,还是波谲云诡的朝堂,他都不会让慕汉飞把自己推开,绝对不能! 那场对话,傅夜朝也史余都心照不宣地把这当作两人之间的秘密。史余一直在忙巩家的事,而傅夜朝则一面教导慕玉绡,一面照顾着还未从从前走出的慕汉飞。 这天史余走到散江阁见慕汉飞垂着眼缩着身听慕玉绡弹琴,脸上不由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他转头看向傅夜朝:“他还未走出吗?” 他已经从傅夜朝口中得知慕汉飞这般颓丧是为了假死投敌的潘畔。他一听到这个消息也难受几天,毕竟兄弟变仇敌,且汉飞还一直对潘畔怀愧,这滋味当真不好受。 颓几天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一月过去,他再这样下去,伤得可就是身了。 傅夜朝叹了一口气,“师娘你也知道阿楚在淑清身边之时是汉飞被授四品将军官职之际,那时慕伯伯正处于人生低谷,燕姨去世,只留下个小小的绡绡在身边。那时他慎小谨微,过得兢兢战战,经常梦魇。他如今是挺过来了,但当时惧意仍留在他心底,他的伤痕并未痊愈。” 而如今慕佥死了,牧征鸿死了,早已身死的潘畔却是叛国之人,这些都在慕汉飞千疮百孔的心中再次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 他刚刚从云北战场上死里逃生,但生还却面临如此创伤,这如何不令他颓丧。 傅夜朝眼含温情地看向缩在一旁的慕汉飞:“就让他丧一会儿吧。”他转头看向史余,“这起码还是一种发泄,总比他绷着一张脸心里不断轰塌要好一些。” 史余知道慕汉飞这是在发泄这些日子以来的情绪,但是...... 他蹙紧眉头,“这几日朝中形式有变,我怕淑清再这样下去,届时恐出意外。” 巩家这条毒蛇还躲藏在暗处一直伺机报复呢,他有些担心慕汉飞再这样下去完全丧失生的理念,死在巩家的刀下。 傅夜朝听言也蹙紧眉头。 他在云京待的时间长,对朝中的形势情况了如指掌。 当初离京之时,他已察觉出陛下的身体已经薄近西山,此时朝中的势力不出所料正在疯狂交锋,而深陷漩涡中的巩国舅此时也在整合自己的势力来抵抗太子的攻击。 这就是为什么他敢让汉飞直接对巩朱下手的原因。 但史余说得对,巩家不会轻易放过汉飞。 傅夜朝垂下眼轻轻蹙起眉头道:“梅古传来消息,这几日巩家的确有小动作,我们不能排除山陵一崩,巩家狗急跳墙直接对淑清动手。”他抬起头看向史余,“师娘,这几日恐怕要劳烦您对太守府多增添些兵力了。” 史余点点头:“这是小事,无需担忧。” 史余话音刚落,只见梅古直接跃过屋顶来到傅夜朝与史余的面前,半跪行礼道:“禀大人,巩晖领着大队人马已到上虞护城河,现率兵朝太守府驶来!” 傅夜朝与史余脸色一变,无须多说,傅夜朝一个飞身来到慕汉飞与慕玉绡身边,把他们两个护在身后,而史余吹了一声口哨,也拔出玉珑剑,一个飞身来到慕汉飞的身后。 纵然梅古轻功袭自傅夜朝,天下少人可敌梅古的脚程,但上虞护城河离太守府着实近,调度兵力绝对不及巩晖的兵马,只能先做御敌之势。 慕汉飞看到傅夜朝手中整体幽蓝发着银光的衰出怔了一下。 傅夜朝擅长暗器,很少使用剑这种长武器。之前在会稽也是随手取一把剑将就着用而非跟他一样用专门锻造的剑。 这把衰出听闻是傅夜朝出仕太子所赠,极其珍贵,也正因如此傅夜朝一直把衰出当作佩剑不如安怀一般经常使用。 他只听闻衰出出鞘过一次。 据说暮生当年奉太子之令前去西南查询粮草常劫问题,而西南王却不配合暮生调查粮草。 傅夜朝二话不说,直接拔剑取下了西南王的头颅,一息之内把西南王武功高强的侍卫割喉,并用此剑刺死细如青丝的蛊母。就这样,傅夜朝凭借着一言不合就斩人的作风,厉名传遍西南,这才成功解决西南粮草问题。 西南粮草解决的并不只是粮草问题,更多的是西南的安定。正因西南的安定,云朝国库才渐渐丰裕,自此转危为安。 自那以后,所有人都不敢直视安窝七星剑鞘、挂在傅夜朝腰际的衰出。而傅夜朝也再也未让衰出出过鞘。 为此,朝堂之上有这样一种说法——衰出出鞘如王鼎现世,一出则必定是影响天下的运势。 而如今,暮生他拔出了衰出....... 狼烟刚刚升起,轰鸣的马蹄便闯入了宁静的太守府,不消一会儿巩晖领着兵马便出现在五人眼前。 慕汉飞也打起精神来,他把抱琴的慕玉绡护在身后,冷眼看向骑在马上洋洋得意的巩晖。 巩晖扬起马鞭放在肩上,洋洋道:“忠义侯世子慕汉飞肆意妄为,擅自杀皇亲国戚,其罪当诛。”他用马鞭指向慕汉飞,“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慕汉飞及其同伙史余。你们乖乖放弃抵抗前来受死!” 巩晖话音刚落,他所带士兵立马动作利索地挥矛指向傅夜朝等一行人。 傅夜朝眼角泛出冷意,他目光在这些士兵中流转,估摸出人数这才看向巩晖:“巩晖,兵指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巩晖早就预料到傅夜朝跟慕汉飞站在一起,来会稽之前便已做好说辞,他懒洋洋看向傅夜朝:“傅大人,本大人也是奉陛下旨意行事,若有冒犯请多担待。” 巩晖虽称傅夜朝为傅大人,但并无尊重之意,反而充满蔑视与不屑。 话毕,巩晖突在空中摔响马鞭,道:“倘若傅大人执意要护罪臣,那就休怪本大人把傅大人当成共犯。” 傅夜朝嘴角勾出冷笑:“陛下立朝之初便道巩大人一脉为皇亲,怎么到了巩大人口中这宗族也变成了皇亲国戚呢?” 他攥紧了衰出的剑柄,继续道:“还有,巩大人一口一个奉着陛下的圣旨,请问圣旨在何处!”说着便伸出左手讨要圣旨。 巩晖被傅夜朝突要圣旨楞了一下。 不怪巩晖愣住,自云朝开国以来,巩家的话便相当于圣旨,谁人敢跟巩家伸手要圣旨。这么些年过去,巩晖早已不记得还有圣旨这回事,就连巩家幕僚在多年作威作福下也早已忘掉宣旨需有圣旨,无圣旨则须特定的信物。 巩晖口吃道:“这这......”他灵光一闪,急忙道:“这是口谕,这是陛下的口谕!” 傅夜朝嘴角的讽意更甚,“可有信物?倘若巩大人拿不出陛下的信物,那本官可否认为巩大人假传圣旨,谋害朝廷命官,意行谋逆之事。” 巩晖被傅夜朝的气势震住,他手腕一松,马鞭掉在地方发出一声闷响。 这时他身边的幕僚反应也极快,当场道:“大人何须废话,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只要他们死了,谁敢说您假传圣旨。” 巩晖一听有理,恼怒说了这么多废话,下令道:“罪臣反抗,就地诛杀!” 命令一下,他身后的士兵举起长矛冲了上去。 傅夜朝眯了一下,挥动手中的衰出,把第一批冲上来的士兵全部一剑封喉。 众士兵一见这个阵势,忽然想起傅夜朝在军中的传说,生了怯意,脚步硬生生顿住,只敢弯着腰离傅夜朝一段距离用长矛指着他们! 衰出剑身通体银亮,不见一丝血迹,但傅夜朝的脸上却留下了被泚溅上的血珠。 傅夜朝冷冷看向四周,狭长的眼中充满了杀意:“本官看谁敢在本官面前动我慕将军!” 慕汉飞怔了一下,目光从衰出上转移到傅夜朝的侧脸上,心脏仆仆直跳。 “朕看谁敢动朕慕将军!” 水龙吟 傅夜朝等人一听朕字下意识看向来人,只有史余淡然地把剑收回剑鞘。 这声音微微带着一丝尖锐,不像沈寒那低沉如古井般的声音。 马蹄声临近,人渐渐浮现在众人面前。 “朕看谁敢动朕慕将军。” 福公公在禁卫军开队中骑马走过来,把沈寒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驱马走到巩晖面前,冷冷看了一眼一脸青色的巩晖,旋即从怀中拿出沈寒的玉佩摆在巩晖面前,再把之展现在众人面前,“此乃陛下信物,传陛下口谕‘朕看谁敢动朕慕将军’!”他看向巩晖,一字一字吐给他听。 此时史余的部下也赶来到太守府,与福公公带来的禁军一同把巩晖带来的军队团团围住。 史余率先下跪行礼:“臣史余接旨。” 傅夜朝见福公公前来会稽楞了一下,旋即意识到沈寒已经上位,此举应是沈寒预料到巩家会对汉飞下手故特意派福公公前来解困。 傅夜朝收起衰出,同样跪下行礼道:“臣傅夜朝接旨。” 慕汉飞也明白过来,他看了一眼慕玉绡,两兄妹默契地对了一下眼神,也跟着行礼。 福公公再次把玉佩展示在巩晖面前,冷冷道:“巩大人是想抗旨不遵吗?” 巩晖的脸扭曲了一下,旋即下马跪下行礼,他咬牙切齿道:“臣巩晖接旨!” 陛下的身体极剧衰败,父亲看出此次陛下恐怕要乘鹤西去,而巩家的势力暂时难以动沈寒,只能在登基上退位。 但退位并不意味着当待宰的羔羊,而是先出手制人,他们通过祧庙偷迁的事看出沈寒有意拉拢并培养慕汉飞成为太子一党中的武党,既如此他们便预先一步提前除掉沈寒将来的左膀右臂。 他领着人偷偷出了云京,瞒过了傅丞相在云京的眼线赶来会稽,没成想还是慢了一步,竟然还让沈寒的人赶上,救了慕汉飞一命。 巩晖咬紧了后槽牙,着实的不甘心。 巩晖余党一见巩晖都跪下,纷纷放下长矛跪在地上。 福公公见巩晖跪下这才道:“巩朱冒充皇亲国戚私通外敌,其罪当诛。慕将军诛杀巩朱,实乃奉朕之令,其功可彰,现升其为二品安东将军,其余归京再议。” 慕汉飞听言不觉蹙头看向傅夜朝,在巩朱事件上虽是他用安怀诛杀,但主功应在傅夜朝身上,而非归之于他。 傅夜朝递给慕汉飞一个安心的眼神,宽慰他让他放心,但低头之间,却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 福公公看向低头的巩晖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先帝弥留之时,朕躬亲侍奉在旁,并未见先帝自昏迷中清醒将下口谕。巩晖假传圣旨,藐视先皇,罪不可恕,就地诛杀。” 巩晖听言立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福公公,惊骇道:“你.......” 他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禁卫就把他一剑封喉,由此断了气息,只留下一张惊恐的脸。 慕汉飞看向地上的血,浮现出疑虑。 巩家一共两位嫡系公子,一位就是当年死在回云京路上的巩威,另一位就是眼前的巩晖。 他知道沈寒与巩家有仇,此番杀巩晖也有正理,但当地诛杀却还是令他惊讶。 难道沈寒与巩家已经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地步,以致根本不在乎巩家的势力? 福公公收回玉佩,冷冷看了一眼断了气息的巩晖,旋即下马走向傅夜朝等人。 他先向史余作揖:“史大人,咱家这厢有礼了。” 史余回礼:“公公言重了。” 福公公向前走了几步迈过距离,对史余道:“陛下此番下旨诛杀巩晖也并非只因以上罪名,也是为了大人您,是为了冤死的唐将军。” 此话一出,四人皆抬头看向福公公。 为了唐练? 史余颤了颤唇,抖着声音问道:“劳烦公公.......” 福公公轻轻握住史余的手:“请大人节哀。想必大人现在心中已清楚,当年唐将军是死在巩家与敌国的勾结之下。但大人恐怕不知道巩威是反对丢弃唐将军的。” 福公公此番话犹如惊雷劈在四人的头上,同时劈懵了藏匿在一旁的潘畔,他攥紧了手,死死看向福九州。 福九州叹了一口气:“巩威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可否认他是巩家唯一具有良知的人。若是没有巩威庇护,想必巩威来会稽前将军就不明不白死在太守府了。最后将军身死除了没有巩威的庇护,更是巩晖为了铲除巩威的势力讨好与之合作的敌方这才设了这么一个局。” 他轻轻拍了一下史余的手:“现在巩家势力依旧在云国盘根甚深,陛下还不能给唐将军正名,只能先用巩晖的血祭奠唐将军之灵。” 福公公说完这番场面话,众人心中都对沈寒此举何意有所了然。 此次诛杀巩晖主要还是当今陛下抓住巩家的马脚,借此毁掉巩家最后的犹豫,直接表明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立场。 但此举也却是一石二鸟。 在场的三位重臣个个与唐练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尤其是常年驻扎在会稽替沈寒传递消息的史余更是与唐练是矢志不渝的恋人。 如今当着他们的面把巩晖诛杀,不仅是拯救太守被围困境,更是揭晓唐练死亡真相之一从而令他们对沈寒更加竭忠尽节。 纵使知道沈寒的用意,但是他们的确拒绝不了这份恩情。 史余眼尾泛红,他忍下抖意,跪下抱拳行礼道:“劳烦公公帮臣向陛下捎一句话,史余多谢陛下对臣与唐练的牵挂,此恩情哪怕来生史余也必定结草相报!” 福公公连忙扶起史余,语重心长道:“陛下早已知晓您的心意,万望大人宽心,这份仇陛下来日必定替将军相报!” 话落,他转头看向傅夜朝,朝他行礼:“傅大人,还请您早日回京与乐大人一同操办陛下登基大典,莫要再留恋会稽。” 傅夜朝一想到要回勾心斗角的云京,心情骤然更加沉重,但身为沈寒心腹,事关登基大礼,他不能缺场,只好答是。 福公公脸上露出无奈,悄悄跟傅夜朝道:“催您归京不止是陛下的意思,也是乐大人的期盼。” 傅夜朝脸上也露出无奈的笑意,轻轻回道:“暮生知晓了。劳烦公公转告乐大人,登基大典的事务必等到暮生归京一同商议,莫要再触怒陛下。” 福公公一听便知傅夜朝有了主意,他松下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咱家听到大人这番话这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放回胸膛之中了。此事事关陛下后世的千秋,务必请傅大人多多费心。” 傅夜朝行礼道:“暮生一定会不辜负陛下的器重,也务必请公公宽心。” 两人声音虽刻意降低,但慕汉飞自幼耳力过人,傅夜朝与福公公的对话尽受耳底。 慕汉飞听完福九州与傅夜朝的贴己话,心中惊愕之余却又觉理当如此。 当今陛下与先皇不和是云朝众知的事情,若是先皇没有函王,巩家只会伏低做小而非正面与陛下硬刚。 听闻先皇未举事成就这番霸业之前,先皇后便与先皇有了龌龊,而陛下自小是由先皇后养育,对先皇也抱着敌意,而这份敌意在先皇后去世后更是无限扩大,成为父子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此次先皇去世,按照礼乐,陛下应留下先皇部分物品以作纪念,不断对这些沾有先皇气息的物品进行子对父的怀念,彰显孝道的同时,有可借机收敛追随先帝的旧部。 但陛下本身就不喜先皇,更厌恶虚以为蛇,否则不可能这么多年几步不踏入先皇的寝宫,这次先皇弥留之际他入寝宫照料,恐怕也是为了预防巩家借机搞事,或许有血缘之念,但绝对不重。 先皇在世时如此,先皇一走,陛下恐怕更加无所顾忌,对登基大典上有个部分是对对先皇进行伪善的孝道礼仪更加嗤之以鼻,不愿接受。 想必正是陛下的不合作,而朝中大臣又认为此礼必不可失,这才让礼部的乐大人夹在其中两面为难忙得焦头烂额,于是趁陛下召回暮生这个心腹之时,托福公公请暮生尽早回京一同商议登基大礼。 慕汉飞正想着,余光中就见福公公朝他走来。慕汉飞先行行礼:“福公公。” 福公公作揖:“慕将军。” 慕汉飞本以为福公公也会有话跟他相谈,但没想到福九州越过他直接朝抱琴的绡绡行礼。 福九州恭敬道:“慕小姐。” 慕玉绡经历这么多生离死别,又得自己哥哥和傅夜朝的教导,早已练就一身临危不惧的本领,见福九州突然朝她这个内室行礼也不慌乱,把琴放在一旁,得体地向福九州轻屈身子:“福公公。” 福九州抬手揉了一下僵硬的脸,朝慕玉绡露出一个一个温和的笑:“咱家奉陛下之意特来瞧一下慕小姐,怕巩家这帮乱贼把慕小姐吓住。咱家跟陛下说过,有慕将军与傅大人在侧,再说慕小姐也出身将门,怎么会被巩家这个猪头油面吓住,但陛下依旧不放心,今日咱家一瞧,果如咱家所说,果如晴日湖面静影沉璧。” 慕玉绡听言心中猛然突了一下,但旋即又冷静下来。 她在心中默念道:慕玉绡冷静下来,陛下这番行为是在拉拢兄长,莫要多想。 纵然这般安慰自己,但她的心脏依旧急速跳动着。但她不愧为傅夜朝的弟子,哪怕心中慌乱地马毛猬磔,但脸上保持着冷静。 她再次屈身:“多谢福公公缪赞。” 福九州道:“这哪里是缪赞。”话落,他的目光转向慕玉绡的腰际,见她佩戴着沈寒赠予的玉佩,脸上的笑意更深:“陛下曾说这玉佩一定与慕小姐甚是相配,咱家今日一看,陛下果然还是陛下,眼光就是比我们这些奴才强。” 傅夜朝一听,想起当日沈寒赠送慕玉绡玉佩的情景,又想起他对慕佥的过度关注以及对淑清兄妹的关注,更是想起那桃花缠枝纹,一种猜测浮上心头。 旋即他猛然颤了一下,苍白着脸把这个想法驱逐出脑海。 他心道:怎么可能,莫要多想。 可纵然如此,当年关于慕佥不接受先皇对燕姨诰命夫人的疑窦又浮上了心头。 慕玉绡一听福九州的话,下意识就想把这玉佩摘下来,但她反应足够快,在手动之前便恢复冷静。 她道:“陛下所赏之物本应敬放在祠堂来供奉,但这玉佩着实漂亮,俗话说美物改容,玉绡难以自持便佩戴在身上。幸陛下仁厚,念在玉绡年幼不懂礼,不仅不怪玉绡不敬之罪,还对玉绡夸赞,着实令玉绡惶恐,更深感皇恩之深。” 此话算是得体,把夸赞自己的美貌换成夸赞玉佩之美,同时也未贬低福九州的眼光,十分官方地把话顺风顺水送了出去。 但福九州并未因这话得体而舒眉,相反,他的眉头轻轻紧锁了一下。 慕玉绡瞧见,原本镇定的心情猛然慌乱,她止不住地看向慕汉飞与傅夜朝,以寻求依靠。 慕汉飞刚想开口就被一身冷汗的傅夜朝拦下,慕汉飞看向傅夜朝刚想张口就见他苍白着脸,他的瞳孔瞬间紧缩,一时之间所有冷静泯灭在眼前这张苍白的脸中。 傅夜朝轻轻对他摇摇头,把他扯在身后,旋即向前走了一步,转移话题道:“福公公,陛下可说何日启程?” 慕玉绡见傅夜朝出身解围,便向福公公屈身行礼,退到了慕汉飞的身后。 慕汉飞见自家妹妹走过,这才回了神,轻轻往前走了一步,把慕玉绡挡在身后。 福九州果然被傅夜朝牵了注意,答道:“陛下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越好。” 傅夜朝点点头:“那便今日启程吧。” 福九州面露惊讶,“傅大人您不整理一下行李吗?” 他可听说过,当时傅夜朝走时可是差点搬走了整个家当,而且凭借傅夜朝对朝堂以及麻烦的厌恶,想让他乖乖回云京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来之前陛下也曾让他做好充足的耐心以至跟傅夜朝可以耗下去,直到烦他烦的非回不可。 此次虽然是陛下的登基大典,其重要性自然不可言喻,但此大典毕竟要到来年年春,如今才暮春三月,还有九月之久,依照傅夜朝的性子,怎么也得托个两个月。 他也做好三个月起身的准备。 只是今日为何突然天道酬勤起来了,这么好说话? 傅夜朝也看出福九州对自己的无语,他往前走了几步道:“女童失踪我和慕将军已经查出去向,只是涉及颇深,我需面见陛下详谈。” 傅夜朝一谈这个,福九州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想起了当日朝堂上关于祧庙偷迁的讨论,心知此事的确重大。 福九州道:“傅大人既然这般说了,那咱家这就去准备。” 待福九州走后,傅夜朝抿了一下唇,朝眼红未消散的史余行礼道:“师娘,学生的行李要劳烦您多加费心了。” 史余缓缓点了点头:“我会安排好的。”他已然没了心思在此处,往前走了几步,拎起巩晖的发髻把之背在身后,朝傅夜朝三人道:“接下来的事情我也难以帮助你们,你们自行商讨吧,我出去一趟。” 慕汉飞知史余这是要拿巩晖未凉的血祭奠唐练的亡灵,识趣道:“学生恭送师娘。” 史余点点头,直接拎着,也不顾鲜血脏了他的衣服,骑马便冲出了太守府,朝唐练陵墓飞奔而去。 傅夜朝静默片刻,朝慕汉飞走去,他摸了摸一旁的慕玉绡,对慕汉飞道:“淑清,你的伤还未好,你便留在会稽先养一段时间的伤吧,待初冬再回云京也不迟。” 慕汉飞摇头拒绝:“我的伤已无大碍,我跟玉绡随你回云京。我已是陛下一派,在陛下是太子之时便无功绩,此次陛下登基若再无功绩,恐怕不妥。”说着,他也把目光转向慕玉绡,眼含担忧,“虽说陛下对绡绡并无男女之意,但你也瞧出他对绡绡不一般,我在云京在陛下近旁,也能及时有些准备。” 他知晓绡绡对锦渡有意,而且此次锦渡也不能陪绡绡到初冬,他暂时看不出锦渡对绡绡到底何意,但他必须给锦渡时间思考。 而时间则需从陛下那里争取来。 届时锦渡认清自己的心,而陛下也露出对绡绡意图,他也可借两家娃娃亲回拒。 傅夜朝也懂了慕汉飞的心思,他攥紧了手,心道:淑清,此事恐怕更加复杂。 但他的猜测毕竟是猜测,不能对慕汉飞言说,只好道:“那我去准备,即刻形程。”话落,他又不放心再问一句,“淑清,你当真不用再修养一番了吗?” 慕汉飞知晓自己这段时间的颓意让傅夜朝甚是担忧,但他此时是当真不需再修整。 “暮生,你放心吧,我不会逞强的。” 傅夜朝挡在他身前拔剑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唐练之前对他所说的话——不要因表面的荒芜而看不见深藏在其下遍地的绿意。 潘畔终究是叛了国,征鸿与父母终究是远行,这些毕竟都已逝去,他是将军,他不应只着眼与这些逝去的东西而看不见身旁的人命。 所以他已经想通,现在不是颓废的时候,而是应直面这些淋漓的鲜血1,寻求办法解决。 而且....... 慕汉飞轻轻抬眼看向傅夜朝。 正如当年你说你不能舍弃我一人独面,我如今又怎么忍心让你次次不计后果挡在我的身前。 ※※※※※※※※※※※※※※※※※※※※ 1来自鲁迅先生的名句:“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纪念刘和珍君》 整理东西时发现自己在现当代文学中记的笔记,忍不住又翻开鲁迅先生的书翻开了一番。真是畴昔未识君,如今懂君却增添几分怅然。 轻松一下 大家知道为什么傅大人会有这么狗血的想法吗?因为傅大人看了太多的狗血话本,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我相信我们的子弟兵,这次洪水我们一定会挺过去。 水龙吟 “陛下,这些女童经几乎废弃的孤未江西上,再经过云北的归江进入霄国境内,旋即到达与巩家合作的人手中。” 傅夜朝把详细的奏折递给沈寒,自己再把这件事大略地跟沈寒讲了一下。 慕汉飞抬头看向一身素净的沈寒,沈寒依旧如同初见的那般绷着一张脸,爱着一身素衣。 想到这,他做了一个小动作,把余光放到傅夜朝身上,而此时傅夜朝也正好看向他,双方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无奈加庆幸。 ——幸好陛下喜欢着素衣,这才堵住旧臣的嘴,否则朝堂上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沈寒合上折子,道:“霄国的这帮人应与当年与古生勾结的那帮人是同一伙。此事必须查下去,把这根潜在的毒钉拔掉。”话落,他又补充道:“不过想然此事已惊了巩家与敌国,而霄国又是他们的地盘,恐怕这些线索都已断了。暮生,你安排人谨慎调查。” 傅夜朝抱拳道:“诺。” 沈寒把奏折放置在一旁,把目光放在慕汉飞身上,“汉飞,你可有事启奏。” 慕汉飞抱拳道:“陛下,臣与傅大人在查女童失踪案时发现云京附近兴起淫|祭之风。”谈到淫祭时,慕汉飞立马掀袍跪下,“而淫|祭的对象则是家父。” 沈寒一见慕汉飞跪下,立马从伏案前站起,走下台阶把慕汉飞扶起,宽声安慰道:“汉飞不要自责,慕将军恩遍云国,百姓惦念将军的恩情前来祭拜无可厚非。” 因为慕汉飞与傅夜朝挨得极近,此时沈寒扶起慕汉飞时,他腰间的玉佩完全暴露在傅夜朝的眼前。 他瞧着那熟悉的桃花缠枝纹,心中的疑窦不断扩大。 之前就是这桃花缠枝纹让他下了决心来到沈寒身边从事,但当时只是认为那时的陛下是惦念慕佥对他的恩情并未多想,可随后碰见的种种,以及当时在会稽再一次见到这桃花缠枝玉佩,他的心头不知为何就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回到云京的当日他便问父亲,问陛下与慕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慕伯伯与父亲为何会失去陛下的信任,以及当年他们与古生到底商谈了什么以致古生在阵前自刎。 可这一切的问题父亲都未回答他,只留了一句“不可窥望”。 此事让父亲如此忌讳,这个想法又再次升入他的脑海,毕竟有时越是荒诞越是真相。 但这个想法毕竟涉及皇家,可又只是个人的猜测毫无证据,所以他抛弃了这个想法。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压下去,但是今日他才发现,他这个想法已经在他心底生了根。 傅暮生心道:傅夜朝,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 这厢慕汉飞已被沈寒扶起。 沈寒低头静思了一下,道:“看来汉飞很在意慕将军被奉为淫|祭对象的事情。的确,慕将军是盖世英雄,此事应由朝廷出面为将军正名,这样淫|祭就会变成正祭。” 慕汉飞听言立马跪下:“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沈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次扶起慕汉飞:“朕自然知道汉飞你绝无要挟朕之意,不过此举不只是为你为将军,也是为朕,为朝堂为百姓。所以汉飞你不要过于担忧。” 沈寒此话不假,慕佥何等功绩整个云朝有目共睹,先谈朝堂,若是为慕佥复命,必定收回一些老臣的心,这将为沈寒得到更多的支持,同时再次彰显他不是先帝,他不会顾忌巩家。 再谈民间,淫|祭之所以成为朝廷忌讳之禁就是因为有人会利用民间这股强大的信仰行反叛之事,可一旦淫|祭改为正祭,这就消除部分威胁,同时把之转换成百姓对朝堂的信任。 的确是一举两得。 慕汉飞道:“臣恐怕要再次辜负陛下的这番好意了。” 沈寒楞了一下,道:“为何不接受?” 慕汉飞解释道:“臣与傅大人前去观礼时发现巫觋行为都很怪异。” 傅夜朝暂时压下骇人的想法,接话道:“慕将军可是说他们挥舞藤鞭的动作怪异?” 慕汉飞点点头,“看来傅大人也发现怪异之处。回陛下,这些日子臣在会稽养伤特意查看了一下我朝淫|祭习俗,手腕上绑着藤鞭是因常年树藤上有着水珠故我朝民间百姓认为这是上天赐予的吉物,因此每逢祭祀都会在手腕或者脚腕上绑上藤条。” 沈寒听言点了一下头,“朕幼时随军出行确实见过百姓手脚绑着藤鞭进行求雨。”他抬头看向慕汉飞,“汉飞,你说他们的动作怪异,你可否做给朕看。” 慕汉飞点点头,掏出手帕系在手腕和脚腕上,他微微分开脚定好,张开虎口正要舞时,只听一声“淑清且慢”。 听言,慕汉飞看向傅夜朝。 傅夜朝朝沈寒行礼,“陛下,汉飞所系有误。” 沈寒回道:“那暮生你给汉飞重新系一下。” 傅夜朝得到沈寒的应允后,把慕汉飞草草系的结解开,重新系了一个繁琐的花纹。 沈寒看到后,一双平如古井的眼神出现了微微波动。 慕汉飞看了一下自己手腕的结,朝傅夜朝点点头,依着当时的动作一起一画做给沈寒看。 沈寒越瞧眼神越发深沉,他那张万年不崩的冰雪脸也浮现出一丝疑意。 慕汉飞舞完起身朝沈寒行礼,“禀陛下,这就是臣当年与傅大人一同看淫|祭时巫觋所舞的动作。” 沈寒的眉尖轻轻蹙起,“淫|祭是一种信仰,虽是恭敬但少有惧意,但汉飞所舞看似与平时的动作别无两样,却是臣服。” 臣服虽也含有恭敬,但其暗含的惧意大大压过敬意,有时说与其是臣服其魅力,倒不如胆怯于其暴戾。 再说用法,臣服几乎不用于巫觋祭祀,而常用与朝臣对皇权的臣服,属下对主人的臣服。 而且...... 沈寒看向慕汉飞手腕上的扣,道:“这腕扣竟然是叠环。” 叠环? 慕汉飞看向傅夜朝,他之前要求重系时他便知道当时巫觋祭拜时他们手腕所系的扣也有讲究,但他毕竟是武将,读得书再多也是兵书,其他的很少涉猎,当时查找巫觋也是翻阅师娘的书才知道他们的动作有些怪异,更别提叠环这种扣了。 话说,这种扣他还是第一次见....... 没等傅夜朝开口解释,沈寒察觉出慕汉飞不懂这些扣,便开口解释道:“叠环确切来讲并非是腕扣,而是锦纹。”说着他指向殿中的立柱一处继续解说,“汉飞,你看这阑额上,这上面画的就是龙凤和玺锦纹,跟叠环相同,专门用来绘在房屋木材上的一种彩画。” 傅夜朝紧跟沈寒的话继续道:“在我朝,房屋上用的花纹不能与衣服上采用的花纹一致,而巫觋身上的腕扣却是用的叠环。” 慕汉飞脸上露出了然。在民间,很多事情是要按长期约定俗成的规矩来办,这就是为什么暮生当年请示彻查祧庙偷迁原因。 这次淫祭他特意去槐微附近的村庄查了一下,其他村庄的村民就是这套淫|祭动作不符合之前的典范,且感觉有一阵怪异,这才拒绝。 他又前去槐微查问一下,这套巫觋之舞一开始他们也不接受,原因跟槐微附近的村落的缘由一样,都是不符合典范。 他们之所以最后接受,其一是听闻暮生徒步走完云京献草,整个云京百姓都跟着一同献一束生刍,心血沸燃也想为父亲做些什么,其二就是他们认可的大巫出面说这套动作是专门为父亲设计的,这才真正认可了这套动作。 沈寒毕竟不像傅夜朝与慕汉飞一般养在家中较少了解民间,他早年跟随沈昭征战,这些年虽监国但也会利用朝臣休沐换上朝服去民间,对民间习俗了解甚多。 故在这只言片语中早已明白两人之意。 他眼中露出讽意:“看来不管是淫|祭还是之前祧庙的事情都是冲朕来啊。” 慕佥刚死,一套熟练的淫祭动作便传了开来,祧庙偷迁虽发生在沈昭在位期间,但整个云国都知道沈昭身体抱恙沈寒不日登基。 若在登基大典上这两件事一同翻涌起来,难以收拾局面的是沈寒。 慕汉飞跪下行礼:“想必陛下已知这些贼人目的,祧庙偷迁恐涉及霄国难以彻查,且其长远,但淫祭之事近在眼前,又发生在京郊,故臣请求陛下暂缓正祭,由臣来彻查淫祭之事,以护京郊安全。” 说完他有些忐忑。 他是沈寒亲封的二品将军,这个不像当年沈昭的捧杀需要挣军功来支撑品阶,这些年他在云京攒的军功足以支撑沈寒所封官秩,再加上父亲的功绩,他这个二品绰绰有余。 但是虽说功绩可撑,可他终究未给沈寒做些什么,因此总是有些惴惴不安,所以他才想借淫|祭之事为沈寒立功。 然京郊之事不属于他的职责,且他已在二品,无需借低级官位来挣功。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利用京郊这个与皇城息息相关的职位来拉近他与沈寒的关系。 虽沈寒让他莫要着急立功,但.......他怎么可能不心急。 这样一说,凭借沈寒的聪明,定能察觉他的意图,若是允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允,恐怕得不偿失。 慕汉飞话音刚落,他就感觉一股寒意自沈寒身上散发出来。 傅夜朝见此立马想为慕汉飞求情,但沈寒拦下了他。 沈寒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与慕汉飞的距离,他掀开衣袍,半蹲下身子,渗着寒意的眼看向慕汉飞,他冷声道:“汉飞,抬起头看着朕。” 慕汉飞心如紧密擂鼓,他暗中咬了一下眼,抬起眼看向沈寒。 沈寒眯起眼:“你不相信朕,你不信朕信你。” 果不其然,沈寒发了怒,但慕汉飞来之前也预料到沈寒会生气,故也准备好说辞。 慕汉飞道:“陛下,非臣不信陛下,只是淫|祭事关家父,又危及陛下,故臣出面是最恰当不过的。” 沈寒未起身,眼睛如鹰隼般盯向慕汉飞:“涉及慕将军,那你就该避嫌而非请命。”他勾起讽刺的笑意,“说这么多托词做什么,真相不就是你不信朕吗?是吧,慕小将军,嗯-。” 傅夜朝攥紧了手。 陛下这股怒气与淑清刚如京却不信自己的怒意一模一样,都再生气他不信自己。他生气倒是情有可原,毕竟汉飞不仅没认出自己,反而多加提防。 但陛下不应该如此。 之前他还身为太子收拢师娘时,也瞧出师娘急迫立功的心情以及对他的不信任,但当时的陛下只是淡然一笑,并不在意师娘对他的不信任,相反他很理解师娘,故给了他机会让他赢得自己的信任。 不止师娘,还有其他太子党之人,陛下当时都是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慢慢敞开心扉真心跟从他。 可怎么到了汉飞这里,他却生了气,似乎与当时自己的一样,迫不及待想要淑清把心交出来。 想到这,那个冒失又荒谬的想法再次覆上心头。 傅夜朝攥紧了拳,暗骂自己道:傅夜朝你话本看多了吧,这么狗血的剧情你竟然消不下去! 刚刚骂完自己,又开始反驳自己:可是这些事现实中不是没有发生过,陛下与慕家的暧昧的关系也只有这一点可解。燕姨生绡绡的确伤着身体,但慕伯伯一直很注意燕姨的身体,先帝念慕伯伯功勋派太医院院首常年住在忠义侯府细心调养燕姨,燕姨不能毫无征兆说走就走。 而且....... 傅夜朝抬头看向沈寒的侧脸:之前见陛下就觉这双眼十分眼熟,再见绡绡发现两人的眼极为相似,这可以说是巧合,可陛下的侧脸与淑清的脸太像了。 ——与其说陛下与两兄妹神似,倒不如说陛下与燕姨神似,毕竟淑清两兄妹都像燕姨。 是啊...... 傅夜朝定定地看向沈寒:是了,陛下是像燕姨。 这厢沈寒收回了那带着讽意的笑,静静地看向慕汉飞道:“是啊,先皇刚刚害死你父亲之前又多为难慕家,朕身上带着的是先皇的血,你不信朕倒是情有可原。” 沈寒虽收回讽意,但他面无波动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更令慕汉飞冷汗直下、背脊发僵。 他慌忙道:“陛下!” 沈寒直起身,把手背在身后,声线清稳透着冷峻道:“兵部侍郎。” 水龙吟 什么?兵部侍郎? 沈寒高声道:“阿福!” 福公公站在议事厅外,忽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小步跑进来,恭敬道:“奴才在。” 沈寒低下眼看向慕汉飞:“阿福拟旨,朕追慕佥慕将军之风,又思慕小将军之绩,故令慕小将军袭忠义侯爵,留在云京,特兼朝中兵部侍郎之职,黄金百两修整忠义侯。” 福公公恭敬道:“是。” 话落他直步走向案桌拿起沈寒赐给他的湖笔沾上墨一点一点写起来。 慕汉飞听言惊愕地抬头看向沈寒,全然忘记要行礼谢恩,傅夜朝也眯起了眼,看着沈寒那张脸心中思绪万千。 归京之前汉飞便也是二品将军,但这二品是地方官爵,在地方上拥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力,可若是在云京的朝堂,这二品安东将军听着威风,但也就是称号官爵威风,实际上在朝中一点儿实权都没有。 兵部侍郎同样也是二品,但是从二品,而非正二品。且不说慕汉飞承袭爵位,单单是安东将军这个官职就是正二品。朝堂高官兼低官职并不少见,但这低官职大到兵部侍郎这个从二品,就少之又少。 先皇与陛下不愧为父子,当年先皇宠信慕佥,于是爱屋及乌不管不顾地封当时还是稚子的慕汉飞为四品将军,如今陛下宠侍慕汉飞,直接破例让慕汉飞兼任品级极高的兵部侍郎。 但不同的是当年先皇暴怒,盛宠变捧杀,而如今陛下依旧生了慕汉飞的气,不过却是把他从捧杀的泥潭中拉了出来,变为盛宠。 ....... 傅夜朝走过去轻戳了一慕汉飞,慕汉飞回神,行礼道:“多谢陛下恩典。” 傅夜朝垂下眼看拜倒在地的慕汉飞攥紧了手。 他虽备受宠信,但这些宠是因他有功绩且陪陛下从艰险走来,故才对自己多行宠信,但陛下对淑清却是不一样的,与自己的不一样,与其他大臣不一样,陛下是淑清的宠爱毫无理由的。 毫!无!理!由! 可世上最薄情的莫过于帝王,如此毫无理由的宠爱,当真是毫无理由吗? 沈寒抬步走向案桌,把福公公刚刚写好的圣旨卷起来,踅身冷峻地走向伏首的慕汉飞,扶起他,把圣旨塞到慕汉飞的手中,道:“现口谕,令慕汉飞慕小将军彻查京郊淫祭之事。”说着,他扯下自己的玉佩,再度塞入慕汉飞的手中。 沈寒定定地看向慕汉飞:“你缺的信任朕给,莫要让朕失望。” 话落,沈寒起身,转身背对着两人,道:“暮生回府与乐诤商议朕登基大典之事,限三旬之内,把初稿交给阿福。” 傅夜朝屈身行礼:“是。” 话外之意,他不可参与淫|祭之事。 慕汉飞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与圣旨,再听完沈寒的话,垂下眼,紧抿了一下唇。 良久,沈寒略显疲意的声音响彻厅内:“你们两个,下去吧。” 两人再次行礼,礼毕慢慢曲屈身子,退了出去。 沈寒听到脚步声消失在耳旁,这才回身看了一眼,见两人退出房后,望着那屏风,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台阶上。 福九州见此立马趋步过去想要扶起沈寒,但沈寒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道:“阿福,你陪朕坐一会儿吧。” 福九州听言坐了下来,担忧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沈寒蜷缩了一下手指,眼神空洞地看向屏风上的桃枝,回道:“阿福,我身体里终究流淌的还是沈昭的血。” 依旧是冷血、暴怒,自私犹如刻痕深深凸显在骨中,这副血肉中丝毫没有母亲的体贴与温柔。 他果然如沈昭所言,他终究还是他的儿子。 福九州存慰道:“陛下,奴才知道您,您身上虽流淌着先皇的血,可正如您之前所说,您早已是慕家的人,不要让这心焦致您自卑。” 沈寒叹了一口气,后仰身子躺在台阶上,望着梁上的彩画,道:“我想成为慕家人,可惜这一辈子都禁锢在这冰冷的皇城中。” 可这是我选的路,不悔。 马车上,傅夜朝与慕汉飞都低头沉思着。 慕汉飞看着手中的圣旨与玉佩,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此番请命淫祭,说是陛下应允了吧,但他却生了气,可若说陛下生气,就不会赐他这块玉佩。 傅夜朝看着慕汉飞一直在纠结,宽声安慰道:“淑清你莫要担忧,陛下早些年也曾给我和师娘机会让我们取得他的信任,今日,不算特例。” 慕汉飞把东西放在一旁,叹了一口气:“但陛下很生气,不过也是,陛下明明让我信他,我却不敢也不愿信他。” 傅夜朝心道:看来你也感知到陛下心中的那份急切。 但傅夜朝不准备跟慕汉飞说这些,他盯了一会儿慕汉飞手中的玉佩,问道:“汉飞,我能看一下这玉佩吗?” 慕汉飞怔了一下,旋即把玉佩递给他:“暮生,我记得当年这玉佩还是你从陛下那里求来的,我怎么感觉你似乎没见过这玉佩的样子。” 傅夜朝接过回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一得到就让人快马加鞭给你送了过去,这些年一直凭借陛下赐予的令牌办事,还真是没见过陛下这块玉佩。”话落,他伸手细细摩挲一下,在那流云翼般的桃花花叶上停留了一番。 这话半真半假,他送玉佩的确未仔细看过这上面的花纹,这些年来他也的确只凭借陛下特制的令牌行事,这些是真。 但这桃花缠枝纹他之前在师娘的绘图中见过,这是假。但这些年常年未细瞧这玉佩是因陛下几乎不拿玉佩传事,听福公公言,这玉佩第一次用是他当年为慕汉飞所求,自那以后他跟在陛下身后,这玉佩便一直佩戴在陛下身上一直未摘下。 再次动用就是福公公拿着玉佩去会稽前来营救,如今第三次就是让淑清拿着这玉佩去查淫祭之事。 此玉佩代表陛下身份,有着号令万人之威。就是拥有如此权力的玉佩一共动用了三次,而这三次都是与淑清有关。 傅夜朝垂下眼,玉佩上的花纹更清晰地进入他的眼前。 这当真是巧合吗? 慕汉飞见傅夜朝盯着这玉佩良久,脸上又变幻莫测,不由担忧道:“暮生这玉佩可有什么问题?” 傅夜朝被唤回神,他把玉佩展现给慕汉飞看:“汉飞,你不觉这玉佩上的花纹跟你和绡绡玉佩上的桃花缠枝纹一模一样吗?” 慕汉飞听言从傅夜朝手中把玉佩接过仔细瞧了一眼,这一瞧发现的确是一模一样的桃花缠枝纹。 慕汉飞惊奇一下,脸旋即露出思绪远飞的表情。 傅夜朝一直小心翼翼查看这慕汉飞的表情,见他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心中忽然像松了口气般呼出一句果然,但还没等他把这股气呼完,就见慕汉飞露出抚今思昔的表情,顿时诧愕。 傅夜朝起身坐到慕汉飞身旁,连忙问道:“汉飞,你想到了什么?” 慕汉飞指着玉佩上忍冬纹道:“暮生你应该认出这是什么花纹吧。” 傅夜朝点点头:“这是忍冬纹,也就是金银花纹,玉佩上如此宽硕的忍冬叶意为绡,这个花纹是当年绡绡百日时慕伯伯所绘。” 慕汉飞一愣,暮生说得没错,这宽大的忍冬叶代表着绡,只是没想到暮生还记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时的暮生并不大,过了这么多年,他竟还能一见这宽大的忍冬纹就能说出其中暗含的绡绡之意。 傅夜朝见慕汉飞呆愣地看着自己,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这忍冬纹的意思,但他搜刮了心里每个角落,都未想到其他之意。 他忍不住蹙起眉尖,狐疑道:“淑清,莫非我记错了?” 慕汉飞摇摇头:“你怎么可能记错,我只是惊愕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傅夜朝抿了一下唇,开口道:“事关于你的,我都记得。” 慕汉飞握住玉佩的手指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脏跳动如怀着一只乱蹦的兔子。 慕汉飞别过眼,垂下脸低声道:“不愧是暮生,果然好记性。既如此,你应该记得我幼时身子很不好。” 傅夜朝点点头。 绡绡百日宴时他跟着父母一同去的,当时见一身男装的慕汉飞他还差点没认出来,因为汉飞幼时体弱,据习俗只要把体弱的小男孩扮成小女孩就能让黑白无常认错不至于勾去魂魄,故在绡绡生前他一直作女孩装扮。 傅夜朝想起当年苍白着脸的慕汉飞,心情骤然沉重起来,他点点头,沉声道:“记得,慕伯父当初让你练功的最大缘由就是希借练武来强身健体。”话落,他疑惑道:“我更记得当年神奇的是你长年累月的病竟然在几旬之内就痊愈,这才在绡绡百日宴上换上男装。莫非......莫非与这忍冬草有关?” 慕汉飞细细触摸着上面的忍冬纹,解释道:“当年云朝初立,先帝离不开父亲,再加上当年修尔大师云游,故我便一直用太医院中的药汤养着,直到修尔大师回来,父亲有了闲隙这才与母亲领着我去拜访修尔大师。” 修尔这些年游历云朝见识广博,一见他就开口须用冬日的忍冬花,如此才可以去病根。 忍冬树虽常年翠绿,但并非四季花开不败,冬日哪里可寻得忍冬花。但此药方须得冬日的忍冬花才可,不可是夏日的忍冬花。 慕汉飞的声音有些发抖:“修尔大师说想要冬日忍冬花开,须得消除父亲犯下的罪孽,而唯一可动父亲心扉的只有母亲。女子生产时神魂回到地府,须用生产之痛与其鲜血祭奠亡灵这才可消除父亲的罪孽,以让地藏菩萨宽宥,消除罪孽,而动文殊菩萨慈心,让冬日开出忍冬花纹。” 傅夜朝见他眼尾发红,忍不住伸手覆住慕汉飞颤抖的手,以希给予他安慰。 慕汉飞长长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压下那些悲哀:“母亲生我时已伤了身子,若是再来一次,恐怕性命垂危。但母亲为我,毅然怀上了绡绡。我当时年纪小,很多事情都已淡忘,可是我十分清楚地记得母亲苍白着一张脸,房中充满了苦涩的药味。临近冬日,绡绡还不足生产期限,于是母亲服下催生药,把绡绡生出来。” 而绡绡就是因不足月生产,自此体弱多病,家中药物不断,直到大一些身体才渐渐好转了一些。 所以绡绡对自己而言并非只是有着斩不断血缘的亲生妹妹,更是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若不是因为自己,绡绡就不会常年灌药。 傅夜朝扶住慕汉飞的肩,把他揽进怀中,轻声安慰。 慕汉飞把那股泪意压下,看着手中的忍冬纹道:“那年冬天听说忍冬花开,修尔大师把忍冬花摘下来熬成了药让我服下,于是我的身体彻底好转。” 傅夜朝嗓间也有了微微痛意,他轻轻抚摸着慕汉飞的肩锁,无声安慰着他。 忍冬花开啊.......该是多痛,才让菩萨原谅手上的鲜血,让忍冬花开,而绡绡又灌了多少药,舌苔消不到苦味持续了多长,才养好了身体。 慕汉飞继续道:“那年,修尔大师便赐予了这个花纹,让父亲刻在玉佩上放在我们身上贴身佩戴。” 说着,他微微从傅夜朝怀中直起身,从腰际取下傅夜朝送他的香囊中取出玉佩,与沈寒的放在一起。 “听闻陛下当年身体也孱弱,估计也曾请过修尔大师,而修尔大师同样赠予陛下这个花纹。” 傅夜朝刚想开口问淑清你是不是对慕伯伯画花纹的场景模糊了,但他还未开口,马车忽已停住,忠义侯府到了。 慕汉飞把东西收好,看向傅夜朝:“你今晚留下吗?” 不怪慕汉飞这般问,自去会稽之前他便搬到忠义侯府住,从会稽回来后也一直住在忠义侯府,但今日陛下下令让他一起与乐大人一同商讨登基大典的事,这就让慕汉飞不知傅夜朝是否留下。 傅夜朝把话收回心,露出了一个笑意道:“我今日就不留府了,我需要回丞相府翻阅典籍来与乐大人一同商议陛下登基大典的礼仪。淑清,替我向绡绡问好。” 慕汉飞点点头,拿好东西就下了马车,他本想驻在这里送一下傅夜朝,可他掀开车帘让他先回府,慕汉飞只好拿着圣旨进了忠义侯府。 待马车离开忠义侯府一段距离,傅夜朝把梅贞与梅古唤进了马车。 “梅贞,你利用我的牌令去太医院调出案卷,名义上查绡绡的病例,实则把陛下与淑清的案例都默抄一下。梅古,你去查一下当年给慕家出诊的太医,尤其是那位太医院院首,找到后直接打晕默不动声绑进丞相府,同时驻守他们的家中,莫要让人动一丝一毫的东西。” 梅齐梅古领了令,便消散在马车周围。 傅夜朝眯起眼,细细思索着慕汉飞这番话。 这番话其实是有漏洞的,比如说陛下生病假如也需要忍冬花,但此忍冬花是慕家所求,陛下为何能用?再比如说这桃花缠枝纹,他清醒地记住慕伯伯说这是他为淑清兄妹所作的花纹,但淑清却说这是修尔大师所画。 他的记忆若是无误,那便是慕伯伯有意瞒着淑清一些事情,故在淑清长大后故意利用这些带着佛教色彩的话才篡改淑清的记忆。 慕伯伯的这番话恐怕与他的话相同,半真半假掺在一起,有一半真相,只要不说出另一半是假,那没有人会思索另一半的真相。 此事,恐怕绡绡早生是真,他当年给绡绡评过脉象,的确是不足之症。但绡绡所催早当真是因为淑清吗?那时的淑清身体虽孱弱,可是绝不到牺牲绡绡的健康来救淑清的地步。 那早生的缘由为何?恐怕这就是解开陛下与慕家关系的密匙。 傅夜朝轻轻蜷起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腿,脸上一派深沉。 倘若正如自己所设想的那般,那淑清跟绡绡该如何与陛下相处? ....... 槐微林 一抹黑影潜进一三进院,这个黑影十分熟悉这房屋的布局,他径直往最后的侧房走去,撬开门锁,摸进大巫的房内,月光下,一把程亮的剑指向床中之人......., ※※※※※※※※※※※※※※※※※※※※ 兵部侍郎在我国朝代官品其实是不一样的,一开始我定的是从三品,但是我记忆中好像之前设定汉飞的官职就是三品,所以改了一下,没成想全改成了二品,但幸好有得朝代兵部侍郎是从二品,便无需再改。 因为是架空,所以会出现朝代大乱炖,希望各位小天使见谅!笔芯!!! 水龙吟 大巫常年练祭祀舞,因要注意队伍中的踩踏声,除了招摇撞骗,倒也练就了一幅好耳力,他一听到风吹银剑发出丝丝的冷鸣声,眼睫微动,旋即在剑刺来之际滚入床侧。 黑衣人楞了一下,旋即手腕一转,用更快的剑锋刺向大巫。 但这个大巫似乎早有准备,一个侧身从床侧拔出提前准备的剑挡住刺向心口的剑,同时趁黑衣人不注意用脚踢翻来剑,借势滚到床底,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站了起来,用剑做防御状态。 黑衣人再次失手,他转身看向执剑的大巫,气急败坏之余嘴角勾起了一丝兴趣:“原本只是以为是个踩死蚂蚁的任务,没想到你身手还不错,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领。” 话落,一个箭步刺了过去,祭出了杀招。 此时黑衣人有些微微急眼,竟然没有想到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巫怎么能不怕杀手,他应该躲剑后慌忙逃屋喊人,而不是执剑在原地,似乎一直在等着他祭出杀招。 见来袭之人亮出看家本领,大巫勾起了嘴角,握紧剑柄一侧身躲过剑锋,拿剑去刺黑衣人的腿,但这黑衣人身为刺客自然也有功夫傍身,一见腿将要被刺,一个空翻翻到一旁。 但大巫怎么可能会放过敌人暴露的缺点,一个飞身,刺向黑衣人暴露出的肩膀,旋即是剑入血肉的声音。 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大巫非彼大巫,他见势不妙,往后一退,另类拔出插在自己胸口的剑,捂住胸口从窗户上慌忙逃窜出去。 旋即几道黑影从屋内蹿出去追黑衣人。 “大巫”从怀中掏出手帕,坐在一旁的凳几上,用手帕细细把安怀上的血擦净。 此时屋内骤亮,梅齐点亮屋内的灯草,拍了拍,几个身着黑衣的侍卫把真正的大巫押了上来。 大巫此时已被吓得一脸苍白满身冷汗,他知道若不是眼前这位擦剑的将军,他恐怕早在睡梦中就悄无声息地被人抹了脖子。 经过此事,他早已不是死鸭子嘴硬的大巫,相反倒是一个瑟瑟发抖的鹌鹑,一见慕汉飞,身子一软,跪倒在他面前。 慕汉飞把安怀擦净收回剑鞘,端起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道:“现在你还是不说谁是幕后指使吗?” 大巫身子一抖,立马开口道:“您您问什么......我我都说!” 慕汉飞看了梅齐一眼,梅齐点点头,把一摞宣纸放到桌子上。 慕汉飞拿起一张宣纸,搓成条,按照傅夜朝的手法系成叠环的腕扣,一经完成他就抛在大巫身前,冷冷道:“说吧,用叠环作为腕扣有何用意?” 大巫看到眼前的叠环,更加确定慕汉飞他们是有备而来,身子抖得更加厉害,良久,他才开口道:“我我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就瞧见慕汉飞露出手指,而他中指与食指缝隙中夹着一根银针,只见这根银针在烛火中闪了一下,一眨眼,这根银针就插入他双膝之间的素砖上。 这素砖是特制的,他想把这栋房子长长久久留给子孙,故特别坚硬,平常刀剑根本刺不穿素砖,可眼前的这根银针犹如刺面团般几乎没入,可见功力的深厚。 大巫睁大了眼,瘫跪在地,用哭丧的嗓音大声嚎啕道:“将军,草民真的不知道这腕扣是何意啊,这些动作和服饰都是当初那个人给好的啊,草民是真的不知情啊!” 梅齐听言看向慕汉飞,见慕汉飞点头,他走向不断捶地的大巫,顿下身用剑尖挑起大巫的下巴,冷声道:“动作的草图以及服饰在何处?” 梅齐的剑十分锐利,大巫一动,那剑锋便划破大巫的下巴,鲜血顺着脖颈吓得大巫立马停止哭嚎,抖着声音道:“衣服,衣服和草图都已经烧了.......” 这话不假,当初他被给了一大笔钱来行巫觋之礼,通过这个礼仪他就看出里面渲染的是臣服以及威慑,这其实是不符合朝堂对巫觋之礼的规定,但钱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无法拒绝。 礼后他有些害怕引起官府注意,便把这些草图以及服饰全部烧掉,而且当初给钱的人也说,必须全部销毁这些东西,所以一丝没剩。 慕汉飞眯起眼:“既如此,那本将军保你何用?”说着,指间又亮出第二根针。 大巫通过慕汉飞的手势看出这根是朝他眉间的穴位,他的心停了片刻,就在慕汉飞即将甩出之际,大巫慌忙道:“但草民记得所有动作以及服装纹饰走线!” 慕汉飞发出一声“嗯”,定定看了大巫良久,这才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中的银针,道:“那我便再信你一会。来人,将大巫带回府。” 听到慕汉飞这句话,大巫才感到自己的心恢复跳动,他在如擂鼓般心跳中冒出大片的冷汗,滴在地上,不断为死后劫生而大口大口喘着气。 慕汉飞话音刚落,梅齐立刻立掌,未等大巫喘上几口气,就劈上他的后颈。大巫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慕汉飞起身走了出去,梅齐见此对屋内剩下的几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护卫扮上大巫留在这栋房宅并清理此屋,其他护卫夹起晕过去的大巫准备带他回忠义侯府。 梅齐收好宣纸,见事办妥连忙去寻在屋外等他的慕汉飞。 慕汉飞见到梅齐后,吩咐道:“我一会儿去参与大巫审讯,你查看一下梅盛的伤,若是伤口较深便让绡绡去看一下伤势。” 原来这一切都是做给大巫看的戏。 慕汉飞刚回到府中就着手准备大巫的事情。早在回云京之时,他就再去了一次槐微林,当他顺藤摸瓜找到大巫时,他还有些惊讶。 毕竟他以为大巫早已被除掉,但转念一想,这巫觋之祸是要嫁到忠义侯身上,虽然已感知道自己已经察觉,但现在杀了大巫肯定会导致自己更加警惕甚至捅到陛下那里去,故在未暴露身份之时饶过大巫。 这是一种猜测,还有另一种猜测。 同样是故意饶过大巫,但是这种绕过并让他们摸到线索是为了限制甚至是误导他们,以达到一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毕竟一开始他们就是在瓮中。 慕汉飞想到这眼神一暗。 不管这些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纰漏,他一定,一定把群扰乱国家的害群之马绳之以法! 梅齐听到吩咐后,抱拳道:“是!” 慕汉飞听到梅齐应允便跃身上马,可他余光中却瞥见梅齐嘴角挂着笑意,他怔了一下,问道:“阿齐,你笑什么?” 梅齐也不怕慕汉飞,直接道:“属下只是觉得将军刚刚一举一动像极了大人,故忍不住感到一股喜悦,就笑了出来。” 驰骋沙场的武将其实很少用银针,都是直接拿刀或者剑直接砍,而且银针在武场一向被认为是暗袭之用,故正派武将出身的对银针怀着鄙夷心态。 偌大的云朝,绝对不止傅大人一人使用银针,但只有傅大人一人敢明目张胆地亮出银针,速度之快让人完全辨不出来袭之向。 同时傅大人也喜欢亮出银针来威胁犯人,故意营造出一种紧迫感,来给犯人施压。 还有,一开始那大巫嘴硬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有些担心将军审问不出来,毕竟在军中像大巫这种人可以直接上军棍,可在平常的审问中,这是不行的。 但大人所慕之人哪里又这么死板,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慕将军让梅盛扮成巩家那边的人,在大巫面前上一场刺杀的戏。 这样一来,大巫就明白他已经是必死之人,只有眼前的人才能护住他一条命,如此自然全部托盘而出。 慕汉飞一听,心下仆仆直跳,脸颊在这深夜悄然浮现出大片的红意,但他故作从容道:“这番审讯是我向他讨来的技巧,自然像他。”说着他攥紧了缰绳,转移话题道:“回府。” 府字一落,缰绳一起,慕汉飞便骑着马绝尘飞驰而去,而梅齐眼角依旧含着笑,他也跃步飞到马上,牵起缰绳,去追慕汉飞。 翌日清晨 慕汉飞刚刚走出书房,就见梅盛端着绡绡给他熬得药膳站在门外。 梅盛见慕汉飞出来往前走了几步,恭敬地把药膳端在慕汉飞面前,“将军,小姐给您熬得药膳。” 慕汉飞连忙端过,看向梅盛的肩道:“阿盛,你的肩膀可有大碍?这几日我让阿齐陪在绡绡身边,你休息几天。” 梅盛连忙摇头行礼:“去之前小姐给属下做了假肉骨,而且将军刺得也轻,所以只是稍稍刺破了些皮,小姐已经给属下看过,将军莫要担忧。而且小姐一直在府中很少外出,这跟属下在府中休息并无二样。故请将军收回成命。” 慕汉飞见此只好顺着梅盛,不再强迫让梅齐替他的班,把药膳端入房中吃完便再去处理淫|祭之事。 大巫是被冻醒的,一醒来他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柴房中,这个柴房年久失修,旁边又种满柳树,显得特别潮湿阴暗。 大巫身子抖了几抖,嘴中喃喃道:“我要见将军,我要见将军!” 侍卫正要去请示慕汉飞,就见慕汉飞推门而入,而后面的梅齐端着纸笔。 慕汉飞看向一脸青色的大巫,问道:“你要见本将军可是想起了什么?” 大巫连忙道:“想起了,都想起来了!”说着他小心翼翼看向一旁的纸笔,“将军可否让草民把东西画出来?” 慕汉飞摩挲了一下剑柄,道:“稍等,当初给你这些草图和服饰的人你可记得清大致模样?” 昨晚他辗转难眠,总觉得设计这套服饰的人跟他有关系,这是战场上磨炼出来的直觉。纵然知道大巫那以描摹,但他还是想见一下这人大致的样子。 大巫面露苍白:“将军,不是草民不画,只是......” 慕汉飞摆摆手,“只需把人大致画一下即可,不强求你画出全貌。”说着,他手指微动,安怀的剑锋露了出来,慕汉飞定定看向大巫,“可倘若你有一丝半毫的欺瞒,那正好给本将军的剑祭一下血。” 大巫原本就苍白的唇色此时更白如被水浸透的花瓣,他动了动唇,“是。” 慕汉飞见大巫开始着画,不自觉地攥紧了手。 .......他不希望是潘畔,不希望是他。 但出乎慕汉飞所料,那宣纸上浮现出的是一个女人! 慕汉飞轻轻蹙起眉头,问道:“给你这些东西的是个女人?” 他之前见过这些服饰,看似是云国的祭祀礼服,但他在云北混迹多年怎么看不出其中混杂着一丝霄国的风俗,因此他才怀疑与巩家勾结的是霄国人。 但霄国是绝对不能派一个女人来行如此大事! 慕将军当然不是看不起女性,他这么惊愕自然是有原因的,而这原因是要从信高说起。 当今霄国的皇帝依旧是赫连氏,但真正拥有皇权的人是信高。信高的威名是在一次又一次护国战役中积累而成的,他之前也算是一位忠君爱国的将领,但霄国老皇帝一死,他的太子也突发疾病跟着一起去了,只剩下太子妃与皇孙赫连炽。 或许是主小,而太子妃又无家族势力扶持,信高的野心开始膨胀起来,一开始还对这位刚刚垂帘听政的太后尊敬,可到了后来他直接在霄国的朝堂上斩杀了这位太后。 不仅如此,他当场对着被架在脖子上的大臣们说他厌恶女子当政,他给一天的时间,该退政的辞官,否则就别怪他刀剑无情。 过了一天,果然如他所说,女官之类的全部被他逐出了宫,不愿走的,直接被信高斩杀在霄国皇宫中,甚至连女暗卫都被信高清理,有培养女暗卫的官员也被信高免职或是赐死。 自此霄国再无任何官员让女子涉及大事。 信高虽也是武将出身,但他不喜战争,而且霄国的国情已经不允许霄国与别国开战,所以一般不涉及霄国的战事他绝对会强压下去。 而淫|祭之事不仅容易引起云国内战,更容易让霄国牵扯其中,故这绝对不是信高方的人。 但他绝对不会认错,这里面的服饰绝对是霄国的风俗。莫非他当真猜错,跟巩家密谋的不是霄国而是想要混淆视听的质国? 就在慕汉飞沉思着,大巫嘿嘿一笑:“这个女人是个侍女,我听他们争执,好像是这个男人怕这个女人跟别的男人跑了,这才随身带在身边。不过将军,这个女人虽蒙着面纱,但着实的好看,草民对她印象最深,所以先画的她。” 慕汉飞:......原来是见色起意。 就当慕汉飞再想问详细事情时,梅古在门外道:“将军。” 慕汉飞只好先压下问题,走出房屋去见梅古。 梅古一见慕汉飞连忙行礼,低声道:“将军,陛下要见您,情况紧急,请您尽快进宫。” 水龙吟 慕汉飞在梅古的催促下未来得及换上官服,直接着便衣便骑马奔向皇宫,待他到议事厅时,傅夜朝已经立在沈寒一旁帮他处理事务。 慕汉飞朝沈寒行礼:“陛下。”喊完悄悄抬起头看向见他到来便直起身的傅夜朝,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消息。 沈寒一见慕汉飞前来,把手中的奏折扔掷在一旁,道:“汉飞你来了,淫|祭之事处理的如何?” 慕汉飞见沈寒未提召来之事,他身为臣子也不好先问沈寒之意,只好依他话作答:“回陛下,臣已捉淫祭的大巫入府,臣在受诏前来之时,他已在臣的府邸中开始绘制动作与服饰草图,届时通过上面特殊的纹饰,或许可探查一二。” 沈寒点点头:“看来这同女童失踪案一样也需长久作准备。既如此,这件事你派人继续跟进,但你本人先退出来,朕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沈寒话毕,拿起一本奏折递给一旁的傅夜朝,交由傅夜朝来解释这一件事。 傅夜朝拿好奏折走下阶梯,把奏折交给慕汉飞后,解释道:“质国突发动袭击,现已攻下象郡,敌军稍作修整已向桂林郡进军,南部三郡的情况现在有些危急。” 慕汉飞细细想了一下,答道:“若臣未记错,掌管南部三郡的是吴兵吴将军吧。” 话落,他翻开奏折大致浏览一下战况。 沈寒一听吴兵的名字脸上浮现出怒意,他勾起唇冷笑一声:“就是他朕才不放心。” 这个吴兵跟魏桂的情况相似,都是凭借父功升上高职,但不同的是慕汉飞未惯着魏桂,见他并未器才直接贬为侍卫,这才未造成巨大损失。 但南部三郡没有一位慕将军,所以吴兵算是南部三郡的土皇帝。不过这个吴兵终究是要比魏桂强一些,他不会用兵所以把治理之事都交给善于治兵防守的副将卓霖去做。 如果这样下去也算好,但这个吴兵酒肉之间听人吹嘘卓霖贬低自己,一股不如人的气大大发了起来,于是不管不顾地撤了卓霖的官职,并把卓霖的措施全部推翻,自己乱弄一通。 就在三郡大乱之时,质国突派兵袭击并攻下了象郡。但这个吴兵上的奏折只是说质国来袭,根本未提象郡沦陷以及桂林郡危的情况,不仅如此,他还在奏折上夸耀自己杀了多少敌立了多少功以此来讨要赏银以及粮草。 若是他未收到南部三郡将领冒死送来的奏折,他还当真以为这个吴兵立了不小的功劳。 于是沈寒这张向来稳操左券的脸才露出了怒不可遏的表情,就连常年服侍他的福公公见此都有些胆战心惊。 傅夜朝道:“按理,此事应由会稽郡出将,但自从唐练唐将军走后,会稽几乎并无可以在官职上媲美吴兵的将领,先升官职又十分不妥,故陛下希望慕小将军可以领兵出战,而粮草供给由会稽郡负责运送。” 沈寒看向呆愣住的慕汉飞,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朕知道你一直作战于云北,对南部作战可能有些吃力,但朕现在谁不敢把这五十万大军的兵权交给他。” 这话不假,沈寒夺得的多是文官,武将寥寥,云国虽是战马上得的天下,但这些优秀的将领都因早年的伤几乎与先帝差不多时间离开了人世,新生的将领也多是世袭,自己挣出功绩的武将官职多数也身份低微压不住吴兵。 偌大的朝廷,既具资历威信可压吴兵又多智多谋令沈寒信任的,只有慕汉飞一人。 沈寒站起身走了下去,“朕其实非常不想让你去南部三郡,因为这战事不知持续多久,而朕的登基大典已不到一年。” 沈寒走到慕汉飞跟前,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的肩,看着慕汉飞的眼睛认真道:“朕无比希望你能参与朕的登基大典,并见证朕真正登上这个皇位。朕比暮生都不想你缺席登基大典,但是南部三郡的百姓更重要,所以这个重担只能交给你!” 慕汉飞心慌乱起来,他下意识看向傅夜朝,想要寻求他的建议。 傅夜朝见慕汉飞有些慌乱,语气放缓,不如之前板板正正,而是带着微微亲昵道:“淑清,我也支持你前往南部三郡。我知你对南部水战心中无底,但淑清你是唐将军的弟子,你虽无实战经验,但也跟随唐将军参与过演习,所以莫要慌张。”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推荐你去还有一个原因,此次质国领兵的是别寒疏。” 慕汉飞一听别寒疏这个名字眼睛立马立了起来。霄国的信高,云国的父亲与质国的别历一同称为当代三大战神。 他们三人在三国知名度都极高,但三人因为各种阴差阳错一直未对上,故不知道三人中谁最强盛,只能并列。 父亲因云北之战已去世,而别历因功高盖主也被设计毒死,如今只剩了一个信高,而信高专注霄国内斗,故百姓们又评出三国新一代战神。 霄国是信高爱徒丘聊,而质国就是别历的侄子别寒疏。 说来也怪,别历就是被别寒疏的生父别磬设计毒死,而别寒疏则是一出生就被别磬厌恶一直养在别历身边。听闻别历死时,别寒疏提着剑就冲入别磬的书房,差点要了别磬的命。 最后别磬未死,一份奏折上报质国皇帝要求斩杀别寒疏,因为这份奏折,别寒疏更是把整个质国闹得鸡犬不宁,还是质国的太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平息了这场父子之间的仇杀。 此次攻袭云国,就是别磬为了附和质国皇帝野心出的主意。质国皇帝的野心云朝早已知晓,但没想到别磬竟然能说服对自己仇恨的别寒疏亲自领兵。 慕汉飞想到此处未免有些心惊。 别寒疏领兵一事,想必其中定蕴含了不少阴谋,难怪陛下和暮生都严阵以待,甚至让自己这个不熟悉南方水战的将领领兵作战。 慕汉飞冷静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向沈寒行大礼:“臣愿领命,定不负陛下之托与傅大人之信。” 沈寒扶起慕汉飞,道:“汉飞,你走时拿着朕给你的玉佩,若这吴兵当真烂泥扶不上墙,你直接处置了便是,无需留情。同时,朕想汉飞你也知这块玉佩的用处,缺什么你示出玉佩用就行,无需跟朕汇报。” 沈寒轻轻拍了拍慕汉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此次战役至关重要,故千万要小心。” 慕汉飞忽觉怀中这块玉佩重得很。 他有些激动,毕竟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况很多,但帝王用之不疑的却少之又少。 但他也有些迷茫,他的父亲也曾这般深受先帝的信任,可是一夕之间,先帝由宠生厌,甚至生了除掉父亲的心思。 如今陛下毫无理由的对他宠信,备受重用的感激之余,也充满着惶恐与不安。 思绪乱飞,但这些心思只能暂时压在心中。慕汉飞整理了一下心思抱拳道:“是。” 出了议事厅后,慕汉飞看向傅夜朝,刚想开口就被被傅夜朝打断。 傅夜朝:“汉飞,你是想借我手下的账房对吧。” 慕汉飞点点头。 吴兵此人倘若当真贪污成性,恐怕南部三郡的账本会是一比烂账,他行军习先查粮草与兵械,以此来预测战情以及采用的策略。 慕汉飞有些担忧道:“此去南海郡,士兵的操训等肯定由我来安排,账本这块恐怕分身乏术。但账本这块又是至关重要的地方,像猛火油和轮船这种花费极大的必须要走帐以此来包质。若是吴兵挪动军饷并用假账本搪塞我,恐怕会与别寒疏的对战中失去先机。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帮我整理账本,除掉这后顾之忧。” 傅夜朝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需要账房,所以我已经派梅古去找他了,届时你们一同出发便是。” 慕汉飞有些惊讶,但好像也不是那么惊讶。且不说世人所夸耀的惊世之才,单说从军经验,他并不少,而且又掌管吏部,六部之事皆经他手,一些东西的确有经验。 慕汉飞继续道:“可是不只是账房,我还需请你.......” 他还未说完就听傅夜朝道:“是轮船吧。与质国开战少不了水战,而水战中除了士兵至关重要,也就是轮船了。工部虽多巧手,但此方面可能有所欠缺。” 这话不假,工部虽掌管天下工程水利,但在船舶这方面,工部多精通于皇帝大婚或者游玩所用的船舶,战船也能制作,但不算精通这种水战所需的战船。 傅夜朝继续道:“以往大型船舶多是朝廷下令让工部赴地方命专门造船的能工巧匠制作,而朝廷给予金钱和木材的支撑。水战的话,南方战船当属会稽,我已经给师娘书信过去,他会带几艘船和巧工能匠前去助你。” 话音刚落,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猛火油我已派人拿着我的令牌去采购最好的了,待你到达南海郡,猛火油也应不日便到。” 慕汉飞刚要再次开口,就再听他道:“还有南部三郡的水经以及天文之类的书籍,这些我都已经让梅古打包好交到忠义侯府了,你不要忘记带。” 傅夜朝说完,见慕汉飞看着他嘴角勾着笑,忍不住也笑了一声,他扶额无奈道:“我是不是有些啰嗦?” 慕汉飞摇摇头,“不啰嗦,只是我发现你特别担心我。是因为上次我遇险的原因吗?” 谈到上次慕汉飞也有些微微沉心,但他面上却露出微微尴尬的笑意,“上次后方有父亲,这才放开手脚有些冒进,这次不会了。” 傅夜朝虽听他这么说,但脸上的担忧依旧难以消去,他紧抿了一下唇,沉默了许久,这才道:“其实这次我是想跟你一同去的,但是不止有陛下登基大典,西南发生风尘,我还需跟工部商定防治风沙的问题,所以......既担心又急躁,想把一切都安排好,好似我在你身后,替你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慕汉飞往前稍稍走了一步,给了傅夜朝一个拥抱,趁傅夜朝微楞片刻,他瞥头轻声道:“暮生,你一直在我身后帮我,谢谢你。” 傅夜朝楞了一下,旋即回抱住慕汉飞。 其实他有很多情绪,也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如今,似乎都难以说出口,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 ——“淑清,我等你回来。” 水龙吟 百里堤上,慕汉飞握住剑柄在堤坝前细细观察,他蹲下身,抚摸了一下石头,看到手中的碎屑皱起眉头。 史余听说慕汉飞来到南海郡去百里堤时,也赶了过来。慕汉飞听到马蹄声,抬起头看向来人,见是史余,他把手中的碎末拍掉,向史余行礼:“师娘。” 史余点点头:“我早接到命令知晓你将来到南海郡,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的确,从云京赶到南海少说也需用一个月,可没想到慕汉飞只用了两旬便赶到了南海。 慕汉飞回道:“士兵都是从附近的郡县调配的,所以学生一接到命令便轻装赶了过来。” 那日与傅夜朝辞别后,他回府把衣物、书籍收好,告知绡绡她暮生将来忠义侯府陪她后,便带着东西奔向南海郡。 史余知道慕汉飞第一次真正接触水战有些紧张,所以才日夜兼程来到南海,想尽快熟悉一下地势以消除一些生疏感。 他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慕汉飞的肩,宽声安慰道:“汉飞你莫要过于担忧,你虽未真正参与过水战,但亭柳曾特意教授过你技巧,也曾带你去观摩过潮练,所以经验也是有的。” 慕汉飞听到史余提到潮练,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还记得老师让他跟着士兵一起练,但他多行陆地,一上去头一晕便掉了下去,还是暮生眼疾手快连忙拽起栓着他的绳索,这才避免让他呛更多的水。 因为这个丢人的事情,他脸颊微红不甘心地拉着暮生等人练习,呛了无数次水后学会凫水,在被甩掉下万千次,这才练就在船如平地。 提到从前,慕汉飞放松了一些,他回道:“多亏老师曾教导过水战的一些技巧,否则学生就算在云北战场多身经百战,一到南海郡也像一只旱鸭拿这无尽的水泊无一丝办法。” 或许是斩杀了巩晖,如今再提唐练,史余少了几分悲情,多了几分温意:“亭柳说过你是将才,就算没有他的教导,凭借你在云北的经验,对于水战也能很快入手。” 话落,江水奔涌扑向堤坝,泚溅出大朵大朵的水花,几乎浇了两人一身。 史余抹掉脸上的水珠,看向脚下的堤坝,道:“这堤坝的石头已经开始便粉,恐怕不到一年,这堤坝就会被这江水冲毁。” 慕汉飞转向史余,问道:“师娘,你能跟我细讲一下这几日的战况吗?”话落,他抬起脚尖,轻轻点了一下脚下的堤坝。 史余瞬间就明白了慕汉飞的意思。在与质国这场战役中,云国居上游,一般居上游者,双方交战,会开堤发洪来冲击下游的船舶,就算未冲毁,但可以削弱对方的气势。 这种计策是比较常用的,所以按理并不算机密,但毕竟涉及战略,所以也只能隐晦的提示。 史余想了想道:“并无。” “啊?并无?”这下轮到慕汉飞有些吃惊。 这个战略就算能被敌军察觉并预先做好对策,但当江水奔涌的那一刻,就如当年的天狗食月一般,在气势上压倒敌军,并大壮我方士气。 更何况....... 慕汉飞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或许是学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学生来南海之前,曾在朝堂上听了不少关于吴将军的传言。他,似乎并非廉洁之人,而且此次陛下之所以派学生前来,也是因他谎报军功。” 如果吴兵并非与唐练是同一类人,而是与蔡党是一种人,那贪污之类的必定成风,且无处不贪。如此像战后重修堤坝这种可从中捞取大量银两的事,他不可能少做。 但事实却是他从未做过。 史余也笑道:“一开始我也有些吃惊,可仔细调查一番后,对这人真的是有股无话可说的无力之感。” 史余一到南海就着手准备战况的收集,当他听到从未有过开堤之事他也惊讶了一番,待他仔细问过才知道,原来质国来袭之际,卓霖就向吴兵提出要利用上游的优势冲击敌军。 可吴兵小心眼儿还没过,就不愿理睬卓霖的计策。而卓霖知晓这场战役对当今陛下的重要性,于是就不断献计想让吴兵接纳,一来二去吴兵就更加厌烦卓霖。 卓霖的能力之前南海郡众将领心中都有数,而且卓霖的计策的确都针对质国并也是常用的计策,于是吴兵要求献计时,他们都提出相似的计谋,有的甚至直接上搬卓霖的计谋。 吴兵本身也知道卓霖的计谋适合,但是他就是不想采纳卓霖的计谋,这才召集众将希望可以想出新的计谋。可是到场一听,几乎全是卓霖的计谋,当场勃然大怒,把这些将领痛批了一顿,把这些再次全部否决。 卓霖一听吴兵不知悔改,把百姓与将士的命当草芥,一直压抑的怒火也爆发出来,于是不管不顾直接冲到吴兵的营帐把吴兵痛骂一顿。 吴兵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场就想拿刀砍了卓霖,幸亏敌军来袭,否则卓霖估计就死于吴兵刀下。 经过这一番事情,吴兵更不愿接受类似卓霖的计谋,于是酿成今日的局面,估计别寒疏在营中大笑吴兵愚蠢吧,虽然他的确愚蠢。 当然他不愿用江水冲击敌军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胜后修堤。他当然知道战后修堤他可以大捞一把,可问题是如今云朝管钱的是傅夜朝。 西南与南部三郡挨得极近,傅夜朝作风如何,西南王下场如何,他心里门清。若是战后修堤,傅夜朝一定会派工部的人前来查看残余堤坝,通过这些残石一定会看出这些残石是劣石,从而顺藤摸瓜知晓他贪污一事。 如今陛下初登大宝,傅夜朝必定寻机整治吏风来为陛下立威,同时警告巩家。要是被他查知自己贪污一事,这不是降职把钱吐出来补齐银额的问题,而是掉头的问题。 所以吴兵为了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与乌纱帽,他一定不能放水自毁前程。 慕汉飞更加惊奇:“可若南部三郡全部失守,他本人又期满陛下,这恐怕也是死罪吧。若只是贪污,看在他是功臣之后的份上,定多撤职,这比贻误军机丢掉性命要轻许多吧。” 话落,慕汉飞也感到一口气噎在心口的感觉。 这个吴兵你说他蠢吧,他还能想到战后工部来查堤坝的事情,说精明吧,陛下刚即位,正是整治巩家的时候,他却跳了出来惹陛下生气。 史余轻轻拍了拍慕汉飞的肩,道:“好了,不要再想这种糟心的事情了,我带你去瞧瞧我选出的兵。” 慕汉飞听言点点头,跟着史余去练兵场。 不过这次的练兵场不是之前的在泥地沙土上的场地,而是在摇晃的船上。 史余此次前来南海不只带来粮草,更是带来几艘战船。他来到不久就收到慕汉飞在路上写给他的信,于是照他要求把善凫水与控船的人分别编成两队,并进行人工摇船来训练士兵。 一开始士兵们的确都有些不适应,但是习惯之后,反倒容易在风浪摇曳中控制自己,战斗力提高了不少。 两人很快就到了“练兵场”,这几艘大船栓满了绳子,下面垫高一条类似堤坝的石条,士兵们轮流上船练习平衡,另一波士兵则在下面拉拽着粗大的绳索。 慕汉飞看到这一幕不仅微微蹙起了眉头,史余见此疑惑道:“汉飞,怎么了?” 慕汉飞忧心地看着前方的士兵,道:“这终究不是在江面上练得,学生怕届时我们做的努力白费。” 史余不赞同道:“虽不是在江面所练,但这的确提高了将士们的平衡度。汉飞啊,你的措略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发现你的心态不对,你似乎一直担心你不行。” 史余顿了一下,道:“莫非你还未走出云北的失败?可是汉飞你之前也并非一帆风顺获得这将军之位,为何这次.......” 始终带着不安的影子,就像第一次失败一样。 慕汉飞扶额道:“我今日到达南海的事别寒疏一定知晓,估计明日他就会发兵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这次着实匆忙一些,我心中当真是有些慌乱。” 他一抬手,不知是碰到了腰际,他系在大带上面的香囊掉了下来。 慕汉飞刚想去捡,史余比他更快一步把这香囊捡了起来,他拂去上面的土,递给慕汉飞,道:“这个香囊是夜朝送给你的吧。” 慕汉飞接过香囊,低低的嗯了一声。 在长辈面前谈感情,尤其这位长辈还对他与傅夜朝还十分了解,虽然这并非见不得人,但他还是有些微微尴尬。 史余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道:“你们两个太像了。你来信后他也给我来一份信,告知我他安排了些工匠过来前来帮助你修改制造船舶,一份信才来没一天,第二份信又紧接着送了过来,问木材够不够,士兵的士气如何。” 他抬起头饶有深意道:“他在信中表现得焦虑明显可见,于是我回他既然如此不放心为何不出手阻拦,他只回了我一句——他信你。” 史余话音刚落,方振向他们两个请示道:“大人,将军,傅大人安排的猛火油已到,船舶也已修改完毕,故特意前来请示大人、将军一同前去检验。” 史余感叹道:“除了兵力布置,剩余的一切果然都被夜朝安排妥当。不愧为当世国鼎,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慕汉飞听言,低头看着这缀着金丝带着玉佩痕迹的香囊,轻轻握紧。 不知为何,此时原本慌乱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一股难以言说的安心贯彻他的心房。 史余看向慕汉飞,道:“汉飞,要不要去看一下。” 慕汉飞把香囊放到怀中,应道:“好。” 但两人刚走出练兵场没一会儿,一群藏在侧边灌木丛的士兵跳了出来,一股烟的涌到三人面前。 方振立马拿剑护在两人面前,朝这一群兵崽子怒吼道:“哪里来的狗胆敢冲撞大人与将军,想吃军棍吗?还不都给我退下!” 这一群兵崽子估计是常犯,平常的士兵被方振喊上一声就吓得屁滚尿流,但这一群听到方振吼只是相互笑了一下,一步都不退,掂起脚撇过头去看慕汉飞与史余,道“大人、将军,啥时候奥们也能进去练一波,奥们成天做那个动作,都烦死了。而且奥们不比他们在船上表现差!” 其余士兵都在附和,你一嘴我一嘴的在抱怨那个动作的枯燥,以及没啥用处。 慕汉飞疑惑得看向史余,不懂他们是做什么的。 史余道:“汉飞,他们就是你让我挑选投石的人,这些日子他们一直都在练投石。” 慕汉飞这下明白他们在抱怨什么。 投石这一般是用在陆战上来攻城或者在城中袭击来袭的敌人,在水战这方面应用较少。因为投石器本身就沉重,再加上船舶在江面不稳,导致不仅投不中对方的船只,还拖慢本身船只的速度。 吴兵当安南将军的这些年,嫌弃投石笨重,击中率又低,故慢慢废弃了投石,一致军中众人都瞧不上投石。 慕汉飞绕过方振,与他们面对面道:“你们知道本将军为何让史大人把你们挑选出来?” 这群士兵一愣,然后说着自己的猜测。 慕汉飞听了一会儿,道:“你们其中一点说得不错,本将军看上了你们的力气,但是还有一点你们发现没有,你们是军中将领中最会撒网的人。” 众人一愣,旋即互相求证,结果发现他们这一帮人的确都是擅长撒网的。 于是众士兵便问:“为啥挑奥们这些会撒网的呢?” 慕汉飞解释道:“本将军一位好友说南部三郡撒网是有要求的,除了我们所知的又大又远外,还有距离要求。你们是站在船上看准位置撒,对否?” 一个士兵猛然拍手,道:“是这样的嘞。” 慕汉飞继续道:“投石也是如此。一些话无需多说,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此话一出,大家都恍然大悟,纷纷跟三人告辞,要回去继续练投。 待他们走后,史余看向慕汉飞道:“你这般直白不怕泄密?” 慕汉飞微微一笑:“无妨。” 果如史余所说,晚上有人潜进别寒疏的营帐,把慕汉飞训练士兵的事情告诉了别寒疏。 别寒疏淡淡道:“史余一来便要兵策本将军就知道慕汉飞要做什么,果然不出所料,都是老掉牙的战术。”他抬起头来,看向属下,道:“明日突袭,做好准备。” 他的部下接到命令便准备退出营帐布置明日突袭的事宜,但他刚要屈身,就听别寒疏道: “传令下去,明日慕汉飞是本将军的猎物。” “.......是!” 水龙吟 翌日平旦初刻,慕汉飞掏出怀中的香囊放在手中细细了看了一会儿,大战前的不安消泯不少。 看着这香囊,他想到临别时暮生曾无奈说自己来南海,他就如同第一次送自己上战场般慌慌不得安。 可如今自己即将赴战,心中又何尝不像当年第一次上战场的自己——那时所有的兴奋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只剩下慌张失措与惴惴不安。 那时自己并不怕死,但总是在担心父亲怎么办,绡绡怎么办? 如今的自己依旧不畏惧死亡,但心中的忧惧并不亚于当年。他也在担忧着他死后绡绡该怎么办.......暮生他,又该怎么办。 就在慕汉飞不停摩挲着香囊时,方振在营帐外请示道:“将军,一切准备就绪。” 慕汉飞听后应了一声“好”,旋即把香囊放回怀中,小心贴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掀开营帐走了出去。 出兵前,应点兵,但慕汉飞之前已经安排好人把士兵的人数清点了一番,他上到高台直接道:“将士们,这几个月来,我们吃了不少败仗,大家也在敌军那里受了不少气。今日在这,本将军只想说一句话——血耻,血耻!” 他话音刚落,下面的将士都沸腾起来。 或许平日这以血洗耻并不能点燃大家,这两字实在是太常见了。但如今,他们从象郡一路败退到南海郡,每次都逃的屁雌寡淡。 这还不算什么,更令他们生气的是敌军的骂战。 每当他们前来骂战,而他们因主将的措略只能守城不能回骂。 那是说不上来的一股气啊,憋在他们心口刺的难受。 这是滚着血腥的耻辱啊,他们得出一口气啊! 如今总算等到一位愿带他们杀敌的将领,他们那个心里是真的激动啊。 今日必须用敌人的鲜血来清洗他们给予的血耻。 不少将士都红了眼,大喊着:“血耻,血耻!” 慕汉飞见将士们的情绪都调动起来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在旁的吴兵,而吴兵一直在注意着慕汉飞,见他不着痕迹地看向自己,冒了一头的冷汗。 他原本以为慕汉飞一到南海必定先来见他,以便了解战情。谁知他直接去了堤坝,旋即再去看练兵情况,根本未曾理他,就连这次出征,也是凌晨慕汉飞的副将来告知他即将出征,摆明了是不信任他。 但是这个慕汉飞不仅是傅夜朝的好友,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他得罪不起,只能干干赔笑道:“血耻,血耻。” 慕汉飞收回目光,拔出安怀,喊道:“上船,出发!” 慕汉飞等人刚到百里堤的位置,别寒疏的船队便出现在眼前。 慕汉飞摆了一下手,几艘小船在大船的遮挡下悄悄来到前方,而慕汉飞所在的船舰上摆满了投石器。 别寒疏在船上看到这些投石器,微微勾起嘴角。 果不出所料,慕汉飞依旧选择了先行投石。只是不好意思,他早在在之前便在船上铺满了柔软的鹅毛。 而且由于船的体积在这,船上携带的石头定然较少,只要躲过一波攻击,那这投石器不是打向他们的利器,而是慕汉飞腿上的重链。 别寒疏望着站在船前的慕汉飞舔了舔唇。 他知晓慕汉飞是云国战神慕佥之子,他小叔叔死前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未跟慕佥比试一番,如今他袭得小叔叔的衣钵,而慕汉飞学尽慕佥之术,倒是像两位前辈在决战。 别寒疏眼睛微微发着嗜血的光:“慕汉飞,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慕汉飞见别寒疏的船队冲了上来,他抬头看了一下天,又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前方的百里堤,微微一笑,道:“起!” 士兵一听号令,立马利索的把石头放在上面,然后开始发射。 别寒疏一瞧,立马下令道:“令将士们躲在一旁,做好防袭准备。” 他话音刚落,便准备退入一旁的阁中,但刚刚转身的一瞬,他余光中却见这石头并非投向自己,而是投向一旁的石堤。 别寒疏瞳孔一震,旋即冷静道:“他们要用水冲袭,下令稳住船身,做好前面迎敌准备!” 这下他也不着急并不打算退入阁中,而是站在船上想看看慕汉飞还能再用什么花招。 此时起了风,更是吹大别寒疏船队前面的浪,而慕汉飞看着,拍了一下手,一旁的擂鼓手见到后,立马打起了急促的鼓点。 一直隐匿在旁的小船听到鼓声后,立马摇起小桨,在浪头的掩盖下冲向了别寒疏的船队,一旦接近,立马用专门造的铁器浮到水下,去破坏他们的水桨。 因这大浪来袭,除了舵手,其他士兵要么待在舱中,待在船面上的士兵都匍匐在地,以防被浪冲出船身。 别寒疏因未进阁,被浪头打了一身水,他刚抹掉脸上的水,就见一个黑球向他们袭来。 别寒疏拿起一旁将士的双手刀,一个跃身便把来袭的黑球砍断。 但当他的刀触碰到这个黑球,他才发现这个黑球是琉璃所制,而琉璃中包裹着黑色的液体。 别寒疏见是琉璃还微微一愣,他所劈的琉璃是做工十分劣质,只是薄薄的一层,一击即碎。可就算如此,也是价格昂贵的琉璃。 慕汉飞用此做武器,奢侈不奢侈且不说,云国皇帝允许他用这么贵的东西当兵器吗? 但别寒疏在躲避液体的那一刻,他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 他猛然一惊。 ——是猛火油! 别寒疏这下明白慕汉飞的打算,他抬起头看向慕汉飞方向,果不其然,许多滚着火的草墩朝他们袭来。 别寒疏一刀劈坏了一个草墩,勾起唇笑道:“真是轻敌了,慕汉飞,够坏啊。”说完,他下令道:“此船难保,全力前进,去争夺对方的船舶。” 舵手收到命令后立马收锚放桨,但锚刚刚往上升,便发现锚的绳索断裂,而木桨也被卡住,无法转动。 别寒疏收到消息后微微惊讶了一番,旋即也明白了手法。 想必刚刚风浪来袭,慕汉飞便派出一小队趁着这个时机来到他们船队附近,而慕汉飞及时火攻又是掩护他们,让这一小队成把船上锚和桨都给破坏。 而且船底上的船板也应该被破坏了,此时船舱里估计已经开始进水。 他当真是低估了慕汉飞。 别寒疏看清了慕汉飞的脸,掂了掂手中的双手笔,含着笑道:“谋略这方面我真是大意了。不过输了就是输了,接下来就看我们单枪匹马谁比得过谁吧。” 他看着慕汉飞的船,随后脚步一点,飞到慕汉飞的船上。 慕汉飞瞧出别寒疏的来意,他摆了摆手,示意船上的士兵退下:“你们去别的船舰支援,这艘船你们莫要插手。” 士兵们一听并无多话,而是训练有素得跳到其他的船舶上,去刺杀来袭的质国士兵。 别寒疏瞧了一眼这几艘船连起来的部分浮桥,随后把目光集中到慕汉飞身上。 他用双手剑指着慕汉飞道:“接下来是我们两个人的比试,只要我输,象郡与桂林郡如数奉还。” 慕汉飞微微一笑:“看来阁下是已经做了输的准备了。” 别寒疏露出了嗜血的白牙:“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说着,他举起双手刀便纵身朝慕汉飞砍去。 慕汉飞一个侧身躲过利刃,旋即用脚去踢别寒疏的小腿。别寒疏一个跨步便躲过慕汉飞的袭击,同时回身借腰部的力量去斩慕汉飞,慕汉飞眼疾手快,轻按刀柄,一个飞身躲过,同时借桅杆的力,跳到一旁。 双手刀一过,船上的桅杆便应势而倒,拍打起船面上的灰尘。 别寒疏把双手刀收在身后,看向慕汉飞手中的剑,道:“听闻阁下手中是世间难得的宝剑,既如此为何不拔剑,莫非是瞧不上我当阁下对手。” 慕汉飞回道:“我也曾听闻别历别将军善刀,但非善阁下手中的双手刀,而是阁下披风里别在腰际的护手狼牙刀。阁下袭成别将军的刀法,而刚刚使用长刀时惯用劈,想必也是擅长狼牙刀。要是阁下用腰间的狼牙刀,尚可拔剑一试,可若是阁下手中的双手刀,确无拔剑的必要。” 别寒疏听完一笑,把手中的双手刀扔到地上,取出了别在腰际的护手狼牙刀,道:“此番是我失礼了,在这我跟阁下道歉。如今我已拔出佩刀,阁下是否也应亮出腰间的剑。” 慕汉飞见别寒疏拔出别在腰际的狼牙刀,也慢慢拔出安怀。 别寒疏握紧手中的狼牙刀便冲了上去,便冲便喊:“出招吧。”说着便喂出杀招,直接砍向慕汉飞的脖颈。 慕汉飞微微侧头,并曲起胳膊用手肘去当别寒疏的臂,左手用安怀去刺别寒疏的腹部。 别寒疏脚步一换,身子一撇,躲过安怀,旋即用手中的狼牙刀自下向上去撩慕汉飞的胳膊。 慕汉飞用剑一格,随后抬起腿去踢别寒疏的小腿,破坏他的脚法。 别寒疏脚步轻点在空中旋转身子躲过慕汉飞这一击,并用旋转力去刺向慕汉飞的胸口,但他起力过高,于是只好转变手法,去崩慕汉飞的下颔。 慕汉飞后仰身子,并用安怀去挡狼牙刀背上的刺,同时脚尖一滑,借助腰力与腿力右移身体,并把右腿高高抬起,踹向别寒疏的腰。 别寒疏在空中无法闪躲,腰部一下被慕汉飞踢中,并被之踢到船侧的木板上。 这时,原本就刮在四周的风忽然滚涌起来,不消一会儿天便下起了大雨,而原本就在咆哮的浪更是嚣张地搅动着海水。 质国的士兵原本还能应付船身的不稳,可是一经下雨,云国宛若浮桥的船突然分了开来,稳固的船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再加上大雨冲击船面以致光滑,不少质国的士兵在船上被甩了下去。 而云国的士兵身体虽也不稳,但却牢牢在船面上,未被摇晃的船身甩出去。 别寒疏扶住长楼的木杆站了起来,他抬手揉了揉腰,旋即看向一旁船只的战况,他抹掉脸上的雨珠,把目光放到慕汉飞身上,笑道:“慕将军,看来一切都在阁下的预料之中啊。疏别当真佩服。” 慕汉飞听到疏别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这是别寒疏的字。他微微一笑:“别将军缪赞了。不过,别将军的确输了。” 别寒疏站直身问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其实在阁下前来之前,我还曾考虑过阁下会不会携带猛火油。这种东西我曾在小叔叔那里听说过,不过过于稀少,而且危险极大,故云国很少开采。更何况这种东西过于金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拿出。此战可窥看出,慕将军其实不用凭借猛火油也可赢我,所以我很好奇云国的皇帝怎么会给阁下这么金贵的东西。” 还有那琉璃器,虽比不上猛火油,但却是皇室专用,也金贵得很,而你慕汉飞竟然敢用这琉璃当作盛猛火油的容器。 慕汉飞想到怀中的玉佩,再看到四周云国将士兴奋地呼喊,终感他可以支撑起陛下的信任,原本紧绷的心才松了下来。 他看向别寒疏,认真道:“因为陛下在临走之前特意告知,希望我可以参与他的登基大典,故此战需得速战速决,于是赠予我琉璃器等支配权。” 他忽然顿了一下,那紧贴心口红囊发这热输着暖,让他不断安着心。 慕汉飞露出了笑意:“而且,你质国并无傅夜朝傅大人。” 别寒疏楞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 原来慕汉飞是在跟他显摆他们云国的君臣同心啊,不过这的确值得显摆。 “哈哈哈,一败涂地!” 别寒疏笑完,提起手中的狼牙刀砍向慕汉飞。 慕汉飞见状也提起安怀迎了上去,不过别寒疏忽然转变了刀势,从原来的砍转为劈,慕汉飞也旋即改变剑势,格住别寒疏的狼牙刀。 别寒疏道:“本将军愿赌服输。不过阁下也有些疑惑吧。阁下来之前一定在想,质国为何突然来袭。” 慕汉飞回道:“不过是趁陛下新帝登基趁机捞好处罢了。” 别寒疏微微一笑:“这的确是质国朝中大臣的目的,而我的目的则是奉太子之命告知你们,霄国一直埋藏着一股暗力,它已经与云国、质国勾结起来,且目的是吞并三国,故我国太子希望可以合作。” 慕汉飞冷声道:“你们所谓合作就是来袭击我们云国吗?这种毫无诚意带着鲜血的合作,我们云国并不稀罕。” 别寒疏半是无奈道:“来之前我也是这么告诉太子殿下的,但是我朝殿下也很无奈,毕竟此事他也毫无办法,而且只有这样才最安全。” 话落,他露出饶有兴趣的笑意:“当然这些都是朝堂的勾心斗角,在我见到你后,我突然也想给你一个礼物。” 慕汉飞抬眼看向别寒疏,眼露寒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寒疏道:“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的青槐还活着呦。”他启唇轻声道:“就在丘聊身边。” 话落,别寒疏收回刀往后一跳,站在长楼上,微微一笑:“慕将军,后会有期哦!”说着纵身跳入船下的小船上,领着一群残兵败将很快消散在江面上。 慕汉飞攥紧了手,脑海中只回响着一句话。 “你的青槐还活着,就在丘聊身边。” 水龙吟 别寒疏还算是有战品,百里堤失败后,下令让全军从两郡退出,一兵一卒都未留下。 按理战事结束史余应该班兵回到会稽,但慕汉飞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根本无法处理三郡事宜,于此史余只能跟着慕汉飞,帮他处理相关事宜。 这一忙,就是忙到一个月后达到象郡。 史余把兵力布置好后,便与傅夜朝派来的账房先生一起去慕汉飞营帐。 史余掀开营帐见慕汉飞看着手中的奏章发呆,不免蹙起眉头,他走向前,问道:“汉飞,你最近怎么又变得恍惚了?” 慕汉飞一听是史余的声音,连忙起身给他让座,“师娘。”他本想跟史余开口将青槐的事,但他余光中却发现还有一人在屋内,便闭语不言。 账房先生见慕汉飞看向他,屈身向他行礼道“禀将军,草民特意来递送账本。” 慕汉飞看了一眼傅夜朝派来的账房先生,抿了一下唇,旋即点点头。 史余瞧见慕汉飞这个反应,不觉眉头皱得更深,但现在不是他询问的时机,于是他道:“汉飞,陛下此次让你前来,除了击退质国的部队,想必也是让你处理一下吴兵的事。既然账本已经送来,你好好听一下。” 慕汉飞点点头,走下去接过账本粗略翻看了一下问题,旋即惊讶道:“这么多银两不知去向?” 账房先生回道:“禀将军,这些只是草民据账本做的最低数额,若是工部的大人一来查看物料,恐怕金额会更难以想象。” 慕汉飞把账本合上,对营帐外的梅齐道:“阿齐,去把吴兵喊来。” 梅齐回道:“是。”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吴兵一头冷汗地跟在梅齐的身后,当他进来看到桌子上的账本,便知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担忧便成了真。 他身边的谋士不是没出过主意,但无外乎是刺杀、下毒等一系列馊主意。慕汉飞可是经历过先帝捧杀,在云北不知道经历多少次霄国的谋害,一路活到现在的,而且傅夜朝就派慕汉飞出事,还特意让西南的大巫师赶来南部三郡为慕汉飞医治。 想要下毒,这些毒物都不够人家的看的,想要谋杀,派去的杀手都估计被慕汉飞斩于刀下。 所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啦....... 吴兵一到慕汉飞面前,还未等慕汉飞开口,他的手就伸到背后,像是要掏出什么东西。 梅齐一见,立马拔剑架在吴兵的脖颈上,只要他一动,脖子上的剑顿时就会要了他的命。 吴兵低眼看了一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泪花一下子滚了出来,他掏出一个本子哭嚎道:“将军啊,属下知道错了,属下正在弥补呦,这里面是金块的藏址嘞,请将军您看在南海慈悲无量观世音菩萨的面上饶属下一命,行不行耶~” 慕汉飞、史余:....... 慕汉飞看向梅齐道:“阿齐,把剑收起来,拿过他手中的账本递先生。” 梅齐把剑收回鞘中,从吴兵手中拿过那薄薄的账本,递给了账房。 账房接过后,根据上面的所标记的黄金,掏出怀中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敲打了一通后,他向慕汉飞汇报道:“禀将军,这上面的黄金按照当今的兑法,可抵上面一半的额数。” 慕汉飞听言心中也是一惊。 虽然他这些天因青槐的事经常魂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注意吴兵的将军府。那将军府青砖碧瓦,墙面都是上好的青白粉刷制,处处可见镂空雕花,部分阁楼甚至可与皇宫媲美。 这只是住的,用的行的他暂时无瞧见,但想必也是豪奢。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一直在无度挥金如土,没想到搜出的钱财竟然还能抵得过明面上一半的账目,可见平常敛财之多。 慕汉飞看向吴兵道:“除了上面这些,你是否还藏着私?” 吴兵瘫坐在地上,委屈巴巴道:“出了这些金子,我府中一个铜板都找不到。要是说还有别的,就是我府中的那些东西。” 紧接着吴兵再次哭喊道:“将军,属下可什么都交代了,您可要跟陛下说情,饶属下一条命啊!” 慕汉飞看向吴兵道:“此事本将军会如实上报陛下,至于如何处置,此事当由陛下判决。” 吴兵一听,哭得更厉害。 慕汉飞这几天头疼的很,吴兵这么一哭闹,他的青筋像是要爆了般,他捏了捏额角,道:“但也并非完全没有一丝希望。你虽延误军机、用人任私、欺瞒陛下,但你毕竟是忠臣之后,又正值陛下初登大宝,也是有可能对你开恩,放你一马。” 吴兵一听,立马抬袖把脸上哭得泪水擦干净,傻笑道:“太好耶,太好耶。” 慕汉飞见此,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不过你只能抱一丝希望。” 但吴兵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一直瘫坐在地上痴笑着,梅齐见慕汉飞有些难受,便擅作主张得把吴兵给提了出去,账房见此也退了出去。 史余见四周无人,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慕汉飞,道:“静静心。” 慕汉飞刚想起身便被史余按下去,他只好接过史余手中的茶杯,道:“多谢师娘。” 史余坐在一旁,问道:“汉飞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你为何这段时日以来都思绪难安。” 慕汉飞抿了一口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师娘,学生在跟别寒疏对战时,他跟学生说青槐在霄国丘聊那里。” 他低头怅然一笑,脸上泛起了苦意,“师娘,暮生应该跟您讲过学生在云北的事情,这位名叫青槐的女子对学生有恩,且因学生经历了不少苦楚,所以倘若是真,学生,学生.......” 史余细细思索了一番道:“青槐我听暮生提过,若是没有她,你恐怕的确命丧云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暮生说青槐已投河自尽,怎么又突然出现在霄国,还是在丘聊身边?” 慕汉飞握紧手中的茶杯,里面的水浮现一圈又一圈波纹,涩然而又切痛。他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把唇紧抿起来。 当年青槐拉着他回到营帐处便与他分了开来,此后再见便是一月之后,他从将士那里听到闲言碎语便赶了过去,但青槐的心态很好,于是他放下再次投身于战事。 可是当日一别,却没想到那是他见青槐的最后一面。从战场上回来后,便是听说青槐被魏桂所玷污投河自尽。 青槐的鞋是在河边发现的,而她失踪那一天正是云北百年难遇的暴雨,河水大汛,岸边的树木都被卷了进去断成多条,更何况本身就具死意的青槐。 慕汉飞垂着眼道:“等学生赶到时,青槐已经走了很久,学生也派人寻了多日,最后那种情况只能认为青槐已经没了。” 所以在别寒疏对他说青槐还活着,他整颗心都慌乱起来。 史余轻轻拍拍他的肩,宽声安慰道:“汉飞,我知道这如果是假的,会对你打击很大。可若是真,这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你怎么会这般乱了心魄?” 史余实在想不明白慕汉飞为何这样纠结,假的虽说失望但谈不上致命打击,如果是真的,只要联络上青槐,这便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所以,纠结在何处? 慕汉飞咬了一下唇,道:“一切正如师娘所说。倘若青槐活于世间,且被丘聊所限在他身边受苦,那学生就算是拼尽性命也必要救她出苦海。” 可若是青槐遇上的丘聊是她的良人,他又该如何?霄国与云国之间必有一战,他与丘聊势必要在战场上碰剑,届时不是他死就是丘聊死。 而青槐对他有救命之恩,倘若他真杀死丘聊,那青槐该如何,她该如何自处? 世间的苦难她已经品尝了九成,若是连这一丝甜味都无,而且这甜蜜还是他夺走,并给予她必之前九分苦涩更痛苦的悲伤,那青槐的一生岂非尽被他毁。 这是多么可笑,她所救之人,尽数让她尝尽人世间的苦楚。早知当日,为何要救他。 史余也沉默下来。 是啊,倘若丘聊是青槐的良人又该怎么办?丘聊此人虽不是良善之辈,可是,这样的男子未必不会深情。 慕汉飞感到胸口的香囊极重,傅夜朝所收的红丝化作刀刀利刃刺向他的心口,刀刀割出鲜血,灌入他呼吸的地方,憋得他发痛。 慕汉飞咬紧嘴唇,尝到一股血意后,他开口道:“师娘,而且.......” 情况并非仅止步于此....... 慕汉飞给沈寒传信不久,沈寒便下了命令:抄收吴兵的家产,去其爵位免其官职,充军三十载,恢复其庶民身份。 慕汉飞看到此处也算松了一口气。 吴兵此人倒是说不上坏,但的确够蠢,但蠢不致死,可若轻易饶恕又难平民愤。 吴将军病逝时,吴兵年纪已大,此时寿命也难达三十载,在军中服役起码还有口军粮吃,若是直接贬为庶民,莫说三十载,恐怕一年都活不下去,要么饿死,要么冻死。 吴兵下任之后,南部三郡自然需要有人接手。沈寒欣赏卓霖冒死进言不畏强权,又喜他心胸开阔尽职尽责,故特意提拔卓霖为将军。 但卓霖多年担任副将,南海三郡不服他之人恐怕多之又多,慕汉飞担忧以后可能会出事,便上书沈寒他留在象郡一段时日,以助卓霖任职。 一开始慕汉飞还有些担忧沈寒不同意,但沈寒也知将位不稳,慕汉飞拼命换来南部三郡的安稳恐怕也只是暂时的局面,所以沈寒纵然希望慕汉飞早早归京,但也只能同意慕汉飞暂留象郡,以续南部三郡的安稳。 于是,慕汉飞又拖了一个月,暂迟归京。 但慕汉飞可以延缓归京,而史余却不得不要离开象郡回到会稽。 一是他本身是会稽之首,长时间离开会稽,并不利于会稽的稳定,且此时会稽估计积攒了不少政务,这些需得等他回去处理。 二是陛下的登基大典将近,他须得赶回会稽,准备会稽恭贺陛下登基之礼。 慕汉飞恭敬送别史余,史余瞧了慕汉飞一眼,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汉飞,这事你不能再在象郡躲避下去。师娘是觉得你可以跟夜朝商量一下,此事莫要成为你的心结。” 慕汉飞垂下头道:“学生知晓这般行为甚是懦弱,但学生......” 他实在不知如何跟暮生提起这事。 史余叹了一口气,道:“我听闻陛下有意催你归京,夜朝怎么说?” 听史余提到傅夜朝,慕汉飞原本就沉重着的心更沉了一些。 暮生那般聪明,恐怕早就察觉他滞留象郡必有原因,所以从未催促,只是把朝中的形势与绡绡的近状在信中告知于他。 倒是一如其往的贴心温柔。 可是就是这样的温柔体贴更令慕汉飞感到沉重,十分的,沉重。 送走史余后,慕汉飞在象郡又待了三月,这下不光是沈寒有些沉不住气,就连一直贴心的傅夜朝也有些着了急。 这夜,慕汉飞不光收到沈寒的信件,也收到了傅夜朝的信件。 他先答复沈寒,旋即拆开傅夜朝写给他的信,在烛光下慢慢读了起来。 傅夜朝的信件前篇与之前的信件相似,都是在告知慕汉飞朝中的近况,比如新增了几位年轻的武将,比如巩家近期的动态。 随后再告知他绡绡的事情,比如绡绡最近医术大增,再比如绡绡的身量又长了不少,还有她与锦渡的相处。他还是跟从前一般,觉得锦渡笨,笨到分不清兄妹之情与爱慕,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最后,在信中忽提到沈寒的登基大典。 说朝中已经准备就绪,所有衣物都已置办妥当,可唯独自己的朝服独一份摆在一旁,除了陛下无数次想要对自己的冠服进行增添,他也日日拿着这衣服回府,拿自己旧衣比对,可冠服终究是宽于常服,仍旧忧心,便再拿与绡绡看,两人一同商讨这冠服是否符合自己如今的身量。 瘦否?矮否? 暮生信中无一具字写出催促归京之意,可字里行间却无不体现着他对自己的思念与催切之意。 慕汉飞看到傅夜朝抱怨他冠服难做时,唇角露出了笑意,心中一直堵着的那块重石也随之挪动不少,让他微微感到一股轻松。 慕汉飞把信收好,低头准备提笔写信,他细思了一番,写道: ——冠服二旬后,待卿亲量。 水龙吟 此次慕汉飞率兵归来仗势比之前归京的还要大。之前只是沈寒派出太子近卫开队,而此次则是沈寒率领文武百官在瑶华门迎接慕汉飞。 慕汉飞从怀中拿出沈寒所赠玉佩,半跪在沈寒面前双手捧上,“禀陛下,末将幸不辱命,已收复南海三郡,班军回朝,请陛下检阅。” 沈寒扶起慕汉飞,道:“汉飞一路辛苦,快快请起。”话罢,看向慕汉飞身后的将领,道:“众将士辛苦,今晚云宫设宴,犒赏三军。” 慕汉飞嘴角微扬,身心较为轻松地向沈寒道谢。 汇报完南海三郡的事,天便被夜意笼罩起来,发出淡淡的墨色。 沈寒于是便携着慕汉飞和傅夜朝直接步入前殿。慕汉飞的座椅置于沈寒的左侧,而傅夜朝则位于沈寒的右侧。 筵席一开场,沈寒便举起酒杯向慕汉飞、傅夜朝邀饮,慕汉飞瞧见便端起一旁的酒杯,看向左上方的沈寒,一同把酒饮尽。 慕汉飞看向侧头与傅夜朝相谈的沈寒,不由感叹当真是世事无常。 若是从前沈昭大摆筵席为他庆功,他恐怕担心酒菜中是否含毒,前方舞姬层层缠绕的纱裙下埋藏着的会不会是带毒的银针,她们手中所舞的剑是否指向的是他的心口。 可如今,他却是可以毫无顾虑品尝着精致的菜肴,把玩着琉璃杯细品杯中所盛的美酒,好奇地欣赏着来自云国各地特色的舞蹈。 可以大醉一场,不会再做明明畏高却被人抬到山顶上,望着深不可测浮着云海的深渊瑟瑟发动,最后再被人从背后推下去。 畅意完,他低头添了一杯葡萄酒,看着厅中的歌姬,触杯轻抿了一口,细细品尝。 而傅夜朝呢,傅夜朝自收到信后,便一直在准备,但因沈寒一直跟慕汉飞说着话,所以他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细细看着慕汉飞的侧颊,嘴角勾起宠溺的笑意。 按理筵席慕汉飞应该与他同一侧,沈寒的身旁应该是沈易等皇亲国戚,但太后娘娘近来不适,沈易便一直陪在太后身边,所以未出席宴会,巩家一向跟沈寒不和,便也托辞不来。 故沈寒便把慕汉飞安排在沈易的位置上,并为了避免慕汉飞尴尬,便把文武分列开来。 傅夜朝之前未跟慕汉飞说上话,便只好时不时抬起头,看向慕汉飞,见他与沈寒交谈,低头端起酒杯,垂眼轻抿了一口。 这些日子,他除了忙登基大典的事情,也一直借官职之便,在太医院查忠义侯府的案卷,可奇怪的是一行一字都没有。 他打探了一下,知之前太医院放案卷的书房走了水,便失去了不少卷宗。 而时间正是慕佥自会稽归来之后、燕姨去世之前。 如此看来,当初太医院走水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便一目了之。 但傅夜朝运气够好,他在查父亲病卷时,意外发现忠义侯府残损案卷。他打开一瞧,日期正是记载到慕伯伯归京那一日。 且这案卷虽说被鼠虫咬啮致残损,但并不影响字迹,所记药物十分清晰。 当时正是慕佥又立大功之际,身为陛下与兄弟的沈昭必定会派医师前去查看慕佥身上的伤,并赐予沈昭特意令太医为之所制的药物,但太医打开案卷一瞧,却是瞧见被鼠虫咬烂的竹简,虽无大碍,但十分有可能惹怒沈寒。 故特意重誉一份。 想到这,傅夜朝未免眼神一暗。 且不说重誉案卷须得经沈昭同意,单说毁卷问题,太医院管事应该知晓王侯案卷须得保密,有了重誉的一卷,那这被咬啮的案卷就应该销毁。 可不但未销毁,还藏匿起来,且藏匿到丞相府的案卷之中。 这到底是因当时慕佥失宠之快,故难以在沈昭面前提起销毁一事,还是因为当时有人早已预料到忠义侯府案卷将毁,故特意设计案卷被啮,并预测到他将要查忠义侯,所以才把这宗案卷放置在丞相府的案卷之中。 傅夜朝想到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幕后之人的预料与监控之中,未免出了一身冷汗。哪怕时至今日,他端起酒杯环顾在殿之人,仍为不知哪位躲藏在幕后勾起嘴角的人而背脊发僵,心中打着冷噤。 这些日子他不停回忆从前,他发现自淑清从云北归来,他们的所举所动都在这第三方势力的预料之下,槐林鬼迹如此,而此番他查阅太医宗卷也如是。 慕汉飞见傅夜朝低着头瞧不清神色,也不免握紧手中的酒杯。 他在象郡躲藏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他一直在想着从前。当初母亲去世,他颓废了一段时日后便以为不会再颓废,结果遇上潘盼离世、暮生远离,在与师父的谈话中重新振作起来。 本以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能打倒他,可是父亲征鸿战死、潘盼叛国,这些再次让他萎靡不振,若不是巩晖来袭暮生再次护在他身前,恐怕他又是难以走出。 他再次以为这足够了,他不会再颓靡了,没想到他收到青槐的消息,他又产生颓意,躲在象郡多日不敢回京。 现在想想,从稚童到弱冠,他竟一丝长进都没有,真是白白经历了这么多事,长了这么些年岁。 慕汉飞见傅夜朝起身更衣,再次把手中的酒杯攥紧,心道:慕汉飞,起码为了暮生,勇敢一回。 在给自己打了一阵气之后,慕汉飞放下酒杯追了出去。 一出筵席,他便瞧见在檐柱前望月的傅夜朝,他怔了一下,旋即意识到傅夜朝在等他。 慕汉飞紧抿了一下唇,旋即走到傅夜朝身旁,与他一同掠过飞檐看着这一轮明月。 稍顷,他听傅夜朝道:“瘦了。” 慕汉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见还有些肉后,这才微微放下了心。 傅夜朝转过身去看向他:“别寒疏如何?” 慕汉飞想了想,答道:“此人较乖戾,看似好欺,实则武艺高强心狠手辣。若不是他未预料到我用猛火油袭击,恐怕他断不会轻易退兵,还需僵持数月。” 其实他长时间滞留象郡,除了逃避傅夜朝外,还有想知晓别寒疏退兵后状。 对于别寒疏如此轻易退兵,他始终有着不安态度,再加上他说过质国的太子想要与云国合作,便留在与质国相离最近的象郡打听情况。 若是质国掌握的情况跟云国不尽相同,的确是有合作的前提,若是相差不离,便无合作的必要性,毕竟他不想引狼入室。 可是他在象郡留了这么长的时间,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按理别寒疏败北,又是只败了一场便收兵回国,质国皇帝还未来得及从两郡捞好处,便被别寒疏用一场输了的赌局全然还给云国,其哽噎与不满心态可想而知。 可就是在如此危机重生的环境下,别寒疏回到了质国竟无受到一丝惩戒,而是依旧由着自己的性子不参朝在府中练武,无聊之际就出门寻花酒喝。 这番行径,好像此次败北与他无关一样。 可是临到云京,他却收到了消息。质国皇帝大怒,当场在朝廷中杖杀了别磬,又令禁军冲进别家,捉了别家九族即日斩杀。 而百里堤之战失败的主将别寒疏却置身这场风波事外,该练武练武,该喝花酒喝花酒,不仅无生命之忧,且官职原封不动。 倘若这是别寒疏设的局,那他的心思绝对不是他面相以及平常行为所表现的率直豪爽。 就算别家大量遭遇屠杀不是别寒疏设的局,那他在两人对战中的无常也可以看出他性子有些乖戾。 不过别寒疏的性子如何暂时跟慕汉飞无关,现在傅夜朝在慕汉飞面前,他只想跟傅夜朝多说一些话。 于是慕汉飞看向傅夜朝,笑道:“暮生,此番多亏了你,否则我断不会这么轻易。” 傅夜朝咬了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战事既轻易结束,那你为何又在象郡滞留数月,寻各种借口不愿回京。淑清,你在象郡到底遇上了什么,你又在瞒着我什么。 而且说到乖戾,其实我也......也有些。 傅夜朝未说话,而慕汉飞心中又憋着青槐的事,如此一来,气氛便冷了下来。 慕汉飞内心有些抓狂,他想跟傅夜朝提青槐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那颗心就剧烈跳动起来,不停地阻碍着他,让他把话咽了下去。 沉默一会儿后,慕汉飞寻了个傅夜朝能开口回答的话题,道:“暮生,我记得工部曾是钱大人,如今怎么换了人?” 慕汉飞此意是想让傅夜朝跟他说说话,由此他好静一下心,对傅夜朝说出青槐的事,但没想到傅夜朝的答话让慕汉飞再次选择了缄默。 傅夜朝听慕汉飞提到工部的这位钱大人,微微蹙起眉头。 他不想跟慕汉飞说这些,但是这情况与其让他从别的官员那里听说,倒不如他亲自说与他听。 傅夜朝答道:“淑清,你去南郡应该知晓吴兵用劣石来修筑堤坝。当时吴兵索要金额太大了,所以朝廷派人前去监工,工部派去的就是这位钱大人。他与吴兵勾结吞并大量金额,又在朝中多次为吴兵打掩护请求封赏。吴兵事发,他自然也难以脱离关系,故已处决。” 钱镇的惩处远大于吴兵,其因有二。 一是吴兵毕竟是功臣之后,且这位功臣之后又是被慕汉飞处决的,沈寒为了慕汉飞的声誉着想,便没要了吴兵的命。 二是钱镇是朝中大臣,若这些年不是钱镇在朝中周旋,吴兵早就因花天酒地被沈寒撤职。这其实只是次要,主要是朝堂与地方勾结,此乃沈寒大忌,他绝对不允许朝中之人欺下瞒上以致消息堵塞不知民间疾苦,也绝不允许文官与地方武将勾结以此威胁朝堂。 故沈寒严厉处决了钱镇,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告诫朝中众人,钱镇只是一个开始,若是再有人与地方勾结,就休怪他无情。 慕汉飞听言,沉默起来,原本想跟傅夜朝开口说青槐的心思也顿时消泯。 他开始恐慌起来。 他早晚是要回云北的,而傅夜朝也一定会留在朝中。此番沈寒对他们两个倒是信任有加,若是有一日沈寒忽发现他与暮生羁绊过深,且势力影响到他的位置,那沈寒一定出手剪去过大的势力。 届时,父亲与傅伯伯的下场便是他与暮生的下场,且暮生可能遭遇必傅伯伯更惨烈的境地。 傅夜朝见慕汉飞低头默言便知他又在胡思乱想,把吴兵与钱镇的事情套在他们两个身上,他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他不愿淑清这般想,他才在信中只字未提钱镇的事。 傅夜朝抬手隔着软甲轻轻抚摸了一下慕汉飞的肩锁,道:“淑清,钱镇与吴兵是事错在先,陛下惩戒他们是应该的。而且陛下不是先皇,不是吗?” 慕汉飞勉强一笑。 自古帝王,不都是一样的薄情吗?现在的沈寒行事作风的确不像沈昭,可沈昭在沈寒这个年纪时,也是陟罚分明,宠信部将,若非如此,他的父亲与傅伯伯,也不会官至文臣武将的最高官职。 当初的父亲与傅伯伯恐怕不会想到,有一日他们亲如兄弟的陛下会对他们两个下手。 傅夜朝见慕汉飞依旧敛着眼,刚想开口安慰,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他转头一看,福公公自殿中走了出来。 福公公向他两人行礼:“傅大人、慕将军,陛下见两位大人长久未归,特令咱家出来寻两位大人,如若无事,便请两位大人归席吧。” 福公公既然这样说了,傅夜朝也不好拒绝,便同慕汉飞一同归席。 傅夜朝在应了沈寒的问话后,便不动声色看向慕汉飞,见他一直低头喝着闷酒,心中一股躁意涌向四肢。 筵席后,傅夜朝本想与慕汉飞解开心结,但瞧他醉的已经昏睡过去,只好把他送回忠义侯府,待明日再议。 傅夜朝在慕汉飞额前轻轻落下一吻,细细用手抚了一下慕汉飞微乱的鬓角,轻声道:“好梦。” 话毕,他起身便出了房间。 慕汉飞眼睫轻动,待听到关门声后,他睁开眼看向摇曳的烛火,旋即又十分沉重地闭上了眼。 而傅夜朝一出忠义侯府,便吩咐梅古去查慕汉飞在象郡发生了什么。 傅夜朝掀开轿帘,抬头看向悬在空中的一轮明月,抿紧唇,旋即把轿帘放下,一片静默。 翌日,傅夜朝并未逮到机会与慕汉飞说话。一下朝,慕汉飞便被一帮刚刚晋职的小崽子团团围住,问东问西的。 慕汉飞深知他们都是凭借军功晋升,与朝中世袭或者考出的武将并不相同,与他们很少有共同语言。他虽然也是世袭,但在云北摸打滚爬这么些年,早就染上战场的血气,与朝中这些少上战场的武将气息早以不同。 这帮崽子见寻到同类出身的将军,这才迫不及待想问他一些事情。 傅夜朝也知这种情况,这对慕汉飞而言是好事,于是傅夜朝便止了步,去忠义侯府等他。 但傅夜朝绝对没有想到,他的放任,以致这帮兵崽子拉着慕汉飞去了青楼。 水龙吟 浮玉楼 慕汉飞看着这个牌匾,一阵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这帮小崽子说无酒不言欢,说他们来到云京后终于找到一家跟战场上一样烈的酒家,非要拉他过来尝尝,他这才跟着过来。 可他没有想到竟然是浮玉楼。 不过一想是浮玉楼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浮玉楼是暮生所办,而暮生又曾跟他征战云北与会稽,饮过最烈的酒,故浮玉楼中的酒才最得曾露出骨白仍挥舞刀戈将军的心,也难怪乎这些与云京格格不入小崽子们喜欢浮玉楼的酒。 一入浮玉楼,之前的老鸨便迎了上来,慕汉飞见此后,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老鸨见到慕汉飞也微怔一下,下意识看向四周有没有傅夜朝,见没有他,旋即意识到这是慕汉飞被这些武将拉过来的。 一经想到,老鸨立马轻车熟路地带他们去之前这些小崽子定下的包间。 一入包间,为首的小崽子道:“鸨妈,剩下的西戎酒全部给爷几个上来,今个,爷几个要不醉不归。” 老鸨一脸笑意道:“是是是,一会儿咱就上最烈的酒,让楼里最漂亮的姑娘上来服侍军爷。”话落,便想退出去。 慕汉飞道:“楼里可否有桃夭酒,若有,帮我把西戎酒换成桃夭酒。” 老鸨愣了一下,旋即笑容满面道:“好,都听爷的。爷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咱就退下去准备酒菜了。” 小崽子们都摆摆手让老鸨下去,他们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西戎酒上,而是惊奇于慕汉飞竟然知晓楼中的桃夭酒,纷纷打趣慕汉飞是不是来这浮玉楼喝过花酒。 慕汉飞低头抿了一口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之前办事随朋友来过。”话毕,他问道:“不过看你们的样子,倒是这里的常客。” 为首的小崽子笑道:“将军,我们这帮粗人,不来浮玉楼喝花酒睡女人,我们还能在这云京做什么?而且,这不也是战后的消乐嘛。” 慕汉飞继续抿了一口茶,并未应话。 不一会儿好几位姑娘都进到厢房里,不知是她们本身怕慕汉飞还是老鸨下过令不许她们接近慕汉飞,其他的崽子是左拥右抱,唯剩慕汉飞依旧端坐着,倒了一杯老鸨拿过来的桃夭酒,细细品尝起来。 他刚细抿了一口,还未来得及露出笑意,就听到一阵哄堂大笑。慕汉飞抬起头一瞧,原来是一个将士有些猴急,不小心咬破了姑娘的唇,这些小崽子都在嘲笑他。 为首的小崽子见慕汉飞抬头,轻轻推开身边的姑娘,凑到慕汉飞面前,跟他八卦道:“将军,来这找女人的哪个不猴急,您知我们为何大笑打趣他吗?” 慕汉飞放下酒杯,道:“不知。” 这小崽子继续跟他八卦:“他呀,自有意识以来便一直当兵打仗,跟一帮男人混在一起,不懂这男女之间的乐趣。许是这样,憋坏了,认为自己喜欢男人,以后也打算跟男人过一辈子,结果海誓山盟还没几天,他喜欢的那个人跟他一同睡了女人,这才知道他们原来不是喜欢男人,只是无法发泄,搞错了。于是,每次见他猴急,我们都笑话他。” 慕汉飞垂下眼,看着酒水中自己的倒影,蜷缩起手指道:“是吗,原来如此。” 小崽子过了一把瘾,转过身去,左拥右抱开始喝起花酒。 或许因通过共同八卦,大家感觉一下子跟慕汉飞亲近起来,开始跟慕汉飞倒苦酒。 慕汉飞知晓接下来如何做他们心中都清楚,他们现在只是缺少一位可以倒苦水的长辈,如今他只要做倾听就足够了。 这帮小崽子灌酒跟灌水一样,不一会儿,脸上纷纷显示出醉意,只有慕汉飞脸不上红,继续喝着杯中的桃夭酒。 这时,那个猴急的小崽子却推开有些醉软的□□,谨慎小心坐到慕汉飞身边,给他满了一杯酒,抬头小心翼翼问道:“将军,属下瞧见您不近女色,是因不喜女色,还是.......不习惯女色?” 慕汉飞听言顿了一下,旋即抬起头看向这个小崽子,原本带有长辈慈爱的眼神立马转变成警惕的鹰隼:“此言为何?” 一开始他就明白这帮新人并非表面所看起来般的单纯,他们有野心,有对权势的渴望,只是因为他们现在的身份所以这份心思遭到阻塞才借酒消愁。 但此借酒消愁并非当真颓废,而是利用表面的颓废来维持他们在云京的稳定。 所以他才笑而不言。 虽然知晓他们远不如表面看起来的这般纯良,但他们是下一代将军,他身为长辈,隔着一定距离,也愿意提携后辈。 但这并未意味着全部托盘而出,尤其事关暮生与绡绡,他更是慎之又慎。 他不知是否是自己敏感,他总感觉眼前人的话中义是指向他与暮生的,就算不是,此人能意有所指的说出此话,必定之前对他做过调查。 小崽子见慕汉飞拿审视的眼光看他,微微有些慌神,他更加小心翼翼道:“将军,属下可是说错什么?” 慕汉飞定定看向此人,道:“木青是吧,你为何会这般想?” 木青挠了挠头,道:“听闻慕家家教极严,刚刚属下说战后逛青楼时,将军虽未说话,但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想必应该从未近过女色,而且您已弱冠,却未闻婚事,属下则想,您到底是不近女色还是跟属下一样只是不习惯女色?” 慕汉飞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桃花夭,不动声色道:“你倒是挺关心我的感情。” 木青脸上浮现出一抹尬意,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别的,他坐在慕汉飞身边,从桌上拿起桃夭酒就往嘴里灌,这一灌,原本就通红的脸此时烧得更厉害。 木青伏到慕汉飞的肩上,眼中含着泪,压低声音道:“将军,属下忽然感觉您跟属下很像。” 慕汉飞听到此话本想推开他的手楞在空中,他想起他这帮兄弟调侃时,木青眼尾浮现出的一抹红意,想到这,他把手放在木青的发上,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木青红了眼,轻声道:“我之前是真的以为我很喜欢他,可是我没想到我笨到弄错了感情。他是喜欢我的,可是我却并非是那种喜欢。我们两人之间,是他先喜欢的我,可是我当时若不答应他,他也不会在之后战死沙场以死了断对我而言的笑柄。” 木青的身子颤了起来,大家都以为两人都睡了女人,不是的,只有他自己。 这种事很奇怪,他与他亲吻了那么多次,他都没有意识到这并未带给他激动与欢喜,而与□□吻了一次后,他就跟开了窍一样,知晓自己原来并不是喜欢男人,只是不习惯接触女人。 木青继续道:“将军,请恕属下妄加猜测,将军这般行为当真与那年的属下一模一样。属下,属下不想再有他出现。” “所以,若是将军看不清自己的心,属下斗胆,斗胆请将军尝试亲吻一下,亲吻一下女人,我......” 木青还未说完,身子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不消一瞬,便瘫倒在地上,打起了呼。 慕汉飞:........ 慕汉飞四处望了一下想为木青寻一个可以入睡的地方,但他寻了半天这个厢房连睡榻都没有。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从座椅上站起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毛毯,见触感还算柔软,于是把木青往桌旁挪了挪,便回到座椅上任他睡倒在地。 慕汉飞端起桃夭一口闷进,这一喝,他的脸上也浮现出红意。 虽然木青并未说完,但他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不想让那个他再度出现,不想让他受伤,所以大着胆子要求自己去亲吻一个女人。 慕汉飞看着杯中的自己,久久无言。 他这前半生一直活在被捧杀的恐惧之中,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感情。父亲也知道自己身份的特殊,所以一直放任,由着自己处理。 他这前半生遇到最炽热的感情就是傅夜朝,他的人生中从未有一个像他那般对自己执着、呵护,所表现的感情炽热温暖,让自己忍不住想靠近他。 可是越是想要靠近,越是害怕。 他之前害怕暮生成为钱镇,如今他竟开始害怕暮生会成为木青那个他——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最后死在这份感情上。 慕汉飞红了眼,把杯子推离一旁,举起酒坛就开始往嘴中灌酒。他正灌着,一只手趁慕汉飞不作防把酒坛从他手中收走。 慕汉飞抬头一看,是楼中的花魁。 花魁把酒坛放在一旁,坐在慕汉飞身上,环上他的脖子,细声道:“将军,怎么一人喝着闷酒,这样对身子不好,让奴家服侍您,好吗?” 慕汉飞此时酒劲上头,意识有些模糊,当这花魁坐在他身上时,他下意识蹙紧眉头就想把她推开,但是意识迟缓,等他想要推时,花魁又说了话,这样他注意都在辨识话中,忘了原本的动作。 待慕汉飞反应过来,他原本想要推开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他想起了木青的话,他忽然就起了想要看清自己心思的方法。 慕汉飞脸颊发红,他咬紧了唇,逼着自己慢慢靠近花魁。 花魁见此,不禁勾起了嘴角。没错,老鸨之前的确警告过她们慕汉飞不是她们可以碰的人,可就是这种洁身自好的男子才更能激起她们的征服欲。 慕汉飞慢慢靠近,但他的眉头越蹙越紧,此时,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当年傅夜朝跪在地上带泪又倔强的脸,他的意识骤然清晰。 不对,不对! 就当慕汉飞正想推开花魁时,木门忽被人打开,旋即身上的重量瞬间消失。 这时慕汉飞彻底恢复清明,他立马站起身,惊愕地看向一脸怒意的傅夜朝。 傅夜朝掐着花魁的脸,眼尾发红,脸黑如煞,他恶声道:“不是下令楼里的人谁都不许碰他,你莫非想要找死!” 傅夜朝身后的老鸨瑟瑟发抖,她知傅夜朝已在暴怒边缘,她知傅夜朝从不打女人,于是抢先从傅夜朝手中把花魁夺过来,把她打翻在地,让一旁的护卫把人拖下去。 老鸨连忙把门关上,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惩罚!” 傅夜朝未管老鸨,而是红着眼看向慕汉飞,厉声质问道:“慕汉飞,你刚刚是想做什么,是想做什么!” 话落,他突然暴起,把酒桌踹到在地,令一旁醉昏过去的小崽子们立马从失重与被压中清醒过来,本想开口大骂,结果一见是黑着脸的傅夜朝,瞬间都哑了声。 傅夜朝大骂道:“滚,你们都给我滚!” 这帮小崽子一听,下意识抬腿就想逃,但是余光中浮现出慕汉飞的脸,硬生生压下想逃的欲|望,转眼看向慕汉飞,见慕汉飞点点头,这才顾不上脸面连忙跑了出去。 老鸨见此,也连忙退了出去,她把门关上,令人隔着一定距离,守着此间厢房。 慕汉飞见人走后,看到一脸痛意的傅夜朝,顾不上傅夜朝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钱镇或者木青的那个他,下意识想去扶身体发颤的傅夜朝。 可他的手一触到傅夜朝,就被傅夜朝抓过按在墙壁上,被他厉声问:“慕汉飞,你刚刚是不是想亲她,是不是 !” 慕汉飞被傅夜朝一吼,酒意再次上头,他心中长时间压抑着的委屈瞬间变成滔天怒火。 他抬起眼,冷声道:“对,我刚才想亲她。我来这里就是找女人的,我亲她怎么了?” 傅夜朝一怔,旋即被抛弃的感情一下涌上心头,他大声道:“那我的感情算什么,我一直在等你的答复,我一直在顺着你,你就这么对我吗?!” 慕汉飞红了眼:“这就是我的答案。傅夜朝,我以为我怕女色,但是今天我才发现我还是喜欢女人。” 傅夜朝瞳孔一缩,他想到了青槐,他一直知晓青槐对慕汉飞的影响,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大。 当年是青槐一家救了慕汉飞,她一家三口拖着从死人堆中找出的慕汉飞回到山中,为慕汉飞治伤。 但是因为血迹,她家被质国一小队发现。于是当时身不能动的慕汉飞被青槐藏到床底——那本是青槐父母为了避免青槐被辱特意修的暗道。 本来青槐父母也想让青槐躲进去,但时间跟本来不及,所以青槐跟父母留在床外。 霄国军队进来翻找了半天未找到慕汉飞,其首领见青槐貌美,顿时生了歹意,把她与母亲拉在床上羞辱她们。 就他一人还不够,剩下的人做了同样的事。 那床板吱呀吱呀的响,但慕汉飞因受伤根本无法动,只能任凭那刺耳的声音不断在耳边清晰地刺响着。 因为这个,慕汉飞自从云北回来根本不敢合眼,他一合眼眼前就浮现出模糊的痛意。 ........ 傅夜朝慢慢地把手放下,他睁大眼睛看向慕汉飞,道:“所以,你因害怕女色模糊了对我的感情,而如今,你又清晰了,是吗?” 傅夜朝猛然攥起拳头挥向慕汉飞头侧的石壁上,失声怒吼道:“是吗?!!!” 慕汉飞眼尾通红,他大喊道:“是!我答应青槐待战事结束我就娶她,但她死了,所以我不敢再近女色。但是傅夜朝,青槐还活着,你知道吗,她还活着!” 傅夜朝的手顿时僵住。 什么?他没有听错吧,淑清说什么?他要娶青槐?! 水龙吟 傅夜朝的手无力垂了下来,眼神空洞地看向慕汉飞,良久,他苦笑一声,“原来竟是如此。” 慕汉飞的心一钝痛,原本被酒浇灌而高涨的怒火轰然消散。 他怎么,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说出了这话,明明知晓若不是他无娶妻意愿,暮生不会产生想要这颗心的想法....... 慕汉飞想抬手去捉傅夜朝的手,结果傅夜朝却退了出去,边退边摇头发笑,他明明没喝酒,却晃晃荡荡走了出去。 慕汉飞的手僵在那里,旋即慢慢收回,身子瘫在地上,整个人像是散失了魂魄。 夜深,慕汉飞踱着步走回忠义侯府,到了门口,却见绡绡点燃府灯在等他。 慕汉飞蹙紧眉头,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盖在慕玉绡身边,责令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外面等我。” 慕玉绡抿紧了唇,她沉默片刻,道:“兄长,我想跟你说些话。” 慕汉飞垂下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跟着慕玉绡进了府。可走着走着,慕汉飞就发现这条路是通往祠堂的路,他抬眼看了一下前面的慕玉绡,忽惊觉自家妹妹长大了许多。 临到祠堂,慕玉绡转身看向在服侍一旁的茶茗与梅盛道:“阿茗,阿盛你们先回去休息,我想跟兄长单独聊一下。”话落,她看向慕汉飞身边的梅齐,道:“阿齐,你也是。” 三人看向这祠堂,心知慕玉绡要跟慕汉飞谈很严肃的话题,便退了下去。 待他们三人退下后,慕玉绡看了一眼慕汉飞,踅身走入食堂,把香蒲拿掉,跪在父母的牌位前,静默不语。 慕汉飞踟蹰了一下,旋即也迈进祠堂,同样扯掉香蒲,跪在慕玉绡身侧。 两兄妹都未说话,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良久,慕玉绡开口道:“兄长,青槐的事我知晓了。” 慕汉飞把头垂下来,不说话。 慕玉绡看向慕汉飞开口道:“兄长,虽然我年纪小,但并非什么都不懂,我能看出你有很多心事。”慕玉绡说到此处,抬头看向上方的牌位,继续道:“有朝堂的,有云北的,有师父的,也有我的。” 慕汉飞听言,手指悄悄蜷缩起来。 只听慕玉绡继续道:“今日师父去浮玉楼,是我让他去的,因为有件事在我心中憋了许多时日,我想早早说给你听。” 慕汉飞听到此处才开了口,他把目光放到自家妹妹身上,开口问道:“绡绡,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慕玉绡从抬起手从袖子中掏出傅夜朝所赠的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许是慕玉绡用力过大,刀锋处露出了红意。 慕汉飞立马站起想要去夺慕玉绡手中的匕首,但被慕玉绡躲过去,她再次用力,脖子上的红珠在肌肤上凝成一道红棍。 慕汉飞瞧见着了急,大声道:“慕玉绡你这是在做什么!” 慕玉绡抬眼看向慕汉飞,她眼尾发红,冷声道:“那兄长你又在做什么?今晚,兄长你当真父母的牌位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把我除谱。” 慕汉飞身子一僵,沉默良久,慕汉飞再次跪在牌位前,虚声问道:“绡绡,你.......”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慕玉绡见慕汉飞此种反应便知自己的猜测是真,她把嗓中的剧痛压下,开口道:“前几日师父来送冠服时,我便问了一下祭祀习俗。” 傅夜朝便挑了几个点讲给慕玉绡听,慕玉绡听完发现自有记忆以来,她所有的记忆就是一家四口相依为命,她从未听说父亲提起祖父母,也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外祖父母。 于是她便去慕汉飞的书房找了一下家谱,但是她却在家谱处看到了移谱移籍的书。 慕汉飞是她兄长,她知兄长不愿婚娶害了人家姑娘,但是她没想到,他竟然连她这个血亲妹妹都想推出去。 慕玉绡当时就慌了心,但是慕汉飞在南部三郡征战她不能去信分他的心,于是就辗转发侧至慕汉飞归京。 当时她端好醒酒汤去慕汉飞的房间,路过书房时却发现里面亮着灯。 那晚,她未入睡,待今日子时,她蹑手蹑脚进入慕汉飞的书房,捡起其中的废纸,而上面写得就是他上书陛下要给她慕玉绡移族。 慕玉绡红着眼看向慕汉飞,她道:“兄长,其实我知晓你为何给我移族。你之前怕捧杀祸及我,现在怕战败祸及我,将来你怕你功高盖主再次危及我,所以你就想把我移谱。” 这样,只要他慕汉飞在一日,云朝谁不知她慕玉绡是慕汉飞之妹,只要敢欺辱她便是欺辱他慕汉飞。 若是他不幸被卷入朝廷权力的争夺身危,那样诛杀的也就是他慕汉飞一人,跟她慕玉绡毫无关系,就算是当今的陛下或者是以后的新帝都无可奈何。 可是....... 慕玉绡站起身来,她握紧匕首定定看向慕汉飞:“整个云国谁人不知我乃先忠义侯慕佥之女、现忠义侯安东将军慕汉飞之妹。兄长,我身体里涌着的是跟你一样的血。” 一行忍耐多时的清泪缓缓从慕玉绡脸庞滑落。 当年党锢之祸,李元礼身死,景毅之子未曾录碟,但他仍为膺弃官拂袖而去;范孟博身死,县令郭揖为滂解绶与之俱亡。 无血无系如此,何况她与慕汉飞是至亲血缘。 慕玉绡把眼泪抹掉,道:“不是就死吗?我慕家之人从不怕死。兄长你若身危,我慕玉绡也绝不苟活!” 说着,她死死握紧匕首,若是慕汉飞仍不改意,与其让她改谱依旧不让兄长放心,倒不如一死化作上面的牌位,与父母一同陪着兄长。 慕汉飞喉咙肿痛,身子不断发着寒噤。良久,他哑着嗓音道:“早知如此,倒不如一开始便不让暮生教导你。” 他怎么把你,教导得如此之好。 慕玉绡眼尾含着泪,她道:“兄长,在我幼时你曾告诉父亲你是父亲的儿子,你断然不能只享受父亲的庇护而在不能承受灾祸。”慕玉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亦如是。” 慕汉飞颤着手,缓缓站起身看向慕玉绡:“我以为.......这是为你好。” 慕玉绡听言便知慕汉飞已然放弃这个心思,她放下匕首,走近慕汉飞,道:“兄长,恕绡绡无礼,当年你去会稽拜唐将军为师,唐将军为史大人好让他一人独留红尘,兄长觉得现在史大人如愿按唐将军的遗愿活着吗?” 慕汉飞抿紧了嘴。 虽然师娘还活着,但有时痛苦地倒不如随着老师一同死去。他早已看出,师娘现在活在世上的原因就是扳倒巩家为师父报仇,待巩家一亡,他必定追随老师而去。 慕玉绡牵起自家哥哥的手,道:“兄长,我知你有很多心事,且这些心事与我们有关。但是兄长,一些你想为我们好的东西,我们......可能并不想要。” 你为了不牵连我们选择孤身一人,我们若不懂你也就罢了,可是我们懂,所以我们选择跟你一起走。 慕汉飞未回答慕玉绡的话,而是掏出手绢捂住慕玉绡的伤口,他道:“绡绡,你先去处理伤口。” 慕玉绡定定看向慕汉飞:“兄长,青槐的事我已知晓,但你一定还有所隐瞒。我希望你能去跟师父解释清楚,你在乎他,所以莫伤他的心。” 慕汉飞蜷缩了一下手指,最后道:“兄长知晓了,这件事是兄长错了,兄长会去找你师父解释清楚,你也莫过忧心此事。” 慕玉绡轻轻蹙起眉,见慕汉飞也一脸丧意只好闭口不言。 慕汉飞给慕玉绡上好药后,便微微垂头朝书房走去,但到书房门口,却见梅齐在门口等他。 梅齐见到慕汉飞后向他行礼:“将军。” 慕汉飞点点头,道:“阿齐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梅齐答道:“属下知今晚将军难以入睡,故前来在书房前为将军值夜。” 慕汉飞看了一眼梅齐,心知值夜是假谈心是真,但他的确需要跟梅齐谈一下傅夜朝,他慢慢走到廊中,坐在一旁的勾阑上,道:“我这次是不是令暮生很失望?” 梅齐听言,毫无思索道:“将军,哪怕您对自己感到失望,大人也永远不会对您失望。” 慕汉飞听到此话,苦笑了一下,“或许从前如此,但今晚过后,恐怕就未必了。今晚的事以及青槐的事......”慕汉飞垂下眼,“终究是我在踟蹰。”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侧身抬头看向天上的这轮明月,“而且暮生犹如皓月,每当在他身侧,总自觉行秽。” 梅齐听到后,紧抿了一下唇,旋即道:“将军,属下之所以说大人永远不会对您失望是有依据的。”他扰了一下头,道:“属下不知该怎么说的,若是将军不嫌弃,梅齐愿意从头开始讲起。” 慕汉飞拍了拍身旁的勾阑,道:“阿齐,你坐下说。” 梅齐向慕汉飞行了一礼,随后坐在一旁的勾阑上,开始给慕汉飞讲他所知的事情。 其实他们这帮暗卫是傅夜朝在喜欢上慕汉飞后开始培养的,但是他们一直在山中练习,所以知傅夜朝是主子,却是从未见过傅夜朝。 他们第一次见傅夜朝,是傅夜朝从会稽赶回,自此他们正式行暗卫之责。 傅夜朝当时是直接找的沈寒,而沈寒一见傅夜朝便知此人日后必定成为国之重器,便把傅夜朝当作他的心腹来培养。 于是傅夜朝一出仕,沈寒便给予傅夜朝刑部郎中的官职。 而刑部是最容易得罪人的地方,凭傅夜朝当时的心计想在刑部混下去,其实很难,因为他除了备受沈寒重视以直接授予官职以外,还有之前神童的头衔。 但傅夜朝凭着铁血手腕在刑部混了下去。 可傅夜朝的目的是成为沈寒无可替代的文臣,他所求的自然不是能够在刑部混下去,而是爬到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所以他要随时注视着朝廷,除了在各种勾心斗角中活下去外,还要从这些乱糟的人心中找到垫脚石,以此为仕途铺路。 他本人其实不喜欢利用别人往上爬,但当时傅夜朝实在放心不下在云北的慕汉飞,他必须努力地爬上去,所以他不计一切势要在短时间内爬上吏部尚书的位置。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例县丞贪污的小事中傅夜朝顺着盗卖田宅摸到盐法,再从盐法摸到私卖军器,再摸到官员袭萌,剑指西南王。 事实上,朝廷知西南王不老实,但一是苦于毫无证据,二是苦于西南王手中的兵权。 如若针对西南王,他必定会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来攻打朝廷,而朝廷国库空虚,若是西南王来犯,不知要生多是事端。 而且这事是个两面不讨好的事情,西南王来犯,身为被清之人绝对第一个被推出去,而朝廷也可能嫌弃破坏暂时修养的大局而被秋后算账。 所以一众朝臣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西南王不挑明,他们什么也不提。 傅夜朝心知这是他坐到吏部尚书的好时机,于是便把此事跟沈寒汇报。 沈寒自然也想拔掉西南王这个钉子,但也正如朝中大臣所顾虑的那般,一旦与西南王开战,朝廷用什么底子来与西南王对抗。 傅夜朝也心知这个道理,便向沈寒请令充盈国库之命。 此事事关朝中大臣的利益,稍有不甚,粉身碎骨的便是他傅夜朝,所以沈寒便劝傅夜朝莫着急。 但傅夜朝怎么能不着急,故他百般请令,终于向沈寒磨出此任,而沈寒也因此特意为傅夜朝制作了一枚玉佩。 如今朝中重臣纷纷钦羡傅夜朝有着沈寒独一无二的宠信,却不知傅夜朝当时把自己置于何种险境之中,才让沈寒如此担忧特意为他制作一枚不知何时失效的护身符。 傅夜朝很快从刑部转到户部,但他并非只有一部的权力,他利用自己在刑部的亲信与沈寒在六部的人马开始对六部大加整改。 当时反对声音极大,很多人因此不愿干活。 而傅夜朝处事一向雷厉风行,又向来不吃被威胁一套,所以不干活是吧,那我直接罢免了你的职,换我的人上来。 就这样凭借傅夜朝的识人之慧与极聪慧的措施,成功在第二年令国库充盈。 现在想来只觉是傅夜朝就该如此,但当时遇洪水遇大旱,庄稼受损严重,想要国库充盈并非易事。 如若不是傅夜朝多年以来一直关心洪水大旱问题并想着解决措施,年少闭关在府期间一直弄着商业,手中不缺钱与粮,否则那年他一定死在朝野的抨击之中。 国库充盈之后,他便升职为礼部侍郎,受沈寒之令前去西南处理西南王。 但傅夜朝的指向性如此之大,西南王怎么会察觉不到傅夜朝想要对他下手。 梅齐道:“西南王向来奉行先下手为强,于是在大人开始整治六部之初便派人来京刺杀大人,而且途径多样,若不是大人自小修习医术,就算我们这些暗卫防得了明刀暗箭,也难以提防无处不在的毒。” 梅齐想到当初的那段时日,脸上也露出一丝惊奇,“至今我们仍然惊讶,我们是怎么从那接连不断的暗杀中活下来的。” 慕汉飞听言,蜷缩起手指,而手指打着战颤,待那股泪意消散后,他问道:“那样苦,他是,他是怎样熬下去的?” 梅齐想了想道:“除了本身的报国理想,也是为了大人吧。” 梅齐记得,有一日凌晨傅夜朝刚刚合眼时,他被他的动静惊醒,甩手就对他掷出银针。如若不是傅夜朝当时未休息好身体微微发虚,恐怕他根本躲不过那根银针。 傅夜朝见是梅齐,这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通红的眼,继续伏案。 梅齐有些心疼,问道:“主子,您这是何必?” 他记得当时将军正在出战,许是这个原因,傅夜朝有些脆弱,这才跟他微微吐露心思:“梅齐,你不懂。” 当时他已知傅夜朝喜欢慕汉飞,也知傅夜朝做好死的准备,但就是知道他才不懂。 梅齐很认真地回道:“主子,属下真的不懂,您如此小心翼翼如临深渊,看着您厌恶的人心,这一切值吗” 傅夜朝当时笑了一下,道:“是啊,每每伏案,总觉如履薄冰,心中涌现出无限凄凉。但是一想到我可以保护他,让他不是孤军奋战时,我就有无限精力去应付我一切的不喜。” 傅夜朝抬手揉了揉发痛的眉骨,轻笑了一声,道:“有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清晰地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成为他的九族。若是用这个身份死,哪怕是入十八层地狱,我也能一笑蔑视。” 所以不管此时多难,只要我能为你铲除一路艰险得你一笑,我都走下去。 前方若有阻我路者,死! 水龙吟 慕汉飞咬紧了唇。 他现在很痛苦,他之前便知暮生为他做了许多事情,但是他所想象的远远不如暮生为他所做。 当年他来整治国库,除了给百姓减负并对付西南王外,恐怕也是为了他。 那年冬季他出兵征伐北翼勒背残部,当年正值云北大旱,需往朝廷调粮,他知自己与朝廷的关系,也不寄希于朝堂能给多少军粮。当他准备花自己多年的积蓄来去购凉时,云北的军粮头一次按需发放下来。 那时的自己只是以为傅夜朝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并不关注这些,现在看来,他费心费力那么久,就是为了保他军饷充足。 而且,梅齐说得对,暮生很厌恶人心,在暮生跟随自己在云北的那么些年,除了自己实在烦躁地不愿回云京的奏折暮生蹙紧眉头帮自己解决外,其余的政务他是能逃就逃,全都推倒征鸿身上。 可就是这样的暮生在朝廷长袖善舞,咬着牙从荆棘中走了出来。 他知那种感受,越是厌恶,心中越是抵抗,越是期盼心焦,所受挫折与失望是付出心力的百倍。 梅齐继续道:“解决国库的问题,大人便借西南官职袭萌问题及西南粮草问题前往西南,这些事想必将军也听说了几分。” 慕汉飞忍着痛颤点点头:“西南粮草问题一直是朝堂的恶瘤,稍有不慎便引火烧身,我也是那时才知晓他的名字的。” 梅齐道:“将军知晓的可能是大人与西南王硬抗的事,应不知晓大人为了此事背后的事情。” 朝堂为何一直不敢动西南王,除了忌惮西南王手中的兵权外,也是怕西南□□。 傅夜朝深知西南平稳对朝堂的重要性,于是在正式动身去西南前,读了不少关于西南风土人情的书籍,更是不断派人前去西南调查。 终于在万般艰险下,他发现西南王管理西南一直用着西南传统的巫族信仰,西南王派重金收买了各部族的巫者,让巫者来给人们洗脑他西南王才是巫王,只有他巫王才可以平息西南的瘴气。 傅夜朝跟随慕汉飞去过会稽,中途也曾路过西南一角,知道西南潮气以及虫蚁厉害,便推测巫者之所以备受重视,主要当地少医师而会一点医术的只有当地的巫师,所以把之奉若神明。 想通这点后,傅夜朝便写信给史余,从环境相似的会稽派出些许医师装作商人去西南暗查,经历一年之余,终于教导当地的百姓简答利用山中的药植来处理湿气燥热对人体的伤害。 纵使如此,依旧难以消弭百姓对巫术的信仰,不过傅夜朝也从未想过要改变他们的信仰,于是便令人假办他从正路上前往西南,而他自己则从小路飞驰奔到西南。 所谓擒贼先擒王,小的巫师都听令与西南大巫师,而他们推选首领则是通过一年一度的巫术大赛,其实比得就是毒物。 傅夜朝刚到西南,西南刚刚推选出新的巫族首领,于是他便去巫师府中比试制毒解毒,也正是因为巫师惨败,这才放下姿态与傅夜朝一聊西南局势。 这个巫族首领是个聪明人,彻谈一番后,知晓西南王要完,便承诺巫族不参与西南起兵一事,但并不保证他们将站在朝堂这边。 之后,便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杀西南王重排官职,除强盗安西南,自此西南再无仗着兵力跟朝堂讨要天价军粮。 梅齐道:“还有,不知将军看出没有,大人他其实有些喜怒无常,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什么? 慕汉飞惊愕地看向梅齐。 梅齐见慕汉飞此番反应心道果然如此。他抬头看向慕汉飞:“或许是受小时候事情的影响,大人有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比如在亭台掷物,他不是不知那会给将军造成什么影响,但他控制不住。再比如在浮玉楼,若是大人可以平静下来,他会发现将军是在推开花魁,同时发现将军话中的漏洞。” 没错,慕汉飞话中是有漏洞的,就拿青槐的事来言,慕汉飞当年说过从战场上回来,他会把心思表明,虽然因慕将军的事他一直不愿谈感情,倘若他真无意,慕汉飞绝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既如此,他当时已应许青槐待战后娶她,那他必定回书信一封告知傅夜朝,而非等到战后傅夜朝从梅齐这里知晓青槐的事。 何况,梅齐一直知晓傅夜朝对慕汉飞有意,这件事虽说后来青槐身死,但是凭借梅齐的衷心肯定会提上一嘴,但是梅齐没说,慕汉飞也没说,其中定还发生了什么。 这些凭傅夜朝的聪敏应很快反应过来,但是他情绪上头,根本无暇细想。 梅齐低头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有时候我发现大人跟将军真的很像。大人遇上将军的事总是失去一贯的冷静。” 当年傅夜朝在西南处理官职变迁,明明那么紧迫而境况凶险,但是他不想错过慕汉飞的冠礼,于是不听劝阻纵马直奔云北忠义侯府。 当时梅齐怕傅夜朝出事,便跟着他一同到了云北,但是到了军营门口,傅夜朝忽然止住了马停了一瞬。 梅齐想到:“属下顺着大人的目光看过去,但是只看到穆大人的侧脸,这时大人说回去了。” 旋即再没日没夜赶回了西南。 梅齐看向紧咬下唇的慕汉飞,道:“将军也是如此。将军征战沙场多年遇事一向冷静果断,但是遇上大人就是变得瞻前顾后做事拖泥带水。” 慕汉飞低下头,并不言语。 梅齐见慕汉飞难受也不再多言,同他一起坐在廊道上陪着他。 慕汉飞的手指忍不住打着寒颤,绡绡的话回响在他的耳边,梅齐的话也回响在他的耳边,最后他看到了青槐。 当年青槐把他从床底捞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他要娶青槐,他要想陛下求诏,让青槐奉命受诏成为诰命夫人,他要让所有人都不能对青槐评头评脚! 在路上,夜色渐深,在篝火前,他跟青槐说了这件事。 青槐听言惊讶地看向慕汉飞。 慕汉飞认真道:“我家中有一位父亲一位妹妹,他们都很好,也定很喜欢你。家中的关系你无需多心,就是可能你会受些委屈。”他垂下眼,“因为忠义侯并不得陛下欢喜,所以我们可能长居云北,生活较为艰苦。但我会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慕汉飞还未说完便被青槐打断。 青槐添了一下柴,篝火骤然腾起,没多久又恢复如常。她淡淡笑了一下,道:“将军,我不想嫁给你。” 慕汉飞楞了一下,道:“为什么?” 青槐抬眼看向慕汉飞,嘴角勾着笑,不应答。 第二次提起是他从战场上回来听到闲言俗语赶来去见青槐。 一开始青槐是留在云北忠义侯府的,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去见了父亲,便搬出了忠义侯府。 慕汉飞看向一身素衣的青槐,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不起。” 青槐听言看向慕汉飞,一脸惊奇:“将军为何跟我说对不起。”旋即她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道:“看来将军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慕汉飞再次提起婚事:“青槐,我曾经说过我娶你,现在我仍是会娶你。青槐,你答应我吧。” 青槐沉默了一会儿,道:“将军你知道我为何不答应你吗?因为你是觉得我救你失去了贞洁,从而丧失了嫁人的机会,你怕没人要我,所以你要我,对吗?” 慕汉飞低头沉默。 青槐继续道:“我在将军眼中看到将军对我的赞赏,对我的心疼,看到对我所遭遇的自责,可是我唯独没有看到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 青槐长呼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慕汉飞:“我知道将军不爱我,所以我不想答应将军。” 慕汉飞抬起头看向青槐,他刚想开口就被青槐打断:“我知道,将军是为我好。虽然贞洁失去惹来不少麻烦,可是若是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一个女人,他不会在乎这个问题。” 青槐露出了笑意:“将军是个好男人,可是你不喜欢我,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也不喜欢你。我不怕孤身一人,但是我绝对不想找一个不爱我的人。”她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向慕汉飞,“更不想找一个心里有着别人的男人。” 慕汉飞惊愕地看向青槐。 青槐的笑意更大,她开始跟慕汉飞开起了玩笑:“将军,在树林里您说要娶我时,我真想摘一片荷叶舀一叶水端在您面前让您好好看一下您的脸,当真一脸壮士断腕的悲戚之感。现在也是如此。” 慕汉飞一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惜根本摸不出自己的表情。 青槐笑了一下,“将军我知道您一直在为我丢失贞洁而懊悔,但是一女人生活在世上只是为了贞洁的话,那这一辈子跟犯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青槐抬头看了一下天,她嘴角漾起一抹笑:“我父母曾告诉我,我活在世上只要无愧于心,那便用自己的方式活着。所以在战场上遇到了将军便救了,直到现在我始终不以救将军而后悔。”她看向慕汉飞,加深了笑意,“望将军如是。” “所以我不恨将军,也请将军莫要伤我。” 慕汉飞咬紧了唇,他抬手抚住胸口,这颗心已经从浮玉楼疼到现在,他不想让傅夜朝比他更疼。 慕汉飞骤然站起身,望着这天上的明月,攥紧了手。 他道:“阿齐,我去找暮生。” 原以人攀明月不可得,可月行却与人相随。既明月向我,那应长照心杯。1 ※※※※※※※※※※※※※※※※※※※※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 李白 阿江,十八岁生日快乐!!! 水龙吟 慕汉飞留下这么一句话,顾不上骑马,直接用轻功飞离忠义侯府直奔丞相府,只留下微微愣住的梅齐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慕汉飞心热的很,他有很多话想跟傅夜朝说,很多很多肉麻的情话直涌心头。 但是一到丞相府,那浑身的热血在寒风中忽然冷了下来。慕汉飞望着牌匾,顿时踌躇在原地。 慕汉飞攥紧了手。 此时月已偏西,已是子时末,想必暮生应早已歇息下,此刻登门,倒是十分的不妥。 可是要离开,慕汉飞又止不住心口的疼痛,只好呆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少顷,丞相府的大门打开,梅古从门中走出来,他看到府门前的慕汉飞也并不惊讶,简易行礼后,梅古道:“属下刚刚想去寻将军,便见一道黑影掠过,故特来查看是否的是将军,果然如属下所料,是将军。” 慕汉飞怔了一下,既然梅古已经看见他,为何要打开丞相府的大门来见他,而不是直接与他会面再用轻功进入府中。 梅古看出慕汉飞的疑惑,开口解释道:“主子曾说过,若是慕将军前来,必定要正门相迎,属下折回去来正门为将军开门。”话落,他长呼一口气,“也幸好将军在正门,否则属下定要受主子责罚。” 一瞬间,各种滋味涌上慕汉飞的心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稍顷,慕汉飞像是想起什么,焦急问道:“阿古,你说你刚才是去寻我,怎么了,暮生出什么事情了?” 梅古道:“将军,您先进来,属下边走边说。” 原来傅夜朝自浮玉楼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院中,抱着桃夭酒就往嘴里灌,醉的难受就倒醒酒药就着酒灌下去然后再喝。 这般情景着实令梅古心惊,在傅夜朝这样两回后,梅古便下决心去寻慕汉飞,让他来劝一下傅夜朝。 梅古的话音刚落,桃花树下,傅夜朝披头散发地坐在桃花树下一下一下灌着酒。 慕汉飞一瞧,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傅夜朝的酒夺了过来,梅古见此,默默退了下去,去了前方的四院。 许是吃了醒酒药,傅夜朝的眼神还不算十分迷离,他抬起醉红的狐狸眼,眼中勾勒着对自己的讽意:“慕将军怎么用空来寒舍,不应躲我躲得远一些?还有,为何还夺我的酒。” 说着就想把酒夺过来。 慕汉飞见此直接把坛中的酒扬了出去,蹲下身,轻声道:“暮生,对不起,我错了。” 傅夜朝见酒被扬掉也不生气,而是后仰身子倚在桃花树干上,眼角轻垂,嘴角讽意未消:“喜爱女色本就是人之常情,慕将军不怕再进女色,这是好事,慕将军为何来我府中与我道歉。” 慕汉飞见傅夜朝有精无力的样子顿时着了急,道:“暮生我错了,我喜欢的是你。” 此话一出,慕汉飞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原来,他早以喜欢上了他,只是不敢确定,不敢靠近,不敢承认。 慕汉飞轻咬了一下下唇,抬手覆住傅夜朝发凉的手,认真道:“暮生,我喜欢的是你。” 傅夜朝听言这才轻轻动了一下眼,抬眼看向慕汉飞的脸,道:“慕将军,我是断袖,我是喜欢你,我现在的确也是为情而寻醉,可是这不代表我没有骄傲。慕汉飞,我傅夜朝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要你是因惧怕女色而靠近我。” 话落,他便抽出手,偏头去取来另一坛桃夭酒,但他刚刚打开红塞,脸便被一双温热的手给覆住,旋即他的脸被迫回正,一吻落在傅夜朝的唇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慕汉飞的脸颊升了滚烫的热意,这才分开了两唇。 慕汉飞虽带有一丝害羞,但他的脸上是九分的认真:“暮生,那其实是我气头上的话,因为青槐的事我有一段时日的确十分惧怕青楼这种地方,而之前我其实是想推开那个花魁的。” 傅夜朝定了定情绪,道:“可你的确想亲吻那个花魁,也确凿无疑向青槐求娶过,这些你又作何解释?” 慕汉飞见傅夜朝还愿意听解释,一直紧绷着的心微微回到自己的胸膛,他解释道:“暮生,我的确动过亲吻花魁的念头。” 说罢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傅夜朝,见他情绪还算安稳又放了一分心。 只是他只是注意到傅夜朝的脸,却未注意到在他腰侧的手紧紧攥起,青筋尽露。 慕汉飞继续道:“那是因为有人告诉我,只有跟女子接触过才知晓自己对那个人到底是喜欢还是兄弟之情。” 慕汉飞紧抿了一下唇:“暮生,我的感情过于单薄,我不如你聪慧,所以我一听便有些迟疑了,所以萌生想试一下的念头……” 可是当花魁的脸接近的那一刻,他就知晓了。 至于不忍与同情是不是喜欢,他早已在青槐的身上辨认过。 说实话,他真的有些傻,明明青槐告诉他自己有喜欢的人时,明明当时已经浮现出傅夜朝的脸,可是他依旧傻到与花魁验证一下。 慕汉飞攥紧了手,又轻轻地吻了一下傅夜朝,认真道:“暮生,我喜欢的人是你。我亲吻你,不是因为惧怕女色,也不是因为不忍同情,只是因为我喜欢的人就是傅夜朝。” “喜欢的,只有你” 傅夜朝的身子微微发着颤,他双手一下环抱住慕汉飞的腰,紧紧地抱住它,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置信慕汉飞竟然是喜欢他的。 傅夜朝很想让声线平稳冷静下来,但他的声音发颤破音:“此话当真?” 慕汉飞突然被傅夜朝环住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并抱住傅夜朝的脖颈,再次认真回道:“当真。傅夜朝,我喜欢你,此如军令,绝无假字。” 傅夜朝眼尾发红,他忽然低头,一下子咬住慕汉飞的肩锁。 而慕汉飞此时只着了一身薄薄的中衣,被傅夜朝这般一咬,一股阵痛自肩锁满步全身,疼的慕汉飞蹙起了眉头。 但肩锁虽痛,可心口的那股刺痛却陡然倾散,转而流入一股无可言喻的甜意。 慕汉飞眼眶微湿,他低头看向傅夜朝的发旋,双手把傅夜朝抱的更久。 顷刻,傅夜朝倏抬起头,细细亲吻了一下慕汉飞的唇,旋即如当年第一次把慕汉飞抱起那般,一手揽腰一手抱腿的走向他的厢房。 慕汉飞恍惚了一下,当年傅夜朝抱起他的一瞬只有尊严尽裂的恼怒与尴尬,而如今他的心头只萦绕着暖意。 慕汉飞定了定自己仆仆直跳的心,把头轻轻依靠在傅夜朝的肩膀上,开始预测之后要面临的痛苦。 傅夜朝把慕汉飞放到自己的床上,从一旁取了几根针把屋内的烛火熄灭,旋即放下帷幔,伸手从秘阁里取出一瓶罐,低头吻了慕汉飞的唇,耳鬓厮磨道:“别怕。” 慕汉飞心想他多年征战沙场,哪一刀哪已经箭留在身体上的伤口不痛,区区轻微撕裂般的疼痛他又怎会怕。 心中想的如此,可慕汉飞勾紧了傅夜朝的脖颈,闭紧了眼,道:“不怕。” 傅夜朝轻轻一笑,褪去了衣物,俯下身去…… 慕汉飞感觉刚刚消停,天就亮了起来,他轻轻推开傅夜朝刚想要下床,就被傅夜朝从身后抱住。 傅夜朝把慕汉飞的青丝往后一捋,蹭了蹭他的脸道:“你这一晚都未消停,不睡一会儿吗?” 哪怕已经亲密接触,但傅夜朝跟只巨型狐狸一样缠在他身上,慕汉飞还是有些别扭。 他僵住身子,缓了一会儿,道:“已经早上了,要去早朝,你也别睡了,洗漱一下,要去见陛下。” 傅夜朝低头闷笑一声,在他脖颈处亲吻了一下,道:“今日休沐,你忘了?” 慕汉飞一怔,他还真忘记今日休沐。不过慕将军又道:“我彻夜未回,绡绡该忧心了,我得回去一下。” 傅夜朝见招拆招:“我给你沐浴后梅齐来寻,想必梅古已经告知他今日你在丞相府休息。” 听到傅夜朝提到丞相府,一想到傅伯父伯母就在与此院相隔不久的地方,慕汉飞的脸上就一片滚烫。 他昨晚,怎么就.......就随了傅夜朝了呢?也不知道动静大不大。 傅夜朝也看出慕汉飞的窘状,他嘴角勾起笑,把慕汉飞抱得更紧:“而且会疼的,所以你在府中好好休息。” 慕汉飞听到这个忍不住想要反驳,他可是将军欸,身上的刀剑上难以计数,怎么会怕这点疼痛! 但他又把话咽了下去,因为这疼痛的确跟刀剑的伤不同,而且还微微带着几分尴尬。 傅夜朝见慕汉飞不语,低头轻轻用唇磨着慕汉飞的耳:“淑清,你在丞相府不自在,不如我搬到忠义侯府?” 慕汉飞听言立马回头瞪了他一眼,道:“绡绡还在府中,不可!” 傅夜朝一听,立马委屈上来:“淑清,若是一直吃素倒也可忍,如今开了荤,怎么可以忍?” 慕汉飞也僵了一下,旋即转身轻哼了一声:“谁让你没有自己的府邸。” 傅夜朝没说话,只是把慕汉飞抱得更紧,而这次慕汉飞没有僵住身子,而是把手覆在傅夜朝的手上。 他知道傅夜朝为何不修建自己的府邸,因为他清晰地知道自己不愿离开忠义侯府,不愿离开绡绡,自己自幼过惯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场景,而且随着绡绡年纪渐长,陪着绡绡的时间越来越短,他更舍不得与绡绡分开。 良久,慕汉飞开口道:“那你搬来忠义侯府吧,陛下赏赐黄金对忠义侯府进行修整,但我和绡绡一致认为三进院便已足够了,于是把东西厢房扩充了一下。届时安排一下,已经没有问题。” 傅夜朝听言勾起了嘴唇,他打趣道:“你不是不让我搬过去吗?” 慕汉飞道:“我之前不让你搬过去,你不也把忠义侯府当成你家了吗?”他顿了顿,道:“更何况,你我已有实,待禀明伯父伯母后,便把你写入族谱,这样忠义侯府自然是你我的家。” 傅夜朝再次抱紧了慕汉飞,道:“今晚我便搬过去,我要亲眼看着你把我写入你的族谱。” 慕汉飞犹豫了一会儿,道:“可是还未跟伯父伯母.......” 傅夜朝轻轻吻着慕汉飞的脖颈,道:“在我去云北寻你时,我便已经脱离族谱,而且那时我父母还有慕伯伯都知晓我对你的心思。你我也算是双亲认可。” 听傅夜朝这么一说,慕汉飞忽然想起在云北父亲的确很照拂化名为何钟的傅夜朝。 沉寂良久,慕汉飞开口问道:“为何取名何钟?” 当时在云北他就想问何钟到底是随心一想,还是另有含义。 傅夜朝抬头细细抚着慕汉飞的头发,轻声道:“何处解相思,汉月付钟情。” 慕汉飞惊愕地转身看向傅夜朝,良久,他低头一笑,环上傅夜朝的腰,抱紧了他。 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觉梅齐说得甚对。他视暮生为天上皎月不可求得,没想到,暮生见他亦如是。 傅夜朝此时眼中也浮现出泪意,这份感情他沉默过,只敢默默遥望守护过;他也焦虑过,逼迫抓狂过,如今获得就如同梦游桂月般,只觉虚幻地很。 傅夜朝抱紧了慕汉飞,想要从爱人的体温中获得真实感。 良久,他听慕汉飞道:“我心有烈酒,你心为器,对半交之,二皿两酒,月盛其中,你我共饮。如此,灵台上,倾浇情|露,天地为证,永不分离。” 话落,慕汉飞抬头看向傅夜朝,道:“君,能饮一杯无?1” 傅夜朝轻轻在慕汉飞的唇上点了一下,笑道:“心有烈酒,与君对酌。” 自然是杯莫停。2 ※※※※※※※※※※※※※※※※※※※※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问刘十九》 白居易 将近酒,杯莫停。——《将进酒》 李白 水龙吟 慕汉飞因身体不适又昏睡过去,待他醒来已经是傍晚,他披上青衫去走到灯光处,见傅夜朝拿着一封信在细细就读。 慕汉飞靠过去,发现信是西南那边写给傅夜朝的,而信的内容则是有关丘聊的。 傅夜朝早就注意到慕汉飞醒来,待他一走近自己,便拦腰把他抱在腿上,“站着腰疼,你坐在我腿上会舒服些。” 慕汉飞也不顾自己坐在傅夜朝的腿上,拿起信来就细细读了起来。傅夜朝见他青丝垂在脸庞,便伸手把他的青丝拢在脖颈后。 慕汉飞匆匆读完信,旋即从信封里拿出画像,一见画像上的女子,慕汉飞感到一阵眩晕。 是青槐,画面上的女子时青槐,她在丘聊身边! 慕汉飞的腰瘫软下来,整个人无神地看着画像,心脏一阵一阵抽痛。 傅夜朝似乎早已预料到慕汉飞是这个反应,在之前便用手托住他的腰,一下一下揉捏着。 少顷,慕汉飞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傅夜朝,惊愕道:“你怎么......” 你怎么知道青槐在丘聊身边? 傅夜朝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道:“师娘告诉我的。” 师娘...... 当时慕汉飞怕史余担忧,又着实想要纾散情绪,便把青槐的事情告诉了史余,没有想到师娘竟写信告诉了暮生。 想到这慕汉飞就更加惊愕:“竟然你早就知晓我曾向青槐求娶过,那为何还这么生气?” 话落,慕汉飞猛然发现有些不对劲,首先从绡绡开始,他曾想移族的事情虽未告知过任何人,但之前他问过傅夜朝类似的,当时凭借暮生的聪慧想必早已猜到他的心思。 而且因巫觋之事,两人一直在自己的书房查阅资料,就算自己把移籍的资料藏得严实,一个书房能有多少东西,何况暮生曾专门练过。 如此,恐怕在很久之前暮生就已猜测出他想给绡绡移籍,但他也猜到此事并非小事,若是沈寒对他没有绝对的信任,那他的计划会更给绡绡带来更大的危机,所以傅夜朝跟着自己同样引而不发。 直到南部三郡危机。 质国在陛下刚刚登基大宝时袭击南部三郡,这除了是想从霄国捞些好处外,更是对新帝的蔑视,故此场战役只能赢,而赢之必嘉奖于四方。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提出移族的事情沈寒才有可能答应。 而傅夜朝也就是怕自己利用百里堤的战功在绡绡不知情下把她移族,这才利用冠服引起绡绡对族谱的好奇,从而察觉自己的意图。 还有,慕汉飞突然想到朝中这些新升武将是傅夜朝奉沈寒之令挑选,凭傅夜朝谨慎的性子,必定上下三代都查过,这样他怎么不会知木青的遭遇。 且,浮玉楼最后的掌权人是傅夜朝,正如他之前所料的那般自己在浮玉楼喝酒,楼中的老鸨一定告知过楼中的姑娘不能对自己缠身,所以之前进屋的姑娘都不靠近他。 唯独这位花魁大着胆子接近他,他当时有些醉酒,的确是接近的好机会,但她是花魁,楼里想要当花魁是要有些脑子的,尤其她极有可能担负着为傅夜朝打探消息的重任。 这样聪明的姑娘完全没必要因他得罪老鸨,以此添加功绩。 更何况他当时还有意识,在花魁坐上他的腿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她颤了一下,一开始他以为这位花魁只是怕自己用内力把她拍出去,可现在这样一想,当时她怕的不是自己,而是屋外的傅夜朝。 最后一点,傅夜朝是受绡绡之托前去浮玉楼寻自己,当时他一人在喝闷酒,他来之前根本不知晓花魁缠身,可为什么他一来并未看到屋中的情况直接踹门? 所以真相恐怕只有一个,暮生设计了这一切来让自己的认清这颗心,逼迫他放弃优柔寡断的心理,消弭他的负隅顽抗。 慕汉飞猛然看向傅夜朝:“这些都是你设计好的?!” 傅夜朝轻轻啄了一下慕汉飞的唇,旋即用额头轻轻蹭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笑道:“不算设计,只是顺水推舟。淑清,说实话,自从我看出你对我有意后,我真的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慕汉飞听言抿了一下唇,暮生去云北之前便已喜欢上他,现在算来的确相思苦了多年,要是自己恐怕也已耐心耗尽。 良久,慕汉飞问道:“暮生,你为什么喜欢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傅夜朝也不瞒他,道:“淑清,你可否还记得你幼时曾在火楼救过一个比你大些许的男孩,那个男孩是我。” 想到之前的遭遇,傅夜朝低头轻轻靠在慕汉飞的肩上。 因为父亲是云朝的宰相,所以自己一直活在世人的眼中。那时的自己凭借令人钦羡的家世与令人嫉妒的才华傲睨自若,把什么都不放在眼中。 当时年纪还小,完全不知道收敛,几乎四处得罪人,可惜幼时单纯,只听到了满耳的称赞,看不见笑容掩面下深深藏着的妒恨。 或许老天也看不下他矜娇,故在一场拔得头筹后的宴席上让之走了水。 可是哪里又是上天降祸,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他没记错,原本应由小厮挂在酒楼上的诗赋突然变成了自己,所有人都说他们要瞻仰,所以让他独自一人登顶,其余众人都出在酒楼外观赏。 后来后厨火起,其火势之猛令人瞠目。而当时的自己全身心在登楼挂赋,所以只有自己没有注意到这熊熊燃起的大火。 当自己发现时,此楼已燃摇摇欲坠,他在上面失去了矜娇,跟下面的人需求帮助。 可是下面的人都是参与此次诗会的人,他们毫不关系上面的人如何,而是在津津有味地说着闲话。 【这火这么大,傅夜朝估计要命丧火海了。】 【没办法,天妒英才,自古天才多名薄,这是上天注定好的,不过这个死法倒也轰轰烈烈,也不算委屈了天才。】 【是啊,这才华都惊艳上天了,上天惜才,便要了过去,人间这是又要少一位文坛领袖啊!】 傅夜朝想到那些话,不免把怀中的慕汉飞抱得更紧一下。 当时自己完全惊愕住了,他不敢置信下面笑得欢畅的人是之前那些恭维自己的人,他们的笑意让他感受到死神锋利的刀刃,他在这熊熊大火中冷的瑟瑟发抖。 就在这些笑意中,他明白了幸灾乐祸以及何为人心。 傅夜朝抬起头,伸手细细抚摸着慕汉飞的脸,眼中带着温情道:“可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时,一位身着红衣的小姑娘拿起水桶倒在自己的身上,抱着湿透的鹤氅不顾滚着火掉落的碎木块,攀上了高楼,把鹤氅盖在我身上,把我抱了下来。” 因为着实厌恶下面人的笑意,所以当时的自己在绝望中退到阁中最里面。 他傅夜朝就算死,也要死得体面得当,而非露出死态让下面这群恶心的臭虫当作一生的笑谈。 可是当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上天要取他的命时,慕汉飞出现了,他一把把自己抱起来,躲着上面掉落滚着火的木球,想要救自己下去。 傅夜朝当时就惊愕地问:“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不怕死在这里吗?” 只听慕汉飞答道:“我将来是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将军的,我要保护云国所有的百姓,你也是其中一位,不能缺少,所以我要救你!” 当时此话完全不亚于在一片恶臭中得到了一朵芳香的桃花,香气萦绕,至今经久不息。 傅夜朝继续道:“那时我就对你甚是好奇,后来在绡绡百日宴中再度认出你,自此便目光越放越久,再也移不开。” 慕汉飞听言抿紧了唇。他也记得那件事,虽然年幼,但是那些人的恶臭嘴脸的确让他现在也有些恶心。 慕汉飞抬起头,轻轻抚摸着傅夜朝,似乎在安慰他,不过更多的是心疼。 他之前在云北就在想,他家暮生“掉鞅文场,夺标艺苑”,应在当今的位置而非跟着他风吹雨淋随时丧命,所以他十分不明白暮生为何死活不愿参政。 如今,倒是明晓了。 可是,心太疼了...... 傅夜朝见慕汉飞在无声安慰他,嘴角轻勾,把人再度抱入怀中,道:“不生气了吗?” 慕汉飞摇摇头,“若是我等你良久,发现你也喜欢我,恐怕我也迫不及待。”话毕,他轻轻捉起傅夜朝的手,十指相扣。 当时暮生收到师娘的信恐怕也是晴天霹雳吧,可就算如此,他依旧书信西南让人秘密打探青槐的事情。 慕汉飞握紧他的手,道:“暮生,谢谢你,青槐真的对我很重要。” 他并非只是欠了青槐一家的命,青槐对他而言更是把他从战争的苦楚中拉出他的人。 他幼时因受父亲的影响,一直想要当将军保家卫国,壮志满满的一心往前走,根本不懂将军背后的是什么,直到他去了北治码头。 再后来便是遇到老师,老师告知他,清廉与否声名与否在百姓命的面前,一无所值,所以他再也不恐惧当今圣上对忠义侯府的捧杀,只想为云北百姓再多一些,再多一些。 幸好,在暮生离去的那段时日,云北的百姓没有辜负他的心意,给了他很多安慰。 但这些他都从未想过,战役给人们来带的是什么。他知晓死亡,但世间远远比死亡更令人难受的事情,而这个事情就发生在他被青槐救了之后。 慕汉飞露出苦笑:“我当时身为将军却只能藏在床板之下,眼虽未见,耳却听着敌人对我百姓的羞辱,当真是.......当真是鲜血淋漓。” 当时慕汉飞就明白了,要他命的不是敌军,而是他自己对云北百姓的愧疚。 自那以后,他就在想,他到底为什么在打仗,他所谓的保家卫国并未让这些人幸福,反而支离破碎。其中,这些掺杂着的并不纯粹,多少野心与勾心斗角潜藏在这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之中! 他厌恶战争了,他在云北这么些年,他没有平息战争,反而加重云北的痛苦。 在回军营的路上,他基本失语,说不出话,也不愿说话。 青槐当时看出了自己的这番心理,于是她改变路线,拉他去了火烧之后满目疮痍的树林里,她在一群灰烬之中找到一抹绿意。 青槐指着这抹绿意道:“将军,你的任务就是把战火往后推一点再推一点,给我们时机,让这些绿意遍布云北,长出曾经茂密树林!” 如果前阶段是一直在塑造他慕汉飞的骨气,那么最后一阶段则是青槐帮他完成。自此以后,他才真正成为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将军。 慕汉飞长长吐了一口气:“所以,青槐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我造就了她前半段人生的苦涩,我不想她后半生因我再被丘聊握在手心中难以跳脱。” 他虽然也曾猜测丘聊是不是真心爱青槐,可是丘聊这种人怎么可能专情一人,恐怕是知晓青槐跟自己的关系从而把她捏在手中罢了。 再说青槐,若是她知推动云北战役的人其中包括丘聊,而她又在敌国被丘聊施加更大的羞辱,恐怕是想杀了丘聊的心都有了,哪里又能喜欢上他。 当然,以上都是猜测,但不管如何,他一定要见青槐一面。 傅夜朝听言把慕汉飞抱得更紧,手上反客为主握紧了慕汉飞的手。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帮你,淑清,莫过于忧心。” 正是因为知道青槐对你的重要性,故哪怕接到信的那刻多么痛苦难受,我也书信一封传到西南,一同寻青槐的消息。 这罪,这愧意,我陪你一起偿还。 水龙吟 翌日,慕汉飞子时末醒来,刚想下床回忠义侯府,就被躺在床上的傅夜朝一把拉回床,旋即勾着被子被紧紧抱住。 傅夜朝睡意朦胧道:“这才子时末,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外面这么冷,再睡一会儿。” 慕汉飞轻轻推了他一下,结果自己被抱得更紧。慕汉飞无奈地拍了拍自己腹前交叠的手,道:“今日上朝,我需回府拿一下朝服。” 还有,你怎么劲这么大呀,都推不开...... 傅夜朝不知慕汉飞思绪纷飞,他把自己的脸贴在慕汉飞的后颈上,蹭了蹭他椎骨,半是回答半是撒娇道:“绡绡派梅齐送来朝服了,所以再陪我多睡一会儿。” 慕汉飞听到绡绡来给他送的朝服,脸上陡然红烫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再寻个借口回府,但他刚想说话,就听到傅夜朝沉稳有力的呼吸,顿时把话咽了下去。 慕汉飞想到了南部三郡发生的事,倘若别寒疏的话是真,那不光云北边境会出问题,南部也会出问题,届时他免不了征战,那一同共眠的机会能有几时? 想到这,慕汉飞顿时消了起床的打算,他微微把头往枕头出埋了埋,往后靠了靠,握住傅夜朝的手,闭上眼静静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对他的,对暮生的,安稳。 待慕汉飞清醒后,傅夜朝已经坐在镜台前束发。慕汉飞支起身子躺在床上看着傅夜朝把头发一下一下竖起来。 待束好,傅夜朝停住动作,拿着一根玉簪在手中转,似乎在等某人从他手中把这玉簪取走轻轻插在发髻之中。 慕汉飞见此轻声一笑,旋即掀开被子,但他并未从床上走下去替傅夜朝插簪,而是换了一个姿势,依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傅夜朝。 傅夜朝也低头一笑,随后对着镜子把手中的玉簪插入冠中。 待傅夜朝束好冠整理碎发时,慕汉飞穿上衣服披散着头发走到傅夜朝身边,从他的肩膀衣服处把掉落缠在其中的头发一根一根抽出来。 傅夜朝见此,笑道:“淑清,我衣领里面也有掉发,你帮我摘一下。” 慕汉飞虽未说话,但是却抬手轻轻翻开傅夜朝的衣领,从里衫中摘出不少的青丝。 傅夜朝见此笑道:“淑清,我还以为你走过来是想把玉簪摘掉重新帮我束发,没想到是帮我摘发。” 慕汉飞看着镜子中的傅夜朝,道:“若我是要给你把发髻拆掉,该如何?” 傅夜朝立马抬头,伸手想要把自己好不容易束好的发髻拆掉。 慕汉飞立马抬手制止住他:“别摘,好不容易束好的。” 傅夜朝握住慕汉飞的手,看着镜子,伸过手去蹭了蹭他的手心,道:“淑清让我拆发,这发髻拆了又能如何呢?”说着他笑意更大,“而且若是能得淑清为我束发,费点功夫又能如何?” 慕汉飞看着镜子中的傅夜朝,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不如何,只是会令朝中大臣惊奇我们为何双双迟到罢了。” 说着,慕汉飞轻轻抿了一下唇,道:“而且若是我要过来为你束发,在我醒了的那一刻就走过来了,哪里还需你玩着手中的玉簪等我不到自己束好。” 傅夜朝也不生气,只是抬起头看着镜中相依偎的两个人,嘴角勾着笑。 傅夜朝红唇轻启:“我不乞求你每日在我身边帮我束发,我只想偶尔在这一面镜中看到你我相依偎的面容,这样便足够了。” 慕汉飞的手忍不住轻轻蜷缩了一下。 暮生知晓了他的意思,他此话就是他身为将军,不可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同他做一些束发之类等温情蜜意的事情。 他生来便是要在边埸,刀尖舔血。 慕汉飞想到如此,不小心动了一下手指,因他长时间练刀,手指上不仅有茧,更有被刀柄磨破的倒刺。 慕汉飞一动,他手指上的倒刺就在傅夜朝脸上刮了一下,这一下让傅夜朝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痛意,就连那原本放松的眉尖也蹙疼了一下。 只是不知这丝痛意到底是否因是被倒刺勾了一下才浮现。 但这丝痛意只是一瞬间,傅夜朝旋即恢复了笑意,脸上的痛意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慕汉飞一直盯着镜中的傅夜朝,哪里又错过他这仓促的痛意。 慕汉飞轻轻抽出了手,避免手上的茧与刺再次伤到傅夜朝。他从傅夜朝衣领里摘掉最后一丝青发,缓缓地绕在指尖。 傅夜朝楞了一下,想到了从前。 慕汉飞道:“虽然我不能替你束发,但是我愿意来归来之时帮君摘掉这掉落的青丝,见证这发丝又青黑变霜白,从坚韧变脆断。” 不求日日相伴,但求同你双鬓共白。 慕汉飞合起手掌,把未缠住的青丝握在指尖,他慢慢俯下身,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处,把手换上他的腹部,轻声道:“是青丝缠绕,亦是情丝缠绕。” 慕汉飞抬起头看着镜中的傅夜朝,继续道:“暮生,所谓手指连心。”他把手展示给傅夜朝看:“你看,我的心被你的情丝给缠住了。” 傅夜朝原本就微微有些的急促的呼吸此时骤然如催军的擂点,他转身把慕汉飞从身后抱到腿上,像只魅惑的狐狸露出了微锐的獠牙与坚硬的臼齿。 他的下颔轻轻在慕汉飞的肩锁上摩挲,旋即带着危险的气息扑向慕汉飞的耳边:“淑清,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慕汉飞用头轻轻碰了一下傅夜朝的额头,一双琥珀般的透彻的眼看向傅夜朝的狐狸眼,道:“我知,暮生我知我在说些什么。” 傅夜朝一下抬头吻了上去,手指从慕汉飞的侧脸缓缓移入慕汉飞披散的青丝之中,在避免扯痛慕汉飞头皮的同时用手指轻轻绕住慕汉飞的青丝,旋即借着这缕青丝抚上慕汉飞的后首,把他往自己的怀中轻轻摁住,唇齿缠绵着。 良久,慕汉飞感觉再这样下去上朝时自己肯定会被瞩目,旋即伸手轻轻把傅夜朝推开,撇过头去,道:“肿了。” 傅夜朝闷声一笑,又印了一下,道:“我之前研制好药了,放心。” 见慕汉飞瞪他,笑意更深。 旋即,傅夜朝看着慕汉飞这一身里衫,又蹭过去问道:“淑清,你不穿朝服是想让我服侍你吗?” 慕汉飞一把推开傅夜朝的脸,道:“我是还没给我肩膀上药,你想错了。” 话音刚落,慕汉飞就感觉自己肩锁处隐隐作痛。之前傅夜朝激动时就喜欢咬他肩锁,昨晚不知又触动他哪根弦,又用獠牙咬住,不止如此,他还感觉到傅夜朝前部分臼齿也在轻磨。 他当时都快怀疑此人在借他的骨头磨牙。 慕汉飞站起身,道:“昨日清晨你给我上肩锁的药呢?我抹一些,然后换好衣服快去上早朝。” 傅夜朝也站起身,从一旁的抽屉中取出一个小盒,拉着慕汉飞走到床边坐下,旋即就要去剥慕汉飞否认衣服。 慕汉飞眼疾手快躲了过去,并取走了傅夜朝手中的药,道:“肩膀我也可以自己上药,暮生你去备一下车马,我随后就到。” 傅夜朝心知慕汉飞这是不愿让他上药,也不强迫,他站起身,顺了一下慕汉飞的青丝,道:“知道啦。” 旋即从桌子上拿了一把珊瑚扇,一脸笑意地迈出了房间。 慕汉飞看了一眼,随后轻扯衣服,取出药膏涂抹在发红发肿的肩锁上,边抹边腹诽道:要是让你上药,这个早朝还不如不去。 慕汉飞很快换上朝服,红着脸向一脸笑意的傅姨行礼后,上了马车。 他一进马车,就被傅夜朝轻扯到腿上,道:“吃饭。” 慕汉飞一把推开他,坐在傅夜朝特意令人铺好的鹅绒上,道:“这样吃。”说着,从一旁拿去碗勺,轻轻喝着里面的粥。 傅夜朝道:“淑清,今晚我便搬到忠义侯府吧。”他支着手含着笑看向慕汉飞,“我有些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名字写入族谱呢。对了,听闻出嫁要哭嫁,要不下朝路过丞相府,我适当掀开轿帘掉一两滴眼泪。” 慕汉飞呛了一下。 他实在难以想象一脸兴奋的傅夜朝如何在路过丞相府前挤几滴眼泪....... 傅夜朝继续道:“还有,听闻新妇入府要给公婆做饭,因不知道公婆口味,所以先做给小姑子尝一下。燕姨的口味我不知,但绡绡说我们一家人的口味差不多。那今晚我去厨房给你和绡绡下厨。” 傅夜朝俯过身去,眼睛闪闪地看向慕汉飞:“我们先去祭拜燕姨和慕伯伯,旋即再一同吃饭,饭后当着绡绡的面给我入族谱好吗?” 待傅夜朝说完,慕汉飞用勺子连忙喂了他一口米粥,道:“好,除了不用哭嫁,其他的都听你的。” 傅夜朝把勺中的粥吃到嘴中,看着慕汉飞微红的脸,笑道:“好。” 也都听你的。 待早朝完毕后,沈寒留住了傅夜朝与慕汉飞。 慕汉飞不知所谓何事,便问一旁的福公公道:“公公,陛下唤我和傅大人所谓何事?” 福九州轻笑:“在慕将军的庆功宴上,陛下见两位大人情绪都恹恹的,又听闻昨日两位大人都未出府,有些忧心。不过......”福九州看了一眼两人紧贴的衣袖,不免轻轻抬了一下衣袖,笑道:“想必陛下如今已经改了主意。” 福公公话落,慕汉飞有些微微忧心地看向傅夜朝,傅夜朝轻轻摇头示意无事。 慕汉飞见傅夜朝心有成竹,这才微微松下心,跟着福公公进入了议事厅。 沈寒一见慕汉飞与傅夜朝一同站在一起,脸上露出了微微放松的神情,他把手中的奏折放下,透露出关心道:“前日宫宴一别,朕还有些担心,看来今日是可消弭了。” 慕汉飞赶紧请罪:“前几日末将与傅大人有几个小事未沟通好,让陛下替我二人忧心,实在不敢当,请陛下降罪。” 沈寒示意让福公公赐座,道:“汉飞,你跟暮生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自然要担忧你们。不过汉飞你无需紧张,我们之间无需生疏客气。” 慕汉飞在云北多年着实不知如何跟皇帝相处,只好微微瞥头瞧了一眼傅夜朝,见傅夜朝毫不在乎礼节的坐下,这才随着傅夜朝一同落座。 沈寒问道:“汉飞,朕令礼部给你做得冠服可否合适满意。” 慕汉飞一听冠服,心骤然停了一瞬,旋即剧烈跳动起来。 自他回来就一直在忙绡绡与暮生的事,完全忘记暮生在信中说过的冠服的事情。 怎么办,实话实话? 还未等慕汉飞回答,就听傅夜朝道:“臣已瞧过慕将军穿上冠服,大小正合适。至于纹饰如何,”傅夜朝露出了笑意,“还请陛下不要为难慕将军。慕将军常年行军在外,除了注意铠甲与剑是否合适,根本毫不在意身上的衣物是否正好,何谈对纹样的喜欢。” 沈寒轻轻蹙起眉头,傅夜朝此话有理,但他脸上露出淡淡失望:“朕还是希望汉飞可以喜欢这冠服,毕竟朕的登基大典只有这一次。” 傅夜朝继续答道:“陛下所赐冠服上有桃花与忍冬纹,臣瞧见慕小姐在给慕将军缝制衣物时也喜欢缝制这两种花纹,当时慕将军瞧着这两种花纹时也露出了笑意,想必应是欢喜冠服的,请陛下莫要伤心。” 慕汉飞一听,也连忙道:“禀陛下,臣正如傅大人所言不知如何欣赏这华美的冠服,但当臣见到衣袍上所绣的桃花与忍冬时,的确十分开心。” 他站起身来向沈寒行礼:“在此,末将多谢陛下赐服。” 沈寒听言脸上露出了笑意:“喜欢就好,不懂京内审美也没关系,你是我云国的将军,自成风雅,朕看谁敢嫌弃你。”他抬眼瞧了一眼傅夜朝,继续道:“何况暮生在你身旁,有着云国第一风雅公子在,汉飞你的衣着也难以落俗,故莫过忧心自薄。” 傅夜朝见沈寒在听闻慕汉飞说欢喜时露出的笑意,不免攥紧了手。 他曾查过沈寒的卷宗,或许是因跟随先帝常年征战落下了病根,沈寒的身体渐渐有些孱弱,若非如此,沈寒不会让巩家在他眼皮底下壮大起来。 他的病日益加重,先皇因此也的确特意请修尔大师来帮当时的太子看病,其中的药物中也的确有忍冬花。 但混杂其中的还有一昧药引——鹿血。 而他问过绡绡是否听闻过淑清的药方,而绡绡也曾因担忧淑清的身体特意向父亲要了当年的药方,但淑清的药方中不是鹿血,而是画了一圈。 那这个圈到底是遗忘,还是因为......这味药方不可言说,所以才画了一个圈。 傅夜朝抬头细细看着勾着笑跟慕汉飞谈着纹饰的沈寒,不觉攥紧了手。 如今陛下对淑清也发关心,他心底的这个荒唐猜测却越敢真实。 沈寒端起茶杯润了一下唇,旋即语出惊人道:“既然汉飞与暮生都满意朕让礼部做得冠服,那朕登基大典之时,便由汉飞与暮生一同为朕奉玺佩绶。” 傅夜朝听言立刻站起身,阻拦沈寒道:“陛下不可!” 水龙吟 慕汉飞听言也立马从座椅上站起来,朝沈寒行礼道:“臣附议。” 莫怪两人反应剧烈,新帝登基奉玺佩绶这个环节是由士林中资历最高之人前来为新帝行此环节,傅夜朝的名望虽力压士林,但对于年纪而言终究还是少了几分历练。 何况傅夜朝之上还有他的父亲傅黎傅丞相,不管从哪个方面而言,都是傅丞相更适合为沈寒奉玺佩绶。 再言慕汉飞,他长期征战守卫云北,多年来虽因先帝的捧杀也学了不少礼仪,在一众将军中也算是守规的,可放在朝堂,这点规矩也没眼看。 沈寒的脸慢慢沉下来,道:“为何不可?” 傅夜朝行礼解释道:“陛下,您不愿敬告先帝已令朝堂流言纷飞,若是再由臣与慕将军执此礼,恐怕影响陛下圣誉,故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慕汉飞也道:“禀陛下,末将与傅大人实属资历薄情,况末将完全不知如何奉玺佩绶,难以担此大人,请陛下收回成命。” 沈寒细细想了一番,道:“偌大朝堂倘若真要谈资历的话,非傅丞相与慕佥慕将军最为适合。但傅丞相曾语先帝此生不再涉政,慕佥将军也以阵亡,你们两个身为子嗣,子承父业最为恰当。” 他顿了顿,手指轻动,道:“朕曾说过朕一生绝不用尸位素餐之人,放眼整个云朝,还有谁比你们两个功绩更伟?若是你傅夜朝帮朕寻出两人,朕便启用他们两个,可好?” 傅夜朝腹诽道:一点也不好。 不过沈寒在监国执政之初便曾言他一生只要实干之人,尸位素餐者永束高阁。 沈寒也的确说到做到,凭借铁血手腕,成功让一些甚无功绩的老臣自动致仕,自此云朝再也有朝官敢敷衍沈寒。 这样一来,朝中重臣的确在功绩与名誉可压他与淑清者,无了。 傅夜朝看着沈寒意在必得的神情,心中叹了一口气。 当时他是支持沈寒此举的,虽然重贪多是下方之人,但这些凭借的正是这是尸位素餐之人的资历官威,所以他当时是极力推进沈寒此项决策,给朝中换了一部分血。 如今再看,竟有沈寒除人正是为了今日所提前准备之感。 不过真若按他所猜测的那般,倒也少了几分匪夷所思,多了几分理想当然。 傅夜朝心知沈寒这是在为慕汉飞铺路。 淑清在云北多年,在朝中基础不过就他一人,又曾被先帝捧杀,如今哪怕南部三郡军功加上,恐怕也少得不了朝中之人的青眼。 可若淑清是奉玺佩绶之人,不管以后如何,只要沈寒当政,朝中无人敢轻视淑清。 且此举也能向众武将表示他将对武将与文臣一视同仁,大大增添武将对沈寒的好感,从而更加倾向沈寒这一方,同时不动声色之间亦削弱巩家的势力,可谓一石二鸟。 傅夜朝想通之后,也乐得看沈寒舌战群儒,更乐得与淑清一同载入青史,于是直接选择骑驴下坡。 傅夜朝行礼道:“既然陛下已决意,臣无异议。” 慕汉飞惊愕地看向傅夜朝,他想开口,但被傅夜朝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沈寒见傅夜朝同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既如此,也需劳烦暮生教导一下汉飞相关礼仪。”他舒出一口气,“朕现在是越来越期待朕的登基大典了。” 回府的路上,慕汉飞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或许是因他被捧杀良久,沈寒此举无疑给慕汉飞一种沈寒要效仿沈昭对自己进行捧杀之感,可若是待冷静之后细细一想,他虽功高,可绝谈不上盖主,而且没必要因他再搭上暮生。 捧杀应断然不能。 但就算不是捧杀,如此高的宠信亦能给他和暮生带来麻烦。 一位帝王一生只有这么一次奉玺佩绶,且沈寒必定是明君,此礼必要载入青史,如此扬名立威、多年难逢的机会朝中众臣虽都说任凭陛下决断,但估计都在暗中盯着这个位置。 他跟傅夜朝虽为沈寒心腹,可年纪着实属小,又倍受恩宠官衔升的本就比许多人快了很多,如今再得恩典奉玺佩绶,恐怕更遭妒恨。 傅夜朝见慕汉飞皱着一张脸,抬手轻抚慕汉飞的脸旁,道:“淑清,此事你依陛下的意思即可,剩下的交给我。” 慕汉飞抬起头看向傅夜朝,问道:“暮生,你既知此事不可,为何还要依着陛下?” 傅夜朝想到从前沈寒为了取消祭祀大典冷眼看着一众愣头青被打的皮开肉绽时,眼神暗了一下。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道:“淑清,陛下看似温雅从善如流,可他是帝王,是说一不二的人。只要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办的事情,哪怕大殿伏尸溢血,他也不会更改主意。” 傅夜朝就是从沈寒的话中已经听出非此不可,这才顺了沈寒的意,未多加阻拦。 而且,若是他猜测没错的话,此次奉玺佩绶恐怕他是沾了淑清的光。 之前若不是朝中无人,沈寒哪怕让淑清失去此功也不想让他错过登基大典。今日,冠服如是此理,奉玺佩绶亦是如此。 ——自始至终,陛下只想让淑清站在他身边。 可这样着实显目,这才让自己一同,来作掩饰。 且此次登基大典晚宴,沈寒特许携女眷共宴,恐怕是为了绡绡。若是奉玺佩绶允许女子,沈寒必定想尽一切办法扫除障碍。 既已铁心,阻拦的确没有必要。 慕汉飞听言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明日早朝估计是要炸开锅了,你我以后恐怕更是引人注目。” 傅夜朝贴过脸去,轻轻在慕汉飞的唇上印上一吻,温声道:“不怕。” 一缕红意浮上慕汉飞的脸颊。 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些亲密行为,他知道自己有些矫情,毕竟再亲密的都经历过,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吻而已,应无需这般。 可他的心脏还是仆仆直跳。 傅夜朝见他的反应低声笑意一下,气息扑着慕汉飞的侧脸,带着一丝调趣,道:“淑清现在不习惯,那你我多来几次就应面不改色了。我还需努力,争取让淑清哪怕心如擂鼓也可面无表情。” 慕汉飞一把推开傅夜朝,本想说莫开玩笑,但话还未出口,就听梅古道:“大人、将军,锦小将军求见。” 慕汉飞有些惊讶,此时已下朝多时,锦渡竟还未回府,而是在这里等他们。 傅夜朝冷哼一声,脸色露出不虞。 慕汉飞感到有些好笑,抬手揉了揉傅夜朝的脸,俯身在他唇上印了一下,旋即对梅古道:“请锦小将军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官袍的俊美男子便掀开轿帘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虽然动作急促,但锦渡并未失礼,一入轿帘便对慕汉飞与傅夜朝行礼:“兄长,傅大人。” 慕汉飞轻轻对锦渡点头,而傅夜朝则直接把头撇过去。 慕汉飞问道:“小锦,你如此着急所谓何事?” 未等锦渡开口,傅夜朝再次冷哼一声,道:“都已弱冠的人竟还是如此不知稳重,倒废了你的好字。” 锦渡听傅夜朝挖苦自己原本绷着的心微微一松,既愿责骂应还有些希望。 他朝傅夜朝行礼:“傅大人教训的是,雨解谨听教训。” 慕汉飞一听锦渡的字,这才恍然这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弟弟已经弱冠了。 慕汉飞道:“是兄长的错,未来得及备下你的弱冠礼,待来日来忠义侯府,兄长给你补上。” 锦渡压下急迫,向慕汉飞道谢:“多谢兄长的好意,此.......” 傅夜朝看出锦渡的急迫,故意打断吸引慕汉飞的注意,道:“淑清,你可知雨解此字何来?” 慕汉飞一直在注意傅夜朝,见他开口自然而然把目光集中到傅夜朝身上,好奇道:“雨解是哪两个字?” 傅夜朝答道:“雨珠的雨,解释的解。” 慕汉飞低头细细思索了一番,道:“我记得小锦的渡来自山溪渡,承‘不管风波去又来’1。雨解两字我想或许是来自‘苦雨终风也解晴’2吧。” 锦渡回道:“正如兄长所言,雨解两字正来自与此。” 这下轮到傅夜朝微微惊讶;“汉飞你是如何知晓?” 傅夜朝了解慕汉飞,他虽熟看兵书,但却不是看诗词的人。 慕汉飞意有所指的笑道:“我自然是没有时间看这种过雅的东西。这是在会稽时绡绡看着桃花渡脱口出的诗,我这做兄长的才记了一嘴,没想到竟真是此意。” 锦渡听到慕汉飞提起慕玉绡,两只原本焦躁的耳朵垂了下来,而傅夜朝见他如此,再次发出一声冷哼。 慕汉飞瞧出了不对劲,轻蹙眉头看向锦渡道:“雨解,你今日所急之事可是与绡绡有关?” 锦渡的表情有些像丧家犬,但他着实没有办法,只好丧着头道:“兄长我说错了话惹了绡绡生气,她最近一直不理我也不愿出府,所以特来请兄长把这礼物送给绡绡,并问问绡绡消没消气。”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上好的暖玉,雕刻着忍冬花纹。着实看出费心良久。 慕汉飞趁锦渡看着盒中的玉出神时刻,抬眼看向傅夜朝,用眼神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傅夜朝同样用眼神回道:把他赶出马车我再详细跟你说。 慕汉飞道:绡绡还生他的气吗? 傅夜朝颇无奈道:绡绡怎么可能生他的气。 慕汉飞知晓慕玉绡未生气后,便觉只要不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好解决,况他这个做兄长的也不是不知情趣的人,既然两人都出了问题还是见面聊一下比较好。 于是慕汉飞开口道:“既然你已经上了马车,我和你傅兄长正准备回忠义侯府.......” 慕汉飞还未说完,傅夜朝便知慕汉飞这是想邀锦渡一起回府,当场就把盒子从锦渡手中拿过放在桌子上,冷淡道:“礼物本官与慕将军会帮锦小将军转送。现本官与慕将军要回府有要事相谈,锦小将军若无事便下车吧。” 锦渡听出傅夜朝这是在赶他,只好向慕汉飞道别退了出去。 待马车重新行驶,慕汉飞不解地看向傅夜朝,道:“既然绡绡未生气,那让雨解当面赠礼不比我们转送更令绡绡高兴吗?” 傅夜朝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玉佩,叹了一口气:“绡绡见了他不会高兴,而且我从梅齐那里听了绡绡脖子上伤的事情,此时绡绡恐怕也不想以这幅面容见他。与其这样,还不如你我转送。” 慕汉飞怔了一下,看来他去南部三郡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啊。 傅夜朝轻轻摸了一下慕汉飞的头,开始给慕汉飞说着他未曾在信中写明的事。 因为药方的事情绡绡怕以防万一,便想去拜访修尔大师,没料修尔大师再次云游,但已到山上,于是绡绡便拿出她为锦渡准备的的弱冠礼,想在佛前开一下光。 这弱冠礼是礼物,是绡绡打算在锦渡弱冠时送给他的,现在自然不能让锦渡知晓,便找了一个借口让他先出去,约定好两人在寺庙后院的桃花林汇合。 意外就在此处发生。 绡绡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温雅的男人。 待锦渡过去发现两者都含着笑意,以为绡绡喜欢面前这个男人,醋意上头说了几句违心失礼的话。 绡绡当了真,跟那个男人道歉后便没了心思再赏桃花,便想回府,可谁知锦渡正好遇上了一位世家女子,绡绡见此原本低落的心更是被人掰成两块。 于是绡绡寻了一个得体的借口分手,回忠义侯府后后便再未出过府,就连锦渡的弱冠礼都未再去,只是挑选了中规中矩的礼物代表忠义侯府托他捎了过去。 傅夜朝缩了一下手指忍住对慕玉绡的心疼,道:“他的弱冠礼若你未在府按理绡绡是不能去的,于是绡绡在此之前便托了我,央我陪她一起去。没成想,后来还是没有去成。” 慕汉飞看着盒中的暖玉,轻轻攥紧了手,他长吸了一口气,道:“既然雨解有了喜欢的人,绡绡与他保持距离也是对的。既如此,这玉佩还是不收得为好。” 慕汉飞说着便想合上木盒。 傅夜朝拦下他,道:“淑清,我说过锦渡是吃醋并非不喜,否则字不会启用绡绡所读之诗。” 慕汉飞这时脸上微微浮现一些怒意:“算了,什么吃不吃醋喜不喜欢,都算了。反正你也不喜欢他,既如此,还不如借机把这情断了。”发泄完,慕汉飞长吐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难看的神情。 “我哪里又有资格说他,我自己,也笨的出奇。” 傅夜朝见慕汉飞想到花魁的事,轻轻握住慕汉飞的手:“淑清,你们两个不一样,你不要一味批评自己。” 的确不一样,慕汉飞是意识到自己的喜欢,但怕这份喜欢给傅夜朝带来厄运,这才不断迷惑自己说自己不喜欢,在感情上显得拖泥带水。 而锦渡是笨到没有意识到他对绡绡的喜欢,乱吃飞醋,冒冒失失,这才伤害了绡绡。 傅夜朝见慕汉飞还有些难受,坐过去把他抱住怀中,轻轻安抚着:“淑清,你从未辜负我,你不要多想。” 慕汉飞在傅夜朝的安抚下渐渐恢复冷静,他攥紧了傅夜朝的手,问道:“你既然知道锦渡喜欢绡绡,为何不跟点醒我一样去点醒他?” 傅夜朝伸手与慕汉飞十指相握:“因为他不懂自己的感情,这需要他自己去懂,别人点不醒。” 这份感情需要锦渡自己去琢磨,若是别人明点,只会让锦渡觉得这是别人说自己喜欢绡绡,那他将一直不懂下去,再度伤害绡绡。 傅夜朝轻轻吻了一下慕汉飞的青丝:“好了,好事多磨,反正现在是他着急,多焦心几下吧,说不定自己就悟了了。” ·霄国 信高拿出一份奏折交给丘聊:“过几日便是云国皇帝登基大典,你代表霄国去一趟。” 丘聊看着这份奏折第一次生了抵触心理,他道:“师父,此次前去云国祝贺学生辈分小,不适合,师父还是挑选一下资力较深的师兄前去为好,否则师父又会受到弹劾。” 信高眯起眼,沉默片刻把奏折摔到丘聊身上,怒道:“丘越连,你是怕为师被弹劾不想去云国,还是为了那个女人迷了心窍不想去云国!” 丘聊挺直腰板:“师父,的确是越连资力尚浅难当大任才请师父再选他人,没有别的私心。” 信高看到丘聊这个样子,一阵怒火攻心,他拿起一旁的铁鞭,一边打一边破口大骂道:“当真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之前为师要杀那个女人你以命相胁,现在为了这个狐狸精又违抗为师的命令,不顾霄国大局。好,你丘越连好得很!” 丘聊一声不吭,挺直腰板一声不吭地受着罚。 信高打了一会儿,越打怒气越涨,最后怕把丘聊打死,这才气得把手中的铁鞭扔在地上:“丘聊,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为师对你的教诲吗?” 丘聊把血咽下:“自知深愧师父,但丘聊不悔。” 信高怒极反笑:“好,好一个不悔。丘越连,本将军现授军令,云国你非去不可!” 话毕,便让丘聊退下。 丘聊忍着身上的疼痛回了府,一到府中便让府中的医师来为他治伤,青槐听了消息,待医师看好伤后,坐在一旁为他上药。 丘聊侧头去瞧青槐,但青槐低着一张脸,露出的侧脸从中瞧不出情绪。 丘聊看了许久道:“过一月,我便要启程去云国,路经云北,我陪你去给父母上一炷香吧,好吗?” ...... ※※※※※※※※※※※※※※※※※※※※ 交情得似山溪渡,不管风波去又来。——《三江小渡》 杨万里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苏轼 水龙吟 虽然慕玉绡早已从梅齐那里得知他和暮生的关系,也已得知暮生今日便搬到忠义侯府,但慕汉飞还是想再严肃一些。 慕汉飞思索了一番,拿出笔墨十分郑重写下“青庐”两个字,傅夜朝瞧慕汉飞在写东西,刚想凑过去看一眼,就被慕汉飞轻轻推开脸。 慕汉飞叠好好交给梅齐,让他回府交给慕玉绡,梅齐领了命令便快马回了府。 傅夜朝笑道:“写什么呢?还避着我。淑清,你可从来未有过啊。”话到最后一句,明耳可听出委屈。 慕汉飞端起桌上的茶水,气定神闲饮了一口茶,极其淡定:“无甚,只是告知绡绡一些事情。”他把茶杯放下,看向傅夜朝,“而且倒也不是避你,只是想让你晚一些知道。” 傅夜朝若有所思,他看着慕汉飞的脸,心想:定是要给我惊喜。 傅夜朝轻轻支起脸,一动不动地看着慕汉飞。 他在想这惊喜会是什么,但他现在心中涟漪不断,根本什么也想不起。 罢了,傅夜朝心道,只要是他给的,什么惊喜都是欢喜。 梅齐速度很快,不消一会儿便到了忠义侯府,他到药房把这张纸交给了慕玉绡。 慕玉绡放下手中的药杵,打开一瞧,原本清淡的脸上露出会心一笑。 慕玉绡把纸叠好,吩咐梅齐道:“阿齐,你去兄长的房间收拾一下,屋内单人的东西换成之前我定好的双人物品。” 她顿了一下,道:“还有青布,青帐,尺寸的话我也估不清,你问一下店家应该就知晓了。” 梅齐点了点头,立马准备出去置办。 这厢,马车缓缓驶到了丞相府。 至于傅大人之前说过的哭嫁自然是没有的,不过两人倒是去了丞相府。 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傅家父母自然知晓,也默认两人的关系。 但默认归默认,慕汉飞还是认为该正式跟伯父伯母说一声。 傅夜朝倒是不以为意,他虽是二老的亲生儿子,但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忙于公务。少有时间陪伴母亲。近来因为致仕,这才有时间陪着母亲。 自己当年从会稽赶来,对当时义无反顾离开父母心中有愧,空闲之余便一直在家陪着二老。 可谁知二老早已过习惯两人悠闲生活,傅夜朝一脚插进来,倒是显得拥挤许多。 傅夜朝在情感上本就通透,一瞧如此,识趣地去忙朝堂之上的事情,再也不掺在两人之间。 所以此次从丞相府搬出,傅夜朝倒是并无愧疚感,但见慕汉飞坐立难安在乎这些礼节,只好陪着他再回一趟丞相府。 慕汉飞一见到二老便跪在地上,行完大礼后,道:“伯父伯母.......”他一下哑了声,来之前所思的万绪如未归的青帆,江海平阔上只留了一叶舟,最笨重的一叶。 慕汉飞再郑重地行了一礼:“汉飞此生不会辜负暮生的情谊,会珍重之、行践之。” 傅夜朝倒没这么嘴笨,他跪下也行了一下礼,抬起头看向父母,道:“儿子经年夙愿成真,想必父亲与母亲心中为儿子欢喜。这些年来苦了母亲一直为儿子忧心,是儿子不孝,但今日之后,万望母亲少霜白,多笑意。” 傅母看着两个孩子,忍不住红了眼。 当初知晓儿子喜欢之人是男人时,也曾昏厥过,可转念一想,儿子哪里喜欢的是男人,分明喜欢的只是汉飞,而汉飞碰巧就是个男人。 再想,觉就儿子的这个破性格,若是没有汉飞,哪里又会喜欢什么人,估计一生窝在府中,孤寂一生,甚至早逝。 与其如此,倒不如有一位喜欢的人,起码可以拥有期待活下去。 更何况儿子说得对,这颗心是他自己生出来的,应由他自己决定归处。 如今夙愿已得,便是最好的归宿。 傅母向前扶起两个孩子,道:“你们一生欢愉便是我们所期盼的,如此甚好。” 话落,傅母忽然想到什么,道:“今日是个好日子,让绡绡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傅夜朝在慕汉飞开口前道一把扶住母亲,让她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道:“今日不行,待过几天我和淑清都空闲下来,让绡绡一同前来,我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傅母也很通彻,她不是深居闺中的妇人,最近整个朝堂都在为奉玺佩绶而波涛暗涌,想必夜朝与汉飞一直在忙这个。 而且汉飞这些年来孤身走来也十分不易,如今身边好不容易有个知情知暖之人,应领着夜朝前去祠堂告诉阿晚吧。 想到慕佥夫妻,傅母眼中的红丝更多,她拿起丝绢轻轻擦拭一下眼,站起身轻轻摸了一下慕汉飞的头,道:“汉飞,伯母衷心为你开心。” 慕汉飞眼尾也浮上红意,但他强压了下去,轻声道:“伯母,谢谢。” 傅黎站在一旁,见情绪渐渐平缓起来,从一旁拿出一个木盒递给了慕汉飞:“夜朝出生之际,你父亲曾寻一树难得珊瑚赠与夜朝,如今你们两个算是结发,伯父与你伯母思前想后,于是取了这珊瑚最好一角,制成了两只酒船,算是伯父伯母的心意。” 慕汉飞接过,这木盒轻若新芽,但他捧在手中,却感如唐练给他所捧头盔般一样重。 慕汉飞郑重道:“多谢伯父伯母赠礼。” 傅母拭掉眼泪,笑道:“都是一家人,莫说两家话。既然绡绡在府中等你们,如今天色已近正午,你们早些回去准备吧。” 傅夜朝轻声哄了母亲几句,携慕汉飞一同朝二老行礼告别,便上了马车回忠义侯府。 不过还未到忠义侯府,马车便被拦了下来。 马车一停,傅夜朝便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梅古答道:“禀大人,怀大人求见。” 怀大人? 慕汉飞看向傅夜朝,他现在还未熟悉朝中重臣,根本不辨来人。 傅夜朝蹙起眉头,他转头看向慕汉飞,见他一脸疑惑,向他解释道:“是吏部员外郎怀莫。” 慕汉飞一听这个名字,终究记起这位怀大人是谁。 这位怀莫便是在才名上与暮生并肩的后生,听闻一首离歌赋惊艳了仕林,才名持续高涨,在仕林中的地位不容小觑。 后来傅夜朝入仕,朝堂众人本以为这两位会在文坛挣得你死我活,但没想到暮生一本心思在吏部尚书上,而这位怀莫也未去翰林,反而在暮生手下做事。 话说,他还曾十分不屑这位怀大人,毕竟在自己心中,无人可抵暮生。如今见暮生不在乎,心中也少分厌恶,多了几分好奇。 傅夜朝道:“请怀大人进来。” 怀莫这小子他还算了解,一般若不是急事,他不会来与自己碰面,只会在府中摆弄着他的琴。 更何况现在已近正午。 怀莫一进马车瞧见慕汉飞在其中倒也不意外,他早就听闻傅夜朝与慕汉飞有旧交,再加上父辈的关系,如今走得近十分正常。 他翩然向两人行礼:“傅大人,慕将军。” 傅夜朝点点头,直切话题道:“怀大人拦轿所为何事?” 怀莫压低声音道:“怀莫奉陛下之令前来与两位大人商谈霄质两国来使问题,故冲犯两位大人拦了轿。” 傅夜朝心知这种情况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看向慕汉飞道:“淑清。” 慕汉飞点点头:“嗯。” 傅夜朝得慕汉飞允许,便对怀莫道:“若怀大人不嫌弃,一同去洗倦楼可好?” 怀莫行礼:“一切谨听傅大人安排。” 慕汉飞见此召来梅古,道:“回府告诉小姐,我与暮生中午在洗倦楼用中食,让小姐无需等我们。” 梅古领了慕汉飞的命令刚想退下,就听怀莫道:“梅侍卫,且慢。” 慕汉飞听言疑惑地看向怀莫,而傅夜朝的眉头再次蹙起。 怀莫向慕汉飞行礼道:“慕将军,请恕下官无礼。”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当日在筝山寺,下官有愧慕小姐,此次恰遇慕将军,故特请慕将军待下官向慕小姐赔罪。” 慕汉飞更懵,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日与绡绡相谈的男子恐怕就是眼前的这位怀莫了。 慕汉飞不知当日的情况,求救与傅夜朝。 傅夜朝看了一眼怀莫,见他坦坦荡荡,脸上一片清肃,这才把木盒接过,道:“本官会替怀大人向慕小姐赔罪。”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于是道:“怀大人,不如同乘马车一起前去洗倦楼?” 怀莫行礼道:“下官的马车在侧,就不叨扰大人了。既如此,下官先行退下,洗倦楼再议。” 话毕,怀莫利索地退出了马车。 傅夜朝把木盒交给梅古,道:“给绡绡说一声,礼物若是喜欢留下即可,不喜欢搁置库房。” 梅古接下,朝两人行礼,便退了下去。 慕汉飞见人都走了,这才心中的安耐良久的疑惑问出:“暮生,当初你为何不说此人是怀莫?” 莫不是担心他在气头上,让绡绡跟怀莫接触?不应该呀。 傅夜朝解释道:“怀莫的情况有些复杂,我还未想好该怎样跟你说,所以才未提他。” 这个怀莫的确情况复杂。倒不是说此人心机深沉,但他的人际关系着实复杂。 此人年少就读于巩家私堂,也正是因为巩家提供盘缠他才有机会来到云京参加科举并一举夺魁,随后在名楼以一首赋扬名仕林。 本以为他会为巩家所用,可谁都没想到他当场就把离歌赋卖了出去,并把钱全给了巩家,在巩府面前割断衣袍,意为恩断义绝。 当年巩瞋全部的心力都在沈寒身上,巩家当家的是巩威。巩晖听言当场拿起剑就想把怀莫给砍了,但巩威拦下他,饶有兴趣地把钱收下,来到府门口去见怀莫。 巩威看了一眼地上的衣袍,旋即细细打量着怀莫这张脸,嗤笑一声,道:“本公子不知是该夸怀大人你是年轻气盛好还是胆大包天好。” 这时巩家的奴仆给巩威搬出了椅子,他坐在上面,把玩着手中的玉,拉长声音笑道:“你是真不知轻重还是有意为之呢?” 怀莫依旧冷着一张脸,道:“我知巩家是皇亲,又得盛宠,势力朝中过半,更知我的仕途可能止于今日。” 巩威点点头:“挺有自知之明,既如此,那你怎么还敢与巩家作对?” 怀莫眼睛直直看向巩威,道:“生而厌脏而已。” 巩晖一听,立马下令让禁卫把怀莫捉着,但巩威不知何种原因又把人给拦下。 巩晖怒道:“大哥,他这是在侮辱我们巩家,我为巩家除害,你拦我作甚。” 巩威嗤笑道:“蠢。虽我们斩杀这位状元陛下并非怪罪于我们。但是今日你把他一杀,到时扬名的是他而在史册上留臭的是我们巩家。我们巩家为何要当他的垫脚石呢?” 巩威看向怀莫,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石,道:“怀莫,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让我就让你尝尝权势的滋味。这偌大的云京,只要你找到一位官员肯收留你,那巩家就放过你,若是找不到,那你就在巩家给我脏一辈子。” 怀莫定定看着巩威,道:“好。” 不出巩威所料,偌大的云京几乎没有人要怀莫。蔡党自然是不想得罪巩家,而清流之人既厌恶怀莫之前在巩家就读,又觉怀莫非长情之人,都不愿留之为徒。 就这样,怀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云京之中,宛如当时的傅夜朝。 可三日过后,怀莫却以李府弟子出现在翰林。 众人吃惊之余,更是不愿与拥有如此手段之人深交。 但怀莫也怡然自乐,在翰林修书修得倒是风生水起,不过在此期间一直是独来独往,直到傅夜朝升为吏部尚书,怀莫才从翰林调到吏部,成为他的手下。 慕汉飞听完,只觉此人甚是传奇,但是对自己而言根本毫无关系,他不知傅夜朝为何未想好在他面前提起此人。 傅夜朝攥紧了手,道:“汉飞,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待商议霄质两国来使后,我再说与你听。” 水龙吟 慕汉飞虽感到奇怪,但是在正事面前也只能先压下疑惑,待谈完霄质两国来使的情况再谈怀莫。 到了茶楼,店家朝傅夜朝行礼:“主子,怀大人在三爵居等您。” 傅夜朝点点头,问道:“可有点茶?” 店家回道:“并无。” 傅夜朝思索了一下,道:“近来阁中进了些许剑南彭州的茶,茶就用这个,水则取乳泉,茶具用我之前那套即可。”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再派人去糕店取些糕点过来。” 店家一一记下,退了出去。 慕汉飞随着傅夜朝上了阁楼,怀莫听到声音起身向二人行礼。 傅夜朝从一旁拿过一个软垫铺在慕汉飞的座椅上,直接问怀莫道:“现在的消息是何人出使?” 怀莫一开始还有些惊愕堂堂目中无人傅大人竟然还伺候人,但见傅夜朝提出正题,他又恢复之前那张冷落的脸,一本正经回道: “质国这边已经确定是别寒疏来使,但霄国那边则众说纷纭,但大抵两派。一派则是信高的人,据说是丘聊代表霄国来使。” 慕汉飞听到丘聊,手遏抑不住地蜷缩起来,原本正襟危坐的身姿微微向怀莫出倾斜。 怀莫未注意到慕汉飞这个小小细节,他继续板着脸说道:“而另一派则是钟离合。钟离合一派多是老臣与新将,其中可担当大任的恐怕只有钟离合。” 傅夜朝点点头表示知晓。 霄国这边虽分两派,但却并非难以预测。 如今赫连炽年岁小,他不喜压在他头上的信高一派,但更不喜一帮老臣组成的钟离合一派。 再说现在霄国朝政一直被信高把持,出使云国这么大的事情,凭借信高的独断,他绝不允许小皇帝做主,最后出使的一定是信高一派。 这时茶端了上来,两人保持静默,待茶侍退出去后,傅夜朝一边给慕汉飞倒茶,一边道:“霄国这边虽众说纷纭,但不出所料应是丘聊出使,最多再加上一个钟离合。” 怀莫摇摇头:“正如大人所讲,出使的必然是信高一派,但是却不一定是丘聊。” 傅夜朝端水的动作一顿,“为何?” 怀莫想到自己所听八卦,一张冷峭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自然。但这毕竟是公事,任何蛛丝马迹的消息都是从这些八卦中所得,他必须一五一十地告知傅夜朝。 怀莫压下不自然,板着脸开口道:“听闻师徒分裂是因一个女人。” 女人? 傅夜朝的眉头轻轻蹙起,而坐在他一旁的慕汉飞手臂上则露出了青筋。 傅夜朝不动声色在案桌的掩护下握住了慕汉飞的手,他挑开紧握的手指,与之十指相握。 慕汉飞怔了一下,旋即调整呼吸,慢慢冷静下来,听着怀莫的话。 怀莫端起茶轻轻小啜一口,似乎也在平复,抿完茶后,他用着冷淡的声音开口道:“据说丘聊得到一位美人,因恐美人被人惦记,一直让之跟在身旁形影不离.......” 之后的场景便可预料。 信高厌恶女色在霄国是人尽皆知,甚至云质两国的人也知道霄国大将军信高性|冷如冰。 不过他本人如此,却并不强求自己的下属以及学生也如此。 是故,丘聊在霄国也算是花名遍地开。 信高一开始还有些担忧,但见丘聊并不耽误大事,便随之去了。 但谁也没想到自从云北大战后,丘聊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少,甚至把府内的歌舞伎全部遣散,唯留一位女子放在身边。 信高从不在意丘聊身边多少女人,之后听闻丘聊散尽百花唯留一朵时还感到微微欣慰,认为丘聊以后行事可能会更稳重些。 但这欣慰还未持续多久,便如水珠碎了一地。 据说信高派遣丘聊去处理霄国东南一代盗贼问题,丘聊便携着这位女子一同去了东南。 开始丘聊并未辜负信高的期望,不出一月便摸清这帮贼人的行动轨迹,并步兵开始围剿。 丘聊不愧在霄国与暮生齐名的将军,这场战役一开始就以排山倒海的士气压制对方,逼得对方步步后退。 但是,一切都并非一帆风顺。南方一带多密林,密林难免多毒虫。 听闻在最后一战时,这位美人被毒虫给蛰了,丘聊按理应该亲自上场收战,但因这位美人中毒,他便把此事交给了下属。 这位下属狂妄自大,一向最喜欢把敌人耍得团团转,把丘聊嘱咐的速战速决抛之脑后,就这样给了这帮强盗喘息之地,让之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此次剿匪失败,让一向喜欢斩草除根的信高勃然大怒。 但信高生气的本身并非是这次行动失败,他真正生气的是因为丘聊原先打算坐镇,却因女色而置战机于不顾。 他本身就厌恶女色,而如今他的弟子此次又因女色误事,这实在狠狠打了信高的脸。 同时,他本以为丘聊可以更加稳重,结果却是更加意气用事。 此次因女色耽误战机,那下次是不是又会因这个女人而搁误国事。 信高动了杀心。 丘聊回到骨明刚想在府中先安置下这位美人,再去向信高请罪。 但没成想信高提着剑直接奔向丘聊的府中,想要当着丘聊的面把这个妖精给直接杀了。 信高杀女人不是一次两次,这其中就包括陪了丘聊很长时间的花魁。 许是花魁泄密而美人并无,许是只是把花魁当玩物而把美人当心上人,这次丘聊用剑拦住了信高的剑——这是丘聊第一次在练武外对信高拔剑。 怀莫道:“当时丘聊正与医师详谈细养的问题,而信高直接冲进来提着剑就刺向这位美人的脖颈,若不是丘聊反应极快,恐怕这位美人当场命丧。” 慕汉飞听言,被傅夜朝覆盖住的手再次紧紧攥紧,为避怀莫察觉出异样,他端起手中的茶杯来遮挡面部的僵硬。 青槐....... 傅夜朝在桌下轻轻抚着慕汉飞的手以示安慰,面上不显任何情绪问道:“信高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在他看来祸国殃民的女人,丘聊是怎样拦下信高的?” 怀莫摇摇头,继续道:“这件事霄国那里也没有消息。但正如大人所说,信高一次不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最后应许是丘聊做了何种保证,这位美人从信高手中活了下来。” 傅夜朝垂下眸。 何种交易不妨猜测一下,丘聊是月溪族人,此族擅制兵器,但一直与信高不合,故一直在为霄国的强盗等提供刀剑,这令信高一直很头疼。 丘聊虽是月溪族人,但不知因何种原因从月溪族逃了出来,后来被信高遇到一直放在身边培养,故他对月溪族少了几分的亲近。 月溪族内部似乎知道丘聊为何离开月溪族,故一直对丘聊持蔑视态度。 但是一场庆功宴上,一位月溪族人本想借酒宴除掉族中这个败类,但没想到当他割掉丘聊的臂护时,他臂上出现了一片紫红色,形状像极了月溪族族腾——九尾狐。 月溪族信血缘,但是更信他们的神——九尾白狐。他们信他们身上流淌的是狐族的血统,他们一生信奉的便是狐族之首九尾狐。 是故,这位月溪族人当场下跪,说了一通听不懂的月溪语,旋即在丘聊面前自刎谢罪。 自此,月溪族不断去接触丘聊,想让他回族当族长,并凭借在霄国的威名令月溪族扬名三国。 但丘聊对这个经常搞事情的月溪族一直没有好感,就一直在拒绝。 信高早年也是一通君子气派,当丘聊这个事一出,就有人出主意让丘聊利用族长这个身份整顿一下月溪族,但信高拒绝了。 可随着月溪族越发猖狂,而信高根本摸不到人,之前的君子之气在一场又一场的乱战中消弭,所以他需要丘聊在月溪族制衡,起码在刀剑这方面有所限制。 然信高知丘聊对月溪没有什么好脸色,再加上月溪族只能算的上是烦而构不成危,所以信高便搁浅了这个计划。 没想到丘聊为了青槐,竟然动用他最厌恶的月溪族。 不过...... 傅夜朝轻轻蹙起眉头,既然信高应许青槐继续留在丘聊身边,那他绝对不会再为了青槐跟丘聊动手。 这次陛下的登基大典按理应由信高本人来,毕竟除了刺探云国的情况,也是需要来威慑云国,以防陛下为了立威而对霄国动手。 但是信高年纪已大,之前在战场的上受的伤又频发,霄国将军中可派的唯有丘聊。 所以为何霄国对此次出使人员众说纷纭? 怀莫见傅夜朝蹙紧眉头,知晓他在疑惑信高为何不派丘聊,解释道:“大人,此事并未完全结束。听闻信高的确是有意要派丘聊出使我国,但是丘聊不愿。信高因此直接对丘聊动了兵法。” 丘聊不愿? 这下就连慕汉飞都惊愕地看向怀莫。 他与丘聊之前在云北动过手,或许是心高气傲的信高自小带大的缘故,丘聊此人特别爱斗,每逢两人对战他都能从丘聊眼中看出极度的疯狂,其中的玩味并不亚于别寒疏。 此次质国的使者是别寒疏,一定是别寒疏自己请命前来,他在百里堤战中失败,但他把自己视为对手,一定不会放弃此番来云国与自己名正言顺的比试。 同理,脾气相近的丘聊也是如此。 可就是这样的丘聊,不仅放弃这个与他正面交锋的机会,还因此再次忤逆信高,着实令人吃惊。 傅夜朝一开始有些惊愕,但旋即就恢复如常,冷静道:“此次霄国的使者不出所料应该就是丘聊,最多再加上钟离合。” 此次丘聊本人不愿出使云国,但现在霄国无人,他也不可能让身体逐渐孱弱的信高跋涉千里来云国,而凭着信高的性子,他也由不得丘聊胡来。 所以最后霄国中一定有丘聊。 怀莫点点头,道:“陛下也是这般认为。不过陛下并不确定钟离合会不会随丘聊一同出使,故此番怀莫也前来也是想听一下大人的想法。” 傅夜朝道:“本官知晓陛下的意思。钟离合因幼时在云国生活过,还算是对云国比较友善,曾在两国剑拔弩张时当过和事老,故在边境他还有些好名声。”他话锋忽转,“但陛下并不信这份友善。” 慕汉飞想起云北传闻中的钟离合,也赞同地附和道:“本将军也私以为钟离合远不如信高,他这些年来虽因护着赫连炽而在霄国平步青云,但往往是这种人看不透。” 正如暮生所言,这些年来钟离合看似是充当了两国之间的和事老,但若静下心来仔细看一下,有好几场至关重要的战役,钟离合的话可是让霄国的怒火更涨,更催发了战事的爆发。 而且,能爬到这种地位的人,绝对不是没有野心的人。 试问在赫连炽这个傀儡的掩护之下,谁人不想成为当年的信高? 傅夜朝细细思索了一番:“不管是别寒疏还是丘聊,想要他们两个不想生事,届时本官拟一份比试单,让慕将军在对试中拖住他们。这算是武比,那在文玩上,本官,乐大人还有你怀大人,我们三人拖住。其余的,本官再请陛下派人暗中盯紧即可。” 怀莫点点头:“那文武两玩的相关事宜就有劳大人了。不过迎接规格该如何制定?” 傅夜朝问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怀莫答道:“陛下的意思是一切让大人安排。” 傅夜朝沉思了一下,回道:“陛下不喜铺张浪费,但陛下一生只有这一次登基大典,规格自然不能低。此事便交由乐大人,让他来定夺。” 怀莫点点头,起身向两人行礼:“大人、将军,怀莫已交代完陛下的事情,就不再叨扰二位,这厢先行告退。” 傅夜朝意思道:“不同我们一起品茶了吗,若是怀大人不着急,不如一同品一下这上好的彭州茶。” 怀莫一脸冷然地拒绝道:“怀莫需尽快告知乐大人,就不同两位大人一同品茶了。怀莫先行告退。”话毕,他便作揖退了下去。 但他刚刚踅身正准备打开木门时,他忽然顿了一下,道:“大人,莫要忘记你我之约。”说完,便打开走了出去。 慕汉飞听言看向傅夜朝,“约?” 文坛领袖之约?亦或是吏部内部之约? 傅夜朝的面容忽然沉重起来,他定定看向慕汉飞,开口道:“淑清,此事算是陈年旧事,我不知你是否还有怒意,但这事也让我压抑了很长时间,如今我不想再瞒你。” 慕汉飞见傅夜朝正经起来,也忍不住板正脸,坐直身子,一脸严肃道:“暮生你说。” 傅夜朝蜷缩了一下手,道:“暮生,你应该还记得绡绡在丞相府中落水的事情吧。” 慕汉飞眉头一蹙,道:“当年绡绡落水与巩家有关,这与怀莫有何关系?” 纵然怀莫曾受恩与巩家,但他回云京之时,怀莫应该与巩家断绝了关系,他并非是怒恨及人之人。 傅夜朝长呼出一口气:“当年出言讽刺绡绡的女子便是怀莫的心上人,但绡绡落水之后她便在巩家彻底消失,怀莫说她曾回过巩家的庄中,但不出多长时间,便彻底消失。怀莫当年为我做事便是要求我把他心上人找到。” 慕汉飞想到慕玉绡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旋即平复下来,道: “原来是他。” 傅夜朝疑惑地看向慕汉飞:“他?怀莫?” 慕汉飞点点头。 在象郡时,绡绡曾单独给他写过一封信,说她遇上一个人,说了一番话,此后心中的多年阵痛终于消散。 当时他还有些疑惑,但暮生说绡绡曾遇到过怀莫,联系当时的时间点,绡绡遇到的应该是怀莫。 据绡绡的话,怀莫对她所讲的应该是与那次落水有关。 慕汉飞:“我的确还是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我毕竟不是绡绡,既然绡绡的心结解开,此事便止于当年。而且.......” 慕汉飞的眼神暗了下来。 而且罪魁祸首不是当年的小女孩,而是把她推到众人面前的巩家。 不过...... 慕汉飞看向傅夜朝:“他如今在吏部,想要找人自己也可以吧。” 傅夜朝眼神也暗了下来:“在云国,怀莫凭借着吏部员外郎的身份找一个人是绝对不在话下。但问题是,这个人得在云国。” 慕汉飞听出傅夜朝的言外之意,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女童失踪案。当年他和暮生拦下了最后一位金命女子,那便是少了一位,巩家若是有交易,必定要补齐一位。 可是他曾去过槐微林,并无女子再次失踪。 倘若他未记错的话,怀莫似乎就是槐微人,而怀莫与巩家的这位小姐相识,那就说明这位小姐也是槐微人,更是阴土命。 如此一来,少了的这位阴土命,巩家是拿自家的女儿填补上的。 傅夜朝见慕汉飞锁紧眉头,便知他有了思路,问道:“汉飞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慕汉飞答道:“我怀疑与女童失踪案有关。”话落,他的眉头锁的更紧,“但时间对不上。怀莫与巩家决裂是你我还在云北之时,可我与绡绡回到云京,这才出现女童失踪案。” 傅夜朝摇头,道:“淑清,怀莫转吏部正是女童失踪案之后。时间对得上。他正是怀疑她不在云国,这才特意寻我帮忙。” 慕汉飞想到女童失踪案,心中也是沉重。如今已近两年,但现在唯一的思绪就是她们是被绑到霄国,之后因种种原因他们一直未再找到任何消息。 恐怕,凶多吉少。 傅夜朝也看出慕汉飞的沉重,他轻轻抚着慕汉飞的手,安慰道:“不管如何,我们一定尽全力把她们带回来,让她们回家。” 慕汉飞听言,心情并未好转,而是更加沉重,他蜷缩了一下手指,声音低沉道:“暮生,我有些怕她们会成为第二个青槐。” 虽现在得知青槐在丘聊身边,但这并不代表那些流言蜚语不会跟着青槐死而复生,并重新化作一把匕首,刺向青槐。 当年的女童们......是不是也犹如青槐,一生活在不属于她们的罪过之中。 傅夜朝伸手把慕汉飞紧锁的眉头轻轻推开,温声道:“淑清,我已经想好办法,只要她们回来,我傅夜朝保证不会让她们重蹈青槐的遭遇。” 慕汉飞怔怔地看向傅夜朝,旋即这些忧心忡忡,这些不安彷徨,尽融消在这无限温柔的秋水之中。 他握紧傅夜朝的手,坚定道:“暮生,我信你。” 水龙吟 两人简要吃了些茶点便赶到乐府。 这时怀莫已回府,于是三人简要商所提陛下讨了一下两国来使的事,便针对奉玺佩绶的问题商量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对这套流程完成最后比较完善的筹划。 乐诤本想留两人一同用食,但二人不想再次错过,便婉拒了乐诤的好意。 傅夜朝向乐诤行礼道:“伯父,您的好意暮生与淑清心领了。不过淑清的冠服还有些问题,所以今晚就不叨扰伯父了。” 乐诤看向一脸惬意的傅夜朝,不由有了一些父辈的感慨:“暮生这些时日当真是变了许多。如今的暮生当真可以令傅兄放心了。” 慕汉飞听到此言不由转头看向傅夜朝。他有些疑惑,暮生的性子有时的确带有一丝乖戾,但绝对算不上令人忧心。 莫非是忧心暮生扛不起这重担,可整个云国谁人不知铭鼎之才乃是当今吏部尚书傅夜朝呢? 傅夜朝恭敬地向乐诤行礼:“是暮生不孝,劳长辈忧愁,不过此后,请叔伯放心,暮生定不负所望。” 乐诤笑着点点头,脸上充满了欣慰。 许是近初冬,原本还扑洒满庭院的橘光此时只在天际残留下一角,整个天幕被一层朦朦胧胧的光雾笼罩着,宽阔的街道静悄悄的,唯留贝壳轻撞的声音随着风不断回响。 马车碾过青砖,留下淡淡的白意,不消一会儿便回到了忠义侯府。 傅夜朝本想先下,但慕汉飞伸手轻轻拦住了他,傅夜朝惊愕片刻,旋即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笑意。 慕汉飞先一步从马车上跳下来,拦住梅古,亲自从一侧搬下乘石放在一旁,随后拢起衣袖,一手掀着轿帘,另一只手伸到傅夜朝面前。 傅夜朝笑看了慕汉飞一眼,旋即把手搭在他的手上,一改之前借助轻功一跃而下的潇洒,轻轻借着慕汉飞的手,翩然踩着乘石从马车上下来。 慕汉飞扶傅夜朝下去后,拿出傅夜朝之前为他所求的红香囊把之放在傅夜朝的手心中,随后轻轻拿起一带系在自己的手上,另一带系在傅夜朝的手上,如此之后他隔着玉佩与香囊攥紧傅夜朝的手,步履端正朝忠义府内走去。 两人通过大敞的乌头门,履过青砖,穿过垂花门,走过栓满红绸的踏道桥,来到一个青布搭成的庐帐前。 慕汉飞抬头看了傅夜朝一眼:“进去吗?” 傅夜朝侧身看向慕汉飞,笑道:“求之不得。” 慕汉飞轻轻松开傅夜朝的手,向他简单作揖,旋即不等玉佩散去微微热意,便又握紧傅夜朝的手,端正地走进青庐。 因为这个青庐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里面就简单地摆了几件慕玉绡从库房搜出来的珍宝,以及......只有一幅的慕家父母画像。 慕玉绡见两人进来后,便退到梅盛他们一侧,静静伫立着。 所有人都未说话,但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两人行礼。 待两人对拜后,慕玉绡从一侧走到供奉画像前的案桌旁,拿起小刀割了两片羊肉置于白玉小碟中,茶茗见此拿起托盘恭敬地端在慕玉绡面前。 慕玉绡把两个小碟放在托盘上,随后从桌上取出之前准备好的两半瓠瓜,放上筷子,走向两人。 慕玉绡向两人简单作揖,两人回礼后,慕玉绡从托盘上取过小碟分别递给两人,待两人食用完毕后,再把瓢递给两人。 礼毕,慕玉绡端正着脸念着礼词:“共劳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1” 她念完后,原本板着的一张小脸松了下来,露出了笑意。她取出慕佥留给慕汉飞的玉佩放到傅夜朝的手中,旋即再牵起自家哥哥的手,让两只手紧握。 她衷心道:“举案齐眉终此生。兄长,傅哥哥,恭喜你们。” 傅夜朝感受着手中的圆润,唇角勾勒出笑意。 这兄妹两个怎么都这么像啊,都是拿玉佩相握,这明明该是红绥啊。 他是这样想着,但眼角却涌出一滴晶莹。 慕汉飞极其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旋即露出笑意,抬手摸摸慕玉绡的头:“辛苦你了。” 慕玉绡摇摇头,眼角却涌现出泪意,不过这不是伤心,而是衷心替自家哥哥开心。 她知晓先帝对兄长的捧杀,她知道兄长板平的脸色下深深埋藏着的是如履薄冰的恐惧,她更是素知兄长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 她一直在心疼,但总是深陷无奈,因为她知道自己不适合随兄长走下去——因为自己是被兄长守护的人,并无任何能力可以守护兄长。 她曾惊愕老师喜欢兄长,但静思后发现也就只有老师才能一直陪兄长走完这漫漫的一生。 如今见兄长脸上的笑意与松弛,她知道,所谓的命中注定,在兄长这里,便是老师。 简要的婚礼刚刚过后不久,礼部的人便来寻慕汉飞。 傅夜朝轻轻蹙起眉头问道:“礼部的人来寻你作甚?” 慕汉飞低头想了片刻,余光中瞥见案桌上摆放的祭品,恍然道:“应是巫觋之事。” 的确是巫觋之事。 此事礼部早已完成,因为陛下下令此事由慕汉飞全权负责,只好等慕汉飞班兵回朝后想他上奏。 但当晚因陛下设宴,此事作罢,第二日又因将军们的谈心被拉去喝酒再次作罢,本想待休沐前去叨扰,却又听闻吏部的祖宗跟慕汉飞黑了脸,淫|与傅夜朝的威名,这才又推迟了一天。 直到今日在朝中见二人和好如初,这才寻了时机赶过来,把这动不动就易骇人的差事给早早交办清楚。 傅夜朝率先走出青庐,见天际上的明月,再次黑了脸。 巫觋之事按理应该在六部说,但这位却追到了忠义侯府,且还是晚上。 慕汉飞也掀开营帐走了出去,他知晓傅夜朝为何黑脸,但毕竟涉及公务没有办法。 他抬手揉了揉傅夜朝的脸,道:“若是巫觋之事,既已猜出是丘聊与青槐,那我便早早把他打发掉。” 傅夜朝捉着慕汉飞的手,他想说什么,但一想到今早慕汉飞说得话,只好叹了一口气,道:“那你早些解决,我和绡绡等你。” 慕汉飞点点头,便朝南书房走去。 傅夜朝见慕汉飞的身影消失在影壁间,便转身朝厨房走去,但还未到穿堂就被慕玉绡拦下。 慕玉绡道:“老师可否是去厨庖?” 傅夜朝点点头:“今晚我想给你和汉飞做些吃食。” 慕玉绡惊愕地看向傅夜朝,旋即脸上露出了笑意:“我之前从阿齐那里听说了,之前我还以为你只是在打趣兄长......”她顿了一下,道:“没想到老师你也有这一天啊。” 的确是有新妇奉食,但那是翌日清晨,而不是这新婚之夜。 老师的确有时不守规,性子中带着几分肆意妄为,但或许是因为伯父伯母恩爱和睦,在亲人这种礼仪上老师还是愿意遵守的。 更何况最近老师一直在忙陛下登基大典的事情,翻阅了不少书籍,其中必然少不了礼记。 可就是这样过目不忘的老师,竟然忘记这新婚之夜是两人.......而不是在庖厨当厨妇。 傅夜朝听言忽然想到新妇奉食的确是翌日清晨时,不免扶额轻笑:“是我恍惚了。” 但怎么能不激动到灵台紊乱。 他渴望了这个人太多岁月,他把自己紧紧束缚过,勒出鲜血露出白骨只敢默默陪在他身边,后来卸下链锁,性子中的任情肆意又崩了出来,但那样的自己也只是敢在淑清身边徘徊,而非 ——像现在这般肆意拥抱,亲密无间。 不过恍惚的不止这一件事。 傅夜朝走向前,借着这朦胧的光看了一眼慕玉绡的脖颈,见上面还留着血痂,心口也是泛着疼痛。 “绡绡,你这伤口.......” 慕玉绡轻轻摇摇头,道:“老师,不留疤的,您和兄长放心。” 话落,慕玉绡便拉着傅夜朝衣袖朝着大厅走去,边走边道:“兄长嘱托我,让我今晚看着你先用食。” 傅夜朝看向慕玉绡的脸,心中涌现出无限的暖意。 两人刚刚落座,慕汉飞便派梅齐来禀告两人,让两人先行吃饭,傅夜朝轻轻蹙了一下眉头,盛了一晚粥让梅齐给慕汉飞递了过去。 今日慕玉绡高兴,从桃花树下挖出慕佥为慕汉飞埋的酒,在给傅夜朝倒了一杯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或许是因今晚过于激动,两人吃了一点便有了饱腹感。 傅夜朝见慕玉绡心情还算好,便拿出木盒准备跟慕玉绡谈一下锦渡的事情。 纵然他嫌弃锦渡傻,可正如淑清所言,绡绡喜欢他。而且,他这几日除了忙陛下登基大典的事情,也一直观察着朝中的风向。 这几日朝中各种利益不断交锋,除了临近的登基大典,就是皇后人选。 帝后大婚完全不亚于陛下的登基大典,更何况这其中还掺杂着复杂的家族利益,故看似各种话题漫飞,可实际上一两句谈登基大典,九十句难离皇后人选。 甚至更有大臣来寻他测淑清的口风。 他这才意识到绡绡快要及笄了,要现在开始准备婚事了。 但这并未给他紧迫感,因为他知道绡绡喜欢锦渡,而锦渡人虽傻,但足以值得托付真心,亦是真心喜欢绡绡。 可没想到两人竟闹了矛盾,不,是绡绡单方面的伤心。 正如淑清所说,那个着实傻,傻到认不清自己的心,眼前这个倒是聪慧,可这些聪慧带来的却是自伤。 傅夜朝想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下绡绡她心中是怎样想的。 傅夜朝拿出锦渡给她的木盒递给慕玉绡。 慕玉绡之前接到过怀莫给的木盒,又得知三人都去过乐府,便以为又是怀莫给她的东西,伸手接过道:“这里面又是驱寒的药品吗?看来我又要誉一本书了。” 傅夜朝听慕玉绡提起药材,这才知怀莫送给慕玉绡的是驱寒的药。 傅夜朝抬眼看了一眼慕玉绡,见她即将打开木盒,道:“这是锦渡送的。” 慕玉绡抚住盒锁的手当场顿住。 傅夜朝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拦下我和淑清的车轿,托我转送给你赔罪礼。” 慕玉绡抿了一下唇,打开了木盒,见里面躺着一块雕刻着忍冬纹上好的暖玉,原本轻合的唇变成紧抿。 傅夜朝看了一眼,道:“看样子用了不少心思。” 慕玉绡把木盒放在桌子上,沉默了一会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旋后又拿起酒壶想要再满一杯,但被傅夜朝制止。 傅夜朝叹了一口气,“绡绡,这是何苦。” 慕玉绡垂下眼,回道:“老师当初又是何苦。” 傅夜朝拿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旋即一饮而尽:“绡绡,你跟锦渡与我和你兄长不一样。” 慕玉绡抬眼看向傅夜朝,眼尾泛着红意,轻声“嗯”了一句,随后忍不住缩起身子。 傅夜朝见此轻轻把她揽在怀中,摸着她的头,无声地安慰着她。 慕玉绡轻轻靠着傅夜朝,眼泪从右眼爬过山根留入左眼,在从左眼眼尾悄无声息地流入鬓发中。 良久,只听她道:“兄长看您,眼中含着的是与您一样的喜欢,而锦兄长对我是兄妹之情,我从未在他眼中看过您和兄长看向彼此时的神情。” 慕玉绡低眼看向桌子上的暖玉,攥紧了手道:“老师,我不想在他眼中看到难为的神情。” 傅夜朝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绡绡,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慕玉绡没有说话,但目光未曾离开桌上的暖意,哪怕泪如刀,刺痛她的眼。 不久酒意便开始上头,慕玉绡的眼皮越来越沉,不消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一边的梅盛见状,无声向傅夜朝行礼,从座椅上抱起慕玉绡往她房间走去。茶茗也匆匆向傅夜朝行了一个礼,跟上了梅盛。 顿时,整个大厅,唯留傅夜朝一人。 他静立了一会儿,唤人收拾一下,自己提着酒坛去了桃夭亭。 水龙吟 慕汉飞打开大巫所画的画像,面中的女子虽然遮面,但慕汉飞一眼便认出这是青槐,而礼部的人翻遍霄国的服饰,也确定这是霄国的贵族服饰。 他把画卷合上,抬眼看向来人,本想找个借口把人打发出去,但却瞧见对方眼中退意深浓,便意思了一下,顺水推舟让他退了出去。 礼部的人走后,慕汉飞本来想放下画卷去陪两人用食,但瞧见这些日子堆在桌子上的奏折,心中着实难以放下,便让梅齐去转告二人,让二人先行用食。 待慕汉飞处理完折子走出南书房,月已近中庭。 慕汉飞手指轻动,抬起腿就想去寻傅夜朝。 梅齐看出慕汉飞的心思,道:“将军,大人在桃夭亭。” 慕汉飞点点头,刚走到穿堂,正准备穿过时,忽停住了脚步。 他想起了乐诤的话。 ....... 慕汉飞踏上结石,走到假山拱起桃枝缠绕的桃夭亭,而亭中,傅夜朝发髻微乱,依着柱身,微敞衣襟,半躺在石凳上,对着明月一下一下喝着酒。 慕汉飞呼吸微滞。 他之前听闻傅夜朝被誉为云朝第一公子除了那无人可比的文藻,更令人惊叹地是那举止间不经意透露出的士人风姿。 如今亲眼一见,风姿确实是令人折服,忍不住对之倾心。 但呼吸微滞之后带来的是难缓的痛意。 影壁前 慕汉飞看向梅齐,问道:“阿齐,你陪着暮生的时间长,你觉得暮生他......是个怎样的性子?” 梅齐有些惊愕:“将军为何这般问?” 慕汉飞紧抿了一下唇:“今日拜访乐大人,忽听到乐伯父说暮生如今的性子可算是令傅伯父伯母放心,可是他怎么会令人不放心?” 慕汉飞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手指轻动。 其实他自己的性格挺奇怪的,他是一个不念过去但忧惧未来的人。过去种种苦楚他可以遗忘并抛掷脑后,但是他对未来没有一丝信心。 他总是觉得,若是先帝一死,陪葬品必有他慕汉飞的一条命。 他也曾设想过他慕汉飞未给先帝陪葬,但是在新帝面前也是心怀绝望。 云北安定需要慕家,而霄国野心勃勃,两国之间必有一战,而朝中可胜任的只有他们慕家。 他定会是新帝建功先驱,届时必定比如今还要高危。 他可能会功高盖主被杀,他有可能被新帝留给他的后代立威,他就算这任新帝一直信任他,但他的后代呢?他的后代怎能不惧怕这样一位手握重病的老臣? 可是自从遇见暮生后,对未来的忧惧都慢慢消弭在他的“细琐烦人”之中。 他有想过他跟暮生的未来,灵台上,无比清晰出现过他与暮生的未来。 当然,这是对他自己而言,算不上反驳。 可是暮生他自出仕便立功万千,桩桩件件皆有利于民,这才让暮生在民间有负衡据鼎之说 其中虽少不了有人暗推波澜来捧杀暮生,但当今的云朝,暮生绝对但得起一代鼎臣之称。 所以他不懂,不懂长辈们为何对暮生怀着深切的忧心,傅伯父伯母如是,乐伯父同忧之。 梅齐明白了慕汉飞的意思。 说实话,傅夜朝的性子如何,慕汉飞是知晓的一清二楚,他的性子中带着乖戾。 可慕汉飞,根本不在乎这人人皆怖的乖戾,他不认为傅夜朝性子中的肆意是错,并透过这层尖锐的壳看到了这肆意中的虚妄与痛苦,去拥抱去喜爱这样一个人。 梅齐斟酌了一下,道:“将军应该知晓大人曾有很长时间未在人前露面吧。” 慕汉飞点点头,不出所料,梅齐说得应该是茶楼着火的事。 梅齐见慕汉飞知晓,便继续道:“其实傅丞相曾为大人请过武学师傅,但大人当时沉溺于文坛,便婉拒了。茶楼之后,大人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其实是很难以想象的,因为当时的傅夜朝太傲了,纵然茶楼的事很打击他,但他自持的才气并没有消失,他骨子里还是傲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背着傅家的家法荆条跪在师傅面前,跪了一天一夜,这位师傅才愿意重新教导他。 梅齐道:“但是那时的大人已经变了心态,他变得十分厌世。当初大人追随将军去云北,傅丞相原本以为大人会恢复如常,但归来入仕后,依旧没变。” 甚至越演越烈。 他永远不会忘记,一日盛宴之后,傅夜朝明明滴酒未沾,却扶住树大吐特吐,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 待他取完药汤后,他却寻不到人。他在府中找了一圈后,终于在府内的湖水中找到了人。 当时是寒冬腊月啊,虽湖面并未结冰,但有风又飘着雪,很冷。 因为此事,他们这群暗卫才知道一直努力爬到权势顶峰的人,却是最厌恶入仕的人。 慕汉飞想到在云北一下血就窝在炉火前不愿动的傅夜朝,再想到那个奄奄一息泡在湖中的傅夜朝,心痛难抑。 慕汉飞解开外袍,披在傅夜朝身上,并怕漏风还特意系了一下。 傅夜朝早就知道慕汉飞上来,待他系好外袍后,他醉眼迷离地把慕汉飞一下拉到石凳上,原先依着柱身的头放到慕汉飞腿上。 傅夜朝两只手抱紧慕汉飞的胳膊,叹谓了一声:“是真的。” 许是绡绡的单相思引起了他从前的回忆,所以哪怕看着手中的玉佩,可至今仍觉如虚幻一般。 他觉这一切都是在梦中,他只是做了一场美梦,但当慕汉飞胳膊上的暖意传到他的脖颈脸上时,他才发现这一切都真的。 几声痴痴的笑从傅夜朝唇中泄出。 慕汉飞正抚着傅夜朝鬓角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他轻轻问道:“暮生,你笑什么?” 傅夜朝揽紧了慕汉飞的手臂,蹭蹭他硬邦邦的手骨,叹谓道:“你是真的,你现在真的是只属于我。” 慕汉飞的心中涌现出丝丝酸意。 或许是月正明,又或许是酒太烈,但更是慕汉飞在身旁,傅夜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委屈。 “我啊,在朝堂上孜孜以求嘉谋善政,冷血冷情,不留半分人情,有人就说我这性子当真天生适合波谲云诡的朝野。” “可是淑清,我不喜欢奸狡诡谲的人心啊。” 慕汉飞轻轻摩挲的傅夜朝的脸颊,轻声安慰道:“暮生,我知。” 暮生看似诡衔窃辔,实则责任感很强,只要是他挑起的重担,哪怕是付出生命,他都会把之高高挑起,直到完成,才轻轻放下。 而且,刚刚入仕时,暮生一定很难吧。 当时傅伯父已经致仕,就算傅伯父仍在丞相之位,凭着暮生的傲气,也绝不依靠伯父。 他自己一人,就那样,在朝堂上摸索着,受着双重的伤,忍着茶楼的恐惧与厌恶,看似平步青云般走到了吏部尚书之位。 慕汉飞轻轻抚着傅夜朝的侧颊,心疼道:“一定很辛苦吧。” 傅夜朝被抚的舒服,他抓过慕汉飞的手,在上面落满了密密麻麻的吻,随后乖乖地摇摇头:“现在想来,只觉问心无愧。” 入仕是他选择的,他不后悔。若是有什么担心的,除了担心他能不能护住淑清,他还担心他有没有窃东西。 故,身处庙堂,他惨淡经营深思慎行,生怕出了一点点错不配其位,是以窃职。 对下谋策,曾经的一叶知秋全然不在,只能步步小心时时关切,生怕谋虑失当残害百姓,是以窃命。 慕汉飞轻声应着,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翻倒在地的酒瓶,问道:“暮生,你今晚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傅夜朝轻轻笑着:“因为高兴啊。我窃到了你的心。” 他最讨厌窃别人的东西,故肆意妄为中带着谨慎。但是对于慕汉飞,他同样谨慎对待,可是也不一样。 他想窃他家淑清的心。 他想把这颗窃来的心狠狠融在心间,与自己的心合二为一,这样谁都抢不走他的淑清,他的淑清就只属于他一个人。 慕汉飞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手指轻轻地,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脸颊。 傅夜朝脸上的笑意越发之大,像原先那般笑出了声。 他忽蜷起手,高高举起作举杯态,对着明月高声喊道:“心有烈酒!” 他倏然顿了一下,把目光慢慢移到慕汉飞的脸上,他的手也随着目光一同移到慕汉飞的唇旁,原本的醉眼此时睁开,泛水的狐狸眼中盛着慕汉飞的脸,轻声道: “与君对酌。” 不管是理性从属于庙堂,还是感性从属于山林,我的心,只属于你。 你身处朝野,我便为你谋尽人心护你平安,你若想深避山林,我便为你洗手作羹保你轻惬。 无论是庙堂还是山林,我都只跟着你,我都只爱着你,为你做尽一切。 慕汉飞另一只手捉过傅夜朝的手,学他放在唇角,瞥头轻轻吻着这既能琴棋书画又文韬武略的手指。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傅夜朝今晚醉酒的原因。 想必他眼中的自己亦是自己眼中的他,白玉无暇的人怎么喜欢上自己想要跟着自己,他惊喜但也总觉虚幻,也总觉忧心。 生怕对方以蠡测海,会后悔,会后悔遇上自己并选择自己。 但是当十指相握时,所有的虚幻与不安全部消散,唯剩慢慢的心安。 慕汉飞轻轻笑道:“暮生,我要纠正你一句话。与君草寝,哪里胜得与君洞房花烛。” 慕汉飞轻轻握住傅夜朝的手,看着他泛着水汽有些迷茫的狐狸眼,分开他缩着的手,与之十指相握,低头吻了下去。 暮生,心有烈酒,与君对酌。 水龙吟 傅夜朝眼睫轻动,随后慢慢醒来,随着眼睫开启,慕汉飞的睡脸也慢慢浮现在傅夜朝眼前。 傅夜朝唇角刚刚想绽开一抹笑,旋即昨晚大片大片的记忆涌入灵台。待记忆全部恢复,傅夜朝不免扶额。 昨晚,自己当真是.......太恣意了,要不是还有一丝意识在,怕淑清疼,恐怕要再给绡绡建个桃夭亭了。 不过,淑清说得对,草寝的确难胜洞房花烛。 傅夜朝想到这,唇角的弧度更大,他凑过脸去在慕汉飞的额上落下一吻,旋后轻轻挪开身子,起身去了庖厨。 因为昨晚胡闹今早起晚了些,他还有些担心绡绡早起把朝食给准备好了,等他走进庖厨却并未见到慕玉绡的身影,便知她还未缓过昨晚的酒劲。 待慕汉飞与慕玉绡都醒后,傅夜朝已经把朝食摆上桌,并熬制了两碗醒酒汤。 慕汉飞感觉有些累,喝了几口粥便没了胃口,正在他不想吃起身准备早朝的事情时,傅夜朝拦下他,道:“淑清,多吃一点,否则你熬不过那些唇枪舌剑的。” 慕汉飞还是没有胃口,但他想到昨日陛下所提的奉玺佩绶,顿时明白傅夜朝所言何意。他从善如流地接受傅大人多年在朝堂的经验,坐了下来,勉强把这碗粥吃完,便去后面的卧榻上休息去了。 慕玉绡皱着小脸把醒酒汤喝完,见慕汉飞一脸倦意,转头看向跟她同样喝着醒酒汤的傅夜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傅夜朝吃完,发现慕汉飞已经睡了过去,他低头轻轻笑了一下,他走了过去想把慕汉飞抱起,但他的手一碰慕汉飞的腰,慕汉飞瞬间睁开了眼,浮现出一丝杀意,不过这丝杀意在瞧见傅夜朝的一刻,骤然在眼中消散。 慕汉飞扶额站起身:“我们走吧。” 待马车走了一段,傅夜朝低头看着慕汉飞疲倦的脸,终于忍不住道:“淑清,你身体怎么这么不舒服?” 听闻只有第一日才会出现不适,怎么如今还这般疲惫。 慕汉飞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旋即又迷迷瞪瞪地依着傅夜朝困了过去。 说实话慕汉飞也有些惊奇。 他是武将出身,自小就一直锻炼着身体,虽然幼时体弱一些,但长大后除了连续多月的鏖战,很少令他这般休息不过来。 不过昨晚也真是折腾过头了。 不出暮生所料,福公公向众大臣宣告陛下任命傅夜朝与慕汉飞为他奉玺佩绶后,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 原本还有些困倦的慕汉飞被这阵势吓醒,但听了一会儿大臣们的鏖斗,发现最后的火烧不到自己的身上,之前那股困倦又渐渐席卷慕汉飞的灵台。 傅夜朝见此,绕开几乎要打起来的大臣,走到慕汉飞身旁,让他依着自己休息一会儿。 沈寒一直在观察着底下的重臣,慢条斯理地端着茶杯轻抿。但当他放下茶杯,却发现慕汉飞一脸倦意地依在傅夜朝身上,眉头轻轻蹙起。 福公公见此,连忙制止下面争吵的大臣。 下面的大臣听到福公公的声音都一脸惊讶,整个殿堂瞬间鸦雀无声,纷纷一脸红意地看向沈寒。 傅夜朝见此,倒是有些心疼这些大臣。 沈寒其实是一位挺宠溺臣下的君王,他不像之前的君主一样十分厌恶唇枪舌剑的场面,相反他很能容忍,一直给有私仇的大臣可以公报的机会。 一般沈寒等着两波人吵得意兴阑珊时才让福公公出面制止,而如今双方刚刚面红,正是意头正浓准备从满腹经纶的肚子中搜刮骂人的话时,沈寒却忽然让福公公喊停。 这怎么不能让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一股躁意噎在心口呢。 沈寒冷冷地环看一眼,沉声道:“此事朕意已决,有异议者,无需参朕大典。退朝!” 话落,他站起身甩了一下衣袖,便走了出去。 傅夜朝轻轻拍了一下慕汉飞的手,把他叫醒。 慕汉飞打了颤,随后懵松地睁开眼却发现沈寒已经站起身,连忙把身子摆正,恭敬地朝上方行礼。 早朝过后,慕汉飞按理应去六部处理事务,比如大典之时宫内禁军巡逻分布问题以及云京附近控制进出问题,但这两个问题对于常年布置云北的慕汉飞而言并非难事,于是昨晚他已做好规划,给兵部尚书递了折子。 兵部尚书毕竟多年浸泡在官场之中,他看出沈寒给予慕汉飞这个职位只是在拉近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并非让慕汉飞真正做兵部侍郎的事。 所以他一瞧慕汉飞脸上难以消散的倦意,再联想到今日沈寒的反常,反常之因明显可知。于是兵部尚书大手一挥,让慕汉飞直接回府休息。 但慕汉飞可以回府休息,傅夜朝却被沈寒唤到了议事厅。 沈寒一见傅夜朝进来便把朱笔放到一旁的笔架上,让福公公给他搬来一张座椅,道:“听说暮生你搬入忠义侯府了?” 傅夜朝倒不惊讶沈寒知道此事,他从容回道:“回禀陛下,因傅慕两家一直是世交,故慕将军便把其妹交给臣来教导,再之陛下登基大典将至,慕将军怕臣劳累,便让臣搬至忠义侯。” 沈寒点点头,算是认可这个理由,但他紧蹙的眉头明显表现出他并不赞同这个做饭。 不过也是,若是傅夜朝所猜没错的话,沈寒本来是拿出自己私库里的钱来给弟弟妹妹修葺府邸,希望两人可以住得更舒服一些,但没想到自己却搬了进去。 沈寒紧接着又问:“汉飞今日怎么这般疲惫,可是身体不适?” 傅夜朝脸皮厚道:“慕将军昨日夙夜准备云京布防之事,又因不久才从象郡赶至云京,跋涉之疲慢慢显露出来,臣已评过慕将军的脉象,并未大碍,多加休息即可。” 沈寒听到慕汉飞没有事,原本因紧张担忧而前倾的身子微微向后放松了一下。 傅夜朝想到两国来使的事情,便继续跟沈寒道:“想必陛下从怀大人那里听说臣对两国来使的想法。故臣今日也是想询问一下陛下的相法。” 沈寒从一旁拿出一道折子,道:“昨日怀莫刚刚因此事向朕递了折子,这道质国来使的折子便呈到了朕的面前。” 沈寒当场打开一看,果然跟他猜测的别无二致,质国的使臣便是质国负有盛名的别寒疏。 他曾在汉飞的折子中读过他自己对别寒疏性子的理解,虽算不上嚣张跋扈,但其也不是儒雅,而是乖戾好斗。 这样的人出使登基大典是很不当的,特别容易在云京惹出乱子来,所以云京必须有个人压制着他,才能安然结束他的出使。 而人选自然就是在百里堤大败别寒疏的慕汉飞莫属,其方法也正如暮生所提,给别寒疏提供一个正式可以闹事的场合,从而限制他的活动范围,直到登基大典结束完成出使任务回到质国。 沈寒道:“别寒疏此人好斗,此次他请命来到云国估计也是为汉飞。既如此,那便依你的意见准备武试。过一月别寒疏便至,暮生你需尽快给朕呈个奏折,细拟一下所需。” 傅夜朝应道:“是。” 沈寒继续道:“既然暮生这几日疲惫,别寒疏又即将来京,那兵部的事宜就暂且缓一下,准备一下登基大典与武试的事情。” 傅夜朝听到沈寒主动提起兵部的事情,便趁机道:“陛下仍是想让慕将军担任兵部侍郎这一职位吗?” 沈寒听傅夜朝这么说,便知道他有了主意,便问道:“暮生可是有了想法?” 傅夜朝胆大包天道:“陛下是何想法?” 沈寒倒也不在意傅夜朝这不敬的态度,道:“朕打算在登基大典后便让汉飞担任前将军,负责云京士兵的训练,这也与他在云北的职责相近,会更得心应手些。” 傅夜朝回道:“臣亦是这般想,但陛下,云北该如何?” 他有私心,他也曾想过陛下肯定会令淑清担任前将军,驻守云京,不再回风沙伤人的云北。 可是云北该怎么办? 没错,现在霄国没有力量袭击云北,单凭慕佥将军旧部可以守一方暂时的安定。 可是以后呢?信高死后,重掌大权的赫连炽是什么态度? 就算赫连炽维系着信高对云国的政策,可是躲藏在暗中,对三国一定朝政进行操控的第三方势力会轻易放弃他们的野心吗? 云北是云国与霄国之间的屏障,虽然当初先帝是贬慕佥到云北戍守,但是若纵观全局,云北之所以不像象郡那般快速沦陷,就是因为慕佥戍守在云北。 所以哪怕慕佥最后战死,霄国也未从云北讨到任何便宜,反而是赔了妇人又折兵。 但更不能否定的是——当年的云北之战充满了蹊跷。 云北太重要了,云北三郡一旦如南部三郡般轻易沦陷,那危机是直逼云京。 故,淑清早晚得回云北。 沈寒知晓傅夜朝的意思,他站起身,走出一旁的案桌,走到身后的藏书柜旁,看着上面他为慕汉飞准备的金印紫绶,抿紧了唇。 傅夜朝也不说话,静静地看向沈寒,等待着沈寒做出决定。 可随着沈寒沉默的时间越长,傅夜朝的心就有越痛。 他垂下眼看着系在腰侧的玉佩,攥紧了手。 他不由在心中勾起对自己的讽刺。 昨晚他是那般疯狂且热切地纠缠着淑清,可天一亮,当这一身朝服加身,当他一迈进朝堂,他又变成之前的冷面阎罗。 毫不犹豫冷情地把昨晚他紧紧纠缠的人推到云北,亲手推他回到血染风沙的战场。 就在傅夜朝倍感痛苦与焦灼时,沈寒踅身看向傅夜朝,道:“朕以为你会跟朕一样把汉飞留在云京。” 傅夜朝敛去眼中的涩意,站起身恭敬地行礼道:“微臣不敢窃职,亦不敢窃云北千百百姓的命。” 是以,哪怕他窃窃希望淑清可以永远陪在他身旁,但他只能选择让淑清回到云北。 傅夜朝这话其实是很不当的,此番话看似衷心,但似乎更在评判沈寒,评判他因一己之私而置云北百姓性命于不顾。 但沈寒并未计较傅夜朝的失言,他静静看了低头恭顺的傅夜朝良久,旋后叹道:“朕曾发誓待朕登基,朕一定要把忠义侯请回云京,可惜忠义侯为国捐躯。那时朕就在想,朕要大赏其子嗣,必不让其子嗣与他一样,一生劳苦催死在云北。” 他顿了一下,沉声道:“看来朕要失言了。” 傅夜朝垂下眼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水龙吟 傅夜朝领了沈寒的令便退出了议事厅,缓缓朝摆放马车的惊风阁走去。因为提议淑清回云北的事情,傅夜朝的心情有些低沉,他看到自己轿子标志,想也未想便抬帘钻了进去。 一进去便把窝在轿角的慕汉飞给吵醒了。 傅夜朝看着盖住鹤氅的慕汉飞楞了一下。 慕汉飞睁开惺忪的眼,抬头看向傅夜朝,道:“你来了。” 傅夜朝并未回话,而是伸手去摸车内的火炉,当手指上传来微凉的触感,傅夜朝的脸上浮上出一丝怒意:“淑清,我不是让你先回府吗?” 慕汉飞也不怕傅夜朝脸上的怒意,他靠过去,把鹤氅盖在他身上,依着他的肩膀又闭上眼,哑着声道:“说好了一起回府的,所以我等你一会儿也无妨。” 傅夜朝把慕汉飞抱在怀中,他低头看向一脸睡意的慕汉飞,一股不可遏制的痛意浮上心头。 他攥紧慕汉飞的手,道:“淑清,你可知陛下召我谈甚?” 慕汉飞已经睡了一会儿不像之前那样意识模糊,不过他也未睁开眼,道:“大概是吏部的事情吧。” 傅夜朝抿了一下唇,道:“是关于你兵部侍郎的职位。” 慕汉飞听言睁开了眼睛,他起身看向傅夜朝:“陛下怎么说?” 傅夜朝呼出一口气:“陛下是想你执金印紫绶负责京城兵力训练,但是我跟陛下说你早晚是要回云北的。” 慕汉飞这些明白了傅夜朝为何一直僵着脸,他抬手摸了摸傅夜朝的脸,道:“陛下可有责怪?” 傅夜朝摇摇头,他勾起嘴角讽刺一笑,“淑清,我还是.......还是冷心冷情。” 慕汉飞楞了一下,旋即挣开盖在身上的鹤氅,双手捧着傅夜朝的脸,道:“暮生,我不许你这样想自己。”他抬起身在傅夜朝的额上落下一吻,认真道:“暮生,我倒是觉得你我心心相印,正如你所说,我早已做好回云北的打算。” 而且他之前也说过自己不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这也是自己当时为何不愿给他束发插簪的原因。 “所以你不要这样。” 傅夜朝把慕汉飞拥入怀,咬紧了唇,眼角闪着水光。 “淑清,谢谢。” 慕汉飞不知如何安慰傅夜朝,只好抱紧他,想要通过体温给予他力量。 不消一会儿,慕汉飞开口道:“暮生,陛下已经不止跟你只谈论此事吧。” 虽然他睡得昏昏沉沉,但刚才暮生直接去摸炉火他便知他在议事厅待了不少时间,既如此就不可能只谈这一件事。 而且这件事此时提有些莫名其妙,估计是陛下顺口提到兵部的事情,暮生才借机询问他之后的官职安排,毕竟兵部侍郎这个职位本就是陛下在气头上给予他的。 如今他已然为陛下立功,陛下自然要考虑他在云京到底是何官职,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前将军。 傅夜朝点点头:“还有别寒疏来使的事,陛下已接纳我的意见,准备武试。”他把慕汉飞抱得更紧一些,“所以兵部的事情可以暂时缓一些,好好休息,留出精力来对付这个强敌。” 慕汉飞轻声应了一下,旋即让自己在傅夜朝温暖的怀抱中陷入沉睡。 等慕汉飞醒来他已经在东厢的房间,他换好衣服出去一看天色,发现已快到日昳。 不过慕汉飞从东厢出来,发现慕玉绡在西厢的阁上开着窗户绣东西。 慕玉绡听到声音便放下手中的绣品抬头望去,见慕汉飞醒了,连忙转身似乎要下来见他。 这时茶茗忽然就从西厢出来,遥遥对他行了一个礼,转身便进入了一旁的耳房。 不消一会儿慕玉绡从房中走出,而茶茗也从耳房走了出来,不过她手中端着几个白玉小盅。 慕玉绡走到慕汉飞的面前,翩翩行了一礼,道“兄长,这是中午刚刚为你留的食,您先用些。” 慕汉飞点点头,让两人进了屋,茶茗把东西摆在桌子上,便站到慕玉绡的身后当着隐形人。 慕汉飞在云北时便常常不按时用餐,慕玉绡当时便一直在小厨房为慕汉飞准备吃食,没想到因昨晚的胡闹,慕玉绡又把她制药用的耳房当了一次小厨房。 慕汉飞依次把白玉小盅打开,第一个还算是正常,是一碗白米饭,第二个就微微有些奇特。 慕汉飞皱着眉头用筷子挑起一根长条,疑惑道:“这是什么?” 慕玉绡乖巧答道:“是鳛,又称黑龙,不过多称泥鳅。” 慕汉飞:“......” 泥鳅?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东西是补....... 慕汉飞把这想法给放到一旁,又打开了旁边的小盅,但这小盅的奇异度丝毫不亚于上一个。 他再次挑起一长条问道:“绡绡,这又是什么?” 慕玉绡依旧乖巧地答道:“是驴鞭。这还是我和茶茗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因为你不爱吃枸杞,还特意磨碎浇上煮的。” 慕汉飞的灵台上浮现出一句话:不会吧。 他把所有的小盅全部翻开,毫不意外,全都是大补的食物。 慕汉飞面色复杂地看向慕玉绡,虽然今天他的状态的确不好,但是没有这么差吧。 慕玉绡自然看出自家哥哥的难为情,她解释道:“这些的确跟今早有些关系,但是你身体的疲惫更多的是因为你刚从象郡回来的原因,更何况不久质国来使要与你武试,你需好好保重一下身子。” 虽然慕玉绡后面所言有理,但慕汉飞还是因第一句话感到有些难为情。 他勉强夹了几筷子尝了尝,自家妹妹的手艺自然是好的没说,但是知晓了这食物背后的含义,再美味也着实让他实难下咽。 慕汉飞把筷子放下,对慕玉绡道:“我刚刚瞧见你似乎在绣东西,现在我已经用了一些食,你先回去忙,我自己在这吃就行。” 慕玉绡狐疑地看向他,并不相信慕汉飞会乖乖地把东西吃完,慕汉飞可能自己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像极了不愿吃药的他。 不过慕玉绡也不是没有对策。 慕玉绡道:“自兄长从象郡归来,我们兄妹还未像现在这般坐下细细看着对方。绡绡已听师父说了别寒疏来使的事情,恐怕届时兄长定少在府中,故绡绡希望能多陪兄长一段时日。” 慕汉飞听慕玉绡这么一说,他忍不住看向她脖颈处的伤痕,难以遏制的疼痛遍布全身。 慕汉飞拿筷子的手僵了一下,慢慢开口道:“绡绡,我........” 慕玉绡打开一个小盅,用一旁的筷子给慕汉飞夹了一块羊肉往这小盅中沾了一下,旋即放在慕汉飞身前的小碟上,道:“兄长身体安康便是对绡绡最好的。” 看到这发红发腥之物,慕汉飞心底的疼痛顿时被难以置信代替。 慕汉飞:....... 慕汉飞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道:“绡绡,这莫非是,是鹿血?” 他真的,看起来很虚? 慕玉绡点点头:“我知晓兄长不爱喝,便把这调配了一番,当作佐料,绡绡自行尝了一口,是合口味的。” 慕汉飞看着发黑的鹿血一言难尽,在自我怀疑与怀疑否定中来回徘徊,最终败在慕玉绡殷勤的眼神下,夹起筷子尝了一口。 还是跟之前一样,味道很好,但是...... 就在这时,傅夜朝拿着一份奏折走了进来,“淑清,我拟好了一份明细与流程,你看一眼,不合适的我们再讨论一下。” 不过傅夜朝说完看到桌子上满盅的补物,也楞住了一下。 慕玉绡起身向傅夜朝行礼:“老师。” 慕汉飞跟看到救星一般把筷子放下,矜持朝慕玉绡道:“绡绡,兄长与你老师有国事要商,你先回避一下。” 慕玉绡下意识就看向桌子上的菜。 慕汉飞连忙保证道:“绡绡,这些东西兄长保证一滴不剩,但现在兄长真的有要事相谈,你先回房间可好?” 慕玉绡只好点点头,朝二人再行一礼,退出了房间。 傅夜朝落下座,看着其中一个小盅笑道:“这是鳛吧,难为绡绡在这初冬竟然还能寻到鳛。” 慕汉飞一听,抿了一下唇,把鳛的小盅放到自己的面前,又端了一盘羊肉,随后把剩下的补物全部推给傅夜朝,道:“绡绡的心意,莫要浪费。” 傅夜朝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道:“淑清,我已用过食,何况这些是绡绡.......” 傅夜朝住了口,因为慕汉飞瞪了他一眼。 慕汉飞气鼓鼓道:“若不是昨晚你过于胡闹,绡绡怎么可能给我准备这些东西。” 说到这,他忍不住看向傅夜朝。 虽说都练武,但是自己可是经过战场厮杀的将军,体力耐力每天都在锻炼,可淑清是每日都伏案的文臣,怎么不像怀莫一般瘦瘦弱弱的,而是比自己的身体都强好些。 傅夜朝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盅盅碟碟,但他狐狸眼忽然一勾,前倾过身来,逼近慕汉飞的脸,魅惑地朝他吹了一口气,蛊惑道:“那你就不怕我吃了这些今晚更折腾你?” 或许经过这三几次,慕汉飞倒也不像从前那般易红脸,他放下筷子,伸手轻轻把傅夜朝鬓角微乱的发丝往后一抹,淡然道:“要干一架吗?” 傅夜朝正想说求之不得时,只听慕汉飞绕过他肩看向他身后的剑架,对着衰出道: “我还未见过衰出的刀锋呢?我想看一下,衰出跟安怀对上,这两把宝剑到底谁更胜一筹。” 傅夜朝立马回正身子,望着桌上的驴鞭鹿血,正色道:“我今日的确因忙于公务身子有些疲乏,也理应补一下身子。” 话毕,傅大人轻轻憋了一口气,蹙起眉头,端起这一盅鹿血,一饮而尽。 慕汉飞往前倾了一下身子,见白玉盅中只留下薄薄一层红意,这才满意地回了身。 不过,这碗鹿血并未白喝。 月中庭,一个黑影越过重重防守的外院,穿过园林,跃上东耳房,在青瓦上留下索索的声音。 水龙吟 青瓦之上传来索索的脚步声,傅夜朝原本剪烛的手顿了一下,慕汉飞也放下手中的奏折。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出了东耳房。 那人一直潜在屋脊的背面,他瞧见房前的烛火熄灭,便把身子往下更压了几下。 不消一会儿,慕汉飞的背影便出现在来人的眼前。此人勾起嘴角,起身从屋脊上方飞跃下去,推掌直探慕汉飞的心脉。 但慕汉飞早有准备,故一听到破风声,便侧身按住来袭的胳膊,另一只手曲肘狠狠落在来人腰部,但那人也看出慕汉飞的攻势,他右膝忽弯,顺势滑到慕汉飞右侧,再一旋身,挣脱慕汉飞的箍制。 慕汉飞见此也一跃身,站在西厢方向,做出防备姿态。 来人饶有兴趣地看向慕汉飞,他攥起右手,正想再冲上去时,一阵细微的声响从艮丑位传来。来人急忙撇头,但为时已晚,虽躲过致命上,但锐利的银针却划破他的面纱。 慕汉飞蹙眉看向脸颊处留下一道血痕的人,冷冷道:“别寒疏。” 别寒疏借着月光朝慕汉飞略显轻浮地挑了一下眉,旋即看向从屋脊上跃下来的傅夜朝,一脸不羁道:“你就是汉飞口中的傅夜朝?” 傅夜朝听别寒疏腻腻歪歪叫慕汉飞,眉头轻皱,他来到慕汉飞身边,轻轻甩了一下袖子,冷视道:“你就是淑清手下败将别寒疏。阁下应月后达到云京,不知阁下提前所来并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别寒疏对傅夜朝口中的手下败将倒不置一词,他大大方方笑道:“因为我想见汉飞相见的迫不及待。”话落,他打量着傅夜朝,道:“不过你倒是挺令我惊讶的。” 他抬手把自己脸上的血抹掉,继续道,“这功力,想必阁下也是经年练武之人。既如此,何不当痛痛快快的武将,反而当心眼比针还小害人心思比海还大的文臣。” 傅夜朝眼神暗了下来,他忍不住又摸出银针,但他的右手被身后的慕汉飞拍了拍,只好把银针收了回去。 慕汉飞把傅夜朝护在身后,冷言道:“别将军若是想悄没声息消失在这世上,本将军可以成全你。” 别寒疏嘻嘻一笑:“哈哈哈,无非是想见一下养育慕将军这般水灵的人的府邸。”他环顾四周,嗯了一声,道:“的确是块风水宝地。” 慕汉飞冷冷看向别寒疏:“既如此,还请别将军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本将军无情。” 别寒疏幽怨地看了慕汉飞一眼:“诶呀,还一口一个别将军,我都唤你汉飞了,你就不能唤我一声寒疏吗?” 傅夜朝攥紧了手,冷峻道:“不能。” 别寒疏看都没看傅夜朝一眼,而是继续高兴道:“对啦,我的字为疏别,我还记得在战船上告知过你。若你唤我疏别我会更高兴哒。对了,汉飞的字是什么?” 慕汉飞在傅夜朝醋前连忙道:“本将军的字为何与别将军无关,还请别将军速速离开忠义侯府。” 别寒疏听言,那张娃娃脸上浮现出几分委屈,他怨声道:“汉飞,我不愿万千日夜兼程来到云国来见你,你不欢迎我就罢了,还一个劲儿地赶我走。”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手帕,学着戏台上的怨妇把手帕往慕汉飞那里一甩,演得十分哀怨婉转,仿佛慕汉飞便是那狠心的负心人。 傅夜朝:....... 手怎么这么痒! 甩帕还未完,别寒疏还用这手帕掩面,哀戚道:“亏我还想方设法从质国使臣中脱出身,就是为了告诉你霄国是丘聊出使呢。” 他再次甩了一下手帕,矫情道:“罢了罢了,我这就走。” 话毕,他踅身就想离开忠义侯府。 慕汉飞听到丘聊两字瞳孔遏制不住紧缩,见别寒疏作势要走,连忙阻道:“且慢!” 别寒疏听到慕汉飞叫他,脚步立马停下来,但他未转身,只是一下一下耸着肩,像是在哭泣一般。 慕汉飞很想说你太造作了,一举一动着实不堪入目,但是事关青槐,他只能把这些话压下去。 慕汉飞止不住前走了几步,涩然道:“青槐,青槐可随丘聊前来云京。” 他曾告诉过青槐,他会带她来云京,见见不是风中带血而是花香高阁的云京,见见同样聪慧的绡绡,再见见......她曾打趣过自己的暮生。 如今世事无常,可是若是她还愿意,他还是想让她见见这两个人。 傅夜朝看着慕汉飞薄弱的背影,忍不住攥紧了手。 别寒疏回身看向慕汉飞耸了耸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如今丘聊可是十分疼爱青槐,而他又不是不知道你跟青槐有过这么一段,此地又是云国,谁也难说丘聊会不会带青槐来这里。” 慕汉飞听言垂下了头。 是啊,这里是云国,丘聊怎么会冒着风险把青槐带到云京来。 是他,奢求了。 傅夜朝往前走了几步轻轻拍了一下慕汉飞的肩膀,待慕汉飞整理情绪时,他眯起狐狸眼看向别寒疏:“别将军是如何得知丘聊出使云国?而别将军又为何告知我们丘聊的消息。” 明明是傅夜朝问得问题,但别寒疏却看向了一旁的慕汉飞。他勾起嘴角,笑道:“事关机密我自然不能透露。汉飞,我之前说得话依旧有用。” 别寒疏的笑意更大,不过倒让人感受不出任何笑意,而是一种变态的乖戾。“只不过,换成我个人。” 话毕,别寒疏越上屋脊,对着两人咧嘴笑道:“汉飞,月后再见,届时可要唤我疏别。” 待别寒疏消失后,傅夜朝轻轻推慕汉飞进了东厢,给他倒了一杯水。 傅夜朝也未问慕汉飞别寒疏曾对他说过什么,他只是在安静地等着慕汉飞从低沉的情绪中走出来。 良久,慕汉飞开口道:“暮生,别寒疏曾跟我说质国的太子想与我们云国做笔交易,是跟扎距在云质两国的第三方势力有关。但我觉其中有诈,并未应允。” 傅夜朝轻声嗯了一下,抬手轻轻抚摸着慕汉飞冰凉的脸,道:“淑清,你做得很对。”他顿了一下,再道:“不过这件事得告诉陛下。” 慕汉飞点点头。 他之前便准备了一个折子想要跟陛下说质国合作的事情,但是他忽想起陛下似乎一直不知第三方势力的事情,故这个折子便搁置下来。 不过....... 慕汉飞看向傅夜朝,道:“听别寒疏的话质国太子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这该如果跟陛下说?” 虽然凭借他这些日子对沈寒的了解,沈寒绝对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但关乎云国国本,他也那以推测沈寒所想 。 傅夜朝覆住慕汉飞的手,道:“此事交由我,你且宽心。” 慕汉飞轻轻应了一声嗯。 不过事还未完。 子时末,慕汉飞又听到一阵索索声,他立马睁开眼,傅夜朝也被惊醒,旋即两人听到声音朝西厢处移去。 两人顾不上披衣,拿起剑架上的剑便匆匆跑出了房间,朝东厢赶去。 到了东厢,梅齐梅盛等人已经跟刺客碰上。刺客的功夫比不上齐盛两人,他从两人包围之下逃脱,便立马刺向慕玉绡。 茶茗抽出暗剑挡住杀招,旋即露出杀招斩向刺客,这个刺客倒也不惊讶茶茗功力之深,他握紧剑柄迎了上去。 梅齐连忙护在慕玉绡身前,而梅盛则去助茶茗一臂之力,以防刺客脱身。 但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刺客看出他不敌茶茗,趁茶茗用剑,硬生生把胸膛送到剑尖。 茶茗瞳孔一缩,本能想收锋留下这个活口,但为时已晚,这个刺客被一剑穿膛,身子抽搐几下,便倒在地上。 梅盛见此收了剑,脱下干净的外袍递给慕汉飞,慕汉飞接过披在慕玉绡身上。 傅夜朝连忙过去想要补救一下,但出血量过大,全然无望。 傅夜朝扯下刺客的面纱,却发现除了一双眼睛还算是完好,剩下的地方全部被热水烫出伤痕,完全认不清脸。 傅夜朝见此连忙把面纱盖在刺客脸上,以防吓着慕玉绡。 傅夜朝站起身看向梅齐。 梅齐不等傅夜朝开口便答道:“禀大人,此人目标明确,他完全是冲小姐而来。” 不消梅齐说,傅夜朝也看出这个刺客是冲着慕玉绡所来。 慕汉飞把慕玉绡抱在怀中轻轻安抚,听言不由露出担忧看向傅夜朝。 傅夜朝也蹙起眉头。 他知道淑清在忧心什么,无非是在忧心这个刺客是不是之前那波黑衣人。 但是他觉得不像。 之前那两个黑衣人武功并不比自己和淑清差,但是这个刺客却远逊梅齐与梅盛,只不过是轻功稍剩两人。 傅夜朝站起身,对梅齐吩咐道:“阿齐,你找人把这具尸体放到后厢房,待会儿我跟淑清亲自验尸。” 这时护院的侍卫也听音赶来,梅齐便吩咐人把尸体抬到后院。 傅夜朝看向慕汉飞怀中的慕玉绡,见她苍白的脸上还算是冷静,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走向前轻轻摸了一下慕玉绡的头,轻声道:“需不需要老师让梅盛给你熬碗安神汤。” 慕玉绡摇摇头,她缓了缓情绪,从慕汉飞怀中走,朝两人道:“绡绡无碍。多亏茶茗他们几个在我身边,这才算是有惊无险。” 傅夜朝看了一眼在旁的茶茗,对慕玉绡轻声道:“绡绡,我需要问一下情况,你先回屋,让梅盛在外守着,可好?” 慕玉绡轻轻皱起眉头。老师虽这般说,但是她看出老师有些怀疑茶茗。 她刚想开口,傅夜朝打断她道:“绡绡,老师保证还给你一个安然无恙的茶茗。老师知晓你相信茶茗,但是也请绡绡让我与你兄长放心。” 茶茗自然也看出傅夜朝对自己的怀疑。其实她早就看出傅夜朝与慕汉飞一直在怀疑她,但是不知为何两人一直默许她待在慕玉绡身边,纵使这样,她知道两人依旧不信任她。 如今便是这怀疑的最高点。 茶茗向慕玉绡行了一礼,道:“小姐放心,茶茗去去就来。” 慕玉绡也知这个情况,她叹了一口气,“那你早些回来。”话落,她向两人行了一礼,便进了房间。 慕汉飞对梅盛吩咐道:“阿盛,你去阁中在外间替绡绡守着,待茶茗回来你换身衣服再去后厢。” 梅盛点点头,便入了西厢。 三人沉默地走到后厢,而后厢此时摆放着尸身,灯火通明。 傅夜朝接过梅齐准备的鹤氅披上,看向茶茗,道:“茶茗,你陪在绡绡身边也有两年了。本官和慕将军相信你对绡绡并无恶意,甚至你出现在绡绡身边就是为了保护她。” 傅夜朝此时的狐狸眼宛如鹰隼,他锐利地看向茶茗,“刚刚本官相信你也看出什么。现在该交代你是何人所派的吧。” 茶茗下跪道:“正如大人所说,奴婢自小便是被当作小姐的暗卫所培养,奴婢一生的任务便是保护小姐。” 茶茗顿了一下,继续道:“但关于茶茗是何人所派,茶茗不敢说。但茶茗可说的是茶茗原本是由前慕将军送给小姐,但因小姐落水,这才改变之前的计划,尽快出现在小姐身边。” 慕汉飞惊愕道:“父亲竟然知晓你的存在?” 慕汉飞是真的感到惊讶,之前他以为父亲中立,或者说与当今的傅伯父一样不关心帝位之争,但事实上父亲却是太子党。 他以为他父亲是因不敌敌军才战死沙场,后来才知父亲是故意设计自己战死。 如今,身在云北的父亲竟然早就知晓茶茗这个人,甚至有可能亲自把茶茗送给绡绡。 父亲,你到底还隐藏了什么?到底还有多少是我和绡绡所不知的? 傅夜朝已然猜到此人是谁。如今茶茗连用大人都不敢称呼对方,已然是沈寒无疑。 傅夜朝道:“想必你来之前便被嘱托过你现在的主子是绡绡,本官希望你永远不要忘掉这个事情。行了,你下去吧,绡绡在等你。” 茶茗听言站起身来,但她未走,而是看向了慕汉飞。 慕汉飞知晓傅夜朝已经知道了什么,便让茶茗回阁。茶茗得到慕汉飞允许,这才退了下去。 待茶茗退下后,慕汉飞看向傅夜朝,刚想开口就被傅夜朝拦下。 傅夜朝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旋即从一旁拿出一把匕首,割断刺客因烫伤黏在一起的唇肉,撬开了他的唇。 水龙吟 慕汉飞见此瞳孔瞬间紧缩。 倒不是惊愕这唇肉紧黏,早在暮生扯下此人的面纱时他就看出这伤是新的。 令他惊讶的是此人的牙上在烛火下微微闪耀着细长条,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种银线他曾在槐微林见过。 他走进一瞧,不出所料,这根细长条是穿过犬齿,与当年狼王的位置一模一样。 慕汉飞忽然蹙起眉头,他顺手拿了一把匕首,挑开此人的上颚,发现牙齿的后面沾染着黑色的东西,同时上颚出现了腐烂的症状。 这个刺客来之前是服了毒,若是茶茗晚几步,这个刺客就会毒发身亡。 傅夜朝把匕首放在一旁,道:“果然是特意来送死的。” 慕汉飞点点头,道:“当年槐微林你我就怀疑过那人是不是特意来送死,如今看来倒是解了惑。” 话毕,他抬头看向傅夜朝:“暮生,这是敌还是友?” 之前他们去槐微林,正是因为狼王才引出女童失踪案,进一步怀疑巩家通敌卖国,彻底把他们引入这巨大的瓮中。 可随着后事的繁多,他原本以为这方势力已然沉下去,没想到又开始浮现出来,并引他们再入一棋局。 但这些对他们而言并非是坏事,甚至有利于天下安稳。 如此这一方到底是站在哪方? 傅夜朝也轻轻蹙起眉头,道:“是敌是友暂时还难以看出,不过这背后一定牵扯更巨大的利益,这才派人来催促我们。” 霄质两国即将来使,陛下登基大典在即,而他们却只是在准备使者来云与奉玺佩绶,这些在这一方势力看来着实缓慢,影响他们得到更大的利益,这才派人来催促。 倒是颇有警示之意。 慕汉飞看着这具尸身,不由蹙眉,“不过暮生,你是如何得知此人与当年来刺杀绡绡的人不是同一波人?” 虽然这刺客的武功看不出是霄国那边的,但是因之前的刺杀,又因霄国来使,所谓最安全的便是最危险的,所以令人很容易联想到霄国。 可暮生却洞幽烛远,直接割开刺客的唇让他看牙上的孔与线,像是早已料到这人与霄国并无瓜葛,而是幕后之人。 傅夜朝听言答道:“其实当年得知有人来刺杀绡绡实属偶然........” 慕汉飞归京,虽带着久经沙场的将士,但是将士与暗卫是不同的,傅夜朝当时一直难以心安,便派暗卫悄然去迎接。 但暗卫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们虽查不出什么异样,但多年厮杀的本能告诉他们,此中有异,于是想方设法传信到丞相府。 他一方面又增派暗卫前去接应,另一方面又派人前去忠义侯府排查,甚至当晚因难以安心,直接动身前去忠义侯府守夜,没想成就让他给守住了。 慕汉飞恍然大悟:“竟是如此。” 原来他竟派人跟了一路。 慕汉飞想到这,万般情绪全部涌上心头。 他早已知晓暮生爱他爱得极早,可是每当前尘的事浮现在眼前,他总是会感到暮生那时对他的爱意。 每当此时,他总是有些恨自己,不光恨当年的自己何德何能得到暮生的喜欢,更恨自己对暮生爱得太迟,懂得太迟。 傅夜朝看出慕汉飞的伤情,连忙打趣他道:“正因我派人跟了你一路,这才知晓槐微空棺的事情,否则我怎么那般迷信,直接在朝堂直言祧庙偷迁必有大祸。” 慕汉飞不觉失笑。 他当时还奇怪如此年轻的吏部尚书怎能这般迂腐,只是槐微附近的商户迁个坟而已,怎么还扯上国体,而且吏部这般清闲吗,连槐微这种小地方都知晓。 原来这是意外之获。 傅夜朝又指着这刺客身上的暗纹道:“而且,他身上有这个东西。” 话毕,他熄了烛火。 稍些月光从窗户穿透过来,映在尸身身上,显露出一个圆形的暗纹。 不过这暗纹着实之淡,再加上这本就微暗的月光,若不仔细瞧,恐怕还真看不出这暗纹。 傅夜朝见慕汉飞瞧清,拿出火折又重新点上了蜡烛。 慕汉飞盯着这个暗纹道:“这衣服上的暗纹怎么这么像捕猎用的网子?” 傅夜朝道:“这是畢罕,不过这东西的确是从捕猎飞禽的网子发展而来。” 畢罕? 慕汉飞疑惑地看向傅夜朝,这东西他根本从未瞧见过。 傅夜朝解释道:“畢罕,帝王仪仗之一。不过自从先帝建国,便认为这些仪仗过于繁琐,于是便废除了一些,其中就包括畢罕。” 这东西除了老一辈在先朝见过,像慕汉飞这一辈不知畢罕倒也算不上孤陋寡闻,就连他也是因为参与陛下墓室构设,这才对畢罕有所了解。 慕汉飞一阵心惊:“莫非这是前朝皇室之人。” 傅夜朝摇摇头:“当今的云国并无拥护前朝之人,不过这幕后之人倒是有可能生活在前朝。” 这畢罕虽为帝王之仪,但是前朝皇室嫌弃畢罕过丑,虽未废除,但早已废用。故其多处在墓室之中,前朝若是想复国,定不能用这种晦气之物。 不过这刺客身上绘制着畢罕的暗纹,倒是一定与前朝有关,至于关联多大,只能慢慢查下去。 慕汉飞也想通关键。 绘制在衣物上的图案,如同霄国的图腾,这定是要表现其主之意。 而畢罕如今多带有秽污之意,定然不是起事者所满意的图案,故不会是前朝之人。 但慕汉飞又绕晕了。 这幕后之人本就是想搅得三国不稳战事频发,从而起事获渔翁之利。那这样的野心家又为何用畢罕? 傅夜朝也瞧出慕汉飞的疑惑,但这也是他的疑惑,不过,傅夜朝看向慕汉飞道: “淑清,不管这到底是不是幕后之人故意设局暴露,从而再令我们入计中计,这都是一个新的线索。” 慕汉飞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刺客身上的畢罕暗纹,不由赞叹道:“不愧是暮生,单从一个暗纹就看出此人非霄国之人。” 傅夜朝并未接下这称赞,而是道:“一开始这畢罕我也未曾看出,是后来去扯他面纱时无意借着月光瞧见的。真正让我瞧出这并非同一波人的,是因为这刺客本身。” 其一,上一次的刺客武功并不亚于他和淑清,而这次的这个却不如齐盛等人,顶多轻功高于两人。 刺杀讲得是一杀必中,断不能给敌人留下防备。上次若不是他乱心,恐怕当年的黑衣人已经得逞。而这次却连齐盛两人都察觉出对方的存在。 其二,是这个刺客面对茶茗的态度。 茶茗就连他和淑清都瞧不出内力,若往人中一放,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 茶茗当时看出这个刺客不敌齐盛两人,故根本未有出手的打算,只是护在绡绡身前。 可就是这样“无害”的茶茗,却高度引起刺客的警惕。当他刺向茶茗时,他手腕以及面部的紧绷程度跟他面对齐盛两人时完全不同。 他似乎知晓,在这三人当中,武功最高的就是茶茗。 若是霄国之人,他是如何得知茶茗的武功? 想到这,傅夜朝眼中一片深沉。 茶茗已经暴露,看来陛下那边恐怕是出了差错。 慕汉飞听傅夜朝这么一说,他忽然想到这个刺客扑向茶茗时,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这个动作宛如当年扑向他剑的笑,恐怖仍如斯年般令人生颤。 他感到了事态严峻。 不知是否是因畢罕的原因,他总感觉此时来刺杀绡绡,并非是冲绡绡所来,而是冲着陛下而来。 陛下的登基大典已近在眉头。 慕汉飞猛然抬头紧缩眉头看向傅夜朝:“此事是不是登基大典意外的前兆?” 傅夜朝抿紧嘴唇:“不管如何,登基大典恐怕要小心再小心。不过绡绡这边也需加强防卫,当时霄国来刺我们并未查清,如今在霄国来使之前又出现这种事情,恐怕别有目的。” 而傅夜朝有种预感,这个目的终将在丘聊出使之后渐渐浮现出水面。 傅夜朝复又看向这尸身,忽道:“淑清,这几日你去找锦渡聊一下绡绡的事情,若是锦渡对绡绡有爱意,便尽早把婚事定下来。” 慕汉飞自然也是希望慕玉绡的婚事可以尽早定下,对方是自己知根知底的锦渡自然是最好,毕竟倘若出现今日的情况,有位丈夫在侧自然是要比他们两位兄长要及时多。 但近些日子,他发现绡绡并不愿见到锦渡,而他也听了些消息,说是锦渡的母亲相中一位世家小姐,锦渡对之也颇有好感。 慕汉飞想到这,不免攥紧了拳。他知晓绡绡为何不主动表述自己的感情,除了拿不稳锦渡是何态度外,恐怕也是为了自己。 绡绡见过自己被捧杀,她知晓官位越高他越艰难。她若是把她自己的这份心思告诉他这位兄长,他自然拼劲全力实现她的期愿。 可实现之后,且不说锦渡的母亲对她的喜欢,单单是拿锦两家的官位就能给自己造成多大的压力。 正如暮生对绡绡的评价般,她聪慧至极,以致自伤。 她早早便知晓她的婚事不只是关乎她自己的喜欢,更是关乎通过这场婚事从而对慕家对他这位兄长在朝堂境况的影响。 她不愿,不愿因自己的事累及他。 慕汉飞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我自然赞同尽早定下绡绡的婚事,可这婚事毕竟是大事,不能轻易决断。” 傅夜朝也沉着声音道:“我知晓。” 他自然也知道慕汉飞的忧心与慕玉绡的担忧,若是他的猜测正确,这担忧完全不必,而他能看出锦渡是喜欢绡绡的,只是自小长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团迷雾,挡住了锦渡的眼,这才令两人各自心伤。 若是没有今天这一出,他也赞同让锦渡慢慢看清自己的心。 但,无缘无故的刺杀出现了,绡绡如今无婚事反而有些危险。 因为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一股躁意,而这股躁意便是与绡绡的婚事有关,他的心告诉自己要尽快把绡绡的婚事定下来,否则为时则晚。 傅夜朝忧心地看向被云纱遮挡住的明月,攥紧放在腰侧的手,沉声道:“淑清,我很怕,届时绡绡的婚事,由不得我们两个做主。” 可正如傅夜朝所担忧的那般,为时已晚,慕玉绡的婚事由不得他们两个不同意。 ※※※※※※※※※※※※※※※※※※※※ 今日七夕,小剧场奉上,正文动笔之前写的,可能有些ooc。给你们笔芯!!! 哄人 宴席上,傅夜朝把一扇贝清理干净,把杯中的酒倒进去,随后放在慕汉飞面前。 慕汉飞不理他,结果他的不理反倒成放纵,傅夜朝揪他衣服的动作越来越显。慕汉飞想岿然不动,可恨不知这姓傅的吃了什么,力气大的很,他堂堂武将竟然被一文弱书生揪的差点七晃八歪,稳不下身来。 慕汉飞使劲把自己的衣袖从傅夜朝手中扯出来,没好气道:“做甚?” 傅夜朝讨好道:“念念,可怜可怜我,看看杯中。” 傅夜朝一向不爱撒娇,这微微带着讨好的语气,让慕汉飞心神有些荡漾。 慕汉飞心道:“我就看看这姓傅的搞什么鬼,才不是对他心软。” 做好心理防设,慕汉飞轻轻一咳,微微倾身,面上装着一副我不在意,听言地把目光放在那杯中。 那杯中就是一点儿酒,少的很,都不够一口的,这有什么好看的。 慕汉飞不爽的看向傅夜朝,“这是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傅夜朝露出狐狸般的笑,“扇贝又言蠡,这蠡中之物便是我的心。我的心就如这蠡,丁点儿的东西,只能呈现你。” 听着傅夜朝这猝不及防的情话,慕汉飞脸微微一红,他清咳一声,把这蠡抢过来一口饮尽,评价道:“过于放荡。” 皇家宴席,陛下正与傅丞相祝酒,而傅夜朝却对他发骚,不就是放荡嘛! 傅夜朝听了也不生气,眉眼带笑地看着慕汉飞。 慕汉飞砸了一下嘴,回味道:“不过甜中不腻,甚得我心。” 傅夜朝给慕汉飞满上,“如此,念念边多吃些。”他附过身,像是要咬他的耳朵,厮磨道:“多吃些,如此看清我的心,与你,云雨合一。” 慕汉飞背脊一颤,他不可遏制抬头望向高台上的陛下,见他在与一位大臣祝酒,这才微微放松。 他转头对傅夜朝咬牙道:“呸,不要脸。” 傅夜朝微微直起身,但两人的距离依旧亲密,他把杯中之酒饮尽,道:“念念如同这酒,只需一口,便令我为之倾倒。情到之处,我也无可奈何。” 哄好了吗?自然是哄好啦,至于吵架的缘由(摊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再度大家七夕快乐!!!请大家做好防护!!! 水龙吟 翌日,早朝结束后,傅夜朝与慕汉飞照例被沈寒唤到了议事厅。 沈寒坐下后,从桌子上拿出一份奏折,交给一旁的福公公,由福公公递给下方的慕汉飞与傅夜朝。 傅夜朝与慕汉飞一瞧,瞬间蹙紧了眉头。 上面写着霄质两国一旬后便会达到云国。他们对于质国到来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别寒疏昨晚刚探了忠义侯府。 但是没想到一直未定下的霄国使臣竟然在十日后也到达云京,这着实令他们两个有些担心,怕霄国又搞什么幺蛾子。 待两人看完,沈寒道:“两位爱卿见此有何想法?” 傅夜朝抬头看向沈寒,问道:“不知陛下是否知晓霄国使臣是谁。” 沈寒道:“昨日斥候来报,正如所猜想的那般,霄国的使臣是他们的将军丘聊。” 傅夜朝一听便知晓沈寒已经掌握了不少信息,于是问道:“既是丘聊,是否仍依之前的对策?” 沈寒点点头:“朕刚刚已看完你跟汉飞所上的奏折,详细完善,便依这个即可。淑清,你是吏部尚书,此事交由你全权安排即可。” 傅夜朝领了此旨后,斟酌片刻,再次问道:“陛下,臣与慕将军商议过,既是陛下的登基大典,礼仪应全部按由云国......” 既然这样,不如借入乡随俗之故,让别寒疏丘聊之辈随他一同学习礼仪,如此便还能限制两人生事。 沈寒听言沉思了一会儿,他未回答傅夜朝所提,而是道:“暮生,这两国使臣一同到达云京,朝中是否要准备其接风宴?” 傅夜朝回道:“启禀陛下,正是如此。” 沈寒脸上忽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既如此,不妨与让重大臣一同携带家眷入宴,既隆重又可弥补朕自登基大宝以来对众臣的忽视。” 傅夜朝不免有惊愕然。 自沈寒登基以来的确还未犒劳众臣摆设晚宴,如此一说的确应当设宴,当然之前也并非未有把使臣迎接宴与此宴相结合的,但是再让家眷一同的,却是前所未有。 沈寒倒是不在意傅夜朝脸上显而易见的惊愕,转头看向慕汉飞,含着笑意道:“此次宴席汉飞这边看来只能先让令妹出席了。若朕未记错的话,令妹应快及笄了,那汉飞可需尽快做打算了。” 慕汉飞看着沈寒的话,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知这早做打算是为绡绡缔结婚事还是事关他自己的婚事。 沈寒继续道:“无论是汉飞还是令妹,若有喜欢的人,不妨告诉朕,朕亲自给你们赐婚。” 慕汉飞嘴笨的特点在此时显得十分明显,他顿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傅夜朝连忙站出来,板着一张脸庄严肃穆对沈寒道:“陛下还有心做媒,陛下可知您的婚事多令大臣们忧心。” 此话一毕,不出所料,沈寒原本一脸的笑意收敛起来,换成一幅苦不堪言头痛不已的神色。 傅夜朝看着沈寒轻蹙眉头的脸,继续道:“既然陛下提起此事,不如您深思一番,给下官拟一个大致,好让乐大人与下官依着画瓢去寻个葫芦。” 沈寒连忙拒绝:“此事不急。暮生,你先与乐大人把晚宴安排好,此宴至关重要,须得妥妥贴贴。” 傅夜朝内心松了一口气,但他脸上却装着一幅“陛下您怎么可以岔开话题”的神情不情不愿地领了命。 沈寒是真心不愿谈论自己的婚事,待成功转移话题后,生怕傅夜朝再提此事,连忙让两人退下。 慕汉飞见此,也松了一口气,与傅夜朝一同退下。 出了议事厅,傅夜朝便拉着慕汉飞去了吏部,他先把武试安排一下,随后再拉着慕汉飞去找乐诤。 乐诤一听也轻轻蹙起眉头,他思虑了几番,道:“虽说是夜宴,但终究还是朝中有品阶的大臣来参与。既然如此,这家眷不如限定在同样有官勋的夫人身上。” 傅夜朝道:“不妥。刚刚陛下提到玉绡,应是想让淑清在此宴席上带上绡绡。但若只限官勋,绡绡就过于显眼,不妥当。” 乐诤叹了一口气,道:“伯父也知这般不妥,但毕竟是陛下在位的第一次夜宴,虽不少官家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但正因如此,这次夜宴不能搞成百花宴。” 傅夜朝不由跟着乐诤一同叹了一口气,他虽知晓陛下可能是想见一下自己妹妹,但是他搞出这么一出,为难的是他们这些大臣。 傅夜朝沉思了一下,道:“正如伯父所说,朝内官勋到达晚宴的毕竟是少数,夫人有官勋的更是少数,如此首位嫡女还未有婚约的更是少数。故,此次夜宴如此限制可好?” 乐诤一听只好赞同道:“也只能如此了。” 因这些事情,两人在吏部忙到傍晚这才回了府。 路上,慕汉飞看着揉眉的傅夜朝,一股疼意浮上心头。他靠过去,抬手轻轻揉着他的头,轻声道:“暮生,你靠在我身上小憩一会儿。” 傅夜朝靠过去倒是靠过去了,不过他捉住慕汉飞的手,放在唇角轻轻细吻。 慕汉飞看着一脸疲倦的傅夜朝,道:“要不今晚让绡绡做些补汤,好缓缓这疲惫?” 傅夜朝听慕汉飞提起补汤,不由躺在他怀中轻笑:“又让绡绡去割鹿取血吗?” 慕汉飞也想起自己逼着傅夜朝喝鹿血的事情,唇角也微勾起来:“我尝过,绡绡做得味道还不错。” 傅夜朝自然也认为慕玉绡的手艺无可挑剔,那碗鹿血的味道也的确不错,但这仍不影响他讨厌喝鹿血。 傅夜朝懒懒躺在慕汉飞怀中,波澜不惊道:“我自然知晓绡绡的手艺,也不是不能喝,但若绡绡未此特意去买一头鹿,特意为我们两个取血,那.......” 慕汉飞一想到绡绡面无表情拿着药材去喂鹿,然后十分抱歉又虔诚地取出匕首,在鹿身上轻轻割一小道,用白玉小盅轻轻取一些血,再把这小盅呈到他面前,慕汉飞就感到一股恶寒遍布全身。 为了自己着实,慕汉飞义正言辞道:“傅大人年壮,自然无需喝这种补药。” 傅夜朝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勾着慕汉飞劲瘦有力的腰,轻声道:“慕将军刚刚不是还忧心我疲惫,怎这一会儿又道我年壮。”他拖长了嗯声,笑道:“总觉是逼迫慕将军这般说的,倒有些过意不去。” 慕汉飞:....... 可不就是你拿鹿血逼迫我说的吗? 傅夜朝的手从慕汉飞的腰际滑到柔软的鹤绒上,支撑起身子,目光闪闪地抬头看向慕汉飞,眼中含着慕汉飞曾见过的兴奋,“不如今晚,请将军操练?” 慕汉飞:....... 他一把推开傅夜朝的脸,让他躺在自己的怀中,手穿过一丝不苟的青丝,轻轻揉着他的头皮,没好气道:“没个正经。” 傅夜朝此时才闭上眼,含着笑意躺在慕汉飞的怀中小憩休息一会儿。 慕汉飞眉眼温柔地看向在自己怀中小憩的傅夜朝。 其实他是有话想问暮生,他想问若是陛下执意为他指婚,而他拒绝,此后陛下发现该如何。 但他忽然发现他是杞人忧天。 怀中的这个人从一开始不就是做好陪他一同赴死的准备再奔向他的吗?若是他再不停地发问,反而是对恋人的不信任,对这份感情的不信任。 更何况,事已至此,那便随天随命,在感情上,他起码要与爱人肆意一回儿。 马轮滚滚,很快便到了忠义侯府。 三人用过食之后,慕玉绡便起身准备回自己的闺房。 但慕汉飞拦住了她,“绡绡,兄长有事要同你说。” 慕玉绡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两人,但随即想到什么,攥紧了手。 慕玉绡跟着慕汉飞与傅夜朝进了书房,她沉闷着,不说话。 三人进了房间后,都沉默着,直到傅夜朝起身拿起剪子把过长的灯心剪断,打破这冗长的沉默。 慕汉飞攥紧了腰侧的香囊道:“绡绡,过些日子便是夜宴,陛下下令携带女眷,兄长与你老师需带你前往。” 慕玉绡有些惊讶,但是旋即把收敛下去。 她之前也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的确有帝王允许大臣携女眷入宫一同赴宴,之前父亲受宠时便也曾邀请过母亲,只是那时兄长还小,便婉拒了。 慕玉绡点点头,“那这些日子我温习一下宫廷礼仪。” 慕汉飞抬眼望向自己胞妹,他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道:“绡绡,你别犯傻,既然喜欢雨解,那便告知他,兄长也亲自与伯父伯母聊一下,把这婚事定下来。” 昨夜暮生说怕绡绡的婚事由不得他们两个做主,慕汉飞再三反侧,终是决定让绡绡与锦渡见一面,把话聊开。 他正想如何牵线,没成想陛下提出夜宴,既如此他便想借此让两人见一面,同时探一下锦伯父的想法。 慕汉飞继续道:“陛下如今重用兄长,也知慕锦两家的关系,你的婚事影响不到你兄长。若是陛下这般防备兄长,那早在与你师父接触时便警告兄长了。” 慕玉绡抿紧了唇,未说话。 慕汉飞继续道:“当然这前提是建立在你喜欢锦渡上。若是你不喜欢,便当兄长未说。” 傅夜朝看慕玉绡心情低沉,便轻轻推了一把慕汉飞,让他先处理公务,自己跟绡绡出去一下。 慕汉飞点点头。 傅夜朝领着慕玉绡登上了桃夭亭,两人望着一轮清宵寂静不言。 良久,傅夜朝道:“绡绡,谢谢你给我缝制的香囊。” 慕玉绡楞了一下,这才明白傅夜朝的意思。 两人在青庐时慕玉绡把父母留的玉佩交给了傅夜朝,第二日便把亲手缝制的香囊递给他,让他同兄长一样,把玉佩放在香囊中,系在腰际。 但是她赠送香囊的意思除了放玉佩,更是表示自己对傅夜朝的接纳与支持。 她知晓,傅伯父伯母那边没有阻拦之意,但是老师却不知该如何跟自己说,他怕自己乱想一通,所以还是有几分忐忑,故那晚只是草草聊了一下,否则凭他的性子,定不会让锦渡安稳。 慕玉绡道:“老师,其实该说感谢的是我。若是没有老师,兄长恐怕没有现在的轻松。” 她在云北见过被身上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兄长,她见过在穿宵连夜战事后兄长躲在书房一个人哭泣。 那时她就在想,红尘之中,她的兄长为何要活得如此艰难。 但是,幸好遇上了老师。 她这才见过眉梢轻松含笑的兄长,这才见过长夜漫漫却可以不用一人捱过尘世无限苦酸的兄长。 她见过兄长的笑,便不再愿见兄长的苦涩。 所以她无比地感谢老师的出现。 慕玉绡低下了头,“我知晓老师为何拿香囊开话。” 无非是想告诉她,既然她支持他与兄长,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她都可以选择一同承担,但他们也可以承担起她对锦渡的喜欢。 “老师你与兄长总是赞叹我聪慧,嫌弃锦渡哥的傻意。但是我却总觉锦渡哥才是真正的聪慧。” 可是,真正聪慧的人不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是....... 水龙吟 一旬过后,霄质两国的使臣便到达云京,傅夜朝与慕汉飞奉沈寒之命前去城口迎接使臣。 慕汉飞本以为先到云京的会是别寒疏他们,但是没有想到先到云京的竟然是丘聊。 丘聊坐在马上,见是慕汉飞顿了一下,就这一顿让一旁的侍卫先下了马朝慕汉飞行礼。 不过丘聊反应很快,他立马下马朝两人行礼,“傅大人,慕将军。” 慕汉飞遏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后移,旋即面色不显地回礼:“丘将军。” 傅夜朝回完礼道:“丘将军一路舟车劳顿,陛下已令人在馆驿备好物品,请丘将军同本官与慕将军一起前去。” 丘聊淡淡看了一眼傅夜朝,随后把目光锁在慕汉飞身上,他忽然一笑,道:“不知慕将军在云北受的伤可已痊愈。此番前来,越连特意带上夫人所制伤药,就是生怕慕将军在武试中旧伤复发。” 慕汉飞瞳孔紧缩。 他不是从未在战场上受过伤,但云北那一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而且他的父亲也是在那一战役中丧生。 如今丘聊一入云国一见他,首先提起的便是此事,这不光是有敌意,而是心怀鬼胎。 傅夜朝在内心也蹙起眉头。 他早已预料丘聊定会拿云北之事来打击淑清,但是他以为这旧事会在武试中提起,没有想到这丘聊还未入云京,便在城外给淑清下马威。 果真来者不善。 但傅夜朝能眼睁睁见丘聊在云京城门当着他的面欺负慕汉飞,他就不叫傅夜朝。 傅夜朝四两拨千斤回道:“刀剑无眼,多少英雄死于无名之辈。在战场上受伤难免,慕将军非神,自然也会受伤。但是陛下早已派御医医好慕将军身上的伤,如今冬雪夏雨无忧。倒是劳烦丘将军千里迢迢还特意把上好的伤药带到云国。” 傅夜朝顿了一下,旋后道:“不过这也是丘将军心仪之人的心意,毕竟路上易风雪,若是丘将军旧伤复发可不苦煞一同前行的部将。何况丘将军心仪之人应比我们这些外人更懂丘将军,故忧心丘将军在武试中受伤倒非无伤大雅,反倒令人钦羡呢。” 众人一听,心道不愧是傅狐狸。 丘聊嘲笑慕汉飞在云北几乎战亡,而傅夜朝却也暗示丘聊自己也差点死在云北,而且还是无名小卒对之砍伤。 再说,哪怕慕汉飞在云北失败受伤,他们云国的皇帝可是派御医前去医治,从未放弃为国效力之人,可你们霄国却曾有过直接把人斩杀之例。 你不担忧你自己旧伤复发在战场上失力,即将成为这位将军,反而忧心慕汉飞,未免有些好笑。 最后才是更毒。 丘聊不是未曾想过以霄国正礼迎娶他口中的这位“夫人”,但是结果却并不如他愿,原本的承诺变成一句空话,只能让人家没名没分的跟着他。 他口中哪里是钦羡,分明是对丘聊的讽刺,丘聊听言不黑脸才怪。 不出众臣所望,傅夜朝每说一句,丘聊的脸就青一道,宛如一把把刀刺入丘聊的心口。 傅夜朝完全不在意丘聊的青黑脸,而是轻轻一笑:“对了,本官听闻丘将军向来爱吃霄国的腌肉,这不本官特意去寻乐居在此的霄国厨子亲口尝了一下这腌肉。你们可知如何?” 众臣知晓傅狐狸这是话里有话,纷纷请傅夜朝说下去,有几个年轻的沉不住气,直接起哄问为何。 傅夜朝嗤笑一声,道:“过咸。” 傅夜朝感叹道:“本官本是好意寻了这个厨子来为丘将军做食,但没想到丘将军变了胃口,如今倒是要去寺中请老师傅来为丘将军做斋饭了。” 几个北方官员听此哄堂大笑。 这是北方的俚语,本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意为瞎管闲事。他把腌肉与斋饭与之一替,对丘聊进行了一番指桑骂槐,讽刺他连自己都顾不上,还操心慕汉飞的事情。 因为霄国也多吃腌菜,倒是也熟悉这句俚语,故这棵桑树十分明确知晓傅夜朝在骂他。 “哈哈哈哈哈哈。”一道洪亮的笑声从一旁传来。 众人心想是谁这么大胆跟明目张胆地大笑,便齐齐望去,这一望,便倒也不惊讶,这人正是在云国任性程度可媲美傅狐狸的别寒疏。 原来是别寒疏再次脱离质国使臣之队,骑着马率先来到云京,但他一来便瞧见丘聊在给慕汉飞下下马威。 别寒疏最爱看热闹,秉着不看热闹是傻子的心理,骑在马上兴致勃勃地看傅夜朝回怼丘聊,把丘聊说得哑口无言。 丘聊见是别寒疏,嫌弃地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去瞧他。 别寒疏笑够,从马上下来,毫不客气地走到慕汉飞身旁,搭着慕汉飞的肩,看向傅夜朝,笑道:“傅大人,本将军十分赞同你的话,不过有一点你可是说错了。” 傅夜朝很想用针把搭在慕汉飞肩上的手给扎下来,但是碍于众臣的面,他此般做着实没有理由,只好压下这番心思,不动声色道:“不知别将军认为本官哪里说错。” 别寒疏唯恐丘聊下台不嫌麻烦添乱道:“想必傅大人也听说丘将军有喜欢的姑娘,更是听说这姑娘可是一点儿都不喜欢咱们风流倜傥四处惹花的丘将军。但咱丘将军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在百般用法都不得到那姑娘的欢心后,便把人强取豪夺留在身边。” 别寒疏笑盈盈地看向傅夜朝:“所以傅大人,你觉得这样人家姑娘会忧心咱丘将军的伤势吗?恐怕啊,是丘将军不知从哪搞来的小心思,非得让人家姑娘做伤药。” 以此来表现情深,以及自欺欺人地为心仪之人忧心自己而感到沾沾自喜。 傅夜朝终究还是为别寒疏留下情面,而别寒疏则直接毫不留情地把这薄薄的一层纱给揭掉,让丘聊脸面碎了一地。 丘聊直接拉下脸,对傅夜朝道:“傅大人,既然云皇已安排下住处,便请傅大人在前方引路。” 就在这时,慕汉飞终于把目光放到丘聊的随行人员中,但是他没有见到他想要寻找的人。 傅夜朝见此轻轻拍了一下慕汉飞,以示安慰。 因为之前已经做好准备,倒也并非十分绝望,他打起精神,一同随之去了馆驿。 别寒疏一到馆驿,便蹿没了人影,待他四处溜达了一圈后,对慕汉飞道:“汉飞,我要住忠义侯府。” 傅夜朝伸手打掉环住慕汉飞胳膊的手,冷脸道:“别将军,莫要生事。” 别寒疏刚来一直未生事,就刚刚他才凑了一个热闹,所以傅夜朝话中暗含他要搞事情这令别寒疏十分的不爽。 他瞪了一眼傅夜朝:“我就是住进汉飞的府邸,哪里要生事,你还云国铭鼎之才呢,就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傅夜朝冷哼了一声:“你的清白还需本官来污蔑嘛?” 你的名声,早在质国就被你造作没了。 别寒疏被傅夜朝揭穿也不尴尬,被打红的手又环上慕汉飞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我不管,我才不要跟丘聊住在一起,我要住进忠义侯府。” 慕汉飞十分决然地把别寒疏的手推开,严肃道:“家妹未出阁,不方便外人进入。” 别寒疏指着傅夜朝,半是伤心半是气愤质问道:“那他怎么住在忠义侯府,我怎么没看出他哪里合适!” 慕汉飞身上起了一层麻意,他拍了一下胳膊道:“别将军,傅大人乃家妹的老师,入住忠义侯府自然合适。” 慕汉飞抬头看向傅夜朝,眼角露出了笑意,随后他又看向别寒疏,道:“更何况,在汉飞心中,傅大人从来都不是外人。” 傅夜朝听到此话,原本冷然的脸也浮现一缕笑意。 这时,丘聊旁的小侍卫出现在三人面前,他估计也没想到门户大敞自己显露在人前,明显也楞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朝三人走来,对着慕汉飞与傅夜朝恭敬地行了一礼。 傅夜朝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侍卫,随后开口道:“丘将军有何事?” 小侍卫答道:“回禀两位大人,丘将军询问夜宴何事开始并何事结束。” 傅夜朝回道:“夜宴日入开始。” 别寒疏忍不住插嘴道:“听闻这次接风宴是与云国大臣宴席一同举行,其中还有女眷,不知令妹是否也一同随慕将军前去?” 慕汉飞冷冷地看向别寒疏:“别将军的好奇心真的不是一般的强盛。” 别寒疏不在乎慕汉飞对他的讽意,轻轻一笑:“那是自然,否则怎么能没了好名声。” 慕汉飞:....... 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 这时锦渡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着一周的人,只是简单地朝慕汉飞与傅夜朝行礼,随后闷声地站在两人的身后。 别寒疏看到来人,看向慕汉飞,“汉飞,不介绍一下吗?” 慕汉飞看向锦渡,道:“这位是锦渡锦将军。” 别寒疏听言挑了一下眉头。虽然云国实力最强的是慕汉飞,但是这位锦渡在质国也赫赫有名,同样令人不可小觑。 他一直听言这位锦将军有多骁勇善战,曾猜想这位锦将军长相如何,要么是像将军以往形象面露凶意,要么就是像他和汉飞一样,是翩翩美男子,儒雅与锐气并存。 但结果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人。 面皮子倒是不错,但用垂头丧气的,还有些唯唯诺诺,刚刚走过去,傅夜朝就是白了他一眼,结果就颤住了脚,若不是汉飞轻轻颔首,恐怕这位锦渡就被吓跑了。 别寒疏虽对锦渡感到一股一言难尽,但是三人的互动却意外勾起了别寒疏的恶意。 别寒疏眼中滚涌着浓浓的兴趣,他看向锦渡道:“啊~原来你就锦渡啊。若汉飞不介绍,我还以为你是忠义侯府的入赘私婿呢。” 此话一出,屋内的四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别寒疏。 锦渡的心猛然一跳,他呆呆地望着别寒疏,一脸的傻意。 别寒疏根不在乎自己说出的话到底有多惊人,他一脸无辜道:“怎么了,大家为何都这般惊讶,的确就像啊。” 慕汉飞冷声道:“别将军,家妹尚未出阁,请你自重。” 别寒疏无所谓笑道:“未出阁归未出阁,难道未有婚事。”他惊讶道:“不会吧,慕将军这是忙于战事一直未关心令妹的婚事吗?” 别寒疏彻底来了兴趣,他一下子蹿到慕汉飞面前,兴奋道:“既然如此,汉飞不如考虑一下我,我别家在质国也是一等一的贵族,令妹嫁给我,绝对不委屈。” 慕汉飞一手把别寒疏推开,冷声道:“别将军势大,我忠义侯高攀不起。” 别寒疏一脸委屈:“我就知道汉飞相中了你身后的这个小白脸,哼。” 锦渡听到这,一脸怒意地从慕汉飞身后走出,对别寒疏道:“请别将军自重,女孩家的名节可不是别将军的名声,请不要随口开玩笑。” 慕汉飞把锦渡拉到自己的身后,对别寒疏道:“别将军再这般不知轻重,那休怪本将军不客气。既然丘将军与别将军已到馆驿,请两位将军准备一下今晚的夜宴。本将军与傅大人就不打扰两位将军休息了,先行告退。” 话落,慕汉飞一手抓住锦渡的胳膊,把他拉了出去。 傅夜朝的马车足够大,慕汉飞把锦渡拉到马车上,问道:“今日你不是负责京城巡逻吗,怎么擅自离岗来到这里。” 锦渡闷声道:“家父见我状态不好,便接过我的职位。我在家中过于烦闷,便来寻兄长。” 傅夜朝看到锦渡一脸傻气就来气,但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此番来寻我们是为绡绡吧。” 锦渡一听绡绡两字,原本垂下的头立马支棱起来,他抬头看向傅夜朝,带着一丝的惊喜道:“绡绡不生我气了?” 这下轮到慕汉飞叹了一口气,他抬手揉了一下锦渡的头:“傻不傻,绡绡自小到大哪里生过你的气。” 锦渡忽感到一股泪意袭面,他忍下酸意,傻笑道:“是我傻,兄长说得是,绡绡自小到大哪里生过我的气,分明是我自己小肚鸡肠了。” 傻笑完,他又问道:“兄长,听闻绡绡今晚也参与此次夜宴,可是当真?” 慕汉飞点点头。 锦渡喃喃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家准备一下,做个小东西给妹妹陪个罪。” 话落,他匆忙跟两人道别,蹿下马车,消了影。 傅夜朝看着锦渡的背影,不由产生疑问,绡绡说锦渡聪明,可是若是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难道能算是聪明吗? 哺时,慕玉绡穿上礼服走到马车前,她顿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茶茗有些忧心地看向慕玉绡:“小姐。” 慕玉绡笑着摇摇头,“无事。”话落,她在茶茗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碾过袅袅炊烟,来到皇宫。 因傅夜朝与慕汉飞得沈寒特例,慕玉绡并未在皇城外下车,而是由着马车直接驶入流光殿一旁的洗马处。 慕汉飞与傅夜朝早在此处等着慕玉绡,待慕玉绡一到,慕汉飞便亲自把慕玉绡接下来。 锦渡也在一旁等了良久,见慕玉绡下车,便匆匆过去,喊她道:“绡绡。” 慕玉绡楞了一下,长呼了一口气,旋即脸上露出笑意朝锦渡行礼:“二哥安好。” 锦渡听到这个称呼楞了一下,但他的心思并未在这称呼上,他把手中编织的狐狸交给慕玉绡:“这是二哥的赔罪礼,望妹妹收下。” 慕玉绡看着手中编织的栩栩如生的狐狸,不免心下一暖。 她刚想接过,就听到一声脆脆的“锦将军”。 ※※※※※※※※※※※※※※※※※※※※ 昨天大家听《恭喜恭喜》了吗? 水龙吟 锦渡回头看向来人,手因顺势也从慕玉绡的指间滑过。 慕玉绡的手顿时僵在半空,随后慢慢放下手,收敛所有的喜悦与苦涩,悄悄退在慕汉飞身后,安静如菩提。 锦渡面露惊喜,道:“陈小姐,你今日也来赴宴啊。” 这位陈姓小姐停下脚步,含羞带怯地看向锦渡,她咬了一下唇,不好意思道:“家母昨日刚刚受封,故今日才幸得参与夜宴,并遇上锦小将军。” 慕汉飞轻轻蹙起眉头,撇过头去与傅夜朝咬耳朵道:“暮生,这位陈小姐是?” 傅夜朝也撇过头去,轻声道:“礼部侍郎陈敷之女。” 陈小姐此时也注意到身后的慕汉飞与傅夜朝,她顿时羞红了脸,怯怯地朝两人行礼,道:“傅大人,慕将军。” 傅夜朝敷衍的点点头。 他对身旁的慕玉绡道:“绡绡,刚刚你乐姐姐来寻过你,你去找她吧。” 慕玉绡点点头,她得体地朝锦渡行了一礼,旋即转身走向女眷歇息的清夭殿。 可就在踅身那一刻,白如玉盘的脸庞上滑下一滴清泪。 慕汉飞虽未见慕玉绡掉泪,但自己的妹妹他了解,当手指与那狐狸错过时,心中定然如撕裂一般。 这位陈小姐见慕玉绡走了,她不好跟男眷独处,便依依不舍地跟锦渡道别,也去了清夭殿。 锦渡失望地望着自己手中的草狐狸,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这位陈小姐走后,慕汉飞定定看向锦渡,道:“听闻伯母很是中意这位陈小姐,你觉如何?” 锦渡见慕汉飞知晓,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在兄长面前谈感情,他有点不习惯。但慕汉飞问了,他便回道:“陈小姐人很不错。” 慕汉飞攥紧了手,复又慢慢松开,面色如常道:“那兄长便恭喜你了。” 锦渡却摇摇头:“兄长,这份恭喜雨解可收不下。陈大人可看不上我。” 他锦渡虽也是四品官职,与陈敷官阶相近,但自古武不如文,陈敷自然看不上以武立位的锦家,但凭母亲的一厢情愿这件婚事怎么可能成。 可他扭不过母亲,只好先跟陈小姐先接触着,他原本以为这位陈小姐见过一次面后便断绝来往,却未想到这位陈小姐与她父亲不一样,全然没有对武将的鄙视,再加上她向他学习编织一些小玩意,两人的关系倒也不差。 傅夜朝忽明白绡绡为何说锦渡聪明了。 锦渡苦笑地看向手中的小狐狸,道:“本以为这只狐狸可以交给绡绡,没想到还是没能交给她。” 傅夜朝伸手拍了拍锦渡的肩,道:“早晚会送出去的,何必急于这一时。刚刚锦伯父就在寻你,你先回去吧。” 锦渡沮丧地点点头,朝两人行了一礼后,便去寻他父亲。 慕汉飞看向傅夜朝,道:“你觉得我们还撮合锦渡跟绡绡吗?” 慕汉飞忽然觉得,锦渡适合当兄长,适合当儿子,但对于绡绡而言,却不一定适合当她的丈夫。 他之前一直以为锦渡只是没认清自己的心,可现在他却发现,就算锦渡认清又能如何,他不会跟绡绡在一起。 傅夜朝看着锦渡消散的背影摇摇头:“不撮合了。绡绡的婚事,待文武比试后,你我去跟陛下要个恩典,求陛下把绡绡的婚事交由她自己处置。” 这样,哪怕绡绡一直放不下锦渡选择终身不嫁,云朝也无人敢议论。 傅夜朝忽道:“绡绡一直说锦渡聪明我不信,今日我信了。” 一个人若是他真正聪明,不在于他知道他想要什么,而是知道他不能要什么。 锦渡因为文武之别不能要这位陈小姐,他自然也不会要绡绡。 因为太过危险。 ——兄妹关系的危险,慕锦两家的危险,陛下潜藏的危险。 一向奉行中立不惹事的锦家,绝对不会娶一位将门之女,更不会娶一位家族在风口浪尖上的女子。 绡绡这般聪慧,她除了知晓她的婚事对淑清的影响,她更看出锦渡不能要什么,锦家不能要什么,她给不了锦渡什么。 她自己十分清楚地认识,她的感情,锦渡不能要,也不敢要。 既然如此,告不告诉他,已经没了必要。 没错,锦渡在安身立命上,他很清楚他要得是什么,他不能要的又是什么。 随着天色渐黑,各位大臣携着女眷都已步入流光殿,并已入座。 因为傅伯父伯母已远离官场,傅夜朝又未有女眷,沈寒怕他一人孤零零的,便让他与慕汉飞坐在一起。 慕汉飞落了座,宫女正好给傅夜朝摆上酒器。慕汉飞一瞧,不免有些愕然。 一般这种大型宴席,在云国可是不许部臣自己携带酒杯,但是傅夜朝却堂而皇之让宫女取出他私有的珊瑚莲叶杯。 慕汉飞轻轻揪了一下傅夜朝的衣袖,蹙眉道:“暮生,你这般过于显眼了。” 傅夜朝给了慕汉飞一个安心的眼神,吩咐刚刚的宫女道:“本官之前还在宫内预存了另一只珊瑚杯,你去取来把慕将军的酒杯替下。” 宫女倒也未面露难色,领了傅夜朝的命,便退了下去。 傅夜朝吩咐完,贴过身来跟慕汉飞悄悄说着话:“淑清莫要忧心。陛下早在太子时期便允许我用珊瑚杯了。而且只是用珊瑚酒杯罢了,之前陛下可是令御厨给我开得小灶。” 此话一毕,宫女已把另一只珊瑚荷叶杯取来,摆在慕汉飞的案桌上。 傅夜朝拿起酒壶给慕汉飞倒了一杯酒,随后把这酒杯放在一旁的爵中,缓缓温着酒。 他继续道:“何况早在宴席开始之前,我就向陛下提起过,陛下应允了,你安心即可。” 慕汉飞一直知晓沈寒对傅夜朝的宠爱,之前玉佩的事情他已经认为到达极限,没想到沈寒不仅允许在这种宴席上自携酒杯,还令御厨给他开小灶。 慕汉飞:........ 他这个“前”被捧杀的人都没有此等待遇。 就在慕汉飞思索傅夜朝到底得宠到何种地步时,傅夜朝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衣袖。 慕汉飞下意识靠过去,道:“什么?” 傅夜朝把酒递给慕汉飞:“酒温好了。” 慕汉飞没有尝过这宫里的酒,见酒已温好,便想尝一口气。但他刚想去接,却被傅夜朝拦下。 慕汉飞不解地看向傅夜朝。这人明明给他温好了酒,还递给他,怎么到了最后就不让他喝了呢? 傅夜朝顿了一下手,随后把酒递给慕汉飞道:“没事,刚才想了一个事,这才阻你,你尝一下吧。” 傅夜朝收回手,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惊诧与暗沉。他刚刚若是没看错的话,丘聊刚刚眼中涌现出的是杀意吧。 丘聊竟然对淑清有杀意! 无怪傅夜朝惊讶,虽然慕汉飞终究要与丘聊在战场上厮杀,但在平常也算是昔昔相惜的对手。他们两个的关系跟别寒疏与淑清的关系相似,但别寒疏从未对淑清有过杀意,可丘聊却已然对淑清起了杀心。 傅夜朝把滚涌的情绪敛入眼中,低头轻饮了一杯酒。 不管那杀意是真是假,亦或是暂时,看来丘聊在京这些时日,他需做好防备。 不久,沈寒便到了流光殿。 众人起身向沈寒行礼,傅夜朝压下各种思绪,随着众臣一同向沈寒作揖。 沈寒坐下后,福九州便让站起的众臣一同坐下。 沈寒游刃有余地开始与别寒疏丘聊等人寒暄,待寒暄结束,祝酒一杯,便让宫中的歌姬到殿中开始演奏,众臣随意。 哪怕随意,沈寒也应再对众臣对酌一杯,沈寒的确举起了酒杯,不过对象却只限慕汉飞与傅夜朝。他坐在宝座上,含着笑,遥遥对着两人举起了酒杯。 两人见此,也端起珊瑚酒杯,恭敬地敬向沈寒。 因为二人的位置与沈寒相距极近,沈寒便与两人开始闲聊。 沈寒道:“朕记得暮生一到冬天肌肤就容易皲裂,这酒过烈你要少饮些,以防酒意过热着凉。汉飞也是,你练武最将就招招落实,手不能颤。而这酒最易令人发虚,尤其你还用剑,不要饮多。” 傅慕两人都一口应下,但应得得体,但内心还是有些暖意的。这些小细节,云朝少有人知,若不是精心留意,恐怕不一定知晓,毕竟这些事那些趋炎附势之人都未看出。 沈寒脸露笑意:“你们两个不嫌弃朕小气便好。” 话落,他往一旁看看一眼慕玉绡,对她微微笑道:“这位便是慕小姐,果真如阿福口中那般娴美,宛如仙人。”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朕记得朕登基大典过后慕小姐便是十五,云国十六及笄。”他把目光转到慕汉飞身上,“届时汉飞一定要告知朕,朕一直为错过汉飞的弱冠而遗憾,朕想补偿给你,如今只能补偿给令妹了。” 慕汉飞一听便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是傅夜朝拦下了慕汉飞。 他看向沈寒,笑道:“陛下真是喜爱赠礼。当年臣弱冠时,陛下就大笔一挥赐臣价值连城的玉佩。今年乐大人嫡女及笄,陛下同样赐予乐大人爱女一对举世无双的礼服。” 傅夜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当然臣不是批评陛下,陛下赠礼是因记挂臣下,是臣下的福分。但慕将军一直奔劳在战场,陛下您一上来就直接谈赠礼之事,可真是把慕将军砸懵了。” 沈寒也想到慕汉飞之前被沈昭捧杀的事情,他心中又增加几分对沈昭的不快,纵然他已然逝去,但他对汉飞造成的伤害,他恐怕用一生都难以弥补。 沈寒平了一下情绪,对傅夜朝道:“暮生,你给汉飞满一杯茶。”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对慕汉飞道:“汉飞,共饮。” 慕汉飞楞了一下,旋即端起酒杯恭敬地朝沈寒敬去。 虽然沈寒未多说,但是他却从这一杯酒一盏茶中体验到他对自己的愧意。 沈寒身为帝王不可轻易认错,否则动摇地是他的威信。所以沈寒未说,可是当他举起这杯酒时,那显而易见的愧意便全盛在酒中。 慕汉飞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多谢陛下赐礼,待到家妹及笄之日定下,定先告知陛下。” 沈寒点点头,不过他忽道:“朕刚刚瞧见锦小将军一直在看着慕小姐,如今慕小姐也将近及笄,莫非汉飞是看中了锦小将军?” 慕玉绡衣袖下的手猝然攥紧。 她自然知晓锦渡一直在看向自己,但她没想到沈寒竟然注意到。 这该如何是好? 慕汉飞的心也被沈寒这话蓦然提起,他刚想开口,就听傅夜朝道:“启禀陛下,慕小姐自小与锦小将军长大,两人自然亲密。之前锦小将军惹恼了慕小姐,这才忍不住愧意频频看向慕小姐。” 傅夜朝打趣慕汉飞道:“陛下您有所不知,锦小将军这点跟慕将军一模一样。每当慕将军惹恼了慕小姐,慕将军就这般一直盯着慕小姐,看她什么时候气消。” 慕汉飞回道:“启禀陛下,一切正如傅大人所言。” 这般回倒不是怕沈寒生疑,主要是他们刚刚才打算放弃撮合锦渡,自然没有必然惹这个麻烦。 沈寒听言脸上露出微微动容:“朕年幼时也曾想有过妹妹,先后打趣朕说妹妹生气该如何,朕那时不知所措,便道那就一直待在妹妹身边,盯着妹妹,看看妹妹什么时候气消。” 傅夜朝听言手指慢慢蜷缩起来。 沈寒不由笑道:“不过朕有了弟弟后,也的确如汉飞一般,待他生气便小心翼翼盯着他看,直到他气消。” 慕汉飞听言,这才发现这次宴席,身为亲王的沈易又未到场。 而且,提起沈易,慕汉飞不由想起一入云京暮生对他说的话。 顿时一阵心惊肉跳。 沈寒见气氛有些沉重,便转移话题道:“既然锦小将军与慕小姐是兄妹之情,朕就不乱点鸳鸯谱了。不过姑娘家的婚事可是大事,汉飞,你可有何人选?” 还未等慕汉飞回答,一旁的别寒疏从坐席上站起来,遥遥对沈寒,道:“云皇,别寒疏多谢云皇款待,此杯特敬云皇。” 别寒疏敬酒,沈寒自然不能不理,他端起酒杯遥遥一对,道:“别将军莫要客气,希别将军在云京这些日子可以宾至如归。” 话落,便把杯中的酒喝尽。 别寒疏敬完,丘聊自然也要向沈寒敬酒。 不过别寒疏敬的是谢酒,而丘聊主动所敬之酒却是罚酒。 水龙吟 丘聊举起酒杯朝沈寒敬意道:“云皇,丘聊代表霄国使臣多谢云皇款待,这杯酒丘聊敬您。” 沈寒听此,让福九州满上酒,他刚想说些场面话,却听丘聊又道:“不过这杯酒既是敬酒又是丘聊自己的罚酒。” 罚酒一出,众位大臣的脸色不由一变,不过倒未交头接耳讨论,都是一致保持沉默,好奇丘聊这罚酒何意。 沈寒神情不变,道:“哦,丘将军为何要先行自罚?” 丘聊笑道:“丘聊是粗人,最喜舞刀弄剑,实在欣赏不得这些雅乐,丘聊听闻慕将军擅剑,正巧丘聊也是,这才不得冒犯云皇,请云皇允许丘聊与慕将军一同舞剑好给各位助兴。” 傅夜朝听言眯起了眼。 屁,他丘聊若算的上粗人且不懂雅乐,那霄国无人可担一声公子。 此番说辞,明明是想借机与汉飞比试。 沈寒也知丘聊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沈寒绝对不允许丘聊在他面前撒野。 沈寒轻声一笑:“听闻丘将军舞地一手好剑,而慕将军也擅剑,你们两人痛饮一杯随后舞剑,定然无比风雅。朕的确也很期待。” 丘聊以为沈寒这是应允之时,又听他道:“不过朕也知晓,擅剑之人爱剑如命。非战场,若拔剑必要请剑,而慕将军的宝剑此时并未在宫中,丘将军亦是如此。若是随意用两把剑,倒是欺辱了二位将军。” 沈寒四两拨千斤完,轻描淡写道:“朕很不愿见二位将军受辱,故此次舞剑便由宫中歌姬替代。朕听傅大人说过不日便安排三国之间的文武比试,既如此,倒不如推到那日,如此也算不欺辱二位将军与两位手中的宝剑。” 丘聊有些不甘,但是沈寒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若是他再纠缠下去,恐怕老师知晓后定不轻饶,他倒不担心自己,反而是怕这怒火再烧到青槐身上。 与此,丘聊只好不甘心地把杯中的罚酒饮尽,退回了位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歌姬舞剑,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宫宴结束后,丘聊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软轿,准备回馆驿。 但软轿刚刚走了一半路,丘聊便知晓慕汉飞定然偷偷跟在软轿之后。 他勾起了唇,由着慕汉飞跟在软轿后。 慕汉飞跟着软轿进了馆驿,他在外面守了一段时间,见丘聊却无异常,只好离开。 但慕汉飞不知的是,丘聊此时已到一个外院。 丘聊在外面听着琵琶声散了一下酒味后,便推开门进入房间,随后小心翼翼把门关上。 屋内弹筝之人正是青槐。 果然敌人最了解对方,慕汉飞了解丘聊不会把青槐一个人留在危机四伏的霄国,而丘聊也了解慕汉飞一定不甘心,一定会跟着自己,便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把慕汉飞给甩掉。 青槐见丘聊进来,手指停住,指腹轻轻按住琴弦,让琴弦慢慢停止颤动。 青槐虽停下抚琴,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服侍丘聊。 丘聊自己坐下喝了一杯茶,消一下口中的酒气。他看向抱琴的青槐,忽道:“阿槐,你猜我见到了谁?” 青槐头也不抬道:“自然是慕将军。” 丘聊听言,站起身从身后抱住青槐,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去寻他。” 还好,你还在。 青槐不由嗤笑一声,“我从未来过云京,如何去寻慕将军?更何况,你安排了这么些暗卫在我身边,我能逃走。” 丘聊抱紧了青槐,“可是我怕他会寻到你,然后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青槐冷着一张脸,冰然道:“我许过诺,我会遵守诺言。” 青槐说完,便挣脱掉丘聊的怀抱,从桌子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润着嗓。 丘聊见此,忍了许久的醋意直冒心头。待青槐喝完杯中的水,他把青槐怀中的琵琶放到桌子上,旋即把青槐抄起,放下了床纱........ 情到浓时,青槐被丘聊的动作逼出了泪雾,但这层雾很快便消散而去,唯留下冷然的脸。 丘聊忍不住亲吻着青槐的侧颊,眉眼染上显而易见的爱意,但是青槐由着丘聊来,脸上并无表情。 丘聊见此,动作越发之大,他想逼哭青槐,可是无论怎样,青槐的眼上只是极为短暂地浮上一层水雾,旋即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在青槐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良久,丘聊清理完,把青槐抱在怀中,贴着她的鬓角道:“阿槐,阿槐.......” 阿槐,我后悔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情绪。 夜宴中,丘聊对慕汉飞动了杀意。 他与慕汉飞交手多年,除了在战场上必须砍杀外,他其实从未对慕汉飞动过杀意,相反他想让慕汉飞活得更久一些,甚至武功更精进一些,这样他就一直不缺有意思的对手。 可就在慕汉飞刚刚握酒杯之时,就在他看傅夜朝那握酒杯的姿势时,他对慕汉飞动了杀心。 他看似在饮茶,但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慕汉飞,见慕汉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姿态,他攥紧了手,眼中遏制不住升腾起一股又一股的杀意。 因为,刚刚那个动作......像极了青槐。 想到这,丘聊不免嘴角轻勾,露出讽刺的笑。 怎么能不像,青槐的父亲虽然是个穷酸书生,但是像这种礼仪,他断然是教不出青槐这种运筹帷幄从容自在的礼仪,尤其这种饮酒品茶的动作,若不是自小习之人所教,只会是东施效颦。 青槐的礼仪,是慕汉飞所教。 丘聊看着躺在自己怀中胳膊却发微凉的青槐,不免露出苦笑,他扯了一下被子把青槐的胳膊裹进去,随后抱紧了她。 那年他奉命前去云国军营,却意外遇到从云北忠义侯府搬出的青槐。青槐的容貌的确上佳,但他身处花丛多年,这点儿姿色对他而言算不上惊艳。 他唯一感兴趣的便是这个女人跟忠义侯府是什么关系。 但这太容易知道了,随便一打听,便知道了青槐的身份。原来是把慕汉飞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救命恩人啊。 知晓了身份,他顿时对这个女人失去了兴趣,便匆匆离开了云北军营。 这个女人跟之前一样,很快在他的心中消散,不留一点痕迹。 但是却又再遇上了她。 当时下着暴雨,他见这个女人在滚涌的河边撕心裂肺地嘶哄着,她的身上有着明眼可见的青红痕迹。 此时他忽然想起,这个女人因救慕汉飞没了清白,但那时这个女人还是一脸的坚毅,对没了清白这事不甚为意。可现在,看她身上这些粗鲁的痕迹,便知她可能因慕汉飞再次受到伤害。 丘聊此时并未有想救这个女人的想法,他一向认为怀了死意的人救了也是白救。虽然没有想救的想法,但是他很乐意看这个女人投江,然后再与慕汉飞碰面时,把这场景仔细讲给他听。 可这个女人没有投江。 暴雨倾注下,这个女人抹掉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踅身回去。 丘聊甚是惊讶,他一直以为这个女人必死无疑,没想到竟然选择活下去。 这时,他的兴趣点才从慕汉飞身上转移到这个女人身上。 他勾起嘴角,轻笑道:青槐是吧,我倒要看看你的韧劲能坚持到几时。 于是他把她打晕掳回了霄国,扔到了自己的营帐。 青槐一醒来,便警惕地看向他,一开始眼中还有些被掳的慌张,可很快她便恢复了冷静。 她抬头看向自己,道:“你就是丘聊?” 自己听言倒是惊愕住了,他以为青槐会不认识自己,没想到竟然一见面就叫出他的名字。 只听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掳我的意图,但是很可惜,我一个残枝败柳在慕汉飞眼中已算不上恩人,云北的百姓也不认我,你掳我前来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自己嗤笑一声,回道:“我自然知晓你在慕汉飞心中比不上战事,否则他怎么会抛弃你让你再受屈辱呢?” 青槐的情绪并无波动,她依旧冷冷地看着自己,道:“既然如此,你有何目的?” 自己从怀中掏出匕首慢慢逼近青槐,但她眼中并未恐惧,相反,她的眼中充满了恨意与杀意。 他勾起嘴角,用匕首把捆在她身上的绳子割开,旋即把匕首扔在她一旁,站起身,傲然道:“我掳你前来主要想看云国的女人再三被侮辱还能不能活下去。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用匕首结束你的命,另一个就是我让你充当军|妓,看看你能活多久。” 一阵寂静。 良久,青槐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他见此,不免有些遗憾,他以为青槐会选择活下去。 真的是,太令人失望了。 但他还未感叹完,青槐握紧匕首直接扑向自己,她借助倒力把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大腿并顺势狠狠割下去。 这个动作只是一瞬,他躲避不及,中了招。 他立马伸手掐起青槐的脖子,忍着痛苦把她狠狠摁在地上,疼痛引起的暴戾想让他瞬间结束青槐的命。 但当他用力时,他瞧见了青槐的笑。 这时他才明白,哪怕选择死,她也要让自己留下不可避免的伤,哪怕自损性命只是伤他一条腿。 他松开了手,乖戾笑道:“看来你是选择了另一条路。”他忍着疼痛蹲下身,拍了拍青槐的脸,道:“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那晚,青槐便被他丢进了军营之中,除了偶尔得知青槐还活着的消息外,其他的什么都不在意。 直到他听闻慕汉飞杀了一位功臣之后,他才回想起当初侮辱青槐的便是这人。因为此事,他便又想起青槐,于是来了兴致,去专门的营帐去看看她过得如何。 结果也不算意外,她身上伤痕累累,但是她还活着,甚至跟着同营的人学了一手好琵琶。 那时他的兴致忽然上来,便留在这个营帐中与将士们一同寻欢。 因为他的品阶过高,整个营帐的将士只敢喝酒,不敢对里面的女人动手动脚,生怕他看上了其中的一个,惹了他的怒。 可是这些人也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他在骨明什么美人没见过,他怎么会看上这里面的女人。 但是他打脸了。 当青槐气定悠闲地端起茶杯抿茶时,他忽感觉到,整个营帐不是他看她受辱,而是她视他们这群男人为蠢蛋,在愚昧的台上唱着一场又一场自为得意但却蚩蚩蠢蠢的戏。 她太特别了,整个营帐的女人都小心翼翼侍奉着自己,唯有她在认真充饥。 不过若不是特别,他当时也不会起了兴趣把她掳到军营中来。 他那恶趣味又上来,他嗤笑道:“这饭菜这般好吃?” 青槐抿了一口茶,“自己做的自然好吃。” 他明显一愣。这时他才发现,青槐动筷子的只有她面前的那盘青菜。 军营是有厨子的,她们这些人虽为军妓,但是因战事一开少见女人,故待遇也不算很差。 所以只要是不寻死的女人,哪怕再戚怨,也会吃他们给予的饭菜,从未有人像青槐这般,自己做点东西。 这个女人着实神奇,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地方做了一盘青菜。 不过他知道青槐为何自己做了一盘,除了代表自己还活着,也代表着她从未丢弃自己的尊严。 可是越是这样,他心中的恶趣味越大,他让人把那盘野菜端了过来,自己夹了一筷子,而青槐也生气,只是单单吃着米饭就着茶水。 她越发那样,他心中的兴趣越大,以致演变成了情y,那晚要了她。 他想让青槐哭,但每当他逼迫她到极点时,她的眼中只是浮起一层泪雾,然后咬唇不服输地对他笑。 后来,在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中,他变态地动了心。 丘聊的小腿开始发凉发痛,那痛意如刀海般不停在他骨头上滚扎。 外面应是下雪了。 丘聊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薄汗,可他的神情却仍是柔情,他抬手轻轻摸着青槐的青丝,如情人斯磨般喃喃道:“阿槐.......” 青槐背对着丘聊睁着眼,眼中无一丝的动容。 水龙吟 夜宴翌日,这天本应该由傅夜朝带着别寒疏等人去浏览云京。 但别寒疏裹紧他的棉衣,坐在阑台上恹恹拿石子砸水,“大冬天的,而且昨夜刚下雪,外面又秃又冷,我才不要挨冻。” 傅夜朝自然知晓别寒疏自南方前来不习惯北方的严寒,可就是因为他不习惯,傅夜朝才特别想把别寒疏拉出去挨挨冻。 傅夜朝面无表情道:“别将军,出去走走生热,这要比在这静坐要暖和的多。” 所以,给我麻溜地起来。 别寒疏别过头去,一脸的我没听见和你说得是错的我才不信。 两人僵持良久,慕汉飞从外面走进来,对傅夜朝道:“暮生,陛下邀我们同别将军等去御花园赏梅。” 傅夜朝拿脚毫不客气地踢了踢别寒疏的腿,冷言道:“听见了没。” 还不快起来。 慕汉飞站在傅夜朝一旁,对别寒疏道:“我知晓你想比试,故特请陛下提前至今日,待赏花完,你我便比试一番。” 话落,他微微拔出系在腰际的安怀,安化出鞘发出铮的一声,惊醒了装聋作哑的别寒疏。 别寒疏立马转身看向安怀,从通身银白的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别寒疏立刻鲤鱼打滚地从阑台上翻下来,站起身,一手拉着慕汉飞,一手拉着傅夜朝,迫不及待道:“云皇相邀,自然不能怠慢,我们速速过去。” 傅夜朝:....... 说得刚刚一动不动的人好像不是你一般。 到了御花园,三人发现丘聊已经坐在沈寒一旁。沈寒也瞧见他们,吩咐一旁的福公公赐座。三人匆匆行了礼后,便落了座。 傅夜朝满了一杯茶想端给慕汉飞暖暖手,却发现慕汉飞一直在看着丘聊。 傅夜朝顺着慕汉飞的目光望过去,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于是贴过去轻轻问道:“淑清,你在看什么?” 慕汉飞被傅夜朝这么一唤回了神,他也靠过去,轻声道:“暮生,你没发现丘聊有些不对劲吗?” 听慕汉飞这么一说,傅夜朝又仔细瞧了一眼丘聊,脸上出现了恍悟。 他的衣束虽整体看不出有任何问题,但若仔细一瞧,他的左腿与他的右腿则显现出不协调感——他的左腿小腿处比右腿的微肿,且有不停往右腿后处藏之际。 这时,宫女从一侧如鱼贯出,把火炉中的炭火换了一下。 此时丘聊拿出微藏的左腿,不自觉地往火炉处探去。 他此番动作更是证明了傅夜朝的猜测:他的左腿落下病根。 傅夜朝轻声道:“今日雪刚刚开始融化,虽无风,但依旧刺骨,看来今日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慕汉飞依旧盯着丘聊的左腿,他疑惑道:“且不管今日的武试,暮生你不觉得奇怪吗?丘聊的左腿是什么时候负的伤,还落下了这么大的病根。” 丘聊是霄国战神,寻常的比试中霄国几乎很少有人可以近丘聊的身,若是在战场上,负伤的部位也应是胸膛前后,或者是胳膊与大腿处。 可丘聊的伤却是小腿上。 当然,此处并非未有伤,只是少之又少,除了刺杀不利与废弃此人的武功,很少有人会直刺伤小腿。 再加上信高因自己年轻的伤落了一身病根,因此现在很是注重疗养。如今霄国少有名将,丘聊又是他自小带大,更是应对他的身体十分注重。 如此一来,丘聊怎么还会落下这么大的病根。 傅夜朝沉默了一会儿,道:“恐怕这伤丘聊并不想让信高知晓,再加上救治未及时,这才落下了病根。” 淑清之前在云北与丘聊对上数次,在战事中最易发现敌人的伤,正如这次,淑清几乎一瞬间就发现丘聊的腿有问题,这就说明两人在云北对上之时,丘聊的腿并未有伤。 当云北之战结束后,丘聊几乎是活在信高的眼皮底下,哪怕他受命去剿匪去征战,丘聊几乎都是高坐后方,根本没有与敌人直接碰面的机会。 这就说明,丘聊此伤应该伤在他与淑清交战后回霄国前在云北受伤的。淑清养完伤后仍在前线,但这段时间他却并未碰上丘聊,可算时间丘聊依旧在云北。 而那个时候正是他救青槐的时候。 可这个时间点十分可疑。 在淑清的只言片语中,他发现青槐是一个不喜欢给人留麻烦的人,她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所以在被辱后拒绝淑清的帮助,更是在流言蜚语中搬出忠义侯府。 这样的女子照她的性子,应是把魏桂了解后可能选择赴死,而非直接跳入江河中。 所以,他们应该是想错了。他们一直认为可能是青槐投江后丘聊所救,可以也有可能是青槐的确想过死意,但是临近江边她改变了主意,正巧这一幕被丘聊所见。 丘聊性子乖戾,一生劲敌便是淑清。青槐是淑清的救命恩人,他恐怕早已知晓,之前是没兴趣,但是当青槐遭受这些仍表现出坚韧时,他恐怕是有了兴趣,所以把青槐掳到了霄国军营。 这伤,恐怕是此时受的。 慕汉飞见傅夜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便轻轻扯了一下傅夜朝的衣袖,小声问道:“暮生,你在想什么吗?” 就在傅夜朝刚想回话时,别寒疏一脚插进来,对着他们两个轻声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傅夜朝:....... 怎么哪里都有你。 这时沈寒在上方也注意到慕汉飞与傅夜朝在交谈什么,他轻笑道:“暮生汉飞,你们两人在说什么呢?有什么是朕不能听的呢?” 傅夜朝起身向沈寒回道:“请禀陛下,今日应由臣携别将军一同览我云京雪景,但慕将军忽跟臣说陛下邀请臣等赏花,臣有些纳闷,别将军与丘将军可不是如此风雅之人,故慕将军向臣解释说陛下提前武试。可臣更纳闷了,这冬雪刚融,哪里有地方可供刀剑。” 沈寒笑道:“那慕将军可跟暮生解释了?” 慕汉飞站起回道:“回禀陛下,臣刚要跟傅大人解释,别将军就凑过来了,因此陛下便发现臣与傅大人在说悄悄话,便还未向傅大人解释。” 沈寒轻轻拂了一下袖,把一旁梅花落下的雪拂去,他轻声笑道:“看来不知暮生困惑,想必别将军也一脸困惑。既如此,朕来简单介绍一下。” 其实一开始沈寒并未想提前,毕竟昨晚刚下了雪,他知晓汉飞身上可能有旧伤,万不得已他不想让慕汉飞受寒。 但是今日早朝过后,汉飞便来寻他,想提前武试。 他扭不过他,只好提前。但是冰寒雪地,向刀剑之类的,可能因地滑而受伤,所以依旧放在后面,便把箭术提前。 这样,哪怕是在御花园,也能比试。 而这次比试也很简单,比赛射花。这远比移动靶心更难。 沈寒站起身来,“这是两国使臣来京第一场比试,故这第一箭剑便由朕来,是示范,也是为各位将军抛砖引玉。” 话落,一旁的福公公便为沈寒取来一把普通的弓箭。 沈寒试了一下弓弦,一旁的福公公见此,便拍了一下手,前方的禁卫从一花枝上摘下完整的一朵梅花,扬到空中。 沈寒立马从托盘中取出一枝箭,拉满了弓,对准了这朵梅花。 当梅花不能再上扬时,沈寒立马松箭,这根箭划破沉寂的雪景,如雷驰般刺向这朵梅花,众人摇头看去,只见这根剑正中花蕊,便下滑落到了地上。 沈寒把弓递给了福公公,擦了一下手,笑道:“朕多年未动弓箭,箭术消退了不少,也不知是否正中花蕊。不知谁可前去帮朕见一下结果。” 没等众人回话,别寒疏就从座椅上弹起来,笑嘻嘻地看向沈寒:“云皇,我去。” 沈寒对之轻轻颔首:“有劳别将军了。”话毕,便回到龙椅上,端起一旁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丘聊看向抿茶的沈寒,又看了一眼去捡箭的别寒疏,端起身旁的茶垂眸,掩饰眼中的暗沉。 其实在场的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这箭术也算是自小伴之成人。台上的云皇持箭时,弓如满月,弦微微发着颤但手却十分稳定,他肩部正平,腰部微微用力,一看便是练家子。 当箭离弓那刻,他们就已看出箭必中花心,根本无需让人亲自过去查看。 云皇这么做,无非是给霄质两国一个下马威。告知他们,云国虽多年不经战事,可若是来袭,云国的将士们比如此箭,正中他们的野心。 别寒疏自然也是知晓沈寒的目的,说实话,他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这个瘦瘦弱弱的皇帝,箭术竟然这般强。 可纵使他做好箭尖正中花心的准备,但是当他去捡这枝箭时,他还是被沈寒的箭术给惊艳。 这朵梅花是去了花托的,如此一来,想要射中花心十分困难,因为这朵花太轻,很容易被箭袭前的利风所影响,从而偏离。 但沈寒不仅刺中,这花同样很完整,这完整自然不只指花瓣花萼等,还有花蕊,一丝未伤。 别寒疏把箭从地上拔起,并轻轻取起这朵完整的花蕊,站起身朝沈寒道:“不愧为云皇,不仅箭术高超,也十分风雅。可谓是铮铮铁骨,又不失那似水的柔情。” 面对别寒疏的夸赞,沈寒只是含着笑意轻描淡写道:“别将军缪赞了。” 但是席下的慕汉飞心情可就不平静了。 这招名为飞箭刺花,是慕佥讨燕晚欢心所创,因本为闺情,云国少有人知,甚至可说除慕家无人知晓。 慕汉飞抬头看向台上的沈寒,轻轻攥紧了手。 看来父亲与陛下的关系远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亲密。 沈寒看向一旁的福公公,福公公见此,立马让后方的人过来。 沈寒从托盘上取出一块玉佩,道:“此玉佩乃世间少见的暖玉,上面雕刻着忍冬纹,可疗体寒。各位将军常年在外,易体湿体寒,此玉有疗养作用,也算是朕对各位将军身体安康的美好祝愿。” 话毕,沈寒温柔地看向慕汉飞,举起茶杯,算是对臣下的致敬。 别寒疏见此,忽想到当年慕汉飞所说,不由勾起唇角。 的确,如此君臣,哪里由得别国离心。就算最后下场凄惨,得君如此,倒也不枉费倥偬这一生。 而丘聊再次端起茶杯,眼中神色不明。 待慕汉飞喝完后,沈寒看向座中几人道:“不知是两位将军先行比试?” 别寒疏再次自来熟地站在其中,笑道:“云皇,这枝箭是疏别捡的,希望可由疏别开始。” 沈寒倒是无所谓谁先开始,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别将军可自行选择由谁与你对擂。” 别寒疏嘴角扬得更高。慕汉飞见此,便知别寒疏选得必定是自己,他身子微微前倾,刚想站起身来,就听别寒疏道:“我选他。” 慕汉飞的身子霎时顿住,惊愕地看向别寒疏所指之人。 水龙吟 别寒疏指向的是丘聊,但是他想要比试之人却是站在丘聊身后的那个侍卫。 傅夜朝见此,眼神顿时暗了下去。 别寒疏笑盈盈地看向丘聊,嬉皮道:“丘将军,你我算是老对手了,太知根知底了,没有意思。所以可否割爱,让你的侍卫跟我比试一番?” 丘聊似乎早就知晓别寒疏要找他的事,他把茶盅慢慢放在桌子上,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抬头看向别寒疏,“有何不可。” 话毕,他抬头看向身后的侍卫,对他点点头,此名侍卫便从丘聊身后走了出来。 他先向沈寒行礼,旋即再跟慕汉飞与傅夜朝行礼,最后直起身走出了亭阁,站在长砖上,对别寒疏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别寒疏依旧含着笑意,丝毫不为他看不住自己的行为而露出恼怒。 待别寒疏也站在长砖时,之前扬花的禁卫对站在对面的禁卫点点头,两人同时摘下一朵花,抛掷到空中。 别寒疏气势顿变,整个人如高空中的鹰隼,锐利而伐杀,不似平常嘻皮涎脸。 别寒疏盯紧升空的梅花,嘴角如弓,他喃喃道:“去吧。”顿时箭离弦,如盯紧猎物的鹰隼,直扑过去。 那位侍卫的气势虽也有格杀之意,但他通身的气质更像沈寒,气定神闲中带着志在必得。 当别寒疏的剑先在他之前射出,他倒也为别寒疏的箭影响他的花而慌张,相反,当箭刺破空中之气而是花侧移之时,满月的弓霎时如半弦,那箭如猛兽直刺花蕊。 待这位侍卫的箭落下之后,禁卫才把两箭捡起。旋即侍卫这边举起了手。 当花盛上来时,别寒疏的花已经被箭所刺破,甚至已经有了干枯缩卷之意,而丘聊侍卫的托盘上,这朵梅花宛如禁侍刚刚从梅枝上所摘取一般。 沈寒拂袖,让宫女退了下去。他对侍卫点点头,以示嘉许。 别寒疏看着自己手中的弓,倒是并无意外,他轻笑一声,又恢复之前的嬉皮笑脸,他坐在慕汉飞身旁,两指夹住慕汉飞的衣袖,委屈巴巴道: “汉飞,我本来想赢了跟你讨个礼,问你的字呢。虽然我现在输了,但是你能可怜我把字告诉我吗?” 慕汉飞把自己的衣袖从别寒疏的手指间扯出来,毫不在意别寒疏的委屈。 他道:“别将军并未委屈,而汉飞与别将军别无瓜葛,倒无赠礼之言。” 话毕,他往傅夜朝靠去,轻声道:“这个侍卫不容小觑。” 无论是弓弦的绷紧程度以及下盘,都是上乘,此乃技精。不仅如此,他的镇定冷静以及临阵应变也为上乘,此乃心定。 技精倒无甚惊讶,毕竟拥有天赋之人多之又多。难得这般年岁如此心定,将来必定非同小可。 如此看来丘聊此番带他来云京,定是如同信高对他般相同培养。 傅夜朝也轻轻靠过去:“他将来的成就的确要高于丘聊。” 不过....... 傅夜朝的眼神暗了下来,别寒疏一直叫嚣要跟淑清对决,为何比试的第一场竟然选择了这名侍卫,且见他的表情,不仅是早已预料出输赢,更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 而且这个侍卫很奇怪,他见陛下行礼,对自己与淑清行礼,但是他却并未正眼看向别寒疏......以及丘聊。 慕汉飞自然也看出别寒疏在此名侍卫出弦那刻便知晓了自己已经输了,他之前也看出这名侍卫功底深厚,但是与之功力相比较,他更疑惑这侍卫的面容。 此人感觉十分熟悉,像是之前在哪里见过一般。还有他刚刚拉弦的动作以及指法,都莫名地令他熟悉。 可到底,他从哪里见过呢? 慕汉飞刚这么想,那位侍卫向沈寒行完礼后,抿了一下唇,犹犹豫豫地看向慕汉飞几回,最后鼓起勇气走向慕汉飞。 他微微向慕汉飞行礼,道:“慕遥参见慕将军。” 慕遥此名一出,慕汉飞终于记起此人是谁。 云北忠义侯府 慕汉飞看着少年道:“你是改变主意了吗?” 少年摇摇头,低声道:“我不能离开这里。” 慕汉飞看着少年戚容,走过去把他扶起来,道:“那你这次所来为何?” 少年抬头看向慕汉飞,眼中满是请求:“将军,请您为我赐名,请您与绡绡记住这个名字,我以后会去寻你们!”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那你姓为?” 少年摇摇头:“我没有姓,我想随慕姓可以吗?” 或许因是离情,或许是对未来的茫然,慕汉飞忽想起傅夜朝曾念过的一首诗“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1,满生感慨。 慕汉飞对这位少年道:“既如此,便名为遥姓为慕吧,唤作慕遥。” 慕汉飞不由站起身看向慕遥,半是惊讶半是喜悦道:“慕遥,竟然是你。” 慕遥见慕汉飞还记得自己,不由也露出一个笑容,“当年多谢慕小姐的救命之恩,慕遥才有幸活至今日。不知慕小姐身体可否安康?” 慕汉飞这才发觉此次重逢沈寒还在上面看着,若不是慕遥说出救命之恩,恐怕遗留祸端。 听到此言,傅夜朝自慕遥出现紧皱的眉头也稍稍松懈。 慕汉飞收敛了情绪,对慕遥道:“家妹身体安好,倒是一直在记挂着你。” 沈寒听言,开口道:“既是旧友,理应相聚一番。”他转头看向丘聊,“如此,不知丘将军可否成全这片旧意?” 丘聊笑道:“越连听闻贵国有四喜,其中之一便是‘他乡遇故知’,如此情谊,越连自然不愿做恶人。” 慕遥听言,向沈寒行礼道:“多谢云皇。” 沈寒看向慕遥,笑道:“既如此,不知慕小侍卫可还有再战之意?” 慕遥点点头,他抬头看了一眼立在傅夜朝身侧的锦渡,对沈寒作揖道:“云皇,慕遥听闻锦将军箭术了得,不知可否讨教一番?” 锦渡? 慕汉飞与傅夜朝诧异地顺着慕遥的目光看向身后的锦渡,两人竟然不知晓锦渡是何时来到身后。 锦渡见慕汉飞与傅夜朝都看向自己,顿了一下,从一旁走出来到中间,向沈寒等人行礼:“末将锦渡拜见陛下,拜见慕将军、傅大人。” 沈寒抬起手让锦渡平身,他看向慕汉飞,笑道:“汉飞,朕知锦渡自小也是得你教导,既如此,便让他一同前来与你们这些前辈过过招,也算是开些眼界。” 沈寒说完看向慕遥,“既然慕小侍卫想与锦小将军比试一番,那便早些开始,这样亦可早些相聚。” 待慕汉飞落座之后,傅夜朝靠过去,道:“淑清,你觉得陛下召锦渡前来当真是为了开开眼界吗?” 慕汉飞低眉沉思一会儿,道:“的确不像是让雨解来增加见识,倒更像是把锦渡推给我们两个,不,应该是想把锦渡推给绡绡。” 傅夜朝也赞同的点点头,不过他更疑惑,当时他和淑清已经说明锦渡与绡绡是兄妹之情,为何陛下仍想撮合锦渡与绡绡。 傅夜朝与慕汉飞相谈之时,锦渡与慕遥已经把弓拉满,两人纷纷持箭,对准禁卫抛起的梅花,当梅花飘到一定高度,两人纷纷松手,这两支箭宛如斗鹰,双方胶着,纷纷扑向梅花。 两人放下弓,回到亭中,等着禁卫把托盘端上来。 傅夜朝与慕汉飞咬耳朵道:“淑清,你觉得两人谁会赢?” 慕汉飞轻声回道:“平局。” 果不其然,两朵梅花同样完好无损。 沈寒问道:“既然花都完好无损,那便依箭落速度决定输赢。” 禁卫回道:“启禀陛下,这箭一同落下,并无先后。” 亭内一片寂静。 良久,沈寒笑道:“果真英雄出少年啊。”他转头看向丘聊,“丘将军,霄国有如此少年,值得高兴啊。” 丘聊回夸道:“云皇亦是如此。” 沈寒从托盘中拿出这枚玉佩,轻声笑道:“不过这下可麻烦了。” 玉佩只有一枚,但锦渡已经和慕遥僵持住,根本无法再进行比较。 丘聊站起身,说道:“慕遥若是赢得这枚玉佩,应是赠给慕小姐。越连听闻锦小将军与慕小姐为兄妹,想必也是赠与慕小姐的。云皇,您看......” 沈寒轻笑,他看向台下的慕遥与锦渡,“两位小将军,可如丘将军所言?” 慕遥与锦渡互看对方一眼,答道:“正如丘将军所言。” 沈寒轻笑一声,挥了一下手,福公公见此,恭敬地从沈寒手中接过玉佩,放到木匣中,递给慕汉飞身后的梅齐。 丘聊见此,向沈寒道:“云皇,越连有个不请之请,今日是比试第一场,越连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故请云皇应允,让越连与慕将军试一场。” 沈寒并未应声,而是看向慕汉飞。 慕汉飞站起身对沈寒行礼后,看向丘聊,笑道:“自云北之后一直未与丘将军比试过,今日丘将军不远万里前来云国,汉飞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沈寒见慕汉飞同意这才点点头,令侍卫重新把弓箭取过来。 当丘聊迈出亭走到长砖那一刻,凛风化作利刃割向他左腿的骨头,每用一分力,宛如骨头筋肉再断一般。 但丘聊装作无事,他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下弓,轻扯了一下弓弦,对慕汉飞轻轻一笑。 这时,天公作美,又向这红梅点点抛向万数白意。 慕汉飞拉满了弓,在漫天白意中冲准了那点红星,当雪花沾红时,慕汉飞放开了箭。 下雪了,万缕湿意与冷意作箭刺向丘聊之前裂开的骨缝。 丘聊的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见慕汉飞的箭飞出后,冲准了红梅,也放开手中的箭。 箭落了,红白相间,真美。 慕汉飞把弓放在木架上,踅身看向丘聊:“丘将军,你输了。” 丘聊淡淡一笑,也把手中的弓放置在木架上,道:“慕将军好箭术,越连自愧不如。” 慕汉飞伸手把托盘上的梅花取走,对丘聊微微颔首,他朝站在青松旁的傅夜朝走去。 傅夜朝见慕汉飞过来,双手自然地替慕汉飞拂去落在鬓角与肩上的雪,昵声道:“别湿了骨头,你的肩膀还疼。”说着,从梅古手中拿过鹤氅披在慕汉飞肩上。 待傅夜朝把鹤氅系好,慕汉飞朝他展开手,露出了那鲜艳的梅花。 傅夜朝隔着阑台看了亭中与别寒疏交谈的沈寒一眼,旋即轻轻地把花从慕汉飞的手中取出,笑道:“陛下问时你如何回答?” 慕汉飞也瞧了沈寒一眼,见他未关注自己,轻声道:“陛下不会小气地不让我把花带走。” 傅夜朝轻笑一声,把这朵梅花放入绡绡给他做好的香囊中,低头轻声道:“慕将军的心意,本官收下了。” 慕汉飞看着傅夜朝,也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扯了一下傅夜朝的衣袖,道:“该进去了。” 傅夜朝点点头,与慕汉飞一同迈进了花亭。 而一旁的丘聊,看着同样完整的梅花,同样轻笑了一声,把这朵梅花收入囊中。 只不过,这笑,甚是苦涩。 ※※※※※※※※※※※※※※※※※※※※ 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送魏二》王昌龄 水龙吟 慕家餐桌上,一片寂静。 慕汉飞与傅夜朝倒是不在意这怪异的氛围,两人寂静地给对方夹着菜,吃饭间偶尔目光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这两人惬意,但慕玉绡夹在锦渡与慕遥中间就如坐针毡了。 当她见到慕遥站在她眼前对她笑时,慕玉绡是真的开心。她知晓当年若不是慕遥阴差阳错赠的香草,她早已命丧黄泉,哪里还能看到兄长的幸福。 她是真心感谢并挂念着慕遥。 现在见慕遥活着,且活得很好,她真的很高兴。 但是她没有想到锦渡竟然也跟着一同来了忠义侯府,且两人还有些敌视。 慕遥毫不在意锦渡审视的眼光,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慕玉绡:“绡绡,这是我特意从霄国带回来的香囊,给你。” 慕玉绡在慕遥拿出香囊那刻已经闻出这就是他当年所赠的香草,她伸手接过,认真道:“阿遥,谢谢你。” 慕遥的笑意更深,他从桌子上夹了一道菜放在慕玉绡的碗中,道:“绡绡,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你多吃一些。” 礼尚往来,慕玉绡也夹了一道菜,放在慕遥的碗中,道:“时隔多年,我也不知晓你喜欢什么,就照儿时的记忆做了些,你且尝尝合不合胃口。” 慕遥夹起,放在嘴中细细咀嚼,随后朝慕玉绡笑道:“很好吃,今晚我可能要多吃一些了。” 慕玉绡笑着又给慕遥多夹了几块,“多吃就多吃一些。” 锦渡见状,心中不是滋味,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当他放下酒杯时,余光中却瞥见慕遥勾起唇对着他笑。 慕遥这一笑彻底让锦渡胸膛中的火蹿到头顶,他猛然拿起酒壶满了一杯,旋即站起身,举着酒对慕遥道:“之前不知是慕侍卫,多有得罪,锦渡特意以这杯酒向慕侍卫道歉。锦渡先干为敬。” 话落,他把杯中的桃花夭一饮而尽。 慕汉飞听此,撇过头去问道:“暮生,这是怎么回事?” 傅夜朝也侧过头去,把来龙去脉告诉慕汉飞。 夜宴结束后,慕汉飞因为怀疑丘聊可能携青槐前来,便偷偷跟着他去了馆驿。那晚,他与慕玉绡一同回的忠义侯府。 路上他就已经查出有人在跟着他们,便嘱咐梅古去查看。梅古不消一会儿便回来,告知他慕遥在后面跟着。 他当时不知慕遥与绡绡的关系,便想让梅古在一旁守着,临近忠义侯府附近再动手,同时留下凭证,好今日找丘聊算账,套出青槐的消息。 但没成想,当他和绡绡的马车刚进府,梅古就来报,说是锦小将军忽来忠义侯府,并发现了慕遥,于是两人在府外打了一架。 至于胜负,梅古也没看出来,反正两个醉鬼最后都纷纷离开了忠义侯府。 傅夜朝因此今日才一直在花亭中注意着慕遥,看着他跟丘聊到底有何计谋。 他本来是想把这件事告诉慕汉飞,但没成想慕遥竟是当年的少年,原来的打算顿时在消散,全然笑看锦渡的热闹了。 慕遥见锦渡这般主人架式眼中也露出不满,他站起身,端起满酒的杯,一饮而尽。 旋即又提起酒壶再满了一杯酒,他举起酒杯,对着锦渡,声音半冷道:“也算是与锦小将军不打不相识,这杯,慕遥先干为敬。” 锦渡见此更是火大,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下去。 慕玉绡见状便知两人这是要拼酒,且是你死我活那种。她刚想起身把两人拦下,但傅夜朝隔着锦渡拦下慕玉绡。 傅夜朝给慕玉绡夹了一筷子菜,对锦渡与慕遥的相掐对酒毫不关心,他道:“绡绡,你多吃些菜肴。” 慕玉绡有些焦急道:“可是......” 傅夜朝坚持道:“绡绡,吃菜。” 这种男人争风吃醋的事情不能管,你一脚插进去帮谁,不管帮谁,其中一人的火焰就会更盛,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两人吃去。 慕玉绡无法,只好乖乖吃饭,但是举箸之间,仍忧心地看向拼酒的两人。 两人心中都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妒火,待慕玉绡用完餐,两人的脸已因酒意而泛红。 慕玉绡把茶茗招呼过来,把桌子上的残羹处理一下,随后望着两个深醉的人发愁。 慕汉飞扶起慕遥,对慕玉绡道:“我去送慕遥回馆驿,你把锦渡扶到马车上,让梅盛送他回去。” 慕玉绡点点头。 慕汉飞是男人,他自然看不出慕遥醉酒脸上出汗有些不舒服,他直接把慕遥扶出去,把他放到马车上,直接让梅齐驾车驶向馆驿。 但慕玉绡见锦渡紧蹙眉头,不停抬手做擦脸状,便知他脸上出汗有些不舒服,去浸了一下热汗巾给锦渡擦拭。 慕玉绡这样一擦,锦渡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开,脸上露出舒服的神情。 慕玉绡见此,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她站直身子,准备把汗巾放下,可谁知锦渡却感知那抹热意要离开自己,一把把慕玉绡的手腕攥住,把她拥入怀中。 锦渡突然一拉,慕玉绡毫无防备直接摔入锦渡的怀中,因这突发的力量迫使锦渡的背撞上木椅,让他发出一声沉闷。 慕玉绡回过神来,便站起来,她刚想挣扎就发现锦渡在压制自己。 她不由无奈道:“二哥,我是绡绡,你先放开我,我让梅盛送你回家。” 锦渡睁开了眼,慕玉绡本以为他见到自己后会松开,但没想到他把压制自己的一只手轻轻抬起,摸到她的后枕上,旋即半是不容拒绝半是温柔地把慕玉绡按向自己的怀中。 锦渡低头轻触慕玉绡的发髻,嘴中不停地喃喃道:“绡绡,绡绡。” 慕玉绡楞了一下,她不知锦渡为何突然这般,旋即她听到“绡绡,你不要生我的气,我错了”。 一股泪意浮上慕玉绡的眼,她挣扎的动作也停住,她把手轻轻环上锦渡的腰,压抑嗓中的痛音轻声道:“我没生你的气。” 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我知道你要什么,也知道你不想以及不能要什么。 我理解你,所以我不生气。 我,我就只是有些一些伤心,但是这点儿伤心太微不足道了,我缓缓就能好,你不要在意。 锦渡听到慕玉绡说自己不生气时,手臂上的劲放缓减轻,但他依旧禁锢着慕玉绡。 他把慕玉绡往上抬了一下,用下颔轻轻蹭着慕玉绡的额头,委屈巴巴道:“绡绡,你不能不理我,你不能。” 慕玉绡抬头轻轻抚着锦渡的脸,轻声道:“可是雨解,你今晚这是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让我误会了,让我误会你喜欢我,让我窃窃认为你跟慕遥拼酒是因你在吃醋。 可是雨解,你明明不喜欢啊。 茶茗走到大厅,她本想看看慕玉绡为何还不出来,但她一进去却发现锦渡抱着她,脚步顿时回转想要离开大厅。 慕玉绡听到声音,她转头看向茶茗,把她喊住:“阿茗,你扶我起来。” 茶茗叹了一口气,踅身走到两人一侧,伸手把锦渡的手掰开,扶起茶茗。 这时梅盛也走到大厅来,慕玉绡见此,便让梅盛把锦渡扶过去,然后慢慢看着锦渡离开她的视线。 茶茗见此,忍不住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慕玉绡转头看向茶茗,她未说话,只是轻轻对着茶茗笑,抬手摸了摸茶茗的发髻。 良久,慕玉绡轻声跟茶茗道:“阿茗,你早些去休息,我去给老师熬一下姜汤,他定是受了凉,我可不想让兄长怪我粗心。” 话落,慕玉绡再次摸了摸茶茗的发髻,踅身朝小厨房走去。 唯留茶茗带着泪意看向慕玉绡的背影。 慕玉绡把姜汤盛在小盅中,在飘雪中走向傅夜朝。 进到屋中,却发现傅夜朝正小心翼翼雕刻着一枚发簪,里面还含着一朵鲜艳的梅花。 慕玉绡把姜汤放在桌子上,轻声道:“老师,先喝口姜汤去去寒,待会儿再做发簪。”她顺便问道:“老师今晚怎么突然要做发簪?” 傅夜朝轻轻吹去碎末,笑道:“今日陛下在御花园设比箭台,要求射花,谁的箭射花而不伤花则赢。”说到这,傅夜朝的笑意更大:“这是你兄长射的花。” 今日的淑清像幼时第一次射中靶心的孩子般高兴想他跑来,真的很可爱。 而且淑清绝对不知道,当他把手中捧着的花送给自己时,他有多心动。 慕玉绡听到射花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兄长为何把这朵花捡回来赠给老师。 慕玉绡斟酌了一下,道:“老师,您应该知晓母亲一直在府中,几乎从不出门吧。” 傅夜朝握着发簪看向慕玉绡,不知她为何要提燕姨,但是她既然问了,他便会答:“我知晓,燕姨身体不好,所以常年久居府中少有外出。” 慕玉绡继续道:“那您知晓母亲用何解闷吗?” 傅夜朝顿了一下,失笑道:“这我还真不知晓。” 慕玉绡看向他手中发簪中的梅花,笑道:“父亲跟随先帝征战,母亲一直陪在父亲身边。但当国定时,母亲便在忠义侯府等父亲。” 之前相伴倒不觉随着父亲因战事辗转待在营帐苦,可一旦相离,这府中的岁月哪怕有药材相伴,也是很苦。 母亲一直在府中等着父亲,想念着父亲。 父亲自然也知晓,他怕母亲在府中无聊,便想了个法子讨母亲欢心。而这个法子便是飞箭刺花。 飞箭刺花在慕家便成定情守情之意。 而兄长学后射箭后,便学父亲在桃夭亭中为母亲表演。但除去自己与母亲,他从未在其他女子或者男子面前表演过这番。 如今陛下误打误撞让兄长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一番飞箭刺花,虽含义不同,但兄长应把这场比试当作给老师的表演,这才在比试后捡来这朵梅花,赠与老师。 傅夜朝惊愕半许后,笑意满布全身,他轻轻摩挲着这支还未圆润的发簪,脸上不断发着笑。 他曾说过他是将军他不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可是没关系,可摘青丝,可一同在花树下醉酒,他的发髻可佩戴着他所赠的梅花,已经很足够了。 但慕玉绡毕竟在傅夜朝面前,他能过于失态,于是轻声咳嗽了一下,收敛了神情,认真地朝慕玉绡道:“绡绡,谢谢。” 谢谢你把这段往事告诉我。 慕玉绡笑着摇摇头。 不过,傅夜朝想起慕遥,又问道:“绡绡,你临近及笄,你的婚事?” 慕玉绡不由想起锦渡,她攥紧了手,轻声道:“老师......” 傅夜朝开口道:“我知晓你心中喜欢的人是锦渡,但是你真的要等他一辈子吗?” 慕玉绡并未直接回答傅夜朝的话,而是道:“老师,绡绡是您的学生。” 您可以做好一生守着兄长的准备,而我亦可。 傅夜朝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和你兄长早知你会如此。关于婚事你莫要忧心,我与你兄长绝对不会强迫你,你随心便是。” 慕玉绡向傅夜朝行礼:“多谢老师。” 而此时,傅夜朝忽冷下眼,他抽出匕首掷向屋后的窗户,随后传来一声闷哼与阵阵窸窣。 骨明祭 慕汉飞刚想推开门便听到屋内有扔掷匕首的声音,且声音渐消。他立马反应过来,纵身越过屋顶,在升到屋脊那刻,他看到一个黑影捂住胸口,跳出了高墙。 慕汉飞刚想去追,梅古便在注意到后带人追了过去,慕汉飞有些担心,便从屋脊上跳下来,慌忙把门推开,见两人安好这才送了一口气。 慕汉飞连忙跑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傅夜朝转身定定看向被匕首刺破的窗纸,冷声:“今晚有人偷听。” 来人不仅轻功上乘,更是掩声好手,倒不像刺客之类,反而像专门培养偷听之人。 慕汉飞听言骤然沉下心,书房本就是商讨要务之地,若是此人再屏息摸进来,恐怕要泄露不少机密,而若出去商谈,危险性更大。 慕汉飞道:“看来这些日子得小心行事。” · 被傅夜朝重伤的黑影跳入一座外宅之中,里面的人见此他受伤,连忙唤大夫来帮他疗伤。 此黑影抓住来人的手,艰难道:“我要见主子。” 他话音刚落,被他唤作主子的人便出现在他面前,他蹲下身查看了一眼黑影的伤,便令人把他用木板抬进医房。 黑影一把抓住他主子的手,颤声道:“主子,尽快!” 他那位主子点点头,轻轻把被紧握的手挣脱开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一挥下令让一众人带此人前去疗伤。 但背在身后的手,臂上青筋暴张。 忠义侯府因接二连三被袭,慕汉飞再三思量,接受之前沈寒的好意,把府兵换成了京城训练有素的将士。 而或许漫天大雪,天气异常寒冷难有场地可供比试,又因登基大典将近,京城内加强防守,别寒疏和丘聊倒是不寻往常安静地待在府中练习相关礼仪,并未外出生事。 于是,在登基大典前夕,倒是一片安静,不过这寂静,倒颇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雪降雪融间,登基大典便如约而至。 沈寒任由福公公给他整理冠服,他瞥头看向不断向傅夜朝询问动作的慕汉飞,不由笑道:“汉飞,莫要紧张,只是一个登基大典而已,你参加的是朕的又不是先帝的,不要这么紧张。” 慕汉飞是真的紧张,哪怕之前演练多符合标准,但到今日他依旧紧张,生怕动作做错。 他听沈寒打趣他,无奈道:“陛下,您一生只有这一次登基大典,臣只想让之作为典范流传千古,不想出现纰漏影响陛下的圣誉。” 沈寒摆摆手,冷着面无所谓道:“此次大典朕只是不想让你缺席,又不是让你跟那些老臣一样操心这里不得体担心那里不符合大礼。这次登基大典早在朕决定去除先皇祭拜之时,就注定会被人批评万年,所以你就更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慕汉飞:...... 原来您也知道您决然把祭奠取消会导致您在千年之后仍被人说啊。 想必慕汉飞的紧张,傅夜朝就游刃有余。他轻轻给慕汉飞整理了一下冠服,旋即轻拍他的肩,道:“慕将军,你多年练武你要相信你的肢体记忆,这次大礼你没有问题的。” 安抚了一下慕汉飞,傅夜朝又走到沈寒面前细细转了一圈,见没什么问题,便严肃道:“陛下自己也需上心,否则倒霉的是陛下您,要是登基大典出现什么问题,您信不信您的议事厅前跪倒一片众臣。” 沈寒自然是信的,当时他取消祭祀大典他就见过有大臣要当场撞柱的,若是此次出现纰漏,他真信这些老臣会烦他到什么程度。 沈寒轻声咳了一下,看向傅夜朝转移话题道:“暮生,朕这一身可有问题?” 傅夜朝作揖道:“启禀陛下,并无问题。” 先前的话题算是过去了。 不消一会儿,大典开始。慕汉飞与傅夜朝跟在沈寒身后,做了种种繁琐的礼仪,终于到了奉玺佩绶的环节。 此礼大臣于走道两侧俯身跪拜,大典中响彻钟声。 几声过后,傅夜朝对慕汉飞做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出去。慕汉飞长呼一口气,对傅夜朝点点头,端正身子,步履严雅地走到大典穿过俯拜在地的众臣来到阶前,踅身韶雅地站在一侧。 再几声钟响,傅夜朝身着礼服也步入殿中,不过相比于慕汉飞的端严,傅夜朝就显得从容。他走到慕汉飞面前,朝他轻轻颔首,便站在他身侧,等待沈寒走进。 又是几声钟响,沈寒踩着回音步履靓严穿过众臣走到傅夜朝与慕汉飞面前。 沈寒抬起夸大的衣袖露出整手朝两人行礼作揖,慕汉飞与傅夜朝还礼,只不过两人背脊弯曲弧度要远远比沈寒的大。 沈寒起身,两人慢慢起身,以免碰撞到沈寒。 这时福公公领着几个宫女从侧殿走了出来,手中端着十二旒冕、玉玺以及玉佩绶带。 慕汉飞抬步向前,从一旁的托盘中先取绶带给沈寒系上,再取玉佩挂在绶带上,礼毕,慕汉飞躬身向沈寒行礼,沈寒回礼后退后。 傅夜朝向前站在台阶上,取下沈寒的礼冠,放置一旁的托盘中,再取起十二旒冕给沈寒佩戴上,旋即走下台阶,恭敬行礼。 沈寒端步走向龙椅前,踅身望向大臣。傅夜朝再捧起玉玺恭敬走上台阶,把玉玺郑重地交给沈寒,旋即快步退到台阶下。 当沈寒把玉玺高高举起时,福公公连忙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再次把身子压低,同声高喊。 沈寒讽刺地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巩瞋,旋即高声道:“众卿平身。” 礼成。 但此礼完毕,还有祭天礼,众臣又好好荡荡跟着沈寒去天坛,告知上苍,并以食祭拜。 如此连转一天后,才终于到了晚宴,此时慕汉飞终于卸下束手束脚的礼服。 傅夜朝在侧殿看着慕汉飞脱下礼服后一身轻松的表情,不由打趣他道:“淑清,莫非这一身礼服比铠甲还重?” 慕汉飞揉肩的手顿时停住。 这礼服虽缀满各种玉石,但与铠甲相比的确要轻许多。 慕汉飞低思:莫非又嘲我体力比不上他。 这般一想,慕汉飞收回手,回道:“并无,只是不习惯而已。” 傅夜朝轻笑几声,走到慕汉飞跟前,抬头替他揉了揉僵硬的骨头。 这时福公公来道:“慕将军、傅大人,晚宴已经快开始了,请二位入殿。” 慕汉飞轻轻推开傅夜朝的手,看向他道:“走吧。” 傅夜朝颔首,两人并肩走向流光殿,在殿中与各种心怀鬼胎的众臣寒暄过一番后,便落了座。 与之前的夜宴相同,傅夜朝与慕汉飞的座位在沈寒的下方,不过这次变成右侧,因为左侧是长时间未露面的沈易。 慕汉飞一落座,沈易便举起酒杯朝慕汉飞致敬,慕汉飞的身子顿了一下,旋即脸上挂上合适的笑,回敬了沈易。 就在慕汉飞思索着怎样把目光不动声色移开时,巩瞋小步趋到沈易身边,慕汉飞见此抬起僵住的手扯了一下傅夜朝。 傅夜朝当时正在与乐大人说些什么,但被慕汉飞一扯,他立马跟乐诤道歉回头看向慕汉飞,“淑清怎么了?” 乐诤见两人有事要谈,十分自觉地离开了两人的身旁并拉走前来祝贺的一众大臣。 慕汉飞轻轻侧身贴耳道:“暮生,沈易与巩瞋在交谈。” 傅夜朝抬了眼皮看了一眼焦急的巩瞋,旋即收回目光放在慕汉飞身上,轻声笑道:“如今陛下已登基,他怎么能不着急。” 与前面所说理由相同,之前是有先帝压着沈寒,沈寒这才未直接杀了巩瞋,现在先帝已经去世,沈寒若不是想把巩家背后的势力彻底揪出来以消后患,他完全可以不顾任何的大臣的一件直接把巩瞋给杀了。 这点直接可以从他拒绝向先帝行祭礼,以及力排众议让他和淑清担任奉玺佩绶看出——沈寒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 现在是沈寒在蛰伏,还未准备对巩瞋动手,但这把刀肯定在登基大典不久后落下,巩瞋怎么能不害怕不着急。 慕汉飞轻蹙眉头:“但是奇怪的是,巩家在这段时日并未有任何动作。” 因怕巩家生事,他特意与掌管京城防卫的林大人商议了许久,并抽出一部分兵力专门盯住巩家以及馆驿那里,但没想到,风平浪静。 这很不像巩家的作风。 傅夜朝抬头看向沈易,眉宇中也是不解。 之前沈寒登基虽名正言顺,但只要未行登基大典一切都不算定居,若是此时起事,尚可为急了的兔子,但若在此之后,他们可就慢慢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但也不算不解。 沈易的生母李太后一向疼爱沈寒,沈易虽因母亲的偏爱憎恨李太后,但是李太后生病沈易能衣不解带的陪在李太后身边,也足以看出他的孝意。 如此一来,李太后把沈易拘在宫中断了他与巩家的联系,倒是可以说通。 不消一会儿,沈寒便换好衣服从侧殿走来。众臣一见纷纷起身行礼。 在一轮又一轮祝词后,沈寒自己说了一番表面话,便让福公公宣布宴席开始。 沈寒取出一旁的小刀,从桌前的羊肉上割出几片放到白玉小盘中,让福公公端给沈易。 慕汉飞见沈寒笑着跟沈易说着兄弟两个才知道的闲话,不由问道:“暮生,你说这真的是表面的兄友弟恭吗?” 但看着不像啊。 傅夜朝细细观察着沈易的表情,但随他关注时间越长,他的眉头蹙的便越弯。 之前他听闻沈易一生最崇敬的便是慕佥慕伯伯,甚至违反先帝之令,从当时的古生府邸逃到忠义侯府。 在忠义侯府住了些许日子,直到还是当时身为太子的沈寒亲自到忠义侯府才把沈易带回宫。 而慕伯伯被贬,他更是在城墙哭晕,所以京内一直流传着这位函王自小爱慕忠义侯的说法。 故当时淑清回京,沈易匆匆赶到丞相府,眼中流露一丝情意,看着淑清的面前像是着急确认什么似的,待他确认完毕眼中流露出疯狂的神色,他这才信了这一直未断绝的谣言。 可如今看来,他的确是在确认淑清的相貌,但不一定是确认淑清容貌肖似慕佥,而是确认,淑清的容貌是否肖似如今的陛下沈寒。 但这未免太过荒唐了。 等等,古生....... 未等傅夜朝深思下去,福公公便从台阶恭敬的下来,在他与淑清面前摆放了几盘小盅,并把他们二人杯中的酒替换掉。 福公公笑道:“咱家恭喜两位大人。”话毕,便恭敬地退回到沈寒身边。 两人下意识看向沈寒,而沈寒则举杯向二人祝酒。 二人这才知晓为何恭喜,只因这酒为酌酒、肉为祭肉,自古以来皆为天子专享,若天子极宠臣下,这才把酌酒与祭肉分给臣下。 二人连忙举杯回敬。 这晚,算是平静无事。 当夜宴即将结束,傅慕二人皆以为大典终于完美结束时,发生了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 骨明祭 宴席刚散,丘聊拦下正准备回府的慕汉飞与傅夜朝,对着将近走进偏殿的沈寒高声道:“云皇,我霄国有份厚礼奉上,请云皇稍等。” 不止沈寒停住脚步,在殿所有未走的大臣纷纷看向丘聊。就连巩瞋与沈易都一脸愕然地看向丘聊。 但丘聊只拦住慕汉飞与傅夜朝,一脸含笑地看向沈寒。 沈寒看了一眼福公公走出了大殿,福公公接受到沈寒的命令后连忙小跑到大殿中央,让除去丘聊等三人外的大臣一律离场。 既是皇令岂有不遵之意,但纵然离场,原本都只影单孤的大臣顿时打通了任督二脉,二三结群,面上嘻嘻笑笑,目光都偷偷看向他们三人,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 待人都走净后,福公公开口道:“三位大人,陛下议事厅有请。” 来到议事厅,沈寒赐座之后,便对丘聊道:“既然贵国有祝贺朕登基之礼,为何不之前交由礼部,而是劳烦丘将军亲自跟朕交代。” 傅夜朝冷冷看着丘聊,他不懂既然是祝贺之礼,丘聊为何要把他与淑清留下,丘聊以及霄国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丘聊倒是不在意殿内三人的冷眼,他站起身来到殿中,道:“自然是重礼。”话毕他抬头看向立在沈寒一旁的福公公,他勾起唇,语意不明意味深长道:“如此重礼,不知云皇可否让不相干的人退下呢?” 殿内慕汉飞与傅夜朝是他丘聊亲自拦下的人,慕遥是丘聊带来的人,而沈寒则是霄国祝礼的对象,唯一一个不相干的人便是沈寒旁的福公公。 未等沈寒开口,福公公极为聪明道:“陛下,奴才想在外面替您守着。” 福公公既然都这么说了,沈寒便应允让他退到议事厅外。 福公公把门关上后,沈寒冷峻着一张脸看向丘聊道:“这下丘将军可以毫无防备了。” 丘聊勾起唇,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但丘聊真的算得上乖戾,刚刚明明还在笑,但一声收笑后,他定定看向沈寒轻声道:“这笔交易是我霄国皇帝想与云皇单独做得。” 不等殿中三人作何反应,丘聊忽又勾起唇,自顾自道:“一,霄国出兵清理云翼残部,并交接在战事中被俘虏的云国战士。” 慕汉飞听言忍不住想站起来。 云霄两国交战多年,哪怕胜多败少,也有不少士兵被霄国抓去当了俘虏,他之前在云北一直想办法解决俘虏之事,后来到云京也跟沈寒商议过此事,但沈寒告知他霄国拒绝,只能再想办法先与霄国交谈。 没想到,赫连炽竟然让丘聊在此时提出。 傅夜朝也一直知晓慕汉飞的心思,但此事是丘聊代表赫连炽与沈寒对话,慕汉飞不能坏了规矩,于是伸手握住慕汉飞的手,安抚他的情绪。 慕汉飞也自知身份在这,只能压下各种想法,死死盯着丘聊。 沈寒对慕汉飞抬手,以示安抚,旋即转头看向丘聊,道:“云翼不过区区强盗,倒也不劳烦贵国动手。不过俘虏一事,当年朕令朕的吏部尚书傅大人亲手写给贵国有关此事的折子,朕可明晰记得贵国可是一口回绝,断无商余之地。 沈寒开始翻起了旧账。 如今霄国当权的是信高,赫连炽只不过是信高的傀儡,提线皇帝如何可违信高之令,与云国做这笔生意。 而你丘聊是信高的养子,云国又如何可信你是真心实意替你家霄皇传递信息。 丘聊低头叹了一口气,忽道:“陛下,臣都说无人信臣,您非要臣先说。您看,结果不正如臣所言。” 此言一出,傅夜朝也跟着慕汉飞直接站起身,愕然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慕遥。 慕遥勾唇一笑,不同于丘聊面上的乖戾,他眉眼温柔,面容如玉,可通身的气质却同样表现出霄国特有的乖戾。 他走向前丝毫不在意尊贱朝慕汉飞与傅夜朝恭敬地行了一礼,温声道:“是慕遥的错,吓到兄长与老师,在此慕遥再拜,向二位行礼致歉。”话毕,再翩翩行了一礼。 慕汉飞冷下眼:“霄皇此礼过重,末将承担不起。” 傅夜朝也冷声回道:“霄皇的身份既已暴露,就不必再自称慕遥了吧。” 慕遥,不,应该是叫赫连炽,他不在意慕汉飞与傅夜朝的冷面冷言,依旧挂着笑意。他转头看向坐在高台上的沈寒,道:“云皇,您应该有霄国这边的消息。孤如今可以瞒着信高钟离合来到云国不被发觉,您应知晓孤手里的势力并不小于他们。” 沈寒寒着脸道:“不知霄皇亲自来云国所般为何。” 赫连炽像是看不出沈寒的冷意,笑容满面道:“那孤亲自说给云皇听。” 第一个正如丘聊所说。 二是开放云北的马市,税银之类,全部交由云国,霄国一分不取,为期五十年。 三则是缔结合约,云霄两国五十年边境不出战事。 赫连炽补充道:“关于第一条,当然,贵国这方也需归还霄国被俘战士。” 沈寒听完手指缓慢而有力地敲着扶手,良久他道:“既是交易,不知霄皇想要什么。” 一三算是互惠,但第二条则是霄国往云国送钱,一送还是五十年。他倒是相信赫连炽可以做到这些,但是他却看不透赫连炽这般做的原因。 赫连炽侧身看了慕汉飞一眼,旋即直面看向沈寒,道:“孤此番前来是想为孤迎娶一位皇后。” 慕汉飞的心咯噔一下,傅夜朝也眯起了眼。 沈寒冷声道:“自古联姻便是双方皇室子女,可先皇并未给朕留下一位妹妹。霄皇恐怕要失望了。” 慕汉飞听到沈寒这般说,如擂鼓的心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赫连炽笑容一转,眼神带着某种意味,语调带着一种了然道:“云皇,您的父皇的确未给您留下一位妹妹,可是您当真没有妹妹吗?” 慕汉飞因骤然听到这皇室闺密震惊不已,而傅夜朝的心则慢慢沉了下去。 沈寒霍然起身,看向赫连炽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杀意:“霄皇莫要一派胡言。” 赫连炽漠视沈寒周身的威杀,从容笑道:“云黄,您应该知晓在霄云质三国存在这一方势力,现在与这方势力相接触的便是您的眼中钉巩家,但是之前可是古生。” 赫连炽提到古生,轻轻抖了一下身上的礼服,露着无害的笑意,道:“孤之前也在查这方势力,但是没想到查到了一些旧事。” 他语调婉转,透露着狠戾:“比如当年古生为何无缘自杀,再比如先皇与慕将军为何决裂甚至动了杀意。” 修罗红唇微启:“不过这些旧事您一直在瞒着,孤也无意揭穿。” 沈寒咬紧了牙,道:“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你也配不上朕的妹妹。” 沈寒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赫连炽脸上的笑也倏然消散。 他狠戾地看向沈寒,阴着声道:“孤乃霄国至尊无上皇,权力地位哪点比不上他。而且最重要的是孤爱她,而那个人他从不爱她。在这一点上,孤远远要超于他。” 沈寒冷声一笑:“霄皇的确是霄国名义上最尊贵的皇,但朝中信高揽政,各种利益门派纷杂且不停争斗,你自己坐在皇位上都揣揣难安,朕凭什么让朕捧在手心中的妹妹嫁给你!” 他紧接着冷哼一声:“既然霄皇知晓这些旧事,那霄皇定然知晓朕最不信嘴上所说的爱。那霄皇你凭什么认为单凭你嘴上所说的爱,朕就信爱这种鬼话。” 赫连炽攥紧了手:“我爱她,您难道在看过我射箭还不清楚吗?飞箭刺花他在云国给她表演了多年,难道我在霄国就一点儿都没练吗?” 慕汉飞瞳孔一震,全身开始发僵。 什么,他没听错吧,是飞箭刺花吗?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傅夜朝抿紧了一下唇,他抬手覆住慕汉飞的手给他力量。 他之前便猜测沈慕两家的关系,也知晓他的猜测有多荒唐,但现实比他所猜测的还要荒唐。 沈寒一听瞳孔也紧缩了一下,他不自觉地看向慕汉飞,见他一脸的惊愕,心脏隐隐抽疼。 他之前便在寻找时机把这些旧事告诉汉飞,他本想在绡绡及笄礼亲自出席忠义侯府,在祭堂当着慕伯伯与母亲的面告诉他们,他是他们的兄长。 他本想循序渐进的,但是他没有想到赫连炽竟然知晓了这些隐秘的过往,来到云国求娶绡绡并忽然把这一切告知了汉飞。 怎么会,这样....... 赫连炽见慕汉飞与沈寒都一片静穆,脸上原本的狠戾消失,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但他很快恢复之前的淡然:“云皇,孤敬你是兄长这才好言相谈。不过无论是对绡绡而言还是对云国而言,这桩婚事百利无害。” 话毕他眼神一寒:“至于云皇您所说的问题,霄国的确有,但现已进入扫尾阶段。我不会让绡绡受任何委屈。” 慕汉飞攥紧了手,他站起身看向赫连炽,冷声道:“这桩婚事,我不同意。” 赫连炽转头看向慕汉飞:“兄长,您是知晓的,绡绡心里也有我。我爱绡绡,难道您宁愿让绡绡嫁给锦渡尝尽您母亲前半生所受的苦,也不愿让他嫁给我吗?” 慕汉飞与沈寒都抿紧了嘴。 所谓杀敌诛心,赫连炽当真是其中好手。不过也是,若不会这些东西,他又怎能从信高的手中聚集起自己的势力。 沈寒是见过母亲所尝之苦,他的确不想让绡绡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所以他静默。 但慕汉飞跟沈寒不同,他待在燕晚的身边要远远长于沈寒,他比沈寒更了解燕晚,也更了解慕玉绡。 慕汉飞把口中的血咽下,冷冷看向赫连炽,语调冰凉道:“没错,我母亲前半生的确苦涩。但我母亲哪怕她死,她也不恨先帝。我母亲与我父亲在一起也的确幸福。但是她嫁给我父亲的原因是因为她爱他。” 因为她爱慕佥,她清楚自己的心,所以她嫁给父亲。 慕汉飞顿了一下,继续道:“但世间女子难得嫁给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所以赫连炽,你若是慕遥,在你与锦渡之间,我会选择你。但是你是赫连炽。” 你若是慕遥,我可以不顾忌你是霄国人,你爱绡绡,若绡绡愿意我会把她许配给你,因为嫁给一个爱她的人远远要强与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可是你是赫连炽,你是明知霄国要害我父亲而因自己的利益坐视不管的赫连炽。可以理解自保,而且其中也有父亲自己选择之意。 但是,绡绡绝对不会嫁给曾无意谋害自己父亲的人,而他绝对不会让绡绡嫁给如今无力自保的赫连炽。 除去这点,他也绝对不信曾因利益而袖手旁观的人不会因利益而对绡绡不离不弃。 赫连炽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长时间与慕汉飞相处过,所以他一眼便知晓慕汉飞所想。 赫连炽抿紧了唇,良久,他开口道:“兄长,我未有你所想的那般不堪。那时我刚刚回朝,才迷迷糊糊知晓这第三方势力的存在,所以才.......无力救下将军。” 当得知慕佥战死,他也恨自己弱小,所以他才忍着弑母之恨留在信高身边。 赫连炽深呼出一口气:“兄长,我已知晓你不想让绡绡嫁给我,但此事也由不得你做主。”他攥紧手,强迫自己的声线平稳,“我相信您也察觉出将军之死恐与霄国几乎灭绝的流云草有关。关于流云草我有线索,但只有当绡绡嫁到霄国,我才能把这条线索告诉她。” 话毕,他不顾慕汉飞与沈寒的杀意,翩翩行了一礼,“兄长,我等您的好消息。”话毕,他冷脸对丘聊道:“丘将军,我们先回馆驿。” 话音一落,赫连炽便踅身离开了议事厅,而丘聊匆匆向沈寒行了一礼,也随着赫连炽离开。 慕汉飞眼中含满杀意看着赫连炽的背影,他咬紧了牙,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没想到,赫连炽竟然拿流云草一事威胁他和绡绡。好的很,从今以后,这世上只有赫连炽,再无那个腼腆的慕遥。 赫连炽走后,厅内剩下了沈寒等三人,同母异父的关系使得三人不约而同地保持静默。 良久,沈寒坐到龙椅上,无力道:“汉飞,关于旧事你知晓多少。” 骨明祭 沈寒知晓慕汉飞对从前的事只知零星半点,甚至不及零碎,否则他早能察觉出自己对他的好,并不完全出于君臣之谊,更多出自一位兄长对弟弟的关怀。 慕汉飞抿紧了唇,稍顷,他答道:“只是知晓母亲曾经嫁过人,并不知晓.......” 并不知晓母亲曾嫁之人乃是先帝,更不知他还位兄长,而这位兄长便是沈寒。 虽然有些诧异,但如今想来也算不上诧异。他现在终于明白先帝为何要置父亲与自己于死地,而沈寒为何一直护着自己,给予自己任凭许多大臣终极一生都无法得到的尊荣。 沈寒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母亲跟随先帝那段时日泛善可陈,你也无需知晓。” 被利用被抛弃,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恩恩爱爱,想要和离却家破人亡只能再跟着这个男人,一颗心被掰碎过无数次,但没想到就这样她还能再被利用一次。 慕汉飞对先皇与母亲的事知晓不多,毕竟待他有了记忆云朝已经建立。但因先皇一直未曾立继后倒是听说了几嘴。 当年先皇与马真对擂,先皇为了蒙蔽马真假意撤帐,但先皇后携太子去山上采药不知此令,待回来时正巧碰上马真的营队。 先皇后为了保护太子只身引敌,或许从一开始就知晓自己将成为人质,先皇后便直接跑向悬崖,幸因山路崎岖,马真的人只好下马追去,这才给了古生时间。 古生先把沈寒救下,再赶去悬崖,结果只见悬崖边上残留一只已经破了的草鞋,一问马真的人,这才知晓先皇后为了不给先皇留下后患,直接跳崖。 古生立马派人下去找,但只找到残余的衣服以及几根硕大的白骨,耳边不远处是狼的嚎叫声。 如今看来,当年先皇后不知消息恐怕是先皇与巩家特意设计的,以此来激怒营帐中的将士,把士气提升到极点来打赢这场生死攸关的战役,成功击溃来势汹汹的马真。 慕汉飞低下了头。他现在终于明白沈寒为什么那么恨沈昭,哪怕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愿在登基大典上给沈昭祭拜。 沈寒不知想起什么,眼带温意,轻声道:“汉飞,你和绡绡的名字还是我给你们起的。”说着此处,他不免扶额,“当初沈昭问慕伯伯儿子的名字叫什么时我还在一侧,若是当初我能多想一番,受邀去看看你,我知晓你就不会那么晚了。” 慕汉飞听言忽觉有些意外但又不令他诧异。 今晚回看,自从相遇,熟悉之后,沈寒一直唤他为汉飞,但唤暮生与其他同辈的人,却是唤他们的字。 淑清淑清,淑为叔,意为三,他当时还在想父亲为何取淑字,恐怕父亲想起远在云京的沈寒,这才为他取了这个字。 慕汉飞垂下头:“陛下.......”沈寒突然变成他同母异父的兄长,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而且沈寒还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他心中忽然滚涌起一阵难过。 傅夜朝也知慕汉飞复杂的心情,他轻轻拍着慕汉飞的肩膀,温声道:“君臣之礼大于兄弟之礼,淑清,你还是唤陛下吧。” 沈寒眼中带有一丝失望,但是他也知道让慕汉飞现在就接受他一直效忠的君王是他同母异父的兄长,也是不可能的。 沈寒哑声开口道:“汉飞,你习惯哪一个称呼便唤哪一个吧,都是称谓,兄长.......不介意。” 慕汉飞眉睫轻扇,他缓了一下情绪,道:“陛下是如何得知我和绡绡的存在?” 沈寒脸上露出一丝尬意,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慕伯伯第一次教我飞箭刺花时给我带了几块糕点,我一尝便知晓那是母亲的手法,便知了你的存在。那时应该是你刚刚足月。” 傅夜朝听言不由挑了一下眉头。他曾猜测沈寒知晓淑清的存在是在忍冬花之后,没想到竟然要早这么久。 傅夜朝沉默一会儿,忽道:“陛下,请问先皇是如何知晓淑清的存在?” 他的心中忽然升一种更为荒诞的想法。 当年古生起义时他已经不小了,他还记得父亲曾跟说过的旧事。古生当年受伤严重,是先皇后也就是燕姨救回来的,故一直对先皇后心存感激。 因此他一直在提携当时还是太子的沈寒。 但是很奇怪的是古生忽然跟敌国勾结起义,又忽然在会稽城前自尽。 这在当时是个谜,但如今可以窥测一下。 先皇后对古生有恩,古生当时一定看出先皇后与太子落下一定少不了巩家的挑唆,太子都这么恨巩家,想必古生也少不了不多。 但巩贵妃一直未有子嗣,为了沈寒,古生这才待在朝堂慢慢剪除巩家的势力。 可当时的巩贵妃却突然有了身孕,若是儿子,沈寒的太子之位注定不保,古生一向不是一个能忍的人,脾气一上来就以清君侧的名义举了兵。 但是临到会稽,却发现燕晚还活着,而沈寒也因燕晚的在世不再想要这个太子之位,他有些难以接受,这才让他当场自刎。 先帝一定也对古生自刎好奇,便抛弃慕佥所上的奏折,亲自去询问慕佥。先帝乘兴而来,没想到正好碰到还活着的燕晚。 当年的龌龊翻涌而来,燕晚深知沈昭不想让世人知晓他抛妻弃子,为了护住慕佥父子三人当场自尽。 可纵然这样,沈昭仍担忧慕佥会不会发觉那些往事,再加上沈昭哪怕不爱燕晚也绝对不允许她为慕佥相夫教子,这才把怒火全部撒在慕佥的头上。 但无缘无故便斩杀多年的兄弟,还是功臣,定会令朝心不稳,故贬谪慕佥至云北,让他死在黄沙之中。 而慕汉飞这个对沈昭代表着耻辱的结果,则在他年幼时对之实行捧杀便足已。 毕竟捧杀之人焉能长久。 这样一来这桩往事便消弭在慕家的落败之中。 可是先帝万万没有想到,太子早已知晓了这段往事,并拼命去护着慕佥。虽沈寒最后并未完全护住,但自己也到了灯枯油尽之时,不能再对慕汉飞做任何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寒把他的计划全部打乱。 但这毕竟都是猜测,猜测并非事实。 沈寒沉默片刻,道:“古生自尽后,沈昭大喜,便询问侍下该赏赐慕伯伯什么。” 当时的慕佥什么赏赐都不缺,侍下便对沈昭说可以把这些赏赐赠予他的夫人,比如说诰命夫人。但之前慕佥拒绝过,沈昭便认为此举不行。 另一个侍下便说可以赐予母亲一棵古桃树,沈昭细思一番,便觉此举可行。可是在寻到这棵古桃树后,他忽来了兴致,要亲自去忠义侯府见禁卫把这课桃树种下。 但沈昭去忠义侯的那日并未对外宣称是他亲自到忠义侯府,于是慕伯伯便携母亲一同去见这桃树落土,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遇上了沈昭。 这些年来的小心翼翼亏于一旦。 慕汉飞咬紧了牙。 所以母亲为了不连累他们,这才自尽,父亲无法只能对外宣称身因旧疾而死。 傅夜朝也攥紧了手,虽与猜测的有些误差,但结果却是相似的。 他突然为燕姨与青槐感到可悲,她们原本应有幸福的生活,但都死在男人们强加给她们tm的“名节”上。 明明不爱,明明自己伪名,明明自己“守丧三年儿子遍地”,却用“名节”来侮辱来禁锢女子,甚至逼迫她们去死。 这就是世俗,这些世俗,过于可笑。 沈寒看出慕汉飞的自责,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因为他们都被母亲保护过,都知晓那种无力与自责。 沈寒抬头轻轻把眼角的泪拭去,转移话题道:“汉飞,绡绡不是喜欢锦渡嘛,我现在就下旨,让绡绡嫁给锦渡,绝了赫连炽的狼子野心。” 慕汉飞摇摇头,轻声道:“陛下,绡绡不愿的。” 沈寒不由站起身来:“我知晓绡绡是担心她嫁给锦家会让锦家担忧我的想法,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撮合绡绡与锦渡,我想锦家不会这么没眼力见的。” 慕汉飞低下头。 之前他知晓绡绡的确有这个担忧,不过若是绡绡知晓他们与陛下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这自然算不上担忧。 唯一担忧的便是锦渡喜不喜欢他。 但现在...... 慕汉飞攥紧了手,道:“陛下,赫连炽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这厢殿中所发生的事情,赫连炽必定令人全部告知绡绡。 而绡绡为了云北,也为了查出流云草背后的人是谁,她一定会同意和亲。 傅夜朝叹了一口气,道:“绡绡的眼中并非全然都是情爱,她是忠义侯之女又是慕将军之妹,这样的女人眼里怎么能没有国家大义。” 所以,绡绡她一定会同意赫连炽的要求。 而赫连炽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临走前他才会对淑清说,绡绡的婚事由不得他做主,他早已料定绡绡会应许。 这厢,赫连炽也回到馆驿,今晚的事情让他有些疲惫,挥挥手便让丘聊退下。 丘聊刚想说什么,就听赫连炽道:“丘聊,兄长现在是被这个消息给惊住,若他回过神,你好自为之。” 丘聊一听便知赫连炽所讲的是青槐的事情,顿时把话咽下去。 赫连炽捏了捏眉头,烦闷道:“孤知晓你是想问信高那边该怎么办,此事孤心中自有计较。退下。” 丘聊见赫连炽烦闷得很,他既说心里清楚,身为臣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道:“既然陛下心有沟壑,那陛下早些歇息,臣告退。” 赫连炽烦躁地挥手,推门而入。 但赫连炽刚关上门,一把银刀便横在他的脖颈上,闪着冷光。 按理被刀架在脖子上,是个人都应有些恐慌,甚至是对对方的杀意。但赫连炽不仅没有杀意,相反,他身上原本有的躁意轰然消散。 赫连炽眉梢轻挑,他勾起唇,笑道:“绡绡前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做好招待。” 慕玉绡从阴影中走来,冷清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宛如锋锐的剑锋。 骨明祭 赫连炽听到脚步声,唇角的笑意更深,他抬起手抚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旋即做了一个推的动作。 梅盛见此,手腕刚想用力,就被慕玉绡抬手拦住:“阿盛,先把刀放下来。” 赫连炽听此,慢慢踅身看向慕玉绡。 但谁知他刚刚转身,慕玉绡从袖中掏出匕首扔掉铁鞘,一个跨步来到他跟前,匕首架在他脖颈上,冷声道:“流云草的主人到底是谁!” 许是情绪激动,慕玉绡手腕未控好力,刀刃微微陷进赫连炽的脖颈中,露出渗人的血液。 赫连炽丝毫不在意脖颈上的鲜血,相反,鲜血勾起了他骨子中的乖戾。 赫连炽望着慕玉绡充满杀意的眼,轻声笑道:“绡绡,你终于肯为我牵动情绪吗?” 这么多年,她的眼中几乎从未因他而出现过波动。 云北相处时,她的眼中是淡然似古井,哪怕分别都是平平淡淡的。 如今在云京相见,她的眸中也只是闪过淡淡的喜悦。 可是,她只要一见锦渡,眸中是化不开的情绪,喜悦的,伤心的,百味杂陈的.......许多许多。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情绪不是对他,为什么这双眸子里望着的不是他。 锦渡不过区区奴仆,他凭什么拥有这个人的情绪,凭什么! 可现在她的眼中是自己,她现在所有的情绪都是因自己而起。 但是,这远远不够。 慕玉绡见赫连炽回避,于是手腕用力,刀刃往肉里更推进一些,她咬牙道:“赫连炽,流云草的主人到底是谁!” 赫连炽低头,吹了一口刀柄处的剑刃,旋即抬头不顾利刃入肉下哈微顶着护手,慢慢靠近慕玉绡,唇勾轻声道:“嫁给我,随我去霄国,我就把流云草的线索告诉你。”说完,朝她脸颊吹了一口气。 梅盛见赫连炽如此轻浮慕玉绡,手攥紧剑刚想冲过去,就见慕玉绡把匕首扔到地上,伸手拦住了他。 梅盛脸上带着怒意看向慕玉绡:“小姐!” 慕玉绡把梅盛手中的剑抽出,抬手就把剑插入梅盛腰侧的剑鞘中。 她冷冷地看向赫连炽,道:“我答应你。”旋即看向梅盛,“梅盛,我们走。” 梅盛无法,只好先带慕玉绡离开了馆驿。 待慕玉绡离开后,赫连炽扯开衣襟随便从里衣中撕了一条布缠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蹲下身,脖子的伤口因动作宛如被烈马撕拉,但他像是不知痛般,低头把慕玉绡扔在地上的匕首与铁鞘捡起,望着上面的血,呢喃道: “绡绡,我知晓我们回不去了。” 他轻轻摸着上面他亲手刻的那个绡字,低声道:“可是,你属于我了。” 慕玉绡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了府,茶茗见慕玉绡与梅盛回来,从府口小跑到慕玉绡面前。 慕玉绡见茶茗急匆匆地跑过来,勉强扯了一个笑,问道:“阿茗,怎么了?” 茶茗抿了一下唇,道:“小姐,将军一回府就跪在祠堂,到现在还未起身。” 正如慕汉飞知晓慕玉绡一定会去找赫连炽,慕玉绡也知晓自己兄长知道后会去跪祠堂。 慕玉绡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师呢?” 茶茗的语气也跟着沉重起来,“傅大人自从回来后便一直待在书房查东西,梅古已经从皇宫的藏书阁取来了不少书。” 慕玉绡对茶茗道:“我之前熬的汤你给老师问温一下送过去,我去祠堂。” 茶茗点头领命,她侧过身扶住慕玉绡的手,轻声道:“小姐,起风了,回府吧。” 慕玉绡也感到有些冷便同茶茗一同进府,但她刚走了几步,忽停住脚步。 慕玉绡忽看向天上的满月。 良久,她轻轻抬起手,透过指缝去窥这轮清宵。 慢慢的,那只手收紧,缓缓放下。 慕玉绡收回手,轻轻拍了拍茶茗的手,走进了忠义侯府。 忠义侯府的门缓缓关上,不让明月瞧见绝情人的背影。 慕玉绡走到祠堂,见门口映出橘色的烛光,见慕汉飞消瘦的身影,她的心情也微微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慕玉绡跨过门槛,像慕汉飞之前那样,走到他的身边,对着父母的牌位跪下。 沉默如同过了经年。 终究还是慕汉飞开了口,他看着父母的牌位道:“绡绡,你答应了吗?” 虽为疑问,但是语气中却带着尘埃落定般的沉重。 慕玉绡低声“嗯”了一下。 慕汉飞放在膝前的手攥紧,“绡绡,你知晓兄长在先帝时明明被捧杀还依旧往上爬的原因吗?” 慕玉绡沉沉地点了一下头,轻声道:“因为兄长放不下云北的百姓。” 当年云北无人,只有慕家父子,若慕汉飞不往上爬,一旦慕佥战死,云北则由其他高官来接手,可朝政慌乱,各党争利,若是把云北千万百姓的性命交到一门心思只想升官发财的人手上,他慕汉飞不敢。 所以他要往上爬,爬到可以护住云北百姓的高度,他不能掉下来。 慕玉绡的心如擂鼓,又快又痛,一股窒息感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心房。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沉沉吐出这口气:“还有......我。” 慕汉飞的声音带着一种空寂:“是啊,还是为了你。” 他要挣军功,他要用这些荣耀去换他妹妹的婚事自由,每当他喘不过气的时候,他就想他的妹妹该怎么办。 如果因他此时的松懈,军功不够,他的妹妹在别人家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时,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为今之计,那就是不要停下来。 他得挣军功。 不惧怕多少杀意与荣誉加身,他只想用这些为他的妹妹保驾护航。 慕汉飞的眼角泛红:“可是绡绡,一旦你嫁给赫连炽,兄长该怎样护你。” 现在的霄国,远远比龙潭虎穴还要可怕。 没错,他是将军,可正是因为他是将军,他不能不顾千万百姓的命冲去霄国,只因他的妹妹受了委屈。 更何况,且不谈能不能揍赫连炽信高等人,他连霄国都进不去啊。 可若是在云国,管他是天潢贵胄还是高官侯爵,只要欺负了他的绡绡,他只是把人给揍一顿而不是把他的府邸给拆了,就是他慕汉飞给陛下面子。 在云国,他可以接他的妹妹回家,可是在霄国呢,他能吗? 所以绡绡,兄长该怎样护你....... 慕玉绡自然知晓慕汉飞一直往上爬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自己,他担心她的婚事会因忠义侯府的衰弱而不了了之,所以他扛着压力往上爬。 她知道的。 慕玉绡低头道:“可是兄长,赫连炽要得是我。” 耳边闪过清风,就像是从云北吹来的般,凛冽却带着一丝暖意。 慕玉绡抬头看向燕晚的牌匾,轻声道:“我......我慕玉绡也是生长在云北的啊。” 慕汉飞一下子就僵住了身子。 是啊,他的绡绡,也是生长在云北啊。 云北的战火她见过,云北的贫瘠她知晓。她也是云北的人啊。 良久,慕汉飞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好,绡绡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慕玉绡攥紧了手。 慕汉飞终于转过头,把目光放在慕玉绡的侧脸上,他道:“绡绡,赫连炽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你知晓他......他在撮合你们,锦渡可以要得起。所以你告诉兄长,你能放下锦渡吗?” 慕玉绡未回答。 放得下吗? 爱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但这颗心并非只为锦渡跳动啊。 慕玉绡转身看向慕汉飞,答非所问道:“我希望兄长与老师提到我时,不止有宠溺,更有骄傲。”她一字一句咬道:“为我骄傲。” 慕汉飞知晓了慕玉绡的答案。 慕汉飞抬手轻轻摸了摸慕玉绡的头,认真道:“兄长与老师一直因你而骄傲。”他转头看向父母的牌匾,轻声道:“相信父母也是。” 解决了赫连炽求婚这件大事,萦绕在两兄妹之间的还有他们一直被欺瞒的往事。 慕玉绡看着母亲的牌匾,轻声道:“兄长,陛下他......他真的是我们兄长吗?” 慕汉飞轻声应是。 当时在大殿上,沈寒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那枚玉佩他一见便知晓是父亲的手艺。 而且之前因君臣之别他一直未曾仔细瞧过沈寒,所以今晚他才发现沈寒的眉眼像极了母亲——内敛又温柔。 慕玉绡一开始也很是惊愕,但现在一想先帝与先皇后的往事,反而更加理解母亲说得话 温柔是分多种的,父亲的温柔是对母亲的爱,兄长对自己的温柔是兄妹之情,但还有一种温柔是为了得到而假装出来的。 这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母亲的音容,当母亲讲述此话时,坚韧而温柔。 母亲便是这样的人,不管从前多痛苦,回首再望,都一笑而过,并把之化作一种智慧——留给自己女儿关于感情的温柔智慧。 所以,她才没犯傻,把兄妹之情的温意当□□人之间的温呵。 她也更理解别人,比如沈寒。 慕玉绡望着母亲的牌位,轻声道:“那他一定要比我们还要难过。” 她和兄长只经历过母亲一次的死亡,但是沈寒却是经历两次撕心裂肺的死别。 且都是在他羽翼未丰之时。 慕汉飞也不由轻叹一口气。 他和绡绡起码在安稳下在父母恩爱下成长起来,但是陛下自出生便随着先帝南征北战不停辗转,每时每刻生活在先帝冷脸之下。 不仅如此,他还遭受过被抛弃,被陷害,自始至终都活在丢命的恐慌之中。 他能走到今日,真的很难。 慕汉飞看着母亲的牌匾,道:“陛下跟兄长说,我们两个的名字是在战事难得安稳下,他被母亲抱着,在篝火旁想出的名字。” 他能看出,这寥寥的时光便是沈寒一生中最温柔的时刻。只有在母亲怀中,望着星空,畅想着未来,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他真的太孤寂了,所以他想有个弟弟或妹妹陪着他。 可惜,这么些年,他们一直处于分离状态。 所以,他在窃窃等待着。 他好不容易快等到绡绡及笄,好不容易准备把这一切都托盘而出,没想到赫连炽求娶,还未相认的妹妹便要离开云京嫁到霄国。 佛教中的八苦,他尝了遍。 慕玉绡轻声开口道:“兄长,他想认我们吗?” “.......” · 时辰已晚,沈寒见慕汉飞在这也是别扭,便让他们两个早些回去歇息。 当两人走到前殿,一向注重礼仪的福公公从后面追了上来。 福公公气喘吁吁笑道:“慕将军,傅大人,可否应允咱家陪两位大人走上一段?” 慕汉飞知晓福公公这是要跟他谈沈寒的事情,便点头应允。 福公公笑着开口道:“慕将军,其实你和慕小姐都被陛下偷偷抱在怀中呢。” 这时慕汉飞才知晓,在他幼时,身为太子的沈寒总是偷偷从东宫溜出去,去忠义侯府看自己,拿着拨浪鼓在自己面前不停的摇。 福公公感慨道:“那是陛下在这红尘中唯一的快乐的时光。” 可惜那段时光太短暂了。 沈易当时特别粘着沈寒,因为沈寒经常不在东宫,他一气之下就在东宫住下了。 就这样,沈易发现沈寒经常溜出宫去忠义侯,为了跟沈寒在一起完,他提出也想跟着沈寒去忠义侯府玩。 福公公笑道:“那时的函王因为年纪小,脸上是一派的天真,很容易被人套话。陛下为了不暴露先皇后这才强迫自己不从宫中偷偷溜出去。” 正巧那时的慕汉飞也快有了记忆,沈寒再不舍,也只好忍了下去。 这一忍便忍到绡绡出生。 旋即再这样断了。 沈寒在宫多年,因巩家的威胁以及对沈昭的不满,他把自己打造成一口枯井,少有事务让他眼中心中掀起一点波澜。 可是一遇到与他们有关的事情,那如古井般的心境就如暴风来临的海边,不断翻涌着波浪,急躁地像个小孩。 很快,三人便走到马车处。 福公公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咱家一生都跟随着陛下,咱家知晓陛下的心意。所以,斗胆请慕将军多体谅一下。” 慕汉飞想到这,眼角消去的红意再次浮起,他轻轻转述了福公公的话,“陛下他,一直很期待与我们相认。” 慕玉绡看着父母的牌位轻声道:“兄长,那我们别让他一个人在偷偷摸摸孤寂下去了。我想父亲,母亲那般疼爱他,也定不想让我们与他生疏。” 慕汉飞同样看着父母的牌位,轻柔地说了一个字:“好。” 骨明祭 翌日正是休沐,慕汉飞便携着慕玉绡入了宫。 沈寒得知消息有些急躁,他本想在宫口迎接两人,但被福公公拦了下来,这才在子归殿焦急地等待。 待福公公通传两人即将来到殿外,沈寒终于按捺不住自己,走到宫口来迎接他们。 一见面,慕汉飞兄妹都堪堪行了一礼,并未称呼沈寒。 沈寒也知人多事杂,此时还不易让人知晓他们真实的身份,便挥手让这些宫女太监全部退了下去。 慕玉绡见人退的差不多,这才用沈寒将将可听的声音,喊了他一句兄长。 慕汉飞抿了一下唇,作揖轻声道:“兄长。” 沈寒:....... 沈寒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这是幻还是真。昨日还低着脸难以接受的汉飞,怎么今日就唤自己兄长了呢? 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渴望,以致出现了癔症? 直到福公公唤了他一声,他这才回过神。 沈寒古井般的眸前浮现出一幕水雾,但很快又消弭在空中。 他含着笑意,亲自为他们引路。 福公公在一旁跟着,见沈寒不言,于是替他开口道:“陛下等你们好久了,今日休沐你们又来的早,陛下已经安排御膳房给您二位做了些早膳,待会儿将军与小姐可要好好尝一番。” 慕玉绡看着一旁不停跟着自己说话的福公公,不免有些恍惚。她还记得在会稽之时,他这般跟自己套近乎,自己心乱如火中之丝。 如今再听,心间盛满了沈寒对他们的温柔。 沈寒轻轻为他们掀开主间的门帘,一股热意直扑两人的面。 慕汉飞与慕玉绡站在门外有一些踌躇。 这是子归殿,是云国皇帝沈寒所居之地,纵然沈寒是他们的兄长,但是昨夜才知沈寒乃同胞兄长,今日便进入这子归殿,还是有些惊愕,以及骨子中对皇权的怖意。 沈寒也看出两人有些不自在,于是道:“汉飞、绡绡,若兄长并非天子而是流落在外的乞儿,当你们邀我步入钟鸣鼎食的忠义侯府而我不敢入时,试想你们会是什么感受。” 慕汉飞一时不知该怎样回沈寒。 沈寒轻轻一笑:“既然你们把我当天子,哪有一直让天子高挑门帘,而臣子不入的呢?” 话毕,他对福公公使了一个眼神。 福公公立马领会沈寒的意思,他悄悄走到慕汉飞身后,含着笑慢慢推他进去:“将军啊,就算您不怕冷,也别让小姐受冻啊。” 慕玉绡见慕汉飞被福公公轻轻推进去,下意识看向沈寒,见沈寒脸上一直浮现着温柔的笑意,原本绷起的心才微微松懈。 她回沈寒一笑,跨步走进了这几乎无人曾入的子归殿主屋。 但沈寒并未把门帘放下,他看着他的弟弟妹妹绕过屏风进到他住了许久的室内,第一次才涌现出归属之暖。 福公公知晓沈寒的心思,他看着含着笑略显呆意的沈寒,打趣道:“陛下可是傻了?” 沈寒自然听出福公公这是在打趣自己,他轻声道:“阿福,你说只是让绡绡与汉飞进入我的房间,我便高兴至此,若是当年母亲在战事前离开先皇,我是不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顿一下,声音更轻:“亦或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兄长。” 福公公顿时缄默。 这是沈寒多年未曾解开的心结。 他还记得当年陛下患病濒死之际,他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握住自己的手,用着没有哭音只有极其清淡似无的嗓音,轻声道:“阿福,你说我若是在慕家该有多好。” 倒也不是嫌弃这宫内冷,只是觉得他本应是慕家的人,他不应该死在宫中。 福公公压下嗓中的刺,轻声道:“陛下,您在慕佥将军与夫人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他的声音也像沈寒那样放轻,“现在您在将军与小姐心中虽有些陌生,但是不久后您会的。而且,您在他们心中是最好的君王。” 沈寒低头微微一笑,看向福九州,道:“阿福,借你吉言。”话毕,他走到室内,把门帘放下。 走到屏风后,原本坐下的慕汉飞与慕玉绡一同站起身,看向他。 不同于初见时的眼神,此刻他们的眼中并无惧意,虽然还带着一丝陌生与忐忑,但是沈寒已经很满足了。 沈寒招呼他们二人坐下,亲手为他们布菜,聊着他们并不知晓的燕晚的往事,以及他们小时候早已忘掉的趣事。 因为这些往事带着熟悉的温度,三人间的气氛倒也是一片和气。 但是他们三个人都知晓,今日相见,并只非为了认亲,还有和亲之事。 饭毕,餐桌上一片沉默。 沈寒终于忍不住,他看向慕玉绡,道:“绡绡,你真的要嫁给赫连炽吗?” 不等慕玉绡回答,他急忙道:“绡绡,你要相信兄长,兄长不是昏君,云北的事情兄长一定能解决。绡绡你想,你老师已经解决朝政积贫问题,汉飞也不是懦夫,我云国兵力并不积弱,无需用女子来承担这一切。” 慕玉绡看着沈寒眼中的急切与担忧,心中也有些难过。 她缓了一下情绪,道:“兄长,您所说的我都知道。可是兄长,赫连炽要得是我,我不知晓他对云国有什么企图,但是兄长,我不能成为他冠冕堂皇对云国开战的借口。” 她答应赫连炽不是一腔无用的热血,她想过赫连炽为何非得要她。 是喜欢? 赫连炽可能因从前,对她的确有几分喜爱,可上位者的喜欢又值几两钱,最多是被当作置办物品,供之自溺于情感上的自我感动。 赫连炽要她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身份。 正如兄长所言,如今的霄国乃是龙潭虎穴,赫连炽可能连自己都保不住。 可正因如此,他需要云国支持,他需要娶一个可以震住霄国蠢蠢欲动的人。 且潜藏在霄国这方的势力也涉及云国,单凭他自己难以把之揪出,他需要与云国合作,而且必须保证云国这个人也知晓这件事。 这样两方线索互换,手中掌握的信息才会越多,而敌人也因此很容易暴露出来。 这样一看,他要求娶一个无甚威胁却可带来巨大利益的女人,何乐而不为? 况且....... 慕玉绡轻声道:“陛下您还记得漏泽园吗?” 沈寒楞了一下。 他当然记得漏泽园,当时汉飞曾在云北说过他想建一陵园来收敛将士们的骨土,但因朝廷国库不盈,他只能把汉飞这个想法记下。 不久,暮生入仕,再有了一定能力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这才去除了不少费银子的弊政,慢慢使国库充盈起来。 本来他想召暮生前来一同商议陵园的事情,但没想到暮生上了一道奏折,引经据典提出建立漏泽园。 两人一拍即合,准备了很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漏泽园推广下去。 因其过程着实艰辛,又是自己第一次实现汉飞的期望,自然记得。 沈寒疑惑道:“自然记得,不过绡绡,你问这作甚?” 慕玉绡手指微缩。 沉默良久,她开口道:“漏泽园埋得是战死他乡的战士,让他们的枯骨得以安歇。这既是对将士们的敬重,亦是将士家人点点的慰藉,让她们知晓,她们的丈夫或儿子的枯骨在死后并未遭受敌人的践踏。” 慕玉绡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身子开始发颤,声音也有些抖抖索索。她咬紧了唇,这才致使自己声调暂时平稳。 “我在云北,见过了许多许多的尸体,缺胳膊少腿被敌人砍去头颅的,身体腐烂看不出一点完肉的.......总之,在战场上,各种各样的尸体我都瞧见过。” 沈寒听言不由抬头看向慕汉飞,但他很快垂下眼。 那种情景下,汉飞不阻拦绡绡见这些,他能理解。 慕玉绡并未看到沈寒的小动作,此时她有些陷入从前的记忆中。 慕玉绡攥紧了手:“可这些鲜血并不令我生怖,真正让我害怕的是这些将士们遗孀的眼神。” 她在云北施药,曾遇到一个三十岁的妇人,她问可有家属,妇人摇摇头。 她的父亲在她幼时被征了军死在战场上,待她嫁人后不久,她的丈夫又被征了军再次战死在沙场,唯留她一人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 可前不久,她的儿子也去了沙场,同样再也回不来。 这位妇人才过了三十年,但是她已经对生活没了盼头,只有身边的人不断赴死的麻木。 慕玉绡闭紧了眼,想把那妇人空洞的面从记忆深处压下去。 缓缓地,她睁开了眼,慢慢看向沈寒,用轻沙的声音道:“我知晓兄长不是昏君,我们的将士也绝对不允许霄国的铁骑踏入我云国国土一寸。我们云国的确不需要一位女子来维持和平。” 慕玉绡轻轻吐出一口气:“可是,我希望云北不要再建漏泽园,漏泽园里也不要再进我们将士的枯骨,像那位妇人的百姓可以少一些,再少一些,甚至没有。” 沈寒和慕汉飞都保持沉默。 他们自然知晓命缘义轻的道理,他们也自然知晓跟自己流着同样血缘的妹妹并不比他们差,可真见到长大后想把他们甚至整个云国拢进她的羽翼下时,他们还是少了几丝欣慰,多了些不舍。 慕玉绡见两位兄长自责,连忙道:“当然,我也有私心,我想查出当年给父亲下流云草的人到底是谁。” 她定定看向两位兄长,露出了一个笑意。 其实私心何止与此。 我见过兄长看向丘聊身侧时的失落,我知晓老师与兄长一直在寻找青槐。 如今,我有了这个机会,我想把青槐从霄国带回来,认认真真地告诉她,兄长与老师一直在想念着她感激着她。 还有陛下。陛下看出她对锦渡的感情,便暗中撮合她与锦渡。 可是她也看出了他的雄伟抱负。 她也想尽一份力,拔掉陛下与兄长一直在寻的第三方势力,还云朝一片清明。 沈寒叹了一口气,问一句跟慕汉飞一模一样的话:“那绡绡,锦渡呢?兄长眼不瞎,在夜宴上兄长看得出来,你喜欢锦渡。” 其实沈寒知晓慕玉绡的答案,但身为兄长,他还是希望他的妹妹可以打消这个想法。 慕玉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本就是落花流水,倒也算不上情长意深。更何况,自此红尘闺间,少了‘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1】,多了‘笑从双脸生’【2】,岂不更好。” 沈寒叹了一口气:“绡绡,你真是像极了母亲。” 当年沈昭发疯,非让慕伯伯领兵攻打云京,他要借此来向母亲证明,他比慕伯伯强。 堂堂帝王,如此儿戏,好笑之余,是千万百姓性命悬于一线的生机。 母亲自刎除了护着慕伯伯他们,也是为了阻止沈昭再发疯。她跟绡绡一样,从来不拿百姓之命当作玩笑。 慕玉绡不禁愕然。 她一直猜测先帝是因母亲背叛而逼死母亲,没成想真相竟是如此。 她默了一会儿,问道:“兄长,先帝可曾对母亲有过一丝真心?”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但是她希望是有一些的。 她希望给之前把心放在先帝身上的母亲,一丝安慰,虽然母亲已经不再稀罕先帝的真心。 沈寒讽刺一笑:“他那种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无非求之不得在折磨罢了。”话落,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他临死前是有过真心,但母亲早已不要。” 她有慕伯伯一人的真心便足矣。 慕玉绡轻轻点了一下头,不再过问。 沈寒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已应许,兄长便不再强求。明日早朝我便宣布封你为华绡公主,把云霄两国婚事,大昭于天下。” ※※※※※※※※※※※※※※※※※※※※ 1和2来自晏殊的诗 骨明祭 慕汉飞惊愕地站起身道:“陛下,是否太快了。” 很多东西还未商讨,明日便宣布,太快了。 沈寒听到慕汉飞下意识喊他陛下微微蹙了一下眉,但他知晓让慕汉飞完全接受很难,便松开眉锁,也站起身来道:“今日赫连炽又给我来了一道折子,一直在催促和亲事宜。不早了,我们需尽快作应对之策。” 这时福公公从屋外进来,向沈寒禀告:“陛下,傅大人已经在议事厅等候。” 沈寒振了振有些微皱的衣袖,看向慕汉飞道:“汉飞,我已约好暮生一同商议,你也随之前来吧。” 慕汉飞点点头,走到沈寒身边同他一起出了这子归殿。 但两人刚绕出屏风,沈寒的脚步忽顿了一下,慕汉飞停下脚步,不解沈寒为何突然停下。 只见沈寒看向福公公,询问道:“福公公,朕子归宫旁边的沧浪殿与辞取阁可打扫出来了?” 福公公恭敬道:“回禀陛下,早已把沧浪殿与辞取阁清理出来。”他轻轻抬起头看向慕汉飞,眼中含着笑道:“就等慕将军与慕小姐入住了。” 慕汉飞惊愕地看向福公公,旋即看向沈寒,道:“陛下,这不妥。” 沈寒摆摆手,“没什么不妥,明日绡绡的公主名号一封,赫连炽派丘聊一求娶,众位大臣便知我何为要你留宿。无妨。” 话毕,他顿了一下,隔着屏风道:“绡绡,太后想见你们,我担心你们两个不习惯,便婉拒了,故今晚需带你们两个拜见一下太后,你做好准备。” 待慕玉绡应了声后,沈寒携着慕汉飞一同去议事厅去找傅夜朝。 路上,慕汉飞还是深觉他一外男留宿宫中实在不妥,纵然陛下还未迎娶,但传出去,仍会令陛下备受大臣诟病。 他忍不住开口道:“陛下,臣留宿在宫,终究是不妥。” 沈寒停下脚步看了慕汉飞一眼,见他的眼中尽是为自己他担忧,心下一暖不忍他忧心,只好与他坦白:“汉飞,此事无需担心,我并不会留你们在宫中太久。” 他顿一下,轻声道:“其实我知晓你们在忠义侯府更自在,我留你们在宫中,主要是为了绡绡。” 绡绡? 慕汉飞忽明白了沈寒的意思,“陛下,您莫非是想......” 沈寒点点头,他抬头看了一下青天上还未消失的月亮,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有些私心,我想逼一下锦渡,继而逼迫绡绡,让她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慕汉飞垂下头,他觉得陛下这主意,逼迫锦渡倒是一定能成,毕竟锦渡是喜欢绡绡的,但是绡绡却定然不愿打消这个念头。 他刚想劝诫,但忽想起沈寒也是绡绡的兄长,如今刚刚相认的妹妹就要远嫁霄国,他比自己可能都要难受。 幼时护不住母亲,如今又护不住妹妹。 他怎么能,亲手破了他的这一丝幻想。 而且,他的脸上并非是轻松。 他的眉梢骨紧蹙,脸上带着的也是严肃与忧心.......还有几分孤注一掷。 恐怕连他自己都知晓,这个方法对绡绡并不合适。但就算这样,他仍旧想试一下,看看能不能留住自己的妹妹。 慕汉飞把劝沈寒打消这主意的话咽了下去。 但长路漫漫,若是什么都不言,反到平添了几分尴尬。 慕汉飞便寻了个话题,开口道:“陛下,今夜我与绡绡去拜访李太后可否妥当?” 虽然他现在还未从他惧怕的帝王便是自己的兄长这个雷击中恢复,但是就算他再难以置信,今晚他和绡绡要见面的就是他们兄长的养母......委实,还是有些尴尬。 总觉,他和绡绡是要将兄长抢走一般。 沈寒自然也看出慕汉飞的不自在,他向慕汉飞解释道:“太后多年深居幽宫,不像我,还能时不时溜出宫前去看你们。她为了压制巩贵妃与掩护我,直到母亲死时,她都未有机会前去见见她的姐姐。” 慕汉飞垂下眼。 这位李太后他还是知晓一点。 自从巩贵妃死后,这位令巩家瑟瑟发抖的李太后便退出朝中大臣的视野,专居自己的宫殿,一门心思扑在吃斋念佛中。 每当她出现在大臣的眼中时,也就只有沈寒沈易这两兄弟的不和在朝堂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 除此之外,她从不关心朝堂的斗争,也因此有关李太后的事少之又少。 没成想,这位李太后竟然还与母亲有着这种渊源。 沈寒的眉梢轻动,他舒着眼,轻声道:“若是当年母亲成功离开沈昭,你和绡绡定然不会像今日这般与我生分,而我们生活中也定有一位极其疼爱我们的姨母。” 沈寒此话按理应极其幽怨,可在慕汉飞听来,只有这位帝王常年求之不得后的怅然。 可没等慕汉飞说话安慰沈寒,两人便到了议事厅。 傅夜朝一见沈寒与慕汉飞的身影,便朝二人走过来,向沈寒行礼。 沈寒坐到龙椅上,对傅夜朝道:“暮生应知晓绡绡的想法了,关于赫连炽求娶一事,你是如何想的?” 还未等慕汉飞对傅夜朝行眼色,就见傅夜朝道:“启禀陛下,昨夜臣思来想去,觉和亲一事对我云国而言,利大于弊。” 慕汉飞眼皮狠狠一跳。 沈寒听言身子前倾,他扶住把手,漫不经心道:“哦,竟是利大于弊。暮生,这利弊如何分析?” 傅夜朝也不怕沈寒,正面道:“利有三点,而弊只有一点。” 唯一的弊端自然云国兵强马壮,云国人自然不愿与霄国联姻,朝中必定是武大于和。 但利这方面更明显。 首先是马市五十年,这将大大丰盈云国的国库,并逐渐替换掉国内的劣马,从而大大增加军队的战斗力,与此同时,云北的百姓既可享受难得的安稳,亦可挣些银两。 其次则是幕后势力。这第三方势力滋扰云国良久,但他们仅仅知晓这方势力之前与古生合作过,如今是与巩家有关,而其他方面则一无所知。 但巫觋之事与丘聊有关,而赫连炽也曾明确表示他是通过查找第三方势力知晓了慕家与沈寒的关系,因此这第三方势力的大本营极有可能躲藏在霄国。 但想要进入霄国实在不易,可一旦与霄国和亲,赫连炽便应允与云国合作,如此既可得到赫连炽手中的消息,亦可避免霄国反咬,相对流畅地在霄国查询第三方势力。 沈寒面色不显喜怒,只是手指蜷缩起来,一下一下敲着紫檀扶手。 氛围严峻。 傅夜朝了无惧色,依旧一板一眼地向沈寒说着他的想法:“最后一条则是对慕家的利。慕老将军为了降低幕后人的警惕壮烈牺牲在战场。但这并不意味着慕家放过流云草背后之主。” 在会稽与史余相认后,慕汉飞便寻师娘求他去寻与流云草相关的事,回到云京后,他也依旧派人去云北打听相关事宜。 哪怕在南部三郡,慕汉飞也未曾忘记流云草之事。 但流云草毕竟在霄国消亡已久,云国了解者少之又少,这些年来竟一无所获。 如今真的想要得到流云草的消息,唯有去霄国才能知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沈寒轻敲扶手的手指忽停,他把手收回膝间,身子缓缓向前倾,道:“弊是真弊,但利可不一定是这些。” 他身子慢慢后仰,轻哼一声,道:“暮生,你有些令朕失望。” 听到沈寒的责怪,傅夜朝面色倒也不改。 若是他的下属跟他这么洋洋洒洒说上一通,他除了最后一条勉强觉得可信,其余的两条的可信度不亚于白日遇鬼。 但是....... 傅夜朝直面不讳地看向沈寒,道:“可是陛下,若不应允,赫连炽定以舆论来影响绡绡,而霄国的野心家也定会以绡绡为借口,借机开战。” 傅夜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臣不能让绡绡承担霄国冠冕堂皇袭击云国的后果。是以臣这才分出这利弊。” 沈寒攥紧了手。 一阵沉默后,沈寒道:“正如暮生所言,绡绡不愿成为霄国发动战事的引火索。” 傅夜朝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他早已知晓,绡绡决定的事情,谁都无法使她动摇。 有时他也不知,他教导绡绡这么多,是对她有益,还是对她有害。 沈寒定定看向傅夜朝,道:“明日待丘聊提出和亲之事,朕会封绡绡为华绡公主。”他忽站起身,声音极为冷硬道:“而暮生你,则把这段婚事给朕能拖多久就多久。” 傅夜朝跪下,挺直腰板,坚声道:“微臣接旨。” 三人又针对赫连炽的事情商讨许多时日,直到正午,这才勉勉消聊。 沈寒轻轻揉了一下眉头,道:“现这般决议,已到正午,暮生你退下吧。” 傅夜朝起身向沈寒作揖,旋后走到慕汉飞面前,轻声道:“淑清,一同回府吧。” 沈寒听言,眉头一跳,他放下支撑的手,抬眼看向傅夜朝与慕汉飞,心中忽升起一阵怪异。 他怎么觉得,汉飞与暮生......亲昵有些过头? 慕汉飞也注意到沈寒疑惑又探究的目光,因绡绡的事情,慕汉飞暂时还不想刺激沈寒。 他倒未拉开与傅夜朝的距离,毕竟此时这般做反而更欲盖弥彰,他正色道:“暮生,今日我与绡绡留宫,护送事宜待明日你我在六部再细细详谈。” 沈寒见此汉飞大大方方,心中的怪疑倒是打消了不少。 沈寒起身对傅夜朝道:“朕与朕的胞弟胞妹分离经年,故特令两人在宫中留宿。另外太后也想见一下他们两个,这也是朕尽一下孝意。” 傅夜朝心中微惊。 李太后?! 骨明祭 翌日早朝 昭阳殿长街外,慕汉飞与傅夜朝并肩站在百官前列,不动声色地接受身后众位大臣的目光洗礼。 待时辰一到,两人步履轻缓地迈上台阶,而他们身后,则是疯狂交换神色的年轻臣子、阴着脸色的老臣以及幸灾乐祸的巩家一派。 进了昭阳殿不久,沈寒端肃着身子从侧殿走到龙椅上,厉肃坐在龙椅上。 沈寒一落座,众臣行礼。 礼毕,还未等福公公开口,一位老臣便站出来向沈寒行礼:“启禀陛下,老臣有事请奏。” 一干大臣垂着眼,面色严正,但实际上目光不自觉看向前方的慕汉飞,耳朵犹如兔子竖起来倾向前方的陛下。 ——这位林大人可是一位出名了的重礼腐儒。 犹记当时陛下发火执意要取消祭奠先帝之礼时,就是这位林大人不在乎陛下的怒火,硬气地跪在昭阳殿前,不断大喊请陛下收回成命。 还有奉玺佩绶,通过之前取消祭礼的事情,便可看出陛下仍是陛下,说一不二,认定的东西任耳语如烈风,他依旧岿然不动。故大家都沉默以示顺从。 仍是这位林大人,坚定不移继续上奏折不断劝诫沈寒。 如今,还是这位林大人,勇敢地站出来,义正言辞质问陛下昨日为何把慕汉飞留宿在宫。 就在众位大臣认认真真吃瓜时,只听一位小太监小跑到大殿上,匍匐在地禀告道:“启禀陛下,霄国丘聊觐见。” 一听这个消息,众臣的注意力都瞬速从“昨日慕汉飞留宿宫廷”飞快飘到“前夜丘聊留下慕汉飞跟陛下说什么”,再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蹦蹿到现在“丘聊一个霄国人来我们云国早朝作甚”。 沈寒直接越过这位林大人,声调带着一丝冰意对小太监道:“允。” 众臣瞬间嗅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1】的血腥味,他们顿时低下头,企图把自己掩得更低,但目光仍不断看向前方的慕汉飞,耳朵同时竖得更高。 那位林大人见此,只好退入队列之中。 不消一会儿,丘聊则走上昭阳殿来到殿中恭敬地向沈寒行了霄国的敬礼。 礼毕,丘聊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折子,恭敬地捧在额前。 沈寒看了一下福公公,示意他把丘聊的折子给他递上来。 待沈寒打开折子,丘聊道:“云皇,丘聊再次代表霄国恭祝云皇登基。不过丘聊出使并非只为贺礼,亦是为我霄皇求娶一位皇后。” 此话一出,众臣也不再故作沉默,纷纷炸起,整个朝堂响起杂乱的嗡声。 傅夜朝轻轻戳了一下慕汉飞的手臂,侧过身轻声道:“现在估计他们都猜出那日丘聊拦下我们是说什么事情了。”说完,他忍不住轻笑起来。 慕汉飞目不斜视:“傅大人,看来你终于憋不住了。” 别以为他没看见,自从今早来到昭阳殿外见到一众脸上写满了拘奇抉异,他就忍不住想发笑,但殿外实在太静,他一出声更引注意,只好憋住。 然后,一直憋到了现在。 慕汉飞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听梅齐说,暮生最爱看朝廷大臣各种生动脸色,并以此为乐,所以现在见他发笑,倒也不吃惊。 慕汉飞已经正着身子,不过他微微侧倾身子,轻声道:“暮生,你先别看戏了。你想好怎样拖婚事的借口了吗?” 虽然他并非看好沈寒这招,但还是要体谅自家兄长的心情,希望暮生可以尽量拖一下,起码让绡绡知晓锦渡的心意也算是好事。 而且,若是暮生把此事办好,他也亦可增加兄长的好感,届时也好扫除些兄长对他们的感情阻石。 傅夜朝自信地抬了一下下颌,道:“丘聊只管表示意见,他只要敢说一条,我就能以一百条理由反驳。” 慕汉飞唇角微勾起弧度,轻声道:“嗯,我信你。” 还未等傅夜朝对这句话表示什么,就见上方的沈寒看向他,道:“暮生,你怎样看。” 众臣一下全把目光集中到傅夜朝的身上。 如今丘聊提出和亲,和代表云国没骨气妥协,这是云国大臣都不愿见到的事;可若战,因为一个女人与霄国发生战争,不仅大量损耗人力财力,而是被后世的人翻开汗青,定会嗤笑他们自尊心重,心眼小。 现在是和还是武都进退维谷。 而傅夜朝身为吏部尚书,乃是除了丞相一职最高职位,如今云国并未有丞相,傅夜朝又深得沈寒盛宠,就是云国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着一定决策。故他的意见十分重要。 众臣默默低下头心道:到了这历史的节点,傅大人,一切都交给您了。 傅夜朝轻轻抖动了一下衣袖,站出来朝沈寒道:“启禀陛下,臣认为可以考虑与霄国联姻。试想,霄国派丘将军千里迢迢前来我云国为之择妻,实乃证明我云国姑娘美名前扬,亦可彰显云霄两国臣民热爱和平之意。” 此言一出,众臣愕然。 虽然是战还是和的确令人难以抉择头痛不已,但是这是傅夜朝啊。 这可是最不羁的傅夜朝啊。 更何况,他能与一直与霄国有仇的慕汉飞亲近,自然也对霄国没有什么好脸色,一开始丘聊入京他给的讽刺就能看出。 可就是这样的傅夜朝,竟然同意和亲?莫不是这几日连续饮酒喝昏了头? 就在众人难掩惊愕心中活动千万回时,傅夜朝转身看向丘聊,“不过丘将军代霄皇特来我云国求娶,想必应有一定范围了吧。”傅夜朝带着杀意微微一笑,“丘将军不妨直说。” 哪怕他早已知晓赫连炽要得是绡绡,绡绡也早已知晓,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轻易允许。只要他傅夜朝在世的一天,谁都不能损伤绡绡的名声。 丘聊脸上笑着,但内心不断暗骂傅夜朝是只狡猾的狐狸。 他知晓求娶慕玉绡肯定要从他口中说出,这倒也无妨。可经傅夜朝这么一说,在云国众臣眼中看来就是他们霄国狼子野心、有预谋而来,目的绝非良善。 可明明就是他家深情偏执霄皇撕破脸皮想把自家女人夺回来,不惜深入云国内部,差点让人家两位兄长一位老师给揍了....... 多纯情。 哪怕丘聊对傅夜朝不满腹诽良多,但他人毕竟还是在云国的朝廷之上,面子上还是要过去的。 丘聊正了正色,转身看向慕汉飞,道:“听闻慕将军的妹妹不仅容貌冠绝,亦是聪慧可人,其美名在我霄国远扬,我霄皇对之神往已久。故来此次特意前来禀云皇、慕将军,特请云皇允婚解我霄皇相思之苦。” 众臣:!!! 真!狼!子!野!心! 整个云京,众臣只知道慕汉飞有个深藏闺阁的妹妹,但是慕汉飞把她保护得很好,他们根本连他妹妹的名字都不知晓,何况容貌才名。 可就是如此,霄国竟然厚颜无耻地说慕汉飞之妹美名远扬,他国霄皇为之倾慕。可去你的倾慕,你连人见都没见过,都说自己为之深情,谁信啊! 所以说,倾慕的不是慕汉飞的妹妹,而是贪图人家兄长的威名与民心吧! 相比于朝中诸君百般曲折的心思,锦渡听言则瞳孔猛震。 他顾不上此事在朝堂,拨开一旁的大臣,怒气冲冲朝着丘聊咬牙切齿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们分明.......” 锦渡未骂完,就被一旁的锦老将军一把捂住嘴拖回了队列。 没错,大家都知晓霄国冲的绝对不是这个女人,而是她背后所代表的慕家甚至是云北。锦渡这般骂的确痛快,但是这不顾身份直接对骂,也的确丢脸。 而且,傅夜朝既然看出丘聊别有目的,恐怕当时在夜宴时就已知晓,如今答应,定是与陛下和慕汉飞商量后的结果。 于是,众臣纷纷收回目光,把自己的头低得更低,绝不作任何表态。 锦渡被他父亲紧紧束缚住,他无法挣脱,只能嗓中发出兽吼般的嘶鸣,双目发红,脸颊上流着难断的清泪。 傅夜朝身上的气质瞬间冷了下来,他踅身看向丘聊,冷声道:“丘将军可知慕将军的妹妹如今年才二七,而我霄国女子及笄乃是二八。丘将军,恐怕这不妥吧。” 丘聊轻笑,无所谓摇摇头:“若本将军未记错,云国前朝的女子可都是二七及笄.......” 一直沉默良久的慕汉飞此时冷言道:“丘将军,正如你所讲,如今是云国。” 丘聊被怼了也不生气,“本将军自然知晓现在是云国,我霄国也绝无逼迫云国之意。不过此时应是新帝元年,慕将军的妹妹应是年芳十五,此时正是云国父兄为家中即将及笄的女眷订婚之时。” 丘聊微微一笑:“我霄皇真心倾慕慕小姐,自然尊重云国的规定。所以我霄皇的意思是先与云国缔结婚书,待云皇与慕将军准备好后,也就是年中,便派丘聊来迎接慕小姐,翌年在霄国完成及笄礼后再完婚。” 沈寒开口道:“既是云霄两国联姻,行的自然是国礼。哪怕此时朕应允了,着礼部开始准备,恐怕也要忙于慕小姐及笄之后。霄皇此举当真是过于焦急。” 丘聊眼又别意地看了锦渡一眼,旋即对沈寒道:“丘聊也自知我霄皇心急,不过若是云皇有了爱慕的女子,而那女子身边又豺狼围绕,想必也迫不及待想把这女子揽在羽翼之下。” 沈寒冷哼:“有朕慕将军在,又哪有豺狼围绕,丘将军真是说笑了。” ....... 随后众臣便一直听陛下、傅夜朝与丘聊之间的唇枪舌战,不光丘聊压力甚大头汗连连,就连他们这一旁听热闹的,也心惊胆战。 临到正午,丘聊才难以再扛败下阵只好道回去禀告霄皇,这场舌战才散去硝烟。 众臣纷纷松了一口气。 下午傅夜朝用完餐后便回到皇宫,在六部与慕汉飞一直商讨和亲护兵一事,因其极其复杂,两人一直商讨到夜幕微袭,这才散场。 傅夜朝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宇,道:“此事我回去拟个折子上报给陛下,看看他如何说。” 慕汉飞也略感疲惫,于是轻声应了一下。 傅夜朝忽想起什么,看向慕汉飞道:“昨晚你和绡绡与李太后相处的如何?” 李太后他相比朝臣要多了解一些,这个女人很有手腕,否则一向深受先帝喜爱的巩贵妃不会一直被这个女人压制,并多年未有子嗣。 故,他有些忧心。 慕汉飞点点头:“挺好的,正如陛下所言,她很喜欢我与绡绡,除去一开始见面有些尴尬,其余的倒是挺融洽的。” 傅夜朝抿了一下唇,轻声问道:“那函王也在宫中吗?” 慕汉飞摇摇头。 提起函王,慕汉飞有些尴尬,他昨夜也担心遇到沈易该如何,没想到昨夜沈易去了函王府,并未在宫中留宿。 傅夜朝不知想起什么,叹了一口气,道:“今晚你和绡绡还留宿在宫中吗?” 慕汉飞实诚地摇摇头:“陛下未言,我也不知。” 傅夜朝叹声更重,道:“罢了罢了,你送我出宫吧。” 慕汉飞自然知晓傅夜朝的心思,抬眼轻声笑道:“看来这几日你比较苦。” 傅夜朝一听瞬间委屈上来,他握住慕汉飞按在案桌上的手,放在唇边不断轻啄:“这几日我独守空房,可苦死了。” 没等慕汉飞回话,就听见哐地一声。 两人顺势瞧过去,只见沈寒冷着一张脸,而福公公则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骨明祭 议事厅 沈寒背脊冷峻,而傅夜朝则挺直背跪在地上。 慕汉飞被福公公拉在一旁,他原本一来到议事厅便想随着傅夜朝一同跪下,可福公公像是瞧出他的想法,直接一把把他拉到一旁,而傅夜朝也对他摇头,慕汉飞只好打消。 可若是一直让他站在一旁干等,也不符合他的性子。 在长时间沉默后,慕汉飞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兄长.......” 沈寒听到慕汉飞喊他,终于转过身看向慕汉飞,但他的眉头仍蹙得紧,宛如崩裂的山峰。 慕汉飞抿紧了一下唇,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兄长,暮生他受不住寒。他已经跪了这么久,是不是该.......” 沈寒抬手打住:“汉飞,兄长可没让他跪。”他撇眼看一下跪在下方的傅夜朝,声音不冷不热道:“这地砖是白玉所垒,周围又有火炉,这地砖不凉。”紧接着,沈寒冷哼一声,道:“更何况他都跪了这么久了,也应该把他膝下的白玉给跪暖了,他都不说什么,你又何必担心他。” 沈寒纵然这般说,但却对福公公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再去搬几盆火炉放到厅内。 因终究开了口,沈寒所营造的那种压迫微微消散了一些。 沈寒坐到龙椅上,长吐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们两个在一起多久了。” 慕汉飞刚想回话,但傅夜朝却直接硬刚沈寒,只听他道:“陛下这时间长又如何,短又如何?我傅夜朝与淑清在一起后,我就没想过要分开。” 沈寒怒不可遏,他拿起一旁的茶杯猛然砸向傅夜朝面前:“混账!” 慕汉飞一阵心惊,他刚想说话,沈寒就踅身看向他:“汉飞,绡绡这几日要常住宫中,托我找你去把茶茗接到宫里来,你先回忠义侯府。” 傅夜朝也看向慕汉飞,他轻声劝道:“淑清,你快些回忠义侯府吧,先把人从府前提起来。” 福公公也劝道:“将军,您先回忠义侯府吧。虽说是天慢慢转暖,可这天一暗下来也冷地刺骨,锦小将军在外面等您许久了,您还是回去看一下吧。而且,不久也宫禁了,您早去早回吧。” 福公公这么一补充,慕汉飞才意识到傅夜朝让他提起的人是锦渡。 慕汉飞有些担忧地看向沈寒与傅夜朝,道:“可是.......” 福公公旧计重施,轻轻把慕汉飞推出议事厅,他轻声道:“将军,陛下毕竟是您兄长,他不会对傅大人做什么的。而且您现在站在这里只会让陛下对傅大人更生气。所以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让傅大人来处理这件事吧。” 慕汉飞也看出傅夜朝与沈寒有心要把他支出去,可是这种情景他怎么能放心,但福公公说得也没错,这件事他再杵在一旁,恐怕更会引起沈寒对傅夜朝的怒意。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踅身向福公公行礼,“此事,还劳烦福公公多费些心。” 福公公点点头:“咱家知晓的,还请慕将军放心。” 夜色慢慢加深,慕汉飞见再拖延下去,等他再回宫中就可能真被关在宫门外了,只好向福公公告辞,赶回忠义侯府。 沈寒等慕汉飞走后,目露冷意,声音跟冰渣一样:“傅夜朝,你还记得你曾跟朕应许过什么?” 傅夜朝的腰板更直:“臣莫敢忘。” 见傅夜朝一脸的他并未做错,沈寒的怒火烧得更盛,他雷嗔电怒地指着沈寒怒吼道: “你就这么给朕记住的吗?傅夜朝,你曾答应要与朕一同肃清山河,你答应朕要护住为国尽力的武将,你就这样把人给朕护住的嘛!” 傅夜朝抬眼冷静地看向沈寒:“陛下,臣应允您的臣从未失言,故臣一直兢兢业业莫敢缺职。可是......” 他直直看向沈寒:“就算臣与淑清非爱慕,臣亦会像保其他将军那般护他保他。故臣不懂,为何知己之情可以,但相互爱慕就不可!” 沈寒大声道:“可他是朕的弟弟!” 傅夜朝回道:“陛下,臣说过,臣要得只是那个人,所以不管之前他是被先帝捧杀还是现在他被陛下您盛宠,臣就只要他,这与他的身份从来无关。” 所以您就算是拿他是皇系血亲的身份来压我,我也绝对不可能放弃他,绝不! 沈寒头一次被气得发抖,所谓怒极反笑,沈寒那张火冒三丈的脸忽然就变成了笑脸:“傅夜朝,你问朕为何知己之情可以而爱慕就不可。好,朕告诉你原因。你知晓先帝吧,先帝没有爱慕,但他却信他的兄弟。朝中大臣对其妻子也少慕情,但甘为知己死。” 沈寒攥紧了手:“为何爱慕不可,就是因为爱情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感情。” 他一字一句清晰吐出:“朕这一生,最不相信的就是爱情。” 傅夜朝自然知晓沈寒因先帝后的事情而不信感情,他早在猜到淑清身份时他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故傅夜朝不慌不忙道:“陛下说得没错,朝中大臣的确几乎都妻妾成群,但是陛下您忘了,慕佥慕将军一直对其夫人忠贞不渝,一辈子就爱了一个人。” 沈寒眼中的冰出现了裂痕,他顿了一下,眼中的裂纹迅速愈合,他回道:“可是傅夜朝,你不是慕佥。整个云朝,不也只出了一个慕佥吗?” 傅夜朝无比赞同道:“是啊陛下,这世上只有一个慕佥,同样,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位先帝。臣非先帝,亦非慕伯伯,可是淑清也并不是燕姨。而且云朝出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臣便是您已知的第二人民医院” 沈寒被傅夜朝的自信气笑,他之前特别欣赏傅夜朝的傲然自信,一直劝阻其余部下少些妒恨。 可是没想到,如今他却明白了众臣对傅夜朝的妒恨与厌恶。 但就算沈寒心中这边冷笑,但他眼中原本修复的裂纹再次出现。 傅夜朝也看出沈寒脸上微微的松动,他再接再厉道:“还有陛下,我知晓您不愿让淑清跟我在一起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同是男子,这会给淑清带来麻烦。可正是因为我是男子,我能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才能更好地护住他。”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陛下,说句大不敬的话。您现在在位可以护住淑清,可是您如今年岁已大,日后,您又能护住他几时?” 沈寒瞳孔猛震,他攥紧了手,死死地看向傅夜朝,良久,他对福公公道:“阿福,送人。” 福公公应旨,搀扶起傅夜朝,慢慢地把他送向马车。 路上,福公公忍不住开口道:“傅大人,您的话有些过了。” 傅夜朝的膝盖有种骨裂感,他忍着痛意回道:“我自然知晓我说的话有些过了。但是陛下情绪上头,若不让他痛,他怎么可能清醒过来。” 福公公对傅夜朝此话不是很认同,他开口道:“傅大人,您其实还是不了解陛下。陛下绝对不是棒打鸳鸯的人。” 福公公轻声道:“就拿慕小姐来讲,一开始陛下也难以置信慕小姐竟然喜欢锦小将军。”他轻轻一笑,“他跟大人您一样,很是嫌弃锦小将军,嫌他过于傻气。可是陛下知晓慕小姐喜欢啊,所以他哪怕再嫌弃,也尊重慕小姐的想法。” 他禁不住抬头看向这皇宫上空的明月,声音极其温柔道:“若不是陛下被迫留在皇宫,他一定可以在慕家陪着将军小姐长大。” 他缓缓转头看向傅夜朝,轻声道:“可纵然这样,陛下也是慕家之人。慕家的人啊,想必大人必定是要比咱家还要了解,那是一贯的口是心非、嘴硬心软。” 所以,陛下现在怒气上头,的确当下难以接受您和慕将军的感情。可陛下会很快意识到,慕将军也是喜欢您。他会尊重慕将军的意愿,慢慢把您当作弟妹接纳您。 这般说着,两人便快到了马车处,福公公怕人杂住了嘴,可未尽之言,傅夜朝却读了出来。 福公公派一旁的人将踏石放到轿旁,他扶着傅夜朝轻轻踏上去,关怀道:“傅大人慢些。” 傅夜朝一只脚刚刚踏上轿旁前突出的木板上,他身子忽回转看向福公公,轻声道:“多谢福公公关怀。暮生今晚所说的确有些过分了,还劳请公公帮我向陛下道歉。” 福公公脸上露出笑意,应允道:“咱家会的,傅大人放心。” 傅夜朝的狐狸眼轻轻勾起,整个身子彻底没入车轿中,他弯身作了一个微揖,道:“多谢福公公。” 福公公回礼道:“傅大人客气了。” 傅夜朝对他点点头,对轿夫吩咐了一下,便放下轿帘。 轿中,傅夜朝眯起眼,脑海中全是福公公脖颈深处的那一块印记。 想了半天,傅夜朝忽想到什么,他把轿帘掀开定眼看向皇宫上空的这轮明月。 同是这轮明月,锦渡倚着墙,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毫不在意自己眼中的干涩。 不久,他忽听到一阵马蹄,原本麻住的身子顿时来了精神,他站直身,面露狂喜地看向缓缓驶来的慕汉飞。 慕汉飞走进也发现了锦渡,他下了马,看着他蹙眉道:“雨解,我听说自下朝以后你就一直在府外等我,你怎么不进府等?” 说着便想牵着锦渡进府。 可锦渡已经等不及了,他一把拉住慕汉飞的胳膊,急切道:“兄长,陛下怎么想,您同意了吗?绡绡同意了吗?” 他眼露恳求,真切道:“兄长,我求您了,您快告诉我吧,我......我快疯了!” 此时锦渡衣衫不整,束得发也因靠墙磨蹭而炸毛,根本不似平时的锦渡,若是让言官瞧见,说不定要参他一本。 不过此时街道空寂,倒是无需担心锦渡失态。 慕汉飞看向锦渡,道:“陛下在朝后已经封绡绡为华绡公主,其中何意你也知晓了吧。” 锦渡紧攥慕汉飞衣袖的手顿时变得无力,眼也由一开始的情绪急切变得空洞,他禁不住后退,用着虚无的声音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雨解,绡绡已经同意了,此事也算是定了下来。” 锦渡忽然炸毛:“为什么,为什么绡绡会答应和亲,为什么!” 慕汉飞反问道:“那雨解你又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锦渡的身子忽然就顿住了,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也禁不住反问自己,不停喃喃道:“我为什么是这种反应?我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慕汉飞看着锦渡,不说话。 良久,锦渡停住喃喃,突然大笑道:“是啊,我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因为我tm地喜欢绡绡啊。我tm的蠢,我爱了我守护了这个姑娘多年,我竟tm地不知道我爱她。我tm地不知道…我竟然爱她。” “哈哈哈哈哈哈!” 锦渡边笑边忍不住后退,直到他的背靠上冰冷的石墙,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可就算这样,他昂着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不停地发笑。 慕汉飞抿紧唇,看着锦渡发疯似的狂笑,内心也一抽一抽的痛。 过了很久,锦渡笑哑了嗓子,紧促咳嗽起来,可咳了不久,他又开始有了吐意,于是只好翻了个身,一手扶住石墙,干呕起来。 慕汉飞见此,连忙走过去,抬手轻轻拍着锦渡的背,以希他能舒服一些。 但锦渡一把拉住慕汉飞的手,清声道:“兄长,您和老师是不是早已看出我喜欢绡绡?” 慕汉飞的手忽然顿下,旋即他慢慢地点了一下头,道:“嗯。” 锦渡忽松开慕汉飞的手,瘫坐在地上,他头仰着,那轮明月映了他的眼。 源源不断的清泪从锦渡眼角流入鬓发,他忍着刀割般的刺痛,轻声道:“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傻傻地看不清自己的心。哈,如今看来,这种结局倒是早已注定。” 锦渡自从练武后便从未再哭过,如今泪流不断,不仅慕汉飞不适应,就连锦渡自己也难以接受。 他不断抬起衣袖擦拭着,但眼就如同暴腾的泉眼,不断逼迫这眼泪从眼角流出,怎样擦也擦不尽。 最终锦渡放弃了,他放弃擦眼角的泪。 可是他却仍不甘心。 他忍不住看向慕汉飞,轻声道:“兄长,你和老师知晓我笨、我傻,可是我不懂,你们明明知晓我傻,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骨明祭 何时去霄国,云霄两国据此严谈数月,就连别寒疏已经走后,仍僵持不下。 最后,慕玉绡给赫连炽写了一封信,告知她云国女子无论何等地位都需亲手制作婚服,而制作两人的婚服需一年,故希望赫连炽同意她留在云国制作婚服。 赫连炽看完信后,沉默许久,这才让丘聊同意慕玉绡留在云国一年。 青槐轻轻弹着琵琶,听丘聊说完,她抚平琴弦问道:“霄皇当真是因为想要得到慕玉绡亲手做得婚服才允许她留下吗?” 丘聊摇头:“婚服自然是主要原因,但是这婚服自然也可以霄国缝制。”他轻轻摇着酒杯,缓声道:“一开始陛下就是想等她及笄之后再求娶。” 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发现慕玉绡对锦渡有好感,这才像自己的猎物被盯上惹怒的狼,龇牙咧嘴想要把猎物夺回来。 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慕玉绡立刻跟他回霄国,因为只有在霄国,他才会对这个女人有着完全的支配与独占。 慕玉绡自然也看出赫连炽这么焦急的原因,她不想她的兄长与老师整日因此事耽搁朝政,这才给赫连炽写信,告诉他在这一年当中,她会一直留在皇宫中,直到云霄两国约定之期。 因此,赫连炽最终妥协,允许慕玉绡再留云国一年。 青槐听此,脸上的神情仍如冰封,她抬起手又开始轻轻弹着琵琶。 丘聊见青槐又沉浸在她一人的世界,忍不住走向前,强迫她停下弹琴。 他伏在青槐的肩上,吻了一下她的鬓角,轻声道:“阿槐,等回霄国后,你也准备我们的婚服吧。”他开始畅想,嘴角勾起温意的笑:“我们的不需要跟陛下这么盛大,但我也会为你寻珍宝来镶嵌.......” 没等丘聊说完,青槐极其平静地打断丘聊的畅想:“将军,或许因这些时日相处,您是不是忘了青槐只是您掳来的妓。” 丘聊的心被钝器狠狠一砸,他几乎立刻站起身撇头看向青槐的脸,但青槐的脸上只有冰一样的平静。 待丘聊放开她,青槐低低垂头,继续细捻轻拢着琵琶的银弦。 丘聊的舌尖轻颤,他想说话,但嗓子撕扯般的疼。他攥紧了手,深呼吸几下,十分勉强挤出一个笑,“阿槐,你是我的妻。” 青槐如清月般的脖颈丝毫未动,琵琶声依旧稳而细长的萦绕屋宇。 丘聊很想问,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属于自己的婚服吗? 但他不敢问,因为他知道答案——想过。 丘聊揉了揉脸,他从青槐身后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握住她弹琴的手,抬头看向她道:“阿槐,还有十几日我们便要回霄国了,这几日我带你在这边郊逛一下吧。我知道,你一直很想看一下云京。” 青槐的脸上终于有了神情,她眼中带着几分诧异与不解,可还未等丘聊激动,就见青槐挣脱了他的手。 丘聊的身子顿时僵住。 青槐把琵琶放在桌子上,她起身,绕过丘聊走到窗边,未言直接把木窗打开。 她看着外面的红梅良久,旋后看向怔住在原地的丘聊,红唇微启,她轻声道:“丘聊,你觉得你配吗?” ...... 丘聊一走,慕汉飞自然也要从皇宫中搬出来,他原本以为此事最开心的莫过于是傅夜朝,毕竟他因绡绡的事一直在皇宫中忙,聚少离多。 兄长虽最后也接受了暮生的存在,但这是勉强接受,若是他见他们两个相挨极今,便会想个法子让他们分开。 如今终于回忠义侯府,自然也多些时间亲近。 但令慕汉飞惊愕的是,一向钟与那事的傅夜朝,在他回去当晚,竟然主动提出他要睡书房! 既然傅夜朝主动提出睡书房,他自然是有要事,慕汉飞也很自觉地不去打扰他。 但是....... 慕汉飞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睡不着,只要他一闭眼,他的脑海中就不停地回响一种声音——暮生在忙什么? 最近朝中似乎并未大事发生,若是唯一的大事也是礼部一直在忙的和亲事宜,至于和亲沿途护送一事,他跟兄长也已定下。 所以,暮生到底在忙什么? 慕汉飞越想越是难以入睡,故所幸披衣去书房看看傅夜朝到底在忙什么。 当他推开书房的门,傅夜朝正皱着眉头抬手捏自己的眉尖,见慕汉飞推门,这才连忙站起身。 “淑清,你怎么还未睡?” 慕汉飞走到案桌旁,打开灯罩添了一些油脂,轻道:“可能是今晚喝了茶的原因,便有些睡不着。所以与其在床上睁眼到天亮,还不如到书房看看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话毕,他看向案桌,发现桌子上全都是有关兵器的书籍,他随手拿起一本翻看了一下,本以为是介绍各种兵械,但他猜对了一半,因为不止如此,因为这些更像是墓葬品。 慕汉飞把书放下,疑惑问道:“暮生你查这些做什么?莫非你又寻到有关前朝的线索了吗?” 傅夜朝抿一下唇,沉声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但我觉得这个图腾太可疑了,便想查一下。” 慕汉飞点点头,紧接着再问道:“那你查到了吗?” 傅夜朝叹了一口气:“没有查到,但是这图腾我实在是太眼熟了,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一开始他以为是图腾,便到翻阅了相关书籍,从近及远,不管是民间的还是官方的,但是一点儿都没有。 后来他突然听说一些地方的人,为了某种目的也会在身上刺兵器的图腾。 这才回来查有关兵器的图腾,但奇怪地是在兵器集录上也是从未有过记录。 慕汉飞一向对兵器感兴趣,听傅夜朝说有如此奇异的兵器图腾,瞬间来了精神。 他问道:“是什么图形,我可以瞧一下吗?” 傅夜朝自然应允,他提笔沾墨把这图形画在宣纸上,随后把图形递给慕汉飞。 慕汉飞接过图纸放在灯下细细瞧了一下,他轻攥宣纸,凝眉细思。 良久,他忽道:“暮生,我觉得这有点像马真当时的旗帜。” 旗帜? 傅夜朝凑过去,仔细一瞧,若是把这类圆形当成长形,倒真是旗帜,可是一般旗帜是画鸟虫花草之类的,可这上面的东西可不像是这些啊。 慕汉飞自然看出傅夜朝的疑惑,他指着这长形上画的图形道:“这是龙鳞刀。” 傅夜朝惊愕地看向慕汉飞,难以置信道:“这就是龙鳞刀?”他拿起一本图册打开翻到记载龙鳞刀的页,给慕汉飞看:“可是淑清,这一丝都不想啊。” 慕汉飞解释道:“这的确是正规的龙鳞刀,但这图形上的也是龙鳞刀,只不过是马真自以为的龙鳞刀。” 当年马真起兵时,他特意去铁匠铺去打象征着皇位的龙鳞刀。 可哪怕是乱世,也没人敢打这龙鳞刀啊。 铁匠不打,马真蛮不讲理的劲便上来了,他一把把铁匠推出去,自己拿着铁敲打起来。 马真本身就是莽人,根本无一丝学识,这龙鳞刀还是他听故事听来的,一丁点儿都不了解这龙鳞刀。 于是马真靠着道听途说的龙鳞刀特征,加上自己的喜欢,便把手中的刀打成如今的模样。 傅夜朝“啊”了一声,继续问道:“可是随着他势力越大,他的属下之中不缺乏知晓刀剑的人,那些幕僚就没告知他这不是龙鳞刀吗?” 慕汉飞点了一下头,又旋即摇头:“自然有人告知他,不过当时马真凭借此刀已立下赫赫战功,因此倒是无需借龙鳞刀原意来提高士气。相反,若是一味说马真手中的刀是赝品,反而会令士气低落且得罪马真。” 于是马真营帐的都装作不知晓原本的龙鳞刀,自欺欺人地夸赞马真手中的刀为真龙鳞,而马真则为真龙。 至于其他争锋派别,不是被先皇灭掉就是被马真灭掉,而当时马真的势力远大于先帝,故一些知晓龙鳞刀的见马真如此阵势,不免也怀疑他们所知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龙鳞刀。 傅夜朝有些感慨道:“形势改变传统。” 慕汉飞点点头:“暮生所言极是。也是因马真的势力逐渐壮大,世上很多人都开始纷纷修改龙鳞刀的记载,夸耀马真手中的龙鳞刀,并进之夸耀马真乃真龙下世。” 后面无需慕汉飞说,傅夜朝也知晓了。 所谓墙倒众人推,马真失势,他手中的龙鳞刀瞬间也失去威名,故又被人骂到一文不值。 故民间便烧毁有关记载。 而云国没有马真龙鳞刀的记载则是因为先帝,双方对战时先帝一见便知晓马真手中的刀就是一件他自己打出来的赝品,战后在营中这么一说,大家自然知晓马真手中并非真正的龙鳞刀。 所以云朝建国后,史册上便没有记载马真的刀剑,毕竟一件赝品,哪里值得记载兵械谱。 是故整个云国,因各种原因,便没了这刀的记载。 慕汉飞再看了一眼那图腾,道:“因为我小时候喜欢缠着父亲给我将从前的事,故这龙鳞刀我还有些印象。” 傅夜朝灵台中白光一闪,他突然想起他为何觉得这图腾眼熟了。 因为他跟淑清一样,小时候听父亲讲过他们的往事。 傅夜朝道:“我想起这是什么了,这是马真的营帐图腾——棨。” 这棨其实是一种幡的泛称,但马真不知晓啊,他一听属下说这个棨就是戟,有直捣黄龙之意,故当即定下棨便是他们的图腾,是故当时出现一个特别滑稽的现象,战戟上的旗帜便是棨幡图。 但是并不止于此,马真贪恋男色,经常在男宠的脖颈上刻画这种图形。 是故马真战败后,被迫当成他男宠的人亲自用刀把脖颈上刺青所附的肉割了下来。 慕汉飞也知晓这段往事,他开口问道:“莫非你是看到有人身上有这种图腾?” 傅夜朝点点头,知晓了含义,他看着案桌上的兵械书,不免扶额,“淑清,我恐怕是白忙一场了。” 语气中颇带有几分咬牙切齿。 不过也难怪傅夜朝有了几分气火,他本以为此事重大会成解开幕后之人面纱的密匙,没成想竟然白用了功,浪费了他一直期待的小别胜新婚美夜。 慕汉飞不由莞尔,他走进傅夜朝轻轻抱住他,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轻声道:“也并非是白活,毕竟谁也不知晓此点以后用没用。” 傅夜朝把头靠在慕汉飞的肩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慕汉飞看了一下天色,道:“三更了,既然如此,不如一同休息一会儿。” 傅夜朝闷声笑了一下,道:“好。” 但临到入睡之际,傅夜朝的灵台忽闪过有关棨幡的想法,但是太急了,他未抓住。 傅夜朝的灵台上浮现出最后一条想法。 ——棨? 骨明祭 “陛下请您应允!” 锦渡跪在议事厅前,一遍又一遍请求沈寒任他为云北将军,护送慕玉绡前往霄国并留在骨明。 慕汉飞与傅夜朝站在侧厅,看着脸色苍白的锦渡,心中也不好受。 那晚锦渡晃晃跌跌回了锦将军府,翌日就因受感风寒发了热。练武之人不易生病,但一生病便是要伤筋动骨疗养些许时日。 锦渡这一疗养,便疗养到现在。他现在脸颊消瘦,身子羸癯,不似从前的硬朗,且不说沈寒早已定下护送之人,就算没有定下,但看锦渡这一吹就倒的身子,沈寒也难以把这重任交给锦渡。 更何况....... 傅夜朝叹了一口气:“此事涉及幕后之人,他再怎样请求,陛下也难以应允。” 慕汉飞心情也十分沉重,他自小把锦渡当成弟弟,如今他这一双弟妹,一个即将远离,一个却瘦如白骨,都散了。 傅夜朝也知和亲日期将至,慕汉飞心中越发沉重与伤情,如今再见锦渡这摇摇欲坠旧病缠身的模样,心中更是难受。 他抬手拍了拍慕汉飞的肩,道:“淑清,我们先去见绡绡吧。” 慕汉飞收回目光,踅身与傅夜朝一同进了辞取殿。 而辞取殿内茶茗正在给慕玉绡的手指上药。 傅夜朝走上前瞧了一眼慕玉绡的手,看向茶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慕汉飞也眉梢紧蹙,他似乎知晓她的手是怎样受了伤。 茶茗站起身向两人行了一礼后,解释道:“公主刚刚绣香囊时不小心伤了手。” 慕汉飞看了一眼旁边断了弦的琵琶,暗暗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心思不静。” 傅夜朝对茶茗点点头,取过药,蹲下身给慕玉绡的手指轻轻涂抹着伤药。 慕玉绡见两人都瞧清她的心思,只是心照不宣不言而已,她只好抿紧了唇,不说话。 傅夜朝涂好药后,站起身,拉着慕汉飞坐在一旁。 傅夜朝给慕汉飞倒了一杯茶,自己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后道:“若是想见便去见一面,你自己在这独自心伤,这次伤的是手,下次伤的又是什么?” 慕玉绡的眼光不自觉地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指腹上哪怕抿了药,那腥腥点点的红意仍清晰可见。 她怔了一下,手指无意蜷缩,旋即慢慢覆在手帕上,把伤藏起来,道:“算了,不见了,见了更多他反而更加难受。” 傅夜朝再次抿了一口茶,他面上不显,但心中颇赞同慕玉绡的话。 人,是越见越不舍,最终难以放手。 慕汉飞放下茶杯,跟慕玉绡道:“不久你便要去霄国了,兄长与老师护送你到霄国后便会一直留在云北。”他攥紧了手,嗓音微颤,“若是受了委屈,便书信给兄长与老师,莫要委屈了自己。” 他到现在也不想让他的妹妹远嫁,可是他也难以让绡绡承受两国的战火。 慕玉绡紧紧把唇抿紧,这才把泪意憋了回去。她的手指绞紧手帕,轻声应下。 可纵使不愿分别,但时间总是催着人走。 或许是锦渡的诚意打动了沈寒,沈寒便允了锦渡随慕玉绡一同前去霄国。 本以为一切顺利,但是到了云国与霄国的边境,和亲的队伍却被霄国军队拦了下来。 慕汉飞本就不愿自家妹妹嫁给赫连炽,见霄国阻拦,当场冷哼一声:“看来霄皇这是要悔婚,既然如此,这场婚事作罢。” 话毕,便安排梅齐调头先去云北忠义侯府修整,他要回去写奏折把此事禀告给沈寒。 丘聊解释道:“慕将军莫急。云国兵力过多,易使我霄国百姓生怖,故请慕将军把华绡公主交付给本将军,由本将军亲自护送华绡公主到骨明。” 傅夜朝眯起眼:“当初霄国与我云国商议时,可并非是今日的模样。” 丘聊掸了一下衣袖,淡淡看向傅夜朝:“但自古以来,和亲绝无如此大量兵力进入他国,这是约定俗成之事,想必傅大人与慕将军也应知晓。” 傅夜朝攥紧了手。 的确,自古和亲只有少量队伍跟着公主前往他国,其余兵力暂压边境,直到完婚。 他之前便想过信高绝对不会允许他和淑清踏入霄国,如今倒是验证了他的这个想法。 傅夜朝慢慢松开手,他开口道:“淑清,按之前的第二种方案行事。” 慕汉飞指骨泛白,他大步走向前拔出安怀直接架在丘聊的脖子上。 霄国的军队一见纷纷拿起手中的兵器指向慕汉飞,而云国这边自然也不甘示弱,前方全是利索的拔刀声。 丘聊抬起手示意身后的士兵收好武器,傅夜朝也下令让云国的将士们收好兵器。 慕汉飞手腕微动,剑锋轻轻地削下他后颈旁的头发,他冷声道:“我慕汉飞就这么一个妹妹,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就算丢官弃爵我也会把你亲手解决掉。” 傅夜朝也板着一张脸,淬着火道:“若是我云国公主在你霄国出了问题,你看我身后的三十万将士答不答应,你看我云国答不答应。” 丘聊夹指把剑移开,道:“丘聊自然不会让我霄国的皇后出事,请二位大人放心,否则我国陛下也不会轻绕了我。” 慕汉飞越过丘聊的肩,冷冷地看了一眼潘畔,把剑收回鞘中,踅身走到傅夜朝身旁。 潘畔攥紧了手,撇过头去不再看向前方的两人。 很快护送队伍便出了一小流军队,从后面走到前面。 丘聊抬手示意开队绕行,他走到慕玉绡的马车旁,隔着轿帘对慕玉绡道:“公主,此次由丘聊护送您骨明宫,路上因环境问题可能会让您不舒服,届时请及时派人通知丘聊。” 慕玉绡淡淡应允。 丘聊点点头,令士兵抬起手中的仪仗分散在马车四周,他骑上马亲自在前方开路。 锦渡压了压头盔,撇眼看向慕汉飞与傅夜朝,见两人对他点点头,这才收回目光,头微微低下。 之前便已提过,云北与霄国这边多密林,再加上丘聊怕慕玉绡因长途奔波劳累,便故意放慢前行速度,减缓颠簸。 一路慢行,直到天黑也还未走出密林,是故丘聊下令就地休息。 丘聊拨弄着篝火,看向潘畔道:“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跟着过来。” 虽然他最近的心思都在慕汉飞身上,但潘畔一直怕与慕汉飞对上,这他还是知晓的。 潘畔从一旁拿了一根木柴丢到火中,看着火不停上腾,轻声道:“她是我妹妹,哪有妹妹出嫁哥哥不送之理。” 丘聊颇感意外地看了一眼潘畔,旋即勾唇笑了一下,从一旁抓了一把柴火扔了进去,道:“我一直以为你投靠霄国是因为你恨慕汉飞,如今看来似乎还有隐情啊。” 潘畔不愿再谈这个话题,只是拿着一根一根的柴火往篝火中扔,呆板地看着火舌不断高弹。 丘聊沉默了一会儿,忽问道:“你觉得陛下能跟慕玉绡厮守吗?” 潘畔停下手,他搓弄着手指上的柴灰,看了一会儿火舌在木棍上跳舞,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丘聊自然听出潘畔话中的别意,失笑道:“我又不是陛下,自然要听真话。” 潘畔十分肯定道:“不能。” 丘聊的心狠狠停顿了一下,旋即才慢慢地恢复跳动,他又添了一些柴火,低着头面色深沉:“这么肯定?” 潘畔回道:“我太了解绡绡了。若不是有家国仇恨或许两人还有那么一丝可能,但是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有鸿沟了。” 这下轮到丘聊无意识搓手上沾染的灰尘。 潘畔也不理会丘聊的沉思,继续道:“你知道为何霄国一直攻不下云北吗?因为云北人心中永远对家有着一股执拗,同时因战乱,他们更看重国。所以云北就算没有忠义侯一家,霄国也永远不会得到云北。” 丘聊沉默不语,只是相交的手指指甲插入皮肉中,指缝间沾染了鲜血。 他的左腿,他的心脏,被这林间的寒飞吹得直痛,他感觉自己......有些耐不住这疼了。 骨明离云北倒是不远,丘聊一行人很快便到达了骨明,按照赫连炽的吩咐,他需护送慕玉绡到骨明宫前。 但是,本以为一路平安无事,可没想到到了骨明宫却出差错。 一行重兵把丘聊等人团团围住。 潘畔蹙紧了眉头。 丘聊拔刀大怒道:“都反了吗?这是谁的命令,知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这是本将军的命令。” 随着声音的穿透,这时原本围绕在丘聊面前的重兵往旁退去,留出了一条道,一位身穿华服身子瘦弱的男子提剑缓缓朝丘聊走来。 丘聊见是信高,立刻下马向信高行礼。 “义父,刚才多有冒犯,请恕越连无礼。但陛下曾给越连旨意,华绡公主须得在日中前入住未央宫。如今已是隅中,请义父令这些士兵退下,越连好送公主入宫。” 信高未说话而是一直抚摸着剑柄,立在慕玉绡马车旁的士兵见此也把手放到剑柄上,身子微倾作出防卫姿态。 丘聊见此,一月的天,他额上的汗珠却大如豆粒。 他低头沉思,一会儿他该怎样与潘畔配合拦下他义父手中的剑。 这般僵持良久,丘聊忍不住开口道:“义父,慕玉绡乃慕汉飞之妹,三十万大军压在霄国边境,请义父三思!” 信高听言微微收敛杀意,他做够了压迫,淡淡开口道:“越连你想什么呢,本将军自然知晓她的身份,你又何须再说一遍。” 丘聊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现在的脑海中全是史册中记载的龙鱼殿之事,当时的信高忽然站起身,拔出佩剑亲手刺死了当时监国的太后。 信高能杀陛下的亲母太后,这就意味着他也敢杀毫无子嗣之功的皇后。 信高看向后方的马车,对慕玉绡道:“华绡公主,你该下车了吧,莫非是想让本将军请你?” 慕玉绡在马车上回道:“信将军,在霄国莫非外廷之人可见内廷之人?据本宫所知,并未有这种规矩吧?更何况信将军你既非皇亲国戚又非帝师,本官凭什么要下车见你。” 丘聊的心弦顿时绷紧。 信高的确既非皇亲国戚又非帝师,按照慕玉绡的身份的确无需下车接见信高。可是整个霄国都知晓,当今的掌权人并非赫连炽,而是信高。 慕玉绡拿身份来压,不知是对还是错。 信高冷哼一声:“本将军乃陛下长辈,名虽未挂帝师,但胜帝师,这个理由可否充分?” 慕玉绡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理由充足,但本宫长途劳累,并不想接见信大人。如今已快接近日中,信大人也该回府了。” 信高攥紧了手:“好一口伶牙俐齿。既如此本将军就直话直说,你若是想进骨明宫,就下轿亲自把这碗断子药给喝了,否则哪怕是陛下亲临,你也绝不可能踏入骨明宫半步!” 骨明祭 丘聊攥紧了手,背脊里的衣服如雨淋般湿透,整颗心慌张而用力的蹦跳着,但纵使如此,他竟有种解放感。 他的义父终究不会放过影响霄国以及陛下的女人,当年的太后如此,今日的慕玉绡亦是如此。 锦渡听言大声朝信高大声吼道:“荒唐,这就是你们霄国对待我国华绡公主的态度吗!” 信高冷声回道:“本将军的态度就只有一个,就是你云国的公主此生不能拥有子嗣。只要你慕玉绡服下这断子汤,随你入住骨明宫。” 锦渡攥紧了剑,对一旁的侍卫道:“我云国因霄皇求娶真切并为了两国和亲,才把华绡公主远嫁霄国和亲。可是将士们,你见到霄国的态度了吗?他们根本不在乎两国的和平,他们在羞辱我云国的公主,亦是在羞辱我云国千万百姓的心意。”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信高,道:“既然霄国并非想迎娶我云国的公主,那我们即日回云国。我们云国的女子我们云国男儿抢着要。” 锦渡说完,他抬手下令将士们改变仗对,准备离开霄国。 但他们一动,围住他们的霄国士兵也动了武器,眼中露出戒备与杀意。 信高抬手示意四周的将士稍安勿躁,他看向马车,高声道:“华绡公主,此后断绝子嗣与云霄两国至少五十年的和平,孰轻孰重本将军想你心中已经有所决定了。” 他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带着从容不迫、清闲恣意,道:“怎么样,不能只听你的将士说啊,你是公主,此事应由你来决定。” 锦渡刚想说话就听到马车里面响了几声,他立马俯过身去听慕玉绡所说的话。听慕玉绡说完他的脸色一阵难看,但是沉默良久,锦渡一个跃步跳上踏板,小心翼翼掀开轿帘走了进去。 信高见此眉头蹙起。 但立刻一条利布从轿帘里飞出刺向信高,信高冷笑了一声,伸手便把刺向他心口的布攥住。 这时锦渡也从马车上跳下来,双方把这条红绡扯紧。 信高本想把这条红绡掷在地上,但他余光一瞧,原本要扔的动作忽然停住,他攥紧这红绡,问道:“华绡公主,你这是何意? ” 茶茗从车上跳下来,随后扶着慕玉绡从马车上走下来。 慕玉绡面色不改地看了一眼四周,旋即走向锦渡。锦渡见她走过来,手臂一抬,把这条红绡从信高手中收回来,与茶茗配合把这条红绡叠好。 茶茗把叠好的红绡交给慕玉绡,慕玉绡整理了一下华服的衣袖,这才把这段红绡抱在怀中,她伸手把信高攥皱的红绡抚平。 旋后,慕玉绡抬眼看向信高,道:“你就是信将军吧,本宫曾有幸听过信将军的事迹。”她的手轻抚着发皱的红绡,继续道:“听闻信将军幼时家穷,您能成为当今的司马大将军,是你家乡的人用百家饭、百家衣给养出来的。” 信高的眼冷了下来,道:“华绡公主此事何意?” 慕玉绡看着怀中的红绡道:“本宫经过云北,每逢百姓他们便赠我一小段红绡,实在贫穷的,便用粮食换了一丝线交给本宫。本宫手中的这一段,不,应该是说这一匹红绡是整个云国对本宫的心意。” 信高沉默不语。 他跟云北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知道红绡在云北有何含义。 一是婚娶,二是寄托感恩,三是祈求平安。 马市自云国应了这段婚事便在两国边境开了起来,因为两国缔结合约,不少云北的百姓也会来到骨明做生意。 他在骨明的街道上,曾发现这些人都会带着一小截红绡,属下见他好奇便问了含义。 这段红绡是他们这些人来到异国克服不适的家乡之物,每当因水土问题有些难受时,他们便会拿出这一小段红绡来或摸或闻。 只要这段红绡在他们怀中他们就会感到安心。 如今慕玉绡千里迢迢从云京来到骨明,她本是云北之人,云北百姓惦念忠义府一家的恩情,便赠与慕玉绡一小节红绡。 这里面既祝慕玉绡大喜,又寄托了他们的感谢以及对她在霄国生活不适的担忧,更是表达他们对和平的热爱与期待。 信高抿紧了唇,他领兵多年头一次有些怀疑自己对慕玉绡的偏见是否正确。 慕玉绡把红绡交给茶茗,对信高道:“本宫甚是认同信将军的话,一碗断子汤换云霄两国不止五十年的和平,很值。” 慕玉绡十分淡然道:“所以,信将军,把这断子汤给本宫吧。” 信高抬头仔细瞧了一眼慕玉绡,她脸色微白,除了这段时日长期颠沛、披星戴月赶到霄国以致身体不适外,更与她自小身体孱弱与落水有关。 其实这样的女子想要有子嗣也是极其困难,毕竟体质太寒,但纵使如此,也好比一碗断子汤彻底了断子嗣好。 信高咬了一下唇,把这一丝恻隐给咽了一下,他挥了挥手,让人把汤药给带上来。 慕玉绡看了一眼那碗汤,乌黑发褐定然极苦,且里面肯定没有兄长与老师给她放的蜂蜜。 信高见慕玉绡呆愣以为是她犹豫,讽刺一笑:“怕了,后悔了?” 慕玉绡轻轻一笑:“只是些微苦,又有什么怕的。”她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后她拿出手帕把嘴角的药渍擦掉,“至于后悔,本宫从答应和亲之事就没有过后悔。” 话毕,慕玉绡把碗摔到地上,厉声道:“但是信将军你也别以为本宫是软柿子任你捏,你别忘了本宫亲兄乃忠义侯、师从吏部尚书、义兄更是云国的皇帝。你虽是霄国的兵马大将军,可本宫并不惧你。” 慕玉绡拿起之前的手帕把手细细擦拭,“也正是因为本宫的这个身份,本宫不怕更不悔喝这断子汤。” 她朝信高微微颔首,缓面道:“信将军,本宫已经喝了你亲手端来的断子汤,信将军是不是该让这四周的士兵退下去了?” 信高的脸色微微发着白,但他遵循诺言让围绕在四周的士兵退了下去。 慕玉绡轻轻掸了一下衣袖,低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潘畔,旋即上了马车。 丘聊起身看向信高。 信高看了丘聊一眼,道:“带公主进去吧,别误了时辰。”话落,他看了一眼华重的马车,旋即带抬手示意部下退下,而他自己则跪在地上,喊道:“臣信高恭迎华绡公主。” 锦渡咬紧了唇,腥味蔓延口腔。他死死盯着那断裂的瓷碗,最终只能攥紧了手,随着浩荡的仪仗前行。 但一行人刚进宫不久,前方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丘聊令队伍停下,静待来人是谁。 随着马蹄声的接近,丘聊看清了来人——是赫连炽。 赫连炽穿着一身冠服,厚重的礼服搭在马背上,头上的十二旒冕不停地打着赫连炽的脸,倒是令不知他那泛着一片红意的脸颊是急的还是被旒冕上的珠子给打的。 丘聊立马下马向赫连炽行礼,但他的腰还未弯到一半,就见赫连炽慌不顾礼直接跳到慕玉绡的马车。 锦渡见是赫连炽,新仇旧恨一股涌到灵台,他下意识就想拔剑遏制赫连炽登轿,但被身旁的梅盛个拦下,这才把剑收回去。 赫连炽钻进马车,一把手拉着慕玉绡的手腕,赤红着眼问道:“你喝了?” 慕玉绡想把手抽不来,但她一反抗赫连炽就攥得更紧,无法,她只好淡淡回复道:“喝了。” 赫连炽突然就怔住了,他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喝掉这碗断子汤,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相比赫连炽的慌乱以及焦躁不安,慕玉绡的神情就显得十分冷静:“霄皇,我们之间不适合有孩子,所以就算是喝了这断子汤对你我而言并非坏事。” 赫连炽听言,攥住慕玉绡的手倏地一下松开而来,他似乎不相信他听到的话,难以置信道:“绡绡,你从未想过给我生个孩子吗?” 慕玉绡轻拢了一下衣袖,依旧淡薄着情绪道:“霄皇,你觉得我会给我间接杀父仇人深情款款得养儿育女吗?” 她的眸子像极了极寒深处自行行成的冰锥,直刺赫连炽的心脏:“霄皇莫不是忘了你怎样求娶我的吗?而且,听闻霄皇后宫佳丽万计都是霄国一等一的美人,既如此少我一人又能如何?” 千万丈的怒火在赫连炽的灵台奔涌狂躁,他现在很想对着惹他发火的人,把这股怒意全部发泄出来。 但坐在他面前的是慕玉绡啊,是他心心念念的在水伊人啊! 赫连炽把心中不停喷涌的怒火压下,努力温声道:“绡绡,你现在刚喝进去,没关系,一会儿我寻御医给你催吐出来便是。 赫连炽明显慌了手脚,他直接想抄起慕玉绡上马直奔太医院,但是慕玉绡阻止了他。 慕玉绡叹了一口气,道:“本来此事我不应揭穿,但由于云霄两国的合作关系,霄皇我必须得提醒你。” ——“你现在真的太弱了。” 若是赫连炽掌管着霄国的生杀大权,是手握实权的皇帝,今日他信高再不愿慕玉绡嫁给赫连炽,也不能直接出兵包围住慕玉绡,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像皇帝一般,赐给她终身不能亲怀子嗣的机会。 但很可惜的是赫连炽太弱了,虽说赫连炽的势力最近与信高的不相上下,但身为一个帝王,跟臣子一比,跟其他的皇帝一比,着实的弱。 慕玉绡其实很不想告诉赫连炽这个现实,哪怕她厌恶他,她也不想拿这个去打击这些年来如履薄冰的赫连炽。 因为她也知道一直努力却始终得不到是什么滋味。 但今天她发现不能不说,赫连炽现在还带着一股幼稚的傲慢,为了今后的合作,她必须把赫连炽的这丝傲慢给去掉。 慕玉绡开口道:“就算今日你及时赶到能如何?或许我会喝不了这碗汤,但他信高敢强迫我喝第一次,他就再敢强迫我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当着他的面,把这碗断子汤给喝的一丝不剩才罢休。” 赫连炽脸上原本的赤红被苍白代替,他想开口解释,但却发现慕玉绡的话是对的。 慕玉绡理了一下膝襕,她的声线语调依旧淡冷得很:“霄皇,我会在这皇宫等着与你完婚,但是你也该成长起来了。” 赫连炽攥紧了手,良久,他退出了马车,挥退了护送他回宫的人,自己一个人,脚步些颠地走向这偌大凄冷的骨明宫。 骨明祭 慕玉绡来的当晚按理应设接风宴,但赫连炽因断子汤一事已经完全没了心思。 而慕玉绡更是对这些无所谓,她来霄国本就是为查流云草、幕后黑手和青槐而来,对于霄国这一堆烂摊子以及他们的明争暗战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虽未举办晚宴,但是赫连炽也未冷落了慕玉绡,他挥退仆人步入未央宫,他见慕玉绡依着矮榻看书,他的情绪更加奔涌。 她就,就一点儿都没难过吗? 茶茗轻轻喊了一下慕玉绡:“公主,霄皇来了。” 慕玉绡听言从一旁的木桌上取下花签放在书中,这才起身看向赫连炽:“霄皇所来作甚?” 赫连炽踟蹰了一下,旋即进入屋在一旁落座,他道:“绡绡,我带御医来了,让他给你诊一下脉吧。” 慕玉绡知晓赫连炽的心思,她道:“霄皇莫不是忘了本宫也学医,这碗断子汤喝下,药石已无用。” 赫连炽的心脏钝痛,但此事毕竟是他理亏,如果不是他无用,这一切不会到这种地步。 不过他请御医前来虽也有这个原因,但并非是主要原因,这次请御医前来主要是看慕玉绡身体的余毒到底有没有清空。 赫连炽勉强扯了一个笑,道:“绡绡,我上次赠你香囊时见你身体中的余毒一直未清空,这才想请御医特意来为你诊断一下。” 慕玉绡倒是未正面回答赫连炽的问题,而是目如锐光地把赫连炽扫了一下,道:“霄皇既然知晓我身体中的毒香草可解,想必早已知晓下毒之人是谁。” 赫连炽抿紧唇,未语。 慕玉绡也料到赫连炽不会说那人是谁,她也不生气,只是拿起桌子上的书,倚在软榻上继续读着她未读完的书。 赫连炽见此,连忙道:“绡绡你信我,我会杀了给你下毒的人,你信我!” 慕玉绡翻了一页,淡淡应道:“嗯。”话落一会儿,她又翻了一页,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赫连炽彻底被慕玉绡这种极其敷衍的态度给激怒了,他猛然站起身,赤红着眼既委屈又暴怒大声道:“慕玉绡!” 慕玉绡把书放下,毫不畏惧地看向赫连炽,眼中仍是一片冷水:“霄皇喊本宫作甚?” 赫连炽有些哽咽:“慕玉绡,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得吗?恨我没用,生气我对你不关心...慕玉绡你一点儿情绪都不给我吗?” 说着说着,赫连炽的眼底又浮现出难遏的暴戾与卞躁。 茶茗见赫连炽难以控制情绪,立马护在慕玉绡的面前,警惕地看向赫连炽。 赫连炽见状,眼中的躁意狂涨,他攥紧了手问道:“慕玉绡!” 你就,就从来没有相信过我爱你、护你,你对我永远都是防备与冷静,爱人之间的情绪一丝一毫你都不肯施舍给我! 后面的话赫连炽为了自尊没有说出来,他知晓慕玉绡的答案。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慕玉绡,今日的事我会补偿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慕玉绡静静地看了一眼赫连炽,“什么都可以?” 赫连炽见慕玉绡眼中有了情绪,半是愉悦半是焦急道:“对,什么都可以。” 慕玉绡把手中的书放到桌子上,直起身,一字一句道:“我想要回云国。” 赫连炽原本有所期待的脸顿时僵住。 慕玉绡见状轻笑了一声,“这个的确有些难为霄皇,那便再换一个——我想要青槐回到云国。这个如何?” 赫连炽不语。 当年丘聊为了青槐这才与他合作,现在青槐相当于丘聊的妻,若是他强行把青槐从丘聊身边夺走送回云国,且不说自己对丘聊而言是轻诺寡信,单单是丘聊的疯狂,他就信丘聊一定会做出骇人的事情。 慕玉绡见赫连炽难言的表情,瞬间失去了兴趣,她拿起桌子上的书,冷声道:“以上看来霄皇都给不起,既然如此,我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到底是谁给我父亲下的流云草。” 她再次翻了一页书,道:“这个条件一开始就是云霄两国合作的条件之一,想必霄皇应该可以应允吧。” 赫连炽指骨泛白,他勉强笑道:“这个自然可以,不过这是我新婚之夜给你的惊喜。绡绡,青槐毕竟是丘聊的妻,我不能分开他们,但是你可以有随意召她前来的权力。” 慕玉绡头也未抬道:“如此多谢霄皇。阿茗,送客。” 赫连炽看了慕玉绡寡淡的脸,最终什么话也未说,只能转身离开。 既然赫连炽应允慕玉绡可以见青槐,翌日慕玉绡便派梅盛去接青槐。 青槐看了一眼梅盛,一向无波澜的脸浮现出一丝惊诧,她道:“你...”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压制自己的惊愕,她缓了一下,继续道:“你身为外男可进骨明皇宫?” 梅盛行礼道:“请姑娘放心,这是云霄两国早已拟好的条件。” 此次婚事傅夜朝几乎不插手,但他唯一对霄国提出的要求就是慕玉绡所住宫殿的护卫由云国自行组建,他们除非得到赫连炽的应允,否则不会踏出未央宫。 在傅夜朝与丘聊磨了许多时日,才迫使丘聊应允。 当时还未觉得有什么,但慕玉绡入宫第一晚便有人鬼鬼祟祟来到未央宫外,就会发现傅夜朝的确思谋远虑。 青槐点了点头,她上了车轿。 但当马车驶进未央宫时,青槐突然对梅盛问道:“大人名为梅盛对吧,您是梅齐的兄长吗?” 梅盛轻声应了一下,道:“梅齐若是知晓您还记得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青槐没有说话。 慕玉绡见青槐的马车一到,便亲自出门迎接。 青槐一见慕玉绡的面容就知晓她便是慕汉飞的妹妹,便委身向她行了云国的万福礼:“青槐拜见华绡公主。” 慕玉绡连忙拦住青槐,轻声道:“绡绡怎么可受您如此大礼。”说着搀扶着她进了未央宫。 慕玉绡待青槐一落座,便郑重地后退,跪拜在地上向青槐行稽首礼。 青槐端坐在座位上,也不阻拦,十分安静地看着慕玉绡行礼。 三礼完毕,茶茗扶起慕玉绡。 青槐细细看了一眼慕玉绡,开口道:“青槐从未没想过像公主这种身份,竟然会向奴这等身份的行如此大礼。” 慕玉绡诚挚道:“姑娘,此礼您受得。” 青槐面上仍是一脸的平静,既不惊喜也不对之感到愧疚。 慕玉绡抿了一下唇,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簪,亲自交给青槐:“这是您前年的及笄礼物,很是惭愧今日才交到您的手上。” 青槐接过,细细瞧着这青簪,这青簪刻着的是一种花纹,但这花纹她没见过,便未曾细究,转而用指腹去摩挲这簪身。 良久青槐道:“这簪子一定不是公主的兄长所刻,也不是您的老师傅夜朝所刻。” 慕玉绡轻轻点头:“他们二位为您准备了另一份及笄礼,这枚青簪的确并非他二人所制。” 青槐对慕汉飞与傅夜朝所准备的礼物并未升起好奇,反而问道:“公主不要再让青槐猜了,不妨告知青槐。青槐实在难以想通,除他们二位,云国还有谁会这般惦记青槐。” 慕玉绡微微一笑,毫不顾忌道:“是梅齐啊。”她走进青槐看着她手中的青簪继续道:“姑娘可知这青簪上是什么纹样?” 青槐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把这枝青簪放到桌子上,但慕玉绡蹲下,合上了青槐的手,轻声道:“别放,这是我在云北趁梅齐没注意让梅盛从他那偷出来的,想必现在梅侍卫一定很沮丧,说不定解酒消愁。” 青槐的手指圈起这枝青簪,微微发着颤。 慕玉绡望着青槐的眼睛,认真道:“青槐,你该回家了。我前来霄国其中一个目的之一就是让你把这青簪亲手交给梅齐,让他给你戴上。” 青槐听言一下把手从慕玉绡的手中抽出来,她把这青簪放在桌子上,忽道:“青槐知晓这青簪上的纹样是什么了,但是青槐配不上这波叶海菜花。云国...也已不再是青槐的家。” 说着,她站起身把慕玉绡拉起来,“青槐并不想跟公主叙旧,这世上早已没有了青槐。” 慕玉绡怔了一下,轻声道:“青槐,我的观点跟梅齐一样,你是这世上最美的波叶海菜花。且云国仍是你的家,我兄长与老师在等你回去,梅齐更是在等你。” 话落,慕玉绡忽然想起什么,她道:“莫非你是想....” 青槐面色不改,“既然没什么事情,青槐便先回将军府。” 说着她便走了出去,但刚出屋门,只听青槐道:“江风引雨入舟凉1,过去种种不必再提,以后若是再遇,恐怕应是在宴席上,届时奴便要称公主为皇后,而公主也称奴为嘗姑娘吧。” 慕玉绡叹了一口气,对茶茗道:“阿茗,你送嘗姑娘回将军府吧。” 青槐遥遥道:“不必,将军应在外面等奴。” 不出青槐所料,她刚一出未央宫的宫门,就见丘聊依在流光宫旁的红墙上。 丘聊见青槐出来,站直身朝青槐笑道:“阿槐,我们回去吧。” 青槐虽未应答,但是却朝丘聊走过去,任他牵着自己的手。 慕玉绡与茶茗站在未央宫殿口,看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茶茗扶着慕玉绡回殿时,不免忧心:“公主,这下该如何是好。” 她方才瞧着,青槐像是对丘聊有意啊,但是她们此番前来也是为了杀丘聊,这样一来,反倒是恩将仇报。 慕玉绡轻轻拍了一下茶茗的手,示意她安心,她道:“阿茗,你知晓吗?青槐她在云北养伤时练就了一身好茶艺。” 茶茗不解慕玉绡为何突然提到茶艺。 慕玉绡轻笑了一声,旋即解释道:“当时青槐因心情烦闷梅齐便带她去一旁的湖泊赏花,赏的就是这波叶海菜花。回来后,青槐便跟梅齐学得茶艺。” 茶茗问道:“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慕玉绡轻轻点了一下茶茗的额头:“因为我把他给灌醉了。”她轻叹了一口,“或许太痛了,他也想让另外一个人知晓,这世上还是有人爱她的,所以他说了他的爱慕。” 说来也是凑巧,那日是青槐的“祭日”,梅齐便牵了一匹马走到云京郊外,给青槐的坟上药。 当时她正好从山上采药回来,恰好碰到了梅齐,即可她便知晓梅齐或许对青槐有男女之情。 于是当晚梅齐回去后,她想了个法子把梅齐灌醉。 其实梅齐不醉也会告诉自己他和青槐是怎样熟悉的,但那时的情绪梅齐会憋住,再怎样痛苦他始终不会失仪。 她怕梅齐憋久了伤脾脏,便灌他酒,让他发泄出来。 也就是那晚,她知晓了很多事。 梅齐携青槐赏雨的那日,云北忽下暴雨,黑色很快便漫布天野,宛如黑夜。 梅齐连忙放下船上的蓑簟挡雨,但雨势过大,还是有雨珠被风挟着入了船舱内。 青槐把落在自己手中的雨珠抹开,嘴角泛着苦涩,道:“江风引雨入舟凉1,怎温热的东西,也会慢慢一片凉意。” 梅齐给青槐倒了一杯茶,青槐接过半喝着水半暖着手,但没喝几口,很快这茶就凉了,青槐看着茶水中的自己,讽刺一笑:“凉了。” 梅齐听言,就小心翼翼给青槐添了一些热水,轻声道:“茶不倒满,喝一点凉后再添一点,仍是热的,不凉。” 青槐有些惊愕以致她忘记接住茶杯,只是一双杏眸映着梅齐羞涩的脸。 梅齐见青槐发楞,把茶杯放到青槐手中,声音虽轻柔但无比肯定道:“不是凉的,是温的。” 慕玉绡想到这不免勾起唇角,“这世上的人在红尘间久了,难免不会心凉。可是,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会一直把热分给你,驱散凉意,让凉了的心再次温热。” ※※※※※※※※※※※※※※※※※※※※ 江风引雨入舟凉——王昌龄《送魏二》 骨明祭 三旬后云北忠义侯府 傅夜朝把收起淋满雨的油纸伞,在惨淡的烛火下走进祠堂,对着牌位跪在慕汉飞一旁。 慕汉飞的脸色惨淡,一片苍白,像是一团火憋死后又淋了雨再骤然冰冻,残留一副行尸走肉。 但当傅夜朝跪在他身旁,这副尸体像是得到一口仙气,灵魂勉强进入身体归位,短暂地出现回光返照。 慕汉飞僵硬地转动脖颈低眼看了一下傅夜朝的腿,嘶哑着声音道:“你的腿不好,要是想陪我,你站在一旁吧。” 傅夜朝并未起身,而是行了稽首礼后,才道:“此事亦是我考虑不周,应当在伯父伯母面前请罪。” 慕汉飞沉默良久,他忽颤着嗓子清声道:“暮生,你说绡绡是不是早就准备不回来了。” 所以当信高逼她喝断子汤,她才毫不犹豫地喝下。 傅夜朝攥紧了手。但是他不能哭,淑清现在因此事已把嗓子损地接近失声,他不能倒下。 傅夜朝虽未应答慕汉飞的话,但慕汉飞知晓了傅夜朝的答案。 他紧紧咬紧了唇,把嗓中的那把尖刃给咽下去。 待蜡烛将近熄灭,慕汉飞缓缓站起,转身去把傅夜朝搀扶起来,这倒是令傅夜朝有些惊讶,毕竟依照慕汉飞的性子,如今云北无事,他能在祠堂跪上十天半个月。 慕汉飞也看出傅夜朝的惊愕,他用着将近失声的声音对傅夜朝道:“暮生,我有事跟你商量,你随我去书房吧。” 他越说声音越接近无,喉珠剧烈上下滚动着,代表他的主人现在十分不适的状态。 傅夜朝来不及缓腿上的痛麻,蹙紧眉头道:“淑清你现在先别说话,待会儿到书房你写给我看。” 话落,他对站在祠堂前的梅古吩咐道:“梅古,你把之前我抓好的药再给将军煎一副,待会儿送到书房来。” 梅古领了命退了下去。 慕汉飞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傅夜朝披上,拿起放在边角的油纸伞撑开,在堂内烛火熄灭的最后一刻与傅夜朝迈出了祠堂。 一到书房,慕汉飞便到他的案桌上拿出了一封信,在把之交给傅夜朝后,他随便磨了一下墨,旋即提笔写了两个字。 傅夜朝看完信后,面上的神色沉重起来。慕汉飞瞧见傅夜朝把信读完,立刻接起宣纸,把他写的东西交给傅夜朝看了。 傅夜朝接过慕汉飞递给他的宣纸,他看着笔墨发淡的两字,眉梢间的渊重越来越深。 他看向慕汉飞,道:“淑清,你是怀疑叠环之事可能与钟离合有关?” 慕汉飞点点头。 他其实是没想过慕玉绡会这么快就给他写信,但是通过这封信他也看出慕玉绡为何加急送到自己的手中。 赫连炽为她举办的宫宴上,众位大臣向前给慕玉绡行礼,这些大臣的态度她来之前便猜的八|九不离十,故内心倒是持着风平浪静。 但是到钟离合前来行礼时,慕玉绡却感到不对劲。 钟离合可以说是霄国中比较亲云的,他的衣服以及器具都彰显出云霄两国的文化。 可是在钟离合身上的云国物品却并未让慕玉绡感到故乡的熟悉,相反,显得十分的怪异。 后来慕玉绡借机靠近钟离合,终于发现钟离合身上的怪异之处在何。 ——他衣服上绣的是束莲纹以及......八棱八出的菱花。 莲花与菱花纹饰在云国服装中当然多如春草,可钟离合身上的束莲纹却是瓷器上的纹样,衣服上的暗纹可是铜镜形状的菱花。 慕汉飞从不隐瞒慕玉绡任何事情,在她出嫁之前他与傅夜朝更是把手中的线索全部托盘而出,所以慕玉绡直接想到女童失踪案中的命格一事。 先看纹样,束莲纹刻在瓷器上,瓷器则代表土,其衣服的暗纹为菱形,铜镜则代表金。 而女童失踪案中,所有女童皆为阴土命格,故当时他们所推测对方或许是阳金命格。 土生金,金因土的滋养而壮大。 当时的女童是此意,此时的纹样恐怕亦是此意。 她曾问过赫连炽给钟离合做衣服的人是不是云国人,但赫连炽十分明确告诉她,钟离合的衣服是他夫人所制,而他夫人就是云国的人。 云国女子做女红之际,所有人都会告诉她,万万不能把服饰上的纹饰与器物上的纹饰混淆。 且只要熟悉云国文化的也应知晓,云国最重礼,服饰以及器物上不同纹饰代表的意义是不一样,因为服饰与器物上的纹样背后都代表它们自己独一无二的故事与传奇。 是故,一个亲云的霄国人,怎么会连这么基本的东西都不知晓? 或许真相就是他自然喜欢云国,喜欢云国的细软服饰以及昂贵典雅的器物,但与其说这是喜欢,倒不如说是野心。 他不在乎这些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更不在乎云国百姓因之而形成的生活准则,他只是想把这些美好的东西占为己有。 他喜欢云国,所以他想要霸占云国。 傅夜朝之前在看慕玉绡对钟离合服饰的描述时,心中就浮现出慕玉绡之后的猜测,如今慕汉飞写叠环,似乎更是验证巫觋之事也有可能与钟离合有关。 傅夜朝把事情捋了一遍,道:“但是巫觋之事据大巫所绘,当时把服饰交予他的是丘聊。可据我所知,丘聊跟钟离合似乎毫无关系。” 而且钟离合与信高对立,丘聊作为信高的爱徒更是不可能与钟离合扯上关系。 除非...丘聊一开始就是钟离合插在信高身边的一个间谍。 慕汉飞也蹙起眉头。 他一开始也在想过丘聊为何会出现在槐微林,毕竟信高厌女,他怎么可能会令丘聊去掳女人给他献祭。 可若不是信高,丘聊又为何出现在槐微林? 如今又出来一个钟离合,若是他衣服上的纹饰是故意为之,倒是可以解释女童失踪案,但这又如何解释丘聊的在场? 但若是认为丘聊是钟离合养在信高身边的狼,又如何解释丘聊月溪族的身份,毕竟信高是亲手捡到丘聊,而丘聊又是他亲手带到大的,凭着信高的控制欲,丘聊如何跟钟离合联络? 多年未联系,他又非霄国皇帝赫连炽,想要丘聊背叛信高谈何容易。 除非钟离合也是月溪族人。 慕汉飞的脑子乱轰轰的,他知晓霄国关系纷多复杂,但是他从未想过这几根交织在一处,竟成了一团乱麻。 慕汉飞咬紧了唇。 不行,他要快点理顺,他的妹妹不能再继续在霄国待下去了。 可慕汉飞想得越多,他的头就如同无数把利刃在刺。 他的心跳如擂鼓,紧促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傅夜朝见慕汉飞的脸迅速苍白也变了脸,他连忙跑到慕汉飞身边扶住他,手极其快地探上慕汉飞的脉,见他只是压力过大出现暂时昏厥,这才松了一口气。 傅夜朝一把把慕汉飞抄起来,穿过书房走到一旁的卧室,把他放到床上。 慕汉飞此时也缓过劲来,他想起身,但是被傅夜朝轻轻摁下。 傅夜朝坐在床边覆着慕汉飞的手,轻声道:“自绡绡去了霄国,你基本晚上都难以入眠。你现在好好休息一下。” 慕汉飞疯狂地摇着头,努力地想要撑起身,但是他的身子最近有些羸弱,刚刚扬起,背脊还未半直,他就眼前发黑,哐地一下倒下了身。 傅夜朝被吓了一跳,他探手想看一下慕汉飞伤的如何,但是慕汉飞眼神溃散,但手却一把勾住傅夜朝的手不放。 一行清泪从慕汉飞的眼角流出,他攥紧傅夜朝的手不停地摇头。 傅夜朝立马躺下,把慕汉飞抱在自己的怀中,双手把他箍住,一下一下捋着他的背,眼尾也发了红,他心疼道: “淑清,呼吸,冷静下来。我们会解开这谜团的,我们会带绡绡回家的。现在兄长在云京还记挂着绡绡,你不能再让他不顾一切来到云北了。” 傅夜朝的嘴唇不停摩挲着慕汉飞的额头,不断温声地安抚着他,可他的眼中也沁出了泪。 现在必须等待,等待狐狸把尾巴露出来。 无需傅夜朝与慕汉飞再写信嘱咐慕玉绡,慕玉绡也知晓若是想把这一切理顺,那唯一的线索便是钟离合府内的夫人。 慕玉绡沉思了一会儿,对茶茗道:“阿茗,你说我该再找一个什么借口见一下青槐?” 茶茗收书的手顿了一下,她细细想了一下,道:“不如说公主您想看一下这骨明,霄国您唯一熟悉的只有青槐,赫连炽肯定答应。” 慕玉绡凝眉细想了一下,道:“这个借口倒是可以,但若是出宫,丘聊肯定会跟着,届时想要把他给支开不太容易。” 茶茗把书放到书箱中,道:“但是青槐小姐常年被丘聊据在府中,她不一定知晓钟离合口中的夫人。” 慕玉绡摇摇头:“不,青槐一定知晓这个人。她当时走时跟我说宴席,我当时便觉得青槐在暗示我,于是一直在暗中观察参宴的大臣,然后就发现钟离合有问题。” 茶茗见慕玉绡提到钟离合,不免叹了一口气,“多亏小姐学识渊博,见他的服饰发现此人看似和蔼实则狼子野心,要是换了个人,都不一定能看出来。” 慕玉绡一听,黛青一弯笑道:“阿茗,你还记得我喜欢什么花吗?” 茶茗毫不犹豫道:“莲花。” 茶茗答完灵台一亮,道:“莲花!” 慕玉绡赞许地点点头:“对,就是莲花。” 钟离合身上的束莲纹以及菱花其实都与莲花有点关系,慕玉绡自小爱莲,否则也不会因去嗅莲花的清香而被人暗算掉入水中,染了一身寒气。 这有何关系?关系十分大。 瓷器上的纹样众多,为何钟离合身上单单绣着的是束莲纹,铜器的形状虽有少,但上面的纹饰并不少,那暗纹为何又是菱形纹。 若是此人当真与青槐相识,故意在钟离合身上作这些霄国并不懂,那就代表她在等慕玉绡通过青槐去寻她。 因为她知晓慕玉绡一定可以通过这些纹饰知晓背后所深藏的信息,她更是知道慕玉绡一定也能猜到对方这是故意把消息传递给她。 慕玉绡轻轻支脸,道:“我爱莲一事除了我兄长与老师他们,几乎无人所知。此人知晓我爱莲,定是从前跟我有过牵扯。更何况这还是在霄国。” 所以她一定要见一下这个人。 ※※※※※※※※※※※※※※※※※※※※ 束莲纹的确是瓷器上的花纹,但是瓷器上的花纹与衣物上的花纹到底能不能重合用,我也不知道啊。 莫要认真哈,给你们笔芯! 骨明祭 赫连炽轻蹙眉头:“你要出宫?” 慕玉绡翻过一页书,轻声应了一下。 赫连炽果断道:“不行,宫外太危险了,你出宫不安全。”他站起身向慕玉绡走了几步,继续道:“你想见这边的莲花,我明日就命人把城内的莲花全部移植到宫中,任你欣赏。” 慕玉绡慢慢翻了一页纸,道:“既然如此,霄皇就不必替本宫把花移植到宫内了。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霄皇的生母先太后曾不小心在宫内溺水,先帝知晓便令人把水池填平。既是先帝对先太后的心意,你身为儿臣还是不必如此。既费钱力物力挖渠引水,又白白费了先帝的情意。” 赫连炽一听忍不住道:“谁告诉你先帝与先皇后的事情,这池塘...” 这池塘是我听说你落湖后让人填的。 但赫连炽把话音收掉,他更知晓慕玉绡的言外之意。 这莲花本好生生长在外面舒展腰枝,令人远远观赏,既自赏又愉悦他人。 而你赫连炽,又跟从前一样,只顾自己喜欢,不顾他人感受强取豪夺。 她慕玉绡经历过这种事,她没办法只能被关在皇宫之中,但她可以让这莲花仍盛开在原本就属于她们的地方。 赫连炽把这股闷意压下,他重新坐到座位上妥协道:“那我今日陪你去吧。” 慕玉绡淡淡翻了一页,丝毫不惊讶赫连炽提出的要求,她道:“信将军让吗?你强娶本宫信将军便硬灌本宫断子汤,今日你推去全部政务只为陪本宫赏花。” 她声调极其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已确信的事实,她道:“那信将军岂不是更坚信本宫是狐狸精转世,更是要取本宫的命。” 慕玉绡这么一提,赫连炽再次想到慕玉绡被当着云霄两国的面灌下断子汤,原本就压制住的怒火再次炽腾。 但正如前文所言,是他赫连炽没用,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所以他对慕玉绡永远怀着一种极深的负罪感。 以及,对未来来不及孕育孩子的愧疚感。 赫连炽强压怒火道:“可以出宫,但是必须有人陪着你。”他转头看向茶茗,指着她道:“你必须跟我保证你只坐在船上欣赏,采莲之类的全部交给她,你绝对不能站在船沿。” 慕玉绡把书放在一旁的案桌上,直起身轻轻地把茶茗拉到一旁。 赫连炽见此,把手放下。 慕玉绡见赫连炽把手放下,这才继续道:“你的条件本宫可以答应,但本宫也有条件,此次出宫本宫要青槐一同陪随。” 她懒懒地轻晃拿书的手腕,道:“本宫知晓你并不相信本宫,你可以随便派你相信的人来监督我。我认识的丘聊可以,不认识的其他官员也可以,都随意你,只要你答应青槐跟本宫一起即可。” 她顿了一下,轻笑一声,她抬头看向茶茗略带一丝无奈道:“阿茗,本宫这几日真是状态不好,竟然把潘畔给忘了。” 紧接着,她看向赫连炽,道:“潘畔对本宫而言更是可以,毕竟本宫与他的关系想必霄皇心中定然十分清楚。” 这话是真让赫连炽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当年他饿倒在云北的一座山中,虽然是慕玉绡发现的他,但是当时若是凭借慕玉绡自己根本不可能把他弄到忠义侯府。 所以是她兄长慕汉飞亲手把他抱回忠义侯府,傅夜朝亲手给他熬的药,潘畔给他擦伤上药,而牧征鸿则在知晓他想回深山时,特意派人给他搭建了一个茅草屋,给他遮风挡雨。 这钱不用想,肯定是忠义侯慕佥出的。 但潘畔来到霄国后,他见过慕汉飞与牧征鸿的失意。 后来,云北的战火蔓延,当时朝内混乱,正是他培养自己势力的好时机,但是他没想到绡绡的父亲与牧征鸿一同在这场战火中丧了命,就连她的兄长都差点死在云北。 他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真的。 ... 赫连炽猛然站起身,这里太逼仄了,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赫连炽匆匆道:“我知晓了,我会下令让青槐过来陪你,待会儿马车安顿好,我派人来接你。” 话毕,这里像是烧脚一般,赫连炽便逃一般地离开了未央宫。 *叶花湖 丘聊半跪在船沿旁,他把手伸在湖水中,细细感受这随着船动而滚流的软水。 潘畔扫了一眼丘聊,旋即往后看了一眼,见青槐与慕玉绡都未说话而是端坐在蓬中喝茶,这才把目光收回,继续无聊地看丘聊玩水。 丘聊侧倾着身子,眼睛直住前方,心中暗道:快了。 随着水流的前进,丘聊另一只手快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交到水中的手中,那匕首在他掌心一滑,前方一朵白花的茎顿时被割裂。 就是现在! 丘聊手中的匕首一收,两指夹住花茎便把花从水面前拿了出来。 潘畔见丘聊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他提前准备好的瓷盆中,不由嗤笑一声:“你这采个花还用匕首啊,打仗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全神贯注。” 说着,伸手舀了一下水,轻泼到这朵白花上。 丘聊见此立马上手拍了一下潘畔的手,他小心翼翼把花翻了一下,见花仍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道:“这茎很韧,用手根本无法在保持花完整的情况下破茎,我这才用匕首割。” 潘畔看了一眼青槐,旋即看了一眼瓷盆中的花,叹了一口气,道:“她应该不喜欢养在水盆中的花,而且这花很快就会死了。” 丘聊抿紧唇,未说话。 良久,丘聊慢声道:“我知道。” 正如慕玉绡不喜欢把莲花移植到皇宫,他的阿槐也不喜欢把这花养在府中,而且这花也无法在府中养。 潘畔再次轻叹一口气,道:“你说公主知晓陛下的心意吗?” 皇宫内除了防火外的护河,基本上观赏性的水泊都被他给填了。这次不让她靠近船沿,也是生怕出个意外再掉落水中,再次加重她体内的寒气。 丘聊沉默片刻,十分肯定道:“她知晓,但是她不在乎。” 潘畔有些尴尬,跟他的意有所指一样,丘聊此话也意有所指。 慕玉绡不会接受赫连炽,而他的阿槐也不会接受他。 丘聊看着瓷盆中的花露出了笑意,“可这又如何,我永远爱她。” ... 幸好随着船的缓缓驶前,湖面上出现了莲花。 潘畔见此便提脚轻点荷叶,折了不少莲花,再一个旋身,回到船上。 丘聊见潘畔捧着一堆莲花回到船上,不解道:“你不是知道她不行摘掉的莲花吗?” 怎么还采? 潘畔看着手中的莲花道:“不是给绡绡采的,绡绡也不会要我采的莲花。” 他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微微发刺的莲蓬,脸上的神情莫测。 丘聊对潘畔给谁采花不感兴趣,他转头看向蓬内看着低头品茶的青槐。 或许是人未跟着慕玉绡离开的原因,丘聊现在见青槐品茶情绪还算稳定。 但就是因为情绪稳定,他的聪敏也回到他的灵台之中。 一开始他接到赫连炽的命令时就有些紧张,他跟赫连炽一样总觉得慕玉绡见青槐是别有目的,所以当两人见面时,他根本没有心思像现在这样采花玩水。 但随着两人的沉默,原本的焦虑不安便在丘聊身上消失,他感觉自己可能多想了,阿槐常年不出将军府,哪怕是出去也是跟自己在一起,她哪有机会接触什么人。 慕玉绡也应该只想阿槐被他深藏府中,应该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此番出来赏花只是为因为她在霄国没有认识的人,有阿槐在只是为了减少陌生感。 他和潘畔出现在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两人到现在都不说话,丘聊心中生起了狐疑。 可还未等丘聊站起身,天骤然漆黑,偌大的雨珠便砸了下来来。 慕玉绡选的是乌篷船,不下雨的话他们五个人在船上还可以,但一下雨,这船就感觉有些不堪重负。 丘聊和潘畔连忙把蓑帘放下,一人一前一后站在船上,避免有人袭击。 但随着雨越下越大,丘聊与潘畔都已淋透,且不光下雨,还有刮着风。 丘聊见青槐掀开蓑帘连忙走过去用身子给青槐挡雨,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声道:“阿槐,你出来做甚?” 青槐依旧一脸平色,道:“我怕你多想,公主又不愿让你和潘将军淋雨,思来想去,我想我还是出来同你一起去另一只船上躲雨较好。” 丘聊怔了一下,旋即意识到刚刚青槐看出了他对自己和慕玉绡的不信任,只是因为他一直在旁看着,秉着清者自清,并未多言,可没想到下了雨。 赫连炽之所以不亲自陪慕玉绡赏花,就是为了避免慕玉绡被骂,如今他们两个若是因监视她们两个在外面淋雨感染了风寒,恐怕慕玉绡仍难离被大臣腹诽。 青槐清透,便主动出来,如此既可避免他与潘畔生病慕玉绡被弹劾,又能避嫌。 丘聊直接道:“既是公主的命令我等遵从便是,阿槐我和潘畔这就离开,你乖乖进去别淋雨受寒。” 青槐并未立刻放下蓑衣进去,而是直眼看向丘聊:“别,与其以后疑神疑鬼,不如趁现在把怀疑彻底消失。” 丘聊听言,对里面的慕玉绡喊道:“公主,阿槐就有劳您照顾了。” 话毕,他轻轻推了一下外面的蓑衣,把青槐推进蓬内,不顾潘畔的意见直接把他提到另一只船上。 青槐见此,脸上仍无表情,只是更加从容的回到座椅上,淡然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慕玉绡与青槐仍不说话,毕竟谁不也知道丘聊与潘畔会不会突袭。 青槐早就知晓慕玉绡此次寻她游湖所谓何事。 她忘手心倒了一点儿茶水,在桌上写了流云草三个字。 慕玉绡见此,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青槐朝慕玉绡比了一个三,意为与流云草有关的为三处。 第一处,青槐写了一个丘,很明显是丘聊,紧接着她又写了太医院,意为太医院有相关记载。 第三处,青槐十分郑重地写了一个钟字,旋即,她圈了一个圆,又以这圆引画了一道,然后,她写了一个字。 慕玉绡见此,原本平缓放在膝上的手倏地收紧蜷缩,瞳孔紧振。 ——青槐她,写了一个“巩”字。 骨明祭 慕玉绡不禁蹙紧了眉头。 若说巩姓的话,她还真认识一位,正是当年不小心推她入水的巩钟,但是据怀莫所说,巩钟自从被接到巩家后便失踪了,难道现在她被巩家送到了霄国? 若是这样,那幕后黑手倒是可以锁定钟离合。 慕玉绡也沾了一些茶水,在上面写了巩钟的名字,随后看向青槐,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她。 青槐点点头,旋即从怀中掏出她之前偷绣好的钟家护卫图以及钟离合不在的时间图交给慕玉绡。 慕玉绡见是有关钟家的东西,便知巩钟这是要见自己一面,但此时不是看图的时机。 她把图放到怀中后,在桌面上写了一个钟,再写了一个丘,把这两个字圈起来,看向青槐。 青槐明白慕玉绡什么意思,无非是问丘聊与钟离合有什么关系。 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倒是真的没有发现丘聊与钟离合有什么关系,但并不排除可能因为自己信高经常派人盯着丘聊的原因。 青槐摇摇头,写了一个巩,意思是让她去问巩钟。 慕玉绡本想问青槐是怎样跟巩钟联系上的,但是茶茗突然翻到杯子把茶水全部洒到桌子上。 茶茗慌忙道:“对不起公主,都是奴才粗心这才让茶嘴弄翻茶杯。”她连忙掏出手帕先擦拭桌沿,旋即问道:“公主,嘗小姐这水有没有沾湿你们的衣服?” 茶茗打翻茶水便知丘聊或者潘畔来到了船上,这才把字迹冲淡。 青槐摇摇头,淡声道:“无碍。”说着,像是无聊至极,掀开蓑帘去看外面的雨景。 慕玉绡也掀开蓑帘,看着雨珠散落在湖水中。 良久,她道:“阿茗,待会儿雨停后,你便采一些莲花花苞拿回去插瓶。” 说着,她看见了一旁浮在水面上几乎一动不动的白花,好奇道:“欸,阿茗,你看这湖上的白花是什么?” 青槐也看到了这些白花,她冷峻的眸子突裂了开来,迸发出一丝柔情蜜意,“是波叶海菜花,这种花只出现在最干净的水中,没想到这片莲花湖中竟也有。” 慕玉绡听言,道:“阿茗,一会儿你顺便采一些波叶海菜花,就权当我们借花谢佛,谢谢嘗小姐陪我们来这里赏花。” 青槐摇摇头:“这花在平常的花瓶中养不活,与其今晚死去,不如留在这里明日再盛开。” 她转头看向慕玉绡,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这样也不辜负公主的好意。” 没等慕玉绡再开口,丘聊在船外道:“公主,请恕臣无礼,不小心听到您和内子的谈话,不过臣已采摘了波叶海菜花,就无需劳烦公主再替内子采摘了。” 慕玉绡微微探身看向窗外,这才发现丘聊他们的船就在后侧。 她倒也未脸露不虞,只是轻轻点头,收回了身,继续端坐在一旁,看着雨中的莲花。 丘聊继续道:“公主,天降大雨,为了公主的安全,请公主尽快回宫。” 慕玉绡倒是并未把目光放在丘聊的身上,而是看向潘畔。 她轻声道:“潘将军也跟丘将军一般请本公主尽快回宫吗?” 潘畔的脸色当场一僵。 丘聊的确是因天色不佳才让慕玉绡回宫,但是他是看着慕玉绡长大的,知晓慕玉绡最爱的就是雨景。 当年云北只要一下雨,他们四个不忙政事,便带着慕玉绡去游湖。 如今想来,不止是如隔世,更是如同刚从天堂跌落地狱一般。 潘畔低头不语,慕玉绡也不着急,就这样一直看着潘畔。 良久,潘畔开口道:“公主素喜雨中游船,这雨虽大,但已然无风,倒也少些危险,既然如此还是不扰公主的欢心,继续游船便可。” 话落,他挥了一下手,示意身后的士兵暂缓划桨,让船微微稍停移除慕玉绡的视野。 丘聊见此蹙起眉头,用手肘戳了一下潘畔的侧腹,不满道:“陛下怪罪下来,你担责任吗?” 潘畔脸色苍白地捂着侧腹。 丘聊见潘畔面色不好连忙扶住他,道:“我没用力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潘畔出了一身的虚汗,哪怕是大雨淋身也冲刷不掉这难以摆脱的虚热。 丘聊见他不对劲,便想让人先把船停靠在一旁,但潘畔拦住了他。 潘畔轻咳了几下,缓了一口气,道:“我没事,就是魇住了。” 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脸色倒是好看了一些。 丘聊细想了一下慕玉绡的话,发现这个女人挺狠的,对自己足够狠。 当年她因为潘畔流了多少泪,如今与潘畔重逢,她就有多大的力气,拿起这泪与恨做得刀,刺向还念点儿旧情的潘畔,同时也刺向自己的心。 所谓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便是如此。 潘畔缓了一会儿也缓了过来,他借助丘聊的支撑站了起来,道:“陛下不会怪罪的,因为他也知晓绡绡喜欢雨中赏花。”他因胸闷忍不住再咳嗽了几声,继续道:“就算有事,责任在我,你放心吧。” 丘聊没说话。 他到现在也没想通,既然潘畔惦念着从前,那他当时为什么会背叛他的兄弟,抛弃云北的一切来到霄国,然后想今日一般,整日被痛苦包围,晚上是熬不尽的梦魇。 丘聊轻轻捋了一下潘畔的背,道:“当年你其实可以假死逃跑。” 潘畔轻笑一声,脸上慢慢显露出苦涩,“就算逃走又如何,我已经回不去了。” 巩家杀了唐练,他回不去了。 潘畔不想再跟丘聊聊这个话题,他看向撩帘看花的青槐,道:“我刚才听绡绡叫她常小姐,是她原来的姓吗?哪个常啊?” 潘畔其实并不关心青槐到底姓什么,他只是想引开丘聊的注意力,但他没有想到他自己反而被这个姓给吸引。 丘聊道:“我在你手上写吧。”话毕,也不顾潘畔愿不愿意,拿过他的手,在他掌心把这个字一笔一画极具柔情地写出来。 他边写边道:“阿槐好像就姓青,后来阿槐说她不想用青这个姓了,便改为嘗。” 一开始潘畔兴致缺缺地看丘聊在他手心写字,可随着这个字的大致模样的清晰,潘畔的脸越发凝重。 丘聊写完,脸上浮现出笑意,“以后她不再是云国的青槐,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嘗槐。” 我的...阿槐。 潘畔一言难尽地看向丘聊。 他想问你知道这个字的意思吗?没错这是一个姓,但若一开始她就是姓这个嘗,他不会心情这般百味杂陈。 可现在是青槐自己选的这个姓,这个“嘗”姓。 丘聊写完这个字还有些愉悦,但是他见潘畔的脸上满是复杂,心情也慢慢地变得沉重起来。 良久,他问道:“潘畔,这个嘗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听说云国的人改姓都是有缘由的,选择哪个姓氏背后也定是有故事。 一开始他只顾着开心青槐改名,因为这样慕汉飞就算是拿慕玉绡的婚事跟赫连炽要“青槐”,赫连炽也无法把青槐交给他。 ——这世上没有“青槐”,有得只是他丘聊的妻“嘗槐”。 可是,今日潘畔的表情告诉他,这个姓氏绝对不简单,青槐选“嘗”肯定有缘由,而且这个缘由,潘畔恐怕很难跟他说。 潘畔的心越发沉滞,一股难以言说恐惧席卷他的灵台,无法疏通。 丘聊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说吧,我没你想得那般脆弱。” 青槐脸上没有情绪他都忍过来了,无时无刻的尖刺他都漠视掉了,只是一个姓氏,又能...伤到他哪里。 潘畔笑道:“这个姓氏挺古老的,在云国也偏僻,挺乏善可陈的,你没必要知晓。” 说着,潘畔便拉着丘聊的衣袖去看湖中的鱼,道:“丘聊,你看这鱼吃花了,我告诉你,这种吃花的鱼烧起来最......” 丘聊盯着潘畔拙劣的演技,沉声道:“陛下都可以忍慕玉绡毫不犹豫喝下断子汤,只是一个姓氏,又哪里能伤到我。” 他咬牙切齿道:“有关她的对我而言都极为重要,潘畔你说吧,我能接受。” 潘畔见丘聊攥紧了手,皮上青筋尽露,像是将破的鼓皮,眼尾也发着红,断然一幅在半怒半魂散图,好不吓人。 他不免在心中吐槽道:你真的能接受? 但此时既是他引的话题,也是他没掩好情绪,这才引起丘聊的关注,若是他非把这丝疑虑给丘聊压下去。 恐怕,丘聊的情绪真不一定能控制住。 潘畔斟酌了一下,道:“你跟青槐是在什么时间认识的。” 他其实更想问丘聊,他是什么时候把青槐给掳过来的,但... 丘聊想了一下,道:“大概临冬了。” 潘畔一听,松了口气,道:“那应该是我想多了。嘗是秋初的祭祀,一开始我以为是她拿自己当祭品,现在想来......” 潘畔未再说下去,因为丘聊的脸苍白的很,活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潘畔扶住丘聊,道:“你掳青槐不是冬日了吗,怎么还这一副肝肠尽断的样子。” 潘畔说完自己也楞住了。 秋天,祭品......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云北之战就是霄国在秋初借着草盛马肥攻打的云国,此后不久汉飞便失踪被青槐所救,也是在秋日...青槐家破国危。 怪不得一副回肠寸断的样子。 丘聊把唇咬出了血。 他原本以为青槐在慢慢接受他,可是他没想到竟是自己自作多情。 丘聊抬起头看向青槐如玉般的侧颊,心中一片凄凉。 他忽然想起他不怀好意问过她,她为什么不去死,而是呆在他的身边。 青槐轻轻一笑,覆手弹一下琵琶,道:“因为我活着就是为了看到你死。” 那是青槐第二个笑,亦是最后一个笑,自此她再无情绪。 是啊,多闻“只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手中的玉被污而未碎,恐怕是 “只为来时晚,花开不及春”1。 如玉般的美人,岂能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2 是夜,丘聊把慕玉绡送回府后,便步入内室。 青槐在慢慢弹着琵琶。 丘聊倚在门窗上听了许久,问道:“阿槐,这是什么曲子?” 青槐淡淡道:“胡笳十八拍。” 丘聊的心动了一下。 她是不是也会因孩子而柔软。 但没等丘聊细细感受,青槐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地狱。 青槐冷冽道:“学艺不精,奴只会弹前十拍,若将军想要听这曲,还请将军去外面听。” 丘聊装作听不见,道:“阿槐,你怎么不问我给你带来的波叶海菜花在哪?” 青槐依旧弹着冷清的琵琶,头也不抬道:“无须问,想必早已死去。” 丘聊攥紧了手。 她说得没错,他亲手所摘的波叶海菜花早在船上时便已然在此盆中发黄变黑,枯萎了。 ...... 哪怕瓷瓶中的水表面再怎样干净,哪怕天降甘露,终究无法掩饰暗里是脏的。 这世界上最美的波叶海菜花根本无法在其中存活。 哪里又须问,花...还在不在。 ※※※※※※※※※※※※※※※※※※※※ 1 唐孔绍安 《侍宴咏石榴》 2 汉司马迁 《史记·屈原列传》 骨明祭 兰叶簌簌作响,巩钟悄然睁开了眼睛,旋即她勾唇一笑,又合上了眼。 最近霄国不太安定,众位大臣人心惶惶,因为最近无缘无故死了不少大臣,且仵作都未找到原因。 顿时,一场腥风血雨在骨明展开。 在第五位大臣死后,信高终于坐不住,他去钟府去找钟离合,问是不是他做的,但钟离合脸色也十分难看,因为其中有一个是他的学生,他本想去找信高,结果两人一对头,却发现都不是彼此派别做得。 屋内陷入了迷雾一般的压抑。 信高把茶杯猛然拍在桌子上,他站起身,充满冷意道:“仵作解剖势在必行,你管好你身后的一帮文臣,武将的尸体哪一个不缺胳膊少腿,开膛破肚的也不在少数,又不是云国人,在乎那些玄乎的东西作甚。” 钟离合的脸色十分难看,倒不是信高下他面子难受,而是这五位大臣中,明的暗的死的都是他这边的人。 若再不解剖发现真正的死因,不用猜,死得恐怕还是他这边的人。 为了安抚众臣,也是为了身份不能暴露,钟离合没有心情跟信高作对,便决定顺应信高,对这五位大臣进行解刨。 钟离合面色不改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道:“本官是个文臣,此时一切交由将军处置。” 信高斜了钟离合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既然他已经得到钟离合的同意,那解剖之事可就由不得他后悔,至于后面找事,正验证了他钟离合是个伪君子。 信高坐在高椅上不断擦着剑,但吏部的那些官员全都有些撑不住,但迫于信高的威严,只能白着一张脸,在一旁端坐着。 仵作先把喉咙割开,仔细查看了一番,见没有任何异物,便顺着胸骨去割开那明显已经有些膨胀的肚子。 这一割可不得了,原本因夏日就腐臭的味道更是张扬舞爪起来,比狼虎等张开血盆大口朝人哈气更令人作呕。 那些脸色苍白的大臣骤然撑不住,他们先是紧紧攥紧自己股侧的肉,以使疼痛强压不断往上滚涌的呕意以及鼻间强烈的冲击。 但是在股肉麻木之后,他们最后的兵力已经溃散,意志以及对信高的畏惧顿时在这气味中烟消云散,他们猛然站起身冲出去吐了。 仵作见此,轻轻拂掉手上的腐肉,对信高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大人,您是否也出去缓一下。” 信高抬眼看了一下仵作:“你这是要通灵赶本将军?” 仵作忽想起眼前这人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一场大战见过的尸体恐怕比自己一生见过的还要多,甚至精彩。 他住了嘴,向信高行了歉礼,转身再去解剖眼前的尸体。 待仵作在里面扒头伸手搅了一会儿后,信高问道:“可找出什么?” 仵作摇摇头:“禀将军,什么都没找到。” 信高倒也未责怪仵作无用,而是站起身凑近这血肉模糊的尸体,道:“一开始的检查是不是表皮都没有痕迹?” 仵作点点头,“禀将军,大人尸体表皮并无任何痕迹。小吏一开始也生怕疏忽,特意查看这位大人身上的蚊虫咬痕,但是都未找到痕迹。” 信高仔细看了一眼这尸体,见露出的确无任何痕迹。 良久,信高轻描淡写道:“把他的头发给剃了,看看头骨有没有针孔之类的。” 仵作一听倒是有些惊讶,在霄国这头发可是很重要的,因为只有实行死刑或者流放的人才会把头发剃掉。 一开始他做检查时就想把头发给剃掉,但是连解剖都困难,更何况是头发。 没想到信高不仅让他解剖,甚至毫不犹豫地让他剃发,当真是意外之喜。 仵作连忙操起头,小心翼翼吃力地把头发给慢慢割下来。 不怪他手艺生疏,实在是霄国上下难以找出让他割头发的人。 不消一会儿,仵作就把这尸体的头发全部剃了下来,这一剃一个红孔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信高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他道:“刨。” 仵作也知晓这定就是致命伤,他拿出刚磨好的刀,顺着这一小孔费力割开。 完毕后,仵作用手臂侧干净的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汗,他退到一旁,指着这长凹下的肉道:“禀将军,这位大人是头顶进针造成出血而亡。” 信高寒着脸道:“把剩下的同样剃掉头发查看是否相同手段。” 仵作领了命,便依照此法同样给剩下的四人剃发解剖。 果不其然,他们都是颅内出血死亡。 仵作看了一会儿,道:“禀大人,凶手不仅武功高强,且懂医术。” 若不是武功高强,一根细针怎么能令人毫不因痛大叫而死,若不懂医,这针怎么正好是在穴位上。 信高放在剑柄上的手倏然攥紧。 死因是找到了,那凶手杀人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五个人之间的联系又是什么? 正当众位大臣好不容易吐完,就差点儿被门哐地一声给吓出心来。 只见信高冷面向他们走了,没有丝毫温度道:“即刻回宫,查询他们生前所交叉的痕迹。” 众臣见信高脸色不虞,顾不上涮口,瑟瑟发抖道:“是。” 在第五位大臣被杀后,赫连炽也坐不住了,他跟往前一样坐着软轿前往未央宫,但他的内心却焦急如火。 赫连炽下了软轿,把下人挥退进了未央宫。 一进未央宫,他就压低声音道:“绡绡,那些人是不是你派人去杀的。” 虽说是询问,但赫连炽却十分肯定。 这死了的五个人他知道,这是当年云北之战的主战派,慕玉绡杀他们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更重要的是正是他们五个人跟流云草有关系。 没错,他当时要告诉慕玉绡流云草的线索就是这五个人,没想到慕玉绡竟然自己查了出来。 慕玉绡懒懒地翻了一页道:“这些人本宫难道不该杀吗?霄皇是不是忘记了本宫来霄国到底是做什么的。” 赫连炽当然没忘,当初慕玉绡答应来霄国就是为了替她父亲报仇,这也是他跟沈寒约好的事。 他不是不同意慕玉绡把这五个人给杀了,只是信高已经开始着手查此事了。 他焦急道:“但是绡绡,信高已经去查五个人的生平了。我能查到云北的事情,他也能查到。” 慕玉绡听言把手中的书放下,她直直地看向赫连炽道:“那正好,本宫正要看看他亲手揭下霄国伪善面纱时的表情。” 赫连炽一把抓住慕玉绡的手,压低声音道:“绡绡,这件事很严重。我当然支持你继续动手,但是这段日子你必须收手,这宫中并非全都是我的人。” 慕玉绡一把把手从赫连炽的手中抽出,她冷淡道:“本宫自然知晓,毕竟害本宫父亲的人还未彻底杀完,本宫怎么可能会因小失大。” 赫连炽慢慢把手收回,他一下把他送给慕玉绡被随便摆放的花瓶推倒,在一片碎声道:“慕玉绡你别太过分,此场婚礼你不愿祭拜先帝也得祭拜。禁足三月,直到你我大婚。” 话落,便离开了未央宫。 茶茗连忙走进来,看到一地碎瓷,立马跑到慕玉绡身侧看看有没有碎片伤到她。 慕玉绡摇摇头:“是赫连炽故意摔的,他看好了方向,没有伤到我。” 茶茗压低声音道:“公主,这几日的确有人在未央宫宫外活动,想必是信高派来的,这几日公主还是小心为好。” 慕玉绡点点头,“我也有此意,最近信高盯得紧,我们还是小心为好。对了,巩钟那边你告诉锦兄长,让他小心保护巩钟。” 茶茗点点头。 信高不愧是信高,不出一月,便查出五人均跟云北之战有关,甚至还涉及到了流云草。 信高多年征战,与慕佥也交过不少手,凭当时的伤根本要不了慕佥的命,是时他就在怀疑有人是不是给慕佥下了流云草。 可他也万万没想到当年的疑惑竟然会在今日揭晓。 信高立马把一旁的水杯摔到在地,他指着这帮大臣怒骂道:“好啊,本将军查个凶杀案查了半天倒是揪出了一帮蛆啊。流云草不是禁草吗,你们这帮人知法犯法,好啊,真是好啊!” 说着,他又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摔到众人眼前。 丘聊见情况不对连忙拦住信高,道:“义父莫气,您身体还有旧伤,太医叮嘱过您不能发气。” 信高猛然转头瞠目瞪着丘聊,他一把把丘聊推开,拔出他的佩剑架在丘聊的脖子。 丘聊倒也淡定,他抬手挥退屋内的官员。 待人全部走光后,信高一脸痛意,他咬牙道:“丘越连,是不是你把流云草下在慕佥的食物中要了他的命!” 丘聊供认不讳:“没错,是我给慕佥下的流云草。” 信高只是怀疑,但没想到当真是丘聊,他动了怒,割伤了丘聊的脖颈,怒气道:“你是我亲手教出的徒儿,你怎么能做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情!” 丘聊倒也不慌,他道:“义父,那您跟着慕汉飞去云国刺杀慕玉绡呢?这光明正大吗?” 信高的气一下子被丘聊勾了起来:“竖子,竖子!” 丘聊道:“的确是丘聊不孝,但是丘聊自然没错,战场上本就是耍手段,能赢即可。而且当时的霄国的确需要一场重大的胜利。” 信高的手不断发颤。 丘聊说得没错,当时的霄国的确需要一场胜利。 他旧伤复发严重,而慕佥却身强体壮一直驻守在云北。丘聊虽为将才,但年纪过轻,就算能力卓越,霄国的人仍旧恐惧慕佥。 用流云草虽卑劣,但是慕佥一死,哪怕最后还是慕汉飞胜了,可国内的士气的确比之前好了很多,也不慌不逃了,开始准备建设霄国。 正是因为如此,赫连炽求娶慕玉绡他才并未多加阻拦,因为云霄两国和亲,不仅有利于云国,更是有利于霄国。 丘聊看出了信高的犹豫,他道:“义父,您当真要为了这流云草要了我的命吗?” 丘聊在赌,他在赌他在信高心中的地位。 信高几度手腕用力,每当丘聊感觉他手中的剑把他的脖颈割得更深之时,信高的剑就会停住。 信高终是把剑放下,他攥紧了手:“此事是你该人家的,人家想要报仇也无可厚非。你给我把此事处理好,随后自行去领罚。” 丘聊松了一口气。 他赌对了。 但是信高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丘聊,他必须给丘聊一点儿教训:“义父本想既然你喜欢,一辈子也都这样了,你非得要娶那个嘗槐便娶吧。” 丘聊不可思议地看向信高。 但信高讽刺一笑:“但是义父发现义父错了。义父一直以为是那个女人配不上你,可是丘聊你看看你自己,你配得上人家姑娘吗?” 话落,信高把剑归鞘,走出了屋内。 良久,丘聊失力地跪在地上,他抬手扶额苦笑道:“是啊,我不配。” 流云草一事幕后真凶是谁信高自然一目了然,此事他虽让丘聊自行解决,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去见一下慕玉绡。 因为这个女人身为皇后,她对赫连炽而言太过危险。 翌日,信高便来到未央宫。 封锁的侍卫终究难以抵挡信高的威亚,给他开了门。 但早在他看到信高之时,他便派人偷偷去告知赫连炽。 信高进入未央宫时,慕玉绡正悠闲地躺在花树下对着兰草绣花。 信高见此,讽刺道:“公主当真是悠闲,你可知外面因你们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 骨明祭 慕玉绡把布线放下,她听到信高的话半是无语半是好笑,她道:“本宫原以为信将军是想让本宫做一个眼瞎耳塞嘴哑的皇后。” 她站起身轻轻掸了一下因微躺而发皱的衣裙,继续道:“莫非信将军改了主意,想要本宫眼观八路、耳听四方?毕竟本宫师从云国铭鼎傅大人,也算是比霄国半数以上的栋梁之材要强了许多。” 信高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本想讽刺慕玉绡搅起风云不负责任地在宫中享乐,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军,上升到女子干政。 倒真是傅夜朝的好徒弟,都惯会一张利嘴颠倒黑白。 慕玉绡见信高被自己堵得哑口无言,被强灌断子汤的那口恶气终于消散,她懒懒吩咐茶茗道:“阿茗,给信将军上茶。” 茶茗看了信高一眼,这才领命退下。 慕玉绡拍了拍手,梅盛立马从屋内搬出座椅给信高。 但信高却一把抓住梅盛,眼光泛冷:“你有武功。” 梅盛也不挣扎,任凭信高揪着他的衣领。 慕玉绡冷了信高一眼开口道:“信将军,你在本宫宫中未免太放肆了吧。” 说罢,她讽刺地看向一脸警惕甚至露出杀意的信高,道: “整个未央宫都是本宫的住所,若是本宫没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傍身,倘若遇上像信将军这般武功高强的人物突然刺杀本宫,那本宫不就是人家刀俎下的鱼肉了嘛。” 信高一听便知晓慕玉绡定然是猜出当年刺杀她之人是自己,而傅夜朝当时能成功阻拦自己,想必也知晓自己的一定行踪,这样一来,若是慕玉绡身边无武功之人,反而蹊跷。 信高冷哼一声,把梅盛松开。 未央宫任由慕玉绡处置是赫连炽与沈寒的决定,对于宫内尽是侍卫他不好多说,只好作罢。 信高坐在梅盛搬来的座椅上,道:“公主虽被陛下关禁闭,但公主这禁闭关得可正是时候啊。” 他刚接官员被杀之事,她就因不满向先帝祭祀当着赫连炽的面摔了花瓶,引起赫连炽怒火从而被关禁闭。 这时机当真是太巧了。 慕玉绡十分淡然道:“并非巧合。你霄皇三天两头来未央宫与本宫商议婚事,而这婚事又必关祭祀,本宫与霄皇早就有歧义,只不过你霄皇绷不住情绪,这关本宫何事。” 信高站起身,逼近慕玉绡,眼色阴沉暗含杀意:“那五个人的死因你我心知肚明,公主何必装蒜。” 慕玉绡抬眼看向信高:“哦,死人了,谁死了?”她像是听到十分有趣的事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陡然转冷。 慕玉绡前倾身子,她逼近信高,原本淡然的眼湖骤然冰封:“信将军,本宫不是先皇后,更不是赫连炽。” 她拔出赫连炽重新给她的那把刀,拍了拍信高的脸。 这极不尊重的行为成功让信高青了脸,但碍于慕玉绡身后所代表的云国势力,只能让信高按压下拔剑的冲动。 慕玉绡漫不经心道:“都说女子不重大局,信将军只敢灌本宫断子汤却不敢真杀本宫。” 她虎口顶着护手,拇指推开剑鞘,露出雪亮的剑身,“但本宫情绪一上来,信将军的命还在不在,本宫就不知晓了。” 话毕,慕玉绡斜眼看了梅盛一眼,梅盛得名,迅疾推了信高一下。 信高未设防,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直到依着座椅,这才停了下来。 这时茶茗也从旁侧出,她趁信高震惊之余,一把掐住信高的下颌,把她准备的茶水全部灌了进去。 等信高反应过来,茶茗也把茶水灌完,她一把把茶杯摔在地上,躲在梅盛身后,而梅盛则面无表情把两人护在身后。 信高扶住椅子俯身对着草地呛了几口水,他把卡在喉咙里的水咳出来,这才抬头看向慕玉绡。 信高眼中充满杀意地看向慕玉绡,他抬袖把嘴角的水渍擦掉,但其动作却更像是拿剑抹面前人的脖子。 他怒极反笑:“好,很好。” 慕玉绡同样回报冷笑:“信将军果然老了,怪不得步步紧逼。” 说到这,慕玉绡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她道:“信将军,若您真是为赫连炽好,您应该深查一下云北战事,否则赫连炽的帝王最后还不知道落在谁的手中。” 信高楞了一下,他顾不上因剧烈咳嗽而引起的胸闷,他霍然站起,问道:“公主何意?” 慕玉绡答道:“信将军在朝这么多年,本公主不信将军一丝都未察觉。” 她收回目光,伸了个懒腰,慵懒道:“信将军,话再说下去就真没意思。梅盛,送客。” 话毕,她一手拿起布线,一手牵着茶茗回到宫中。 梅盛挡住信高的视线,对信高道:“信将军,请。” 信高见慕玉绡进了殿内只好收回目光,他斜眼看了一眼推自己的梅盛,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未央宫。 一到殿内,慕玉绡立马拉着茶茗说起悄悄话,她问道:“阿茗,你真棒,直接硬灌信高,想必他得势以后,肯定没人敢这般对他。” 茶茗递给了慕玉绡一杯水,轻声道:“公主可解气了?” 慕玉绡抿了一口茶消了口干,一双杏眸满足地眯起,脸露笑意道:“解气。” 茶茗靠近慕玉绡,轻声道:“公主,解气的还在后面。” 慕玉绡听言睁大了眼睛,她立马看向一旁的药橱,里面的一瓶药显然被动。 她惊愕地看向茶茗,道:“阿茗,你给他下了那个?!” 茶茗含笑轻点了一下头。 慕玉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道:“信高这下可真要出糗了。” 信高最重衣冠,最厌文人那种坦胸露|乳的风流,他这下服了生热的药,她倒要看看他信高到底怎样对抗。 * 信高就诊之后,失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服着御医开得药。 他现在无心计较慕玉绡对他的恶作剧,他在想慕玉绡赶他前别有用意的话。 没错,他之前便意识到国内有股暗含的力量一直在干预朝政,甚至是在搅动三国之间的平衡。 但每当他想去探究时,这股势力就是沉入水中,让他摸不清踪影。 信高缓过劲来后,他慢慢走到窗边,他打开窗户,看着接近中央的明月攥紧了手,良久他如同泄力般松开。 自己喃喃道:“真是老了。” 那边信高刚查出死的五位官员与云北战事有关,这边钟离合就把下属暗中召集起来,共同商讨此事。 钟离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神色平淡但威严如毒刃般看向这群下属。 终于有一个下属忍不住开口了道:“大人不必担忧,流云草一事最终只会查到丘聊身上,信高一向宠爱丘聊,定不会再继续查下去,故请大人宽心。” 钟离合未说话,依旧缓缓品着茶,但威严却宛如实体,压的一众人等喘不过气来,实感这宽大的议事阁逼仄恐怖。 先发言的人脸色苍白,额前沁出豆大汗珠,身子也不停发抖,宛如将崩的土山。 不过剩下的人恐惧感并不必那人少,甚至随着时间的漫长而不断叠重。 终于在许多人即将虚脱之际,钟离合把茶放在桌子上,开了他的尊口。 “你们说了一通全然没发现本官想要的重点,到底是本官心思难测,”他阴厉地扫了这帮下属一眼,反笑道:“还是你们蠢得可以。” 众人一听,纷纷从椅子上滑下来,腿软地跪在地上。 钟离合也不再喝茶,而是身子前倾望向众人,声音暴戾道:“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能蠢到什么地步。” 终于有人急中生智想通了钟离合阴晴不定的原因。 试想,信高是集六部之力,耗费许久,利用不知多好的人际关系才查出这五个人涉及流云草的事情。 这还是在这五人死后才顺藤摸瓜查出来的,那凶手是如何知晓,并在他们生前准确刺杀? ——必定是他们这群人中走漏了消息,出了内奸,这才让人杀了这五人。 钟离合自然无需暴怒这五人死牵扯到流云草的事情,因为他知晓这件事有丘聊在前面挡着,信高就算再怎样查也查不到他身上。 可是让他暴怒不安的是,他的手下出了奸细,这就代表在他羽翼未丰之时,很有可能被信高察觉,从而进行消灭。 一旦想通,这位手下率先开口道:“大大人,请恕属下无礼。属下斗胆猜测,大人是不是怀疑出现了内奸?” 此言一出,原本腿软的众人纷纷炸开了锅,他们纷纷交头接耳杂乱地讨论可疑之人,甚至有人脾气一上来,脸红耳赤地相互指责对方。 钟离合蹙紧了眉头,他拿一旁的茶杯摔在地上。 霎时,众人静如寒蝉。 耳边清净,钟离合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他站起身走向跪在地上的那人,半蹲身子看向他,勾唇笑道:“你还算聪明。不过你认为这内奸之人是谁呢?” 这一问,把此人立刻推到风口浪尖上。 现在这个情景,谁都可疑,但谁都不能说,因为一旦洗清嫌疑,届时被烈火烹饪的就是他自己。 对了! 此人连忙道:“大人,属下还是原来那句话——非我族人,其心必异。1” 反正潘畔一直被他们这些人疏远,自己对他有偏见钟离合也知晓,这么说肯定没错。 众人纷纷闭嘴,并非说话。 他们这帮人都有可疑,但唯独潘畔没有可疑。 毕竟他是钟离合动了离间计把他从云国挖过来的,而且一直活在钟离合的眼皮底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去通风报信。 没错,最近因慕玉绡来骨明,因她想报仇一直把潘畔弄在她身边,可是丘聊在身旁啊。 怀疑丘聊,不相当于怀疑钟离合吗? 钟离合还未开口说话,他的侍卫便匆匆来报:“大人。” 钟离合见他脸色气喘,估计是有要事禀告,他挥了挥手,示意讲。 侍卫道:“禀大人,刚刚潘将军受夫人之邀,逮住了一个潜在府邸外的奸细。请您立刻回府。” 钟离合眯起了眼,道:“回府。” 骨明祭 钟离合一回来,巩钟立马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到钟离合身边,她勾着钟离合的胳膊,委屈巴巴地把身子半藏在她身后。 她低声道:“大人......” 钟离合抬手摸了摸巩钟的头,稍作安抚,旋即看向脸色难看的潘畔。 他对侍卫点点头,示意把人带上来。 侍卫点点头,不消一会儿,便把锦渡给带了上来。 巩钟狠狠瞪了他一眼,把钟离合抱得更紧。 钟离合对巩钟点点头,示意她下去,巩钟抬眼看了一下钟离合,抿紧了唇,不情不愿地退下。 他坐在主椅上,看向锦渡,勾唇笑道:“锦将军来到霄国并亲自偷看本官府邸,所为何事?” 锦渡看了潘畔一眼,笑道:“钟大人难道不知晓本将军所谓何事吗?请问钟大人,潘将军为何在您身边,而您身边那位女子是不是我云国巩大人的女儿?” 钟离合颇感惊讶,“锦将军说镜兰是巩大人的女儿。”他勾唇轻笑,“这下倒要感谢锦将军了,镜兰她从人牙子那里逃出来时伤了头,失去了记忆。本官一直在为镜兰寻找家人,可惜未果。没想到镜兰她竟然是霄国国舅的女儿。” 锦渡眯起眼,道:“钟大人何必装蒜。” 钟离合笑道:“锦将军何意,本官装什么蒜?锦将军可说来听听。” 锦渡刚想说话,就被潘畔一巴掌打昏。 潘畔跪在地上,道:“请大人饶他一命。” 钟离合气质骤变,他狠戾地看向潘畔,阴冷着声音道:“慕玉绡已经怀疑我们了,锦渡不能留,否则傅夜朝一旦知晓,必定会顺着你跟镜兰查下去。” 潘畔焦急道:“锦渡他的确是受慕玉绡之令来查看镜兰,但是他不能杀。大人您应该知晓,若是慕玉绡知晓锦渡死掉,她定跟大人鱼死网破,届时恐怕会更加麻烦。” 钟离合眯起眼,道:“那你认为锦渡该如何处置?” 潘畔攥紧了手,阴冷着声音道:“把他交给陛下,利用五人之死,把信高拖下水。” 钟离合听言从椅子上站起身,他逼近锦渡,居高临下地看着潘畔,笑道:“把锦渡交给赫连炽他的确能活,但是你那妹妹的清白可就保不住了。” 潘畔的心跳如急促的鼓点,他勾唇一笑:“大人,潘畔既然投靠了您,自然把过往的情感全部抛掉,全心全意为大人您作打算。” 钟离合笑道:“是吗?”话锋倏转,钟离合立马掐住潘畔的脖子,把他掼在地上,狠戾道:“潘畔,你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的心一直在慕汉飞那边。没错,本宫是惜你的才能怜你身世,但是不听话的狗在本官这里只有死。” 潘畔也不挣扎,他就任凭钟离合的手不断在他脖颈处用着力。 他忍着窒息与干呕,扯了一个笑,费力道:“大人,锦渡只为大人铺路。” 钟离合听言,脸上的笑意越大,他手上的力气越大。 潘畔脖颈处的青筋已经暴张,白嫩的肌肤也透出红意,脸上更是隐隐发紫。 这时,巩钟接到消息从室外跑出来,她连忙把香囊放到钟离合的鼻尖。 果然,钟离合一闻香气,脸上的乖笑渐消,手也慢慢松力。 钟离合一把松开锦渡,转手掐住了巩钟的下颌,道:“你们两兄妹是不是在算计本官,嗯?” 巩钟被钟离合掐的生疼,眼泪一下涌到眼眶,但她强忍着,就硬把泪水留在眼眶,委屈又韧劲十足地看向钟离合。 钟离合见到这双眸子怔了一下,手上的力气陡然卸掉,他抿紧了唇,松开了巩钟。 巩钟被他稳稳地放在地上,但因缺氧腿上发软,瘫跪在地上。 钟离合见此,蹲下身子轻轻捋着巩钟的背给她顺气,细声安慰道:“镜兰,是我错了,对不起。” 巩钟抬头想把泪压下去,但是眼角却开了闸,眼眶中的泪如泄洪般从眼角流入鬓角。 巩钟连忙低头,拿出手帕堵住这些泪,但是一直不连段。 钟离合把巩钟揽入怀中,看向已经缓过气来的潘畔,道:“怎么回事?” 潘畔哑着声呕哑嘲哳道:“夫人最近发现府中有些不对劲,大人您公务繁忙,夫人便寻下官来查看一番。” 说着他瞥头看向晕倒在地的锦渡,抿了一下唇,继续道:“没想到真发现有人在暗中看着夫人。” 经潘畔这么一说,钟离合这才想起这几日巩钟晚上特别容易惊梦,今早他走时还拉着他的胳膊,一脸的欲言又止。 钟离合轻轻捋着巩钟因抽泣而发着颤的背脊,继续问道:“慕玉绡怎么会认识镜兰,还派锦渡暗中观察着她?” 此话一出,钟离合发现巩钟的背脊颤的更厉害。 钟离合疑惑地看了一眼巩钟的背脊,又转眼看向潘畔。 潘畔抿了一下唇,道:“此事还是由夫人告诉您吧。”他转头看向锦渡,道:“关于他,属下所言还请大人好好考虑一番。” 钟离合点点头,示意让潘畔把锦渡弄下去,他挥了挥手,示意周边所有人都退下。 待人走光后,钟离合双手环住巩钟的腰,在她脖颈处轻声说道:“镜兰好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别哭了,哭得我心疼。现在告诉我,慕玉绡为何盯上你,”他顿了一下,加上一句“好吗”。 巩钟听出钟离合话中的命令味道,她忍下颤抖从钟离合的怀中退了出来。 她离开钟离合一段距离,旋即跪在地上,边嗓音发颤边声调又极其悲戚道:“请大人赐巩钟一死。” 钟离合眯起了眼,语调也不像之前的温柔,而是阴冷道:“为何?” 巩钟直起身,她擦干眼泪,眼神空洞道:“妾知晓自己并不配当大人的夫人,但因...”她抿了一下唇,继续道:“还是装作有资格接受了这一称号,并窃窃开心。但上天终究看出妾德不配位,这才令陛下喜欢上慕玉绡并迎娶她为霄国的皇后。” 她忍不住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冷颤着声音道:“自妾来到霄国,大人待妾一直极好,正因如此,妾不能连累大人。还请大人一杯毒酒赐死妾。” 说着,她跪倒在地。 钟离合听言心中那些阴暗被背叛的想法才陡然消散,他轻攥住巩钟的手,把她拉入怀中,再次温声哄道:“镜兰,没关系的,你是我的妻,可以在我面前自称我。” 他在巩钟的发上落下轻柔的吻,蛊惑道:“镜兰,你乖一点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乖。” 巩钟哑着声音悲痛道:“可是,可是大人知晓后会嫌弃妾,妾本就不...”她不知想到什么,把像字及以后的字都吞了下去,轻声道:“不好。若是大人再见妾以前所做的丑事,定要嫌弃妾。” 钟离合挺赞赏巩钟的。 这个女人最像她,尤其是眼睛与脾气,像极了她。但也足够聪明,她一直心知肚明她只是那个人镜影,也知晓自己在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她发过脾气,但是最终依旧妥协,可就算这样,她并未像之前的那些女人一样丧失了她的韧性。 这些女人永远不知道,他其实最喜欢的就是那个韧劲。既然已经丢失,破败的铜镜也没有再存下去的意义。 钟离合越发满意,他轻轻捋着巩钟的背,声线像滚了蜜糖一般,温柔地蛊惑道:“镜兰,没关系的。你看你兄长同样不完美,但我不依旧喜欢他吗?告诉我吧,镜兰,我想知道,我想让你依靠。告诉我,镜兰。” 或许钟离合的声音从来都没这么温柔,巩钟的眼顿时迷离起来。 她勾住钟离合的脖颈,带着微微抽泣的嗓音把她虚荣心发作以致被当成慕玉绡落水靶子的事情告诉了钟离合。 钟离合听完不由暗里嗤笑一声。 不过是仗势骂人显摆身价,没想到反而被慕玉绡比下来再被反骂一通的小事。 没想到巩钟竟然为了这等小事要他赐一杯毒酒。 不过这样一来,他总算知晓了慕玉绡为何会注意到巩钟,也知晓自从慕玉绡来骨明后巩钟惴惴不安的原因,更是解了慕玉绡为何会派锦渡盯上巩钟的惑。 但是慕玉绡是怎样看见巩钟的呢? 钟离合心思一转,继续蛊惑道:“镜兰,你不必这样紧张,她就算来到骨明又如何,她被陛下囚禁在骨明宫,哪里会见到你。” 这话说得像是锦渡监视的事情从未发生一般。 巩钟揪紧了钟离合的前襟,紧张道:“可是那次她回宫时经过府邸时掀开了帘子,妾正好回府,她便看见了妾。”她抬起头,紧张不安道:“目光对上了,妾在她眼中看到了惊讶。” 钟离合想起慕玉绡的确出过宫,而且两人对视还是因为他带巩钟出去制作东西。 想到这,钟离合又想起慕玉绡又不知晓巩家对他贡献女童一事,原本对潘畔的疑心与杀意霎间烟消云散。 看来一切只不过是凑巧。也是,若慕汉飞他们早就怀疑自己,怎么可能只派一个锦渡来到他的府邸,慕汉飞与傅夜朝恐怕得亲自来到霄国。 而且,他也会收到那个人的消息。 如今看来不过是慕玉绡看见巩钟怀疑他与巩家勾结,这才锦渡前来监视他跟巩家有没有联系。 不过... 钟离合看着巩钟道:“镜兰,你是怎样发现锦渡在监视你?” 毕竟,他都未发现家中竟然多了一个人。 巩钟指了指外面的树,认真道:“虽是夏日,但骨明的夏短,叶子也开始落了。这几日妾发现叶落在地上整体形状不对,借着赏花仔细把树一瞧,发现这书的枝干不对劲,叫兄长一来,果然从树上逮住了他。” 钟离合听言有些惊讶,“你怎样看出来的。” 巩钟听言委屈上来,她轻轻锤了一下钟离合的胸口,道:“大人整日政务缠身,妾身又不愿出府,只好每日盯着这府中的花花草草,春去秋来,那个不记得清清楚楚。” 钟离合轻笑一声,把巩钟揽入怀中,温声道:“好好好,我以后会寻时间多陪一下我们镜兰。” 说到这,钟离合发现的确如潘畔所讲,他可以利用这五个人的死以及锦渡联合陛下扳倒信高。 钟离合沉浸在野心中,他如蛇蝎般的声音漫卷大厅,“很快,我就有大把的时间来陪你。” 巩钟倚在钟离合的怀中,把头往他怀中挤了挤,压下脸,温声地嗯了一声。 她的脸因钟离合的应允发羞发红,但埋在钟离合怀中的眼,里面无一丝的迷恋,有得只是冷漠与冰封。 骨明祭 赫连炽拿着狗尾巴草逗着瓷碗里的蛐蛐,脸上全是玩意。待钟离合说完后,他懒懒开口道:“钟大人,你是说这五个人是信高的人杀的,这才让丘聊匆匆处理?” 钟离合恭敬道:“启禀陛下,相关证据臣都写在上面的折子之中,请陛下仔细查阅。” 钟离合漫不经心道:“此事事关华绡公主,这封折子务必请陛下仔细阅览、谨慎对待,莫伤两国之谊。” 不出钟离合所料,事关慕玉绡必定能吸引赫连炽的注意力。 赫连炽放下手中的草,抬头看向钟离合,道:“怎么还扯上了云国,死得不都是霄国的官员吗?” 钟离合答道:“禀陛下,这五人都跟当年的云北之战有关,确切地是说跟国舅慕佥慕将军之死有关。” 赫连炽蹙起眉头,道:“怎么回事?朕的岳丈不是身中数刀流血而亡吗?怎么又跟这五个人的死有关。” 钟离合斟酌了一下语句,道:“陛下可知流云草?” 赫连炽一脸烦躁:“什么草,钟大人你怎么又扯上草了。” 钟离合小心翼翼道:“据臣所知,慕将军之所以战死沙场就是因为被人下了流云草,以致加快血液流动,才失血过多而亡。” 赫连炽听言,原本困倦的缝眼瞬间如受惊的猫眼,他勃然大怒,使劲拍了一下桌子,道:“给朕查,谁要是敢破坏朕和公主的感情,就给朕杀。” 钟离合为难道:“陛下,此事臣单独禀报给您就是因为涉及官员太广......” 赫连炽打断了钟离合的话,怒气冲冲道:“伏尸百万又如何,谁人能抵朕的皇后。缺了的官员再选拔顶上即可,朕堂堂霄国还少了他们就垮塌吗?钟离合,不惜任何代价给朕查,越干净越好!” 钟离合就是在等赫连炽这句话,他内心勾起了笑,但面上却露出忧国忧民的为难。 赫连炽十分配合钟离合,把不学无术、暴虐专权的幼稚皇帝演得惟妙惟肖,他大怒道:“钟离合,你不是说要效忠于朕,怎么朕让你办个事就一脸的为难。” 钟离合假意劝阻:“陛下,这事事关重大,您应谨慎下令,而非...” 赫连炽一脸朕不听,直接下令道:“钟离合,此事朕既然交给你,那你就给朕好好查。” 他怒然甩袖:“什么黎明百姓,什么天父苍生,朕来负责,你只要知道你是效忠于朕即可,其余地关你何事,退下!” 钟离合一脸难言地转身退下,可当他完全背对赫连炽时,嘴角却勾起了唇。 赫连炽炯冷地看着钟离合的背影,唇角也勾起讽刺的笑。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钟离合也算个忠臣,但谁成想披着“忠言逆耳”的皮,干的全都是利于自己的事情,根本不顾朝廷大利。 倒真真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不过也好,他也想收拾信高,既然钟离合跳出来要替他行道,那就让他和信高狗咬狗,他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赫连炽的心思被嗓的涩疼给扯了回礼,这时他才发现他因装作发怒嗓子吼的有些疼。 赫连炽坐下,招呼一旁的小太监去给他倒一杯水,然后拿起那根狗尾巴草去逗这只蝈蝈。 可没消一会儿,钟离合又重新进来,说有要事禀告。 赫连炽头一次表里如一,他脸上尽是烦躁,嫌弃钟离合事多。 钟离合进来之后发现赫连炽一脸躁意倒也不惊讶,毕竟让赫连炽烦躁暴怒地还在后面呢。 赫连炽懊躁道:“你不是去查信高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钟离合道:“禀陛下,臣妻与公主有些误会,是故特意请陛下为臣妻美言几句。” 赫连炽疑惑道:“公主这几月正被朕关禁闭,她与你夫人怎么会有误会?” 钟离合笑道:“陛下也知臣的夫人是云国人,臣妻幼时跟公主有过一面之缘,留给公主的印象十分不佳。” 钟离合在慕玉绡与巩钟如何相识笔墨清淡地涂了过去,反而把锦渡一事重笔墨地给赫连炽描绘出来。 赫连炽一听锦渡长时间就住在未央宫,灵台恍然被巨雷劈裂。 什么? 锦渡! 锦渡一直在未央宫,慕玉绡一直让锦渡住在他特意为她打造的未央宫里。 她不知道未央宫是什么意思吗? 她怎么敢,怎么敢让锦渡也住在未央宫,住在他别说留宿就连留下喝杯茶都困难的未央宫里! 这里是他的骨明宫,是他亲手铸造起一个没有锦渡的骨明宫,她怎么敢让锦渡住在未央宫! 怎!么!敢! 赫连炽越想他的情绪翻涌得越汹涌。 他眼角发红,额前的青筋怒张,活像刚从地狱爬出来满含凶意与杀气的厉鬼。 赫连炽猛然把桌子踢倒在地,喝声道:“滚,都给朕滚!” 钟离合蹙眉道:“陛下,那锦渡......” 赫连炽甩袖指着钟离合道:“把他给朕压入大牢,给朕严刑拷打,什么八大酷刑十大死刑,统统给他用上。势必给朕问出他未得朕命随公主前来霄国是何居心!” 话落他又踢了一脚滚在台阶上的案桌,怒声道:“滚,都给朕滚!朕现在谁都不想见到!” 没等钟离合匆匆作揖离开,就见赫连炽拿起剑架上的剑,气冲冲地朝未央宫走去。 小太监虽习惯了赫连炽喜怒无常,但是却是头一次见赫连炽这般怒不可遏,顿时僵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钟离合见此,冷眼横对道:“还不赶快通知禁卫,若是陛下与华绡公主出了事,朕拿你试问。” 小太监听言,连忙颤颤抖抖去找人拦下赫连炽。 钟离合见此厅无人后,他走上臣下不能步上的台阶,扶起龙椅,他缓缓落下,把手放在龙形扶手上。 他闭上眼,细细感受这无与伦比的一刻。 再等等,只要再等等,这个位置就会永远属于我。 另一边慕玉绡也收到消息,知晓锦渡被抓,现在交到赫连炽的手中。 茶茗与梅盛连忙拿出之前藏好的武器,严阵以待。 慕玉绡也攥紧了手,等着赫连炽前来。 砰! 赫连炽踹开门,大步流星朝慕玉绡走去,他见梅盛茶茗护在慕玉绡身前,怒气大涨,他早就见这两人不顺眼,便直接握剑对着两人冲了上去。 赫连炽毕竟是霄国的皇帝,梅盛与茶茗倒是不怕伤着赫连炽,但是他们也需小心翼翼,以致不伤赫连炽的命。 所以当梅盛的剑因惯性直刺赫连炽的胸口时,茶茗连忙用剑挡住,但这样一来倒是给赫连炽寻了孔隙 赫连炽用剑割伤了茶茗的胳膊,一脚把梅盛踹了出去。 赶来的禁卫见此连忙去拖住赫连炽,但都被赫连炽踢飞出去。 茶茗不顾伤口,拿起剑就想挡在慕玉绡的身前,但慕玉绡脚步一点,转到赫连炽身侧卸了他的剑,把他的剑扔给身后的侍卫。 然后一脚把赫连炽踹了出去,踅身去看茶茗的伤。 她蹙紧眉头,拿出手帕紧紧给茶茗包扎起来,旋即她再去看梅盛的腿。 赫连炽被禁卫扶起来,他的眼尾脸颊赤红,倒不是气他被慕玉绡踹到地上,而气什么都比他重要,之前的锦渡,现在的茶茗、梅盛。 她愿意给任何情绪,但唯独面对他,只有一个字“平”。 赫连炽捂住胸口,眉梢一抽一抽的疼,他红着眼,大叫道:“慕玉绡!” 慕玉绡丝毫不管赫连炽的大哄大叫,她给梅盛固定好腿后,走到茶茗身边,让她跟着梅盛一齐前去治伤。 赫连炽见她嘱咐完,不甘心地又喊了她一声:“慕玉绡!” 慕玉绡这才把目光放到赫连炽身上,她轻整了一下衣束,看向赫连炽身后的禁卫道:“你们退下吧,你们霄皇应该想单独跟本宫说话。” 禁卫一脸迟疑地看向赫连炽。 之前进来他们担心他们陛下没有礼仪对公主动手,但现在他们有些担心他们陛下能不能在这公主手下活下来。 毕竟这位公主护短又记仇,可说是睚眦必报。当初信将军灌她一杯断子汤,她反灌信将军那种药,听闻信将军最后跳入冰窖中才消了那热。 到现在都还没养好身体。 赫连炽不知他禁卫心中的绕绕,他一手放下手,一手把这些禁卫挥退。 禁卫有些犹豫。 但赫连炽发了脾气,“都给朕滚!” 禁卫这才一步三回头退了下去。 慕玉绡开门见山:“赫连炽,锦渡是不是在你那里,把他交给我。” 赫连炽冷笑一声,眼中沁出了泪,他勾唇笑道:“的确在我手中。” 他走进慕玉绡,逼近她的脸,俯视着她眼睛,“霄国的酷刑你听说过没,没听说过也没关系,毕竟凭你的聪慧,届时你见到他身上的伤就会知晓他受过哪些酷刑。” 他冷哼一声:“不过,你可能只见到他的尸体。” 他抬起手轻抚慕玉绡的脸颊,“可是怎么办绡绡,我现在对他十分不爽,哪怕是他的尸体,哪怕他已经死了,我不也不想让你见他。绡绡,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慕玉绡一巴掌把赫连炽的手扇了下去,冷眼盯着赫连炽:“你敢动他一根毫毛试一试,你可别忘了,他是我云国的将军,只要你动他,你就违反了跟我兄长的约定。” 赫连炽彻底被慕玉绡激怒,他一把抓住慕玉绡的手,怒声道:“我就杀他怎么了!你能奈我何!” 慕玉绡冷冷道:“不能奈你何,但是我会回云国,你永远找不到我。” 赫连炽攥紧了手,道:“你以为我会乖乖任你回云国,嗯?” 慕玉绡笑道:“你觉得你能拦住我!” 赫连炽咬紧了牙。 他知晓,他拦不住她! 赫连炽赫然大笑:“哈哈哈,慕玉绡,你告诉曾告诉我‘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1,”他湿了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有些哽咽道:“可是慕玉绡,我的心一遍又一遍被你伤凉了。” 他扯下脖颈处的一个小瓷瓶塞到慕玉绡的手中,红着眼道:“我知晓我害你断子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我懦弱所致,我知道。所以我把碎片磨成粉放在瓶中挂在心间。” 绡绡你可知,每走一步疼得不是旒冕打脸,疼得是一起一伏间撞击心口的痛。 它像我们孩子的骨灰,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告诉我因为我这个父亲没用,不仅永远失去ta,还伤了ta的母亲。 一行清泪从赫连炽的脸颊上滑落,他悲哽道:“可是你不能这样对我啊!这未央宫我亲手设计的,这是相当于我们的婚房啊,你怎么能让锦渡住进来,你怎么能啊!” 这未央宫,我全权交给你,兵力是你从云国带来的,布置是随你喜欢,这偌大的骨明宫明明是我的,但我却不敢踏入这小小的未央宫。 因为我知晓你不喜欢。 我步步后退,就是为了让你舒服些,可是你怎能...这般糟蹋我的心意。 慕玉绡不为所动,她直看着赫连炽含泪的眼,冷声道:“可若你未曾求娶,不以云北百姓为质,你所说的,我兄长,我夫君样样都可给我,我凭什么对你夺走后又给予的感恩戴德。” 她攥紧了手,眼中露出了杀意:“把锦渡交出来,他来霄国是我云皇应允的,他去钟府是我下得令,你做什么都冲我来。” 赫连炽攥紧了手,他盯着慕玉绡如白藕一般的脖颈,眼中不断闪烁着疯狂。 他太想了,他想咬断这脖颈,看看这血是凉的还是热的。 赫连炽把唇咬出血,当他尝到那股腥味,他笑了。 “行,要锦渡是吧,今晚便是你我的新婚之夜,我要你,彻底的。” 慕玉绡指尖发白,良久,她笑道:“可以。” 赫连炽很想笑,他想大肆嘲笑。 他想说你明明知晓他这一辈子若是你不应允,他不会碰你,因为他知道你嫌他脏。 可是,为了锦渡,你却放弃了你的冰清玉洁。 真伟大啊! 可是赫连炽只想哭,他真的只想哭。 良久,赫连炽听到自己麻木的声音:“今晚,未央宫的兵力布置,归我。” 话落,他转身就想离开这未央宫。 慕玉绡喊住了他:“赫连炽,我从前告诉你的是我的抱负,这点我从未改变。”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你听没听过下一句。” “——无那尘缘容易绝2。” 赫连炽勾唇一笑。 是啊,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情缘。 可绡绡,最扯不断的,亦是情缘。 这是劫,逃不开。 ※※※※※※※※※※※※※※※※※※※※ 纳兰性德 《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 骨明祭 慕玉绡用烈酒浸泡过的手帕沾上药,轻轻在茶茗的伤口涂抹。 茶茗抿紧了唇,终究,她忍不住问道:“公主,您真要...真要把身子给赫连炽吗?” 慕玉绡无所谓地点点头,道:“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是会带你回家。” 茶茗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慕玉绡。 慕玉绡给茶茗上好药后,道:“你现在胳膊上的伤不易撕扯,今晚你和阿盛都先养伤,我不用你们两个在侧。” 茶茗攥紧了手,不语。 赫连炽走了不久,一贯仆人忽出现在未央宫,他们低着头,捧着红绡等一众新婚物品开始张彩未央宫。 而未央宫里的侍卫只能低着头。 慕玉绡看着他们丧戚的脸,心中也是难受。 他们是云北最出色的士兵,每当云国的号角吹响,他们身着甲胄,骑着劲马,挥舞着笔刀或□□,豪气万丈迎着敌人的鲜血踏着敌人白骨,以身卫国。 可是自从跟她来到霄国,倒是处处受气,时时憋住。 潘畔自从知晓钟离合把锦渡交给赫连炽后就一直待在大臣办事殿,未敢出宫。听说赫连炽怒气冲冲去了未央宫更是放心不下,便一直在宫中等消息。 等来的结果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绡绡的清白...保不住了。 潘畔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去见赫连炽,提出他想见一眼慕玉绡,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没想到赫连炽却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赫连炽背对着潘畔道:“你也算她兄长,今晚是朕与她的新婚之夜,你身为兄长便替云皇与慕兄长到场吧。” 潘畔只是领了赫连炽的命令,并非多说。 潘畔踱着步子慢慢跟着前面的小太监前往未央宫,随着那抹红意越来越接近,潘畔的心像是要被刀挑出来一般。 窒息与血腥充斥这副身体。 临到宫门,潘畔停下了脚步。 他有些踌躇,因为他知晓,他不配替代汉飞来参见绡绡的婚礼,尤其这场婚礼注定是悲剧。 并且...跟他有难以脱卸的责任。 可再般不想,小太监已经通报进去,不消一会儿,茶茗缠着白布,一脸杀意对潘畔道:“公主有请。” 潘畔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向茶茗行礼道:“有劳姑娘。” 到了屋内,慕玉绡一针一针地绣着香囊,那香囊上绣着的是宝相花。 潘畔忽感觉慕玉绡针刺的不是软细的轻绡,而是他的心。 汉飞说他像水,而当时的绡绡则十分稚气地指着香囊上的宝相花道:“楚哥哥像宝相花,细腻却又大气。宝相花的花也像波纹,但多了几丝温柔。” 潘畔的指骨发白。 绡绡啊,原来你还记得。 慕玉绡绣好最后一针,她拿剪子夹断了线,道:“你来做什么?” 潘畔垂眸:“我来看看你。” 慕玉绡刚想讽刺他来得到他主子的应允了吗?但转念一想,钟离合一直知晓潘畔旧情难忘,都这样还放心用他这么多年,何况最近还立功良多。 比如——锦渡便是他亲手从树上逮下来的。 可以说今晚这一切是他促成的。 慕玉绡把香囊放在桌子上,端起茶抿了一口道:“赫连炽让你过来是想让你用兄长的身份来见证我们完婚,好无遗憾?” 潘畔依旧不语,变相默认了这个说法。 慕玉绡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旋即把茶杯摔在潘畔的面前。 潘畔蹲下身,把碎瓷捡起来,他小心翼翼避免自己的手指被割伤。 倒不是怕受伤,毕竟他身为武将,身上不缺刀疤,他只是不想让他的妹妹在新婚之际见血,不吉利。 虽然这个婚礼简陋,且不是他妹妹想要的人。 潘畔把碎瓷捡起后,轻声道:“吏部那边有我的人,我没让他们对锦渡用酷刑,你放心吧。” 话毕,他便想走出去,把这些碎瓷扔掉。 但是慕玉绡的话拦住了他的脚步。 慕玉绡咬牙切齿道:“潘畔,自从兄长在云北再遇见你,他心中就有一个结,我心中也有一个结。” 潘畔抿紧了唇。 他知晓慕玉绡想问什么。 慕玉绡忍着痛意,问道:“我最后再叫你一声楚哥哥,我想知道以慷慨之士辈出之地为小字的你,为什么,为什么背叛了云国,抛弃兄弟来到霄国?” 她眼中含着泪,讽刺一笑:“权力、地位?可是你若在云国,你凭借这些你也能得到今日的地位,甚至更盛。” 所以潘畔,究竟是什么让你叛国背兄? 潘畔的脸皱了一下。 他的手指被碎瓷割伤了。 潘畔有时总是绝对上天在搞他,每次他再怎样小心翼翼,总是事与愿违。 他不由心道:还是见红了...... 慕玉绡见潘畔沉默,再次一字一句从牙中蹦出来,问道:“你为什么叛国背兄?” 潘畔未回身,他沉默良久,问道:“绡绡,汉飞应该跟你说过我的身世吧。” 慕玉绡攥紧了手。 她知道,她知道潘畔的身体里流着的是巩家的血,且是被巩家所厌恶的血脉。 潘畔轻笑道:“没错,现在是沈寒更胜一筹,甚至快把巩家给连根拔起。可是我在的时候,他是一人之下的国舅爷,是沈寒都不能轻易动的人。那时的我,在云国看不到未来。” 他不怕跟汉飞一起被沈昭捧杀,因为他本身就是汉飞带起来的,若是没有汉飞,他这条命早就累死在北治码头上了。 又或者,抱着赴死之心去巩家拉巩瞋垫背。 他甚至不在乎他的官位升迁,他只想跟在汉飞身边,驰骋沙场。 可是他遇到了巩威,那个跟他流着一半一样的血的人。 他很不甘心,他不甘心明明都是儿子,两个人的待遇人生却截然不同。 当他遇到巩威,血脉里的高低贵贱让他无比的难受。 也正是这时,他才意识到无论他的官职可以做到多大,只要他巩威仍有皇亲国戚这一身份,多大的官都败给血脉。 他的母亲已经被巩威的母亲压住,他不能再让巩威骑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一辈子,他不能一辈子都受制于巩家,不能! 潘畔顿了一下,道:“更何况,我对你兄长有着那种意思,他越是如佛像般众人平等普生皆渡,我的心中就越难受。我难受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可不可以高点,我不想他在我面前也是一尊微笑的佛像。” 所以,我逃了,我叛国背兄来到这异国敌国——霄国。 * 赫连炽喝了酒半夜才到未央宫。 慕玉绡端坐在床上,盖住红布,她没有羞涩,也没有喜悦,有得只是交易一般的死气沉沉。 可交易都比现在好,起码因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开心。 赫连炽把慕玉绡的盖头挑掉,他坐在床边伸手想摸一下慕玉绡已经张开的脸,但慕玉绡撇过头去,让赫连炽的手落了空。 赫连炽慢慢把手收到膝上,蜷缩攥紧。 但他早就预料到慕玉绡会是这般毫无情绪,所以倒也提前把心给麻痛。 他从红色的婚服中掏出油纸,轻轻掀开直到露出糕点,他把糕点小心翼翼放到慕玉绡眼前,道:“这是你最喜欢的梨花糕,今晚你定没吃东西吧,先吃点梨花糕垫一下肚子。” 慕玉绡没推赫连炽的手,也未接他手中的梨花糕,她冷冷地看向赫连炽:“霄皇,这只是一笔交易,还是你提出来的交易。” 赫连炽攥紧了手中的糕点,待他松开,油纸中已难见完整的梨花糕,只剩下一大堆碎末。 赫连炽怒笑,他一下把油纸扔在地上,猛然站起身,倒了两杯酒。 赫连炽下意识想把这杯酒递给慕玉绡,但忽想到她面无表情喝下象征着携手共老的合卺酒,赫连炽心中就有一股怒意。 是啊,说不定她还不愿喝这合卺酒,毕竟今晚对她而言只是一场交易。 既然这样...... 赫连炽一口把这两杯酒倒入口中,旋即把慕玉绡压倒在床,强硬地把酒灌进她的唇中。 慕玉绡第一次喝酒,辣出了眼泪,但是这层泪雾很快便消散,毫无痕迹。 赫连炽在红烛摇曳中紧盯着慕玉绡的脸,但她的脸仍冷地像块冰,似乎接下来的事情,她只是在看一本很无趣的春|宫|图,内心毫无波澜。 面对这么一张脸,赫连炽恍惚想起丘聊的话。 当他厚着脸向丘聊请教怎样不使慕玉绡疼时,丘聊也露出爱莫能助的苦笑。 ——因为青槐在床|笫之事上,也是淡着一张脸,这张脸宛如白纸,看不出欢愉,也看不出疼痛。 赫连炽攥紧了手,旋即起身扯下床幔,他的红衣、慕玉绡的红衣从床间飞出被扔在地上。 不久,房间便传出男子的粗喘声。 这仿佛是男子一人的独乐,因为自始自终,女子了无声息。 不久,这男子的粗喘闷哼被外面的巨雷以及泼天大雨所覆盖。 不喜欢又如何,我不信,我捂不热你的心。 赫连炽想给慕玉绡清洗,但慕玉绡背对着他,道:“霄皇,你我交易已经完成。人你该放了。现已子时,你人,也该离开未央宫。” 赫连炽一时餍足倒也不生气,他俯身在慕玉绡脸颊上落下一吻,道:“我带你去沐浴,这样会舒服些。” 慕玉绡转头看向赫连炽,脸上悲喜不显,只是道:“可是本宫看见霄皇十分不舒服。” 赫连炽脸上的温情被慕玉绡脸上的冷意陡然打散,他赫然起身,道:“慕玉绡,你我都......” 慕玉绡面色不改:“这又如何?” 赫连炽咬牙道:“你把我当什么,你又把你自己当什么,你当真为了锦渡不要尊严了嘛!” 慕玉绡平着表情道:“可一开始提出交易的人是你,一开始把本宫的尊严踩在脚底的人也是你。霄皇,你别忘了,你与本宫的婚事自始自终是云霄两国以及你我之间的交易。” 赫连炽看着这满目的红意,放声大笑,笑完,他从地上捡起匆匆穿好衣服,也不顾这倾盆大雨,直接冒雨冲了出去。 良久,慕玉绡问道:“阿盛,他离开了吗?门关上了吗?” 梅盛沉默一会儿,道:“兄弟看着他回了明绡宫,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慕玉绡”听言顾不上难言的疼痛,她慌忙的披上衣,赤脚跑出主殿,通过走廊跑到偏殿,她打开门,走到慕玉绡身边,解开了她身上的穴位,露出了一个笑意: “公主,您饿了吧,我已经让阿盛准备好晚膳了,您起身用点。” 慕玉绡看了一眼茶茗的胳膊,果然,她受伤处的红衣已经变深。 她看到茶茗还光着脚,立马想拉她上来,可是她因刚解开穴位浑身无力。 慕玉绡红着眼死死看向茶茗的脚。 茶茗察觉到,立马听话地上了床。 慕玉绡哑着声音道:“阿盛,你把热水抬进来,并把药取来。” 梅盛未应话,但是在一片雨水打檐声中声声杖点远离。 慕玉绡恢复了点力气,她慢慢掀开茶茗的胳膊,见到上面尽是红星,眼角沁出了泪:“傻不傻。” 茶茗立马摇头。 慕玉绡赤红着眼看向茶茗,道:“阿茗,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当她被茶茗定在这偏殿床上,当她耳边响起雨声,可是她的眼前浮现的却是赫连炽施暴,耳边悄无声息,因为她知晓她的阿茗会学她,学她面无表情。 她那时就反复在想,她是不是错了,她是不是不该答应赫连炽这个条件,她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怀着无所谓的态度嫁到霄国。 因为她的任性,是她身边的人买单。 茶茗如是,锦渡如是。 还有许许多多之人,为她的任性埋单。 茶茗抬手轻抚掉慕玉绡的眼泪,轻声道:“公主,您应该猜出我是陛下养的暗卫了吧。我呢,自小被陛下依照公主的性子培养,陛下曾设想出公主遇险的千万种情况,茶茗也按照这些进行训练。” 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意:“其实茶茗挺开心的,因为那些情况公主都未遇到,这样就不会受伤吃公主最厌恶的药。” 茶茗的身子有些发颤,但她仍挺直背脊道:“今日的情况,陛下从未预料到,但茶茗知道,茶茗没做错。” 茶茗郑重道:“公主的婚服应该穿给锦将军看,也应该由锦将军解开。” 慕玉绡攥紧了手,把因受伤发热而脸色酡红的茶茗抱在怀中,她颤着声音道:“阿茗,你冷不冷?” 茶茗没感到冷,她只是感到因失血与初次的干呕感,以及浑身发热的痛意。 茶茗一把抓住慕玉绡的前襟,她现在开始意识意识发散,恐惧一阵一阵袭击,她忽然感到一阵慌乱,急促呼吸道:“公主,您说赫连炽有没有察觉我不是您,我...我第一次做,没有经验,要是露馅的话...您就。” 慕玉绡抱紧茶茗,哑着声音道:“阿茗,你自小学我,又跟了这么些年,哪里又不像。”说着,眼中不断涌流着清泪。 茶茗听言终于放松下来,她苍白着唇,笑道:“那就好。”话音刚落,她就因失血疼痛昏了过去。 这时梅盛也派人把热水抬入房,他把药递给慕玉绡,轻声道:“公主,我来照顾阿茗吧。” 慕玉绡抬头看向梅盛,发肿的杏眸再次涌出清泪,她颤着声音道:“阿盛,对不起。” 梅盛从慕玉绡怀中接过茶茗,他细声道:“公主,你知晓的,我只要她,我不在乎是不是完整的她,我只是要她。” 梅盛抱紧了茶茗,道:“公主,属下先带她清洗去。” 慕玉绡连忙下床,道:“你腿不能曲,还是由我来吧。” 梅盛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可能会摔着茶茗,便点点头,与慕玉绡一同架起茶茗轻轻把她放在浴桶中。 梅盛在茶茗额间露下一个温柔至极的吻,旋即慢慢向慕玉绡行礼,退了出去。 ... 慕玉绡不停试着茶茗额间的温度,见热消散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她望着茶茗苍白的脸,巩钟与青槐的脸却意外地重合起来。 她坚定道:“云国有人在等你,我要带你回去。” 可是,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回了她一个笑。 不同场景,她们面目重合,轻声道:“徒有霜华无霜质1。” 以前她不懂,现在她懂了。 她也...不敢再回云国了。 ※※※※※※※※※※※※※※※※※※※※ 1 鲍照 《梅花落·中庭多杂树》 祝各位老师,教师节快乐! 骨明祭 慕汉飞霍然起身,他拔出安怀,怒气自他眼尾顺着胳膊烧到剑身,安怀发出铮鸣之声。 “我要去杀了他,我要去杀了那个狗东西!” 傅夜朝见慕汉飞的情绪不可控,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浸了药的丝帕,配合屋内的燃香,让慕汉飞昏睡过去。 梅齐连忙过去帮傅夜朝扶住慕汉飞,但傅夜朝摇摇头,拒绝了梅齐的好意。 傅夜朝一把把慕汉飞抱在怀中,抱稳后,他对梅齐道:“阿齐,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即刻出发前去骨明。” 梅齐楞了一下,但也未问原因,领了命令就踅身准备前往骨明。 但傅夜朝喊住了他。 傅夜朝认真看向梅齐:“阿齐,请你务必把青槐还有我的妹妹带回来,一切都交给你了。” 梅齐攥紧了手。 他慢慢踅身,第一次未行主仆之礼,而是十分郑重地朝傅夜朝跪了一拜,起身,不顾风雨冲了出去。 傅夜朝把慕汉飞放到床上。 云北晚上风大,傅夜朝怕慕汉飞受凉,便给他压了压被角,见他的呼吸慢而绵长,这才放下心,踅身脚步轻缓地走了出去。 一出门,梅古便跟在傅夜朝身后,傅夜朝挥了挥手,神色疲惫道:“阿古,你留在这里护卫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道:“对了,你派人准备一下,不日我和淑清需要回一趟云京。” 梅古有些疑惑。 若是他未记错的话,不日便是霄皇与公主的大婚,大人跟慕将军留在云北就是为了携礼参与大婚。 但为何又忽然要回云京? 梅古心中虽充满疑虑,但他毕竟是下属,领了傅夜朝的命令,便退了下去。 待人走后,傅夜朝拖着身子慢慢走到祠堂,他把烛火点燃,慕佥与燕晚的画像赫然被烛火映亮出现在傅夜朝的面漆。 傅夜朝跪在草蒲上,露出了一脸的疲惫。 这第三方势力已经浮出水面,只需一网打尽即可,最多是钟离合察觉发动拼死一战,其他的倒是无妨。 不过这么些年,他不是没有遇到向钟离合这么大的事情,可是都没有如今的疲惫。 其实绡绡一直认为他是因为喜欢淑清才对她爱屋及乌。 不是的,他疼爱她只是因为她是慕玉绡。 她是他在百日宴上一眼便相中的妹妹,是他孤寂人生中遇到淑清第一缕阳光。 他把毕生所学告知绡绡,把人情世故中的冷暖告诉绡绡,就是不想让她跟云国大多数女子一般一生全花费在一个男子身上。 为他伤,为他寻死觅活,一颗心五马分尸数万次。 他知道他跟淑清不会让绡绡嫁给这种男子,可正如他们的兄长所说,这世上最守不住的便是人心。 所以他要让她的妹妹足够理智,从痛苦中挣脱出来。 可是, 他的妹妹足够理智,所以为了国家大义,她毫不顾惜自己。 他知道这样没错, 可是身为兄长,他和淑清也是会痛啊。 傅夜朝跪了还没一会儿,一阵慌张的脚步声便从外面传来。 傅夜朝蹙起眉头,转身看向身后。 只见梅古慌忙行礼道:“大人,沈大人来了。” 沈大人? 傅夜朝一下有些懵,他心道:工部的沈员外郎来这里做什么? 梅古见傅夜朝未朝沈寒身上想,提醒道:“经常跟在沈大人身边的福大人也跟着前来了,他们现在正在屋内看将军。” 梅古一提福大人,傅夜朝立马想到福九州。 他立马站起身,拂去膝襕上的草尘,心道:这两位怎么来了,简直是胡闹。 傅夜朝心中虽这般腹诽,但他整理好衣冠后,立马朝两人室内赶去。 等傅夜朝感到屋内,沈寒已经看完慕玉绡写给慕汉飞的信。 他攥紧手中的宣纸,眼尾赤红,怒火急欲喷泄:“赫!连!炽!” 傅夜朝抿紧唇,站在沈寒面前并未说话。 沈寒的手上的青筋暴张,他转头看向福公公,道:“阿福,传朕旨意,告诉赫连炽,让他安然无恙地把朕的妹妹送回来,事若迟缓,休怪朕无情。” 福公公听言立马跪在地上,不敢接旨。 傅夜朝吐出一口浊气,道:“请陛下三思,钟离合很快便将伏诛,国内的幕后势力也即将消弭,此时不易半途而废、打草惊蛇。” 沈寒站起身,把他攥皱的纸团狠狠扔到傅夜朝的脸上,骂道:“混账,朕的妹妹岂是他能羞辱!” 傅夜朝的脸被这纸团割伤,潺潺流出些鲜血滴落在地上。 他跪下,道:“陛下不该前来云北,敢问陛下如今是何人当政!” 沈寒怒目道:“傅夜朝,朕跟你谈的是接华绡公主回国之事,你跟朕谈的是什么!” 傅夜朝叹了一口气:“陛下,您想把公主接回来,起码要把国内的烂摊子收拾好吧。否则过几日起兵事,岂非要两面受敌。” 沈寒的怒火暂消,他冷哼一声,并未回答。 福公公见此,连忙道:“傅大人,您所虑陛下也已考虑到,您放心,巩家不会生事,一切尽在陛下的控制中。” 傅夜朝笑了一声,道:“是函王易容成陛下在监国吧。”话落,他话锋突转,宛如裹着冰刃,他抬头看向福九州,道:“与其说一切尽在陛下的控制中,倒不如说一切尽在您福公公的控制之中。” 此时慕汉飞已经从迷药中醒过来,他听到傅夜朝的话出了一身冷汗,他晃晃跌跌从床上跑下来,一把抓住傅夜朝的胳膊,脸上全是讶然。 不同于沈寒全然不知的惊愕,慕汉飞已经知晓福九州是间谍之事,不过之前他们两个已经商议过,待巩家一并被捉,才禀告沈寒。 怎么现在就...... 傅夜朝轻轻拍了慕汉飞的手示意安慰,他抬头看向沈寒,笑道:“陛下,其实您也早就察觉出福公公与函王有联系了吧。” 只不过,一个是自小跟在自己身边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另一个则是自己自小看大的亲兄弟。 这样两个人,他不去怀疑。 沈寒冷下了眼:“暮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夜朝吐出一口气,道:“陛下,若臣未查错,陛下您跟福公公相识应是在您夜潜马帐之间吧。” 福公公变了脸色,指着傅夜朝骂道:“大胆!” 话落,他去看沈寒的脸色。 他倒是不担心沈寒对自己暴怒,他担心沈寒因从前的事再次受伤。 福公公道:“陛下...” 沈寒抬手打住福公公的话:“无妨,让他说下去。” 傅夜朝攥紧了手,道:“陛下于那时从马真手下救出已经被净身差点成为禁|脔的福公公。” 沈寒威严不动,他蜷起手指用指骨一下一下敲打着指骨。 “你继续说。” 傅夜朝直面道:“但是陛下,您知晓您为何没被...” 啪! 福九州一巴掌扇在傅夜朝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傅夜朝,你不要再说了!” 傅夜朝吐出一口血,继续道:“因为马真要得是棨姓,而福公公当初被洗干净送进马真的房间,是因他姓棨命信,唤为棨信,正是马真图腾所名。” 慕汉飞攥紧了手,他终于有力气开口。 慕汉飞哑着声道:“淑清,你不要再揭兄长的痛了。” 是了,众人传颂地夜潜马帐、怒斩马朕是他兄长利用美色换来的。 他虽未受伤,但现在想来,仍是沈寒的耻辱。 慕汉飞转身看向沈寒:“兄长,巩钟已经证实,与巩家与钟离合合作的,正是您身边的福公公。” 沈寒猛然站起身:“汉飞,你和暮生说这话是不是太荒唐,若是阿福要我的命,或者要我的帝位,他早就默不动声色得手,哪里又需沾染上钟离合与巩家!”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道:“兄长,他要得从来都不是您的命,函王也要得不是您的帝王。”他抬眼看向脸上已浮现出怒意的沈寒,继续道:“这点您应该比我和暮生都了解。” 所以您从来不怀疑这两人,哪怕函王与巩家走得极近。 沈寒怒极反笑:“汉飞,你不觉得你说这话矛盾吗?” 从一开始就说福九州跟沈易暗中联系,与巩家、钟离合做非人勾当,这会儿又说他们不贪图这无上的地位。 感情既无恨,利益又不要。 那他们两个又为何与巩家联合起来算计他? 莫非...... 沈寒怒气消散,脸上是炳炳显显的惊愕。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没错,他们都知晓你不会放过巩家,与其让他们受先皇庇护一直碍你的眼...” 倒不如以身饲虎,勾起巩家的恐惧与野心,并伺机处理古生遗留问题。 一开始他和暮生还疑惑古生的人为何能被沈易所用,直到...他们在父亲的书房里找到了古生的画像。 慕汉飞吐出了一口气,他也没想到他和暮生会在无意之间知晓这等皇室秘辛。 “太后不支持函王争夺帝王,除了她偏向兄长,更是因为函王是古生的孩子。” 轰隆~ 一响巨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沈寒的脸露出点点白意,良久他道:“此事不能外泄。” 慕汉飞点点头。 此事就算沈寒不说他也不会外泄,倒不是怕先帝脸面丢尽,而是他想到那个晚宴上,他的兄长亲自割肉递给沈易。 不管沈易是不是与他有血缘关系,对于沈寒而言,沈易是李太后的儿子,那就是他的至亲弟弟。 与自己并无差别。 沈寒缓缓坐在椅子上,他的眉梢中的筋不断往眉骨上撞,撞的他眼前发黑。 他缓了一下,道:“你们两个时怎样察觉出这些事情?” 慕汉飞抿了一下唇道:“兄长,从我一开始从云北回来,福公公与函王殿下就在布置这盘棋了。” 当初官道被阻,他只是以为先帝不喜再次针对,后来发现槐林空棺只是这棋盘落下的第一枚棋,但他也不解,这幕后之人到底是多大的权力,竟然敢堵驿道。 现在回首,一切昭然若揭。 再比如女童失踪一事,若非那死出现并死得过于蹊跷,他们也不会去槐微林附近的村长查看,更难以获取巩家的消息。 此后经历的每件事,哪怕是他的身份,都是福公公与函王商量后抛出来的饵。 在这一串串事中,福公公与函王一边吊着他和暮生去深查,另一边控制着巩家,除了保障他们两个查案,也是为了大局的稳定。 如今钟离合已经从暗处露出面来,他们两个也便一同随着钟离合一起出来。 沈寒攥紧了手,他抬头看向阿福,眉宇间透露出难涩。 他缓声道:“阿福,这一切都是汉飞与暮生在说,你怎么说?” 福九州走到沈寒面前跪下:“陛下,奴才听您处置。” 沈寒看着跪在地上的福九州,一股酸胀自心中暴裂开来。 他很难过。 他没有被亲信之人背叛的撕裂感,而是一股各种苦涩杂糅的酸痛。 他到底是多令人担心啊,他到底是多令人失望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撑起保护伞的人,可现在他才知晓,一直以来,是他被保护着。 他过去无时无刻不在想,若是他羽翼丰满,他篡了沈昭的位,他的母亲就不会自尽,他的胞弟胞妹就不会在苦寒的云北长大。 现在,他以为自己强大了,可是他的胞弟要回云北,他的胞妹远嫁霄国,而一直呆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兄弟,却早已开始忧心他能不能控制住巩家与古生残余,便以身饲虎、诱敌深入。 他终究是...无!用!至!极! ※※※※※※※※※※※※※※※※※※※※ 最近在看历史类的书籍,发现现在很多人玩的情调,都是古人玩剩的(笑哭)。 骨明祭 “陛下。”福公公温声唤着沈寒。 沈寒眼尾赤红,抬眸看向福九州。 福公公露出温煦的笑:“陛下,您还记得您为何给奴才起个名字吗?” 沈寒抿紧了唇。 他当然记得。 母亲“死”后,他为了报仇便四处打听马真的事,最后听说马真喜欢男宠,便想了个法子进入马真的营帐。 就在那里,他遇到了阿福。 营帐的侍卫为了让他们有体力伺候马真,便给他们送来一些稀粥。 他当晚要刺杀马真当然没有胃口吃,但幸而因高烧刚退脸色苍白,倒也未引人怀疑他还完好。 阿福见他身子不适,端过一碗稀粥放到他面前,温声道:“我知晓你身体不舒服,但是饭还是要吃的。” 沈寒撇过头去不理向他释放好意的阿福,他灵台中唯一思索着的就是今晚他该用什么姿势把马真给杀掉。 但阿福却并不知道他脑子中的盘算。 他坐在自己的一旁,苦笑一声,道:“我们这辈子都不是完人,可是我们这些非完人的人也得活下去啊。” 他轻声道:“其实,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真的。” 然后阿福告诉他,他的名字是叫棨信,是前朝有名的棨家。 可自从前朝落败,象征前朝势力的棨家则成为各个势力厮杀的对象,好像前朝所做的一切恶都是从棨家开端的。 这样,一个延绵几百年的家族,所剩了了。 阿福垂着眼道:“我是棨家的嫡子,因外出求学才幸免于难。我也曾想过自尽就这样一了百了,可是我得活下去。我得替我家人看一看这太平盛世。” 所以哪怕被马真捉了进来,被迫变成了非完人,今晚可能被迫承欢。 他都...他都得活下去,同时他也想看看能否让别人也活下,起码活在世上还是有点儿意义的啊。 阿福转头看向已经回神的沈寒,亲自把自己的伤口揭给他看:“你看,我幼时失恃,少时不仅失怙而家族一落千丈,自己也成了这个样子,可谓一生悲苦。” 他轻轻露出一个笑:“可是以后说不定我就没这么霉运缠身了,可能会幸福。” 沈寒很想说:你傻不傻,干嘛自揭伤口给别人嘲笑。 但他...苦过。 沈寒未说话,但是向阿福靠近,抬头轻轻搭上了他的肩。 那晚,他因姿色被马真看上,于是他不顾他是不是姓棨,让他与阿福一同陪他。 那时的沈寒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阿福今晚他要杀马真,经过母亲的事情,他已经谁都不相信。 但他最终硬邦邦留了句:“待会儿你离我远些,别靠床。” 马真果然喜欢他,连看都没看阿福,直接让他过去。 沈寒抿紧唇,一步一步朝马真走去。 待马真想揽过他亲吻他的唇时,他毫不犹豫从衣袖中拿出一根长针,刺入马真头上的穴位。 马真一疼,立马把他踹出去。 幸好床大,他只是摔在床上,没碰伤,故立马翻身起来,从鞋底拿出匕首,直接扑过去,把匕首刺入马真的胸口。 马真在此过程中怎么可能不叫,但阿福聪慧,当他拿长针刺入马真时,阿福立马明白沈寒是来坐什么。 他退到一旁,趁马真疼时,偷走他的刀,大声哼出一些令人不堪的声音以及浪词。 因这,外面的侍卫不是进来查看情况,而是躲得远一些,以致不扰马真的兴。 所以那晚行刺成功,阿福功不可没。 沈寒的眼中涌现泪意,哑着声音道:“自然记得。” 事后,他问阿福是跟着他生死未卜,还是给他一笔银子让他离开这里,寻他想过的生活。 但是阿福却选择跟着当时那个前途不明但危机四伏的自己。 回到他的营帐中,阿福道:“主子,您给奴才改个名字吧。” 沈寒怔了一下,道:“你我不算主仆,我留你在身边也不是......” 阿福笑道:“可是只有这个身份,您才不会因奴才而遭受非议,也就只有这个奴才才能留在您身边。” 福九州眼中也沁出泪:“陛下,您说先帝虽不重情,但也算是有本事之人,是这几路人马中佼佼者,将来您也必定成为帝王。如此,您也算有福之人,您愿意把这福气分给奴才,福通九州。” 福九州跪下,认真行了稽首礼,庄重道:“陛下,奴才与函王愿以枯枯之身,希我云皇功耀九州!” 话毕,再拜。 慕汉飞深觉自家兄长要与福公公有很多话要谈,便轻轻扯了一下傅夜朝的衣袖退了下去。 慕汉飞把傅夜朝拉到慕玉绡的药房,他把傅夜朝安坐,自己去了柜上去寻一些伤药。 慕汉飞把手帕倒入烈酒中浸了一会儿,待了一会儿后,他拧干手帕,把药倒入手帕之中,细细擦拭傅夜朝微微红胀的脸颊。 傅夜朝抬起头,乖乖的让慕汉飞给他擦药,哪怕因痛皱眉,但依旧笑着。 慕汉飞见此,不免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是你过了,你说你那般说,是想让我揍你还是想让我现在心疼你。” 马真的营帐永远是他兄长的痛。 不是因为身为男子以色迎人,而是他手无缚鸡之力。 刺杀马真几乎用尽他所有,但若没有福公公在身侧,恐怕他便死在乱刀之下。 傅夜朝一把捉着慕汉飞的手,也不顾嘴角撕扯的疼,嬉皮笑脸:“起码现在是疼我的。”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他落了座,道:“你不是一直说要等决赛后才告诉兄长的吗?你怎么今日就告知了他。” 他抬手轻轻给傅夜朝红肿的脸颊扇了扇风,眼中也夹着心疼:“你看,挨了一巴掌吧。” 傅夜朝轻声叹道:“不疼。”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淑清,你虽说完我,但想必你也看出了,我这次做没错。” 慕汉飞也沉默起来。 没错,暮生这次做得没错。 他之前便已看出福公公此事完结后有心受罪,但今日他才发现,没错他要承罪,以死承这纵污害国之罪。 哪怕...他的本意便是扛起这国之重鼎护这黎民平安。 傅夜朝吐了一口浊气道:“而且淑清,临秋了,鲜血已经先行,祭祀即将开始。我们不得不...提前准备战事了。” 与其是他们从一开始被福公公他们牵着鼻子进入了这一盘大棋之中,倒不如说是他们是在引他们进入祭坛,让他们见证一场又一场以鲜血燃起祭火、以生命作为祭品的涅槃重生之祭。 开场槐林空棺是以空死告知上苍,一场盛大的重生之祭即将开始。 槐微林死的那个人也是这样,以身之死微微之血作为牙祭上贡苍天,告知苍天,这场祭祀,开始了。 再如深夜刺杀绡绡的那个毁容刺客,他身上的暗纹乃畢罕,正如前文所讲,畢罕乃前朝之礼,因其繁杂,成为亡国之衣,先多与前朝之人葬于墓室。 死亡之礼,畢罕先行,倒也没错。 但以上,都只是牙祭,真正供奉天神的祭礼是灭前尘之阳、辅后世之阴的命与忠贞。 福公公与函王背上的因与钟离合、巩家勾结而沾染上无数条人命,唐练的清清白白以及干净的一条命,史余这么多年来丧妻的孤寂。 这些化作鲜血,污盖住云国之阳,以重大的血腥营造出胜利的假象。 这是祭礼所设的云国郊坛。 真正的主祭坛设在霄国,霄国的骨明宫。 巩钟多年来的忍辱负重,以字为镜,映照着这些年来钟离合与巩家在三国所作的恶; 青槐宛如波叶海菜花的坚韧,以姓为嘗,她身上的血换作利刃,刀刀割开伪善,让流出的腥臭聚齐在一起; 而慕玉绡则以身笼罩起这些恶臭,牢牢把之钉在祭坛中央。 这些以女子之躯散出血腥,麻痹对方,诱敌深入。 现如今,敌人已深在祭坛难以逃出。 只差一场雨,只差一把火。 当雨冲洗刷掉血腥,所有被遮挡住的阳刚将全部显露,这样便自生炽火,烧尽腌臜污秽,祭开万世日月之恒。 骨明宫,已经燃上引火之血。 * 丘聊醒来,他不着急睁眼,而是先缓了一下额前的昏胀,再旋即抬手拿出嘴中仍旧散着凉意的玉璧。 丘聊沉默了一会儿,穿好内衣步靴走到一旁的内格,他从中拿出一个小木匣,打开之后,把这枚玉璧放入其中。 而木匣之中,显然躺着两枚发凉的玉璧。 丘聊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走到青槐的房间。 他一进来青槐救醒了,她背过身去,面上没有表情。 丘聊也不说话,他躺进去,轻轻把青槐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边,喃喃细语道:“阿槐,前年你不愿去看云京,可我这心里总是惦念着。” 他蹭了蹭青槐的脸颊,轻声道:“我想告诉你我眼中的云京。” 银装素裹,远远看上去倒是一派死气沉沉之感。 但家家户户却种满了腊梅,红腊似火,白腊似水。 跟云国人的脾气很像。 平常似水般柔软,处处含笑,处处贴心。 但若一遇他们这帮外敌,水瞬间变成了火,势要把他们这些人给烧掉。 银装素裹之下,臣服着的是浓浓的生机! 丘聊揽紧了青槐,道:“但是那是冬日的云京,我听闻夏日的云京花叶相接,红云绿雾,美得似仙境。” 他轻轻哼笑了一番,道:“不过我倒是不想见十里花海,我想见一下槐花。” 想见一下你名字中的槐花。 青槐闭紧了眼,没有说话。 当晚,丘聊仔细在身上挂上了香囊,他还是忍不住打开香囊,细细摩挲了一下里面的药瓶以及...他偷偷从青槐衣物上摘下来的青丝。 如今青丝渐多,倒是颇似结发所剪的头发。 丘聊轻轻拿出剪刀,剪断垂在脖颈处的辫发。 他拿着这一缕头发,本想放进香囊之中,但是不知他想到什么,手忽然停住。 丘聊站起身,打开了窗户,撒了他刚刚剪下的青丝。 他看了一会儿明月,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把窗户关上。 丘聊安静地躺在床上,静待夜幕的降临。 这时,桌子上不显眼的一角出现了一本书。 书上有一页,页上有一行十分清晰的墨字,上面写着: 玉璧,死后口含之物,亦意——璧含命去。 ※※※※※※※※※※※※※※※※※※※※ 丘聊的时间线是半年以后 冰壶魄 钟离合走到丘聊尸身旁,看着仔细查验着丘聊的伤口,但在查验全部可能被利器致命的伤处时,却发现丘聊身上只有脖子上一处刀伤,其余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 仵作胆战心惊地看了钟离合一眼,在见钟离合退开尸体处时,心中吊着的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在得到钟离合的默认后,仵作这才拿出剪刀彻底把丘聊身上的衣物剪掉。 钟离合闻着屋内的皂角醋味,眯起眼,收在宽袖中的手细细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戒,神色喜怒不减。 不消一会儿,仵作便把丘聊身上所有的衣物剪掉。他照例用醋把丘聊的全身用醋擦了一遍,当他擦到丘聊的手指时,发现丘聊小拇指下有一戒指。 仵作蹙起眉头,站起身把这戒指交给钟离合。 钟离合眉梢蹙起,他从怀中拿出手帕拿起这枚戒指仔细看了一眼,旋即淡淡道:“这枚戒指是从哪里发现的?” 仵作内心发凉,他颤着声回道:“禀大人,此枚钻戒是小吏从丘将军的尾指上发现的。” 此话一出,钟离合身上的气质骤变,他猝然把这枚玉戒捏碎,旋即把这东西扔在地上。 仵作心颤了一下,立马把头低下。 难怪钟离合这般生气,这尾戒被压在小拇指下,分明是在向钟离合宣战。 这尾戒戴在小拇指上意为消灾避秽,几乎所有有钱人都会在小拇指上戴一枚尾戒。 钟离合最是讲究,若是他未猜错的话,钟离合应该是看丘聊在战场上造的杀孽太重,这才赠与他一枚尾戒,以求庇护免污秽缠身。 而如今,这枚尾戒被人从丘聊指上摘下,还特意压在他的小拇指下,是对尾戒信仰的讽刺,更是对信仰此事的钟离合宣战。 这般挑衅怎能不令除去信高、大权在握的钟离合生气! 钟离合抬脚把这手帕碾了碾,做完后他若无其事地掸了一下衣袍,缓缓看向仵作,淡声道:“你继续。” 小吏的心颤了几筛,过高的恐惧以及这门职责带给他肢体记忆,让他恭敬向钟离合行完一礼后,从另一个桶中拿出捣烂的白梅刷涂在丘聊的尸身上。 过了不久,他取下这些白梅肉,把炭火往丘聊身下的凑了凑,再拿出特制的油纸伞准备看一下骨骼的伤痕。 可是他刚刚油纸伞对着阳光看伤口,他手中的油纸伞猛然掉落在地。 钟离合见此,朝仵作走了过去,没等仵作说话,他踩碎了油纸伞,从怀中掏出丝绢盖在手上,一把掐碎了未来得及求命的仵作。 “你知晓的太多了。” 钟离合拍了拍手,旋即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毫不留情地把丘聊显现红意的肉割掉。 血浆喷溅了钟离合一脸。 钟离合站起身,他撕掉里衫慢条斯理地擦掉脸上的血滴,看着丘聊仍流着鲜血的胳膊,笑道:“越连,别怪舅舅无情不给你留完整的尸身。” 他脸骤变,散着阴冷声缓却厉道:“要怪就怪你无用给舅舅留下隐患。” 他冷哼了一声,把沾了血的碎布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了丘聊的卧室。 钟离合走到房外,对守在一旁的侍卫吩咐道:“把里面的尸体处理掉。” 侍卫领命,他刚想进去,就听钟离合冷着声音道:“那个女人在哪里?” 侍卫楞了一下,这才明白钟离合口中的那个女人是指青槐。 他恭敬道:“昨日丘将军把嘗姑娘送到未央宫,说是先让青槐留在未央宫,等他打点好再跟陛下请示赐婚。” 钟离合听言眯起了眼。 今日他一收到消息便赶来丘聊的府中,见只是丘聊一个人的床褥,当场就怀疑是不是丘聊一直捧在心中的女人杀了丘聊。 但是一看伤口,就知道不是那个病弱的女子的手法。 但是这并不排除他怀疑这个女人跟外人一同联合。 可竟然是丘聊亲自把这个女人送到未央宫,像是提前预知他将被杀一样。 钟离合看着天际滚涌的云,右手缓缓扶住剑柄。 看来是要彻底改天了。 钟离合走后,这位侍卫便走到屋内去处理尸体。 他见到仵作的尸体倒也不惊愕,他抬手把仵作惊恐的眼睛合上,准备把这尸体拖到一旁,待会儿随便找个地方埋掉。 把仵作的尸体挪到一旁后,他拾起钟离合割掉变得血淋淋的肉块,放到丘聊身旁,旋即转身离开这边,找人把尸体一同运出去。 他没看见...没看见他给仵作合眼时,他眼中的惊恐印着的不是一脸狠意钟离合的眼,而是——造假胎记处白净的肌肤上浮现出的钟字。 钟离合快马回到府中,低声吩咐帮他整理衣领的管家道:“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一定要快。” 管家对钟离合打了个眼色,旋即像往常一样把马车牵到后院,到了后院之后,他环看了一眼四周,见没人连忙把马随便一栓,旋即从后院偷偷溜了出去。 不久,一帮人从钟离合的后院进入了他的书房。 钟离合坐到椅子上,不等来的人站身直接抬手免了他们的礼。 钟离合不似往常一般让他们猜他的心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想必诸位知晓了丘聊的事情,各位有何看法。” 众人面面相觑。 能有何看法,连霄国武功第一人丘聊丘将军都在家被悄无声息杀害,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又有什么想法。 无非是恐惧与害怕,之前死的五个人,现在死的丘聊,哪一个不是在昭示着那人并不罢休。 谁知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原本以为霄皇是螳螂,他们是黄雀,可如今看来,他们由暗转明,反而成了别人眼中的螳螂。 这怎么能不让这些大臣瑟瑟发抖,每晚睁眼到天明。 可这些,哪里又敢说与钟离合听,只能个个装孙子不敢说话。 钟离合哪里不懂这些人,顿时丘聊被杀的怒意被这些人开了一个口子。 他忍住拍桌,不威自怒道:“你们都是再跟我装聋作哑吗?” 众人都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莫敢多言。 钟离合一开始对他们在外面作威作福,但在自己面前犹如老鼠见了猫般的样子还算满意。 如今却不免恨这帮人不争气,关键时刻那些聪敏都变成了灰烬。 钟离合扫了这帮人一眼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潘畔,道:“阿楚,你有什么想法? 潘畔听到钟离合直接点自己的名字还有些惊讶,毕竟一般这种场合他为了不受钟离合与众人忌惮,通常是不参与,。 而钟离合那边也默认许多事情与他无关,他也乐得清闲。 迫不得已参与时,他也保持盆栽形象,不说话,赞同还是反对都不表态。 但如今,钟离合却直接问他的看法,是当真认为在场之人无一智可用,还是故意试探以让他表示决心。 潘畔不由在心中嗤笑,若是最后一条,钟离合十分没有必要,他潘畔已经回不去了。 他站起身道:“大人属下只有一条建议。” 钟离合淡声道:“说。” 潘畔也不怕钟离合眼中的滚涌的寒气与风飚般的杀意,莞尔一笑:“类比信高。” 钟离合缓缓闭上眼,微倾的身子后仰依靠在椅背上,他蜷缩起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在扶手上。 在此的众臣听着这死神敲门的声音,额上沁出冷汗。 他们有些责怪潘畔,责怪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害得他们的心被架在刀上,而且这握刀的手还一下一下发着颤。 相比这些人的慌张恐惧,潘畔始终含着笑,表情悠哉,完全不惧钟离合身上的肃杀。 良久,待那些大臣感到自己已经快没了呼吸时,只听钟离合道:“帝后大婚,依卿所言。” 潘畔低头行礼,恭敬喊是。 但隐在脖颈处形成阴影的唇却勾起一个弧度。 确定之后,钟离合便把这帮人驱散,带上潘畔坐在马车上,回钟府。 钟离合闭着眼养目休息。 潘畔无聊就拿出剑一下一下擦。 钟离合缓缓睁开了眼,看着潘畔,忽道:“阿楚,本官忽想起你跟本官这么久,本官还未与你比试过。” 潘畔的擦剑的手忽停了一下,旋即把剑归鞘,抬眼看向钟离合,笑道:“阿楚不是大人的对手。”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要说大人的对手,一个慕佥一个信高都让大人除掉了,这世上好像还真未有再跟大人一决胜负的人了。” 钟离合的脸上并未因潘畔这番话出现情绪波动,他依旧淡着声音道:“是吗?慕汉飞不算吗?陛下不是吗?” 潘畔懂了,钟离合这是在安排夺位兵力,这番话,要么是他在对上慕汉飞,要么是他对上陛下。 潘畔轻笑:“大人,你过虑了?” 钟离合抬眼看向潘畔,道:“哦,此话何意?” 潘畔道:“大人,慕汉飞毕竟是云国人,就算他妹妹是我霄国的皇后,他能在我霄国这边动手?” 钟离合看着潘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潘畔俯过身去轻声道:“帝后大婚乃是国礼,需不断走流程,人不多,但也有分量。若是真等帝后大婚,反而更容易暴露。倒不如......”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钟离合看着潘畔没有说话,但是他攥紧的手以及眼中的野心足以看出——他听进了潘畔的话。 不消一会儿,钟离合道:“你府邸到了。” 潘畔站起身,走出了马车。 他来到马车外,朝钟离合行礼。 钟离合掀开轿帘,清声道:“可。” 潘畔恭敬行礼。 待钟离合的马车远去,他才直起身。 潘畔看着天上远去如纱般的乌云,露出了笑意。 明月何皎皎,客行终旋归。1 ※※※※※※※※※※※※※※※※※※※※ 【两汉】佚名明月何皎皎原句:“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冰壶魄 钟离合一到府,就见巩钟拿着鹤氅在外面等他。 钟离合微微怔了一下。 他接触过很多女人,但不少都是冲自己身份去的。这倒也无妨,毕竟他图他们似阿姐的容貌。 他曾说过,巩钟除了那双眼睛,容貌跟阿姐从不相似,可是那股韧劲却无数次让他看到阿姐的影子。 巩钟一看到钟离合立马朝他跑过来,她把鹤氅披在钟离合的肩上,揽着他的胳膊轻声道:“大人,妾给您熬了粥,待会儿您喝几口。” 钟离合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巩钟的手,道:“你最近晚上不要在府外等我。” 巩钟没说话,她揽着巩钟进了府。 但是钟离合知晓巩钟不会乖乖听他的话,他若是晚归,她仍会在外面等。 钟离合轻扯下巩钟挽在他胳膊上的手,未等巩钟面露失意,就轻轻把她拉入怀中,握住她微凉的手,用鹤氅把她包裹起来。 “乖,这几日不安稳,你还是先庄下躲藏一下。” 巩钟垂着头,轻声道:“大人,您在哪,妾就在哪,不会离开。” 说着,她转过身去,紧紧抱住钟离合。 钟离合叹谓一声,也把巩钟抱紧,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髻,道:“傻不傻。” 巩钟未回答,只是抱得钟离合更紧。 但是巩钟眼神却掠过钟离合的肩膀,抬眼看向天上即将圆满的明月。 与此同时,青槐也支着胳膊看向这轮明月。 梅齐抿着唇,静静守在青槐身边。 慕玉绡看了两人一眼,轻轻拉着梅盛与茶茗离开。 梅盛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公主,您说青槐小姐愿意跟梅齐回去吗?” 慕玉绡转身看向梅盛,问道:“阿盛,你为何这般问?” 梅盛抿了一下嘴,道:“丘聊很爱青槐小姐。” 这些日子他一直暗中保护青槐,然后他就发现丘聊对青槐是真好。 但这些并不让他感触。 真正让他感触的是,丘聊已经知晓他即将死亡,却并非拉着青槐一同下去,而是找了借口把青槐送到未央宫。 临走时,朝公主跪下,一为赎罪,二为请求公主多照顾一下青槐。 最后,丘聊面露温柔,轻声道:“我希望阿槐可以放肆笑,可以放肆哭,把情绪都体现在脸上,做真正的她。” ... 梅盛沉默了一会儿,道:“属下知晓青槐小姐不阻拦丘聊死是为大局,但是...并非不意味她没有动过心。” 慕玉绡并未说话,茶茗走到梅盛身边轻轻扭了他一下,低声问道:“你觉得公主会喜欢赫连炽吗?” 梅盛下意识摇头。 茶茗低声道:“这不就是了。” 赫连炽对慕玉绡的好丝毫不亚于丘聊,但慕玉绡从未对赫连炽动过身,何况丘聊之前还羞辱过青槐。 除去这些,青槐的家破人亡全因丘聊领兵入侵云国,并松散管理属下所致。 公主起码还未见到将军的血泚溅在她的脸上就如此恨赫连炽,更何况是青槐。 茶茗看着慕玉绡的背影,轻声道:“公主和小姐从来都知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会轻易感动。” 过了许久,慕汉飞与傅夜朝缓缓朝未央宫走来。 慕玉绡见此连忙迎上去。 慕汉飞摸了摸慕玉绡的头发,轻声道:“别忧心,兄长已经跟赫连炽商量好,这几日就装作侍卫跟在他身边。” 慕玉绡问道:“若是遇到钟离合该如何?”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巩钟曾说过钟离合曾在会稽见过兄长与老师。 傅夜朝道:“无事,与其说是保护赫连炽,倒不如说我和你兄长是奉他的命令去摸清宫内到底多少人是钟离合的人。所以不会正面与钟离合遇上的。” 慕玉绡听言这才松了一口气,等她神经松懈下来,终于意识到不对。 她撇过身去看向两人的身后,发现锦渡并未跟着,她蹙眉道:“兄长,锦兄长他...” 慕汉飞脱下身上的鹤氅披在慕玉绡身上,道:“他已经离宫,阿古跟着他了,你放心。” 锦渡自从被放出去后,赫连炽便派人一直监视着他,只要他敢接近未央宫,便令守在一旁的侍卫把他乱箭射死。 锦渡也知晓赫连炽留宿未央宫的事,他想见慕玉绡,但又怕自己给慕玉绡带来更大的麻烦,只好暂时断了联系。 直到慕汉飞与傅夜朝偷偷来到骨明,这才能跟着两人暂时与慕玉绡见一面。 可慕汉飞与傅夜朝可以留宿未央宫,但是赫连炽绝对不允许锦渡在他的骨明宫多留,所以他便离了宫。 慕玉绡点点头。 关于情感她并不想在两位兄长面前多说,尤其是这两位兄长一直对她心中有愧。 她知晓了情况便不愿再谈这个话题,于是她道:“兄长,你昨日匆匆来到骨明,还未正式见一眼青槐。”她转头看向房内,道:“你去见一下她吧。” 慕汉飞抿紧了唇。 他来骨明第一眼想见的除了自家妹妹,还有就是青槐。 他在信中虽得知青槐的情绪还算稳定,但是仍是想见一眼她到底好不好。 可没成想绡绡已经准备杀了丘聊,为了避免绡绡被钟离合盯上,他和暮生匆匆赶到丘府,在绡绡即将用扇的那刻,成功阻拦下她。 并...见到了青槐。 之后杀掉丘聊后,他和暮生一到骨明宫就去见赫连炽,直到现在紧绷着的弦才微微松弛一些。 但如今即将见到,他的心中却冒出无可言喻的酸意,酸得他眼眶发红,泪水嚣张跋扈地想要奔驰出来。 傅夜朝知道他的踌躇,他伸手覆住慕汉飞的手,轻声道:“淑清,我陪你。” 近人情更怯,我知晓,我陪你。 慕汉飞长舒一口气,点点头,与傅夜朝一同进到殿内。 他们的脚步声打破殿内沉默的气氛,梅齐率先向两人行礼作揖,青槐也转过身,委身向两人行了万福礼。 礼毕,青槐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道:“将军,好久不见。” 慕汉飞心中的痛意在见到青槐的笑意后骤然消散,他抬袖郑重地向青槐作揖,随后也露出了笑意。 他轻声道:“阿槐,好久不见。” 青槐含着淡淡的笑意,“知晓将军过得好,青槐也就少些愧意。”她走到桌边,拿出茶杯,倒了两杯茶。 梅齐见此,默不作声接过茶水,递给慕汉飞与傅夜朝。 青槐倒也不阻拦梅齐,由着他去。 她抬眼看向傅夜朝,再行一礼,道:“想必您就是傅大人,青槐仰慕已久,如今一见,倒是了去青槐的夙愿。” 傅夜朝再次恭敬地向青槐作揖,礼毕,他轻声道:“我可以唤你青槐吗?” 青槐大方道:“请随大人。” 傅夜朝点点头,继续道:“青槐,如今霄国惨雨酸风,我和淑清想送青槐你先回云北等待消息如何?” 青槐轻轻摇头以示拒绝。 青槐淡声道:“慕将军与傅大人从未亏欠于我,不必处处为我着想。青槐这些年留在丘聊身边就是想亲眼见证他的死亡。” 梅齐见青槐谈到丘聊时情绪并未有波动,这些天来积聚在心中的担忧散去不少。 青槐继续道:“如今丘聊已死,但其身后的罪魁祸首钟离合还活着。” 她微微一笑:“不知青槐是否有幸,在不远将来见到将军与大人亲手杀死钟离合。” 既然青槐这么说了,慕汉飞与傅夜朝也不再强求送她回云北。 慕汉飞道:“阿槐,等战事结束后你随我回云北吧,我曾说过,我带你去看云京的琼楼玉宇以及花红柳绿。” 青槐道:“好,届时就有劳将军与大人了。” 慕汉飞见青槐不排斥,便继续道:“阿槐,绡绡应该与你提过,此事结束后,你与绡绡皆改名换姓,入慕......” 未等慕汉飞说完,青槐拒绝道:“将军,我说过,你并未亏欠我。所以将军,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慕汉飞攥紧了拳:“阿槐,你总说我并未亏欠你,可是你心里却认为你亏欠我,是不是?” 青槐抿紧了唇,并未说话。 她在丘聊那里听说了魏桂的下场,她知晓慕汉飞一听说此事便直接拿刀砍了魏桂,他也因此备受朝廷大臣弹劾。 若不是傅夜朝在野护着以及当时身为太子的云皇对之偏爱,恐怕她今日不会见到慕汉飞。 慕汉飞的声音微微发颤:“阿槐,若不是当初你救了我,我慕汉飞怎么能有幸替父报仇,若不是你传递消息,钟离合与丘聊不会暴露这般快,我云国将损失更大的兵力。” 青槐垂下眸:“这是我身为云国人应该做的,将军何必......” 一直沉默的傅夜朝开口道:“我听闻青槐的令尊是修过儒学的,想必令尊应给你讲过子贡赎人之事。” 青槐不语。 傅夜朝继续道:“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1” 傅夜朝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青槐,你所做的一切有利于云国,有助于慕府,慕府以及云国想赠回馈,你应当收下。” 青槐攥紧了手。 傅夜朝放柔了声音:“我知晓你的担忧,可是一切重来,云京识得你的又有几人。更何况,是慕府的高攀,照陛下的意思乃应封官进爵。” 青槐沉默了一会儿,道:“将军、大人,青槐从一开始就非官宦子女,琼楼玉宇只是一时之奇,终归是要回飞泉山林。” 傅夜朝轻笑:“那可真好。此事结束后,我与淑清也打算回归山林,给年轻的后辈让路。届时我们六人作伴,定不凄冷。” 青槐刚想再拒绝,就听傅夜朝道:“青槐,我曾舌战群儒,不少厚脸皮的人都被我说得当场要撞柱自尽。” 他笑道:“青槐,你确定要找借口吗?” 青槐叹了一口气,不再开口。 良久,她道:“将军、大人,请您务必带回镜兰,她这些年很不容易。” 慕汉飞轻声道:“我答应过一个人,会把他心爱的女人平安带回云京,然后与你一同作为娘家这方出袭他们的婚礼。” 青槐睁大了眼,旋即她眯眼轻笑:“真好。” ※※※※※※※※※※※※※※※※※※※※ 1 《吕氏春秋》 福建加油!!! 冰壶魄 潘畔看着泛着淡光的月亮,攥紧了手。 一旁的小将见此也有些微微着急,他来到潘畔身边,低声道:“将军,士兵们已经集结完毕,但大人还未来,该不会...” 虽然钟离合捂得严实,但是私下消息早已传开,他们战神死时,胳膊上浮现出殷红的钟字。 这是上天不允他钟离合改朝换代啊! 想到这,再联想迟迟未来的钟离合,他已看出军心已经因恐惧而溃散了。 潘畔看着天色,沉声道:“再等等,若是大人不来,就按大人之前的计划依时而动。” 小将心中只觉一块黑色的云砸在他头上,耳边已经响起被紫黑色浸染的边角声。 可军令不可违,他只好定了定神色,道:“是。” 潘畔蹙着眉梢骨,抬头望着月亮,原本的从容与自在已转变成担忧。 他沉着心暗道:镜兰,你不要做傻事,有人在等你回家...... 华月已上巽巳位。 潘畔直接下令道:“行军。” 右边的旗手收到命令立马挥旗,下令行军。 潘畔一行人刚到骨明宫前,还未等攻城车运到前方,破风箭便如雨般自城垛间纷飞而下。 潘畔反应快,把来剑全部砍断,可站在他身旁武功差一点儿,几乎全部被灭尽。 后方立马发应过来,小兵拿着盾牌瞬间赶到前方去挡勾人命的剑。 就在箭雨乱飞之际,骨明宫的城门忽然缓缓升起,如狼虎一般的士兵冲了出来。 众士兵见此哪里不晓得他们的计划早已败露,但事已至此,只能待前方领军投降之前继续厮杀。 潘畔斩杀了几个霄国人后,抬眼去寻他想见的人。 但是他没有见到慕汉飞,原本就紧蹙的眉头更是皱成一个“v”型。 “你在找我吗?” 声音自侧方传来。 潘畔立马踅身看向声音的来源,而他眼前显出披着硬铠、带着铁盔的慕汉飞的脸。 潘畔看着头盔脸上明显浮现出惊愕的神情,他沉默一会儿,道:“这是...老师的头盔吗?” 慕汉飞静静打量着潘畔的脸,之前相见大雨磅礴他看不清潘畔的脸,如今终于借着火把与明月把他之前这位兄弟的面容细细看了一眼。 慕汉飞抿紧了唇,他的心滚涌着酸意。 潘畔瘦了,之前他的双颊还有些肉,可如今他颧骨突出,上面的皮像是贫苦人家过年时糊在窗户上的一层薄如细丝的纸。 慕汉飞这般看着潘畔,心道: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好。 慕汉飞手腕一转,甩出利刃,把刺向潘畔的侍卫喝退,“今晚潘将军的对手是本将军。” 周围的士兵听言,都微微散开些距离,继续混在一起打。 烽火映照处,慕汉飞开口道:“阿楚,回来吧。” 他已从青槐处知晓,把巩钟收集到的消息传给她的正是潘畔。 潘畔敛下眸,并未回答慕汉飞的问题。 可这沉默却也回答了慕汉飞的问题。 回得去吗?且不论叛国罪,他的身上可是背负着唐练的血、他的兄弟牧征鸿的血。 这样的一个人,回得去吗? 回不去了。 潘畔把锋端亮出来,指着慕汉飞道:“将军,自从得了这把宝剑,你我还未比试过。今日便比试一番吧。” 说着,潘畔便握紧锋端刺向慕汉飞。 慕汉飞一把把锋端挑开,翻身来到潘畔身后,用剑鞘顶着他的背部,道:“阿楚,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背弃我们,你不是那种人。” 潘畔俯身抬腿后踢向慕汉飞,趁慕汉飞收剑时,一个旋转把身子正过来,拿剑刺向后退的慕汉飞。 他边刺边道:“汉飞,绡绡已经告诉了你,又何须再问我一遍。” 慕汉飞躲过这一刺,一手握住安怀压住锋端,一脚高抬压紧潘畔的脖子,咬牙道:“阿楚,你说过你这一生只为情生,根本不在乎功名利禄。你要让我如何信你只恨不过被巩威所压才如此。” 或许潘畔的确不甘过,他不甘一直被他痛恨的巩家一直碾压。 可生活的艰险让他知晓再怎样不甘,他得活下去。 等他跟自己在忠义侯府,他能看出潘畔很小心翼翼。他失去了母亲,他知晓只有眼前才是最重要的,人不能忘记自己的初心。 他只想要简单的幸福。自己在他身边一同比试,征鸿寻他做饭喝酒,这很幸福。 正因如此,当在会稽遇到巩威时,他的想法才是躲。 ——他不想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 所以,阿楚你为什么选择来到霄国,待在钟离合的身边? 潘畔冷笑一声,旋剑,一个侧身摆脱了慕汉飞的挟制。 “将军说得对,我只为情生。我对你什么感情你跟何钟不早就看出来了吗?” 他趁慕汉飞一怔,一个箭步劈向慕汉飞,待慕汉飞下意识用安怀去挡,他立马转变剑势,锋端的利刃卡在安怀剑鞘处。 潘畔微微用力,锋端去掉安怀的剑鞘,露出了银白的剑身。 “将军,你知道你对我像什么吗?像那面容慈悲的菩萨,万物平等,众生如一。可是将军,我自私啊,我只是想让你成为我一个人的救赎。所以当你目光看着何钟不同,你让我怎么还能再待下去!” 潘畔说完,胳膊一弯,用剑去旋慕汉飞的胳膊,慕汉飞的胳膊被迫伸直拿剑指向潘畔。 未等慕汉飞想把他的剑踢开,潘畔却并不给他机会,敞着胳膊冲向安怀的锋端。 慕汉飞瞳孔紧缩,但潘畔之前用力砍了他胳膊一下,紧接着便用身子压向慕汉飞。 潘畔手中的锋端掉在地上,雪白的剑身上染上了暗红的血液以及黑黄的风沙。 潘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咬住慕汉飞的掩膊。 慕汉飞听到有东西蹦掉的声音,他下意识看向肩膀处,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感觉鲜血顺着掩膊流入掩膊下的衣衫中,湿了一片。 潘畔轻笑了一声,道:“你什么都不属于我,可只有这肩锁属于我。” 说着,一大口鲜血又从他的口中吐出。 慕汉飞僵住了身子。 他不敢动,他怕他一动,潘畔出得血更多。 潘畔因口中不断涌着鲜血,含糊不清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将军,我不欠情了。” 话落,他轻轻扯了一个笑,歪在慕汉飞的脖颈处。 他是该死的。 他对不起他阿娘给他起的名字,对不起忠义侯对他的好,更对不起钟离合对他的赏识。 所以,他愿意用死洗清一切。 这样,他就能干干净净在黄泉中冲个洗,去寻老师去寻征鸿,穿上他喜欢的轻铠,拿着锋端,与他们痛痛快快无论时间地比上一场。 酣!畅!淋!漓! 但是潘畔死前最后的意识不是慕汉飞,而是巩威的脸。 潘畔被撕裂的灵魂不由嗤笑。 那个蠢蛋,钟离合是冲自己而来,他又不会武功,怎么给他断后。 明明那么害怕,可虚掐着自己脖子颤颤巍巍的手却又那么温暖,他不断在自己的脖颈上划着逃,可是他又怎么能逃得过。 潘畔的身子已经开始麻木,灵魂的意识也在溃散。 但他的心仍旧想着:我潘畔的母亲行得正,哪怕是你父母把我们砸伤,她也告诉我是你最后制止了你父母,让汉飞成功带走我们。 ...我知道的。 潘畔灵魂的最后一刻,灵台中浮现出的是巩威深情的眼。 他醉过。 明明知晓两人的身份,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真的迷离了。 巩威给了他很多人都吝啬给予他的独一无二的爱——纯真却又浓烈。 他想要的便是这种感情。 因为知晓慕汉飞给予不了,所以哪怕再渴望,他从未想过跟傅夜朝一样,把自己的爱说给慕汉飞听。 可是这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感情,巩威却给了他。 潘畔的身子抽搐了几下,体温开始慢慢溃散,身上肉的温度即将跟地上凉透的血一般。 他不欠情了。 亲情、友情、知遇之情以及...爱情,他不欠了。 他将深赴地狱,告知那些死去的人,他潘畔不欠了情了。 豆大的泪一下从慕汉飞眼中逼了出来,他拔出安怀,手因无力以致安怀掉在地上叠着锋端。 两处鲜血交汇,一同涌入黄沙之中,染得这片大地发着燕红。 慕汉飞抱紧了一下锦渡,旋即慢慢把他放在地上,捡起脏污的安怀,用着泪痕血迹交错的脸大喊道:“尔等将领已死,降者不死。” 降者...不死。 华月已到中庭,饱满的清宵直挂天际,向这片大地洒着圆满的光辉。 鼓声,停了下来。 慕玉绡一听外面没了动静便知战事已平,不过她也未松一口气,她转头看向傅夜朝问道:“老师,云国国内可安排好了?” 傅夜朝从容地翻了一页书,道:“会稽那边有你师婆守着,云京那边有你大哥压着,质国那边有别寒疏,钟离合的势力出不了乱子。” 傅夜朝看书极快,这般与慕玉绡说着话,他也看完了最后一页。 傅夜朝把书合上,缓步走到窗边,看着这轮十五的圆月,心情也是复杂。 这场威胁三国的幕后势力,在一夜之间全部倾覆,当真是...世事难测。 ·三月后 天色熹微,慕汉飞换了一身劲瘦的衣服在骨明宫外等着。 不久三辆马车缓缓朝慕汉飞驶来。 傅夜朝掀开轿帘,一个轻步便来到慕汉飞的马车上。 他捏了捏慕汉飞的脸,轻声道:“辛苦了。” 慕汉飞把傅夜朝的手拿下,对他露出轻惬的笑意,他把傅夜朝的手握紧在腹前,看向后面的马车。 他嘱咐道:“锦渡,你驾车慢一点,阿茗现在可不经磕碰。” 锦渡点点头,郑重道:“兄长放心。” 傅夜朝见此,也不由蹙眉,他不放心对梅盛道:“之前让你准备的软垫可铺好了?” 梅盛也忧虑不安:“属下铺好了,但是属下还是有些...” 茶茗见此不由羞红了脸:“将军,大人,只是才一个月,不用这么小心。” 慕玉绡连忙把车帘放下:“不要受风,你现在可吃不得药。” 青槐听见,不由掀开帘子对着后面的车道:“镜兰,你还是来我的马车上。” 巩钟轻轻挑开帘子,她看了一眼微微郁闷的怀莫,轻声道:“怀哥哥精通六艺,青槐你放心吧。” 青槐听此,只好作罢。 傅夜朝见准备的差不多了,对慕汉飞道:“淑清,我们走吧。” 慕汉飞却道:“先等一下,我再检查一下。” 说着他拿出一个厚重的瓷瓶,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有磕碰这才松了一口。 他再次抽出一张软垫,把这瓷瓶细细裹起,小心翼翼放在马车的三角出,以防磕碰。 做完这些,慕汉飞对着身后道:“走吧,陛下在云国等着我们!” 众人应了一声,坐车的坐正身子,骑马的挺直腰板,在来往的云霄两国小贩中穿梭,一片欢声笑语。 赫连炽攥紧了手,直到马车连黑点都看不清,他都未离开。 一旁的小侍卫轻声道:“陛下,您不是要去看信将军最后一眼的吗?刚刚太医来报,信将军就这几天了。” 说到这,小侍卫也听唏嘘的。 一向被认为忠臣的钟离合却有意谋反,而一向被认为奸佞的信高,却是想锻炼赫连炽成为一代合格帝王的忠臣。 信高信高,在过去竟给人一种无人信高洁之感。 不过,也不能怪世人,毕竟他的手段着实的极端。 小侍卫毕竟是臣下,他只敢在心中腹诽这些大人物几下,为了他的命,只好再次开口道:”起风了,您该离开这高墙了。” 赫连炽把唇咬破,手上的青筋暴现,但他缓缓的松了手,沉着声道:“走吧。” 他强求了绡绡那么久,他也该成熟了,再不舍,也只能放手。 这时,旭日缓缓从东方升起,初生的金光如偌大的花瓣一般铺向大地,铺向这偌大的骨明宫。 世间一片金碧辉煌,宛如佛光笼罩大地,一切皆散发着平稳与欢乐。 这场盛大的祭祀,在黑暗中汹涌腾起火舌,消弭了污秽的欲望,在大光下,留下了世界上最纯洁的东西——冰壶魄。 ※※※※※※※※※※※※※※※※※※※※ 接下来会更几篇人物范围,比如巩钟的,里面告诉大家钟离合是怎样死的,还有福九州以及史大人的番外,最后再更傅大人与慕将军的小番外。 ps:字数不定,单独拿出来,感觉阅读体验会更好。 番外 潘畔有些烦躁地看向缩在车角的巩钟,她自从醒来后就没消停过。 他蹙眉忍了一会儿,终于再难忍受,道:“别哭了,巩瞋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 巩钟边抽泣边抬起肿胀的眼,心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她也只敢一抽一噎,不敢再哭出声了。 面前这个人容貌虽然上等,但是巩瞋都那么怕他,绝对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其实她倒是不难过自己被巩瞋送人,毕竟就算不是送给霄国,也是被送给云国内的大官。 对于自己的结局,她早已在之前巩家女子中窥见这种情景。 害怕是有,但是不算很多。毕竟她也在巩家待了两三年,勾心斗角学了不少,她肯定能活下去。 她就只是伤心,伤心她在云国留了一地遗憾。 她还未见她的怀莫哥哥得到重用成为大官,她还未接她母亲回巩家的墓,她还未让那些欺辱她的人付出代价。 她怎么就被送到了霄国! 更重要的是,她还未...来得及道歉。 慕玉绡落水一事她敢拿她母亲发誓,她绝对没推她,她看到慕玉绡的膝盖上被人扔了石头,她是被那块石头击中膝盖抽筋掉到水中的。 可是没人相信她。 但也不能说这件事她一点儿责任都不负,如果不是她虚荣心上来,把那股尖酸刻薄表现的淋漓尽致,慕玉绡就不会让她逼得步步紧退,最终被人暗算掉落湖中,差点淹死。 她当时说完的确尝到踩低别人抬高自己的爽快,有些理解巩家府中那些小姐们为何同是庶女却毫不客气欺辱她。 可这之后,她立马就后悔了。 她看到慕玉绡苍白的脸顿时想到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母亲,她的母亲就是一直被人踩低。 她也看到了在巩府难以如意的自己。 她当时心里就在想:要是母亲知道,说不定要哭一场,哭她养的女儿怎么成了这种人。 与此同时,怀莫失望的脸也浮现在她眼前。 那浓浓的失望,让她心惊。 可就是因恐惧滞了那么一下,就一下,慕玉绡就被人打到湖中。 巩钟蜷缩了一下手指。 怀莫哥一定对我很失望吧,可是...我也不想啊。 潘畔见巩钟抽抽噎噎,以为她被自己吓得不轻。 他虽然不心疼血液中流着巩瞋污秽的女人,但是慕玉绡毕竟是他看大起来的。 如今看着缩腿发抖的巩钟,他想起在云北想起母亲又怕父兄担忧躲在祠堂哭的慕玉绡。 潘畔吐了一口气,道:“钟离合身边有不少女人,你年纪也不算最小,所以别指望他像戏文中的小生那般疼人。” 巩钟没说话。 她发现单纯的不是自己,而是潘畔。 她可是在巩家长大的欸! 他怎么就认为她是那种被父兄护在深闺、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姐呢! 而且当今的世家小姐,又有几个真像戏文中那般对落魄小子付出真心。 最多就是嫁给及第的贫书生。 可是潘畔竟然还以为自己幻想着那个什么钟离合可以疼自己,然后开始作。 他也不想想,这霄国连巩瞋都怕的人,她怎么可能认为自己像戏文的魅妖,可以蛊惑钟离合,得到一生一世。 她又不傻! 不过经潘畔这么一说,她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些遗憾,而是盘算着她该怎样从狼虎丛生的霄国活下来。 到了霄国,巩钟发现自己并不受钟离合喜欢,但就算如此她在钟府过得也不错。 她在钟府过得太无聊了,便闲着没事看起钟府府内的藏书。 一开始巩钟还奇怪她只是巩瞋送给钟离合的奴婢,霄国又不像云国认可巩瞋,她怎么会在府中过得这般自在。 后来她明白了。 除了潘畔念在血缘的份上暗中惩戒了不少人,钟离合更在她想看医书这方面有推动作用。 那些精心设计的药房相遇,那些恰到好处的温柔,巩钟面上不显,但是内心却是嗤笑。 钟离合真当她没看过书啊,这些陷阱都是他故意设计,想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但这没什么,她本来就不是自己,成为另一个人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挺划算的。 但这个想法在后来彻底消散。 ——她看到钟离合对云国百姓的厮杀。 她本来在药房看书,想找点驱寒的东西届时让潘畔送给慕玉绡,也算是少些遗憾。 但是当她拿一株药材时,她发现了一个开关。 她不傻,这种东西她不会碰。 因为发现这个机关,巩钟连手上的药材都失去了兴趣。 她把药材回归原位,本想离开,或许是上天注定她巩钟倒霉,她踩到了裙摆,一滑一撑之间,她按下了这个开关。 一条密道浮现在眼前。 巩钟害怕里面的黑,可是越是害怕,心中也升起浓浓的好奇心。 ——里面到底是什么奇珍异宝,竟让钟离合在这边修了一条密道。 若是这机关没打开也就罢了,可是打开了,她也顾不上鬼神敲门。 她走进了这条密道。 密道的尽头,是钟离合毫不犹豫踩着一个男人,他手的匕首一落,胸膛里面喷射出鲜血,泚溅在钟离合的脸上。 钟离合杀了人还不罢休,趁人还未死透,从一旁拿起铁钳,把烧红的铁水浇在他掏空的位置。 那人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 钟离合见这个人死后,像是没尽兴一般,淡笑着,掐断了另一个人的脖颈。 这个他未倒铁水,而是站起身浇了热油,待油把肉煮得差不多时,钟离合拿出匕首开了那个的脖颈,取出了一节血淋淋的喉结。 巩钟感觉自己没了呼吸。 她早就知道钟离合不是什么好人,钟离合一心要把她弄成另一个人,她也不屑去了解钟离合。 可是她再怎样把钟离合想得阴暗,她也没有想到钟离合的残忍远远在她想象之上。 肉的骚味与血的腥味扑鼻而来,巩钟忍不住恶心发呕。 但是巩钟咬紧了唇。 她知晓,她不是那个人,哪怕钟离合表面上对她多好,她都是替代品,而钟离合最不缺的就是替代品。 她必须离开这里,她不能让钟离合发现她。 可没等她走几步,热油停沸,钟离合听到了声音。 他话不多说,直接用匕首朝她刺过来。 就当巩钟以为自己命丧于此时,潘畔从她身后用剑把这匕首格开。 他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在阴暗处,道:“大人,是我。” 钟离合不悦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到她的耳边:“找死?” 巩钟恨不得拿个匕首从嘴中吞下去,以此来遏制响如军鼓的心跳声。 潘畔淡淡道:“大人,属下前来有要事相禀。” 钟离合道:“出来说。” 潘畔苦笑一声道:“大人,您是知道的,属下刚下战场,受不了这味。” 钟离合没说什么,而是问道:“有什么事?” 潘畔也是见惯钟离合的变脸,他直接道:“大人,慕汉飞他们已经去了象郡。” 钟离合倒有些意外,他问道:“他们去象郡做什么?” 潘畔敛下眸:“质国入侵,他是将军。” 钟离合沉默了一会儿,对潘畔吩咐道:“本官知道了,你去趟质国,最近质国在清除本官的势力,那帮人都是蠢的,本官不放心。” 潘畔答道:“是。既然已得大人的命令,那潘畔便不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 钟离合轻声了应了一下,旋即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再次扑出来。 一出暗道,巩钟便再也忍不住扶着墙不顾形象的呕吐起来。 潘畔倒也未着急离开,等巩钟吐完,他递给巩钟一幅手帕,旋即准备离开。 巩钟拿过手帕猛擦了一下唇,问道:“他杀的是什么人?” 潘畔淡着声道:“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巩钟攥紧了手。 她看出来,那是他们云国的士兵。 是让巩家享着荣华富贵,是让她们只顾自己来回拉踩不关心性命安危的...云国将士。 那两人被钟离合高抬起时,看到了她,但是他们只匆匆做了一个让她快逃的眼神,便死在钟离合的手中。 巩钟咬了一下唇,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她早就知晓潘畔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之前她在巩府备受他的照顾不是因他是她的兄长,全是因为潘畔对慕玉绡的愧意。 更何况,潘畔都能动手杀了巩威,亦能在巩瞋身上划刀,他绝对不是惦念血缘的人。 所以潘畔为什么冒着生命安全去救她? 巩钟不懂。 潘畔攥紧了剑柄,道:“不是我想救你,而是他们想救你。” 潘畔说完,不顾巩钟的呆愣离开了钟府。 是他们想救你! 巩钟的耳旁总是响起这句话。 一到深夜,那让她快逃的眼神不断入她的梦。 倒不是害怕,更不是恐惧。 而是一股愤恨,对自己在钟府锦衣玉食的愤恨。 因为这些锦衣玉食里面包裹的是她同胞的血。 巩钟发现,她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只是为了活下去她跟着钟离合做他的禁|脔哪里不对了。 但是,是真的不对了。 她无法直视那让她快逃的血眼。 质国的战事结束地很快,潘畔很快就从质国回到霄国。 自从潘畔来到霄国,巩钟便开始粘着潘畔。 潘畔去哪,她就去哪。 两人也不说话,巩钟就是这么跟着潘畔。 哪怕巩钟也不知道她跟着潘畔要做什么,毕竟潘畔也是叛国之人。 直到她遇到了青槐。 青槐弹着一手好琵琶,她听入了迷,便想打听青槐这一手好琵琶从哪里学的。 下人嘴碎,她被迫知晓了青槐的过去。 后来,巩钟跟着潘畔去钟府面对着青槐也不说话。 她不说,青槐也不说。 随着了解,巩钟看出了青槐并不喜欢丘聊,甚至是恨丘聊。 通过那些过往,她也明白青槐为什么恨丘聊,可就是这样她不明白,青槐的性子这么烈,她绝对不是甘心留在丘聊身边的女子。 终有一天,巩钟忍不住问道:“青槐你为什么要留在丘聊身边?” 她原本以为青槐不会回答,但她回答了。 青槐停了琵琶,宛如清珠的嗓音在巩钟耳边振动:“我想看着他死。” 巩钟惊愕地看向青槐。 她的表情可不像是丘聊寿正终寝的表情,而是...注定丘聊在不远的将来被杀的表情。 那是巩钟自与青槐相识以来开口问青槐的第一句话,是青槐开口的第一句话,也是她们两人最后一句话。 这天以后,巩钟像是没有听过青槐说话般,坐在青槐身侧,听她弹着永远在前部的胡笳十八拍。 而青槐,也像从未开过口。 巩钟也学会了胡笳十八拍,与青槐相似的是,她也只是会弹前部,永远不会弹蔡文姬被赎回国后的百味杂陈。 在琵琶声中,巩钟想起了一个被她遗忘多年的名字——镜兰。 怀莫曾告诉她,他很喜欢镜兰这个名字。 因为“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1”。 一切好像没变,她依旧按照钟离合所期望的那般,日益像另一个人,同时又像是单纯少女,只是敢默默喜欢他,永远不回头。 可是一切又变了。 巩钟讨好钟离合,不再为了她自己。 她早就看出潘畔的心不在钟离合这边。钟离合是个好扮装,他在朝堂上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忠臣,很能装。 可惜,他遇上了比他还能装的潘畔以及自己。 越是自信把人心玩弄于股掌的人,也越容易因骄矜自满而被意想不到的人玩弄于股掌。 于是她跟潘畔把这阴谋用力推向水面。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慕玉绡与她接上头,她把潘畔查到流云草的事告诉了慕玉绡,而慕玉绡则利用这些来制造恐惧。 同时,她故意不跟慕玉绡商量,让潘畔把锦渡捉住交给钟离合。 果不其然,钟离合对潘畔有了怀疑。但这又如何,他们惯是对自己狠之人。 很快,钟离合的骄矜浮现出来。 巩钟看着钟离合的脸,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钟离合该死了。 没错,他该死来了,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价值。 他全部的资本已经暴露出来,他这根长线该消失了。 钟离合喜欢粗暴,一开始是粗暴对巩钟,巩钟忍着。 后来她心思转变,便跟钟离合说她来粗暴。 钟离合蹙眉。 巩钟面上忐忑,但心中却无比确定钟离合会答应。 ——他念念不忘的人曾用草鞭打过他。 钟离合答应了。 想到这,巩钟忍不住看向钟离合的脖子。 她铺垫多年的东西,终于快要派上立场。 兵变前一夜,钟离合自然不愿做那事,可那事又哪里由得他。 当晚,依旧是由巩钟来粗暴。 巩钟用力啜着钟离合的脖子。 她的手不断轻轻摁压着钟离合的脖子。 钟离合倒也未多想,毕竟这一年多来,巩钟总是轻摁他的脖子找那东西。 巩钟的唇微勾。 找到了。 旋即,巩钟用力吸钟离合的脖颈。 或许钟离合的姐姐是医者,可她巩钟不是。 不久,钟离合涨紫了脸,他挣扎了几下,不久便没了气息。 巩钟拿起钟离合的匕首,不放心地直刺钟离合的心脏。 如此数十刀下去,钟离合绝无活命的可能。 巩钟看着身下的鲜血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她就忍不住哭了。 她自然不是哭钟离合的死,毕竟钟离合死了,巩钟比谁都高兴。 她为她云国的将士报仇了,大仇得报,舒服! 可是,她在霄国这么些年,脏了个遍,尤其是腋下,青紫难以见人,若是仔细看,那里有着许多茧子。 ——磨得。 她有羞耻的,之前有,只是淡淡的,毕竟她要活命。 可深埋压抑下的羞耻顷刻爆发,她回顾此生,发现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人的确不该活在世上。 污眼! 巨大的羞耻感带来的是不可摧毁的自灭感。 巩钟笑够了后,她用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鲜血流到了腋下,像是刚刚消融的冰水。 巩钟迷糊中看到了怀莫。 她忍不住笑,心中道:真好,临死前,她的怀莫哥哥原谅了她。 · 巩钟醒来,看着怀莫,眼中立马涨满了泪。 怀莫一下一下安抚着她。 等巩钟哭够,她抽噎道:“慕玉绡不是我推的,我也不应该起虚荣心。” 怀莫轻吻着巩钟的青丝,道:“我知晓。” 良久,巩钟轻声问道:“怀哥哥,慕玉绡还活着吗?” “活着呢,都及笄一年多了。”慕玉绡端着药,走进了房间。 巩钟愕然睁大眼睛:“你怎么这么大了...” 慕玉绡递给她一面镜子:“你也不小。” 随后,慕玉绡便跟她说道,她见她掉湖便想去救,结果在湖底碰到了石头,一昏就是睡了这么多年。 还是怀莫打听出霄国有神草,这才一同来的霄国,这不,药灌下去,就醒了。 巩钟虽感到疑惑,但是最后也接受了慕玉绡的话。 毕竟慕玉绡没有什么理由骗她。 慕汉飞看着笑得纯情的巩钟,对身旁的傅夜朝道:“暮生,一开始我还不赞同绡绡的想法,如今看来不错。” 傅夜朝轻轻把慕汉飞拥入怀,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巩钟不是青槐,这也不是差方法。” 有些人注定走不出过去,倒不如不记得过去。 正如冰注定在阳光下融化,不如一直放在阴暗的冰窖中。 这样,未免不是好事。 而且冰壶魄源于本身,哪里又是阳光和黑暗所能决定的呢? ※※※※※※※※※※※※※※※※※※※※ 1 孟郊 《赠别崔纯亮》 我本想写一个赫连炽的番外,但当动手写时,发现赫连炽不是那种偏执到疯的人,他最后没杀信高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在看到慕玉绡油盐不进时,他产生极大的挫败感,而这种挫败感最后不断朝他的生活延绵,影响到他的权势,所以他当断则断。 知晓结果必定不好,他认输,哪怕不舍得也放手。 当然,赫连炽也有对慕玉绡的愧疚,这种心情跟丘聊有些相似。 但丘聊又与赫连炽不一样,他其实带上了一丝疯狂。 他想看到青槐对他产生情绪波动。 可偏执与深情共存。 他最后用死来给青槐铺路,让青槐得到云朝以及慕汉飞的庇护,望她余生一切安好幸福。 赫连炽,丘聊以及钟离合,在谋划并实行侵略后,就注定得不到这三个女人的心。 番外 福九州看着那个老公公打着哈欠挑着碎炭火,脸露焦急道:“公公,请您多加点大一些的,太子殿下现在畏冷...” 他还未说完,那个公公一把把福九州推开,烦躁道:“去去,别烦我。” 福九州睁大了眼睛,怒道:“他可是太子殿下,你!” 那位公公嗤笑一声:“呵,他是太子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咱家凭什么费力不讨好。”他挥了挥手,赶人道:“去去去,再废话咱家就不这么客气了。” 福九州心里气愤,他一把那公公推开,在他哎呀声中拿起夹子连忙拾取木炭。 没错,他福九州的确跟这些人差不多,但是沈寒从未把他当下属看,沈寒会的武功,他也会。 可他刚想搬着盆跑到东宫,一群势力的侍卫便跑了进来。 福九州被团团围住,在咬牙切齿的“给咱家狠狠揍”中,挨着无数的拳打脚踢。 福九州死死抱着这盆木炭。 他不能不抱紧,他怕失去这盆木炭,就失去了他的殿下。 木炭熏的福九州的前胸发痛,但他却十分心安。 福九州被揍了一会儿便被人扶起,福九州没了力气,但他喘着粗气把怀中的木炭推给扶他的人。 “快给太子殿下送去,快!” 扶他的人冷冰冰看着周围的人,道:“斩立决。” 听到这个声音,福九州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当今的陛下沈昭。 知晓是沈昭,福九州原本溃散的意识瞬间聚散起来。 倒不是福九州怕身为皇帝的沈昭,而是警惕。 他在警惕沈昭是不是要对沈寒下手。 沈昭自然注意到福九州的骤然聚魂,但是他只是以为福九州怕他,毕竟这个世上除了沈寒不怕他外,就连巩蔡都怕他。 沈昭对着一旁的侍卫道:“带他去太医院取些伤药,你再派几个人去把最好的木炭运到东宫。” 福公公被迫带到太医院。 他顾不上羞耻把自己的前襟撕开,对着太医道:“就是熏伤,您给开点儿药就行。” 太医见是皇帝的御前侍卫亲自领人前来,也不敢怠慢,先看了看福九州身上的伤,再试了一下福九州的体温,这才转身连忙给他开药。 福九州见太医看完,连忙把衣襟拢好。 李展看了一眼发着热的福九州,蹙眉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殿下身边有陛下,没有人敢欺辱他。” 福九州沉默不语。 正是沈昭陪着沈寒他才不放心。 但又不能不回答。 福九州只好到道:“奴才一直伺候殿下,如今见不到殿下难以安心,有劳李大人把奴才尽快送回东宫。” 李展还未回话,就见史余缓步朝他走来。 李展蹙起了眉头,道:“阿余你来太医院作甚?” 史余恭敬朝李展行了一礼,道:“老师头疼又犯了,可惜之前的药方有些发潮,特意来太医院寻一下之前的药方。” 李展一听,便跟史余聊起父亲的情况。 这时太医院已经把药交给福九州,甚至知晓福九州着急,只是匆匆告诉内外如何服药。 福九州见李展聊了起来,事关他的父亲,福九州也不好催促,便直接抱着药,不顾头重脚轻,费着劲朝东宫跑去。 福九州这么一跑,李展自然注意到,他顾不上跟史余道别,一个箭步冲到福九州身边,一把抱住差点晕倒的福九州。 李展的心中忽升起了一把火,怒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本官难道.....” 李展还未说完,就见福九州闭紧了眼,苍白着脸色,喃喃道:“殿下,逃...” 李展的话全部泯灭在口中。 他想起了一桩旧事,据说陛下有意立巩贵妃为后,但起兵却是借得前皇后家族的恩泽。 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 马真步步紧逼,正是一石二鸟的好时机。 那晚,先皇后坠崖,军队力破马真。而太子重病,之后更是单刀赴马营,差点被杀。 据说,太子如今的重病正是那不知疲惫的征战发泄所带来的精力溃败。 李展眼中晦暗不明。 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人的心思。 他垂眸看向烧得没意识的福九州,心道:连太子那种身份的天潢贵胄都无法保全自己,你一个小小的奴才又则能从陛下手中夺回太子的命? 李展是这般想,动作上却是抱紧了福九州,提着他的药,用武功快速来到东宫。 他不知分寸,抱着福九州就来到沈寒的主殿,颇胆战心惊地看向沈昭。 沈昭收回喂药的手,不悦地看向李展。 李展顾不上怀中还缩着福九州,双膝跪下,等着沈昭的责怪。 这时,沈寒呢喃了一声:“阿福...” 李展怀中的福九州像是心有感应一般,亦是喃喃道:“殿下。” 这两道声音都气若游丝,但沈昭与李展都是练武之人,尤其是两人身边一人一个,这两声呢喃传到耳边,异常清晰。 沈昭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矮榻,上面还挂着一个红色的香囊,而沈寒自从燕晚“去世”后就一直厌恶红色,这矮榻自然不是他的物品。 偏爱之意显而易见。 沈昭撇了一眼烧得通红的福九州,对跪在一旁的李展道:“把他放在旁边的矮榻上。” 李展楞了一下,旋即听令把福九州放在一旁的矮榻上。 他刚刚把人放下,就听沈昭淡淡道:“李展,你把外敷的药拆开,给他上药,内服的药待会儿太子的药也要煎,一块送去便是。” 沈昭说完便不再看向福九州,而是蹙着眉头看向瘦成枯柴的沈寒,捉过他的手,包裹着,一下一下轻拍着,跟哄孩子一般。 而沈昭在这安抚下,原本痛苦的脸也微微缓解了些。 李展眼中晦涩不明。 看陛下的样子,像是十分疼爱太子。 哄人也是分手段的,比如他幼时被哄是轻拍手掌,而阿余被哄同样是被拍手掌,但是却非一样。 要是用哄他的姿势去哄阿余,阿余不受用,若是用哄阿余的姿势来哄他,同样也不吃这一套。 二皇子自生下来沈昭倒是抱过,却从未哄过他,一般都是太子哄。 可瞧陛下带着旧日熟悉的生疏动作,沈寒脸上的轻缓,分明看出太子幼时备受陛下的宠爱。 沈昭脸上的关心与在意也毫不作假,那为何这父子关系差到太子亲近之人都认为沈昭要除掉太子? 当真只是因为从前? 李展理智地收回目光,拿过药膏,给福九州浮满燎泡的胸膛轻轻擦拭一下,拿过药膏给他涂抹上。 沈昭此时似乎很享受作为父亲被孩子依赖的感觉,他轻缓拍着沈寒的手,细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可这段小调很快戛然而止。 ——沈寒带着哭腔轻声哼道:“阿娘.....” 沈昭的动作当场顿住。 良久,沈昭把沈寒的手放到他的被褥中,俯身取了一个暖炉放到沈寒的手边,细细替他掖好被角后,站起身对李展吩咐道: “李展,这段时日由你照料太子殿下,赐尔斩杀权,若有不敬太子者,当场斩杀。” 沈昭见李展领命后,便逃般快步离开让他窒息的东宫。 李展看了一眼沈昭慌乱的背影,踅身看向苍白着脸的福九州,眼前忽浮现出他一脸决然地站在沈寒面前与沈昭对抗的情景。 他蹲下身,细细打量了福九州一会儿,见他无恙,这才走到沈寒身边注意沈寒的气息变化。 ... 福九州搬着一张矮榻气喘吁吁地朝桃树下走去,他刚走了没几步,眼前骤然一亮。 他面前的矮榻被李展轻而易举地扛在肩上。 李展蹙紧了眉头,“旁边不是有很多太监吗,你怎么一个人搬着矮榻?” 福九州见是李展,就任凭他把矮榻扛去。 他答道:“殿下要用的东西,咱家亲力亲为才放心。” 福九州答完,毫不客气道:“劳烦李大人把这矮榻放到那边的桃树下,咱家再去取些火炉。” 李展挑了一下眉梢,道:“福公公不是说要亲力亲为吗?” 怎么舍得让我扛? 福九州奇怪地看了一眼李展:“李大人不是陛下派来的吗?若是殿下出了差池,第一个项上人头不保的不就是李大人吗?如此,咱家自然放心。” 他说完,便转身跑到一旁的火房,开始搬运火炉。 李展摇了摇头,暗道:我在期待什么? 这般想着,他扛着矮榻来到桃树下,寻了一处远离枝雪地,把矮榻安置下来。 福九州动作也快,李展刚刚放好矮榻,他就安排人把火炉绕着这矮榻围了一圈。 他细细检查了一番,见李展还在此处,便放心地跑到屋中,抱了一团被褥铺到矮榻上。 做好后,福九州小心翼翼把沈寒扶了出来。 李展见到沈寒朝他行了一礼。 沈寒微微颔首,便在福九州的搀扶下坐到矮榻上,抬起疲重的眼,看着桃树枯枝。 沈寒喜静,福九州挥退一旁的奴才,静静站在沈寒的旁边,陪他一同看着枯枝上覆满的雪。 良久,沈寒闭上眼,轻声道:“阿福,你跟李侍卫先回屋暖一下。” 福九州点点头,拉着李展去了一旁的小屋。 但就算这样,福九州打开窗户,看着沈寒,生怕他出现意外。 李展见此倒是颇感意外。 他以为福九州会固执地呆在沈寒身边。 李展很少见过像福九州与沈寒这种似友非仆的关系,问道:“福公公与殿下何时相识的?” 福九州的眼神立马凌厉起来,他瞪向李展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李展哼哧一笑:“我能做什么,福公公之前可是你说得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怎么能做出伤害殿下的事,无非只是好奇罢了。” 福九州冷哼一声:“李大人,当心好奇害死猫。” 李展十分识趣地闭了嘴,但是福九州越是警惕排斥,他就...越有兴趣。 时隔一月,天已大寒,沈寒的病更重,无论是太医院首还是江湖郎中,只敢对着沈昭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言外之意全部跃然纸上——太子危矣。 福九州取来鹤氅披在沈寒的身上。 沈寒面皮发紧,他抬头看向福九州,气若游丝道:“奏折写好了吗?” 福九州有些哽咽,轻声道:“已经呈报给陛下了,估计今晚便可收到答复。” 沈寒已经没有力气点头,但是听到消息后疲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轻松。 他活着或许没有办法入慕家的家谱,死后更是不能入慕家的墓地。 但是他还是想...落叶归根——哪怕仍有距离。 沈寒其实也有些遗憾的。 他很想见慕汉飞长大,见他娶妻生子,见慕伯父与母亲白头携老。 可惜,终究还是奢望。 沈寒闭了一下眼,不消一会儿,他听到一阵脚步声,复又睁开了眼,见是李展,便对福九州道:“阿福,你去帮我熬些药吧。” 福九州知晓沈寒这是在支开自己,可是他不懂沈寒为什么要支开自己。 他虽满怀疑窦,但是为了不让沈寒费些力气,便听话地去药方煎药。 沈寒定了定发散的目光,看着李展轻扯了一个笑:“李大人。” 李展立马跪下:“殿下,臣受不起。” 沈寒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复又睁开:“李大人应该知晓本宫此举何意。” 李展抿了一下唇,未答沈寒。 他自然看出沈寒这是有了托孤之意,他这是想把福九州托付给他。 沈寒轻笑:“他啊,以前遍体鳞伤,本宫以为他跟本宫后日子会好过一些,可是没想到又吃了不少苦。” 李展低下头。 前尘往事他知晓。阿福他...以后的确不该再吃苦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对他而言跟在殿下身边才是永久的福分。” 沈寒努力地想要瞧清李展的脸,但是他头昏眼花,眼前一片黄色。 他攥紧了手,稳着声线道:“跟本宫赴死是他的福分吗?”沈寒轻摇了一下头,“有人爱他并愿与他厮守一生,这才是上苍给予的福分。李大人就是那个人。” 未等李展说话,沈寒又道:“不过此事也的确有些不妥,李大人为难也是应当。”沈寒的呼吸急促起来,他顾不上说话,闭上眼,努力平复着胸膛剧烈的起伏。 李展咬住唇。 看来沈寒一病重便替阿福寻好了后路,只不过后来遇上了他,这才又改变了主意。 李展挺直身子看向沈寒,坚声道:“殿下,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他喜欢的,从前第一次看到他,他就喜欢了。 或许阿福已经不记得他曾救过的一个小孩,但是这个小孩自己记得。 沈寒费力睁开眼,见李展一脸认真郑重,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轻笑道:“有劳大人了。” ... 李展从福九州手中接过蒲扇,一下一下扇着炉内的火。 福九州撇了李展一眼,道:“殿下跟大人说什么了?” 李展答道:“殿下说让我调到东宫,统领东宫。” 福九州挑了一下眉,不满李展地说辞:“就只是这个?” 若是为了这个,那殿下为什么要把他支开? 李展轻笑一声,支手看向福九州:“要不还能为了什么?” 福九州轻蹙眉头,不过此时药已煮好,他连忙拿着汗巾端下,不再理李展。 他知晓殿下跟李展说得绝对不是这个,但是他尊重殿下。 等沈寒喝完药,福九州便轻轻给沈寒掖了一下被角。 但当他转身时,却发现墙角里站着满脸泪痕的沈易。 福九州连忙把沈易哄出去,轻声问道:“二皇子这是怎么了?” 沈易轻轻抽噎一下,微拉着福九州的衣袖小声问道:“阿福,兄长这是怎么了?” 福九州自然无法告诉沈易真相,只能骗他道:“殿下只是病了,在养伤。” 沈易猛然把福九州推倒在地,他压力声音怒吼道:“你骗人!” 说着,脸上又流满泪,风风火火跑出了东宫。 李展立马扶起惶然无措的福九州,轻轻打掉一些雪后,道:“安心,我去追。” 福九州挂着几丝白意,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白雪,心中纷繁复杂。 他也不想骗,可是他多希望殿下只是生了一次小小的病,很快就会痊愈。 翌日,福九州去了一趟忠义侯府取了一些修尔大师给予的药。 等他回来,就见沈易捂着沈寒的手,无声掉着泪,见他一来,抬袖猛然一擦,轻轻把沈寒的手放回被褥,小跑了出去。 福九州有些不明白,但沈易毕竟小,昨日又与他闹了别扭,今日不愿理他也是正常。 直到沈寒身体慢慢好转后,福九州才知晓沈易为何偷偷跑到沈寒面前掉眼泪。 天气渐暖,宫中的桃树已经开始抽枝,再加上忠义侯刚刚得了一个女儿,沈寒的心情也好转起来。 但虽然身体慢慢恢复,但仍需喝药。 这药因福九州一向谨慎,都是由他自己亲自来熬。 但是正当他熬药时,一阵肚痛。 这时一个太监走过来,朝福公公献媚道:“公公,你先去方便方便,这里就交给小的了。” 福九州狐疑地看了一眼这太监,旋即点点头,走了出去。 但他一出去就看到了李展,扯过他的领子,咬牙道:“去药房盯着。” 说完,他快步走开。 李展见此连忙去药房,果不其然,那个小太监正在偷偷往药罐中撒药。 李展立马过去卸掉小太监的下巴,拍了一下他的头,一颗黑药丸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就在这时,沈易跑过来,人未至声先道:“阿福,药熬好了吗?” 等他进屋,就见药罐盖碎了一地,而李展掐着小太监的胳膊,被掐的人下巴还被李展卸掉。 沈易惊愕了半许,拿出皇子的姿态,阴着声音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这时福九州苍白着一张脸也走了进来,见李展箍住那小太监,便知自己的小心没错。 他之前只是以为自己昨夜受了凉,但小心为上,便让李展前来守着,没想到这个人果然有问题。 福九州话未多说,从一旁拿出一个香草往这小太监脖颈上一抹,不消一会儿,他的脖颈上就浮现出红意。 福九州眯起眼,对着李展道:“劳烦李大人把此人关进暗牢里。” 李展点点头,押着这小太监去了东宫特设的暗牢。 沈易见此,问道:“阿福,是巩家那边的人吗?” 福九州把碎片收拾好,重新拿出一套药罐,点点头。 沈易攥紧了手,“又是巩家,他们当真认为巩贵妃能生出孩子嘛,从前就计谋着,如今孩子没型,竟然还敢现在就肖想太子之位!” 福九州垂下眸,不说话。 日子不咸不淡过着,沈寒的病已经养好,重新回归朝政,沈易像以前一样对着沈寒撒娇,福九州依旧服侍在侧,李展仍在东宫当值。 一切如初。 可...有东西变了。 福九州半夜走出了东宫,走到一旁的草丛中,蹲下身摸着东西。 但他还没摸到,自己的衣领便让人提了起来。 福九州惊愕地回头。 他也练过武,可身后之人竟然轻而易举来到他身后提起自己,而自己竟然一点也未察觉到! 李展蹙眉,压低声音道:“你疯了。” 他早注意到福九州这几日怪怪的,一直偷偷摸摸与巩贵妃那边的人联系,没出几月,巩贵妃那边便有了身孕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他就知晓福九州打什么主意。 但太危险了,这可是谋害皇嗣! 没等福九州回复,一道快如闪电的银光便朝李展刺来。 李展抱紧福九州一侧身,躲过袭击。 李展踅头一看,身后站在地是目露寒光的沈易。 福九州趁李展发呆,立马掏出匕首指着李展,恶声道:“李展,你今晚什么都没看见,知道了嘛!” 沈易不满道:“阿福,杀了他,他可是陛下的人。” 福九州面露犹豫。 沈寒生病时多亏李展照顾,若是今日杀了李展,反而对不起沈寒,而且如今李展是东宫的统领,父亲又是翰林大学生,杀了他一旦被人发现就不利于太子登基。 李展唇角轻勾,他一把攥住福九州的手,看着沈易道:“扳倒巩家吗,二皇子,算臣一个。” 沈易狐疑的看向李展:“你想做什么?” 李展轻笑,把怀中的福九州抱紧:“不想做什么,就想抱得美人归。”他低头看向惊愕的福九州,笑道:“得下点儿聘礼。” 沈易仍不相信李展。 李展看向沈易道:“臣现如今是太子殿下的人,二皇子,您跟殿下良久,您是知晓的,殿下绝对不允许陛下的人跟着他。”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二皇子若是怀疑臣是巩家那边的人就更不必。” 他轻笑了一声:“试想臣若是巩家那边的人,无需二皇子动手,殿下早已杀了臣,不是吗?” “而且,臣的弟媳与巩家走得较近,通过臣,二皇子更能得巩家的信任,不是吗?” ...... 一场暗计,就此慢慢铺展开来,形成盛大的祭祀之礼。 史余番外 会稽的梅雨时节到了,白天就暗沉,一到晚上,更如进入浓墨一般。 史余坐在巷子深处,喝着无法醉的菊|花酒,浇灌着无法消弭的思念之火。 “阿娘,我怕。” 一个小女孩颤抖着声音细声道。 史余歪过头,看向阴雨中朦朦胧胧的母女。 她的母亲似乎顿下了身子,轻声道:“二丫是怕黑吗?牵着阿娘的手就不怕了。” 史余瞧不清动作,只是模模糊糊看着小女孩往她阿娘身上靠。 小女孩的声音很快传来:“阿娘,二丫听四胖说这里曾经死过人,你说会不会有鬼啊。”小女孩边说声音边抖,明明是她自己说的,但如同小男孩恶作剧般在她耳边叮咛道:“这边有鬼!” 小女孩的母亲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史余收回目光,仰着脸任雨冲洗着他的思念,让这些思念汇入黄泉,告知底下的那个人:“亭柳,我想你。” 这时小女孩的母亲道:“二丫,你为什么怕鬼呢?” 小女孩楞了一下,道:“啊,阿娘,若是有鬼的话,他们就要吃了二丫,二丫怕。” 她的母亲轻松着声音,缓声道:“若是这样,二丫就不用怕。” 二丫好奇道:“啊,阿娘真的有鬼吗?” 她的母亲继续回答道:“阿娘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若是有鬼的话,阿娘也不怕。” 二丫更加好奇:“阿娘为什么不怕啊?” 母亲答道:“你还记得阿娘给你讲过的唐将军吗?没错,这里的确死过人,是唐将军被上天唤了去当作咱们会稽的保护神了。所以啊,那些恶鬼不会吃二丫和阿娘的,因为唐将军可不允许这些恶鬼欺负咱们。” 二丫高兴道:“怪不得二丫走了这么久都没被鬼吓到,原来是唐将军在保护二丫啊!” 她的母亲似乎也蹲下了身,轻轻捏了一下二丫的鼻子,轻声道:“是啊,唐将军在保护我们呢!” 二丫道:“阿娘,二丫不怕鬼了,因为唐将军在这啊。” 她的母亲道:“二丫真棒,没错,唐将军在这呢。” 二丫轻拉着她的母亲的手,冲着这雨雾大声喊道:“唐将军,谢谢你!” ... 史余红了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下。 方振见此,轻轻给他披上鹤氅。 因为巩家的事,史余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睡觉了,如今刚刚睡着,看他的表情,像是又梦了从前。 方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可没消一会儿,史余就醒了。 方振见此,道:“大人,你多休息一会儿吧,好长时间没合眼了。” 史余抬手捏了捏微微酸|胀的眉梢骨,缓了一口气道:“这几日不能放松,必须把巩家一窝端。” 方振微微心疼道:“可是大人,您得保重身体啊。” 史余缓缓绽了一个笑,眸子亮地惊人:“我很好,我一直在保重身子。” 方振吃惊之余,暗感不对,可若是说那些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史余挥了挥手,道:“方振,你继续暗中监视着巩家,务必无漏网之鱼。” 方振抱拳道:“是。” 史余见方振走后,拿出双燕剪细细打磨,他轻声道:“亭柳,你再等等,就快了。” 我很快就去寻你,你走得慢一些。 因为巩家一直在方振的监视之下,朝廷中的沈易与李展又一直对巩家传递假消息,故巩家一步错,步步皆错。 剿灭行动很快,巩家本就是出师无名,又是乱臣贼子,多数军费全部独吞,军中竟是一群酒囊饭袋之带之人,不出一会儿,唐练死前转移到史余名下的唐家军全部把巩家残兵败将活捉。 史余轻点完人数,上报给沈寒。 沈寒让史余押送几人亲自来京,剩余罪大恶极的直接在会稽斩首示众。 史余把会稽的事务交给方振后,便亲自押着巩家人去云京。 把人交给吏部后,史余便去老师家拜访。 李岩似乎看出史余已经有了去意,纵然早有准备,但仍难接受,便挥挥手让李展去招待史余。 李展与史余长久未见,虽有书信联系,但了了几张纸也说不尽感情,他有很多话想跟这位兄弟说。 但因史余脸上带着回光返照的笑,让这些话都无法可说。 两人不约而同保持沉默。 这时,一个小男孩朝李寒飞奔过来,道:“父亲,抱。” 李展一把抱起男孩,对着史余道:“阿齐,这是伯父。” 李齐坐在李展的怀中朝史余行了一礼,道:“伯父安好。” 史余看向李展道:“这是...” 李展轻声道:“这是我跟阿福的孩子。” 史余听言露出了笑:“真好。” 当年他也想过,他要跟亭柳收养一个孩子,看着他长大,圆满一生。 史余从怀中取出了些压岁钱放到李齐的怀中,轻声道:“阿齐,这是伯父给你的压岁钱。” 李齐看了一眼李展,在李展的同意下,这才取了史余手中的压岁钱,一本正经地道谢:“谢谢伯父。” 史余抬头摸了摸李齐的头,看向李展笑道:“像阿福。” 李展看着怀中的李齐,笑而不语。 李展其实很感慨。 史余跟唐练除了父亲当年阻拦外,原本携手走完一生是没问题的。 而自己与阿福,一个是沈昭的御前侍卫,一个是太子的贴身亲信,相差辽远,本以只能念在心中。 可没想到待自己追上阿福后,阿余跟亭柳却生死离别。 上苍果然最爱戏弄人。 史余逗了一会儿李齐,抬头看向李展道:“阿展,幸福下去。” 李展抿紧唇,良久,他道:“一路...顺风。” 史余点点头,踅身离开了李府。 史余回到会稽时已经是阳春三月,会稽这边早已一片绿意。 史余骑马来到太守府,却发现外面好几辆马车。 史余一见那缀满珊瑚贝壳的马车,便知傅夜朝他们到了会稽,估计是赶来见他最后一面。 慕汉飞一见史余进了府,连忙起身行礼:“师娘。” 傅夜朝也起身行礼。 史余点点头,道:“时间有些晚,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们的。” 慕汉飞摇摇头,他走到史余的面前,掏出一根玉簪,道:“师娘...” 史余接过,他瞧了一眼,道:“明日一同入葬吧。”说着,便把这玉簪还给了慕汉飞。 慕汉飞与傅夜朝听言,当场跪下。 史余抿了一下唇,道:“汉飞,夜朝,这对师娘是好事。”他抬手扶起两人,轻笑道:“师娘已经累了,要休息一下,好吗?” 慕汉飞攥紧了手。 史余轻轻拍了一下两人的肩,轻声道:“房间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们两个最近也应累了,便在会稽休息一会儿。”他微微倾身,道:“帮一下阿振。” 话落,他轻轻推着慕汉飞与傅夜朝,道:“去休息吧。” ... 翌日天色熹微 慕汉飞轻轻推醒傅夜朝,道:“夜朝,我们该走了。” 傅夜朝睁开了眼,起身攥住慕汉飞的手,沉重地点点头。 慕汉飞打开骨灰盒,把那根玉簪放了进去,与傅夜朝骑着马走到郊外,临到唐练的墓地两人都有些踌躇。 慕汉飞咬紧了牙,下了马,与傅夜朝一同朝前方的小土堆走去。 唐练的墓依旧静静伫立在那,而史余也静静抱着唐练的墓碑,头发沾满了柳絮,一片花白,一旁是空了的菊花酒壶。 史余走得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而且还做着美梦,嘴角勾起笑。 慕汉飞与傅夜朝怔了一会儿,旋即跪在地上,为两位恩师行礼。 一对双燕归来,叼着泥枝,簌簌身上水,交缠着筑巢,安居。 ... 【博物馆】 “这是龙鳞刀,据考证应是云朝前马真所用的佩刀,这不算龙鳞刀的变体,因为这根本就是马真根据自己的想象打造出来的。但为什么这把刀直到现在仍有价值,这是因为这利于研究民间信仰以及.....” 史余佩戴着扩音器,从容自在地讲着柜内展示的龙鳞刀。 史余解说完龙鳞刀,再接着讲述一旁的双燕剪以及头盔。 临到中午,史余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走到厅外,坐下休息一会儿。 厅外一张面容姣好地脸正微微垂着,一针一线仔细绣着云朝的纹饰。 不少游客被他精湛的刺绣所吸引,围着他看。 史余的心仆仆跳了几下,不受控地也走向前方,看着男子轻轻刺着纹饰。 这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微微维持了一下秩序,道:“大家不要靠得这般近,唐先生有些不习惯。” 大家这才发现他们都快贴上撑布用的杆子,连忙向这位唐先生道歉。 但他似乎听不到,仍一笔一线绣着花。 这时,工作人员待唐练收针时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对着他打着手势。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长得这么帅手艺又极好的男子是位聋哑人啊。 唐练站起身朝众人鞠了一躬,随后跟工作人员打着手势。 工作人员点点头,对着大家道:“唐先生说很感谢大家对云国纹饰的喜欢,因为云国展这边的文创是香囊,若是大家有喜欢的纹饰,并有充足的资金及购买意愿下,可以找唐先生绣大家喜欢的纹样。” 等工作人员说完,一位家长便递过桃花缠枝纹的纹饰,希望唐练可以绣一个香囊保孩子安康。 唐练点点头,拿起红绢细细绣了起来。 工作人员见唐练有了喘息之地便准备离开,没想到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一旁的史余。 他连忙道:“史老师,您怎么在这?” 这个时间点按理馆长应该在与史余谈剑器修复工作,可如今史余竟然在这。 而且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可太失礼了。 史余换上浅浅的笑意,宽声道:“我刚刚有些累,出来喝水休息一会儿。” 说着,史余目光不受控地看向垂眸认真的唐练,忍不住开口道:“这位是...”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唐练道:“这位是我们博物馆的志愿者,这几日会在这边做一些文创的工作。” 他说着便领着史余往馆内走:“史老师,你看着这些剑器...” 史余叹了一口气,只好随着工作人员的引导,同时说一下当下可以与a大联合修复技术。 虽然因为工作被迫离开,但史余却心想,他可以答应来博物馆来做技术指导。 连续几日,史余都挤出时间来到博物馆,休息之时就静静坐在唐练身边,看着他绣着云国的服饰。 ... 史余不蠢,他发现自己对唐练很有兴趣,或者是说一见钟情。 可一向侃侃而谈的史余,遇到唐练却嘴笨的可以,只敢偷偷趁人家不注意,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绣花。 可是光这么待着,他的内心也充满了宁静与平和,一种不知所谓的满足感席卷全身。 这么连续几日,史余一向平和的心终于乱了涟漪。 他郑重地跟着班中会手语的学生学了两句话,把周围人问了一个遍,确认不会冒犯唐练后,这才鼓起勇气走到唐练身边递上他修复过的一个亭灯上的纹样。 唐练抬起一双干净的眼看向史余,史余则微微紧张地重复着不知练了多少千次的手语。 “您好,我想要这个纹样可以吗?” 唐练点点头,示意他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拿起针线开始绣了起来。 就在史余刚刚落座,一个男子便走到唐练的面前,他拿起一个成品看了一眼,嗤笑一声,随意扔在桌子上。 史余蹙起眉头,站起身道:“先生,若是您不喜欢也应该摆好原位,这都是别人的心血,不可糟蹋。” 那人不仅不听史余的劝,反而十分粗鲁地推了一下史余,怒骂一句:“你谁啊,老子的事你少管。”说完,他把一张纹样拍在桌子上,恶气道:“先给我做!” 史余踉跄了几步,见这人蛮不讲理,便想联系保安。 但事故就在电闪雷鸣之间。 只见唐练眼露凶色,攥住那人的手,一用力翻身而过,把这人压制在地,道:“警察,不许动。” 说着便想掏出怀中的手铐。 唐练因为怕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压制他的力气稍微轻一点。 那人一见唐练是警察,趁唐练掏手铐猛然翻身,顾不上疼痛,两脚一翘,从唐练身下挣脱开来,踉踉跄跄往前跑。 唐练又岂能允许猎物跑掉,几个箭步便追上了此人,一阵对仗后,成功把人再次摁压住,套上了手铐。 其他队友也从四周赶了过来,把人给弄起来,押回警局。 唐练擦了一下汗,笑着踅身对着史余做了一个以手加额表示敬意的动作,便跟着队友一同下了电梯,往门口赶去。 他的目光很亮,灯光在他的眼中像是嵌在润墨中的明星。 史余的心仆仆直跳,直跳过后,是心境的恍然与惆怅。 这时工作人员连忙过来维持现场与解说。 “十分抱歉,因为行动秘密,需要保密,很对不起大家让大家受了惊,之前已经与警方联系过,会让大家随便选一件文创产品作为补偿.....” 史余看了一眼一旁的刺绣木架,攥紧了手。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博物馆。 三月后 史余脱掉一身厚重的工作服,从实验室走出来。 这时校长找到他道:“小余啊,这几日警局这边要来跟着小钱学习公文写作,小钱一个人照顾不来,你也跟着一同吧,就当休息几日。” 史余知晓校长这是怕钱缟不庄重,讲到兴头上总是喜欢拿着一些实例调侃,这对学生而言倒是能促进学习,但是对这些人而言却是在打他们的脸。 此事不能推脱,史余只好点头应允。 因为这种培训一般就设在学生放假之后,而此时又正值夏季,倒是有不少优秀生毕业展。 史余在学校食堂用过餐后便到展厅看一下学生作品。 当他走到刺绣展厅顿了一下,旋即攥紧手走到他所在的武器展厅。 当然,他们修复的东西自然不能放在校内展示,展示的是他们当时修复文物时的照片。 可史余刚到三楼就怔住了 ——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伫立在他修复的头盔前面,细细观赏。 他听到脚步声,踅身看向史余,露出了一个笑意。 唐练朝史余走过去,道:“您就是史老师吧,我是唐练,之前在博物馆见过,因为任务的原因未跟史老师打招呼,请多见谅。” 说着,便先向史余伸手。 史余这才回过神,轻轻握住唐练的手,轻声道:“唐警官严重了,史某未干扰公务才是万幸。” 短暂的相握后,两人都放开了手。 唐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东西。 史余下意识以为里面是手铐,可看到唐练取出一个香囊,不免怔住。 这是他想要的纹样。 史余忍不住看向唐练。 唐练大方笑道:“之前不是答应给你绣这个纹样嘛,所以便绣好带在身上,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遇见,把这个当作我的赔罪礼物。” 史余接过,垂眸细细看着这个香囊,脸上涌现出一片暖意。 他知晓唐练很忙,没想到他还记得... 唐练见史余收下,便抬头看向他修复头盔的照片,道:“这幅头盔我在博物馆见过,我看了一下重量似乎比其他头盔都重,这是为什么?是故意的吗?” 史余小心翼翼把香囊收好,解释道:“这款头盔我们检测到它的甲片都许多材质,我们比对了一下,很多甲片是后来贴上的且多数来自前胸的甲片。” 史余的声音不免变得沉重起来:“应该是这位将军为了祭奠他死去的兄弟,这才取下一片甲片,放在头盔上。” 唐练点点头:“莫嫌金甲重1,燕子楼空2,肩挑三千里山河,不足重。” 史余的心一动,他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燕子楼空...” 没等史余说完,另一道声音忽插了过来,面无表情道:“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2”那人打了个哈欠,继续道:“这不是你挖出来木匣子上写的诗吗?怎么给人家讲这个。” 史余被钱缟吓了一条,而唐练凭借着良好的警觉性早已注意到钱缟的到来,因为都是高校的老师,他又不认识,怕史余再不认识,就没打招呼。 唐练轻轻瞥了一眼史余,不过这两位似乎是认识啊。 史余蹙眉道:“阿缟,你不是在准备课件吗?” 怎么来到这里。 钱缟继续打着哈欠,道:“熬了一个通宵,课件已经做好了,这才出来觅食。” 史余:... 他颇感无语,出来觅食怎么觅到了学生作品展。 没等史余说话,钱缟推了一下因打哈欠下滑的眼镜,困倦地看向唐练道:“这个是谁啊,你学生?”说完他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啊,你学生我都见过。” 唐练仔细瞧了一眼这位不修边幅的老师,凭借工作练出来的眼神,认出这位邋遢的老师就是他们公文讲座的老师。 唐练:... 这是照片上那儒雅的人吗? 史余也有些尴尬,道:“他平常就是这么邋遢,并不代表我院文学院的形象。” 唐练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伸出手道:“钱老师您好,我是您接下来公文班的学生唐练,您唤我小练即可。” 钱缟脑子掉线,不过礼仪他还是不失的,他轻轻握住唐练的手,道:“小练啊,练好啊,所谓是‘练余心兮浸太清,涤秽浊兮存正灵’3。” 卖完文人的酸,他嘿嘿笑了几声,道:“小练啊,你有没有男朋友啊,你看我家小余怎么样,你们两个名字太配了,不如考虑一...” 还未等钱缟说完最后那个下字,史余双手全上,一把手捂住钱缟的嘴,一把捂住钱缟的眼,十分抱歉道:“唐警官,实在抱歉,他睡不足就天马行空,完全没有逻辑,请不要在意。” 唐练挑了一下眉头,倒是摇摇头表示不在意。他指着一个木匣的照片。继续问道:“史老师,钱老师说得木匣是这个木匣吗?这里面是放什么的?” 史余看了一眼那木匣,道:“是这个没错,里面放了一把双燕剪,故才刻了这句诗。” 唐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道:“那史大人,练余这句诗是墓志铭吗?”说着,他便指向一旁的墓碑照片。 史余点点头。 唐练笑道:“史老师,钱老师的宿舍在哪,要不要送他回去?” 史余顿了一下,看向只剩鼻子的钱缟,这才发现这货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钱缟这人看着清瘦,实际上分量够重,但以前的史余因为搬惯了器械与文物,倒是也能搬动他。 可他之前不小心扭伤了腰,把跟醉死一样的钱缟弄回去就有些困难了。 唐练似乎也看出史余的不适,主动道:“史老师,不知我是否有幸参观一下您的宿舍,想必有关云国的照片更多。” 史余有些微微惊讶,道:“唐警官对云国很感兴趣。” 唐练淡淡一笑,“是啊,感觉有些东西很熟悉。” 说着,他向前走了一步,把钱缟架住,道:“既然如此,钱老师便由我来扶着吧。” 史余抿了一下唇,笑道:“那就多谢唐警官了。” 史余领着唐练很快就来到宿舍,他把钱缟扔在他自己的卧室后,就领着唐练来到自己的宿舍。 因为职业原因,唐练忍不住打量史余的房间。 跟他想象的很相似,满屋的书籍以及照片,不同的是屋内整齐以及大片的透光。 史余给唐练倒了一杯水,唐练看着他桌子上的照片,拿起一张道:“这亭灯上的纹样就是香囊上的这个吗?” 史余看了一眼,笑道:“唐警官好眼力,这个花纹的确是从亭灯上依样画下来的...” ... 外面阳光正好,湖水如练,亭柳依依,远处偶然传来深厚的箫声。 余生这么长,有很多时间,把云国的故事一一讲述出来。 番外 傅夜朝轻轻摇着扇子看着西南王冷哼一声,道:“西南王,这账本都找了一个月了,也该找出来吧。” 西南王敷衍道:“西南多是小聚分散,本王一个一个去找,只是短短一个月,傅大人也太没耐心了。” 西南王很烦,平常朝廷的官员来西南无一不胆战心惊,哪里像傅夜朝这般看着毒蝎喝着茶,甚至还闲情逸致地摇着扇。 之前来西南的官员不出三天便被吓得滚回了云京,并把粮草批下来,可是这个傅夜朝竟然在这里已经待了一个月了,而且晚上他让人放的毒物都还伤不了他。 真是岂有此理! 傅夜朝听言也不生气,他淡淡一笑,道:“既然账本暂时还未整理好,不如请西南王领着本官前去看看西南的将士。”傅夜朝把扇收在胸前,笑道:“也算不枉此行。” 西南王眼神立马沉下来,皮笑肉不笑道:“傅大人,现在练武场全是汗臭味,不如明天再请傅大人一共观摩。” 傅夜朝哗地一下打开扇子,伪笑道:“如此甚好。” 西南王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走出了房间,一出他的脸哐得一下就跌了下来,他吩咐一旁的侍卫道:“今晚解决掉他。” 侍卫点点头,退了下去。 这厢傅夜朝看着西南离开,脸也恢复冷然的表情,他对着梅盛道:“今晚注意戒备。” 梅盛点点头,退下去布置今晚的防卫。 傅夜朝轻轻扇着手中的扇子,眼中是风雨将至的平静。 西南王的侍卫虽强,但他们主要强在用毒上。而傅夜朝在来西南之前就已听说西南王擅毒,故早已制好对策,以毒攻毒。 不出所料,他们在潜入傅夜朝庭院之前,先是放了一批毒物。 梅齐听到动静,拿出火折吹了一口气,旋即把之扔掷前方。 点点火星骤然生成火墙,里面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借着这火光,梅盛立马挥手,如雨的箭刺向西南王派来的刺客。 傅夜朝依着窗,扇着扇子,仔细看着梅盛他们的对打。 那些刺客果如傅夜朝所料,擅毒,但是剑术刀术远远逊于梅盛等人。 一道银光从傅夜朝眼尾闪过,旋即便是破风的声音。 傅夜朝眼也未眨,他轻抬手,用扇柄卡住来剑,旋即旋动扇子至剑柄,趁刺客剑柄未握,抬腿就把踢了出去。 傅夜朝身子一侧,拿好扇子挽了个花,便把剑反刺被踹到在地的刺客胸口。 不消一会儿,全部刺客便被消灭。 傅夜朝看了一眼月色,笑道:“明日,一切就可结束了。” 刺客有去不回西南王自然知晓,他霸了西南这么久,头一次有了紧迫感。 他猛然一拍桌子,来宣泄他的怒气。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知道,沈寒既然能派傅夜朝来西南,足以说明此人软硬不吃。 这时西南王的弟弟来到西南王的房间,他一听说他兄长要领傅夜朝去看西南兵力,这才连忙赶过来阻止西南王。 他大着嗓门道:“哥,你可绝对不能领傅夜朝前往西南军营。” 西南王阴着脸道:“本王自然知晓。” 若是傅夜朝真的参观了西南军营,他就会发现西南给朝廷造成的压力全是虚假的。没错,西南士兵的战斗力的确强盛,令敌人闻风丧胆。 但是那是针对外敌入侵,若别族不侵占西南,西南的将士是绝对不会踏出西南半步,毕竟他们不适应西南外的气候。 同时,西南各自为政,根本混乱不堪,傅夜朝本就懂医术,他一瞧便知自己是用毒物以及巫术来控制西南。 傅夜朝的心思是个灵活的,他必定针对他的这些举动来想出相应的对策。 这样一来,他这个西南王就可有可无,任凭朝廷拿捏。 西南王眼神淬着毒道:“阿蛮,今晚你派人把八大阎罗请来,明日我要彻底解决掉傅夜朝!” 阿蛮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这么些年过去,八大阎罗已经不在西南出没,如今终于可以重新现世。 阿蛮高兴答道:“哥,请八大阎罗出山就交给蛮弟了!” 傅夜朝擦好剑,看着熹微的天色,把剑收入鞘中,闭眼冥神。 梅齐见到挂在傅夜朝腰侧的衰出,不免心道:看来衰出要一剑成名了。 鼓声过了三声,傅夜朝悄然无息地睁开眼,他站起身掸了掸微微发皱的膝襕,道:“走吧。” 到了厅堂,傅夜朝轻笑道:“西南王,一切可准备就绪?” 西南王也轻笑道:“一切自然都准备就绪。” 傅夜朝又展开他那把扇子,道:“西南王请。” 西南王哼笑几声,笑道:“傅夜朝,你当真准备好了?” 傅夜朝那狐狸眼流露几丝精光,道:“自然。” 听到这话,西南王霍然后退,原本笑着的脸露出阴厉,他喊道:“给我杀!” 傅夜朝眯起了眼,把扇子往后一扔,拔出衰出,行六瓣莲花,转眼刚刚露面的六大阎罗脖颈处缓缓露出一道红线,霎间,一股又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而傅夜朝接住扇子,一展,挡住喷溅的血。 西南王见此,立马掏出一个小瓶,还未等他拔塞,他只感到脖颈一痛,旋即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那蛊母似乎感受到主人已死,连忙从裂缝中钻出,可蛊母刚露出全身,就骤然蜷缩。 ——一根银针扎在蛊母身上。 傅夜朝从容地在怀中掏出火折,轻轻一吹,旋即扔掷。 那位置当真巧妙,火头正朝蛊母的头,那根虫子重新抽搐,旋即一股黑烟冒起,蛊母骤然变成了一堆灰。 阿蛮见此当场就像发怒的蛮牛冲向傅夜朝,但剩下的两名阎罗怎么可能再让阿蛮丧命,他们夹着阿蛮就消散在夜空中。 但那咆哮的声音却不停地回荡。 “傅夜朝,我以性命为祭,以巫族之名下达诅咒,你一辈子求之不得,无女人子嗣,死死被男人纠缠!” 傅夜朝:... 他拦下想要去追的梅齐,吩咐道:“此人成不了气候,现在先解决西南内部平稳问题。”他抬眼看了一眼天幕,道:“至于这只蛮牛,届时各方合作一下,他也跑不掉。” ·云北 慕汉飞收好安怀,看着这北翼山寨,心道:又让勒背给跑了。 牧征鸿走到慕汉飞身边,问道:“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办?” 慕汉飞细细想了一下,道:“每次收兵再剿着实麻烦,不如换成便衣守在这里,等着勒背自投罗网。” 牧征鸿蹙起眉头,道:“将军,勒背难道还会在回来?” 虽然他们一直未逮住勒背,但是并不是一无所获,起码勒背手下的兵已经所剩了了,而现在因为忠义侯驻守云北,云北安稳,很少有人再愿被勒背招收。 而且如果勒背再回来,他真的可能会被逮住,就算勒背傻,也不会再傻到这种地步。 慕汉飞道:“这山寨是勒背唯一的资本,之前我不派兵驻守就是想看看勒背还是否会回来,如今已经证实,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上一段时间。” 牧征鸿一听,觉所言有理,便准备下去安排。 慕汉飞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了牧征鸿,问道:“我们走时有些匆忙,你可还记得父亲说过什么?” 牧征鸿细细想了一下,道:“侯爷好像说西南王的胞弟逃出了西南,朝廷下令注意警戒,把此人给逮住。” 慕汉飞低头想了一番,道:“云翼山寨是云霄两国接壤之地,他们可能会通过云翼山寨逃窜到霄国。这样,征鸿,你让兄弟们最近辛苦些,除了警惕勒背回寨,也要注意西南王那边的人。” 牧征鸿抱拳:“是。” 没出几日,果然有三个黑影摸黑进入了山寨,因为之前便收到消息,塔大蛮身边有着两位武功极强的高人,所以慕汉飞便士兵一旦发现可疑,不要妄自擅动,而是通知他。 慕汉飞接到消息立马朝那处赶,可没想到他们正好碰到一处。 塔大蛮狐疑地看向面前的黑影道:“你可就是云翼山寨的寨主勒背。” 慕汉飞见塔大蛮不认识勒背,便道:“旁人是勒背,咋又是内个?” 塔大蛮道:“我乃西南王之弟勒背,你会不会说官话,我听不懂。” 慕汉飞道:“西南王的人怎么会来我云翼北寨,休得胡说!”说着声音带了怒音,说:“你是不是忠义侯派来的奸细!” 一开始塔大蛮听到慕汉飞如山泉般清冽的声音心中还有疑窦,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勒背跟西南的小混混有得一拼,声音应该是粗俗不堪。 但是一见慕汉飞生了气,心中的疑窦骤然消散,毕竟勒背的急躁少有人知,且的确是他的脾性。 塔大蛮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扔给慕汉飞,慕汉飞一手接住,借着月光看了一眼,上面刻着西南,又雕刻着西南王特有的蛊母纹,的确是逃出西南的塔大蛮。 慕汉飞把玉佩握在手中,问道:“你既然是西南王的胞弟,那不在西南享受着荣华富贵,怎么跑来我云翼北寨。” 塔大蛮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来老弟这边主要是想改变主要,投靠那位大人物。” 慕汉飞眼神一寒,心知这塔大蛮必须得生擒。 慕汉飞循循诱导道:“西南王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塔大蛮是个装不下事的人,一听慕汉飞问,就全部倒了出来。 当然他不傻,他隐瞒了他跟西南王独吞的大量军饷,而是添油加醋说朝廷怎样对他们缺粮少草,又怎么逼他们去除匪,不提西南王先动手的事,而是渲染傅夜朝目中无人拔剑就砍,以此来给慕汉飞造成紧迫感。 ——西南这么老实还被朝廷针对,何况是你还与朝廷对着干。 这时,月亮已爬上中庭,大片的月光扑洒下来。 塔大蛮身后的一位阎罗被银光一刺,下意识看向慕汉飞挂在腰侧的安怀,旋即变了脸色,夹起塔大蛮就跑。 慕汉飞虽然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但他一见三人跑,立马扶着剑追了上去。 塔大蛮有些懵,但他紧接着就听那位阎罗道:“听闻云北慕小将军有一宝剑,名为安怀,其剑柄为桃花缠枝,其剑鞘走势如流星。而刚刚那把剑便是安怀。” 慕汉飞一把抓住藤条,使劲一荡翻身来到三人面前,拔出安怀指着塔大蛮:“原来是安怀暴露了。” 刚才那番话他已听到,没想到安怀竟然能传到西南。 塔大蛮懵了一会儿旋即冷静下来,道:“慕汉飞是吧,你不是也被云国的皇帝捧杀吗?你想想,西南王已经被杀,你离死亡又有多远?” 慕汉飞淡淡一笑:“本将军不知死亡之期有多近,但塔大蛮,你若不束手就擒,你的死期便是今日。” 塔大蛮大声吼道:“那云国老头这般对你,你何必为这种朝廷尽衷心!” 慕汉飞执剑的手岿然不动,他声音庄重道:“云皇对本将军如何不劳你费心,但塔大蛮——裂我云国者,群起而诛之。” 话落,慕汉飞与牧征鸿两面夹击很快击败了塔大蛮身边的两个阎罗,生擒了塔大蛮。 塔大蛮十分不甘,破口大骂道:“慕汉飞,我以性命为祭,以巫族起咒,你这辈子对一个男子爱得死去活来,断子绝孙!” 慕汉飞嫌弃塔大蛮吵闹,撕掉一块布条,狠狠勒住塔大蛮的嘴,把他送到慕佥那里。 出了忠义侯府,牧征鸿颇为无语道:“这塔大蛮怎么说这种诅咒?” 按理不应该说是死法惨烈,比如五马分尸之类的。 竟然,诅咒将军喜欢男人,这不废话嘛,若是喜欢男人,不就断子绝孙了吗? 而且像他们这种把脑袋挂在腰间的,早就有可能断子绝孙。 这诅咒着实没有什么威力。 慕汉飞解释道:“对西南而言,无论是被男子喜欢还是喜欢男子都是莫大的耻辱,是故一个人在西南骂另一个喜欢男子,这是对另一个极大的羞辱。西南跟中原一样,同样重视子嗣,若无子嗣,也是上天的惩罚,这比丢命还严厉,是会被嘲笑一辈子的。” 牧征鸿听完,这才明白了塔大蛮险恶的用意。 慕汉飞一向不信鬼神,对西南这种巫族的诅咒更是无感,便拉着牧征鸿继续去捉勒背。 后来,待战事平息,慕汉飞与傅夜朝休沐回云北游玩时,看到远处的云翼北寨忽然想起这件事,就半开玩笑地跟傅夜朝讲了。 傅夜朝一听,也忽然想起塔大蛮对自己的诅咒,好笑地也讲了一番。 慕汉飞惊了一会儿,不免好笑道:“这个塔大蛮可真是...” 诅咒人都诅咒同一套,没有一点儿新意。 傅夜朝笑道:“这种诅咒的事哪里会出什么新意。”他的声音轻了下来,捉着慕汉飞的手,道:“而且对你求之不得,亦是心甘情愿。” 慕汉飞之前一听这话脸上都会浮现疼惜,但这次脸上不仅未露出疼惜,而是露出了一丝自矜,他道:“的确,我对你爱得死去活来,你的确是求之不得。” 傅夜朝失笑, 还真是求之不得。 夜晚,慕汉飞迷迷糊糊心道:塔大蛮的诅咒倒是还挺有效。 旋即他又想到:也不算有效,两人的诅咒都消解了。 最后,慕汉飞的意识昏沉,心道:管他呢。 他紧紧抱住身上的人。 他们现在很幸福,这就足够了。 ※※※※※※※※※※※※※※※※※※※※ 正式要跟这篇文说再见了,很高兴遇见你们,也很高兴你们陪我走完这一路。 其实傅大人是很温柔的,我还曾记得他与慕将军入我梦,在我很困难的那一阶段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谢谢你。”因为这句话,我后来写傅大人总是忍不住把他写温柔一些。 同时我要改一下笔名,希望大家看到新笔名时,脑海中还能浮现一丝印象:哦,这个人啊,原先的笔名叫…… 还有会修改错别字,希望大家见谅,给你们笔芯! 最后,祝大家中秋节快乐,阖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