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罪名》 第1章 《清白罪名》作者:夏六愚【cp完结】 文案: 我的罪名是樱桃味的,闻起来,像你 7岁,他的父亲葬身在一场大火里,母亲殉|情。 18岁,他的易知秋为他入|狱。 28岁,养母嗜|赌,欠下一屁股债务,房子抵押给银行,他刚辞掉工作,预备创业.......生活一地鸡毛,爱人远在牢|狱,这就是他的红尘,人间婆娑,万般成灰。 幸好,易知秋一直都是他的柔软和铠甲,他可以在夜色下,把过往岁月轻轻铺开,晒一晒月光。 哪怕余阳坠落,万物湮灭,你仍悬在我寸草不生的心间。 昂扬肆意阳光攻:易知秋 冷酷傲娇美人受:娄牧之 食用小说指南(排雷) 1.这篇是虐文,有痛点,有虐点,谈恋爱的部分有甜,最后he。 2.练笔!练笔!练节奏练转场! 3.攻受命运坎坷,不适合任何控的口味。 4.洁党勿入。 5.免费文!不用打赏! 校园文 青梅竹马,破镜重圆,1v1 第1章 红尘婆娑 一瓶白兰地,金色流光溢满酒杯,核桃、水仙、茉莉的果香随着盈亏间发散。 斟酒的是一个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十分修长,带一串念珠,穿一身熨烫得体的西装,丰神如玉,头顶一盏水晶灯在他身上洒下光辉,细白似星。 周遭聒噪,谈笑声,宴宾客,推杯换盏。 娄牧之斟完一圈酒,他强忍着腹中的翻江倒海坐回位置,须臾后,饭桌上的一个个人影在他眼里分裂,颠倒,反胃的感觉已经顶到了喉咙口,他猛地推开人群,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笑声:“小牧又喝多了。” 坐在一旁的年轻小伙子笑着打圆场:“张总,小牧酒量本来就不好,您连灌了他七八杯,能不醉么?” 百年宏光房地产公司的张总,手里抬着一杯郁金香色的路易十三,光溜溜的秃顶在灯光下像一颗卤蛋,显得异常圆润。 他红着脸,盯着娄牧之远去的背影,大着舌头说:“小牧....替我解决了一桩大案子....又成立了新的律师四务所,得好好庆足.......” 说到这里,张总笑得玩味:“这么高兴的事,怎么不见小牧笑笑。” “小牧就这样,不爱笑。” 张总不满地皱起眉头:“连个笑脸.....都没有.......哪有女人喜欢。” 一个娇俏的女人接话:“张总,话可不能这么说,有的女人就是喜欢禁欲男神款,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张总被那姑娘逗乐,笑了两声,心思回到了酒桌上,他举起酒杯晃了一圈:“行吧,不管他了,今儿高兴。哥几个,继续喝。” 江滨酒店,洗手间。 娄牧之趴在马桶上吐,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半晌后,才缓过一点劲儿,他踉跄着站起身,勉强推开隔间的门,走到洗漱台。 酒店贴心,安装了太阳能,水管中哗哗淌出温热的水流,巨大的镜子蕴起一层薄薄雾气。 娄牧之掬着温水,胡乱往脸上抹了两下,昏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他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极度出色的脸。 鼻梁挺直,鼻尖小巧,一双瑞凤眼,瞳孔似琥珀透亮,眼尾微翘,如玫瑰盛放。下颌角的线条流畅,这让他的侧脸显得精致又英气,柔顺的短发沾了水,水珠正顺着他脂玉般的肌肤往下淌,沾湿了他的衣领。 镜子里的那张俊脸毫无生气,表情阴沉又麻木。 娄牧之紧紧盯了镜子好一会儿,像是受不了自己这副死样子,他用手指推着自己的嘴角,试图推出一个微笑的幅度,努力良久,还是作罢了。 娄牧之是律师,开了一家事务所,他今天帮百年宏光房地产公司打赢了一桩官司,报酬丰厚,对于一家刚起步的事务所来说,不仅有钱还能打出名气,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件喜事,娄牧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了,他几乎没有真正笑过。 推开洗手间的门,饭局已经散了,那群人勾肩搭背走出包间。 “小牧怎么样?”张总打着酒嗝,拍了下娄牧之的肩膀,口齿不清地说:“别开车了,我让副手送你肥去。” 娄牧之被风一吹,彻底清醒了,他扶住张总左摇右摆的身子:“不麻烦您,我叫了代驾。” 他低头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您早点回家休息。” 嗓音低沉,好听却冷冽。 张总拍着娄牧之的肩膀,忍着酒嗝,说:“刚好有事想跟你商量,我们公司还差一个法律顾问,首席的。明天你给我助理打个电话,咱们好好谈谈合作的事。” “好。”娄牧之淡而有礼地点头。 张总站不稳,他朝路边的司机招手,让他公司的人过来扶他。 参加饭局的人很多,大家围成一团,留电话的留电话,寒暄的寒暄,良久后,终于散干净了。 一张闷骚红的保时捷911停在路边,娄牧之站在原地目送张总走远,张总挺着油肚,粗壮的四肢显得异常笨拙,他上车时不小心撞到脑门,哎呦了一声。 娄牧之看了眼他疼得皱起的五官,像一张压瘪的柿子饼,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不自知地轻轻勾了下嘴角。 站在一旁苏蕊微微瞪眼,一脸不可置信,他回首,正巧撞进佳人惊讶的眼神里,娄牧之向她摆手:“愣着干嘛,散了。” 第2章 “哦,”苏蕊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掩饰自己的震惊,又假装若无其事地说:“牧哥,刚刚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笑。” 苏蕊23岁,腰细、胸大、腿长,巴掌大的小脸像剥了壳的鸡蛋,又嫩又白,她去年大学毕业,在易牧事务所工作,工龄刚好满一年。 他笑了吗? 娄牧之皱眉,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笑没笑了,不过也不重要。 “是么?”娄牧之回了句干瘪又无意义的话,双手插|进黑色西裤,这时,代驾司机刚好把轿车开到会场门口,他转头对苏蕊说:“走了,下周见。” “牧哥,”苏蕊喊住他,她上前两步,海藻般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一手抚着发丝:“我住云福北路,地铁早停了,也没公交车,您载我一程好不好?” 娄牧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他淡声道:“上车吧。” 漂亮女人总有办法让男人妥协,比如撒娇卖萌,娇嗔两句,一般的男人都会答应漂亮女人的要求,将谦逊表现得恰到好处。 只不过这一招对娄牧之不起任何作用,他答应送她回家,不过是因为顺路,并且大晚上的,他一个大男人真丢下姑娘家不管,未免也太没风度了。 车子急速飞奔,一排排霓虹灯不停在后视镜中倒退。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秋意如刀吻,风夹杂着砭骨寒凉,跟娄牧之共处一室,更是让车里的温度降到了零点,冻得苏蕊的话匣子死机,就在她纠结用什么话题缓解尴尬时,车子停下了。 “到了,”司机熄了火,娄牧之说:“你快上楼吧。” “哦,谢谢牧哥。” 苏蕊偏头解着安全带,她从车窗里偷瞄男人英俊的侧脸,苏蕊每次站在娄牧之面前,瞧见他那双瑞凤眼,里头仿佛浸着一朵美丽至极的玫瑰,总会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 适才见他轻飘飘的笑了笑,县花一现的美感霎时占据了她的眼眸,一时间,她还以为这个冰做的美男子融化了。 果然是错觉,苏蕊恨恨的想。 车子发动,娄牧之却看见苏蕊朝他打手势,他压下车窗:“怎么?” 苏蕊站在玻璃窗外,冲他俏皮一笑:“牧哥,你还是多笑一笑,你刚才的样子比板着脸的时候帅多了。” 漂亮女人拎起浅棕色手提包,一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 娄牧之抬首,望向后视镜中的成年男子,白衬衫解开一颗扣子,脖颈如天鹅,眼睛勾人且漂亮,眸子里却没有丝毫光亮。 多笑笑? 除非易知秋回到他身边,否则人间事,再没什么值得他一笑。 白炽灯照亮黑漆漆的柏油路,司机调动方向盘,轿车扬长而去,车轮子碾过碎石,烟尘四起。 凌晨一点,闪电一晃,天空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 娄牧之打开家门,入目全是空了的啤酒瓶,沙发上堆着吊带裙,挤成了一座惨兮兮的小山丘。茶几上发霉的泡面散发着一股奇怪且恶心的味道,在小屋来回飘荡。 娄牧之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最里间的屋子。 房门一推,这里与客厅截然不同,墙壁粉白,地板干净且整洁,分别置有一床,一矮几,一衣柜。 他洗了澡,换上白t,推开玻璃门,站去阳台上吹冷风。 娄牧之夹着一根烟,橘红色火光在夜色中闪烁,烟圈在他修长的指尖绕了两个旋。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三,还是第四场秋雨了,院子里的丹桂花蕊落满一地,被雨水啄得点头。 烟还没抽完,屋外响起重重的敲门声,像恶犬撞门。 娄牧之知道,是林夕瑜回来了。 “开门!” 里头没人应,来人顿时大了嗓门。 “开门,小杂种!” 娄牧之没搭理她,像是没听见,他抬手,将烟吻至唇边,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烟圈,眼前逐渐被雾蒙蒙的白汽覆盖。 他的发氤氲着水珠,一滴一滴滑进那纤长白皙的后颈,打湿了上衣领口,指尖跳动着火光,烟圈早已变换了好几个形态。 那女人忘记带钥匙,她敲门半天没人应,随即破口大骂,什么话难听,她专挑什么话来骂,骂也觉得不解气,便开始踹门。 林夕瑜是娄牧之的小姨,准确来说,也是他的养母,父母双亡后,他在孤儿院生活了四年,某一天,林夕瑜从孤儿院带走他,领回了家,这个女人天生嗜赌,手气背,赌品烂,欠下一屁|股债,从前有丈夫替她还钱,现在轮到养子帮她还债,简直是人世一大祸害。 门外的叫骂声震天动地,娄牧却之置若罔闻,他目光落在一朵凋零枯萎的桂花上,慢慢的,缓缓的,抽完剩下半支烟,他掐灭了烟蒂,才朝客厅走去。 门外的中年女人浑身湿淋淋的,一头亚麻色的长发贴在脸颊两侧,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的嘴唇,鲜红如血,一眼看过去,她就像从枯井中爬上来的艳鬼。 林夕瑜一见到娄牧之,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你是聋子?没听见老娘敲门?” 娄牧之鼻尖萦绕着晚香玉的气息,浓烈且极具侵略性,就如林夕瑜这个人一样,艳丽的外表下,裹着一颗狰狞的灵魂。 听着她恶意辱骂,娄牧之始终面无表情。 “成天一副死人脸,看见你就晦气,难怪老娘今晚会输钱。”林夕瑜在玄关处换拖鞋,她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吊带裙,气质风情妖娆,弯腰时露出胸前波涛。 第3章 娄牧之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林夕瑜跨步,挡住他去路,“等等”,她摊开一只手掌:“这个月的生活费,你先给我。” 娄牧之不说话,懒得看她,林夕瑜拦他左边,娄牧之就往右边走。 林夕瑜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放开,大有要将输钱的怨气全撒在娄牧之身上的气势。 “话还没说完,你敢走,”娄牧之不看她,林夕瑜凑近一步,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在他面前无限放大:“看看你自己,什么态度,有你这样对待长辈的么?” 长辈? 娄牧之腹中冷笑,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长辈。 “说话,哑巴了?”林夕瑜骂得心烦气躁,伸出金贵的手指头一下一下戳着娄牧之胸口。 疯女人闹起来,每次都会引起邻居围观,娄牧之今天喝了酒,脑袋还有点晕乎,他不想跟她纠缠,干脆捞出钱包甩去地上。 林夕瑜眼疾手快,趁钱包落地前一把接住,连忙捂去心坎处,跟捧高祖牌位似的,她没皮没脸地笑起来,一瞬间觉得娄牧之顺眼多了。 林夕瑜迫不及待抽出所有的红票子,沾了点口水,掰着手指头数。 只有五百? 她顿时沉下脸色,飙风般冲过去,一脚抵住门缝,大声质问道:“怎么这么少?” “我穷。”娄牧之多一眼也不想看她,手掌搭在门把处,往里一拉。 林夕瑜全然不顾姿态,跟只猴儿一样,双手扒拉着门缝:“你他妈当我傻,五百块打发叫花子都不够。” 娄牧之要关门,林夕瑜不让。 “让开。”娄牧之睨着她,冰冷的嗓音穿透夜风,语气,眼神,充满厌恶。 “你个狼心狗肺的死东西,你忘了谁把你养这么大,要不是老娘,你早烂在垃圾堆里了,连感恩戴德都没学会,真不知道你九年义务教育学了些什么狗|屎........” 输钱又淋雨,好不容易来到家门口,还没带钥匙,心酸委屈和气愤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冲破了林夕瑜稀薄的理智,她异常焦躁,一直骂骂咧咧,一边骂还一边动手。 拳头如雨点捶在娄牧之胸口,他不想跟她争吵,反手推了她一把,林夕瑜没站稳,小腿肚撞上了墙根脚,疼得她龇牙咧嘴。 娄牧之压着心头火,想早点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争吵,便转身走。 还没迈出一步,林夕瑜随即冲到他面前:“你翅膀硬了,居然敢打我,真是有妈生没妈教。” 那是娄牧之最讨厌的一句话,他表情忽地冷下来,“闭嘴!”他寒着嗓音,一字一顿道:“你没资格提她!” 那眼神像一把破风的尖刀,恨不得横穿林夕瑜的胸膛,狠狠戳出两个大窟窿。 屋顶水晶灯上了年岁,光线晦暗不明,娄牧之一半俊脸匿在阴影里,眸里只有沉甸的黑,这具漂亮外表下似乎藏着一只凶猛的兽。 林夕瑜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一时没回话。 “嘭!” 重重关上门,甚至带得屋顶吊灯轻微晃动,他反手上锁,把鸡零狗碎彻底隔绝在外。 娄牧之闭了闭眼睛,似要抹去不断涌上眼前的过往,他强压着自己做了个深呼吸,心绪稍为平静后上前两步,打开床头柜,拿出最上层的相框。 视线落在照片上,娄牧之眼眸里的阴戾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点点柔情,仿佛褪去了冰冷皮囊,融为万顷月光。 照片上是一个青春帅气的少年,干净利落的短发,鼻梁又直又挺,穿着红色篮球服,笑起来右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他闪耀着肆意昂扬的光,像一轮从海平面升起的初阳。 娄牧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照片:“易知秋.....” 他站在黑暗中,心底深处的某种塌陷被抚平了。 娄牧之转头望向窗外,似乎看见了那个夏夜,穿着蓝白校服的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过寂寂无人的街。醉酒的少年耍赖,坐在走道旁不肯走,映着昏黄的灯光,娄牧之用手影比出一只兔子,手把手教易知秋画出另一只小兔子的影子。 他记得,少年娇憨地笑起来,双眼带着醉意的朦胧,对他说:“你看那两只兔子,它们在亲嘴儿。” 娄牧之眸里荡开了一簇又一簇微光,每一颗星点都蕴含着似水的温柔,无论过了多少年,那个人右脸颊上的酒窝,说话的语气,掌心的温度,连同篮球服上樱花味的清香.......娄牧之通通记得清清楚楚。 娄牧之抬起手掌,摸了摸心口。 易知秋还在那,他弯下眉眼,轻轻笑了笑。 这是娄牧之独特的疗伤方式,不管世事如何艰难,只要看他一眼,他就有勇气,再爱一次破碎的人间。 第2章 你死我亡 被锁在门外的林夕瑜回过神。 小杂种,竟然吓唬老娘。 “滚出来,”咚咚咚的撞门声再次响起,直冲耳膜:“死东西。” 尖锐女声隔着一扇门在娄牧之耳旁炸响,将他从回忆中拽回,跌落在现实的灯光下。 他沉默地听着,在夜色中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酝酿着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林夕瑜贴耳听门内动静,里面静得什么也听不到,怒骂的控诉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无名火一阵阵涌上来,她气得重操旧技,哐哐踹门,嘴里不干不净,从娄牧之的祖宗八代骂到了十八代。 第4章 娄牧之扯了扯嘴角,扬起自嘲的幅度。 这个疯女人恐怕忘记了,娄牧之的祖宗也是她祖宗。 娄牧之弯腰打开床头柜,拿出一把美工刀,相框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合上柜子扭紧柜锁,再把钥匙藏起来。 平静地做完这一切,他才打开门。 门开得猝不及防,林夕瑜一脚踹空,娄牧之冷漠地看着她从半空跌落,一屁股坐去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如看一头猪猡。 疼痛撕扯着林夕瑜的恐惧,同时助长了她的怒火,她一手颤抖指向娄牧之,嘴唇瓮动酝酿着骂词。 这种时刻,娄牧之却奇怪的注意到疯女人换了新的指甲油,挺有气质的浅棕色,但画在她手上却显得俗气。 “闹什么?”娄牧之面无表情,琥珀色的瞳仁格外冰冷。 林夕瑜扶墙站起来,她扭着纤细的腰身,张牙舞爪地扑到娄牧之面前:“老娘要钱,听不懂?” “不是给你了么?”娄牧之启唇,声音像裹着一块坚冰。 “五百块!五百块!”林夕瑜掸了掸手里的票子:“这点钱连老娘今晚的赌债都不够还!你他妈真当老娘是叫花子。” 娄牧之眸色阴寒,薄唇轻吐:“说对了,我真当您是叫花子。” 林夕瑜气极,她攥紧五张票子,扬手将钞票狠狠甩去娄牧之脸上,双手叉腰骂得唾液横飞:“给钱,马上给,要不然老娘跟你没完!” 娄牧之任由那些钱砸过来,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争吵伴随着往事袭来,林夕瑜紧紧攥住拳头,五官因愤怒狰狞着,一双眼睛大得有些恐怖:“小杂种,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清,给点钱怎么了?啊?老娘都没要你的命,你还想怎么着?” 鼻腔中逸出一丝冷哼,娄牧之沉着脸向她走过去。 屋外风雨交加,晦暗不明,屋内空气逼仄,弥漫着诡异。 那张漂亮阴郁的面孔在灯光下更显森然,看得林夕瑜心里一顿,但她不想露怯,于是壮着胆子说:“怎么,还想动手?” 娄牧之不回答,而是逼近她。 沉重的脚步声在深夜里尤其刺耳,男人高大的影子罩住她,压迫感从头顶撒下来,犹如一张捕网。 林夕瑜不由自主地后退,背脊抵住冰冷的墙壁,窒息感从他的影子蔓延开来,仿若一条毒蛇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双手扶墙,艰难地吞咽着唾沫:“别过来。” 林夕瑜回头一看,已身处死角再无退路,威胁道:“我警告你,你他妈要是敢乱来,我现在就报警抓你。” 她连忙拿手机打110,还没摁出拨音键,手机猛地被娄牧之打掉了,滚了好几圈,屏幕碎了,应景地发出嘟嘟的占线声。 林夕瑜刚抬起头,娄牧之忽地从身后抽出一把美工刀,将刀塞进她掌心。 她心里一沉。 “你想干什么?” 娄牧之摁住她握刀的手,压向自己脖颈:“不是要我的命么?来,您一刀下去就解恨了!” 嗓音依然低沉,裹着破碎的严寒,却掷地有声。 原来不是要对付她,林夕瑜稍稍松了一口气,嗤笑道:“杀人要坐牢的,你他妈当我傻?” 她要抽手,却被娄牧之死死摁住,下一秒她的手被拽着往下一划,刺穿男人的皮肉。 那点点鲜血渗出,沾湿了林夕瑜的指尖,她顿时瞪大双眼。 “杀了我,”娄牧之冷着面庞,没有停下的趋势,更用力将尖锐的顶端对准脖颈,刀越嵌越深:“杀了我,我们就不用互相折磨了。” 转瞬间,两滴血彪溅到林夕瑜脸上,温热液体像灼烈的火花,烫得她眼皮一跳。 “你疯了?” 眼前的男人仿佛化身为一个手持尖刀的地狱罗刹,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绝望。 林夕瑜感觉压住手背的力道越来越重,她瑟缩着后退,一手抵住男人不断靠近的胸膛:“放开我!” “疯子!” 鲜血簌簌坠落,弄脏了灰色的珊瑚绒地毯,就像枯萎败叶里残存着一朵艳丽而诡异的花。 “你他妈放开,要死滚远点,”林夕瑜手脚并用地挣扎。 男人力气太大,死死按在脖颈处,鲜血浸透白裳,晕染成一片刺眼的红。 娄牧之垂首,那眼神似锋利的刀,一刀又一刀剜着林夕瑜身上看不见的地方。 鲜血,尖刀,这副场景让她短暂恍神,生命中不可触碰的回忆如潮水扑面而来,凶猛异常,揪心的疼痛灌满胸腔,随之而来的还有恨意,似喷薄的岩浆,烫得她手指尖都在颤抖。 林夕瑜眼眶赤红,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你害死我老公还不够?现在还想害死我吗?” 听到这句话,娄牧之麻木的面容微动,他垂下眼,眸里一片阴鸷:“顾汪洋死了,那是他罪有应得。” “呸,”林夕瑜咬牙切齿:“去他妈的罪有应得,如果不是你,我老公怎么会死?” 娄牧之面不改色:“顾汪洋是变态,他恋|童,他该死!” “你说谎,你这个骗子,”说到这里她情绪激动起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碰见你这个瘟神?我养你长大,给你吃给你穿,结果你害得我失业失意,家破人亡……我要点钱有错吗?有错吗?” 恩惠摆在嘴上,猎刀藏在手里。 第5章 秋雨下个不停,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向窗户。 娄牧之眼神深沉,如一湾深潭,看不见任何波澜:“既然你这么后悔,当年就不该带我回来,”他寒声道:“其实说到底,真的害死顾汪洋的人是你!” 林夕瑜一怔。 他们像两只刺猬,带着同归于尽的长刺,找到对方最薄弱的地方,狠狠扎进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件事是林夕瑜的耻辱,也是她的软肋。 顾汪洋是她丈夫,十年前死于误杀。 自丈夫死后,林夕瑜的生活就一落千丈,她好吃懒做,工作是走后门找的,顾汪洋一死,等于断了关系,部门主管以她好赌为理由,给林夕瑜下了逐客令,没了丈夫又没了工作,加之赌瘾越来越严重,从前一个月输一次变成了一周输一次,慢慢的她每天都输钱。 债主追上门,房子抵押了,她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犬,只能死皮白脸地赖着娄牧之。 往事历历在目,看着这张精致的脸,林夕瑜恨意翻涌,她打他:“你这个贱种胡说八道,是你勾引我老公,是你害死他,白眼狼,扫把星!” 在推搡中,林夕瑜闻到了他身上白兰花和烟草的香气,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辛辣而刺鼻,霸道地占满了她全部嗅觉。 娄牧之狠狠压住她拿刀的手,冷眼看着她发疯,像是不知疼痛。 林夕瑜头发凌乱,她奋力挣扎,想要逃脱娄牧之的桎梏:“怪物!你和你那个易知秋都是怪物,是你们,你们杀了我老公,杀人凶手,你们会下十八层地狱,会不得好死!” 听到“易知秋”三个字,娄牧之动作一滞。 林夕瑜立即捉到机会,她猛地把住刀柄,刀尖往外,划伤娄牧之的同时也划伤了自己。 美工刀“哐当”落地。 那个名字刚从林夕瑜嘴里飘出来,就在娄牧之无序的心头激起狂潮,仿佛一把猎枪,子弹总能打中他最酸楚的地方。 娄牧之双手无力下垂,鲜红的血和惨烈的白在他身上绽放出一种怪异美感。 他失魂落魄地愣住。 林夕瑜胡乱抹掉眼泪,笑得比哭还难看,却因踩中娄牧之的死穴,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如刀割一般。 “怎么不说话了?”林夕瑜脸上有泪有血,和鼻涕糊成一团,她就这样迫近他,眼神煽动着癫狂:“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易知秋捅死了我老公,现在都还在吃牢饭。” 她一句比一句狠辣:“两个男人,一个为你死了,一个为你坐牢。娄牧之,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隔着雨声,两人面对面,他们像两头穷途末路的兽,露出最尖锐的獠牙对着彼此,每一句话都恨不得置对方于绝地。 娄牧之怔怔地望向虚空,他仿佛听见了易知秋的呼唤,身体里掀起海啸,几乎要湮灭他的五官六感。 玻璃窗倒映着此刻的荒诞,湿透的吊带裙紧紧裹在林夕瑜身上,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她已年过四十,却一点也不像中年女人,从眉眼往下,是她抹口红的娇艳唇瓣,娄牧之最讨厌她的嘴,他想不通,一个漂亮女人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她的一个词每一个字都像带倒刺的刃,准确无比地扎进娄牧之千疮百孔的心,离开时带出一片又一片溃烂的腐肉。 气氛肃杀,落针可闻。 林夕瑜狼狈不堪,满是泪痕的脸上却带着笑,她在等娄牧之溃败。 娄牧之心口闷痛,他抬起颤抖的手盖住那处,脸色惨白,疼得连指尖都泛出了青色。 “别说了,”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字句间竟然带有一丝恳求。 见他如此,林夕瑜又痛又爽,她伸颈逼近:“不记得你男人了么?” “监狱的日子不好过,吃不饱穿不暖,”她恶意的笑起来:“易知秋为你这么个祸害断送了自己的人生,可你呢,金牌大律师,日子要多美满有多美满,你有没有心? 娄牧之一把将她推攘到墙角,仿佛被激怒的兽:“住口!” “痛啊,我就是要你痛,”林夕瑜扬起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凄清的笑声在深夜里回荡,像是吊死鬼的呜咽,她变本加厉的骂:“易知秋——” “呃——” 娄牧之突然掐住她的脖子,额头青筋暴起,五指愈发用力,他要她闭嘴。 林夕瑜双眼赤红,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出来,她试图尖叫和逃跑,却像掉入了一滩沼泽,只能发出沙哑的模糊音节,手脚乱蹬地去拽窗帘。 “放、放、” 林夕瑜瞪大双目,张开嘴巴,用最后一点力气抓牢窗帘,嘭一声,窗帘杆被她扯掉了,金属横杆重重砸中娄牧之的肩膀,砸得他脱力。 她当即踹开娄牧之,扶住窗户一阵猛咳,也许是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邻居,楼层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和老太太的声音。 “吵什么,还让不让睡觉了?” 住隔壁女人不是善茬,她跟林夕瑜合不来,常常因为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此时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冲对门嚷嚷。 “怎么那么大声儿,”住三户的老太太也开了门,哄着怀里哭闹的小孩:“把我家宝贝孙子都吓哭了。” 林夕瑜大口大口喘着新鲜空气,娄牧之被窗帘杆砸中肩头,他狼狈地捂住伤处。 门外恼人的辱骂一浪比一浪高,混在雨夜里,犹如急促的鼓点。 第6章 嘈杂和潮湿绵密涌进这间屋子,让娄牧之突然感觉疲惫至极,他退后一步,捡起地上的美工刀,将染血的部分缩回刀鞘,就像拼凑着撕裂的自己,最后认输似地说:“我明早就去取钱,小姨,别闹了。” 他很多年没这么叫过她了,那声“小姨”揉进了耳窝,一点点浇灭了林夕瑜的怒火。 娄牧之脖子留了不少血,更加让他显得毫无气色,人看起来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他转过身,木讷笨拙地走向房间。 白色房门轻轻合上的一瞬间,林夕瑜背对着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试图逼回涌上眼眶的泪水。 这一夜,林夕瑜没睡好,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爬起来,一进客厅就让她傻了眼。 地板亮堂堂的像打了一层蜡,发臭的泡面和垃圾清扫干净,沙发上的脏衣服洗好挂在阳台,樱花味的洗衣粉从窗口飘进来,清香沁人心脾。 矮几上放着四四方方的几沓钱,上面压着一张字条。 林夕瑜忽感不妙,她踉跄地跑过去,慌忙中跑掉了一只拖鞋。 洁白纸张,字迹苍劲飘逸。 “这里是八万,银行卡里还有二十万,全部给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替你还债,你的养育之恩我早就还清了,房子也给你,从今往后你别再来找我,就当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没有落款。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林夕瑜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她没有任何表情,却在无声里淌湿了眼角。 秋风灌进来,红色的钞票哗啦啦吹落一地,像下了一场樱花雨,自林夕瑜眼前缓缓飘落。 第3章 夜长梦长 绿皮火车缓缓驶向北方,娄牧之侧首看铁轨外漫山遍野的树林,一片浓绿映入眼帘。 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生,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手里摆弄着一款宝丽来的拍立得,拿相机的女生手腕一转,镜头对准娄牧之。 咔嚓。 相纸上定格了一个俊秀落拓的男人,他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箱,临窗而坐。 女生抽出相纸,在手中掸了掸,等待显影,整个过程,娄牧之一直装作没看到。 直到女孩将相纸递过去:“送给你。” 娄牧之这才回首,他看着女生温柔浅笑,右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他脑海里立即浮现了易知秋大笑的样子,心头狠狠一跳。 无论辗转过多少土地,见识了多少出类拔萃的人,能让他悸动的,永远只有那一张脸。 恍惚须臾,娄牧之接过了那张相片:“谢谢。” 照片上的娄牧之穿一件简单的纯白卫衣,臂弯里躺着一方纸箱,领口挡住他脖颈的纱布,额前的碎发没打理过,刚好到盖到一双秀眉上,他侧着脸,鼻梁跃着晚秋的阳光,轮廓流畅的下颌角让他显得冰冷又英俊,漂亮的瑞凤眼却充斥着无限落寞。 “我这边还有空位,”女生示意空荡荡的卧铺底,又指了下娄牧之怀里的纸箱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放我的位置。” “不必。” 娄牧之说着,紧了紧纸箱。 也许是什么贵重物品,珠宝?首饰?或者钱? 女生将目光从纸箱上移开,她笑着说:“我是南方人,第一次去北方,你也是去北方玩的吗?” 娄牧之简单地回:“嗯。” 女生兴致勃勃,跟他交谈起来:“听说北方的风可猛烈了,冬天的雪有一尺厚,小孩都喜欢在雪地里撒欢,打雪仗堆雪人,特别有意思。” 娄牧之自小在北地长大,南北差异他并不清楚,于是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并未接话。 女生笑着说起南方的水土和气候,又说起北方的特色菜,娇俏的脸上全是对未知旅途的向往。 娄牧之安静地坐着,他没觉得女生聒噪,反而有点羡慕。 羡慕她有一颗干净年轻,未曾受伤的心脏。 “你好,我叫沈棠,能跟你交个朋友吗?” 聊了半天,终于切入了正题。 女生伸出纤细柔嫩的手,看着娄牧之,秀丽的脸颊飞起两朵红晕。 他没握她的手,疏离而礼貌的说:“娄牧之。” 沈棠是杂志社的记者,经常独自出游,她喜欢漫无目的地走,扩大脚下的疆界。 虽然从没想过搞艳遇,但见到娄牧之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十分特别。 火车异常喧嚣,呼噜声此起彼伏,售货员卖力吆喝,尚在襁褓的婴儿啼哭不止,只有娄牧之安安静静的蜷缩在角落,像一棵生长百年的银杉,冷冽,孤傲。 娄牧之身上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他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 行人来往,每个人肩上都沾染了人间尘色,唯独他,沉默的,寂静的,像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不过惊鸿一瞥,她抬首,他就入了沈棠的眼。 沈棠很想认识他。 这趟列车开往北地的川笼市,川笼是旅游胜地,临山靠海,处处好风光。还是文艺之乡,画展、科技展、艺术展比比皆是。 沈棠正要赶往当地,参观一场展览,她见娄牧之态度冷漠,倒也没觉得尴尬,反而收回手,大方一笑:“我要去川笼,听说大都博物馆有一场摄影展,是四十周年纪念日,很多大家的作品都有,你也去那对么?咱俩顺路,要不一起结伴同行。” 第7章 娄牧之确实要去川笼,但他对摄影展没兴趣,便说:“不好意思,我们不顺路。”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冷淡的语气,空无一切的眉眼,不知道为什么,却勾起了沈棠强烈的好奇和探究欲,多年的职业嗅觉告诉她,这个男人身上一定有故事。 沈棠笑得眯起眼睛,她玩笑道:“这趟列车的目的地就是川笼,中途也不能停车,怎么就不顺路了?” 娄牧之微蹙眉,倒是忘了这一茬,他没法反驳,只好闭上眼睛,轻声说了句:“抱歉,我有点困。” 说罢,他戴上卫衣帽子,拉低了,挡住一半脸。 沈棠是个明白人,她知情识趣地闭上嘴巴,还娄牧之安静。 天光逐渐黯淡,夜色阑珊,火车上的人们进入梦乡,沈棠也睡倒在卧铺上,娄牧之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躬身,趴在纸箱上,斜着脑袋,看了很久很久的月亮。 起了风,吹散了层云,星光碎片散落于连绵起伏的山脉,寂静让他想起他与易知秋共渡的夜晚。 眼前仿佛重现了那一幕幕,夜色温柔,他和易知秋并肩坐在校园偌大的操场,安安静静的挨在一起,少年闻起来,是盛夏的风,植物的香,俏白的月亮。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娄牧之到站下车。 拖着行李箱,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子,娄牧之站在候车大厅,他却茫然地不知该去哪里,尽管他知道易知秋就在远郊的一间监狱,但他们之间有一个约定,易知秋不想让娄牧之见到他穿囚|衣的样子。 所以整整十年,娄牧之没见过易知秋一面。 想到这里,他死死抱住纸箱,收拢的指尖微微颤抖,这里面装着一封又一封书信和画册,这也是十年间,他跟易知秋唯一的联系。 还有三天。 娄牧之在心中计算着,还有三天,易知秋就出狱了。 就在他想事情的时候,有个旅客推着行李箱,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娄牧之没抬稳纸箱,啪嗒一声掉了。 里头的信件和画册哗啦啦滚路一地,偏偏这时窗口吹来一阵风,把纸张和画册卷得到处乱飞,娄牧之错愕一瞬,他立即蹲下身去,手忙脚乱的捡着散落的信件。 候车厅人来人往,异常拥挤。 “麻烦让让,”娄牧之惊慌失措地去追那些轻飘飘的信件。 “让一下。” “哎呦,”有位行人不小心踩上一个软绵绵的什物,他低头一看,见是个大活人,赶紧退后三步,骂了句有毛病。 娄牧之分不出一点心神给火辣辣的手指,他样子滑稽,蹲在地上,慌忙地找信件,每捡起一张,就小心地揣在怀里。 路过娄牧之的行人都忍不住侧目,不过几封信而已,何至于此。 他不在意周遭投来的目光,就这么蹲在地上,一张一张的找了回来。 腰酸背痛的站起身,脑袋还有点眩晕,这时候的候车厅已经寥寥无人了。 数了数书信,只有519封,还差2封,娄牧之游目四野,他刚刚几乎把大厅翻了一遍,每个角落都找遍了,看来真被风真吹走了。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沈棠站在娄牧之身后,她为男人惊慌的样子感到好奇,不由得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件。 上面写着,“娄牧之亲启,寄信人易知秋。” 川笼市,海滨之岸。 蔚蓝色的大海缓缓淹没了艳阳,海水潮涨潮落,粉橘色的余晖与逐渐亮起来的路灯交相辉映,在海岸落下影影绰绰的斑斓。 娄牧之躺在沙滩上,闭着眼睛。 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得他衣诀翻飞。娄牧之穿白色的时候,整个人特别干净,像雨后初歇的青草。 “你在找这个吧,”不知什么时候,沈棠坐到了他身旁,她伸出白净的手掌,上面安静地躺着两封书信。 “是你,”娄牧之坐起身子,看向沈棠的手心,他眼睛忽然一亮:“你从哪捡到的?” “巧了,当时就飞到了我脚边,”沈棠朝他一笑,露出白若贝壳的牙齿:“还给你。” 娄牧之连忙接过来,轻而又轻地将信件攥在掌心,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冉冉升起,他由衷地说了句:“谢谢。” “这些信对你很重要吧,”沈棠说:“看你紧张的。” “嗯。” 娄牧之小心地把信件放回纸箱,仔仔细细用胶带把破损的边缘封好,确定没有遗漏的角落,他才转过身来,看着海平面,时不时用手指摩挲着右手上的一串念珠。 沈棠注意到了,珠子光泽莹润,在余晖下能看到闪闪金星。 “成色真好,这珠子是小叶紫檀吧,看样子价钱不便宜,”沈棠看着他:“你在哪买的?” 娄牧之摩挲珠子的手一顿,继而又逐渐攥紧了冰凉的珠子,眼睛深沉似海。 见他不吭声,沈棠又说:“我也想买一串,方便把卖家的地址告诉我吗?” 娄牧之微微抿起唇线,过了好一会儿,他破天荒地对一个陌生人说:“不知道在哪买的,珠子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很重要的人。 沈棠看向他寸步不离的纸箱,恍然大悟,嬉笑道:“女朋友?” 闻言,娄牧之愣愣地看着大海,他说:“不是。” 第8章 沈棠又问:“那是你老婆?” 娄牧之还是说不是。 既不是女朋友也不是老婆,还能是什么,沈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他是我的爱人,娄牧之心想。 沈棠没弄明白他意思,一侧头,却看到娄牧之望着远方出神,那人被一种巨大的失落笼罩着。 沈棠犹豫片刻,说:“可能我这样说不太礼貌,不过,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不止是心情不好,还很困倦,娄牧之眼睛下挂着两团淡青色的黑眼圈,像常年睡眠不足。 娄牧之侧首。 沈棠耸肩,笑了笑,:“我是民生记者,采访过很多人,有医生,有警察,有企业家,也有外卖小哥和工人,我看人很准的。” 娄牧之摸了把不开心的脸,自嘲道:“有这么明显吗?” “嗯,”沈棠点点头,她说:“我看你心事重重,或者你需要一个安静的听众。” 娄牧之没承认也没否认。 沈棠似乎看穿了他:“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会舒服一点。” “想拿我当素材?” 娄牧之鲜少会调侃两句。 “对,”沈棠大方承认:“我非常喜欢听故事,如果你的故事足够精彩,说不定我能跟主编申请一版专刊呢。” 也许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着一个陌生的人,一直以来,娄牧之疲惫、防备的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娄牧之静默着,那些年少时光仿佛自眼前匆匆涌过。 他站在岸边,而他的青春,在海对面。 娄牧之突然说:“我的心事很长。” 沈棠伸出双臂,环抱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这是一个听故事的姿势:“没关系,太阳才落山,你慢慢讲。” 这副样子显得很知书达理,她一言不发,等待着娄牧之的故事。 潮水冲刷着海岸,现实中的世界充斥着夕阳,海浪,路灯,人来人往,娄牧之却什么也都听不见了。 打火机在黄昏里擦出一点星火,娄牧低头,吸了一口烟,雾气顺着他的额角画出了一条蜿蜒弧线。 他眯起眼,望向海面上的灯塔。 易知秋,这个名字是苦涩而动人的往事。 娄牧之在灰烬里重生,他一直觉得自己活在阴霾,潮湿的淤泥深处,他是一簇即将腐烂的植物,他与易知秋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但他仍然渴望他身上的光。 他们曾经拥有过彼此的蓝天,夏夜。 在梅子味的晚霞下,空气中浮动着白兰花的清香,连舌尖都沾染了甜味,娄牧之还记得,他们坐在校园的单杠上,易知秋荡着大长腿,指着望不见的远方,对他许诺,我们会一起离开,去同一座城市,以后的所有隧道都光明,前途似锦。 易知秋的手掌越过铁栏杆,轻轻勾住娄牧之的小指,晃了晃。 岁月匆匆过,而那道铁栏,早已在娄牧之心上生出一块又一块锈斑。 第4章 被面具包围的自画像 那一年,娄牧之刚满十二岁,这是他在孤儿院的最后一天。 他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旁边放着一把木吉他,怀里抱着素描本,等着林夕瑜来接他。 院长很喜欢这个孩子,娄牧之在孤儿院生活了4年,他年龄最大文化课最好,会弹木吉他,尤其是那素描,画得特别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小孩性格孤僻,不喜欢说话也不跟其他小朋友玩,下课时,他总是自己一个人抱着一本素描一支笔,写写画画,要不然就蹲在角落里折纸飞机。 “小牧怎么了,不开心啊?”院长半蹲在娄牧之面前,摸了摸他柔软的乌发。 面前的女人,半挽长发,四十岁左右,穿着中规中矩的长衣长裙,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她神色和蔼,垂首的时候,眸子里闪动着一种特别柔和的光。 娄牧之低着白嫩的小脸,他藏起自己的不舍,声色正经地否认:“没有。” “说话拧手指干什么,”院长好笑地看着他,因太用力,瘦弱的小手掐得泛白:“小牧说谎了。” 院长牵过他躲起来的手,轻轻的柔着,院长的掌心干燥而温暖,让他想起夕阳下的麦穗。 院长问:“是不是舍不得院长呀?” 娄牧之不说话。 院长又问:“那是不是怕新的爸爸妈妈不喜欢你?” 娄牧之还是不说话。 “小牧这么好这么乖,你的爸爸妈妈肯定会很喜欢你的,”院长蹲在他跟前,耐心地说:“院长一有时间就去看你,好不好?” 娄牧之一直低着头,两只小手用力地握在一起,听到这句话,才抬起小脑袋:“您会去看我吗?” “当然会。” 娄牧之眼里的小火苗跳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变得沮丧:“可是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以后就见不到您了。” 院长每年都要送走好几个孩子,孤儿院这种地方,不断有新的小孩进来,又不断有小孩被送走,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离别,这一刻面对着娄牧之,心却有些酸楚。 大概经此一别,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那句“当然会”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院长低低叹息了声:“难道你想一直在孤儿院生活吗?” 闻言,娄牧之左右看了一圈,院内鸟语花香,春天的梨花盛放得正好,一团团,一簇簇,清新的香气时隐时现,散落在每一个角落。 第9章 院子左侧有一个小型的游乐场,有跷跷板,有旋转木马,还有大象滑梯,滑梯上站着三个小孩,他们一个跟着一个,“呲溜”一下,从高处滑落,每个小朋友脸上都带着满满的笑容。 娄牧之最舍不得那架铁锈斑驳的秋千,他喜欢荡在半空中的感觉。 娄牧之点头,说:“嗯。” “小牧,其实孤儿院的社工阿姨都很舍不得你,院长也很舍不得你,”院长温柔地解释道:“但如果你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况且你离开了孤儿院,可以去一个好的学校念书,将来才能考一个好大学,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这样不好么?” 娄牧之又不说话了。 院长帮他撩开遮住眼睛的小碎发:“来接你的是你妈妈的堂妹,她会待你很好的,你别害怕。” 就在院长宽慰着娄牧之时,不远处驶来一张银灰色桑塔纳,紧接着,车上走下两个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容貌亮丽的女人。 院长转头一笑,她站起身,与那女人握手:“您好,我是院长,您叫我梅姐就行,”她对着娄牧之招手:“这就是你的新妈妈,过来打个招呼。” 不远处的小孩脸蛋精致漂亮,他看过来时目光深深,那绝对不是一个12岁孩子该有的眼神,毫无童真,眸里只有沉甸甸的黑。 女人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冰冷,反而笑了笑,向他伸出手:“你就是小牧啊,快过来,给阿姨看看。” 人还没靠近,娄牧之就嗅到一浪又一浪香气,晚香玉,甜腻而浓烈,他视线搭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女人暗红色的指甲油,红衬着白,让她看起来贵气十足,他没走没动,也没说话。 “过来。” 娄牧之还是没动,不像是怯,而是不愿意。 女人耸了耸肩膀:“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院长沉下一点嗓音:“小牧。”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这时,女人身旁的男人开口了,他脸上带着非常亲和的表情:“你好,你不记得我了么?你三岁生日那年,我还送了你一架飞机模型呢。” 娄牧之眼神如看路人,麻木的神色没有半点改变。 男人笑了笑,用一种和善的语气说:“我叫顾汪洋,她叫林夕瑜,以后就由我们来照顾你。你可以叫我姨父叫她小姨。” 男人目若朗星,五官轮廓深邃,他个子很高,看起来超过了185cm,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 娄牧之眼睛里没有喜恶,他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 虽然说林夕瑜是他妈妈的妹妹,但在此之前,他只见过她一次,既谈不上交情也谈不上感情。 院长神色有一丝无奈和疲惫,她笑着说:“其实小牧是个很乖很善良的孩子,只是有点认生,熟了就好了。 林夕瑜瘪瘪嘴,被太阳晒得有点懒,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我们能理解,没关系,慢慢来。”顾汪洋笑起来,眼角微微皱起,染上点岁月风霜,不老,倒是更添男人味。 听了这番话,院长觉得遇对人了,心感一阵宽慰:“听说您家住在淮江,这么远的路真是辛苦您了。对了,不耽搁您的时间,麻烦跟我去办理一下手续,你们就能把小牧带走了。” 取了证件,拿了娄牧之的行李,三个人站在孤儿院的黑铁大门前作最后的告别。 院长眼泛泪光,目送娄牧之走远,他低着头,默默跟在两个大人身后,就在快上车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往回跑。 “院长,”娄牧之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摊开手掌心:“这个送你。” 话才说完,娄牧之又向桑塔纳跑去,钻进了后车座。 院长看着手里的皱巴巴的纸飞机,铺开一看,铅笔勾勒了她平时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模样,院长吸了下鼻子,又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她重新抬首时,绽放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小牧,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的长大。” 银灰色轿车碾过柏油路,拐弯时画出一条倾斜的幅度,惊落了一路梨花,扬尘而去。 淮江,青年家园。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栋白色复式楼,一共上下两层,门前种着一水儿杜鹃花,红艳艳的,春天刚打了花苞子,颤巍巍抖在风中。 这里是警察大院,住在里头的基本都是警察或者是警察的家属。 顾汪洋打开门,他转身过来,将一把金色的钥匙放在娄牧之手心里:“小牧,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了。别愣着,先进去。” “先生,太太,你们回来了,”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从厨房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娄牧之,满脸堆着笑:“这就是小牧吧,真俊,长大了肯定是个大帅哥。” 娄牧之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进门的小孩抱着一本素描背着木吉他,林嫂上前一步,想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娄牧之立刻侧身,不给她碰。 一路上,顾汪洋已经习惯了娄牧之的冷漠,林夕瑜似乎也习惯了,两人谁都没苛责他,也没说他没礼貌之类的话。 “杨嫂,可以开饭了,麻烦您收拾一下餐桌。” 顾汪洋放下行李箱。 杨嫂捞起围裙擦了擦双手,笑着应好,赶紧转身进厨房。 “这是给你买的拖鞋。”林夕瑜弯腰,从玄关柜里拎出一双卡通图案的鞋:“换上吧。” 第10章 拖鞋被她随意丢去小孩脚边,娄牧之没说谢谢,但乖乖地换上鞋子。 林夕瑜今天穿一双7cm的高跟鞋,她才把鞋子换下来,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跟顾汪洋撒娇:“老公,这双鞋质地不好,我后脚跟都给磨破了,你明天重新给人家买一双,好不好嘛。” 也许是她撒娇的语气太明显,觉得当着孩子的面不适合,顾汪洋咳了一声,又对娄牧之说:“你小姨平时就这样,你别介意。” 娄牧之点头,小心地把白色帆布鞋放进鞋柜。 林夕瑜神色自若,缠着顾汪洋给她买鞋子,直到顾汪洋一脸严肃的答应,她才没在闹腾,进了厨房帮杨嫂的忙。 客厅整洁,布艺沙发,电视柜,矮几上放置了一方茶器。 正面墙壁上挂着一副复刻版油画,有残骸,有猫,气氛喧嚣的狂欢节,五颜六色的面具堆在一起, 伪善、卑鄙、虚荣、愚蠢、懦弱.....这些面具形态各异,透过表象,仿佛能听见它们发出不同的笑声。其中有一个冷眼旁观的男人,他留着夸张的山羊胡,带着夸张的帽子,穿着鲜艳刺眼的衣服,男人冷漠的样子与斑驳陆离的世界格格不入,他像是混沌中唯一的清醒,在人群中一路逆行。 目光下移,他看见了注脚——《被面具包围的自像画》。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具身影投映在壁画上。 “恩索尔的画,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画家,”顾汪洋顺着娄牧之的眼神看过去:“好看吧。” 壁画看得娄牧之毛骨悚然,他却淡定地说:“嗯。”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不,第一个字,顾汪洋却听得心情大好。 “留山羊胡的男人就是恩索尔的自画像。”在那群如食尸鬼、骷髅、怪物的面具围簇中,那个男人显得如此“人性”,顾汪洋说:“他看起来是那群人里最正常的一个,对不对?” 娄牧之看着油画上那个冷漠的男人,用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语气说:“不对,说不定他也带着面具。” 闻言,顾汪洋转头看娄牧之,眼里的着迷一闪而过,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继而颇为感慨地说:“也许吧,人生就像一场带着假面的舞会,每个人都带着面具跳舞,带得时间久了,或许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面具还是真实。” 说不清为什么,这一刻,在他谦逊,有礼的皮囊下,娄牧之看见了另一个顾汪洋,仿佛那才是真正的顾汪洋。 “先生太太,小牧,可以开饭了。”杨嫂的声音拽回娄牧之的神思,再看去,顾汪洋恢复常色,气质温和。 饭桌上,顾汪洋一直给娄牧之添菜,林夕瑜时不时问娄牧之几个问题。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妈妈的堂妹,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娄牧之吃饭的时候很斯文,他茫然摇头。 “哎,自从我嫁给了你姨父,只回过一次临都。”林夕瑜挑三拣四的吃着菜,一边自顾自说道:“而且都是你三岁以前的事了,你不记得也正常。” 娄牧之静静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你妈怎么死的?” 娄牧之神色一愣,连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盯住一盘西红柿炒鸡蛋,目光幽然。 顾汪洋放下筷子,神色有点不耐烦:“吃你的饭,话怎么这么多。” 林夕瑜没皮没脸,不在意顾汪洋说什么,悠哉悠哉地吃了菜,又挑了一口白米饭。 对着娄牧之时,顾汪洋又变回微笑的样子:“也不知道你的口味,今天的菜是随便做的,你将就一下。杨嫂是家里的帮佣,你喜欢吃什么,以后告诉她就是了。” 娄牧之从小就挑食,不吃葱姜蒜和香菜,也不吃白萝卜,茄子,青椒和西红柿,他妈妈在世时做菜十分细心,把他的口味宠得更刁了。 他没解释,而是低头扒碗里的番茄炒蛋,礼貌地说:“谢谢。” “不客气,”顾汪洋捻起一只可乐鸡翅,放去娄牧之碗里:“小牧你今年12岁了吧。” “嗯。” “你该上初中了,”顾汪洋歇了筷子,双手搭在膝盖上:“我帮你联系了一所中学,是这里最好的一间学校,下周一我送你去报道。” “嗯。” “老公,我吃饱了,”林夕瑜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坐了一天车累死了,我去楼上睡会儿,晚上还要打牌呢。” 顾汪洋点头。 临走时,林夕瑜还摸了摸娄牧之的头,把他头发揉乱了:“房间什么的都弄好了,让你姨父带你去。”她打了一个哈欠:“小姨去睡觉了,你乖乖的。” “嗯。” 娄牧之缩了下脖子,悄无声息地避开她的触碰。 顾汪洋看在眼里,他悄悄的琢磨着这个孩子的喜好,娄牧之安静却不害羞,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话少认生,想要跟一个认生的孩子亲近,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咱们家有两层,一楼和二楼都有空房间,也都收拾好了,你想住哪里都可以。” “请问您、和小姨住哪里?”娄牧之斟酌了一下用词。 “二楼。” “那我住一楼。” “好啊,”顾汪洋微微一笑:“对了,浴室只有二楼有,你洗漱就去楼上。时间也晚了,洗个澡早点睡。” 娄牧之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他拖起大大的行李箱,拒绝了杨嫂和顾汪洋的帮忙,独自进了房间,不一会儿,他拿了洗漱用品去二楼。 第11章 等洗完澡已经十点多了,林夕瑜睡过了头,没能赶上牌友的麻将局,正靠在顾汪洋怀里看电视剧。 干毛巾搭在娄牧之脖子上,他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不想惊动里面那两人。 “这小孩也太没礼貌了,话也不讲,死气沉沉的。”林夕瑜用牙签插|着西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 “小点声儿,”顾汪洋左右看了一眼。 娄牧之立刻躲在柱子后面,大气也不敢喘。 看清楚了周围没人,顾汪洋轻声责怪道:“小牧7岁就没了爸妈,性格是有点自闭,我们多陪陪他,等相处一段时间自然就亲近了。你以后别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小孩心思敏感,容易多想。” 他又嘱咐一句:“你也拿出点大人的样子,别整天没正行。” 林夕瑜嘟了嘟嘴巴:“知道了,烦死了你。” 娄牧之靠在柱子后面,低头,没表情地看着脚上那双崭新的拖鞋。 “老公,你这么想要孩子,干嘛不和我生一个,非要去领养,”林夕瑜整个人趴在顾汪洋怀里:“再说了,就算是领养,咱们养个一两岁的,以后小孩长大,拿咱俩当亲爸亲妈,这种半大的孩子,你就是养他十年,他都未必肯叫你一声爸。” “医生说我的精|子存活率低,很难生育,做试管我又担心你的身体,”顾汪洋说:“小牧身世可怜,还是你堂姐的孩子,我们养他长大,也算给祖上积德了。” 说到这茬,林夕瑜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她自认自己魅力无限,有胸有臀,腰细腿长,脸蛋也长得漂亮,但顾汪洋却很少碰她,基本半年一次,每次都是例行公事,草草结束。 顾汪洋有一次特别不好意思地给她解释,说自己......不太行。 温香软玉投入怀,后背枕着他结实的胸肌,男性荷尔蒙撩动着林夕瑜每一条神经末梢,林夕瑜稍抬首,手指在他胸膛画圈圈,感受着他充满力量的躯体,跟着伸手解顾汪洋纽扣,娇嗔道:“都多久没做了?你不想我?” 林夕瑜一手扯掉发圈,乌发散落,像是上好的绸缎,触碰到男人皮肤时带着微凉,她一把推倒顾汪洋就要去亲他。 顾汪洋反手压住她娇嫩的手:“别闹别闹,至少也得等孩子睡了再说。” “一楼离这远着呢,他又听不见。” 林夕瑜极轻极轻地咬住顾汪洋的耳垂,口齿间不断发出暧|昧粘腻的水声。 “让你别闹,”顾汪洋翻身而起,猛地推开娇俏可人的妻子,胸口没有半点起伏,他吐字清晰地说:“今天太累了,改天吧。” 躲在柱子后的娄牧之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他厌烦地闭起眼睛,只想赶紧逃离现场。 每次都这样,林夕瑜立马不高兴了,她板起脸:“不做就不做,谁稀罕似的。” 她起身就要回房间,却被顾汪洋一把拽住细胳膊,他拿出一张银行卡:“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不是要买鞋么,你想买几双都可以,明天就去买好不好。” 在这件事上,顾汪洋给了她另外的补偿,就是钱,他不能给她很多爱,只好给她很多钱。 林夕瑜捏着银行卡,难看的脸色稍有缓和,她也不是什么纯情少女,其实说实话,比起顾汪洋的人,她更喜欢他的钱。 林夕瑜转头挑他一眼,扭着婀娜的小细腰进了房间。 直到客厅的声音泯灭,娄牧之转身就走,到一楼他跑了起来,躲进房间,关上大门的一瞬间他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这是来到新家的第一晚,他失眠了。 第5章 他笑起来很调皮 阳光透过粉蓝色的纱质窗帘,投映在娄牧之脸上,他转着黑曜石般的眼珠,直到天亮了,才看清这间小屋的模样。 乳白色的衣柜里挂着一排新衣裳,裤子和鞋子全是名牌,目光上移,头顶是一盏镂空花纹的吸顶灯。 娄牧之很少懒床,也许是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不太自在,此刻正用被子蒙住一半脸。 他默想着他雪一般的身世,皎洁,惨淡,等着时间一点一点淌过。 “小牧起床了,我送你去学校。”是顾汪洋的声音,他轻轻敲了两下房门。 他听话地起身,脱下睡衣,方方正正地折叠好,穿好蓝白相间的校服,才去开门。 “姨父早。” “早啊。” 房门打开,只有顾汪洋一个人站在门口,并未见林夕瑜,他似乎能看穿娄牧之的想法,笑着说:“你小姨贪床,还睡着。以后送你的事交给我。” 娄牧之想说不用,他可以自己上下学,微张了口,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乱着头发站在原地,仔细一看,还能发现眼皮底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眼睛怎么这么红,哭过?” “没有。” “是不是认床?”顾汪洋猜测着:“昨天没睡好?” “没,挺好的。” 怕他再问下去,娄牧之揉了揉双眼,直起后背,努力打起精神。 看他笔直的背脊晒在微光里,顾汪洋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孩不止冷,还很倔。 他了然一笑,没再问了,看了眼娄牧之穿校服的样子,衣袖和裤腿管够,衬得他手长腿长,俊秀似水,蓝色让他的肤色看起来更白净。 “不错,衣服还挺合身的。” 第12章 “嗯,”娄牧之拿了洗漱用品就要出房门。 “等等,”顾汪洋忽然绕到他身后,抬起手臂,帮他抚平了衣领子:“领口皱巴巴的,我帮你。” 娄牧之整个人几乎被顾汪洋圈在怀里,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他只好乖乖低下头,由着顾汪洋替他整理着装。 那只手若有若无碰着他后颈,男人凑他很近,灼热的鼻息喷薄在他后脖子处,不知不觉地,那手往里伸了点,碰到了更为隐秘的肌肤。 娄牧之怕痒,他偏头避开顾汪洋的手,回首那瞬,却无意间瞥见了他的神色,男人的双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竟有那么一丝入迷,像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完全不是一个叔叔看侄子的眼神,娄牧之下意识后退一步,捂住自己的后颈。 “对不起,我手太凉了,”再看一眼,顾汪洋神色自若,依然有礼,谦逊,仿佛适才那一瞬间,只是娄牧之的错觉。 “没关系。”娄牧之闷声说。 “怪我忘记帮你准备一面穿衣镜,下午我让杨嫂去买,”顾汪洋温润地笑着:“先去洗脸,吃了早点就送你去报道。” 顾汪洋走在前,他的背影挺拔,行走间,有力的肌肉在薄薄的衬衣下隐现,更显阳刚之气。 娄牧之手指用力,使劲搓了一把后颈,仿佛有意抹去男人留下的触感。 去学校的路上,娄牧之坐在副驾驶,头靠着窗户,看着一排排路灯后退,半个小时后,车子靠边停下。 学校建设恢宏,青灰色的牌匾刻着‘淮江三中’四个大字,娄牧之下了车,站在一棵香樟树下。 顾汪洋站在不远处跟一个身材圆滚的老师交涉,时不时朝这边看,娄牧之无所事事,视线转动着,观察着新学校。 不少学生成群结队的走进校门,手拉手的小女生,勾肩搭背的男孩子,笑着,闹着,互相追逐,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哎,”娄牧之不小心被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那人听见。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撞到他的男孩抱着一个篮球,左手戴一串紫檀念珠,他笑起来,右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娄牧之还没回话,男孩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句:“同学,对不起。” “易哥,要迟到了,快走了,”他身边有个同龄男孩子,勾住他脖子:“今早是老巫婆的课,我可不想被她罚站。” 男孩被同伴推着往前走,他跑了两步,却又回首,对娄牧之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男孩有一头短短的头发,小鹿眼,穿着红色球服,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在晴天白日下熠熠生辉,笑起来灿如骄阳,浑身都是光。 “小牧,这就是你的班主任,跟孟老师问好。”不知什么时候,顾汪洋已经走到了他身旁。 娄牧之收回远处的目光,看着人,疏离礼貌地说:“孟老师好。” 面前的小孩精致漂亮,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安静,一双眸子生得美,第一眼朝你看过来如含秋波,再看一眼,只觉得凉飕飕的寒意扑面而来,那双眸里全是沉甸甸的黑,望不到底,孟老师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 孟老师不再多看娄牧之,简单地回了句你好,继而对顾汪洋说:“我看了看,这孩子的各科成绩都不错,打算让他去二班,二班是我带的班,也是我们年级的尖子班,等适应了新的教程,他的功课应该不成问题。” “那真是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顾汪洋握住孟老师的手。 “都是老同学,客气什么。”孟老师说:“你工作那么忙,就先走吧,小牧这边交给我。”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顾汪洋才放开孟老师的手。他弯下腰,揉了把娄牧之的头发:“五点半我来接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娄牧之点头,又摇了摇头:“姨父,我知道路,放学我自己回去,您不用特地来接我。” 顾汪洋看了他一会儿,微笑着同意了。 二班在五楼,孟老师在前带路,时不时回头跟他聊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娄牧之的回答很简单,不是“嗯”,就是“好”。 娄牧之跟在他身后,一层一层爬着楼梯。 孟老师穿着一件职业白衬衣,身材矮胖,就像一只行走的茶壶,这个男人是教导主任,管纪律的,平时不苟言笑,每经过一层楼,都有同学或老师跟他问好,他一一回应,全程俨乎其然。 四楼是毕业班,初三的学生学业重,上课铃打响,走廊里的学生一溜烟散了,跑回了各自的教室。 背单词的朗朗声从窗户飘出来,孟老师似乎很满意学生们认真学习的模样,每过一扇窗户,就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直到走到初三七班,孟老师往那头瞟了一眼,春风和煦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娄牧之顺着孟老师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不小心撞到他的那个男孩,他跟着他的同伴,两个人猫着身子,轻手轻脚,想要悄悄溜回班级。 孟老师拐了个弯,疾步走过去,厉声说:“你们俩个怎么又迟到了!” 那球服男孩猛地驻足,一只脚生生卡在半空中,他回过头,看到教导主任的同时,也看到了娄牧之。 男孩嬉皮笑脸地打哈哈:“主任,就晚了一分钟,不算迟到吧。” 他边说话,边藏起手里的东西。 第13章 “一分钟?一分钟也是迟到,”孟老师走近一步,指着他俩:“藏什么,拿出来。” “快点!”教导主任脸色不豫,他摊开手掌,一副“立刻把你们的犯罪证据交上来”的既视感。 球服男孩手臂动了下,交出一瓶可口可乐,在教导主任的目光示意下,他的同伴也交出了一袋小浣熊饼干。 孟老师皱眉,他没收了两个人的零食,苦口婆心地说:“初三了,没看见黑板上的中考倒计时吗?还有267天。下课别老出门瞎溜达,也别老想着吃吃喝喝。” “易知秋,你别仗着自个儿成绩好,就敢不遵守学校纪律,听见没有?” 球服男孩点头:“听见了。” 原来他叫易知秋,(1)尚言繁花落,不知秋风起。 知秋。 娄牧之咂摸着品了品他的名字,还蛮特别的。 娄牧之抬首,对上易知秋的眼睛,发现易知秋也在看他,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移开了目光,看向绿茵处。 “宋小狮,你门门挂红灯,还有心思去小卖部。整天和易知秋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学学人家的长处。” “人家至少还拿过全国奥数的一等奖,你呢,期末的数学考试都敢给我考59分,我闭着眼睛也考得比你好。” 这话未免重了点,孟老师缓了口气,低叹道:“学习要用心,知不知道?” 两人齐声道:“知道。” 训话间,孟老师的裤链没拉好,叉腰的姿势正好暴露了他的尴尬,内裤边缘随着他的动作隐现,大红色,还带着点碎花。 易知秋恰好瞥见一眼,他挪开了目光,却忍不住痴痴笑起来,肩膀抖动着,他动作很轻地拐了把宋小狮的手肘,示意宋小狮看。 宋小狮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你们还有脸笑?”孟老师板起脸,火气涌上来,他一看表,第一节课已经过了十分钟:“看看,就因为你们迟到,耽搁了我多少时间,亏你们还笑得出来。” 他俩连忙收敛神色,作出乖乖听训的样子,孟老师说得唇干舌燥,终于觉得“教育”得差不多了,才说:“行了,赶紧回教室上课。” 两个男孩如获大赦,低头向教室走,易知秋跟孟老师擦身而过的瞬间,佯装好意提醒道:“主任,您裤链开了。” 说罢,还没等孟老师反应,他撒开腿,遁得比谁都快,过拐角时,蓝色衣摆划出一条小弧线,娄牧之恰好看见他调皮的笑脸。 教导主任老脸一红,瞅瞅四周,见没什么人,他赶紧拉起裤链,恼恨地看了眼易知秋的背影。 这些熊孩子,一个个的,太不让人省心了。 差点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个小鬼,孟老师咳了一声,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迈步上了五楼:“小牧,跟上来。” “等会进教室,你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跟同学们认识一下。” “嗯。” 还没进二班的门,就听见里头嘈杂得不成样子,一个眼尖的同学跑进教室通风报信:“来了来了,那个转校生跟茶壶上楼了。” “长什么样,男的女的?” “男的,高高瘦瘦,皮肤很白,校草级别的那种。” “就你那近视眼还看得清是男是女,别吹牛了。” “去你的,不信拉倒,”这个同学冲全班打手势:“别嚷了,到走廊了。” 大家闹得太欢腾,争论声一时没停下来,直到孟老师背着手跨进教室,全班同学立即噤若寒蝉,第一时间翻开课本,假装在背单词。 孟老师早就看穿了一切,沉着脸色:“吵什么?啊?我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叽叽喳喳的,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老师不在,就自己自习。” “一天天的,就知道吵吵。” 班里没人出声,同学们被训斥得赶紧拿出习题本,开始做作业。 孟老师看向窗外时,神色缓和了一点,他冲娄牧之招手,喊他过去。 班里好多同学倏忽抬起脑袋,看着这个外表精致的男孩子,很多女同学花痴地望着他笑,男同学交头接耳,小声的窃窃私语。 一个女孩拍了下她的同桌,跟她咬耳朵:“快看快看,咱们班来帅哥了。” 班长抬头,她一看,笑嘻嘻回应同桌:“还真是帅哥。” “我还以为转学生会是个女孩子呢。” “怎么又来个男的?” 后面的几个男同学见插班生是个男孩,不满意地瘪嘴,二班女生本来就少,四十个男生,只有八个女生,现在又来一个,这日子还怎么过。 “安静!还要我说多少遍!”孟老师不耐烦地拍桌子。 没声以后,他说:“咱们班转来一个新同学,下面请他做个自我介绍,大家给点掌声。” 女同学们热情如火的鼓掌,男同学们却是无精打采,十分敷衍地拍了两下手,左右两边的掌声形成鲜明对比。 稀稀拉拉的欢迎礼结束,同学们等着娄牧之开口。 娄牧之穿着学校统一定制的蓝白校服,也许是四肢修长的原因,校服在他身上也穿出了别样的韵味。 他站在讲台中央,目光直视后黑板,俊美的脸上没有羞涩,声音冷冷地:“我叫娄牧之。” 同学们等了好一会儿,居然没下文了,一段自我介绍只有五个字,一阵略显诡异的安静过去后,男同学们嘘声四起,女同学却捂住心口,一脸花痴地说他好酷。 第14章 孟老师恰到好处地咳嗽,眼看他又要发飙,同学们立马识趣地闭上嘴巴。 “好了,从今天开始,娄牧之就是我们二班的一员,大家要学会团结互助,一起学习,一起进步。”说完了场面话,孟老师左右看了一圈,最后指着第六排的一处角落:“至于你的座位,暂时先坐那,等之后再调桌子。” 当事人没说什么,班里好些女同学一脸哀莫,小声地替他打抱不平。 “茶壶怎么这样,那么远,怎么看得清黑板。” “我旁边就有一个空位置呢,茶壶老眼昏花了吧。” 娄牧之看了一眼,位置远离群众,他很满意,径直走了过去。 其实不是孟老师老眼昏花,而是顾汪洋特意跟他提过,娄牧之性格有点孤僻,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希望老同学能帮他安排一处安静的位置,让他好好学习,不会因为人际关系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娄牧之把书包塞进课桌,角落临窗,阳光透过玻璃,在褐色的木桌上投下斑斓光点,外头栽了一棵白兰树,洁白花瓣,嫩黄花蕊,正是这个季节盛放,鼻腔里一直嗅得到一股清幽的香气。 他朝窗外一看,低头就能看见四楼的毕业班,而从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巧能看见一个穿红色球服少年的侧影。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看见侧影的那一瞬间,娄牧之好奇地偏了一下头,才看清楚那个少年的模样。 是易知秋。 原来初一二班在初三七班的上面一层楼。 娄牧之想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偷看,易知秋上课不专心,趁老师背过身子写板字时,他偷偷伸手,摘了一朵白兰花,放在鼻尖嗅。 他嘴角带着笑意,眼角眉梢处尽显不羁。 后来的许多年里,娄牧之总是回想起这副画面。 风声辗动,吹得白花簌簌飘落,粉笔字响起轻微的沙沙声,易知秋弓着身子,少年的背脊载着青春,怎么看都好看,他指尖拿着一朵洁白如玉的小花,右脸颊深深的酒窝兜住了一缕阳光。 那副画面太明亮,住进了娄牧之眼睛的暗房。 第6章 哥罩着你 空气异常闷热,教室外乌云密布,浮动着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五点二十八分,下课铃还没打响,初一的学生蠢蠢欲动,尤其是几个顽皮的男同学,早就将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偷偷拽住桌子下的书包。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还没结束,初一学生一窝蜂似的涌出教室,隔壁的初三顿时投来羡艳的眼神,其中就有易知秋,他梗着脖子往底下看,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立马飞回家,可是他还有半个小时的自习课,得等到六点才能走,想到这里,不由得摸摸小腹,全怪老孟,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零食,他饿得前胸贴后背。 五分钟后,初一的学生基本都走光了,除了二班。老孟惯会拖堂,每天都得耽搁十多分钟。 直到天空飘起了细雨,二班才下课。 走到教学楼底下,细雨转为大雨,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泥水迸溅。 娄牧之没带伞,他看着迷蒙的雨幕,想着要不直接冲出去,一小段路就到能公交车站,但进门湿漉漉的又不好解释。 他站在楼梯口徘徊,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俏皮的声音:“你没带伞么?要不跟我一起走?” 说话的是他同班同学,小女生扎起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马尾辫在她脖子后一荡一荡的,很是活泼。 “不了,谢谢。” 声调平和,嗓音略显清冷,穿过风雨揉进女孩耳廓,她仿佛不在意娄牧之的冷淡,而是笑着说:“你去公交车站台吧,我也去那,咱们顺路。” 娄牧之还没来得及拒绝,女孩撑开雨伞顶在他头上:“走啊。”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而且雨是真大。 迈步走进雨帘中,女孩没娄牧之高,她撑伞的时候有意垫着脚,生怕盖了他的头。 “伞给我,”娄牧之伸手:“我来撑。” “好啊,麻烦你。” 女孩甜美一笑,娇嫩的脸上全是明媚,她把伞递给他,女孩一路上不免和他聊天:“我叫袁离离,就坐在你隔壁桌。” “哦。” “我跟你讲,之前咱们班同学还打赌了呢,赌插班生是女生还是男生,我赌赢了,居然真的是男孩子。” 还是个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嘻嘻,后半句袁离离没好意思说出口。 “哦。” 说话间,娄牧之始终靠在雨伞边缘另一侧,隔着女孩一小段距离,就像有一条楚河分界线,在小小雨伞的空间下,他总是能准确地找出与别人最远的距离。 “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 “镇上的小学,有点远。” “其实你一进校门我就到看到你了,就在大门口,有个学长还不小心撞了你一下,对不对?” 易知秋? 娄牧之难得会对别人的话题感兴趣:“学长?” “那人是初三七班的体育委员,叫易知秋,学习特好,每次月考都排年级前三,篮球也打得好,”袁离离说这话的时候,娇艳的脸上晕开了一点红潮,她不自然地拨了下飘到眼前的长发,别去了耳后:“两个月后学校要开运动会,这次有跨校区篮球赛,咱们学校刚好对职高球队。” 第15章 “哦,这样......”娄牧之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稍稍拖长了一点尾音,记忆的轴却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单独勾勒出一副画,易知秋灿烂地笑着,去嗅白兰的调皮样。 “车站,”娄牧之立即将雨伞还给袁离离:“谢谢。” 他应该是想说,车站到了,谢谢你的雨伞,就这么几个字还得掰开揉碎了讲,亏得袁离离脾气好,她大方地表示不客气:“我爸来接我了,雨下这么大,你搭我家的顺风车。”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撑着雨伞,笑着朝袁离离招手。 刚好418路公交车来了,娄牧之说不用,就上了车。 车轮碾过雨水,地上有一个坑,后车尾晃动了两下,娄牧之坐在最后一排,驶出一段距离后,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着袁离离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了父亲怀里,他垂下了眉眼,眸子黯淡,薄唇抿起的幅度似笑非笑,铁观音一样苦涩,像一点点星火,暮风一吹就黯了。 看着窗外的倒退的风景,娄牧之的思绪骤然飘远,从此刻飘到了仿佛是前半生的过去。 娄牧之原本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相爱,他的父亲是一名消防员,家住临都江畔。 7岁以前,他众心捧月的长大,直到有一天,江畔不远处的一处烟花工厂爆炸,娄牧之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场景,烟花厂火光冲天,数十米高的蘑菇云瞬间腾起,上空被烈火点燃,而他的父亲穿着橘红色的消防衣冲进了大火里。 许多消防员牺牲在那场大爆炸中,救护人员抬着担架抢救伤员的新闻重复播放了很多天,娄牧之还记得,他当时看到电视时,恍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变成一只蝶,一只几乎烧毁在大火里的蝶,肤发焦枯,欲飞无翼,只剩下一具遍体鳞伤的残骸。 父亲去世后,葬礼刚刚结束,母亲把自己关在家里,她开了煤气,直到邻居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打电话报警,警察只救出了昏迷的娄牧之,而他的母亲殉情了。 从此,娄牧之从象牙塔跌落,一身尘埃。 雨停了,路上有水洼,水面映出娄牧之的影子,又薄又漂亮。 警察大院位于城市北边,淮江多小巷,这条尤其偏僻,娄牧之走到拐角处,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三四个男生。 他侧身避开,不料却被对方拦住去路。 秋天,刚下过雨,空气中漂浮着湿凉和氤氲的雾气,这四个高年级男生穿着短袖,袖子卷上去,露出青龙白虎的纹身,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一个叼着香烟的小矮子,染着一头黄毛。一个看着有点怯懦,白白净净的。一个身形高大,虎头虎脑。还有一个生一双吊梢白三角眼,一脸刻薄相。 娄牧之不想惹麻烦,转身便走。 “站住!” 为首的黄毛扯下嘴边的烟,他一脚踩在墙上,挡住娄牧之。 “有事?” 娄牧之开口,依然是冰冷无比的嗓音,他漂亮的五官没动一下,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黄毛挤眉弄眼:“知道我们是谁吗?” 娄牧之刚想说没兴趣,那个虎头虎脑的就跳出来,轩轩甚得地说:“我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淮江f4!” 娄牧之微凝眉,就你们? 黄毛咧嘴一笑,朝他的脸上吐了一口烟圈:“别害怕,哥只是教你点规矩,这一片归我管,你走这条路要交钱的。” 原来是小混混来收保护费,他跟一群地头蛇混在一起,专在这一片找像娄牧之这样孤僻的孩子。 “没钱,我换条路走,”娄牧之淡定得很,他屏住气息,躲掉那阵难闻的烟味。 “你还挺拽,”黄毛嗤笑,他俯身靠近,手臂撑在娄牧之头顶,抵着墙壁摁灭了那根烟。 “一般,”娄牧之歪着头,面无表情地说。 娄牧之要走,被黄毛一把抵住脖子按在墙上。 “他妈的,让你走了吗?”黄毛冲他嚷嚷,口水喷了他一脸。 这种拽炸天的态度,黄毛不得不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 “你想怎么着?前面就是警察大院,”娄牧之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冷静地威胁他:“要不要进去坐坐。” 黄毛顺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望过去,不屑道:“警察?哈哈,老子还是未成年,就算警察来了又怎么样,最多关我几天。但是老子就盯上你了,”他用手背拍娄牧之的侧脸:“以后每天都在这条路上等你玩儿,好不好?” 不给钱,每一天都会找他麻烦,这话的意思是明晃晃的抢。 娄牧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地上有空了的啤酒瓶,惨遭遗弃的木棍,左侧是缺口,堵他路的四个男生分边站立,其中一个超过175cm,反而是黄毛最矮。 “好,我给钱,”娄牧之眸色冰冷,他卸下书包拎在手里:“钱在包里。” 见今天的猎物乖巧懂事,吓唬两句就不行了,黄毛咧嘴一笑,刚要伸手去拿。 “小子.......” 黄毛后面的话全部咽回了喉咙口,娄牧之书包一甩,他猛地出拳,狠狠砸中黄毛的鼻梁骨,瞬息间,他揪住黄毛的衣领,摁住他脑袋朝坚硬的墙壁猛撞,砸得他头破血流。 其余打手全都没料到娄牧之会突然发难,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推开人,跑出了一小段距离。 第16章 “通哥,你流血了。” “操,”黄毛捂住飚溅而出的鼻血,疼得眉毛眼睛挤在一块:“给老子追,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别跑。” “别跑,小杂种。”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娄牧之不喊不叫,只是死命奔跑,无奈四个打手个高腿长,跑得比娄牧之更快,不出片刻,他被围剿于一处角落。 面色凶狠的小混混散成一个圆圈,困住娄牧之,四道豺狼饿虎般的目光倏忽咬住他,娄牧之抵着墙壁,退无可退。 “通哥,这小子不听话,教训他一顿。” “奶奶的,你当我们老大是吃素的。”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黄毛眼神暗含风雷,他用手指捻了把带血的鼻子,恶狠狠地逼近他:“你他妈挺牛,还敢动手!” “逮住他!” 其他三个人凶恶地捉住娄牧之的双肩,死死摁住他,他动了两下没挣脱,抬首露出一双阴冷的眸子,睨着黄毛。 眼神够野,够味,像藏在漆黑夜里的小狼。 “还敢瞪我,找死!”黄毛被他这么一看,心头窜起怒火,他一手攥成拳头就要揍人。 娄牧之连忙侧过脸,他不合时宜地想,打就打吧,只要别伤在脸上,不然回去不好解释。 拳风还没擦过去,黄毛的后脑勺就被一个篮球砸中,结结实实的一下,砸得他头晕目眩。 “操,哪个混蛋?”黄毛双手捂住脑袋,疼得蹲去地上。 闷响太大声,震得其余混混齐刷刷看过去。 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砸中地板,反弹回一个笑容肆意的男生手上。 “你大爷。” 一道鲜艳的红色出现在娄牧之眼眸里,易知秋含着一根棒棒糖,篮球玩转于他双手中,他吊儿郎当地笑。 黄毛龇牙咧嘴地转过头来,他还捂着后脑,那一阵阵眩晕感还没过去,一见是老熟人,他嗤道:“狗东西!你他妈多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 “郝大头,你以为你带着三个脓包,我就怕你。”易知秋拍了两下篮球,看了眼冷静的娄牧之:“以多欺少,不要脸。” 黄毛本名叫郝大通,职高篮球队的,江湖人称“通哥”,他身高158cm,放在一众猿臂狼腰的男生中着实显得“娇小”,郝大通不仅矮,头还大,一颗脑袋有两个腰身粗。 读小学那会,班上的同学就喜欢叫他大头,他特别讨厌这个词,每次一听见“大头”两个字,就觉得别人在侮辱他。 郝大通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嗖地站起身,向那些狗腿子一招手:“给老子抓过来,往死里揍。” 一声令下,狗腿子们群涌而上。 易知秋率先掷出篮球,砸中其中一人的鼻子,那人霎时鲜血喷溅,痛得吼了一嗓子,他紧跟着眼也不眨地操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立即旋身,砸中从身后扑过来那人的肩膀。 易知秋长期喝牛奶,骨骼发育良好,才十四五岁,身高就蹿到了178cm,又是喜欢锻炼的,脱下衣服就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腹肌,他发起狠来,才撂倒左边一个,不出须臾,又撂倒了右边一个。 这些傻高个身手不够敏捷,在易知秋的猛力攻击下,战斗力直线下降。 四个混混里,只有虎头虎脑那个比较抗打,他猛地扑朝前,死死搂住易知秋的腰,暂时制住了他。 郝大通皱着眉头爬起,一手揉着快摔烂了的屁股,龇着牙冲过来,凶恶地砸了易知秋一手肘。 “让你他妈的逞英雄,老子剁了你。” 那一下来得太猛,砸得易知秋发晕,这人长指甲刮破了易知秋的嘴角,他用舌头抵了抵,尝到了血腥味。 郝大通还要再打,电光火石间,易知秋一手下滑,捏住身后那人胯|部的二两肉,他腾身而起,一记无影脚,踹翻了郝大通。 身后那人双手捂住伤处,痛得哭爹喊娘,易知秋挣脱身后的束缚,骑到郝大通腰上,一拳又一拳招呼他。 “还打不打?”易知秋坏死了,专门挑他的脸打:“爷爷问你话,还打么?” 郝大通手忙脚乱地捂住脸,叫嚷着:“别打脸别打脸。” 场面混乱,伤的伤,倒的倒。 白白净净的那个,见自家老大受辱,他立即拾起地上的一个啤酒瓶,手里舞着晃眼的瓶子,就朝易知秋杀过去。 娄牧之心感不妙,他甩掉书包,更快他一步,挡在易知秋身前,几乎是一瞬间,尖锐的玻璃插|进娄牧之的手臂,血飚出来,滴答滴答,染红了乌青的石板路,顺着潮湿的雨水,红了一大片。 “血.....流血了......”这个男生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易知秋,结果被血泼醒了,他顿时急得话都说不清楚。 “我是不是伤人了.......”怯懦男嘴唇瓮动着,惊慌失措地后退一步,手中的玻璃瓶“叮当”落地。 “你怎么样?”易知秋一把扶住娄牧之的肩背。 玻璃碎片生生拔出了一点皮肉,娄牧之疼得弯腰,校服迅速染红,鲜血流过他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指尖,滴到地上开出了一朵诡异的花。 娄牧之咬牙,连一丝闷哼也没泄露。 就在这时,警车的鸣笛响起来了,怯懦男被自己的鲁莽吓到,猝不及防,又听见了让人心惊胆战的汽笛,顾不得他家大佬了,他贴着墙根角跌跌撞撞地跑了。 第17章 “通哥快走,”虎头虎脑赶紧扶起肿成猪头的郝大通:“警察来了,就说不清了。” 郝大通搓着青紫的脸,阴沉沉盯住易知秋,啐了一口:“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地头蛇一走,小巷恢复了宁静。 “这么多血,”易知秋看了看娄牧之的手臂,一脸狰狞的血腥气扑过来:“我送你去医院。” “没事,”娄牧之忍着痛,他试着动了动胳膊,抬得起来,应该没伤到经脉,找个药店处理下就行了。 他背好书包往大院的方向走,全然不顾为他打架出头的易知秋。 “伤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 娄牧之走出了几米距离。 “喂,”易知秋捡起地上的篮球,追上一瘸一拐的娄牧之:“你这小屁孩,我刚刚救了你,你都不谢谢我吗?” 娄牧之停下脚步,他微抬手示意他受伤的胳膊,一脸正经地说:“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我们互不相欠。” 易知秋一愣,这叫什么话,虽然乍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他帮他打架,他替他挡酒瓶,大家你来我往,互帮互助,确实有道理。 啊呸,有什么道理。 “哪有你这种说法,”易知秋揉着火辣辣的侧脸,嘶了声。 他跟他并肩而行:“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是救人于危难关头,咱们都是见义勇为的男子汉,”他顿了顿,然后朝娄牧之伸出手:“是不是该交个朋友?” 挺会显摆,咬文嚼字的。 娄牧之目视前方,并不说话。 易知秋又追上来,他性格开朗,像是有小儿多动症一样,半刻钟也闲不下来:“你不记得我了,我们早上才见过,就在校门口。你叫什么名字?听说你是转校生,你家住哪里,以后别走这条巷子了,得罪了郝大头,他肯定还会找你麻烦.......” 娄牧之还是不说话。 易知秋也不在意他冷漠不冷漠,自顾自说着话:“要不这样,你认我当干哥哥,以后哥罩着你。” 走到了警察大院的门口,发现易知秋还在跟着他。 娄牧之驻足回首。 投进易知秋双眸的那张脸让他眸光一亮,尽管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但难掩他的精致,唇珠饱满,鼻尖小巧,连受伤的姿态都那么好看,他眉间端着一派疏离,在那雨后初歇的迷离中竟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此时的另一双眼睛也见识了不一样的色彩。 雨过天晴,风吹起易知秋的发梢,骄阳为他渡上一层朦胧金光,他染血的嘴角上扬。 阳光、少年和微风,一切都刚刚好。 娄牧之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说:“娄牧之、警察大院、可以交朋友、不认哥哥、谢谢。”末了,又补充道:“你很吵。” 第7章 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娄牧之带着伤,他开门时轻手轻脚,探出脑袋一看,大厅没有人,小心翼翼擦着门缝钻进来。 因为胳膊不太能抬起来,只能利用后背的力量将大门关上。 “小牧,”杨嫂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下就窜到他身旁:“你可算回来了,先生和太太都快急死了。” 娄牧之连忙将胳膊往身后一藏,脸色冷静地说:“下课晚了点,我先回房。” 说罢他就要逃跑,一抹刺眼的红映入杨嫂的眼帘,他一把捉住这小孩,花容失色地道:“怎么受伤了?还流了这么多血?” 为了藏伤,娄牧之以一种十分逆天的姿势背着手,没想到还是被杨嫂逮个正着。 正在他沉默想借口的时候,防盗门外传来一阵阵争吵。 “他那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又不是一条狗,还能跑丢了。”是林夕瑜的声音,她尖着嗓子叫喊:“非得拉着我东奔西跑,约好的麻将局都泡汤了。” “我不想和你吵架,”顾汪洋垮着脸:“你爱去哪去哪,我自己找。” “我想和你吵?”林夕瑜气息不稳,委屈的骂道:“下那么大的雨,我陪你从五点半找到现在,抱怨两句都不行?” “小牧第一天去上学,咱们做父母的是不是该上点心?” “我还不够上心?”林夕瑜嗓音拔高:“我要是不上心,能风里雨里的折腾?” 愈演愈烈的争吵让杨嫂不知所措,她赶紧打开大门,只见顾汪洋还穿着警服,浑身湿透站在门口,林夕瑜一袭剪裁良好的红色连衣裙,满目怨气地跟在他身后,一双昂贵的高跟鞋沾满污泥,暴雨毁了她的精心装扮。 “先生,太太,小牧刚到家,只不过受了点伤,”杨嫂笑得有点尴尬,尽己所能地缓和着俩人的情绪,“外面太冷了,您俩快进屋,别着凉了。” “亏你急得跟二百五似的,人家早就到了。”林夕瑜憋了一肚子火气,趁机冷嘲热讽。 “受伤?”顾汪洋没搭理她,他冲过来,捞起娄牧之受伤的手臂仔细查看,目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心疼:“发生什么事了?” 娄牧之收回手臂,他看了眼林夕瑜铁青的脸,又低下脑袋说:“没事。” “谁欺负你了?” “没有。” 林夕瑜从来没见过顾汪洋这么惊慌失措的模样,真是想儿子想疯了,父慈子孝的画面,她越看越火冒三丈,一把推开杨嫂,踩着高跟鞋,气冲冲的上了二楼。 后来再回想起来,也许林夕瑜对娄牧之的厌恶早就有迹可循,原本是她一个人的丈夫,自从这个小孩来了之后,顾汪洋就变成了别人的姨父。 第18章 顾汪洋像是没看到脸色铁青的妻子,眼里只有受伤的娄牧之,他小心地托起小孩的手,温柔地替他呼气,也不追问原因了,因为他知道,只要娄牧之不想说,他就无法从他的嘴里撬出一丝真相。 胳膊流了不少血,顾汪洋无奈叹气:“先上楼,姨父帮你处理伤口。” 进了书房,顾汪洋很快拿来医药箱,他取出绷带,镊子,碘酒,消毒喷雾,他熟练地带上一次性橡胶手套:“我尽量轻一点,如果疼了你就出声,别忍着。” “嗯。”娄牧之坐在布艺沙发上,顾汪洋半跪在地,为他上药。 伤口面积不算大,只是有点深,还好皮肉里没有碎玻璃,顾汪洋帮他消毒上药包扎,一切有条不絮,打好一个蝴蝶结,他问:“还疼不疼?” 娄牧之脸色煞白,他手臂有点麻木,却说:“不疼。” 他回答得心不在焉,视线穿过书房门缝,望向主卧室。 顾汪洋瞧他的神色,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宽慰道:“你小姨的性子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 娄牧之随即错开视线,搭在梨花木办公桌的边缘,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时刻拿捏着的感觉,仿佛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思想,甚至是他不经意间的微表情,都逃不过顾汪洋的眼睛, “现在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娄牧之没答话,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异常冰冷。 顾汪洋在娄牧之对面落座,将早已酝酿好的措辞脱口而出:“姨父知道你成熟早慧,虽然表面上冷漠,其实是个很柔软的小孩,你怕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他用一种长辈式的溺爱语气,说:“小牧,我收养了你,自然会把你当做亲儿子一样疼爱,我也希望你能对我敞开心扉。我不怕你麻烦,我只是怕你有麻烦,我却无法帮助你,你明白吗?” 书房安了落地窗,月光撒遍顾汪洋全身,为他画上一层薄纱似的柔光,这使他看起来十分真诚。他那语气就像一颗诱惑的糖,泡进水里,无声无息地融化着娄牧之的防备。 娄牧之静默,像是在斟酌措辞,顾汪洋也不催促,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不着急,你慢慢想,慢慢说。” 娄牧之低头,盯住地上移动的光线,片刻后说:“遇上了几个小混混收保护费,我没给。” 回家路上有一条偏僻小巷,徘徊着很多不良少年,他们大多十四五岁,不到完全刑事责任年龄,没有去处整天游手好闲,原来是遇上坏人了。 “你跟他们打架了?” “嗯。” “几个人?” “四个。” 说话时,娄牧之一直垂首,样子很乖巧,像是认错。 顾汪洋倾过身子,双臂抵在膝盖上:“小牧,你做得很好。” 娄牧之抬头,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他原本以为顾汪洋会对他说钱财都是身外物,命才是最重要的,遇到危险时,先保护好自己,再寻求正义的帮助。 “你记住,”顾汪洋翘起二郎腿,他抱着双肘:“别人打你一拳,你就还十拳回去,当他们意识到你也是不好惹的,以后就不敢欺负你了。” 顾汪洋高大的身躯立在夜色中,黑漆漆的眼眸像蒙着一层云雾,像一个看不见的无底洞,教人无法探寻到他真正的想法。 “不是应该报警吗?” “当然不是,”顾汪洋说:“报警又能怎么样?最多关他们几天,等他们出来了还会加倍报复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警察无能为力的,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条文能制裁人渣,当正义处于黑暗之下,只能以暴制暴。”他眼尾下垂,整个人显得十分儒雅:“你今天做得非常好,姨父很高兴。” 娄牧之安安静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深处却有些疑惑。顾汪洋永远温和,即便说出“以暴制暴”四个字时,他也带着谦逊的笑容,无端地教娄牧之想起客厅里的那幅壁画。 书房回荡着滴答滴答的雨声,在夜色中搅出一丝涟漪。 “从明天开始,我接你上下学,”顾汪洋说:“今天吓坏了吧。” “还好。”他想了下,又说:“您不用接我,以后回家我走另一条路。” “不愿意让我接送?” “嗯。” “为什么?”他笑着说:“起码给我一个理由啊。” “这件事我能自己处理,”娄牧之说:“我希望自己快点长大,而不是随时都躲在大人的庇护底下。” “哦,这样啊,”顾汪洋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带着欣赏,意味深长地说:“我也希望你快些长大。” 这话像是字面意思,又好像不是。 “那行吧,以后放学就早点回,如果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 “对了,我教你两招防身术,”顾汪洋推开椅子,站起身:“学好了,对付三四个混混也不成问题。” 他一笑,文质彬彬的气质更加温润,看起来人畜无害。 “好。” 顾汪洋一开始还算认真,劈、格、挡、攻、防,演示了五六招基础防身术给娄牧之看,大人教得认真,小孩也看得认真,抛开其余问题不谈,要是他身手好一点,确实能保护自己。 第19章 到后来,顾汪洋干脆在他面前耍宝,出招的动作搞笑至极,漏洞百出,逗得娄牧之微微扬起一点唇角。 “你笑了?” 娄牧之敛住嘴角。 “小牧,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笑。” 顾汪洋见到他笑,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兴奋,他费力地克制着自己,蹲在娄牧之身前:“你笑起来真好看,比塔菲石还漂亮,”他伸手揉了揉娄牧之发心:“所以你要多笑一笑。” 语气没有半点起伏,仿佛只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真切的希望。 “嗯。” 洗漱完毕,夜阑人静,顾汪洋跟娄牧之去他的小房间,并未着急走,而是拿出一本格林童话,给他讲睡前故事。 在顾汪洋低沉磁性的嗓音中,娄牧之很快就睡着了。 顾汪洋放下蔚蓝色封面的童话书,他坐在床边,在又轻又薄的月色中,注视着这个漂亮到不像真人的小孩。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娄牧之的场景,那是一个晴朗日的下午,土地散发着白色亚麻的气味,他刚踏进花园,就听见一连串清脆的孩童笑声,当他绕过一丛海棠花时,赫然看见了娄牧之,小小的孩童拿着一架飞机模型,学着飞行员的样子,在草野上奔跑。 他穿一件牛仔背带裤,两条雪白的小腿露出外,金色阳光映在他肌肤上,轻盈,炽热,击碎了整个世界的冷清。 那是顾汪洋见过最干净、最漂亮的一个孩子。 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想占有他。 窗外风声呼啸,惊醒了顾汪洋的回忆,他半跪在床边,撑着下巴,迷恋般欣赏娄牧之的睡颜。 细长树叶的剪影投映在娄牧之身上,他的肌肤是那样洁白,如手感极好的璞玉,散发着异常诱人的光泽。他看起来是那样幼小,稚嫩而饱满的唇珠像钻石,镶嵌在薄唇上,完美魅惑。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仿佛嗅一嗅他的味道,躯体里的每一个毛孔都会放浪尖叫,销魂蚀骨。 疯狂的念头在顾汪洋心底生出一枝根系,由欲|望喂养,经过数年累月,逐渐壮大。 顾汪洋的眼神慢慢有了变化,在黑暗中,他撕裂了伪善的面具,露出癫狂和痴迷,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他盯住美味可口的猎物,伸出血红的蛇信子,勾勒着它的形状。 犹如汉勃特望向洛丽塔。 (1)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墙壁上映出残影,顾汪洋探出食指,他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从娄牧之的头发丝开始,依次顺下,抚过眉毛,眼睛,鼻尖,嘴唇,一直到了脚后跟,他在夜色里想着:“小牧,你是我的。” 第8章 小木头 娄牧之慢慢适应了校园生活,现在到了四月,夏日鸣蝉,风里有了热意。 运动会在下个月举行,三中第一次跟职高联谊,校领导十分重视这次的篮球比赛,要求全员参与,任务落到初一头上,变成了每班选拔一名打篮球的后备力量,做替补,和校队成员组一支精英球队,美其名曰,赛出水平赛出风格。 副校长西装笔挺地走到二班走廊,老孟连忙放下教科书,出门去迎,两人站在教室外交谈了片刻,便走进来。 老孟清了下嗓子:“下个月就是运动会,学校要跟职高打一场篮球赛,现在校方要从咱们班挑一名同学,作校队的替补人员。” 话音才落,班里爱运动的男同学全都坐不住了,脑袋对着脑袋,一个个窃窃私语。 娄牧之坐在远远的角落,迎着微光,像春末里祖母绿的湖泊。 “安静!” 老孟板起脸,爱捣蛋的那几个立即手贴裤缝坐直。 他把脸转向窗外,换上了谄媚的笑,轻声细语地说:“副校,您来讲两句。” 副校年约四十五岁左右,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黑色西装下的身形良好,一个矮胖子,一个细高个,他跟老孟站一块,活像一套定制版的茶具。 他倒是个利落的,没说场面话,而是直奔主题:“同学们现在还在上课,我不耽搁大家的时间,多余的就不说了,下面选人,请所有男同学起立。” 这可是个在学校扬名的好机会,二班的男生蹭一下站起来,尤其是喜欢打篮球那几个,仰起下巴,背挺得笔直,小眼神似乎都在疯狂呐喊,选我! 副校看看这个的个子,摸摸那个的肌肉,一脸不满意,直到看到娄牧之,他眼睛一下就亮了。 娄牧之12岁,身高已经蹿到了168cm左右,虽然不是二班最高的男孩子,但是却是最帅的。 副校赏心悦目的打量片刻,好看,长脸。 “你叫什么名字?” 全班同学齐刷刷转头,看向角落位置,精致漂亮的男孩站在逆光下,全身犹如覆着一层洁白的碎琼。 “娄牧之。” “会不会打篮球?” “会,”娄牧之没有表情的脸微微动了一下:“但是……” 他只会三步上篮,对规则一知半解,而且胳膊还带着伤。 “就你了!” 后面的话全被噎回肚子,娄牧之薄唇轻启,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接受了安排。 班里闹腾起来,好多男同学一脸不高兴地跺脚,说着副校只看外表,偏心之类的话,反倒是女同学,一个二个叫嚣要去操场看娄牧之打球,肯定帅呆了。 第20章 “好了,大家继续上课,”副校找到心仪的人选心情极好,笑容如春风,他临出教室前不忘提醒娄牧之:“放学六点在操场集合,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体能训练,不要迟到。” 想打球的男同学们心有不甘地坐下,娄牧之自动忽略了周遭嫉妒的声音,仿佛也看不见别有意味的眼神,他只是稍偏头,透过一簇簇白花,看向初三七班,正对他视线的那个位置空无一人。 他心想,也许训练去了。 淮江的初夏泛着一种慵懒味道,空气中散落白兰花的气息,既清雅又香甜,学生们嬉笑着穿过阳光照耀的操场,奔跑的身影像青春中的一阵风,无论是男孩之间的打闹,还是女孩间的结伴同行,都那么单纯美好。 还没走近操场,就看见易知秋穿一件夺目的红色球服,在场上控球,他露在外的皮肤全是汗水,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一道半圆形的弧线划过空中,标准的三分进球,易知秋得意大笑,站在操场中央英姿飒爽,宋小狮带头起哄,旁边的队友嘘声四起,都说他臭显摆。 易知秋转过身子,他打球的动作慢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独身一人的娄牧之慢慢走近,娄牧之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只把冷漠又漂亮的侧脸留给他。 有缘千里来相逢,这种事都碰一块。 易知秋朝他飞飞眼,娄牧之像是不认识他,只是走到要求的位置站好。 所有替补和上场的队员到齐后,易知秋召集大家集合,由体育老师带着做训练。 体育老师三十岁出头,脖子上挂着一根铁哨子,他穿深灰色的运动短袖,个子不高,但精瘦干练,肱二头肌异常发达,据说他在业界颇享盛名,经他手带出来的学生,中考体育都能拿满分。 “下个月的比赛非常重要,关乎学校的荣誉,”体育老师穿梭在初一和初三学生之间,声色洪亮:“你们都是校方千挑万选的好苗子,我希望同学们能够认真对待,争取拿一个好成绩。” “明白。”篮球队的男生们昂首挺胸,齐声回应。 初三和初一呈对角站立,中间像是隔着泾渭分明的三八线,左边声音大,右边声音小。 体育老师游目四野,见副校挑的这些初一学生,一个个看起来特别小,就算是替补,未免也太不符合标准了,越看眉毛拧得越紧,他视线往后移,直到扫过最后一排时,眸里似有火光跳了一下,高挑的娄牧之在他眼里成了立在鸡群的那只白鹤。 “你,出列,”体育老师朝娄牧之勾手指。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齐聚一处,其实娄牧之不喜欢做焦点,也不喜欢出风头,但每一次都会有意外发生,让他被迫接受群众的注目礼。 娄牧之微微吐出一口气,谁也不看,踏出了队伍,易知秋的目光随之投过来,凝在他身上。 体育老师打量着身旁的男孩,很满意,他面向全员:“同学们,今天练习传球的速度和敏捷度,老师和这位......”他低头,小声问:“叫什么名儿。” “娄牧之。” “娄牧之同学给大家演示一遍。” “在场上一定要注意发球的角度和位置,灵活运球,就像这样,”体育老师指挥着他:“你站远一点,看球。” 一个篮球径直闷过来,娄牧之下意识用双手去接,手掌与球面触碰的瞬间,牵扯到胳膊的伤,他微蹙眉,却还是稳稳接住。 “跑起来,扔球。”体育老师半点没看出他有什么不适,长腿迈步,马上拉开了一段距离。 娄牧之咬牙,把球抛过去,不免牵扯到伤口,两人在操场跑了一个来回,他的脸色已经有点发青。 “做得不错,归队,”体育老师将篮球抱在胳膊下:“相信同学们都看清楚了,下面自行组队,练到七点就下课。” 男生们迅速散开,连忙找搭档,球队找球队,初一只能跟同级,最后组出了精英对精英,菜鸟对菜鸟的阵营,唯独娄牧之站在阴凉处,抱着受伤的胳膊细声嘶气。 宋小狮用手肘拐了一下易知秋:“易哥,咱俩一对,走。” “对什么对,哥今天换人了,”易知秋抢过宋小狮手里的篮球,朝捂着胳膊的娄牧之走过去。 宋小狮一头雾水,平时他俩可是秤不离砣的铁哥们,训练打球,就连上厕所都一起。 宋小狮看着易知秋开心狂奔的背影,眼神委屈得像小媳妇盯那负心汉。 “小木头,我和你一起练,”易知秋扬起灿烂的笑脸,面颊淌下了运动过后的汗水,在橘色余晖下闪闪发光。 娄牧之抬起又小又精致的脸:“你叫我什么?” “小木头啊,”易知秋重复了一遍,他笑得弯下眼睛,解释道:“你老是板着一张脸,跟块木头似的,这是我给你起的昵称。” 娄牧之:“.........” “咱们关系好的同学都喊外号,”易知秋竖起大拇指,指着气鼓鼓的宋小狮:“比如宋小狮,我喊他狮子,”又指向自己,特臭屁地说:“比如我,大伙叫我易哥,”说罢,他贱兮兮地眨了眨大眼睛:“你也可以这么叫,或者叫易哥哥也成。” 娄牧之:“...........” “你们俩个别在那说闲话,抓紧时间练习。”眼尖的体育老师站在不远处,目光凌厉的扫过来。 “老白发话了,”易知秋一手推着娄牧之的后背,将他推去跑道上:“走啦,去练球。” 第21章 少年手掌带着特有的温暖,背脊贴着他掌心脉络,娄牧之的五官六感一惯聪敏,此刻,他甚至能感觉到少年手心潮湿的汗,说不清为什么,那一片热得不行,他还有点痒,连忙一侧身子错开了。 “我自己走。” “噢,走啊。” 易知秋又笑起来,一边耍帅似的运球,走路也没个正行。 娄牧之忍着痛,在沥青铺成的跑道上跟易知秋并排,投球接球,又投球又接球,到后来不知是不是疼麻木了,他反倒没有多少痛感,只觉得跑得浑身大汗,还挺爽的。 操场边一直有手拉手的女生来来往往,娄牧之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袁离离穿了一条浅蓝色百褶裙,配蕾丝花边的月白衬衣,她双手捏着一瓶矿泉水,视线一直追随着场上的易知秋,目光时而热烈,时而娇羞。 易知秋全神贯注于球场,半点心神也分不出去,袁离离在操场上站了良久,也没能得到他一个对视,只好对时不时看她一眼的娄牧之笑了笑,她弯腰,把那瓶矿泉水放在易知秋的书包旁,落寞转身,走了。 易知秋单手举球,发力前改变了方向:“专心点,差点砸你一脸。” “哦。”娄牧之接了球,又掷回去。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下,少年们还在挥汗如雨。 晚霞姗姗来迟,将天空染成了粉紫色,娄牧之和易知秋在操场肆意奔跑,橘红色的余晖笼罩了整座大地,少年变成了一帧又一帧剪影,他与他之间,拂过了初夏甜腻的风。 第9章 樱桃甜筒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体育老师站在最前排,又说了很多加油打气的话,才让同学们散伙回家。 “易哥,”宋小狮突然从身后蹿出来,一只手搂住易知秋的脖子,特激动地说:“听说校门口开了一家八喜冰淇淋店,才开张,进店免费送甜筒,一人送俩,丸子早去排队了,就等着咱呢。” 一听有免费雪糕易知秋就馋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嚷嚷着现在就走,刚迈开腿又顿住了,转过来对娄牧之说:“你跟我们一起去啊,那雪糕特甜,特好吃。” 宋小狮一看,旁边还有一个外貌精致的男孩,虽然易知秋刚刚为了他抛下自己,不过一场跑下来,早把小怨气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朝他笑笑:“我都忘了,这还有个小朋友呢,你好,我叫宋小狮。” “你好。”娄牧之沉默的收拾书包,答话时瞥他一眼。 宋小狮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凑去易知秋耳旁说:“他好像不想理我。” “没事,他就是不爱说话。”易知秋撩起衣角擦掉额头的汗,自然而然当他默认了,拎起他的书包:“小木头,走。” “不去。” 娄牧之眼睫微眨,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去抢书包。 易知秋比他高很多,故意举起手臂,就是不把书包还给他。 娄牧之一纵一纵地跳着,像只毛绒绒的小狗。 “真不去?” “不去,”娄牧之起跳,好不容易才逮住书包带子:“包还我。”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别扭,明明就很想去,”易知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也不逗人玩了,拉住他,不管不顾往外拖。 男孩的手凉凉的,皮肤嫩滑细腻,手腕单薄,像是握住了一枚上好的羊脂玉。 一路上,娄牧之总是试图甩开易知秋的手,但他总不让他如愿,就这么牵着人,跑到了八喜冰淇淋店。 “丸子!”易知秋高兴地朝人群中的一个男生挥手。 那男生转过头来,左耳戴着助听器,他大声喊:“你们别过来了,下一个就到我,吃什么口味。” 易知秋站在店门外,同样大声回:“我要樱桃,狮子要草莓……”他偏头问娄牧之:“你喜欢什么口味?” 娄牧之终于甩开了他的手,脸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愠色,毫无生气的精致脸蛋终于有了一点表情,他现在胳膊巨疼,也就没答话。 见他不理人,易知秋自作主张地说:“丸子,要两个樱桃,一个草莓。” “干嘛一脸不高兴,我又没欺负你,请你吃甜筒还不乐意,”易知秋嬉皮笑脸,见娄牧之死死捂住手臂,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胳膊疼?” 娄牧之的个头只到他肩膀,易知秋的笑容散了,蹙起了眉毛,他弯下一点身子去看他。 “都一个多月了,你那伤还没好?” 娄牧之无意识地揉手臂,给了他一个“都怪你”的眼神。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易知秋又挨过去了一点,这种距离太近了,娄牧之的面颊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那人鬓角挂着一滴汗,汗水淌进脖颈隐入了衣领。他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洗衣粉的清香,樱花味。 具体地,清晰地,无端叫娄牧之心头一跳。 “没事。” 娄牧之后退一步,徐徐地吸了一口气,淡淡的樱花味没了,距离隔开来,他只能看见易知秋右脸颊很浅的酒窝印记。 店门口异常喧嚣,门里门外都是学生,名叫‘丸子’的男生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挤出来,他手里举着四个冰淇淋甜筒,跟举火炬似的,生怕一不小心碰掉了。 “你们怎么才来,等死我了,”丸子递来冰淇淋,手上有了空,他拿起自己的甜筒咬下一大块冰渣,含糊不清地说:“幸亏我来得早,不然都抢不到。”余光一转,见一旁还站着个面容精致的男孩,问道:“新朋友,他谁呀?” 第22章 “初一二班的娄牧之,这次跟咱一起打球。”易知秋把甜筒递给娄牧之,笑眯眯的说:“我最喜欢的樱桃味,你尝尝,倍儿甜。” “原来是新队员,”丸子剪着一个栗子头,发质呈浅棕色,左耳戴着一枚白色的助听器,他开朗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跟娄牧之打招呼:“我是王煜,你跟他们一样,叫我丸子就行。” 娄牧之没去看王煜左耳的助听器,而是转着手里的甜筒,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态度冷淡,不过王煜丝毫不在意,他热得不行,拎起衣襟口扇风,嘴巴沾了一圈冰淇淋白沫。 倒是宋小狮多嘴,说了一句:“没事,他就这样,不爱说话。” 娄牧之莫名觉得这话耳熟。 小孩抬着冰淇淋不动,易知秋朝他微仰下巴:“快吃,再不吃该化了。” 娄牧之这才低头,小小地舔了一口,有点凉,不过确实甜。 易知秋好像不管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只是没什么形象,他转向王煜:“你今儿怎么没去球场?” “下午请假,陪我外婆摘杨梅去了。” “杨梅?”宋小狮一听就流口水:“熟了?” “嗯,煮了一大锅杨梅汤,放冰箱了,”王煜嘬了口冰沙,把脆皮送进嘴里,才说:“我外婆说给你俩留着,留到周末。” 易知秋心满意足地吃了最后一口冰淇淋,和宋小狮计划周末去野炊露营,王煜又献上了一系列活动项目,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个天花乱坠。 少年爱闹爱笑,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他们的肩上是草长莺飞,连着一片望不见的原野,绿色的,生机勃勃的。 道路两旁种满香樟树,路灯透过稀疏的枝叶漏下来,娄牧之走在他们身旁,看着地上高矮不一的四具影子,一边听他们谈笑,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筒,心里有点羡慕,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朋友。 听了一路,终于理清了三人的关系,他们是发小,小学一个班,初中一个队,俗称铁三角。 王煜的左耳听不见,大概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他爸妈就离婚了,是外婆把他抚养长大的,一老一小住在淮江的一个小镇,他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家里的房子是四合院,后院栽着四五棵杨梅树,每年夏天,三人都去小院子摘杨梅。王煜的外婆把易知秋和宋小狮当孙子疼,每次都给他们准备不少好吃的,早上煮玉米下午切西瓜。 天热,家里没风扇,老太太就给他们一人发一把蒲扇,靠着摇椅,坐在葡萄藤下纳凉。 敲定了周末游玩的计划,王煜回了宿舍,宋小狮在下一个岔口和他们说再见,走着走着,回家的路只剩易知秋和娄牧之。 夏日晚风送来凉爽,吹散了少年身上粘腻的汗水。过了红绿灯,是一段又长又陡的石阶梯,街边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郝大头后来有没有找你麻烦?”易知秋一蹦一跳的下台阶。 “没。” “你怎么会来篮球队?” “别人选的。” 两人的对话总是以问号开头句号结尾,娄牧之似乎天生就拥有聊天终结者的特质,但易知秋不厌其烦,这个话题结束,他能立刻开启下一个话题。 “你咋吃这么慢,不喜欢啊。” “不是。” “那你快吃,别浪费。” 娄牧之心不在焉地舔了一小口,他确实不喜欢吃凉的,以前在家,甭管多热的天,他也只喝温开水。 易知秋站在下一阶,娄牧之踩在上一层,高低台阶打破了两人不对等的身高,他微微仰首,立即捕捉到娄牧之微蹙的眉。 “要实在不喜欢,给我得了。” 这甜筒吃了一半,该咬的地方都咬了,娄牧之的大脑还处于信息分析中,手里的冰淇淋就被少年夺走,易知秋一两口吞下去,完了,秉着不浪费的原则,还嘬了嘬自个儿食指。 “你下巴也沾了点冰沙。” 适才放在唇边舔过的指尖伸了过来,拂过娄牧之的下巴,轻轻一揩,抹走那点冰凉。 在娄牧之微微变化的目光中,易知秋把那点冰沙送进了嘴巴。 少年的薄唇轻启,一张一合,原本淡漠的唇色变得殷红,在娄牧之眼里一点点放大,他耳根忽然有点烧,脚底也有点发软,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鼻尖却像闻到了那股樱花香,深刻的,不可避免的侵袭了他的嗅觉,在记忆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易知秋完全就是馋嘴,他意犹未尽的舔了下唇,奇怪道:“你这什么眼神?明明是你不想吃,我才帮你吃掉的。” 娄牧之外表有多冷静,心里就有多无语,他面色没变,只是轻飘飘地剜了他一眼。 易知秋轻呼一声,一手环住娄牧之的腰,把住了人:“看着点路,这么一脚下去,非得踩空了不可。” 娄牧之“哎”了声,下意识攀上易知秋的肩,纤长的小臂环过去,像一株依附他生长的植物,他没料到这人会突然抱过来,脚底慌乱去踩台阶,不仅没踩稳,还滑了一下。 易知秋:“看吧,我就让你小心点。” 少年半点没撒手,搂紧了,他的手臂结实有力,搁在后腰,胸膛贴着小孩的后背,心跳与心跳重叠,就那么一瞬间,娄牧之恍惚觉得,皮肤纹理也刻上了他的温度。 第23章 易知秋梗着脖子找台阶,还不忘指挥着人:“你脚往下一点,踩稳了我再放手。” 娄牧之终于找到了台阶与台阶中央,脚底放下去,他抬起脸,想说可以放了,但这个距离太近,他的鼻尖擦过了易知秋的侧脸。 一瞬间,腰烫了手臂也烫了,哪哪都烫了,只要是和易知秋挨在一起的部分,像带磁又带电,异样感钻进每一条神经,他几乎跳了起来,猛地推开人。 “你这小孩,”易知秋被推得踉跄一步:“我拉你一把,你倒好,还推我。” “你要不拉我,就没这事儿,”娄牧之难得惊慌,赶忙转过身,藏起自己微微发红的侧脸。 易知秋眯起一只眼睛:“我要是不拉你,你非得摔一个大跟头。” 娄牧之不想跟他进行毫无营养的争论,抬步下阶,不过短短几瞬的功夫,娄牧之已经走完了台阶,马上要拐进巷口,看那背影,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木头你慢点,等等我。” 小巷的路灯特别亮,刚刚一心扑在“救人”上,都没注意到娄牧之的情绪变化,就着灯下看人,他发现他耳尖竟然有一丝红晕,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易知秋伸手掸了下他耳朵:“不是吧,这样就脸红了。” 娄牧之一手捂住耳朵,嫌恶地瞥他:“没有。” 易知秋摸着下巴作思考状,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你刚刚是不是害羞了?” 娄牧之不搭理他。 易知秋自问自答,使劲点了下脑袋:“你肯定是害羞了。也难怪,你还小,肯定还没跟女孩牵过手打过啵儿,等有机会哥哥教你........” 娄牧之停下脚步,仰首看他,一副“你再叨叨,信不信我削你”的样子。 易知秋在他的‘凶狠’的眼神下住了嘴,后面的气音越来越弱。 震住了人,娄牧之抬脚就走,一步比一步快。 真讨厌,这个人真讨厌。 第10章 伊甸园的蛇 易知秋当真没皮没脸,娄牧之脚步快,他跟着快,他慢,他也跟着慢,先后误差不超过半个脚底印,不停在他耳旁唠叨,就说他脸红那事。 “你不用特意送我,前面就是警察大院,”娄牧之已经重获平静,声色清冷。 “谁有闲工夫送你,”易知秋抬手一指:“瞧见没,我家就在那,倒数第三排第四栋。” “你住这?” 那语气,明显不相信。 易知秋掏出钥匙晃了晃,银色的金属片相撞,在他手指尖转得飞起,哗啦啦响成一片,成了寂静夏夜里回荡不息的清脆。 “我爸是武警队队长,易宴,你不信随便抓个人问问,都知道他是我爸,我是他儿子,而且我从小就在这院长大,里头的叔叔阿姨我都认识,这栋住着刑侦科的邓文清,那栋是交警大队的吴建伟。”说到这,他想起来一个问题:“对哎,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娄牧之把反讽学得贼溜。 “那你跟我说说,你爸叫啥名?说不定我认识。” “你爸”这两个字刚从他嘴里飘出来,娄牧之微愣,紧跟着就焉了,跟他斗嘴的那股活泛气也没了,他低下脑袋,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走。 等来一阵沉默。 “干嘛又不说话?”易知秋弯下腰,去看他低垂的眉眼。 娄牧之把脸侧朝另一边,藏起所有情绪,不搭理他。 别看易知秋咋咋呼呼,其实也是个心细的人,他能感觉到娄牧之突然间变得低沉,没由来的,像是坠落了深谷,谷底下是一湾寒潭,他掉下去,冷得牙齿打颤,却倔强得不要任何人帮忙,一点一点往岸边游。 昏黄路灯只能照亮娄牧之的半张脸,他长长的睫毛颤而又颤,掂着一丝光,这还是易知秋第一次,仔细地看他,他的背脊挺拔,走路时,无论是低头还是抬首,他谁也不看,像是活在玻璃罩里的小孩,干净透亮。明明才迈进青春期的门槛,却有着一身少年气,像骤雨初歇的青草地,散发着果绿色的香。 此刻的他和平时不大一样,平日里他只是美而冷,而这一刻,他仿佛脱掉了秾丽的皮囊,独留一个孤独的,稚嫩的,残缺的魂。 “你怎么了?”易知秋收起大大咧咧的样子,揣着小心翼翼地问:“我说错话了?” “没有,”娄牧之停步挥手:“我到了。” 他看起来神色如常,适才的失落仿佛只是错觉,易知秋就没再追问了。 娄牧之说了再见,就准备往家门走。 “小木头,”易知秋抓过他挥手的那只手腕,将他拽住在原地:“周末和我们一起去摘杨梅嘛,我带你去逛逛小镇,还可以划船、野炊、烤烧烤,还有哦,王煜他外婆做饭可香了,特别好吃。” 吃吃吃,这人就知道吃。 “就这样说好了,我周末来叫你。”易知秋笑得眉眼弯弯,眯起一条可爱的弧线,刚刚的温柔仿佛只是错觉,再看一眼,他还是那个大笑爱闹的臭屁男孩。 “不去,”娄牧之声色低沉,挥着胳膊想要挣脱他的手。 “为啥不去?” “我要做作业。” “你到时候带上本儿,我数学特好,年级第一,还能给你辅导作业。” “我要回家,”娄牧之别扭地抽着手腕:“放手。” 第24章 “不,就不,”娄牧之使劲挣扎,易知秋觉得逗他比逗猫好玩,就是不撒手:“你答应我才放手。” 娄牧之推着他越靠越近的胸膛,这个人真讨厌。 一个推一个追,地上的影子纠缠在一块,就在这时候,门口的灯忽然亮了,防盗门打开,顾汪洋走了出来面色有点阴沉:“小牧,回家。” 易知秋定睛一看,亮堂堂的喊了声:“顾叔,怎么是你?”他压低嗓音问:“顾叔是你爸?”又想了会儿,心里嘀咕着说:“不对呀,没听说他有这么大的儿子。” “是侄子,”娄牧之也跟着喊人:“姨父。” 易知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侄子,难怪之前没见过小木头。 顾汪洋路过纱窗,见到娄牧之的背影,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男生,两人在夜色中拉扯了半天,从背面看十分亲密的样子。他皱着眉冲下楼,现在那男生转过脸来,他才认出娄牧之身旁的少年是谁。 “是小秋啊,”顾汪洋眸子里的烦郁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他温润的笑容:“哎,你们俩认识?” “一个学校的,当然认识了,而且小牧还加入了我们篮球队,我和他算队友了。” “噢,瞧我这记性,你也在三中念书,”顾汪洋目光落在两人紧握不放的手上,温和的笑着:“站那喂蚊子呢,要说什么进屋说。” “我俩商量周末一块出去玩儿,聊得差不多了,”易知秋终于放开娄牧之,一看手表:“呀,都快九点了,不打扰您跟林姨,我回家了。” “天黑,要不要叔送你。” “没事儿,几步路。”易知秋朝娄牧之抛了个飞眼:“小木头,周末见。” 星辰攀上头顶,星点莹白的光落在他身上,少年把书包往身后一甩,拍着篮球,又蹦又跳的走了。 推开防盗门,杨嫂在煮宵夜,林夕瑜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哈密瓜,见了娄牧之,也只是简单说句回来了。 “什么时候加入的校队,也不跟我说说。” “今天,”娄牧之弯腰换拖鞋,补充了一句:“副校选的人。” “你那胳膊能打球?” “能。” “周末去哪儿玩啊?” 娄牧之想说,我都没答应他,话到了口齿间,又咽回去。比起待在这栋奢华的复式楼里,他更愿意和易知秋在一块,便答:“去摘杨梅。” “要不要我陪你去?” 娄牧之静默片刻,委婉道:“姨父,都是小孩,你跟我们在一块会嫌闷的。”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顾汪洋微微眯眼,不再顺这个话题往下。 顾汪洋背靠墙壁抱着双肘,离得近,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 “把校服脱了,”顾汪洋揉了揉他的发心,满脸宠溺:“快点去洗漱,一身的臭汗。” “哦。” 娄牧之顺手把校服外套搁在衣架上,拿了干净的睡衣进去浴室。 浴室里朦胧着水雾,白汽袅绕经久不散,娄牧之用抹布擦拭镜子,擦去薄薄一层白,他第一次对着镜子脱掉上衣,露出小小少年人的骨骼,白皮肤。 他背过身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视线就落在后腰那块地方。 易知秋的手臂早已离开了他的腰窝,触感却留了下来,缠缠绵绵,打算在他皮肤上落地生根。娄牧之对着镜子,他探出食指按了按,温度不热,也没有印上他的纹路,为什么就是觉得烫呢? 他又碰了碰下巴,拇指正好与易知秋按过的地方重合,那块皮肤也烫。 脑海里像放电影,万花筒般变幻莫测,转回来掠过去,打球的易知秋,笑得没心没肺的易知秋,贪吃甜筒的易知秋,指尖拿着白兰花的易知秋,穿着红色球服的易知秋,全是他。 想得思绪杂乱,毫无进展,娄牧之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易知秋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娄牧之不再想他,打开淋浴头,他撩起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任由热水冲洗着身上消失的汗迹。 浴室顶端闪过一道红光,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那里面藏着一枚针孔摄像头,镜头镶嵌在光滑的大理石中,没有丝毫痕迹。 书房,落地窗帘关得严丝合缝。 没有灯光,没有月光。 黑暗中,顾汪洋坐在电视机前,显示屏映出一帧帧画面,他的视线绞在其上,姣若玉树临风的青涩小孩,脖颈美如天鹅,窄腰宽肩,在他抬起手臂时,肩胛骨似蝴蝶,显出振翅欲飞的情|态,一双细白的腿又直又长,脚指甲盖粉白圆润,连脚后跟都光滑似绸缎。 顾汪洋仰高脖颈,陷在软椅里,把住汹涌的欲|望。 热,空气湿热,喘息凌乱。 他一手攥紧蓝白相间的校服,如瘾君子,急促地嗅着上面的味道,每一口都如过磁,电流绵密,跗骨荡魄,洗衣粉的清新混杂着汗味,他隐约还能嗅到一丝甜腻奶香,像儿时吃进嘴里的糖。 他微张唇,每一条神经都染了兴奋的毒,像装满水的气球,越发膨胀。 浑身都是薄汗,热意席卷了大脑,他意识混沌,视线却始终清晰,盯住电视上的小孩,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细微动作。 为了不让喉间逸出低吟,他咬住校服,用了力,甚至咬破了下唇。 铁锈般的血腥味直冲大脑,如一波又一波孟浪的潮水,令他在欢|愉生死的边缘徘徊。 第25章 不够,还是不够。 想要更多更多。 一颗心坠入无间,身体却腾在高空,在云里雾里跌宕迭起。 顾汪洋扑到了电视机前,他抬首,如望圣主,目光虔诚而疯魔。 滑动掌心,在小孩转身的那一刹那攀至顶峰。 “小牧。” 喊着圣主的名,做着罪恶的事,手掌一片潮湿粘腻,他失神般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剧烈的喘息渐平,顾汪洋舔掉齿间的血,半跪于地,他凝望着能够渡他苦厄的主,抬掌抚摸电视画面,那是小孩的相和骨,他涣散的瞳孔慢慢汇聚了光线,眼神贪婪,像闯进伊甸园里的蛇。 “小牧,我的主!” 第11章 贪吃鬼 夏日明媚,周末阳光晴朗,光线和尘埃交织缠绕,窗台边缘像是撒下了一把碎金,睡眼朦胧间,娄牧之听见有人敲门。 “小牧,”顾汪洋敲两声门就停下了:“易宴家儿子在楼底喊你,醒了没?” 娄牧之勉强睁开眼,他没有起床气,大约是有点懵,哑着嗓子回:“醒了。” “我能进来吗?” “可以。” 顾汪洋轻手轻脚地开门,露出一丝缝,见娄牧之在床上坐起身,棕色小熊仔的睡衣歪歪斜斜挂在他身上,纽扣蹭开了一颗,隐约露出两根平直白皙的锁骨,他瞥了一眼,喉结不住滚动。 走进床榻,入目的还是那张温润如玉的笑脸:“你看起来好困,要不我帮你回了,你在家好好休息。” 易知秋的大嗓门嘹亮无比,他在楼底喊一声“小木头”,隔壁李大爷家的鹦鹉学舌,扑腾着花花绿绿的翅膀,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也喊“小木头”,不过三两个来回,彻底敲醒了娄牧之发懵的脑袋。 “已经说好了,不好随便爽约。” “你还挺讲信用。” 娄牧之跳下床,去衣柜里翻找衣服,顾汪洋站在他身后,见他垫脚去够一件淡绿色的衬衫,便伸出手臂,越过他头顶,替他取下来。 “谢谢姨父。” “不客气。” 顾汪洋赏心悦目地看着他叠被子,取衣架,看见他腰臀的曲线因动作而显现,尚在发育的脊椎,一节一节的圆润骨头,撑起单薄青涩的躯体,如刚从蚌壳里取出的白珍珠,莹润,鲜活。 喉间一阵发痒,顾汪洋而后靠近一步,大手覆盖着娄牧之的后颈,似有似无地按着。 “我开车送你们。” “不用。” “我周末又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坐公交更方便。” “是吗?” 顾汪洋听不见其他的话了,他站在娄牧之背后,将人虚虚地圈在怀里,目光居高临下,他的神魂集中在手掌,他缓缓地摩挲着圣主的后颈,手指上有粗糙的老茧,按在鲜嫩的肌肤上,对比强烈,糙得更糙,鲜得更鲜。 背后传来压抑的窒息感,娄牧之退了一步,他感觉非常不舒服,却只是说:“姨父,我怕痒。” “抱歉。”顾汪洋凝神,将手放回西裤,他仰首时一派绅士风度:“早餐想吃什么,我让杨嫂准备。” “面条和煎饼就行,”娄牧之拿着衣服挡在胸前:“我要换衣服了。” 这是客气地请他走。 “那你动作快点,我让小秋进屋等你。”顾汪洋耸肩,利落转身,轻轻地带起白色的房门。 等娄牧之洗漱好,走到厨房的长廊,就看见易知秋嘴里啃着一个香喷喷的煎饼,不客气地说:“杨嫂,银丝面帮我加点香醋。” “好,”杨嫂双手捧着青花白底的陶瓷碗,和蔼地笑:“不够的话,杨嫂再给你煮一碗。” “谢谢杨搜。”易知秋的大眼睛都笑没了。 “你这孩子,起床不吃早餐?”顾汪洋优雅地切着三明治,抬起杯子,抿了一口纯正的黑咖啡。 “您不知道,我爸只会煮方便面,我都吃腻了,”易知秋挑起一口细面,吸溜一声送进嘴里,还不忘夸:“杨嫂的手艺真好,这面太香了。” 杨嫂听得眉开眼笑,从厨房探出半张脸:“你要喜欢,就常来。” 易知秋坐在靠窗的位置,金黄太阳他身后撒下一片光芒,清风徐来,月白色的薄纱随风飘动,拂过他的发梢,又归于平息。 恍惚间,仿佛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光。 “小木头,”易知秋绽放了一个灿烂笑脸,咬着面条,口齿不清地说:“你怎么才起床?宋小狮和王煜都走了,咱俩赶紧的,跟上大队脚步。” 娄牧之慢步走近,滤镜立即破灭,易知秋下巴上沾了油星子,仍在大快朵颐,吃得有滋有味,还翘着二郎腿,坐没坐样,吃没吃相,整个一贪吃鬼。 解决了早餐,杨嫂又帮两人准备好两顿营养餐,装在保鲜盒里,做足了去郊游野炊的准备。 顾汪洋背靠大门:“会不会赶不及车,要不我送你们得了。” 易知秋双手拎着零食:“难得周末,您就在家和林姨过过二人世界,我们坐公交车就行。” 顾汪洋啧了声,嗤笑道:“小崽子才多大,知道什么叫二人世界。” 直到九点,林夕瑜才起床,她穿着丝绸吊带睡裙,听杨嫂说娄牧之和易知秋出远门,周末不用带孩子了,她心头高兴,款步向门口走来,“老公,”林夕瑜发甜地喊了一声,见到门口的两个少年:“小秋,你要把我们家小牧拐去哪儿?” 第26章 “我带他上山摘杨梅,体验体验农家乐。” “出门在外,多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来个电话。”顾汪洋叮咛嘱咐,眼睛却只看娄牧之。 “知道了,姨父。” 易知秋接着回话,拍了胸脯:“您放心,我保证把人全须全尾给您带回来。” 林夕瑜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去赶车。 “林姨,顾叔,我们走了。” 俩小孩才转身,林夕瑜抬起纤细的手臂,缠上顾汪洋的脖子,撒娇道:“老公,我们去看电影吧,好久没去了。” “好啊。” “看《爱在罗马》怎么样,前两天刚上映的片子。” “你决定就行。” 顾汪洋漫不经意地说着话,目光却跟随娄牧之的脚步走远。 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在阳光下,易知秋搭着娄牧之的肩,一路跟他开玩笑。 顾汪洋的视线搭在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上,眸中射|出阵阵冷光,心头愈感烦躁。 开往镇上的公交车路过一丛忍冬,一丛风车草,风掠过,金黄色的小花蕊掉落一地。娄牧之的小脑袋靠着窗户,微风刮着他的发丝,时不时挡住他漂亮的眉眼,突然间,嘴边递来一颗巧克力。 易知秋:“吃吗?” “不吃。” “费罗列,我只剩两颗了,分你一颗。” “不吃。” 易知秋剥掉糖纸,捏住娄牧之下巴,塞进他嘴里,笑嘻嘻地说:“甭客气。” 娄牧之嘴巴小,只能轻轻咬住一半,他连忙用手接住另一半,舌尖晕开了浓厚的咖啡香,蘸着甜。他侧过头,易知秋撕掉包装纸,一口吞掉一颗巧克力,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偷东西吃的肥仓鼠。 一路上,这人的嘴就没停过,吃完薯片换饼干,吃完饼干喝可乐,脚边的垃圾桶都是他丢进去的食品包装袋。 易知秋喝了口养乐多:“好吃不?” “这么吃,迟早胖死你。”娄牧之面无表情地咽下巧克力。 “我正在长身体,我爸让我多吃饭,以后能长一米九。”易知秋撕开一包葡萄味qq软糖,抛了一颗在嘴里。 多吃饭又不是多吃零食,娄牧之侧首打量了下易知秋的个头,都快顶到空调了:“长那么高干什么?” “想知道?” 易知秋瞧他脸粉嘟嘟的,可爱得紧,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白嫩的皮肤立刻凹下去一小块,小孩静若深海的眼睛有了一丝变化。 “不想。”娄牧之歪头,躲开他的魔爪。 “骗人,明明就很想。”易知秋像是玩上了瘾,他越躲,他就越追。 “你别戳我脸。”娄牧之的后背都贴到窗户上去了。 “小木头,你脸好软,好好摸,”易知秋大笑,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脸颊上的酒窝深深,他捧起娄牧之的脸,使劲儿揉。 娄牧之脸皮薄,轻轻掐一下也会红,被揉了半天,像颗熟透的樱桃,又嫩又粉。 “你起开。” “脸又红了,好可爱,再给我摸摸。” “放开,”娄牧之被逼急了,他歪头狠狠咬住易知秋的虎口,趁那人吃痛放手,他躲去另一个座位上,离他远远的。 “你属狗的,怎么还咬人。”易知秋的手背留下一排整齐的糯米牙,他轻嘶吸气,疼得甩了甩。 娄牧之背过身子,明显不想理他。 “生气了?”易知秋贱|兮兮地凑过去。 娄牧之不甩他,留给他一个小小的背影,这个人真讨厌,早知道就在家做作业,才不跟他出来玩呢。 脸蛋、耳朵火辣辣的,娄牧之只能把脑袋伸出车窗外,吹凉风,进行物理降温。 “真生气了?” 娄牧之沉着漂亮的脸蛋,不说话。 易知秋高他两个头,他一掌撑住玻璃,轻轻松松将人罩在臂弯里,这个姿势离得近,娄牧之颈窝能清晰地感知到易知秋的呼吸,淡淡的樱花味,很好闻。 易知秋往他红嫩的耳尖吹了一口气:“小木头。” 娄牧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气息撩动着心头不安分的小人,踩着他的最脆弱的神经跳了跳。 耳尖更红了,他偏头避开,恨恨地回:“干嘛?” 易知秋厚着脸皮,把红通通的手背伸到他眼前,晃给他看:“你瞧瞧都咬肿了,我都没气你气什么?” 娄牧之闷声说:“不喜欢别人拧我脸。” 易知秋轻哼一声,在他耳旁说:“也就你,别人,我还懒得搭理呢。” 娄牧之攥紧拳头。 易知秋用指尖一下一下点着他的后背:“你哑巴了。” 娄牧之:“........” “小木头,”指尖变手掌,从他后背滑到后腰,易知秋恶作剧地挠了挠他的痒痒肉:“娄牧之。” 娄牧之猛地转过脸来,打断他的动作:“易知秋,我讨厌你。” 易知秋一愣,隔在他侧腰的手也僵住,这种神色,这种语气,像一柄钝钝的锤子,对着他脑袋砸下去,砸得他一愣。 隔着风声,两人对峙,在娄牧之的目光中,他有些无措地退回去,坐回自己的座位。 娄牧之把脸转朝一边,对着窗外。 风声瑟瑟,气氛降到了零点。 易知秋委屈,他摸着红通通的手背犯嘀咕,明明当你是好朋友才逗你玩的,不领情就算了,还咬我,还说......还说讨厌我,我哪里讨厌了? 第27章 风景飞驰而过,过了好一会儿,娄牧之才抬眼,玻璃车窗上映出易知秋的样子,薄薄的阳光滑过他高挺的鼻梁,他眉眼低垂,一脸落寞,如果人类有尾巴,现在都该塌到地上去了。 易知秋鲜少有沉默的时候,他永远在笑,永远爱闹,他活得昂然肆意,鲜明又热烈,可此时,他天生自带的熠熠神采像是落了一层灰,微风吹起他前额的发,蜷曲成一个小小的弧度,一点一点攫住了娄牧之的心。 易知秋摸着手臂发呆,良久后,他才察觉旁边坐来一个人,他抬起头,只见娄牧之扬起小脸,冷酷地说:“只要你以后别拧我脸,我就不讨厌你了。” 他挑眉,被他360度的大转变惊到,忙不迭问:“真的?” 娄牧之发目视前方:“嗯。” 不知哪里飞来的落叶,飘去小孩乌黑的头发丛里,随着风声浮动,易知秋咧嘴笑起来,露出贝壳般的白牙齿,朝他头顶伸出手。 “做什么?”娄牧之警惕地往后退。 易知秋摁住他的肩膀,快速地拿掉他发心的落叶:“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拧你脸了。” 看他掌心躺着一片枯黄的叶,娄牧之后知后觉地抚了下头发。 易知秋:“我们握手言和,还是好朋友。” 娄牧之淡淡地瞥他一眼,思索片刻后,伸出小手在他掌心拍了一下,算是和好。 少年时期的喜欢和讨厌,爱和恨,就是这般简单明了,晒在阳光下,荡荡坦坦。 易知秋瞧他侧脸平静,心情阴转晴朗,又开始大吃大喝,跟娄牧之讨论车窗外的植物品种,适才的小插曲,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第12章 光晕在他鼻尖跳舞 四合院坐落于一座绿山脚下,篱笆墙外簇拥着一树树三角梅,长得疯野,树下拴了一只大黄狗,中华田园犬,毛色光滑锃亮,见到迎面来人,摇着尾巴叫唤。 “别怕,”易知秋护住一张冰块脸的娄牧之,将他往身后一藏:“大黄不咬人。” 狗子汪汪叫,蹬着前爪往易知秋身上扑,他蹲下来,摁着狗脖子揉了揉:“你爸呢?” 狗子被揉得眯起眼睛,尾巴耷拉下来,缩起四肢,趴地上专心享受按摩服务。 “大易,怎么才到。”王煜穿一条大花纹短裤,踢着夹脚人字拖,从小院跑出来,笑眯眯朝娄牧之招手:“小牧,你也来了。” “你好。”娄牧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过气质看起来挺乖的。 “公交车晚点,宋小狮呢?”易知秋把零零散散的塑料袋递过去。 “院里吃西瓜,”王煜低头翻找着零食袋,噼里啪啦响一阵热闹。 “找什么?” “不是让你给我买钢笔了么?哪呢?” 易知秋挠挠后脑勺,都忘了这么一茬,嘿嘿笑:“光顾着买零食,我给忘了。” 王煜无语地放下塑料袋,瞥他,什么记性。 “要不用我的,墨水还满着呢,”易知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具盒,画着栩栩如生的汤姆和杰瑞,他捡出一只墨黑色的破钢笔。 王煜嫌弃地看他一眼,勉为其难地抽走他指尖的钢笔,带着两人往小院走:“你英语卷子做完了?” “昨晚就做完了。” 王煜一听,笑得露出小虎牙,打着鬼主意说:“那你借我抄一下,我一张都没写。” 易知秋还没来得及拒绝,老太太从院子的杨梅树下绕过来,千里迢迢给王煜送来一掌:“抄什么抄,自己写。” 王煜捂住脑袋瓜,疼得龇牙咧嘴:“您走路怎么没声儿呀?” 宋小狮坐一矮凳,啃着西瓜,下巴沾满汁 | 水他抬起头:“我也觉得你应该自己写,而且下周就要摸底考试了。婆婆,您劝劝,我说都不顶用。” “摸底考试?”老太太脸色严肃,又拍了王煜一后脑勺:“那更不能抄了,好好复习,这次争取考班级前五。” “你还好意思说我,”王煜转头盯宋小狮,一个眼神杀扫过去:“刚刚是谁让我借他抄数学的。” 那头,宋小狮跟王煜嚷了几句嘴,这一头,易知秋立正站好,甜甜地喊:“婆婆好。” “小秋你好久不来,婆婆都想你了。”老太太顺着少年的身后望过去,眼睛一亮:“这是谁家孩子,这么俊。” “娄牧之,读初一,”易知秋扯了下他的衣摆:“我刚认识的好朋友。” 院里落了一地三角梅花瓣,空气中弥漫着西瓜的清甜,脚底踩着落花,有轻微声响,娄牧之立在夏日庭院中,略微抬眸,朝老太太问好:“婆婆。” 微笑浅淡,但是不浮夸不显假,透出一股子真诚,老太太瞧他年纪小,白白嫩嫩,又俊又可爱,便牵过娄牧之的手:“喝杨梅汤么,婆婆给你盛一碗。” “谢谢,”娄牧之不习惯让别人牵,但看着老太太慈祥的笑脸没忍心抽回手。 宋小狮见老太太差别待遇,凑王煜耳边说:“瞧瞧婆婆多喜欢那小孩,汤都是亲手给舀的。” 王煜给他头顶吃一记爆栗:“闭嘴吧你。” 易知秋抢走宋小狮手里的半牙西瓜,看着一老一小的背影,笑眯眯道:“蛮好的蛮好的。” 天空晕开千丝万缕的蓝,蝉躲在树梢鸣叫,热意攀升,浑身汗涔涔的,四人坐在绿意盎然的葡萄藤下纳凉,三个大男孩,一人手里捧半个西瓜,一边吃一边玩游戏,看谁的西瓜籽吐得远,输的人打手心。 第28章 娄牧之拿着蒲扇扇风,还给兼职做裁判。 “怎么又是我输,”宋小狮疼得皱眉,挨过打的手掌心红肿一片,跟毒蚊子狠狠啃了一口似的。 王煜挤兑他:“谁叫你肺活量这么差。” 宋小狮抬起手掌心呼气,自暴自弃的说:“最后一局,再输我就不玩了。” “宋小狮同志,要有体育精神,”易知秋咬下一嘴西瓜肉:“再来,小木头报数。” 三个少年鼓起腮帮子,把西瓜籽嘬在唇边,做好比赛姿态,等小裁判发号施令。 “预备,三、二、一、”娄牧之重复着机械的声音:“开始。” 三粒西瓜籽以高低不一的抛物线飞出去,宋小狮梗着脖子看,还是自己的距离最短,他气恼地“啧”了一声。 易知秋一脸激动:“快快快,手伸出来。” “轻、轻点。”宋小狮生无可恋,不情不愿挪出一小截红红的手掌,咬牙挨了易知秋的打。 “到我到我,”王煜跟着瞎起哄,他甩了甩两只手指,对着宋小狮掌心比划:“手掌摊开,摆好了,你闭眼干嘛,我下手又不重。” 啪地一声,差点没给宋小狮疼得跳起来:“我靠,什么仇什么怨,你们也太狠了。”他捧着伤痕累累,劫后余生的手,使劲儿吹气。 易知秋和王煜乐得没边了,缠着宋小狮再来一局,宋小狮死活不干。 “俩兔崽子,焉儿坏,就那椅子都比小宋靠前,”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出来主持公道:“小宋别跟他们玩。” 宋小狮低头一看,还真是。 “太过分了,你们居然作弊。” 还没开始追,王煜和易知秋“蹭”一下起身,撒丫子跑得飞快。 “有你们这么当兄弟的吗?别跑,逮到打死喂大黄。” “来呀,狮子。” 王煜和易知秋坏死了,分边围住宋小狮,一人抬一只腿,当他是小鸡仔那般拎起来,还专门腾出一只手弹他脑蹦:“打谁?有种再说一遍。” “打你妹!草!错了错了,哥,不敢了。” 院中央发出一阵爆笑,夹杂着宋小狮的惨叫,欢快的气氛感染了娄牧之,他看着笑容肆意的易知秋,斑驳的阳光细白如星,撒遍他全身,口齿间的西瓜像加了一勺蜂蜜,甜味萦绕舌尖,送进心坎,小勾子一般,提着他的嘴角轻轻上扬。 三个少年追累了跑累了,也笑够了,浑身没骨头地躺倒在摇椅上,躺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王煜使劲扇扇子,嘴里呢喃:“好热,太热了,我怀疑天上有两个太阳。” 宋小狮口渴,灌下一碗冰镇酸梅汤,抬手抹去满头大汗:“我怀疑你的怀疑很合理,这才四月份,就飙到了31度。” “七八月可怎么过,”易知秋有气无力,样子没形没款,瘫了似的倒在藤椅里,长腿岔开随意抻着,哼起了自编自谱的曲子:“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清清楚楚的要热死我.........” 王煜像是想起什么,诈尸似的跳起来:“现在才两点,要不咱们去游泳,后面有条小溪,那水可凉快了。” 宋小狮立即赞同:“你不早说,走走走,回屋收拾装备,”他路过易知秋时踢了他一脚:“易哥,拿泳裤,去游泳了。” “您先走,我再歇会儿。” “合着您躺十分钟还躺累了?” “收你的东西去,待会我裤一脱,直接下水。” “光天化日脱|裤|子,您耍流氓呢?” 易知秋热得没心思跟他掰扯,言简意赅往门口一指:“劳烦您,麻溜地滚!” 娄牧之的额头光洁明亮,衬衣纽扣系到了脖颈,易知秋歪头,看了一眼:“你不热?” “心静自然凉。”娄牧之扬起漂亮精致的小脸,又冷又酷。 “骗人,我不信。” 易知秋瞄了一眼娄牧之,忽然逮住他的手想要试试真伪,刚碰上去,触及清凉,像摸到了一块上好的玉佩,凉意丝丝透入他的肌肤,仿佛清冽冰泉流过。 “咦,还真是,”易知秋忙把娄牧之的手贴在自个儿额头,笑得餍足:“你别动,借我降降温,好舒服啊。” “放开。” “别那么小气。” 娄牧之挣扎两下就不动了,小手被大手覆盖,微凉的掌心紧贴他额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易知秋格外好看。 他今天穿一件薄衬衫,不如以往张扬,白色让他显得清澈干净,他的眉骨很高,眉型较平,挑眉时带着少年感的玩世不恭。 浓眉下是一双明亮的小鹿眼,仿佛浸着一簇湿漉漉的桃花,看多了,给人一种陷进去的错觉。他鼻梁高挺,线条流畅,光晕在他鼻尖跳了一支舞。薄唇轻轻一勾,又让他显得痞坏痞坏的。 易知秋阖着眼帘,浓密的羽睫一颤一颤,偶尔刮过娄牧之的手指,带来轻微的悸动和痒。 娄牧之从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一个人,他看着看着,天地仿佛归于寂静,连夏日的风也变得轻柔。 “你在小牧手上蹭来蹭去的干啥,小变态一个,”宋小狮背好包,八百里加急,跑过来送他一脚。 王煜唇边噙着坏笑:“大易只是蹭蹭,又没干嘛。” 这话有歧义,易知秋差点被口水噎到:“王煜同志,注意言辞啊。” 娄牧之没听太懂,却感觉和他紧贴的手掌逐渐升温,他趁易知秋泄力,一把抽回手。 第29章 易知秋脸皮比城墙厚,站起身,揉了揉娄牧之发心:“走,游泳去。” “不了,我要帮婆婆做饭。” “不用,你跟他们去玩。” 老太太弯着佝偻的背,抱着一捆柴火。 “您一人忙不过来,”娄牧之跑了过去,捡起地上掉落的木柴:“我帮您生火。” 老太太撩起了珠帘,看着娄牧之,笑了笑:“小牧真乖。” “小木——”易知秋作势要追过去,却被王煜拦住了。 “你个没良心的,有了新欢忘记旧爱?”王煜拽着他的后领:“快点走了。” 宋小狮早等得不耐烦,他和王煜两人合力,各拽易知秋一只胳膊,将人拖出了小院子。 落日沉下绿山,晚霞染上一层玫瑰色的光晕。 易知秋回来时,头发竖起,像个小刺猬,浑身湿淋淋的,裤脚滴答着水。 葡萄藤下,娄牧之拿着笔,认真地埋头作画。 他玩心大起,转头对王煜和宋小狮比了一个‘嘘’,鬼鬼祟祟地朝娄牧之背后走去。 这种鬼头鬼脑的行为,王煜和宋小狮没眼看,不约而同的回房换衣服。 “小木头!”易知秋故意在娄牧之耳旁大吼。 手腕一颤,最后一笔落歪了,一道划痕赫然出现在纸上,看着毁坏的画作,娄牧之一脸无语。 “你还会画画?”他低头一看,入目皆山色,缀满繁花的枝条从山顶延伸出来,山脚小院有三个少年,追逐嬉戏,阳光在朱墙上撒下细碎的光斑:“不错嘛,画得还真不赖。” “怎么不继续画了?” 娄牧之抬首,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易知秋这才注意到并不明显的败笔,车上绝交那一幕猛地涌入易知秋的脑海,他这才反应过来,小孩不经逗。他弯下腰去,有点无措地问:“我逗你玩玩,生气了?” “幼稚。”娄牧之容颜平静,他不紧不慢打开夹板,抽出坏了的画作。 看着他平静的眼眸,知道他没生气,易知秋才不紧不慢吐出一口气。 娄牧之将画作捏成一团,就要丢进废纸篓。 “别扔啊,怪可惜的,”易知秋截住那张纸:“这幅画送我了,就当生日礼物。” 娄牧之:“你过生日?” 易知秋:“对啊,再过六个月零十八天就是我生日。” “..........”娄牧之抿着唇角:“是哦,也快了。” “再签个名。” 娄牧之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都不懂?等你出名了,画还能卖个好价钱。” “........”娄牧之:“签哪?” 易知秋指头往纸上一按,娄牧之在旁边写下名字,瘦金体,端正飘逸,笔迹细劲。 画笔沙沙作响,字迹缓缓落成,娄牧之三个字印在白衣少年右侧,阳光倾泻在画纸上,光影刚好拂过他握笔的手。 第13章 给我送瓶水 悠闲的周末过后,娄牧之似乎和易知秋亲近了一点。 中考倒计时45天,即将考试的学生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疯玩,只有下午练球的一个小时,两人才能碰面,易知秋爱闹,嬉闹的戏码少不了,除了不能拧他脸,其余的小动作,例如摸摸手,揉揉头,娄牧之都随他去。 二班的同学知道,娄牧之和易知秋玩得好,初三的学长下课十分钟,也会特意穿越一层楼来二班门口,给娄牧之送一瓶橘子味汽水儿。 四月中旬的太阳愈发炙热,老孟站在黑板前写字,后背的衬衣浸透一片汗渍。 今天的课程进度到一元二次方程式,临下课,老孟布置了一堆作业,同学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老孟走后,冲他背影咬牙切齿。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娄牧之下午有篮球赛,只得赶在这会儿写作业。 “我写完了,借你参考一下。”眼前推来一本鹅黄色外壳的练习本,袁离离在他旁边坐下。 “我自己写。”娄牧之抬眼一看,没动作业本,他重新埋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袁离离还没走,他解算着过程,直截了当切入正题:“有事说事。” 袁离离轻咬唇畔,她用手指捋了下柔亮的长发,小声说:“你和初三七班的易知秋很熟么?” x=5,y=......... 娄牧之拿笔的手顿了顿,他连眼皮也没抬:“一般。” 袁离离:“那他还每天给你送汽水儿?” 娄牧之没回答,而是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袁离离从包里掏出一罐饮料,拉环上夹了一张粉色纸条,她递过去:“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他么?”变魔术似的,她又拿出一个玻璃瓶:“我请你喝汽水儿,橘子味。” 娄牧之一看,金属包装壳上印着红牛两个字:“你干嘛不自己送?” “我还没跟他搭过话,怪不好意思的,你帮帮我啦,助人为乐,长命百岁。”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袁离离展颜一笑,生怕他反悔一样,连忙把饮料塞进娄牧之书包,起身,裙摆经风晃了晃,脚步轻快地走了。 金灿灿的汽水儿瓶刚从冰柜拿出来,还冒着丝缕白雾,他分神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想到这是袁离离收买他做中间人的贿赂品,不知道为什么,娄牧之突然不想再喝汽水儿了,尤其是橘子味。 隆重的“金星”杯即将开幕,球队成员齐聚赛场,布置着横幅,彩色气球,球场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第30章 王煜摁着红布标,向后招手:“胶带给我。” “接着,”宋小狮回答得心不在焉,他一直目视前方,那边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姑娘,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她周身,仿佛萦绕着星星点点的流萤。 王煜背对着他:“帮我看看,横幅贴正了没?” “正,”宋小狮咂舌叹谓:“太正点了。” 回话没问题,不过那语气不太对劲儿,王煜抬着横幅,手臂都举酸了,侧头一看,人家根本没看位置,一双眼就盯着那姑娘。 王煜撇了下嘴,三两下贴好横幅,从椅子上跳下来,他拍了把宋小狮后脖子:“你往哪看呢?小色狼。” “看看美女,”宋小狮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有眼珠转了转:“养眼。” 王煜递过一张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嫌弃的说:“瞧瞧那哈喇子流的,先把口水擦一擦。” 宋小狮任他晃,眼睛都没眨,笑眯眯的看着主席台。 正巧易知秋买水回来,哇哈哈,三瓶纯净水,瞧宋小狮笑得特别不正常,他拐了王煜一手肘:“他怎么了?” “发花痴。”王煜拿过易知秋怀里的水,扭开瓶盖,喝了一口。 宋小狮是个多情种,初一暗恋同班何琼,初二喜欢隔壁班张雪,升初三后,更是肆无忌惮,情书像不要钱一样,大把大把往外撒,连传达室的大妈都收到过他的媚眼。 易知秋恍然大悟:“哪家姑娘又要惨遭他毒手了?” 那个“又”字引起宋小狮的强烈不满,他一脚踹易知秋小腿上:“我这次可是认真的。” 猝不及防,易知秋挨了一脚,疼得直皱眉:“你哪次不认真?” 宋小狮没回嘴,易知秋揉着小腿,抬首一看,只见他眼里一闪一闪的,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易知秋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心里好奇,朝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有一堆相似的人脸。 易知秋实在找不到,拐了王煜一手肘:“他到底看谁呢?” 王煜抬手指着正南方向:“就那边,穿白裙子那个。” 经王煜指点,易知秋看见一个白衣胜雪的姑娘,他打量片刻,很一般嘛,瘦竹竿一个。 正巧那姑娘回首,对上易知秋目光,细瓷般的脸颊立马染上红霞,接着冁然一笑。 “她冲我笑冲我笑,”宋小狮压抑着激动,做作地捏着塑料瓶,不要脸地问他俩:“你们说如果我夺冠了,梁靖冉会给我送水么?我看电影里说的,女生去球场看自己的喜欢的男生打球,最后会送上一瓶水。如果姑娘愿意给你送水的话,不就代表她喜欢你。” 王煜瞧他红耳朵,伸手扯了一下,表情坏坏的:“你装什么纯情小处男。” 宋小狮不耐烦地拍掉王煜的手,他问易知秋:“会不会?” 易知秋纵了纵鼻子,他啧了声:“不知道,打球去。” 梁靖冉就是宋小狮一眨不眨盯了十来分钟的姑娘。 初三五班,一头如海藻般乌黑亮丽的长发,睫毛像浓密的羽翼,樱桃小嘴,水灵灵的杏眼。即便穿着千篇一律的校服,也能隐约窥见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曼妙的身材曲线,姑娘从小学芭蕾,气质超群,还是公认的级花。 一个参谋跑了,宋小狮只好问另一个参谋:“丸子,你怎么看?” 王煜手摸下巴,一脸高深莫测:“不好说,估计不会。” “为什么?” “想知道?” 宋小狮点头如捣蒜,神色天真地说:“想。” 王煜冲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点。 宋小狮贴耳过去。 “第一,你不可能夺冠,第二,人家手里就没拿水。” 王煜说完哈哈大笑。 宋小狮立马黑脸,扯过多余的装饰彩带,追着王煜满场跑:“你大爷的,你调戏我。” 王煜跟宋小狮闹作一团,他手里拿着一根细彩带,狠狠勒住王煜的脖子。 “要、要断气了。” “叫你作弄我,勒死你。” “错了错了,先放开。” “不放,死都不放。” “过去点,蹭到我助听器了。” 王煜费了好大劲才抵开宋小狮的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心琢磨怎么才能甩掉这块牛皮糖。 易知秋在场上跑了两个来回,每次进球都能引来周围的一片欢呼声,又一个标准三分,他拍球转身,视线正好搭在门口,突然笑弯了眉眼:“小木头。” 喊完这声,球也不打了,他举高双臂朝娄牧之招手,浮夸得很。 一时间,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娄牧之身上,室内点亮一盏又一盏顶灯,他冷着脸从逆光中走来,美如冠玉,路过梁靖冉时,和姑娘灿烂笑颜形成鲜明对比。 一动一静,一张扬一内敛,易知秋站在原地,心想小木头长得可真俊,比那梁什么冉好看多了。 周遭议论纷纷,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是谁!” “好像是初一二班的,叫娄牧之。” “他就是娄牧之,我听说他才转来没多久,好多学姐慕名去看他。” “你今天不是来看易知秋的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姐姐我对这种精致的奶油小生不感兴趣,还是比较喜欢阳光帅气的男神款。” 第31章 “你怎么才来?马上就要开场了。”易知秋伸手,要去揉他头发。 娄牧之歪头躲开:“刚下课。” 他校服整齐,易知秋看了看钟表,时间差不多了,便带娄牧之去更衣室换衣服。 走路时,书包里那瓶红牛特别不老实,滚来滚去,似乎在提醒娄牧之,他反手摁了好几次,每一次要拿给他的时候,总会被易知秋无休止的问题打断。 易知秋:“摸底考试怎么样?” “排名二十。”娄牧之说。 易知秋咧嘴一笑:“不错嘛,能排到年级二十。” 娄牧之停下脚步,纠正他:“是班级。” "什么?"易知秋以为自己听错了。 娄牧之淡定的重复一遍。 确定听到的名次没错,易知秋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颅顶高,额头饱满,浑身灵气,按照面相学来说,这应该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就考这么点分数? 易知秋明亮的眸里全是不相信:“你怎么考的,居然连前十都没进?” 娄牧之默默地瞅他一眼。 “你什么态度?说两句还不高兴了?”易知秋表情复杂:“初一初二的题目那么简单,你才考班级二十,说不得?” 娄牧之看也不看他了。 易知秋朝他摊开手掌:“卷子给我看看。” 娄牧之没主动拿卷子,只是将书包放去长椅上。 易知秋一屁股坐下,拉开背包拉链,他低头翻找一会儿,找到了试卷,看着上面醒目的红叉,眉头越拧越紧,他着重看了数学,单选和多选空了很多道题目,简答题却都是满分。 “为什么只做简答题?” “刚好会。” “满分,你抄的吧?” “独座,前后桌隔一排,还有两个监考老师,怎么抄?” “那为什么不做单选和多选?” “刚好不会。” 竟无法反驳。 易知秋干笑两声:“你说的好有道理。” 打开储物柜,娄牧之刚拿出球衣,易知秋猝然探出手臂,把卷子摁在柜门上:“你都快升初二了,数学这么差像话么?” 这个姿势,刚好把娄牧之整个人圈在他臂弯里,易知秋比他高很多,吐息喷薄在他后颈,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直钻他鼻腔,不是樱花味,而是一种木调清香,像森林里野蛮生长的树,冷冽清澈。 他换了新的洗衣粉? “你看看你,语文满分,英语满分,数学只考60,怎么还偏科呢。”易知秋一个人喋喋不休,低头一看,见他神思恍惚,用手指戳了下娄牧之后背:“你到底听没听我讲?” 娄牧之往前挪了一步,他摸摸鼻子:“我们班同学都偏科。” 易知秋瞪了眼他的头顶:“别人是别人,你是你,能一样么?” 易知秋又靠近了一点,背后传来压迫感,娄牧之忽然有点紧张,他甚至觉得空气有点闷,他抛下一句“换衣服”,从易知秋臂弯下钻出来,进了隔间。 片刻后,娄牧之推门而出,换上球服的他,两条光洁白皙的胳膊露在外,显出少年人特有的感觉,清瘦却不单薄。 三中的初中、高中都是淮江最好的,中升高,只有排在全市前500的学生才有资格拿到入场券,按照他目前的成绩,想要顺利升学,还真有点悬。 易知秋看着他,忍不住操|起长辈的心,说:“照你这个成绩肯定考不上本校的高中,从这周开始我给你补课,保你下次考95。” 娄牧之:“要中考了,你不用复习?” 易知秋臭屁的说:“我闭着眼都能考年级前三,就这么定了,周末我到你家找你。” 听到这句话,娄牧之嘴角轻轻上扬,他又刻意压住,唇瓣抿成了一条可爱的直线。 易知秋:“听见没?” “哦。” 娄牧之背对着易知秋,银色铁门挡住了他的侧脸,他那双漂亮的眼里有小星星在跳跃,一闪一闪的。 快到上场时间了,易知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背上:“你换好了么?” “戴下护腕就行。” 娄牧之把柜门合起来,走到了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易知秋的脸,一时间,更衣室陷入了寂寂无声。 直到到现在了,易知秋才有时间好好看看他,两人确实有段时间没在一块疯玩了,娄牧之似乎长高了一点,以前只到他肩膀,现在都到他耳朵了。 他的气质介意小孩和少年之间,像青苹果。 易知秋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他,不止是因为娄牧之长得好看,更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安静,有一种大音希声的质感,感觉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十分美好。 易知秋背靠铁门,忽然想起宋小狮的话,他鬼使神差的说:“小木头,你待会给我送瓶水好不好?” “为什么?” 易知秋一脸理所当然:“因为你是替补,第一小节不用上场,给我送瓶水怎么了。” 娄牧之想起书包里的红牛,木然地说:“多的是人想给你送,你到时候随便挑一瓶就是。” 易知秋瞧他侧脸轮廓深邃,脸颊却留有粉嘟嘟的婴儿肥,心里痒痒的,又想揉他脸,克制了好久才没动手,他吃吃的笑:“可我只想喝你给我的水。” 娄牧之抬首看他,心头一荡,这个笑容给他一种诱惑的哄骗,像最甜的糖,最美的花,最红的果。 第32章 “好不好?” 第二声了,带着点软软糯糯的口音,跟易知秋平时咋呼的大嗓门截然相反。 娄牧之拒绝不了:“你想喝哪种?” 易知秋知道他答应了,笑得更灿烂:“你送的都行。” 第14章 多看彼此一眼 “这谁呀?” 更衣室突然涌进一群不速之客,易知秋回首,看见郝大通,他身后还跟着一群狗腿子,他们穿着球衣球裤,胸前logo印着职高的校徽,气焰嚣张的样子。 易知秋第一反应就是把娄牧之护在身后,他迅速扫了眼四周,走廊下站着一位裁判和一位体育老师,量这群人也不敢胡来。 “巧了,这不是易哥嘛。”郝大通表情杀气腾腾,还瞥了眼娄牧之:“哈喽,小弟弟你也在。” 易知秋抱起手臂,微抬下巴,用一种特欠揍的语气说:“我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 郝大通还没说话,那个虎头虎脑的傻大个跳出来,对上易知秋,发达的胸肌几乎要撞上他。 “怎么说话的?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两遍,手下败将,手下败将,”易知秋挑衅一笑:“听清楚了?” 傻大个气极,抬手就要揍他。 “虎子,”郝大通连忙拦下人,他寒声说:“别冲动。” 这是三中的地盘,要是赛前闹事,就会被取消参赛资格,这样一来等于不战而败。 虎子被郝大通拦住,他只能用眼神表达愤怒。 易知秋笑得邪气:“怎么,想动手?” 他一手护娄牧之后退,单人迎上去,歪着脑袋:“来,朝这打,要是不见血,老子不要你赔医药费。” 虎子气得浑身发抖,像一只破碎在风中的纸灯笼。 职高其他队员不约而同上前一步,逼近易知秋,目光似钢刀,恨不得横穿他两条肋骨。 娄牧之偷偷抓住他衣摆,晃了晃,小声地告诫他:“别惹事。” 男孩的手碰到他手背,似有似无的触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心头那股无名火被浇灭了一半。 易知秋客气了一点:“郝大头,你怎么当队长的,也不知道管管你的狗。” 大头这两个字,准确无误地踩中郝大通的地雷,他恨得牙痒痒:“你——” “你什么你,我说得不对?”易知秋一本正经,更欠揍了。 以前职高跟三中约过球赛,24比12,职高输得很惨,从那次以后,郝大通就恨上了易知秋,加之上次易知秋把他胖揍了一顿,两人一见面,呛人的火药味顿时溢满更衣室。 职高的人一个个横眉怒目,要不是场地不合适,他们早动手削易知秋了。 就在这时,场外响起了广播播报。 “一年一度的“金星”杯即将开幕,请参赛队员到指定地点集合。” 郝大通偏头,啐道:“你别得意,有本事场上见。” 易知秋笑开了,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齿:“我等你。” 郝大通迈步出门,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恶狠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场内人山人海,观众席坐满初一到初三的学生,裁判席是校领导。 梁靖冉是今天的主持人,抹胸吊带长裙,平直的锁骨,优美的天鹅颈,她化好了妆,长发微微卷曲,垂在肩膀两侧,衬得她恬静似水。 按照流程开场,校领导上台致辞,无非就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场面话,讲了足足十分钟,观众们静得如一潭死水,连掌声也稀稀拉拉,直到球队进场,观众席才有了动静。 娄牧之作为替补,他和其他替补成员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身后坐着两个女生,正在咬耳私语。 “你觉得这次哪队会赢?” “当然是我们自己的校队了,听说副校长亲自选人,融合了初一到初三的中坚力量,我对他有信心。” 这声音,娄牧之听出来了,是刚刚的主持人,梁靖冉。 她闺蜜噗嗤一笑,打趣道:“你不是对副校有信心吧,你是对你男神有信心。” 梁靖冉听到这话,忍不住脸红,用纤纤玉手拍了闺蜜一下:“小声点。” 说不清为什么,直觉告诉娄牧之,她们八卦的人就是易知秋,他情不自禁地竖起了耳朵。 “我帮你打听过了,他叫易知秋,初三七班,警察世家出身,学习成绩好,人缘好,整个学校从初一到初三,有好多姑娘追过他,不过呢.......”闺蜜买了个关子,才缓声说:“他没谈过恋爱,一直都是单身。” 梁靖冉听得小鹿乱撞,她紧紧握着话筒:“我还是等中考以后吧,他看起来挺难追的,你说要是我表白失败了,多丢人。” 闺蜜恨铁不成钢:“自信一点,你可是级花,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哪个男生不喜欢。” 职高球队礼毕,紧接着,本校球队进场,观众席爆发了一阵阵潮水般的掌声。 娄牧之抬首望去,易知秋穿着6号红色球服,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看起来是如此耀眼,室内的灯光是暖黄色,光影落在他的肩膀和双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接。 人山人海中,易知秋朝他一笑。 娄牧之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七彩气球,喧嚣呐喊,连同影影绰绰的行人都变成了苍白的背景板,只有他和他相距半个球场,遥遥相望。 第33章 娄牧之又听见身后那姑娘稍显激动的声音:“他在看你,还对你笑呢。” 梁靖冉害羞得捋了捋两侧的头发,也回以易知秋一个甜美的笑容。 娄牧之突然狠狠瞪他一眼,沉下脸去,看起来满脸不爽。 王煜推了易知秋一把:“你看什么,走啊。” 易知秋不知所措地抓了把后脑勺,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好好的笑着,怎么突然就黑脸了? 娄牧之坐在角落里,单从影子也能看出他不太开心。入场这段距离,易知秋进行了短暂又深刻的自我反省。 他今天没招他。 裁判吹哨,双方各自站队。 易知秋的心思回到篮球场,他打前锋,与郝大通面对面,分别站在裁判身侧,等战斗的哨声起。 郝大通阴沉着脸,活动手指骨节,按出“啪啪”的危险脆响,他紧紧盯住头顶上方的篮球。 “比赛开始!” “哔——”哨声鸣响。 易知秋和郝大通同时纵身而起,无奈身高悬殊过大,易知秋率先摸球,一记绝杀,篮球向后方弹去,王煜接住,他运球奔跑,向不远处的篮框快速冲刺。 王煜快跑运球,避开一个又一个拦路虎:“给他们吃个下马威,大易接着。” 刚接住球,职高的人立马围过来,他们使了阴招,形成人海战术,推攘着前进,想把易知秋逼出边线。 易知秋赛场经验丰富,他左闪右躲,甩开了讨厌人的虱子。 “易知秋,加油!” 场面的观众心提到了嗓子眼,娄牧之不由自主握紧了手里那瓶红牛,比赛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双方互不相让,易知秋靠经验和技巧,与王煜配合得当,他刚好跑到三分线位置,一个起跳,篮球完美无误的投进篮框。 三分! 第一个得分就这么漂亮,三中的同学都乐疯了,拼命敲打手里的空瓶子,尖叫声差点掀翻了体育馆的屋顶。 “防守!” 郝大通狠狠骂了句,见三中的前锋往他们的篮框下跑,立马大声:“堵人!操!” 急得跺脚,郝大通冲后卫使眼色,职高立刻换了战术,三五个得力干将专盯易知秋。 接下来的分数不好拿,职高的人打得凶狠,好几次犯规,易知秋被他们盯得心烦气躁,只能改变战术,不争不冲,他站在半场位置,等着宋小狮传给他打反击。 改变了战术,王煜替补前锋位置,他负责抢球,传给宋小狮,他跑步灵活,左右绕开迎面而来的职高队员,趁机会一把传球。易知秋起身接住,立刻向对方的篮框跑去。 郝大通迅速转身:“围住他。” 职高队员的反应很快,后卫立即紧跟易知秋身后,死死咬住他不放。 三分线的位置有空档,易知秋瞄准了,他起跳投球,对方的后卫也跟着起跳,那人伸手狠狠拍了一下,篮球被盖落,砸到地上,郝大通立刻抢走,后卫的手势在半空,他没收回去,一掌拍中易知秋后脑勺。 易知秋被大力推攘得踉跄两步,他疼得脑子嗡嗡响。 “靠!” 易知秋甩了下脑袋,撒开腿,追上去。 观众席爆发了一阵“嘘”声,同学们为本校球队鸣不平。 “打人了。” “会不会打球。” “职高犯规。” 娄牧之掐住饮料的手指微微发白,他几乎是提心吊胆看完了第一小节比赛,王煜跑得气喘吁吁,宋小狮也脸色煞白,裁判才吹哨,易知秋直接躺倒在地。饶是如此,第一节,三中也只是比职高领先了五分而已。 观众席涌出好多人,娄牧之被挤出去了,倒是梁靖冉第一个跑到易知秋身边,她忙把手里的矿泉水递过去:“你没事吧,来喝口水。” 嗓子都快冒烟了,易知秋以为是娄牧之递来的水,他接过来,拧开瓶盖就喝。 “你有没有受伤?” 视线内出现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怎么是宋小狮的瘦竹竿? “没事。” 易知秋喘着粗气,看也没看她,王煜递给他一只手掌,将他从地上拔起来。 刚才在球场,易知秋看到王煜的左耳被篮球砸了一下,他才站稳就问:“耳朵怎么样?” 王煜甩了甩汗淋淋的头发,左耳疼得刺痛,他却说:“不打紧。” 易知秋浑身都是汗,鬓发湿透了,三中的教练召集队员商量对策,定好下一小节的战术,他立刻转头找娄牧之。 游目四野,他看遍了观众席,也没找到娄牧之在哪。 “小木头呢。”易知秋问王煜。 王煜帮他看了两圈,一拍他胳膊:“那儿。” “小木头,这边,”易知秋朝角落里漂亮的小孩招手。 娄牧之视线停在他手里的塑料瓶上,不情不愿的朝他走去。 易知秋抬臂擦汗,他缓着气问:“你去哪了,刚刚一直找不到你。” “撒尿。”娄牧之握住红牛的一只手背在身后,低头看地上移动的光影。 “说好了给我送水,水呢?” “忘了。” 易知秋啊了一声,像个委屈的小媳妇:“你答应了,怎么能忘?” 娄牧之微抬下巴,示意他手里农夫山泉的空瓶子:“那么多人上赶着给你送水,你不也喝了?” 他刚刚累昏头了,以为是娄牧之递来的水才接的。 第34章 易知秋忙把空瓶丢一边,干笑两声,略显生硬地转到了下一个话题。 “那啥,我进球的样子帅不帅?” 娄牧之瞥他一眼,在场上被揍七八遍了,帅个屁。 他不说话,易知秋突然想起才进场时,他瞪他那一眼:“看着怎么不高兴?” 娄牧之不说话。 “对了,你刚刚为什么瞪我。” 娄牧之恨恨地想,到处乱放电,全场姑娘被你勾走一半,一个袁离离还不够,又来一个梁靖冉,越想越觉得他臭屁的样子讨人厌。 “小木头,”易知秋拉住他衣角,轻轻晃了晃:“怎么又不说话。” “别扯我衣服,”娄牧之一把拽回衣角,侧过身子。 后背暴露,易知秋眼睛一亮,立马抢过他手里的红牛:“你还真给我买水了,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骗我,刚刚偷偷去小卖部了吧。” “别喝,”娄牧之反应过来伸手去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眼看易知秋咕噜咕噜灌下了一大半。 他抹了把嘴巴,双眸明亮,笑得餍足:“好甜。” 娄牧之抿了抿唇线:“骗人,红牛怎么会甜。” 易知秋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他由着心,坦诚的说:“红牛当然不甜,你给的才甜。” 室内灯火辉煌,两道白晕正巧打在易知秋身上,他右脸颊的酒窝耀着光,明明是盛夏,他笑起来却有春风的味道。 不对,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他的笑。 娄牧之觉得,自己肯定是被迷惑了,不然为什么他每次一笑,他就拿他没办法。 四目相对间,见他笑,娄牧之也翘起了嘴角。 十几岁,还不懂情长,也不识风月,只是藏不住的欢喜攀上眉间,对少年而言,不是情浓,不到缱绻,最贪心也不过多看彼此一眼。 第15章 我保护你 在极度喧嚣的助威和呐喊声中,第二节和第三节球赛顺利结束,三中和职高的分数分别为48:44,比赛进入白热化。 校领导宣布中场休息,啦啦队带来了舞蹈表演。 领舞是梁靖冉,十个女生排成倒三角形,她站在最醒目的位置,身穿超短裙和紧身上衣,曼妙美好的身材展现无遗,她一边挥舞彩球,一边唱加油歌,观众席里有人举口号板,晃起来叮铃当啷的,声势巨足。 宋小狮一双眼紧追着他女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王煜揉着发胀的左耳,一手在他眼前晃,嫌弃的说:“别丢人成么?” 宋小狮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老挡我看美女,你有病?” 易知秋跟队员叮嘱战术,尤其是新上场的替补,娄牧之这次换到了后卫,他最不放心他。 他垂下眸子:“职高太卑鄙了,他们喜欢围人,你要是被困了就丢球,小心受伤。” “知道,”娄牧之瞟了眼郝大通:“他们盯的人是你,你也小心。” 教练招呼所有球员围成一个圆圈,易知秋是球队的队长,他难得正经说了几句话:“最后一场了,该嘱咐的,该注意的,教练已经说了很多遍,我就不重复了。除了五个替补的兄弟,其余人,咱们一起并肩作战三年,经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球赛,我非常感谢你们,能够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球场相遇,我易知秋觉得非常荣幸。这次的“金星”杯不是说非拿不可,但这次是在咱们的主场上打,不能丢人,咱们要拼尽全力,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球。” 娄牧之见过嬉笑的易知秋,见过耍浑的易知秋,见过臭屁的易知秋,可他还没见过如此认真的易知秋。 他专注的侧脸十分英俊,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全是星辰,闪耀着青春热血的锋芒,连身上的汗水都闪闪发光。 队员们大受鼓舞,自发围成一个圆圈,搭着彼此的肩膀,一只手叠加着另一只手,叠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三中,必胜!” 全员齐喊,声震云霄。 哨声像冲锋号,两队集结。 胜负在此一举。 郝大通直接脱了护腕,扬手甩去场外,他活动脖颈,幽暗的眼睛紧紧盯住易知秋,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猛兽。 郝大通舔了舔齿间:“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易知秋笑得不以为意:“赌什么?” “如果你输了,就跪下喊我一声爷爷。” 易知秋唇边浮现一个轻蔑的弧度:“没问题。”他没说赌注,而是说:“我赢定了,孙子。” “开始!” 裁判下令,易知秋猛地起身一纵,几乎接近两米高,他迅速抢球,三中这次玩接力赛,不单独突围,而是挨个传球。 王煜接住空中传来的球,他跑得飞快,找到宋小狮的身影时,大喝一声:“狮子接球。” 宋小狮起跳接球,他才接稳,身后立即窜出四五个职高队员,将他紧密包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路被堵死了,他做不到传球。 易知秋在一米外大喊:“跑。” 宋小狮必须前突,他瞄准一处缝隙,运球突围,启料身后追来一个职高的后卫,抬手就给他拦了。 裁判还没吹哨,两人生生撞在一起,飞了出去,那后卫整个人压在宋小狮身上,易知秋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朝裁判打暂停手势。 “哔——” 哨响。 易知秋和王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跑去,宋小狮疼得脸色惨白,捂住小腿在地上打滚。 第35章 那后卫起身,耸耸肩,表演似的向他鞠了个躬:“sorry。” 王煜第一个扑到他身边:“怎么了,伤哪了?” “腿,”宋小狮疼得满脑袋冷汗:“动不了了。” 王煜一摸宋小狮腿肚子,他身体猛地一缩,痛苦的张了张嘴巴:“别碰。” 一摸过去,王煜的脸色也白了:“得赶紧送校医室,好像骨折了。” 易知秋蹙眉,一臂揽住宋小狮后背,他低声骂了句:“操。” 教练和老师很快赶到现场,抬来了担架,四人合力,架起宋小狮,他临走时,还抓住易知秋的手,哼哼唧唧的说:“职高这帮混蛋故意撞我.....易哥,你们小心点。” “放心,你先到医务室处理伤,我打完球就去看你。” 易知秋抬首的瞬间,目光对上站在不远处的郝大通,他恶意的笑,抬起手指,隔空对他开了一枪。 “啪。” 他还为自己配了个音。 易知秋咬紧后糟牙,再次入场。 靠着一个罚球,三中领先了两分,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宋小狮中锋的位置空出来,只好由娄牧之补上,郝大通发现易知秋特别紧张他,只要他一摸到球,易知秋的眼光就随他满场跑。 郝大通很快就找到了下手的对象。 他扭头,对虎头虎脑的那个人说:“虎子,就那个小朋友,盯住他。” 虎子望向娄牧之,他抬掌狠狠的搓了把脸。 娄牧之运球跑,他也发现不对劲了,身前身后都是人,虎子一直用肩膀撞他,想要逼他出线。 “哔——”裁判吹哨。 赏了虎子一张“黄牌”警告。 职高跟他们玩迂回战,不停消耗他们,易知秋累得想骂娘,其他队员的体力也近乎衰竭,但双方依然胶着,死死咬住对方,就像两头穷途末路的野兽,以命相抵,互相撕咬,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松口。 易知秋运球狂奔,郝大通紧跟他身后,他喘着粗气,威胁道:“警告你,别碰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娄牧之。 郝大通装傻,一边跑,一边问:“别碰谁?” 易知秋闪身,躲开抢球的两个人:“别他妈装傻。” 郝大通阴险得很,有意激他:“我就要碰,我还要使劲碰,你能怎么着?” 易知秋没沉住气,他用后背撞了郝大通一下,起跳,灌篮。 他匆忙回首,低声道:“宰了你。” 那凶狠的眼神,像一头护食的小狼崽。 篮球落地的瞬间,郝大通假装没站稳,顺势向后一倒。不出意外,易知秋也吃了一张警告牌。 职高拿下罚球,只差两分,就能追平三中。 王煜朝他跑来,扯住他胳膊:“别上当,这孙子故意激你。” 易知秋胸膛起伏不停,他剜了郝大通一眼,跑去娄牧之身旁:“疼不疼?” “不疼。”汗水浸透了娄牧之的前襟,他撩起衣摆擦了擦额头。 易知秋看着他红彤彤的肩膀,眉毛拧成一团:“这帮狗东西一直撞你。你别接球了,跟着队员跑跑就行,拿分交给我们。” 娄牧之看他神色紧张,宽慰道:“我没事,你好好打球,别理他。” 哨声又响了,裁判倒计时,还有五分钟。 易知秋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他决定站在娄牧之旁边,这个位置也不错,靠近中线,只要最后再上一个三分,就稳赢了。 比赛精彩又激烈,现在比分相同,都是51:51,观众席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甚至还有不少高中部的学生,闻名来看这场球赛。 最后一分钟,易知秋拼了命,郝大通也拼了命,两人在三分线狭路相逢,他嗅觉敏锐,立刻捕捉到易知秋的心思。 虎子和职高的队员,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做出了十面埋伏的阵仗,将易知秋困死在原地。 投三分是最能赢的打法,但队员里只有易知秋有把握拿下三分。娄牧之在“人墙”外向他打了个响指,两人非常默契,他看懂了娄牧之的意思,那是叫他传球,把敌人引过去,他作饵,再把球丢过来。 易知秋立即会意,他作了个假动作,大声喊:“丸子接好。” 职高的人注意力立刻向左前方转移,千钧一发之际,易知秋把球传给娄牧之。 郝大通瞪大双眼,上当了! 来不及反击,三分线的防守已失。前路大开,易知秋纵身而起,在空中接住娄牧之传来的球。 点足,跳跃,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应声入筐。 这一刻,就像有人在场子里燃了一把火,所有学生们“蹭”一下站起身,观众席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惊天动地。学生们高喊队员的名字,从受伤的宋小狮,到王煜,再到易知秋,他们的名字一直在体育场回荡。 哨声起,时间到。 赢了! 易知秋红色的衣角翻袂,像一道迎风招展的旗帜,俊朗的脸庞溢满汗水,他站在人海中,逆着光,缓缓而笑。 激动的队员如潮水般涌过来,簇拥着他,他毫不掩饰大笑起来,跟队员挨个击掌。他回首,在辗动的人群中去找娄牧之,却看到了王煜着急地朝他挥手。 王煜一边摆手一边喊:“大易,小牧摔倒了。” 脸上顿时没了笑,宋小狮疼痛的面容闪过脑海,几乎是第一时间,易知秋猛地推开人海,向场外的方向跑去。 第36章 娄牧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摔哪了,”易知秋把人放在自己腿上,凑在他耳边喊他,娄牧之没反应:“别吓我。” 王煜按他肩膀,拍了两下:“我去找校医,放心,不会有事的。” 易知秋似乎听不见周遭的声响,他眼里只有这个小孩。 “醒醒,”人还是没反应,易知秋急得抓耳挠腮:“小木头。”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小帅哥直直的倒下去,后脑勺落地,会不会脑震荡啊?” “职高也太不是东西了,欺负初一的小朋友算什么本事。” 易知秋死死攥紧拳头,等不及校医和担架了,他一手揽住他肩膀,手臂用力,将人拦腰抱起,直接冲出了体育场。 “易知秋!回来!还要领奖!” 教练追了几步,朝他的背影狂喊,他没回头。 医务室在宿舍楼附近,离体育场有很大一段距离,易知秋抱着一个长手长腿的男孩狂奔几百米,双臂没剩多少力气了,但他还是紧紧把人搂在怀里,越跑越快。 这条小路崎岖不平,脚底不慎被石头绊了一下。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咔嚓。 脚踝传来锥心的痛,易知秋一屁股坐去地上,他疼得爆粗口:“靠!” 晕倒的男孩仿佛没骨头,身子不停下滑,易知秋只能收紧双臂,牢牢揽住他,他忍着痛把腿抻直,一手按住他后脑,才勉强环住人。 不摸还好,一摸,易知秋心下一惊,娄牧之的后脑鼓起好大一个包,他试着在他耳旁唤他,娄牧之就像陷入了深睡眠,怎么也叫不醒。 时间一点一滴淌过,易知秋越发焦急,就连脚踝的痛也感觉不到了。 娄牧之不知是被晃醒的,还是硌醒的,总之他醒来时,就看见自己坐在易知秋大腿上,那人一手掌他臀,一手揽他腰,他青涩的下巴搁在他肩窝,这个姿势,让两人的腰腹接近负距离,胸膛贴着他胸腔中同样温热的跳动。 噗通。 两颗心共享一段相同的频率。 放在臀|面的手动了动,好像掐了娄牧之一把,他耳根顿时像火烧,身上却没什么力气,娄牧之还趴在他肩头,小声质问:“你往哪摸?” “醒了,”听见微弱的气音,易知秋忙把人拉到身前来。 娄牧之脸色苍白,不过神色看起来确实清醒了。 “头还晕不晕?” 他的手还托着娄牧之的臀|尖,小孩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坐立不安。 “别摸我——” 说到一半,娄牧之卡了下壳,含糊地略过那两个字。 手掌一顿,易知秋后知后觉地移开,黑夜中悄悄红了耳尖:“我不是故意的。” 娄牧之想站起身,但不知是脚麻了还是哪麻了,一双腿就是使不上劲儿,反而在他轻微挪动的过程中,布料渗出了一层薄汗,不过短短几瞬,娄牧之浑身都热了。 “疼疼疼......” 易知秋压着嗓音叫唤,娄牧之连忙低头,见自己的臀|尖挪到了他小腿处,又见易知秋五官都快离家出走了,似乎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 “哪疼?” 易知秋吸着凉气:“我扭到脚了。” 话音还没落,娄牧之一下就恢复了力气,马上从他腿上挪开:“扭哪了?” “脚踝。”易知秋疼出一脑袋冷汗。 娄牧之小心地卷高他的裤脚,露出那结实的小腿,脚背与小腿肚连接的那一块地方肿了老高。 他踢开旁边的石子,伸手摸他脚踝:“断了?” “啊!”易知秋小声嘶气:“别动我。” 娄牧之不敢动了,他在他身前蹲下去:“上来,我背你。” 易知秋比他高比他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一个大男生让人背也太丢人了:“又不是姑娘,不背。” 这人犟起来像头牛,怎么都不听劝。 没办法,娄牧之只好蹲在他身前看着他。咬牙忍了一阵,酸痛感好像在逐渐褪去,易知秋试着把伤腿放下去,踩稳了地面:“现在好像又没那么痛了。” 脚踝比刚刚还肿,娄牧之看得难受:“能走么?我扶你起来。” 易知秋没动,而是问:“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 “真不疼?” “不疼,快起,我送你去医务室。” 看他眼神清明,易知秋心口一下放松下来,他费力的支起一只脚:“借我搭个肩膀,我试试能不能站。” 娄牧之靠近他,把易知秋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膀,另一只手无措的举在空中,不知放哪才好,易知秋突然拽过他那只手,放去自己腰间:“这样,搂着我,紧一点才好借力。” 小孩的手不大不小,尚在生长,肋骨往下,胯骨往上的那段曲线握在他掌心,触感是坚实的肌肉,熟悉的樱花味盖过了汗味,萦绕出了一个嗅觉小宇宙,娄牧之下意识往易知秋身边靠了靠,好像现在才发现,他有点喜欢和他亲近的感觉。 娄牧之托住人,一步一步往前挪:“你脚怎么扭到的?” “你不是晕倒了么,赶着去校医室,不小心滑了一跤。”易知秋说得自然,也说得快。 体育场跑3000米也不在话下的人,居然会因为走得快崴脚? 易知秋低头,只能看到娄牧之发心一个小小的旋,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忙问:“对了,刚刚谁撞的你?” 第37章 怕他惹是生非,娄牧之说:“没人撞,跟你一样不小心滑倒的。” 易知秋半信半疑:“真的?” 娄牧之没什么表情的点了下头:“嗯。” “骗人。” “没骗。” “小木头,”易知秋突然不走了。 娄牧之也跟着他停下脚步:“怎么?” 易知秋弯腰,凑近了看娄牧之的脸:“要是谁欺负你了,你只管告诉我。” 英俊的脸在眼前放大,甚至能看到他细微的小绒毛,娄牧之因他靠近晃了神,一时没接上话。 易知秋紧跟着说:“我保护你。” 这股子劲儿,有点像在球场大放豪言壮语的他,认真专注,神色郑重,像是许诺。 毫无征兆,脑海中浮现了父亲的面容,娄牧之察觉到骨髓中渗出一丝苦涩,他忙低下头,架住人往前走,等视线移回易知秋身上时,他又从苦涩中品出一点细微的甜。 自从父母离开以后,他习惯了一个人,娄牧之还没从谁的嘴里听过“我保护你”,这句话莫名触动了他心底的弦,让他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半晌没等到娄牧之吭声,易知秋瘸脚跳着,一脸仗义的说:“我说我以后罩着你,保护你,你好歹回句话。” “先顾好你自己。”娄牧之把头扭朝另一边。 灯光昏暗,自上而下的角度,他没法看全娄牧之正脸,却隐约窥见他微翘的嘴角。 从初春到夏至,易知秋摸清了娄牧之的脾性,他发现娄牧之高兴的时候,总会抿一下唇线,刻意收敛笑容,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偷偷乐。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这个男孩别扭,但别扭中又带着说不出来的可爱。 今晚的夜色格外好,微风轻拂,白兰花开败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缕暗香。 通往校医室的路,铺满鹅暖石,鞋底薄也会觉得硌脚,娄牧之才转学那会儿,每天回家经过这条小路,都会生出一种路太长了的感觉,但此刻,他看着地上一高一矮的两具影子,他好希望这条路长得没有尽头。 第16章 同床共枕 校医看了脚踝,说是扭伤微肿,没有大碍,吃点消炎药,休息一个星期左右就能好。 这是娄牧之第一次去易知秋的家,格局宽敞,屋子空无一人,易知秋住二楼,卧室是落地窗,米白色的窗帘吊在挂钩上,一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墙壁、床头柜,衣柜,全部贴满《海贼王》画报,连床单被套都是一模一样的图案。 娄牧之知道,这个动漫人物,叫做蒙奇.d.路飞。 他有一头凌乱的黑色短发,左眼下一道疤痕,穿红色坎肩,蓝色牛仔裤,头戴草帽,脚穿草鞋,一双眼笑成了弯月,露出一口大白牙,永远阳光,永远自信。 娄牧之莫名觉得,易知秋和路飞有点像,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弯弯的。 “你爸妈呢?”娄牧之放下校医给的消炎药和碘酒。 “我爸今天值夜班,”易知秋语气平和地说:“我妈在我九岁那年查出骨坏死,一年后就走了。” 娄牧之怔住,不是为了他妈妈去世的事实,而是因为易知秋的态度,那语气没有起伏,也没有伤感,像是话题讲到这里,他随口一答而已。 易知秋从床头柜翻出两包小饼干,抛了一包给娄牧之,他撕开包装袋,边吃边说:“我爸又忘记给我准备晚饭,只能吃这个了,你先垫垫肚子,一楼还有泡面。” 娄牧之拿着饼干,却没动,视线一直停留在易知秋身上。 一个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小孩,哪怕性格不孤僻,也不可能是个爱闹爱笑的,娄牧之身在其中,感同身受。 来到淮江的第二天,初春,陌生而巍峨的建筑占据了最多视野,但娄牧之看进心里的第一眼,不是青春洋溢的校园。 他站在原地,百无聊赖时,少年撞了他。 他转身回首,望了过去。 双眸有了倒影,映出易知秋的脸,少年浑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晨光,笑起来,整个世界都亮了。 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娄牧之都无法将母亲早亡这件事跟易知秋联系起来,他觉得易知秋这样的人,至少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那么小就失去了妈妈。 娄牧之突然很好奇,为什么易知秋会长成了这个样子。 “看什么?” 易知秋的余光中住着一个男孩的目光,他一抬首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没什么,”娄牧之低头看表,到吃药的时间,他用手指掰药片,取出两粒白色胶囊:“水在哪里?” “一楼,不过还没烧呢,”易知秋双手抬着受伤的右脚,小心地挪到床边。 生怕他扯到伤处,娄牧之忙弯腰,抬起他伤脚:“校医才说了让你别乱动。” 易知秋偷着乐,安心享受娄牧之的照顾,吃了药接近九点多,再不回去的话顾汪洋都杀到学校了。 娄牧之背好书包:“你好好休息,我回家了。” 手腕被人拽住,易知秋晃了晃,就像跟大人要糖吃的小孩:“我想撒尿,你扶我去下卫生间。” 伤残人士,行动不便,娄牧之只好放下书包,把人扶过去。 解决了急事,易知秋又厚脸皮的让他帮忙洗脸。 打湿毛巾,娄牧之拧干水,手臂刚抬起来就觉得身高悬殊过大,就算他踮起脚也别手。 第38章 “你太高了,我够不着” 易知秋扶在墙壁的手换了位置,探到娄牧之的腰,掌心收拢,把住了。他低下脑袋眯起眼睛,颧骨因笑着,微微拱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娄牧之五官敏锐,浑身上下,腰和脖颈最碰不得,他怕痒。 他身子不自然地僵了下:“换个地方,别搂我腰。” “可是我站不稳。” 娄牧之逮住他的手,放去自己的肩膀:“搭这儿。” 热毛巾拂过皮肤,娄牧之擦得很认真,从额头开始,鬓角,眼睛,鼻梁,隔着薄薄的布料,走了一圈来回,抚到温热和湿|软的唇瓣时,他突然撤手:“可以了。” “左脸还没擦,”易知秋偏过脑袋。 娄牧之给他擦了。 “还有下巴。” 娄牧之又给他擦了擦下巴。 “还有后脖子。” 姿势不方便,娄牧之只好往前挪一步,这样一来,呼吸便缠在了一起,对面的人低垂着脑袋,娄牧之没看他,而是转着眼珠,打量这间小小的卫生间,视线扫过衣架,塑料盆,终于看到墙根脚的洗衣粉,粉白条纹包装袋,被洗衣机挡住一半,看不清牌子。 娄牧之微偏头,穿过易知秋的脖颈线,想看看到底是哪种洗衣粉。 “热死了,再帮我擦擦背。” 一声,拽回了娄牧之的思绪,像是怕被发现什么小秘密一样,他没再盯着洗衣粉看。 他撩起易知秋球衣下摆,隔着毛巾,帮他擦背。 易知秋舒服得眯起眼睛,忽然感慨生病也有好处。 等折腾完,把人送到卧室,时钟已经转到了夜间十点整。 易知秋说什么都不让娄牧之走,滔滔不绝地列举了一系列理由,什么起夜上厕所没人扶容易摔跤、下楼梯不方便、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怕黑.......总而言之,就是要娄牧之今晚留下,同睡同住。 娄牧之拗不过他,只好给顾汪洋去了个电话,说了缘由,听筒那头的顾汪洋沉默片刻,沉着嗓子说了一句,明天早点回家。 洗脸洗澡,收拾干净,娄牧之进房间时易知秋已经睡着了,他放缓脚步走过去,看着面前150cm宽的床,有点犯难,打他记事起,这好像是第一次与别人同床共枕。 易知秋睡相极差,四仰八叉,也不盖被子,一个人占据了四分之三的床位。 娄牧之顿时有点后悔,还不如睡沙发呢。 床上的人忽地翻了个身,滚去角落,床位让出了一大半。 缓缓吐出一口气,娄牧之掀开被子边角钻进去,背脊着陆于柔软的被衾,困倦就来了,他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易知秋说话:“小木头。” 娄牧之:“还没睡?” 易知秋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睡了,又醒了。” 他的声音夹杂鼻音和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懵懂。 娄牧之向右侧卧着:“我吵醒你了?” “我自己醒的,”他翻了个身,面庞对着娄牧之的后背。 娄牧之阖眼,用极轻的声音说:“那你重新睡。” 今天运动消耗了大量体力,娄牧之脑袋昏沉,不出一会儿就要睡着了,又听见易知秋喊他:“小木头。” “嗯?” “我醒了就睡不着。” 娄牧之困得不行,一张口就敷衍他:“睡不着就数绵羊,数365只就能睡。” 易知秋往他身旁凑了点:“没用,我上次都数到1000了。” 一呼一吸间,娄牧之眼皮越来越重,他用极强的意志力支撑自己说话:“那就........数饺子。” 易知秋平躺,一手摸着肚皮,眼望天花板:“不行,数饺子的话,我会饿的。” 娄牧之挪了下薄被,半张脸埋进去,没回应。 点点星辰透过窗棂,撒了他一身,他穿着易知秋的睡衣,大了两码,衣领倾斜,露出脖颈线,忽明忽灭的光线下,像一只沉睡的麋鹿。 那条优美的曲线惹眼得很,易知秋忍不住凑近,他撑起一条胳膊,这下,看见了娄牧之的睡颜。 男孩睡相很好,侧卧,一只手拽住被子,只露出上半张脸,易知秋用目光勾画他的面庞,微翘的一缕头发,双眼皮呈扇形,眼位略微上挑,像两片翠绿的竹叶。 “小木头,”他喊他,声音很轻,显得很亲昵:“你的眼睛真好看,我能不能摸一下。” 娄牧之又长又密的眼睫颤了颤。 下一秒,易知秋的食指伸了过来,点在娄牧之眼尾,如他所言,动作柔和,很轻很轻。 “你眼睛底下有一颗痣?” 那是泪痣,很小一颗,凑得极近才能看清,易知秋觉得小木头哪哪都好看,连一颗不起眼的小痣都那么漂亮。 月亮乘上风,与层云相拥,天地陷落寂静,指尖触感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频率恰好合了娄牧之的心跳。 “太痒了。” 声音懒洋洋的,却比之前清醒了两三分,娄牧之躲了一下,让开他的食指。 “咱俩聊会天好不好。” 这种略带鼻音的“请求”,深夜里听来像在撒娇,娄牧之心头发软,他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睁开一条缝。 娄牧之:“聊什么?” 易知秋双手枕在脑后:“随便什么。” 窗帘没拉严实,路灯正好照到娄牧之眉眼处,他被光亮晃得醒了一点瞌睡,盯着墙壁看了会儿。 第39章 娄牧之看着头顶的路飞:“怎么贴这么多海报?” 易知秋自然而然的说:“好看啊。” 娄牧之转了一圈,挤兑他:“乱七八糟的,瞧得人眼花。” 易知秋突然伸手,掌心盖到娄牧之的眉毛,两指收拢,准确找到睛明穴的位置,揉了片刻,又松开了:“现在呢?” 眼前重新恢复清明,跃进眼帘的,依然是数不清的海报,黑暗中娄牧之微微扬起嘴角,这次他没抿唇。 易知秋又问:“好点没?” “没什么变化啊。” 他平时说话一般不带“嘛”,“啊”,连“呢”都很少,面无表情的酷人一脸。但他现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尾音却带着一点轻颤,易知秋听到了浮动在字面上的零星笑意,清晰的,明了的。 他枕着双臂躺平了,望着天花板,思绪信马由缰的跑起来,跟他闲聊扯淡。 “小木头,你看没看过《海贼王》?” “看过。” “我特别喜欢路飞。” “为什么特别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种话还真是易知秋会说的,幼稚,莽撞,却生动可爱。 1997年《海贼王》横空出世,一部少年漫画,火遍各大书店,像易知秋这样的中二小年轻,几乎人手一本。人之所以会喜欢另一人,无非是因为那个人身上有你渴望而不可及的特质,比如勇敢,比如聪慧,比如坚定。 “那你呢?” 说话间,娄牧之已经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易知秋没听到回应,他一手扒住娄牧之肩膀,继续问:“你喜欢谁?” “索隆,”易知秋还要再问,娄牧之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睡觉,我快困死了。” 男孩的手又软又凉,若有若无覆在唇瓣处,他洗了澡,还留有淡淡的清香,易知秋难得安静,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直到掌心逐渐脱力,滑落在他颈窝处,之后他听到了娄牧之平缓的呼吸。 夜阑人静,但易知秋睡意全无,他歪着脑袋,细细地看熟睡的娄牧之。 这仿佛是一场最美的梦,银铃般的月光涂满小屋,光影和灰尘相互簇拥,他看他压弯的头发丝,修剪整齐的指甲盖,浅白睡衣的第一颗纽扣。 十四岁,年少懵懂,情窦未开,易知秋只知道,小木头真是好看,睡觉的样子好看,皱眉的样子也好看,连袖口冒出来的多余线头,都教他爱不释手。 第17章 你笑着向我奔跑 淮江的气温居高不下,城市上空总是盘旋着湿热的暑气,整个夏季没落过一场雨,直到中考前一天,夜里电闪雷鸣,暴雨骤然而至,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都没停。 易知秋站在穿衣镜前换衣服,然后仔细检查了文具盒,背上书包走下楼。 厨房里有一个来回穿梭的身影,正手忙脚乱的准备早餐,他端出两个水煮鸡蛋,一杯热牛奶,还有一份形状邋遢的三明治。 “快来吃早点,”易宴解开围裙,搭在门后的吊钩上。他走过来,双手撑住餐桌边缘:“今天有案子,不能送你去学校了,我帮你联系了一辆出租车,就在门口等着,你自己去啊。” 别人家的父母,衣食住行无不上心,更别说中考这样的大事,但对于易宴来说,工作对他更重要,这些年,他对家里照顾得不多,即便在妻子身亡后。 听到老爸这样讲,易知秋一脸平静,只是问了句:“那您下午回家不?” “回不了,这次配合缉毒大队去边境,估计得忙活半个月,”易宴绕过餐桌,作弄似的,弹了儿子一个脑嘣:“易小秋同志,别紧张,好好考试,为咱家争光。” “您手劲儿太大了,”易知秋疼得龇牙,他揉着脑门:“易宴同志。” “叫谁呢?没大没小,”易宴笑得舒朗,他伸手在儿子眉心戳了一下,就往客厅去。 易知秋他直起身,拿过桌上的早餐咬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口齿不清地问:“爸,这是啥?” "三明治啊,"易宴说:“我放了点培根和生菜。” 瞧儿子脸色复杂,他小声问:“不好吃?” “........” 易知秋勉强笑了笑。 光是看那表情就知道不好吃,脱掉家居服的易宴站在沙发前,他赤|裸着上身,健硕的后背全是疤痕,有淤青,有横七竖八的刀痕,尤其是后腰的枪孔,异常惹眼。 易宴抓了抓脑袋:“那你试试水煮蛋,应该……”迟疑了一两秒,肯定地说:“是熟的。” 瞟了眼清汤寡水的鸡蛋,易知秋食欲大减。 “我时间来不及了,先走了,”墙上的钟表指向7点20分,易宴忙穿好警服,套上靴子:“你差不多就出门,别迟到。” 易宴跨出门又折回来,往里探头,说:“对了,等考完带你出去玩儿啊。” 易知秋顺嘴接:“去哪儿?” “都行,随你高兴,”外面大雨倾盆,易宴站在门口,撑开了雨伞:“不是想去潜水吗,回来就带你去。” 易知秋想说“您就可劲忽悠我吧。” 话还没出口,“哐当”一声,铁门关上了。 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易知秋就低下头去。 蛋壳敲碎,剥开一个光滑白嫩的鸡蛋,易知秋咬开边缘,猝不及防,糖心淌了他一下巴,还真是没熟。 第40章 他抽出两张纸擦了擦,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去厨房找吃的,解决了早餐,易知秋准备出门,走了两步,他又转身拿起易宴那件散落的家居服,挂在衣架上,顺手捋平衣袖皱褶,才走进雨幕中。 中考,学校封锁,初一初二得了个小长假。 最后一天,娄牧之特意早起,他站在洗漱台刷牙,听见有人轻轻敲门,紧接着开了一条缝。 “不是放假么,怎么起这么早?”来人是顾汪洋,他抱着双肘倚门而立。 玻璃镜映出男孩的模样,他睡觉的时候总会蹭开一颗衣扣,平日藏在校服下的锁骨此刻完全曝露在顾汪洋眼睛里。 “我要去图书馆复习,”娄牧之吐出漱口水,唇边沾了一圈白沫胡子:“马上要期末考了。” “在家里看书不也一样?” “还要买点数学资料,去图书馆方便。” 瞧他像一只小花猫,顾汪洋自然而然伸过手,用指尖帮他擦去嘴边的一圈牙膏渍,手指似无意地在他下唇压了一下。 很软,很暖。 顾汪洋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神稍变,小腹窜起一股火烧的感觉。 娄牧之神情自若,他挂好毛巾,放下牙刷,一一摆正后让开了位置:“我洗好了,您来。” 顾汪洋压着自己作了个深呼吸,稍微抚平心头的躁动:“资料难不难买?要不我帮你问问。” “图书馆就有,我走了。” 卫生间的门轻轻合上,娄牧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顾汪洋抬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感觉到焚身火焰向他袭来,不可避免的,像汪洋大海一般,将他卷到了浪尖。 顾汪洋举着碰过娄牧之的手出神,目光着迷,他看着那圈白沫,心头生出一种冲动,他突然含住指尖,将牙膏沫吞噬殆尽。 薄荷味,带着清新的甜。 津|液顺着他的嘴角淌出,他闭起眼睛,仿佛再一次看见娄牧之平直的锁骨。 就在他撩开衣服下摆时,门外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声音:“老公,你好了没?我要洗澡。” 如梦惊醒。 豆粒般的汗水从他下巴滴落,混着津液,他抬起头,犹如一匹藏匿在暗夜中突然睁眼的巨兽。 门被推开,林夕瑜没防备的被顾汪洋一把搂住,旋身一转,人已经到了男人双臂间,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俯身吻住她的唇。 林夕瑜气息不稳,挥着粉拳推攘顾汪洋的胸膛,调笑道:“大清早的,你干嘛呀?” 顾汪洋托住她的臀,鼻尖逼近她,再一次吻过去。 玻璃门映出他们的身影,冉冉转动,林夕瑜在耽溺的欢愉中失声,她仰高脖颈,从玻璃中看见了丈夫,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顾汪洋,他至始至终都闭着眼,每一次亲吻都落在她锁骨处,仿佛要把她揉碎了,永生圈养。 娄牧之假装在操场背单词,他抬着一本英语词典,就坐在两条单杠底下,时不时抬首,望一眼初三的教学楼。 从早上八点,到现在已经五点二十,整整一天了,娄牧之只记住了两个单词,一个是serendipity,翻译过来,是与美好事物不期而遇。另一个是lridescent,这个词比较好理解,它代表彩虹般绚丽。 叮铃。 铃响了。 娄牧之立即站起身,匆忙到没注意头顶的单杠,脑袋嗑了一下,他咬牙“嘶”了声。 考生陆续出了考场,两三个学生激动地交谈着,内容无非是“你考得怎么样?”、“我觉得物理好难”、“数学最后一题的方程式,我没解出来”之类的话。 娄牧之垫起脚,探着身子往人海里张望。 脖颈都酸了,才见到易知秋跟王煜搭着肩膀走出考场,宋小狮一边走一边看易知秋偷偷带出来的草稿纸,嘴里碎碎念:“完了完了完了,全错!” 易知秋一把抽回草稿纸,撕碎了:“我的又不是标准答案,没准是我算错了。” 王煜摘下助听器,揉了揉左耳,顺势把做了无数遍的习题本丢进垃圾桶,去拍宋小狮的后脑勺:“别对了,死活就一场,听天由命了。” 宋小狮幽幽望天:“数学太难了,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数学这种东西,三道大题,我居然一题都没对。” 下了坡斜,操场上等待着很多父母,见到自个儿家孩子,手忙脚乱的递水,递纸巾。 宋小狮一眼就看到宋爸的车停在门口,一个穿花衬衣,大短裤的男人靠着车门,见到儿子,他取下夸张的墨镜,抬手打招呼。 王煜和易知秋亮起嗓子,喊了声:“宋叔。” 宋爸一人给发了一瓶矿泉水,关切地问:“怎么样?题目难不难?考得好不好?” 王煜和易知秋答还行。 轮到宋小狮,他心里打鼓,面对老爸期盼的神色,只能强硬着头皮说:“文科都挺好的,就数学有点悬.......” “没事没事,”宋爸拍了下宋小狮肩膀:“总算考完了,回家去,你妈做了一大桌子好菜。还有你俩,一起去叔叔家吃饭啊。” 王煜赶着去公交车站:“叔,我就不去了,我外婆也做了好多菜,等我回去呢。” 易知秋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地方去,他说:“我也要回家。” 宋爸一臂拄着后车门:“那行吧,你俩路上注意安全。” 学校人挤人,摩肩擦踵,易知秋看着周遭的孩子父母,徒生感慨,易宴好像从没送他上下学,一次也没有,这么一想,心中那股子惆怅更重了。 第41章 黄昏悄然而至,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易知秋背着书包,晚霞在他身后绽放出万丈光辉,他垂下眸子,在茫茫人海中逆行,走得不快不慢。 迎面走来的人情绪不高,不会是考得不好吧? 娄牧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背好书包,从单杠下钻出去,外表波澜不惊,看起来似乎只是恰好经过了学校。 脚步越来越近,地上的两具影子重叠在一起。 “小木头,”易知秋突然抬头,一脸惊喜:“你怎么在这儿?” 当看清楚对面站着的人时,易知秋弯下眼睛笑起来,眸里倒影着万顷红霞,头发丝都闪耀着余晖的芒。 “你考得还好吗?” 娄牧之偏头看他,在一众喧嚣的吵闹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很好啊,没问题。” 听到这句“没问题”,娄牧之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易知秋歪头,去看他的脸:“不是放假么?你在这干嘛?” “来图书馆复习,”娄牧之右手拿着新买的英语词典,故意露出棕色书角。 “买什么书了?”易知秋弯腰,去接他手里的词典:“我看看。” 感受着沉甸甸的羊皮书,易知秋在手上掂了掂:“这么重,我给你拿。” 打开拉链,词典放进书包,仰望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夕阳照亮了易知秋的酒窝,他见到他眼里的光,闪动着高兴和明媚,娄牧之不由得抿了抿唇线。 “要不要一起回家?”娄牧之心情好了,连声音都透露着一种轻松感。 易知秋点点头:“回啊。” 娄牧之一手拽着书包带子:“那走吧。” 男孩脸颊嫣红,像是暴晒后发出来的红晕,鬓角还挂着不少汗水。 易知秋这才注意到,他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脸这么红?在操场站了多久?” 娄牧之偏头错开,他又抿了下唇:“不算久,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就这么红?你皮肤也忒娇嫩了。” 暴雨过后,太阳似乎更炎热,明明不是娄牧之中考,他却比考场里的考生还紧张,一个人从清晨等到日暮,这才把一张俊脸晒得红扑扑的。 好像想起了什么,易知秋放缓脚步,从书包找出一把红色雨伞。 撑开,挡住头顶的落日。 日光顺伞檐倾泻,落到易知秋指尖,盈满他的指甲盖,像碎了一地桂花雨。 “又没下雨,打什么伞?”娄牧之侧首,琥珀色的双眸映入一片金光。 “你白白嫩嫩的,经不住晒。”易知秋打伞的的手往身旁人的头顶偏,将人完全遮住。 “回家记得拿冰敷一下,”易知秋看着他红通通的脸颊,皱眉说:“都晒伤了。” “嗯。” 趁他不注意,娄牧之偷偷瞥了一眼,发现雨伞一直朝自己的方向歪着,心里生出了一些稀碎的喜悦,不知不觉中,连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回家的路种满香樟树,余晖通过树冠漏下来,空气中漂浮着冰淇淋的甜味,走到十字路口,易知秋忽然把伞给了娄牧之,撂下一句等我,人就跑没影了。 起风了,撩得层云辗动,娄牧之撑着一把红色雨伞,夕阳接近地平线时,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回首,转身。 易知秋举着两个冰淇淋甜筒,从远处向他奔来。 夏天真好,弥漫着绿意的林荫道,飞扬的衣角,晚风,酒窝,你笑着朝我奔跑,带着霞光和夕阳。 第18章 绚烂烟火 中学时代的毕业典礼潦草结束,少年少女们在这个感慨万千的日子里互表心意,尽力去抓青春里心动的小尾巴,易知秋在回家的路上一连被堵了七八次,全是递情书的小姑娘。 他一口气拒绝干净,跑得比兔子还快,因为今天对他来说很特别,他忙着去见娄牧之。 咚咚—— 窗户被小石子敲了一下,直觉告诉娄牧之,有人在楼底下等他。 “哗啦”一声,拉开玻璃窗,一眼就看到昏黄路灯下的人。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房间,”易知秋扬起得意的脸。 夏夜呼吸飒飒作响,在枝叶间游荡,光年碎片落在易知秋发梢,他仰首一笑,似乎胜过了漫天繁星。 娄牧之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窗边的碎石子:“你砸我窗户做什么?” 易知秋朝他招手:“下来,我请你看月亮。” “骗谁?”娄牧之仰高脖颈,今天不是十五,月亮不够圆也不够亮,他看着天说:“一大片乌云,瞧着都快下雨了。” “其实是想叫你一起去海边玩儿。”易知秋被男孩娇憨的侧脸逗乐了:“还有王煜和宋小狮。” 娄牧之后脚跟抵住拖鞋,双肘撑住窗沿,他倾过身子,看见路灯下还有一张粉蓝色的电动摩托车。 娄牧之看了看表:“九点了。” 易知秋咧嘴笑:“你还没见过淮江的夜景吧,我带你去看看。” 娄牧之侧头听了下楼底的喧闹:“我家今天来了好多人。” 易知秋啧了声:“偷跑会不会?走小门,快点了。” 拗不过他,娄牧之换下睡衣,穿了一件薄薄的牛仔衬衫,勾过一双凉字拖就出了房门。 一楼热闹得很,嗑瓜子儿的,吞云吐雾的围坐一圈,顾汪洋还在加班,当家做主的人不在,林夕瑜撒开欢疯玩,她约了麻将局,正和牌友演着牌桌风云。 第42章 林夕瑜刚甩出一张南风,就被对家吃了,她笑着骂了句,纤细的手指捏着一张二筒思量牌型。 “小牧,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蹑手蹑脚的人忽地站住,娄牧之转头,快速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喂,你.......”林夕瑜梗着脖子还想说点什么,余光一瞟,上家打了三万,她连忙喊:“等等,胡了,”一把推倒全部牌型,豪气云天:“八番,对对胡。” “哎呦,怎么又胡了呢。” “还不是你放炮。” “林姐,您今晚可是连胡十三把了,还让不让人玩啊?” 赢家不能太嘚瑟,否则容易遭人眼红,林夕瑜展颜,笑如一簇盛放的晚香玉:“手气好,对不住了,待会我请客,包你们玩个痛快。” “有钱就是爷,林姐真大方。” 爱占小便宜的婆娘附和了两句,逗得一桌人哈哈笑。 一个输惨了的男人面色崩溃,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摁灭了:“我还就不信邪了,再来再来。” 麻将桌上一阵群魔乱舞,林夕瑜早忘了娄牧之偷跑这一茬。 一张粉蓝色电动车在夜幕里穿梭,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在后视镜中变成一个个微弱的光点。 娄牧之第一次知道,淮江是海滨城市,潮水裹挟着海浪,波纹一圈一圈拍打礁石,吟唱夏夜晚风。 电动车停下,易知秋放下长腿,懒散地支在地上,他侧首:“到了,下车。” “来这干嘛?” 易知秋笑了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左右看了一圈,没见到王煜和宋小狮,娄牧之随意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对着大海打了个完美的水漂。 易知秋见了,冲他打了个倍儿亮的响指,又竖起拇指:“漂亮。” 他俩都喜欢在对方面前耍帅,娄牧之背对着他,扬起了嘴角,带着点小得意。 易知秋摆放好摩托车,说:“你自己玩会儿,我去看看俩崽子到哪了。” 人很快就溜没影了,留下娄牧之和一片大海面面相觑,他手里捏着个石子,没了观众,水漂也打得很敷衍。 沿着细沙线走了一段,娄牧之坐去柔软的沙滩上,模样看起来十分随性,他看了会儿星星,又看了会儿月亮,数了七八遍海浪声,好像看见浅水滩一角有什么东西。 好奇心驱动他站起身,走近了,才发现水底下埋着一颗白珍珠,娄牧之卷高衣袖,用指尖捏住圆珠子,在水面晃了晃,洗尽铅尘后捞了起来。 是一颗白珍珠。 粉白,光泽透亮,娄牧之探出修长的手指一拨,珍珠顺着他掌心纹路滚了一圈,像个顽皮的小孩。 玩着玩着,一束烟花在他身后腾飞,绽放。 娄牧之转过身,怔住了。 一束束绚丽的白光盈满天际,四面八方,比海水拥挤,像辗动的银河,也像凝结的雨滴,每一种颜色都映在他眸里流转,变幻无穷。 娄牧之忘记了眨眼,他站在夜空下不言不语,一双眼尽己所能,收纳着散落的光辉,他并非没有见过烟火漫天,只是这一刻来得太突然,脚底轻飘飘的,毫无预兆的视觉冲击,带来的震撼难以言表。 “小木头。” 猛然回首,对面有一块巨大的礁石,易知秋从石头后走出来,他双手捧着一个樱桃蛋糕,烛火和烟火相衬,照亮了他的脸,恍若梦中。 王煜带头唱起了生日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小牧 happy birthday to you ” 易知秋笑弯了眉眼,大声喊:“娄牧之!” 宋小狮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硬纸板做的喇叭,凑近嘴边:“生日快乐!” 扩音器增大了分贝值,在极其喧嚣的礼炮声中清晰可闻,透过空气介质,揉进娄牧之耳廓时,莫名地让他小鹿乱撞,那是意外的美丽欢喜。 娄牧之站在原地不会动弹,只能看着易知秋一步一步走近他,烛火在眼前放大,光影晕开一片。 “小寿星,生日快乐。” 娄牧之没敢看易知秋的眼睛,而是盯着地上簌簌流走的沙,他小声嘀咕:“除了我爸妈,还没人给我过过生日。” 后面的话他没讲,七岁以后,再没人记得他的生日了。 娄牧之的眼睛簇着光,惊起一湾涟漪。 王煜撞了下易知秋的肩膀:“大易的主意,我和狮子打帮手,在这儿布置了一下午呢。” “不会是感动哭了吧,”易知秋脸上浮现他不曾有过的温柔,他歪着脑袋去看他:“笑一个。” 娄牧之瞪他一眼,把眸里那点雾气憋回去,对宋小狮和王煜说谢谢。 宋小狮馋那蛋糕馋的:“小牧赶紧许愿。” “对,”易知秋把蛋糕往上抬:“快许愿。” 两簇光斑有规律地跳动,娄牧之凑近,低头吹灭橘红的星火,一缕黑烟擦过他眼睛,他抬手揉了揉,自从去了孤儿院,他就没再吹过蜡烛。 分蛋糕是个愉快的环节,一个蛋糕分成四份,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好大一块,吃得满嘴是奶油。 坐在沙滩上,少年的衣摆随风飘荡。 易知秋叼住叉子:“你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王煜拍了两下手,从身后拿出包装好的礼物:“第一次给你过生日,这也是第一份礼物,希望你喜欢,我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43章 “小牧,我也有礼物,”宋小狮拿出一个白色礼盒,侧面打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蝴蝶结,他把盒子放在娄牧之手心:“那我就祝你学业有成,吉祥顺意。” 两个小纸盒不轻不重,却在娄牧之心间熨出一朵又一朵棉花。少年时代的情谊,最真切也最纯粹,彼此之间没有逢场作戏,也没有利益纠葛,只是单纯的,我想对你好,我便对你好。 娄牧之紧了紧纸盒子,抿起唇线,他心里很感动,低声又说了一句谢谢。 王煜吃完最后一勺奶油,转向身旁那人:“大易,你礼物呢。” 易知秋抬了下手里的蛋糕。 “不是吧,”宋小狮一边吃一边揶揄他:“你也太没诚意了,生日就送个蛋糕啊。你知不知道,丸子为了买《海贼王》的拼图,跑遍了文具店,据说很难买,幸亏丸子运气好,在学校拐角那家店买到了,我也是,逛了三家店,才找到百利金的钢笔........” 王煜耳朵嗡嗡作响,他听不下去了,手一抬,糊了宋小狮一脸奶油。 “闭嘴!就你话多。” 宋小狮“哎呀”了一声,他用手背一擦,全是奶油,眼睛都睁不开了,王煜瞧他拧眉,机智的脚底油,“唰”一下跑得老远。 “别跑,”宋小狮怒气冲冲放下空盘子,一股脑追过去:“抓到你就死定了。” 王煜不怕死的说着:“来呀,来抓我啊。” 少年在沙滩上追逐奔跑,尽情嬉闹。 娄牧之回头看了眼那两人,用力抿了一下唇,才转过身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像是讲什么隐秘,易知秋卖关子:“秘密。” 隔着夜色,使得易知秋的眸子朦胧而深邃,娄牧之窥见了他眼里的光,朝着他,只向他。 娄牧之不由自主,攥紧了掌心的那颗珍珠。 “易知秋。” 他鲜少喊他的名,这三个字从舌尖滚落,爬进耳廓时,显得格外动听,还意外地延长了易知秋的反射弧。 “啊?” 好一阵过去了,他才答。 娄牧之伸出拳头,摊开。那颗圆润的珍珠就掉落在易知秋的掌心:“给你的,算是谢你请我吃蛋糕。” 易知秋用指尖捏着珍珠,借着月光一边打量一边笑:“哪来的?” “海里捡的。” 水平面倒映着一轮圆月,波澜轻拂,晃散了那两具又薄又漂亮的影子。 易知秋收好珍珠,妥帖的放进兜里,对身旁人说:“你闭上眼睛,把手伸出来。” “嗯?” “嗯什么,闭眼。” 看他煞有其事的样子,娄牧之只好给面子的闭上双眼,摊开一只手。 少年的手覆过来,拽住他的,紧接着,腕骨的位置套上了一串东西,像是木质的圆珠子,冰凉的触感贴紧肌肤,娄牧之顿时睁眼,他转着手腕:“这是什么?” 那是易知秋从不离身的念珠,此时,到了娄牧之的手腕上。 “生日礼物,”易知秋替他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一本正经的说:“我们老易家的传家宝,原本要留给我媳妇儿的,便宜你了。” “媳妇儿?”娄牧之皱眉。 “对呀,我妈临走前特意交代,让我以后找个贤惠的姑娘,把念珠送给她,要一代一代传下去呢。” 因他这句话,娄牧之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如春水波澜,他垂眸,白皙后颈画出了一点脆弱的弧度。 “那你......”沉默片刻,娄牧之才接着说:“以后有媳妇儿了,还会陪我过生日吗?” “谁知道?”易知秋狡黠的笑:“以后的事说不准。” 娄牧之脑袋垂得更低,他突然矫情地想,大概是不能了,他有了喜欢的人,哪里还有时间给他过生日。 “那我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 他冷冷地说:“留给你媳妇儿。” 娄牧之去解扣钩,易知秋顿时不忍心了,反手压住他的手:“好了,我胡说八道,逗你的。” 他将念珠给他绕回去。 娄牧之扬起脸,望着他,听到他一字一句的讲:“以后的生日,我每年都陪你过。” 少年在星空下许诺,他并不知道那是情话,当时,年岁尚早。 一句话,叫娄牧之眼睫颤动,他抬眸,眼里亮晶晶的,像藏了一水小星星,看得易知秋心尖发软,最后一圈,就停在骨节与掌心相连的那块儿,末了,他曲指,弹了下珠子。 “戴好了,不许弄丢。” “弄丢了又怎样?” 易知秋望向海平线,微敛眼眸:“如果丢了,你得赔我一个媳妇儿。” 良久后,娄牧之才小声说:“不会丢的。” 见他喜欢,易知秋笑了,就这么侧首看着他。 娄牧之动了动手腕,过了片刻问:“为什么是109颗?一般不是只有108颗吗?” 易知秋一脸神秘:“这也是秘密,以后再告诉你。” 念珠贴着他的手腕往下滑了一段距离,在忽明忽灭的烟火中,易知秋瞧见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眼尾弯下,嘴角一点一点向上扬,他笑了。 原来让他快乐,这么简单。 易知秋发现,娄牧之笑起来,有一个小小的梨涡,突然间,他很想用手背碰一碰他的脸,但他却舍不得,怕惊扰了他的笑容。 第44章 夜色焰火,潮涨潮落,所有景象和声响都消亡,时光皱褶里,只有娄牧之的笑和他唇边的小梨涡,凝固成一颗永携的琥珀。 回到家时,麻将局已经散了,只看见杨嫂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娄牧之上楼洗澡,穿着睡衣下楼,顾汪洋已经回到了家,坐在一楼客厅,矮几上煮好两杯热牛奶。 “洗好了,过来喝牛奶。" 娄牧之穿着睡衣,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擦半干的头发。 "有点腥。"他抬起杯子嗅了嗅。 顾汪洋笑着,将人拉近,跟娄牧之并排,以自己的身高作对比,一量,娄牧之才到他肩膀。 “瞧瞧,才这么高,别挑食,该好好补钙了。” 娄牧之纵鼻子,不情不愿尝了一小口。 顾汪洋伸过手,覆住他膝盖骨:“前几天不是喊骨头疼,你到时间长个儿了,要是不喜欢牛奶,我明天给你买点钙片。” “那倒不用。” 娄牧之屏息抿唇,一口气闷干净。 这种距离,顾汪洋一低头,就挨到娄牧之头发,香软的贴在唇瓣处。 “家里换洗发水了?好香。” “不知道,小姨买的,”娄牧之往前走了一步,离开他一段距离:“小姨呢?” “她今天手气好,不回了,我让她好好玩,”瞧他眼眸半眯,顾汪洋弯腰,拿过遥控器,调小了电视声:“也不早了,困了就去睡。” 牛奶才下肚,娄牧之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身子变得绵软,他一路打着哈欠回了房。 顾汪洋弓着身子,双掌撑住膝盖,那杯子旁遗留下一点粉末,他伸手一揩,指腹贴指腹,摩挲着。 一颗佐匹克隆的剂量,可以保证两个小时的深度睡眠,顾汪洋侧首,看向正对面的白色房门,他轻轻一吹,丁点粉末彻底消失在他指尖。 小房间里走进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不远处架好一台摄影机,小红点在黑夜里忽闪。 熟睡的娄牧之是那样漂亮,顾汪洋双膝着地,跪拜的姿势如同信徒,凝望高高在上的主,他情不自禁抬起手,碰到娄牧之的唇,轻柔地揉搓着,从嘴角到唇珠,一来一回,他的眼神愈渐贪婪,兴奋到浑身发抖,他像伊甸园的那条蛇,伸出鲜红的芯子,一点一点吞下这颗禁果。 “坠入我,爱我,”他在娄牧之耳边低语,危险地催眠:“你只能爱我。” 这一夜,娄牧之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梦。 梦里的风很大,吹乱了易知秋的头发,少年提着一盏月,在人间奔跑,越过高山大海,穿过逆行人潮,从日升月落里奔来,他笑着,走向他。 风停风又起,倏忽间,他的少年长大了。 ——上卷·完—— 第19章 骑车载你 那年雨水充沛,春雨一场接一场,淮江的天灰蒙一片,小楼有了年岁,墙面斑驳,爬山虎吸足了水分,绕满整个窗棂。 昨晚忘记关窗了,冷风一阵阵往里灌,易知秋醒来时鼻塞得厉害,脑袋瓜也跟着疼起来,但高三的学生没资格请假,哪怕腿残了,也得杵一根破拐杖,乖乖去上课。 宴的身影来回穿梭于厨房,他忙活一小时,厨艺也没什么进步,餐桌上摆着两片可怜兮兮的三明治和水煮蛋,易知秋瞟了一眼水煮蛋,估计没熟。 “昨晚没睡好吗?”易宴端着两杯热牛奶,就桌坐下,自顾自吃起了早餐:“黑眼圈那么重。” 易知秋打着哈欠,眼眶也熬红了:“做完三张数理化卷子,外加一百二十道英语完形填空,您说我几点睡?” “你们老师那么狠?” “尖子班都那样,一分钟掰成三分钟用,”易知秋剥开鸡蛋,淌了一手糖心:“爸。” “啥?” “今儿不想吃鸡蛋,”易知秋有气无力杵着脑袋:“有没有别的?” “有,”易宴一手摸着后脖子,笑了笑:“有泡面,红烧,酸笋和香菇都有,你想吃哪个?” 方便面那味儿,感冒的人想象了一下,顿时有点反胃。 “算了,”易知秋不得不接受现实,他重新拿过鸡蛋,老老实实剥壳:“我还是吃鸡蛋吧。” 眼前递来一块三明治,易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加了生菜和番茄,挺好吃的,你试试。” 眼光在三明治上停了片刻,他继而又想到,生菜和番茄没煮也能吃,易知秋接过来,啃了一小口。 “我瞧你胃口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困。” 嗓子干涩嘶哑,吐出的音节自带病气,他头晕眼花,有点重感冒的趋势,但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搁易宴面前撒娇,哪怕只是简单的说一句,我生病了,他也不愿意。 易宴的手突然覆过来,他摸着易知秋发烫的脑门:“你这说话音不对啊,莫不是发烧了?” “您就不能盼我点好?”易知秋连忙退开:“变声期很正常。” 他很少跟易宴这么亲近,已经不记得上次抱着老爸的脖子是什么时候,五年?还是十年?他记不清楚了。 尴尬的手停在半空,易宴蜷起指尖,握成拳头收回来。 易知秋的家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老爸工作忙,顾不上家里,他只能跟在老妈身边。 他妈妈名叫关丝月,是医生,她性格要强,有一次,易宴整整一个月在外地出差,他忙完回到家,才发现客厅,厨房,卧室都翻新了一遍,在此期间,妻子居然连一通电话都没打给他。 第45章 关丝月最喜欢跟儿子说的一句话就是“没什么大不了”,他小时候顽劣,最喜欢打鸟偷蛋,有一次,他不小心从香樟树上摔下来,擦得浑身是伤,老妈没扶他,让他自己站起来,脸上永远都是那副弯下眉眼的笑脸:“别哭,摔了一跤而已,没什么。”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易知秋的性格受影响,能往肚里咽的苦,绝对不告诉老父亲。 易知秋穿着校服外套,袖子挽起,蓝白色的皱褶堆在小臂处,显出一身挺拔干净的少年气,易宴这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认真看过儿子,不知不觉已经十八岁了,心头涌上一丝愧疚,似乎错过了他的好些年。 “头发这么长,该剪了,”易宴给他撩了下额前发:“等会儿我送你上学。” 易知秋抬首,单眯起一只眼,今天刮了什么风啊。 “您送我?” “为人民服务,赏个脸,让老爸给你当一回专车司机。”易宴把盘里的三明治换过去,拿过他不喜欢的水煮蛋。 车子拐进校园范畴,学生来来往往,人群熙攘,油门踩不快,易宴把着方向盘,慢得像蜗牛爬。平时的易知秋活泼乱跳,现在却耷拉着眼皮,像一根蔫吧的狗尾巴草。 易宴以为他没睡够:“困了就睡,到学校我叫你。” 都快拐进到北门了。 易知秋拍了拍脸颊:“人这么多,您停路口就成,我走进去。” 这里离校门还有一公里,易宴难得送他,送佛送到西的道理他明白,没理由半路丢下人不管:“走路还不如坐车,你放心,七点前一定到。” “停车,”易知秋倏忽直起身子,喊了一声。 吓得易宴来一个急刹,身子被惯性带得向前扑,他磕到了前额,不住嘟囔:“臭小鬼喊什么。” “小木头,”易知秋顿时来了精神,摇下车窗。 人行道有一个外貌精致的少年,骑着一辆红色山地车,疾风穿过他,吹得他校服外的黑色大衣鼓动,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回首望去。 “爸我走了。”易知秋打开车门就往外跑。 黑衣少年停在光秃秃的枝娅下,易知秋欢快的向他跑去。 “易叔,”娄牧之蹬下踏板,把单车摆正。 “我说谁这么眼熟,原来是小牧,”易宴顺车窗递出一双手套,那是易知秋落下的,他递给了儿子,对娄牧之说:“这小子一见你,车都不坐了。” “天这么冷,怎么还骑车?”易知秋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对着娄牧之说。 “对呀,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骑车?”易宴接过儿子的话,完美复制一遍。 “没赶上公交。” 易宴还想说点什么,他儿子一手拽住软趴趴的毛线手套,对他狂摆:“快走吧您,挡道了。” 刚提醒完,后面那司机脾气暴躁,猛摁喇叭,从车窗探出身子:“咋的,杵中间找撞,不走就让开,没见后面排了七八辆等着。” 易宴有素质,不跟那人一般见识,他连忙打火,飞快抛下一句:“晚上早点回,我带你去剪头发。小牧,有空来家里坐啊。” 踩住离合器,油门轰响,车子犹如离弦姿态,娄牧之侧头:“好,易叔……” 话还没说完,后面司机骂声再度来临前,易宴发车扬长而去,娄牧之慢悠悠说完后面的话:“再见。” 娄牧之双手推车,俨然一副跟他一同走路的样子。 低头一看手表,七点,还有十五分钟到早自习。 “骑车走,你带我,”易知秋说:“第一节课是衫哥的英语,要是迟到,估计后两节课的时间也归她了。” 衫哥名叫孙衫,不是哥,而是姐,这位姐带高三英语,女老师,特别有个性,专业性极高,为人极拽,盛名响遍整个高中部,她最讨厌不用功和迟到的学生,逮谁怼谁,基本能怼得对方哑口无言,孙衫讲话教学自成一派,只要是她班上的学生都怕她,没有一个例外。 娄牧之虽然没被她教过,但也听过江湖传说。 “你怎么坐?” 红色山地车没后座,只有一个座位,还得让给骑手,易知秋瞥了一眼:“车梁。” 见骑手呆着,易知秋自顾自坐好:“走啊。” 娄牧之打量他那身高,他坐前面,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不骑车就得换易知秋骑,两个大男生乘同一辆单车,还坐车梁,这么丢脸的事,娄牧之干不出来,两害相较取其轻,他长腿一垮,两只胳膊按住车把手。 易知秋看向他的手,腕骨上的念珠异常莹润,纤长的手指如雪白皙,薄皮下却透出一点红。 “你又不戴手套,都冻红了,”寒风中,人的反射弧有点长,娄牧之还没反应过来,易知秋便自作主张给他套上手套,长腿往上一收,命令道:“行了,出发。” 烟灰色毛线手套,材质软和,娄牧之的双手顿时裹进了温暖里。 这段路有碎石子,车子有点颠簸,易知秋一把抓住娄牧之的手,老板似的指挥道:“龙头把稳,好好骑。” 骑手几乎看不见前面,路线横七扭八,吓得身旁的同学抱团,离他们三米远。 娄牧之直起腰杆,梗着脖子,好不容易才看清前路:“你现在多高?” 前不久才量过,易知秋咧嘴笑:“188cm,羡慕我。” “屁,你挡我视线了。”娄牧之瞥了眼,按理说,车座比车梁高一截,他能看到他发心,现在却只能对着他的后脑勺。 第46章 易知秋趁机炫耀:“早跟你说多运动,像我睡前喝牛奶,每天练800,长到190cm也不是梦,你怕是还没过180cm的坎儿。” 娄牧之目视前方,没什么表情地说:“我181cm。” 易知秋脸痛,沉默片刻,他没话找话:“差7cm呢,要不换过来,我带你。” “不要。” 这个回答完全不出易知秋意料,但他按照惯例问:“为什么?” 娘们唧唧的。 不过娄牧之没说这句,他说:“你低着点头,我好看路。” 梗了半天脖子,累得慌。 易知秋乖乖低下脑袋,冷风吹过来,他闷声咳嗽,背脊起伏得厉害。 “怎么?冷着了?” 娄牧之的声音低沉传来,因为靠得近,清冽音色倏忽间,咬住了他耳廓,他甚至能感受到少年发声时微动的喉结。 “昨晚没关窗,感冒了。”易知秋揉了下发痒的耳朵,又去揉鼻子:“带纸没?” “衣兜里有,但我现在不好拿。”说话间,易知秋又闷声咳了一阵,娄牧之放慢骑车速度,冷风就不那么明显了:“我送你去校医室?” 尖子班那课程进度,要是落下一节课,易知秋得自个儿补一天。 “哪那么娇弱,课间再去,冲杯感冒灵,睡个十五分钟就能好。” 从侧面观察,他的脸色确实没那么“娇弱”。 易知秋在他大衣口袋里摸索:“纸在哪?” “就这个兜,”衣摆刚好盖在大腿,易知秋掌心隔着一层很薄的布料摸来摸去,挠得娄牧之痒,他缩了下腿:“还没找到?” 终于摸到了纸张,另外还摸到一团热乎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烧麦。 易知秋擤了下鼻涕,两根指头拎着塑料袋在他眼前晃:“早点都搁冷了。” “我吃了一碗银丝面,烧麦是姨父让我带的,临出门给我揣包里了。” 易知秋咽了下口水:“你不饿。” 娄牧之仿佛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你想吃就吃。” “那我不客气了,”易知秋边啃边说话,嘴巴愣是闲不下来:“我跟你讲,你是没领教过易宴同志的手艺,鸡蛋都煮不熟,我今早就吃了一块生菜三明治。幸好顾叔让你带了烧麦,替我转告他,饱腹之恩,没齿难忘啊。” 巷子里鱼虫鸟鸣,小摊贩的吆喝声铺满整条街,配上易知秋独特的喋喋不休,娄牧之总能感受到最浓烈的人间烟火味,他听着,双唇抿出可爱的一条线,可他改不掉口是心非的毛病,冷静评价一句:“话多。” 易知秋吃饱了就犯困,塑料袋卷成一团,握在手心里,他向后仰身,脑袋枕在娄牧之颈窝:“别动,这个位置正好,借我靠一会儿。” “困么?”娄牧之的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像手指轻拂琴弦。 “特别困,我昨晚刷完题,已经两点半了。” 娄牧之不动声色抻平肩膀,给他让出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坐稳点,小心摔了。” 易知秋挪了下脑袋,一只手臂环过娄牧之的腰,搂住了。 “这样就稳了。” 周遭人来人往,车辆不息,车灯在两人身上打下一圈柔和的光,学生时代,学校的风云人物不外乎两点,一个是长得好,一个是成绩好,易知秋和娄牧之恰恰占全两样,出现在表白墙的次数只增不减,混迹在一起,走哪都招人眼,路过他俩的小姑娘,一边瞅一边脸红,还一边窃窃私语。 路过第七个姑娘时,娄牧之终于绷不住了,耸了下肩膀:“你葛大爷?起来。” 第20章 喜欢做1 穿过道路两旁的香樟树,易知秋还没进教室,就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诡异气息,太安静了,简直落针可闻。 他猫着身子,脚刚踏上门槛,差点撞上孙衫。 “衫——”哥字差点出口,易知秋立马改口,露出甜笑:“孙老师好。” 孙衫低头一看,离上课还有三分钟:“下次别踩点,快进去。” “好嘞。” 易知秋侧着身子,从孙衫和班长中间的小缝隙钻过去,窜得比耗子还快。 甩下书包,易知秋拍王煜肩膀:“衫哥怎么这么早?” “老钱请假,衫哥代他开批|斗大会,”王煜的后背抵着桌子,用气音说:“大易,英语做了没?我还差50道题。” 易知秋伏低身子,把卷子悄悄递过去:“你胆儿挺肥啊,衫哥的作业都敢不做。” “我昨晚卡在数学上了,最后一道题,愣是解不出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早上醒过来一看,六点,死了死了,衫哥肯定要查作业。” “卷子在桌底,自己接。” 王煜一把扯过去,埋头奋笔疾书。 孙衫踩着高跟鞋,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课代表收作业,我倒要看看,区区120道完形填空,还有谁没做。” 王煜就在第一组,他惊悚抬头:“???” 我.......草。 孙衫从第五组最后一排一路看过去:“月考成绩出来了,你们班主任今天有事,我带班,上课宣布成绩。” 成绩好的那几个不怵这个,但中下游水平的那几个都低下了头。 上课铃响,孙衫挨个翻英语成绩。 下一张是易知秋,孙衫看着他的卷面皱眉。 第47章 “总排名年级第二,”孙衫似笑非笑地说:“你发挥挺稳定,每次摸底考试都考第二。” 易知秋的数学好,但英语差得一塌糊涂,他不晓得怎么回话。 孙衫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英语成绩但凡再提升20分,年级第二的宝座准能让出去。从高一到高三,年级第一来来去去那么人,就你那第二,谁也抢不走。怎么,喜欢做二?” 易知秋抬了抬下巴,字正腔圆地说:“喜欢做一。” 四十多双眼睛朝他看过来,下一瞬,爆发了鹅鹅鹅的笑声。 “易哥超1!”文娱委员唐岳带头起哄,他戴一副圆眼镜,长得特别像哈利波特。 班上顽皮的男同学,冲他挤眉弄眼,王煜一边抄一边憋笑,肩膀抖得厉害。 易知秋挑眉,一副“你们对1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的表情。 孙衫为他的英语成绩操心得心都碎了,看这小子丝毫没当回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没再多话。 英语课代表梁靖冉刚好走到王煜身旁,她敲了敲桌面,比口型:“交作业了。” 王煜立刻没了笑容,他双手合十,哀求道:“姐,看在大易的面子上,再给我三分钟。” “谁是你姐,”梁靖冉咬住下唇,扭头悄悄看了易知秋一眼,耳根顿时烧起来。 “好好,哥,您是哥,再给我三分钟。”王煜慌不择路,埋头抄书,现在让他管梁靖冉喊爹都行。 气质出众,身材高挑的课代表在第一组第七个座位站了半天,实在显眼,孙衫歪了下脑袋:“王煜。” “到!” 条件反射,王煜猛地站起来。 孙衫瞟了眼他的书桌,平静地说:“没写就没写,抄什么抄。” 班级又是一阵爆笑,孙衫凌厉的眼光扫了一圈,全班立刻噤若寒蝉。 王煜觉得丢脸,默默地垂下脑袋。 孙衫抱起双肘站在讲台上,笑得和蔼可亲:“行了,都别抄了,没做作业的,今晚多加两张卷子。” 同学们啊了一声,二十多张脸生无可恋。 “啊什么?两张卷子不够做?” 同学们明智的选择闭嘴,孙衫才说:“课代表把试卷和总成绩发了。” 一班和二班是尖子班,各科各门都配备了最强的老师,能挤进这两个班的同学,排名基本在年级前80,只要保持这个名次,高考平常心,发挥正常水平,985和211的名牌大学都不成问题。 梁靖冉走到易知秋桌旁,轻轻放下纸条,她小声说了句:“英语比上个月好一点,进步3分。” 卷面总成绩非常漂亮,但还是雷打不动年纪第二,差年级第一18分,全输在英语。 易知秋掸了掸小纸条:“谢了。” “这里面有我整理的知识点,考点和难点都有,给你的。”梁靖冉把一本浅绿色的笔记放在他桌上,害羞地捋了下长发,别去耳后。 笔记本摊开,每一道例题都拆解了主谓宾,红笔标注重点,蓝笔标准解析,光是瞄一眼也知道记笔记的主人有多用心。 唐岳坐他隔壁桌,眯起眼睛坏笑:“你俩这是私相授受啊。” 梁靖冉低头浅笑,她没否认这种玩笑话,气氛中便蔓延出一点小暧昧,易知秋倒是神色如常。 “作为课代表,关爱弱势群体,有问题么?”易知秋随意翻了两页纸,特臭屁的说:“不过我觉得第二挺好的,第一太寂寞了,高处不胜寒。”笔记本沿桌面推回去:“还你。” 唐岳听得龇牙咧嘴:“你觉不觉得自己很欠揍?” 易知秋像是没注意女生失落的表情,他微微一笑:“滚蛋。” 王煜捧着自己的惨淡的成绩单,转过来:“你数学多少?” “自己看。”易知秋把小纸条丢给他。 靠! 还不如不看,王煜当场自闭,他阵亡般趴在易知秋桌前:“你是人吗?” 四周的同学都围过来了,争抢着要看易知秋的成绩单。 卧槽! 集体发出了一句惊叹。 “哪个人的卷面能做成这样?” “不行,我不坐你隔壁了,完全是找刺激。”唐岳收回他刚才的话,心态彻底崩溃。 “理综273,数学148。”这是体育委员康城君,他目瞪口呆。 “接近满分?你良心不会痛么?”班长吴芮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字。 “良心痛不痛我不知道,”易知秋揉了揉太阳穴:“头挺痛的。” “飚脏话上瘾了?都给我滚回去坐好。” 孙衫发话,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再度陷入安静,她双手撑住讲桌:“成绩发下去了,哪些正常发挥,哪些考砸了,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就不一一点名批评了,觉得自己考差了的同学,下去查缺补漏,争取下一次进步。” 那些考差了的同学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孙衫说:“下面宣布一个事儿,一年一度的联欢会快到了,本来按规矩,高三不用参加课外活动,但是呢,今年是百年庆典,校领导要求,每个班必须出两个节目,我和你们班主任商量过,鼓励大家主动报名,有才艺的,别藏着掖着,都溜出去秀秀,既能为班级争光,在你们的青春里,也是一份难得的回忆。” 话才出口,同学们一半欢喜一半愁,这群刷题刷疯了的倒霉孩子,脑子里只有讲义,卷子,拓展题,论成绩平均分,他们在这条路上一骑绝尘,孤独求败,但是论才艺,其余十一个班级都能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 第48章 班里沉默片刻,康城君举手发言:“老师,推荐英语课代表,她从小学芭蕾,可以来一个独舞,惊艳全场。” 班长吴芮带头鼓掌,孙衫忽然想起,班里还有个撑门面的,她看过去:“你的意思呢?” “我参加。” 孙衫欣慰一笑,随即在纸上写下梁靖冉的名字。 梁靖冉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看向易知秋,只见这位年纪第二头靠手臂,露出苍白侧脸和轮廓流畅的下颚,时不时吸溜一下鼻子,满抽屉都是他塞进去的鼻涕纸。 “还差一个节目,其他同学呢?” 康城君又举手,他刚要张口,孙衫就堵住了他话头:“大合唱不算,一票否决,下一个。” 这下不止他,全班都发出了哀嚎。 “大合唱是咱班最好的才艺了。” “没有大合唱的晚会还能叫晚会?” “谁说大合唱不算节目。” 孙衫不紧不慢回了那学生一句:“我说的。” 轻飘飘一句话,让学生当场认怂,闭紧嘴巴。 “还有其他的吗?同学们积极一点。” 康城君又举起了手,孙衫冲他仰下巴:“说。” “老师,我觉得像文艺晚会这样的娱乐活动还是让易知秋上吧,他唱歌可好听了。” 什么玩意儿? 易知秋从臂弯中抬起脑袋,额前碎发毫无规律往后翘,不管怎么凌乱都好看,是那种少年人的好看。 王煜翘高椅子腿,悄悄挪近距离:“这孙子,他又坑你。” 易知秋顶着病容,小声说:“我给他记着,第37次。” 班里再一次暴动。 “老康这主意,我看行。” “一个独舞,再来一个独唱,咱们班这次长脸了。” “我投支持票,”唐岳拍了下易知秋的肩膀:“易哥,你就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为咱班出赛,争取荣誉。” “报告,”易知秋当即站起身。 孙衫看着他:“讲。” 易知秋面不改色撒谎:“老师,我艺术细胞都死绝了,您饶了我吧,别让我上台丢人。” “这是展示自我的好机会,怎么能叫丢人呢?” 听孙衫那语气,有点逃不掉了,易知秋自暴自弃:“那我表演胸口碎大石?” 孙衫不慌不忙怼回去:“这个节目可以保留到运动会,我向领导申请,看给不给你批。” 女生们捂嘴偷笑,男生们瞎起哄。 康城君又跳出来,说:“别谦虚,我记得你小学那会儿还演过吉他呢。” 易知秋的目光幽幽投过来,凝固在他脸上。 这货是他小学同桌,关系虽然比不上王煜和宋小狮,但两人相爱相杀很多年了。 “你还会弹吉他?”孙衫笑了笑,拍案定板:“那行,就这么定了,独唱。” 易知秋打算垂死挣扎,刚要开口,只见孙衫一个眼神杀扫射而来,在这位人民教师的目光威逼下,年级第二的大帅比也怂,乖乖坐下了。 表演这种事,在一班相当于抓阄,逮谁是谁。 吴芮再次领掌,班里人吹口哨的,砸书的,一浪接一浪。 “行了,当上课铃是摆设?现在开始讲错题,把你们的卷子拿出来,”孙衫敲着黑板说。 40分钟后终于下课了,理一位于走廊第一间,拐角就是楼梯,陆陆续续的学生下楼跑操,这里是必经之地。 宋小狮站在门口张望。 王煜看不下去,说:“你一个文科班的,老来我们理一瞎晃悠什么?” 宋小狮笑得贱,他晃着手里的塑料袋:“来给我女神送点礼物。” 王煜两眼一翻,不想搭理他。 “冉冉!” 梁靖冉抬眸,微微停顿,朝宋小狮的方向眯起双眼。 宋小狮激动招手,惹得经过梁靖冉的同班同学都捂嘴笑,其中一个顽皮的还调侃道:“课代表,你的护花使者又来了。” “瞎说,”梁靖冉向后瞥了一眼,只见易知秋低头玩手机,手指飞快打着字,应该没听见,她走到宋小狮跟前:“跟你讲了多少次了,别那样叫我,来干嘛?” 宋小狮对她憨笑,打开百宝塑料袋:“拐角那家早餐店出了好多新品,这是水晶红豆糕,这是榴莲酥,这是菠萝包,噢,还有这个虾红肠粉,我买给你尝尝。” “我不饿,”梁靖冉不要。 宋小狮往她怀里一塞:“收下收下,别跟我客气。” 那会微信才流行不久,易知秋盯着置顶对话框,走得不快不慢,刚好走到梁靖冉和宋小狮中间。 路飞:小木头,放学跟我走一趟啊。 索隆:去哪? 路飞:好地方。 索隆发了个一群乌鸦飞过的表情包。 路飞:放学在操场等你。 索隆没回,但他知道,他已经答应了。 “哎你笑什么?”宋小狮很少见他露出这种笑容,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没什么,”易知秋收好手机,见那塑料袋里好多好吃的,他抢走一个菠萝包,边吃边说:“你也太偏心了,我也没吃早点,怎么不见你给我送。” 宋小狮来不及阻止他,眼见易知秋吃了他的爱心早餐,狼扑过来,手臂卡在他喉咙处:“畜生,给老子吐出来。” 易知秋被摇得头晕目眩,差点真吐了,他被宋小狮掐着脖子走,身残志坚的对王煜说:“丸子……救命……我快被掐死了。” 第49章 走廊两旁的枝娅冒出绿芽,清淡阳光与尘埃纠缠,王煜看着每天都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人,面无表情地从旁边走过。 第21章 写诗、玩音乐 星星藏匿云端,夜色阑珊,教学楼上的点点光亮逐渐泯灭,娄牧之拎着一个纸袋,站在操场角落,踩着路灯下的影子玩儿。 易知秋穿越人流,他走到娄牧之身后,恶作剧想要吓他一跳。 娄牧之立刻转身,骤不及防逮住轻手轻脚的那人。 两人差点撞到鼻子,易知秋往后一退:“你怎么突然转过来?” “每次都来这招,”娄牧之挑他一眼:“不知道的是傻子。” “有么?”易知秋摸着下巴琢磨:“我不觉得啊?” 娄牧之把纸袋往易知秋掌心一放,自顾自往前走。 “是什么?”易知秋解开活结,里面放着两种感冒冲剂,颗粒药片,包装盒上用钢笔写了搭配方法,他翻看着:“你白天跑医务室给我买药了?” “嗯。”娄牧之双手插裤兜,头也不回,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子酷劲儿。 高一教学楼跟医务室隔着一个操场一个游泳池,还要穿过人迹极少的植物园才能到。 易知秋笑得得意,小心翼翼地把纸袋放进书包,追上来,捏着娄牧之白皙的后颈,开心地说:“小木头,你对我真好。” 娄牧之怕痒,从他胳膊下钻出来,问道:“去哪?” “琴行买吉他,”易知秋美得很,单肩背好包:“学校要开联欢晚会,康城君这畜生起哄坑我,衫哥就给我填了报名表。” “所以呢?” “所以我要上台表演。” “演什么?” “独唱,”月光撒遍操场,擦过易知秋眉眼,融出一片银白色,他朝他看过去:“你演不演?” “演。” 易知秋立马得到了安慰,有娄牧之陪他,怎么都行。 他忙问:“什么节目?” 娄牧之淡声说:“诗歌朗诵。” “一个人?” 娄牧之不懂他在高兴什么,放慢脚步,轻声说:“集体。” 易知秋:“.......” 琴行位于阳光城,这里是淮江有名的商业街,穿过热闹,由繁转静,易知秋带娄牧之去的琴行店面不大,但种类齐全,应有尽有,推门进去,正巧看见一个长发女人专心致志玩架子鼓,手法行云流水,易知秋打了声招呼。 女人正是琴行老板,她穿阔腿长裤,配黑色吊带衫,露出一整条花臂,纹着百合,文竹和蝶三种图案,挑眉的时候气质很凌厉。 “到了,”老板娘放下鼓棒,眼光在娄牧之身上停顿三秒,露齿一笑:“这就是你经常提起的小朋友吧?” 娄牧之扬眉,小朋友? “你好,我叫沈允竹,和易知秋是邻居,”话才出口,好像有点不对劲儿,老板娘补充道:“我大他六岁,以前也住警察大院,后来我爸妈离婚了,我跟着我妈搬去国外,最近一年才回国。” 娄牧之礼貌性对她点头:“他提我?没少说我坏话吧?” 人在灯下,更添三分颜色,少年有一双漂亮的瑞凤眼,眼角尖而细,眼尾上挑。他浑身洋溢着坦荡,干净的君子感,可他始终冷着脸,端着是一派疏离,又自带冷色调的禁欲美。 易知秋朝沈允竹使眼色,她说:“这小子老说自己有个特帅的弟弟,我以为他吹牛呢,现在看来,确实没撒谎。” 还没等娄牧之接话,易知秋咳嗽,稍显生硬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怎么就你一个?小蝶姐呢?” “在后厨给我煮宵夜,乐队接了一场商演,忙着排练,忘吃晚饭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女人掀帘而出,后院与店面用珠帘隔成两间,水晶相碰,撞出一种珠玉落盘的响动,落在耳里格外婉转。 “新鲜出锅的意面,我还加了牛排......” 珠帘撩开,才发现店里还有两个客人,那女人笑看着易知秋,说了句:“小秋来了。” 她抬着一个青花瓷碗,穿白t配条纹衬衣,锁骨发,齐刘海下的那双眼睛异常动人,眼头带钩,更显眼尾妩媚。 “这小帅哥,”女人打量着娄牧之:“是你嘴里挂着的弟弟吧?” 易知秋侧身,站两人中间:“介绍一下,我弟,这位也是琴行的老板,和沈姐平起平坐。” 女人笑得爽朗:“我叫胡蝶,你跟小秋一样,喊我姐就行。” 四个人互相打趣,寒暄了几句。 易知秋纵鼻子嗅了嗅,说了句香,玩笑道:“这么多年了,小蝶姐的厨艺一点也没退步。” “就你贫,”胡蝶笑了笑,用手试了瓷碗温度,确定没那么烫了,才递给沈允竹:“俩小孩吃晚饭了么?” “吃了,来挑吉他的,”易知秋沿展示柜看过去。 “你慢慢吃,我招呼他俩,”胡蝶突然想起什么,说:“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 沈允竹埋头吃面,胡蝶取下手腕上的皮筋,帮她把长发仔细绑好,动作亲昵而自然。 她将两人引到展柜区:“这些都是刚来的新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易知秋弯腰拨了下琴弦:“有推荐吗?” 胡蝶垫脚,打开最上层的柜门,递来一把木纹华丽的吉他:“淮江有名的老师傅出产,纯手工制作,我店里就这么一把。” 第50章 易知秋随意拨弄两下,就递给娄牧之:“你试一下。” 娄牧之坐下,调整好吉他位置,右手依次拨动六根琴弦,音符从他指尖倾泻,短短几瞬却留下满屋余韵,吉他在手里翻转两遍,好与坏已经了然于心,他缓声说:“相思木,材质介于玫瑰木和枫木之间,高频清晰,中频清亮,像这样的琴用得时间越久,音色越好。” “你家小朋友不仅弹得不错,还挺识货。”不远处的沈允竹喝着甜汤,还忙里偷闲地看了这边一眼。 沈允竹很少夸人,听到她这么说,易知秋莫名地觉得长脸:“他很懂乐器的。” 这话,让胡蝶和沈允竹的眼睛都亮了,俩人同时看向娄牧之,一脸“原来是同道中人”的表情。 易知秋小声问他:“怎么样,这吉他你喜不喜欢?” 娄牧之皱眉,不解的看着他:“你买琴,你自个儿喜欢就行。” 易知秋又问:“你就说行不行。” 娄牧之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不错。” “就它了,小蝶姐,结账。”易知秋拿出银行卡。 刷卡打出pos单,胡蝶才说:“我们沈老板说了,给你算两折,永久包售后,只要店不倒,随时可以过来维修。” 易知秋不愿意占便宜,况且这是新店,拿的还是好琴,两人掰扯了一阵,他坚持要重新刷卡,不让补差价就不买了。 胡蝶伸出一根食指摆了摆:“一经售出,概不退货啊。” “那我不成吃白食的了。”易知秋拿着那银行卡犯嘀咕。 “咱们那么多年交情,说钱见外,”沈允竹把琴盒轻轻合上,还送了搭配零件:“以后多喊几个朋友过来玩玩,就算你帮我介绍生意了。” 话说到了这份上,也不好推辞,易知秋认真道了谢,刚收拾好装备,沈允竹突然说:“你俩过会有要紧事没?” “我复习,”易知秋指了下自己,又指向娄牧之:“他做作业。” 复习和做作业,也不算太要紧的事。 “那就跟我们走呗,”沈允竹从柜台后绕出来:“难得见一面,顽石乐队重聚,在赵越的酒吧演出,带你们去暖暖场。”她忘了现场还有个未成年,说道:“放心,酒吧纯卖酒,不像娱乐会所那种跳贴面舞,也没有少儿不宜的小电影。” 易知秋一颗心蠢蠢欲动,他低声问:“你作业多不多?” 娄牧之看他:“你想去?” “你先说作业多不多?”易知秋还在絮叨。 娄牧之不跟他啰嗦,背好包,扭头对两个老板说:“酒吧怎么走?” 这就是答应了,沈允竹和胡蝶决定立刻关门,带上两个帅弟弟,直奔目的地。 车子停下,酒吧黑底金字的牌匾被香樟树挡住不少,只能看到“楼外楼”三个字。 店内灯光交错,中央搭了个圆形舞台,乐队唱到躁点,任意驰骋的摇滚乐踩上了人的神经末梢。白色木地板,墙上挂着壁画,身处其中,给人一种欧洲中世纪的氛围感。 沈允竹刚进场,路过的好几个服务生笑着跟她打招呼,然后带他们去包间靠窗的位置,易知秋坐下后扫了一眼,可以看到对面灯火辉煌的广场。 “店里翻新过,连气质都不一样了,”胡蝶环顾四周,对沈允竹说:“是吧?” “以前是烧烤店,现在是酒吧,当然不一样,”沈允竹调笑道:“傻不傻啊你。” 胡蝶遭取笑,她靠过去,要挠沈允竹痒痒,两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手腕抓手腕,闹得笑声连连。 胡蝶突然挣脱右手,要去勾沈允竹脖颈,不料有人更快一步,抓住了她的手,两手叠加扣住十指,躲进了桌底。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娄牧之似乎看到胡蝶脸颊泛红,娇甚于黄昏下的晚霞。 一曲停,鼓手纵身而下,径直朝这边走来,在场的除了娄牧之他都认识。 来人躬下腰身,双掌撑住桌面:“今天酒吧正式开业,我请客,喝点什么?” 鼓手就是酒吧老板,赵越,年轻男人,他谈笑风生,留着一脸络腮胡,衬得他比实际年龄沧桑不少。 “一打冰啤,”沈允竹也跟他碰了下拳头:“对了,再来点饮料,我们这还有个小朋友。” 娄牧之面无表情的说:“来一杯牛奶。” 话音还没落,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来酒吧点牛奶,开什么国际玩笑。 “给他的,”娄牧之指了下易知秋,慢悠悠解释:“感冒了不能喝酒。” 易知秋跟赵越混过好几次,两人臭味相投,赵越对他挤眉毛:“喝奶?不是吧,易知秋你行不行啊。” 事实证明,男人不能说不行,易知秋当场起身拍桌子,豪气云天:“我弟说笑呢,再来一打酒,喝不穷你。” 场面话说得豪气,落座时,易知秋立马就怂了,他没敢看娄牧之,默默地抬起桌面的矿泉水抿了一口。 服务员动作利落,有序摆好一排啤酒,赵越开盖倒满五杯酒:“来捧场的都是朋友,话就不多说了,全在酒里,我干了,你们随意。” 说完,他咕噜噜灌下一整杯,气氛自此热闹起来。 易知秋喝得正开心,他忽地感觉到旁边有一束目光,转头就对上娄牧之的眼睛,那眼神分明再说“你作什么死?” 杯底还剩下三分之一啤酒,易知秋舔了下嘴唇上的酒沫子,悄无声息地挪远了酒杯。 第51章 “怎么才喝这么点,”赵越一抹嘴巴,看着易知秋剩下的半杯酒:“你留着养鱼啊?” “真喝起来,我能吓死你信不信?” 赵越悠悠然回了句:“不信。” 男人真不能激,易知秋又要去抬酒。 娄牧之还没出手,就被沈允竹压住了,她回了赵越一句:“行了,人生着病呢,别瞎捣乱。” 赵越笑着打哈哈,这茬就这么岔过去了。 音响设备打整好,乐队中有一个编着辫子的男人朝这边挥手。 赵越嗑开瓜子皮,往嘴里一丢,吊儿郎当地说:“竹姐,到你主场了,好好唱啊,等你一炮而红,酒吧还能沾沾你的喜气。” 沈允竹敲他后脑勺,嗤笑一声:“借您吉言。” 沈允竹喝完面前的酒,走上台,场内霎时陷入黑暗,隐约看见她挎好电吉他,低头调和弦,下一瞬,灯光照亮她周身,光彩炫目如银粉飞散,她独特的烟嗓配上萨克斯,一首曲子唱得缠绵慵懒,坐在底下的观众,有的跟着哼唱,有的打响指,像是和声。 认认真真听完一曲,就听见易知秋跟他感慨:“竹姐唱歌是不是很好听。” 娄牧之‘嗯’了一声。 胡蝶一直看着台上的人,听到这句感叹才转回头来:“允竹特迷音乐,他们是高中同学,读书时没钱,吉他架子鼓贝斯都是去二手市场淘的,这几个人还瞒着家里偷偷组了一支地下乐队,时间全花在音乐上了,那会儿虽然穷,不过还挺开心的。” “后来呢?”娄牧之难得插话。 胡蝶垂下眉眼,食指擦过啤酒杯上的水雾:“后来......十几岁的人在一块玩了几年,乐队就散伙了,允竹去了国外,直到一年前回来,他们几个机缘巧合的又聚在一起。” 寥寥数语,她说得漫不经心,好像对音乐真的只是玩玩,但是乐队为什么散伙?沈允竹为什么去国外?娄牧之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一些隐藏在平和表面下,汹涌的暗潮。 在这个喧嚣的时刻,胡蝶想起第一次见到沈允竹,她年轻时比现在更意气风发,不是青春洋溢的少女,而是那种生猛的荆棘,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眉弓和眼睛搭配在一起显得很锋利,眼珠带了点漂亮的浅褐色,她那会理想至上,跟生活死磕,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起写诗,一起玩音乐,她唱歌时习惯点一根香烟,她穿很旧的牛仔外套,笑起来的时候,双眸似有潮湿的雾水,朦胧又深邃。 胡蝶还记得她歌唱的旋律。 那是沈允竹写的第一首歌《哑巴》。 谁是半张废纸,一个破罐子。 谁的声音在发烫,谁在歌唱。 谁永远热泪盈眶,理想死于高台上。 少数派,清醒者渐入庸常,杀死渴望与幻想。 歌声还在缭绕,但胡蝶没有再往后讲,娄牧之也没再问。 声色犬马的欢乐场,来去多少人,谁都有过去,也有不愿提起的秘密。 第22章 深情亲吻60秒 赵越交友广泛,不出片刻,包间来了三五个年轻人。 赵越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我坐庄,这里有两副骰子,跟我比大小,输的人接受惩罚,先说一下,惩罚内容都是手机程序自带的,输的人自己选,不能耍赖。不过要是实在不愿意的话,就干了自个儿面前的酒。”赵越提高音调,吼了一嗓子:“怎么样?来不来?” “来来来,”易知秋一听就来劲儿,他冲在最前头:“今儿非把你灌醉不可。” 结果出师不利,第一局他就输了,赵越笑得贼开心:“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要是选大冒险,这家伙能让他丢脸丢到姥姥家,理智告诉易知秋,男人不能丢脸,他说:“真心话。” 赵越调出手机界面,易知秋随便选了个数。 “请问在场的朋友中,最想和谁发生一夜|情?” 问题才跳出来,这群人立刻乐疯了。 易知秋面如土色:“.......” 众人惊呼,七嘴八舌的插话。 “一来就这么猛。” “得是真话啊,不能撒谎。” “快说快说,你的梦中情人是谁?” 在座的除了娄牧之、胡蝶和赵越,其他都是陌生人,他不能坑自己人,更不能坑别人,左右开不了口。但还有一个方法,倘若不想接受惩罚,喝酒就行。 易知秋刚要抬手,娄牧之眼疾手快,拿走他面前的酒杯,一口闷干净。 起哄的赵越:“?” 与酒杯擦身而过的易知秋:“?” 娄牧之用指尖擦了下嘴角,没表情地把空酒杯往桌上一丢:“我替他喝,下一局。” 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易知秋偏头,小声说:“你逞什么能,要是醉了,顾叔非抽我一顿。” 娄牧之贴耳说:“你少输几次,我就醉不了。” 那嗓音低沉,勾住了他的神经,呵出的热气在易知秋颈边打了个旋,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易知秋哦了声,忍不住揉了揉耳垂。 其他人被这位高冷帅哥的气势震慑,纷纷鼓掌,赵越多嘴:“易知秋,你弟酒量可以啊,比你出息多了。” “废话怎么这么多,”易知秋掀起眼皮,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骰子:“开盘。” 席间浪笑一波高过一波,在这样极度考验耳膜耐受力的环境下,两人玩了四圈,每次都是易知秋输,手机页面跳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葩,什么“在场的朋友,最想和谁玩s|m”、“说出自己身上最性感的部位”、“初|夜是几岁?” 第52章 每一个问题都叫他哑口无言,娄牧之面不改色喝掉四杯深水炸弹。 “赵越,你他妈……能不能玩点不是十八禁的问题?”易知秋皱眉,恨不得把骰子砸赵越身上。 赵越无辜的举起双手:“早说了,问题都是小程序自带的,您自个儿选,还怪我?” “你俩待会再吵,这局小秋又输了,怎么玩?” 易知秋放弃挣扎,甩掉骰子,不想再选真心话,这次他改选大冒险。 手机页面跳出游戏规则,赵越一字一句念给他听:“和你右手边第一位朋友,隔着一张纸巾,深情亲吻六十秒。” 右边,第一位。 易知秋转头,就看见娄牧之漂亮精致的侧脸,他盯着不远处的某个光点,好像看入迷了。 大冒险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全场,一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停叫嚷。 “亲嘴儿!” “越禁忌越刺激。” “帅哥亲帅哥,大场面。” 气氛热烈的调笑声中,易知秋偏头,低声问身旁那人:“你是不是喝醉了?” 娄牧之撑着脑袋,歪头,就这么看着他,也不答话。 易知秋瞟了一眼桌上空荡荡的啤酒瓶,问赵越:“他喝几杯了?” “你输了几轮,他就喝了几杯。”赵越的话引来一阵鹅鹅鹅的爆笑。 易知秋自动屏蔽外界干扰,细细地看娄牧之,皮肤白皙眼神清明,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丝醉鬼的气息。 虽然和平时的他有点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桌边的人已经等不及了,催促声一个接一个。 “什么时候开始计时?” “快上。” “小秋,别婆婆妈妈的。” “俩男的打个啵,多大点事儿。” 万众怂恿,但易知秋仍然定在原地,他可以跟娄牧之耍浑玩闹,但冒犯他的事,他不会做,哪怕只是一个游戏。 易知秋抬起眼前的酒瓶,斟满一杯:“我认怂,我喝酒。” "别呀,你看你,输了五轮,每次都喝酒,忒没意思了。"酒杯刚举起一半,被赵越半路拦截,他懒洋洋地呛声:“敢输就得敢玩儿,才是真爷们。” 易知秋拍苍蝇似的拍掉他的手,凌厉挑眉:“我喝了酒更爷们。” 两人拉扯不下时,易知秋腕骨搭来一只手,那手指棱骨分明,白净修长,碰到肌肤表面,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他侧首,就听见娄牧之说:“玩儿。” “什么?” 易知秋觉得自己耳背,他没听清,又问了一次。 在酒吧昏暗的微光下,娄牧之突然笑了,他很少笑。 这时的他眼尾略微上挑,双眼皮窄而细长,双眸光影变动,幻化成勾人心弦的弧度,唇边的小梨涡承载着光,这个笑容里,透出他从未有过的绮丽。 娄牧之语气不疾不徐:“我说,愿赌服输。” 声音不大不小,一语却激起千层浪,等好戏的观众立马递来纸巾,像观看一场引人入胜的电影,恨不得推动进度条,直接到高|潮。 易知秋还没答话,一干人等又闹起来。 “快快快,当事人都答应了。” “就是,别耽搁时间。” “不是玩不起吧。” 激将法精准,指哪打哪,易知秋尤其不能激,一激就上当,对他来讲“不行”和“玩不起”严重冒犯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还是那句话,男人不能丢脸。 易知秋当即大了嗓门:“上就上,谁怕谁啊。” 胡蝶贴心地让开一大段距离,半个沙发都腾给了他们。 易知秋没好气地扯过赵越手里的纸巾:“一边去。” 他硬着头皮靠过去,一条腿卡进娄牧之双膝间,左手撑在他后脑上方,宽阔的双肩挡住众人视线,从后面和侧面看过去,暧昧呼之欲出。 易知秋背对群众,悄悄伸出两根指头,在娄牧之眼前比划:“这是几?” “2。” 娄牧之口齿清晰,字正腔圆,双眸很亮,衬得瞳孔极黑,有一种对比强烈的浓墨感,但他还是拿不准,这人到底醉没醉。 易知秋还要再问,他比了个ok的手势,刚想问这是几? 娄牧之忽地逮住他,掌心收拢裹住他的手指。 娄牧之勾着嘴角,若有若无地笑:“没醉,谁醉谁孙子。” 气音带动胸腔共振,娄牧之仰高下巴,脖颈笼在闪闪烁烁的昏光里,犹如水润通透的岫玉,这人还握着易知秋的手,他只觉得他掌心的温度骤然拔高,此刻,也烧着了自己。 “准备!开始!” 娄牧之一只手臂环过易知秋侧腰,揽住了,号声落地,他手掌下压,两人呼吸交缠,几乎能碰到彼此的眼睫毛。 赵越直接踩上桌子,带头喊口号。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酒香萦绕在一呼一吸间,这时靠得极近,却留有毫离之距,唇与唇没有真正契合,近乎透明的薄纸巾紧贴娄牧之唇瓣,清晰勾勒出他双唇形状。 唇珠漂亮且动人,看起来很软,让人忍不住想上手,试试是不是真有那么软。 这么想着,易知秋鬼使神差地凑近,只差一丁点,他就能亲到他的......... 娄牧之笑:“你紧张什么?” 第53章 “谁紧张?”易知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否认:“我才没紧张。” 笑声低低的,透过空气介质,敲醒易知秋的听觉,他放在娄牧之头顶的手掌猛地收紧,与此同时,鼻尖还嗅到了一股异常熟悉的洗衣粉味,是樱花。 一打岔,紧张感倒是降低了些,易知秋纵起鼻子在他鬓发间嗅:“你换洗衣粉了?跟我一个味儿?” 娄牧之眯起双眸,显出一点醉眼朦胧的情态:“一直这个味儿。” “骗人,我记得你明明是……” “别瞎闻,我耳朵痒。” 四周的观众开始新一轮鬼哭狼嚎,有的疯狂跺地板,有的拿手机录像,易知秋的后脑勺微微转动。 从旁侧角度看,这两人正辗转着唇部亲吻。 娄牧之又笑,搁在他后腰的手又往下压了压:“左边有人,靠近点,不然就看到咱俩作弊了。” 胸膛贴胸膛,心跳挨心跳,易知秋浑身绷紧,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亲上去。 就这么僵持片刻,易知秋手抖脚也抖,他压低嗓子问:“还有多久?” 娄牧之侧耳倾听:“倒计时了,还有十秒。” 转回脸,视线和易知秋的目光搭在一起,像两条缠绕纠葛的藤蔓,就在赵越数到最后一秒时,不知道谁绊了易知秋一下,他脚下脱力,失控般向前倒去。 易知秋低头,娄牧之仰首,吻到了彼此的唇。 一个清醒,一个微醺。 薄唇相碰,软,好软。 易知秋呼吸停顿,甚至不敢眨眼,那一秒太长,长过他短暂的一生。 看到一切的观众们巴不得放烟花庆祝,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叫喊,房顶都快掀翻了,引得路人起身朝这边张望,一时间,这间包房成了酒吧最大的观光景点。 之后摇骰子依然热火朝天,娄牧之说了句“困”,便坐去角落,一只胳膊遮住上半张脸,像是睡着了。 易知秋借口上洗手间,他打开门,冲出酒吧,跑到了黑夜中的街道,跑到一棵香樟树下,他才寻到放松的间隙。 他一手撑膝盖,一手摸心口,只觉得胸腔中叮当作响,仿佛置身于一个悬浮宇宙中,街道两旁光影转换,人声鼎沸于他而言都不复存在,唯有唇间遗留的触感才是真实。 易知秋机械地走到台阶处,脱力般坐下去。 深夜的风呼啸而来,他整个人遭冷气包围,细碎汗珠淌过他的衣领,易知秋却觉得浑身燥热,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易知秋抬首,紧紧盯住一旁的出租车,准确来说,是盯住了车窗。 玻璃幻化成一个长镜头,带他重新回望今夜最漫长的一秒,小木头冷硬的下颌线,深邃的眼眸,如羽翼般轻颤的睫毛。 还有那柔软的薄唇。 易知秋闭眼,将脑海里不三不四的念头赶走,他拼命对自己说,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最多一秒,好吧,最多两秒。 因为是初吻,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很正常,放轻松。 易知秋反复给自己做心里建设,直到两侧脸颊的汗珠彻底干透,他才从混乱中理出一点头绪。 他舒出长长一口气,准备起身回酒吧,对面来车开了远光灯,橘红色的暖光照进来,划过镜子中他的侧脸。 易知秋回首,镜中人忽然变成了娄牧之,与他四目相对。 光影转瞬即逝,易知秋却惊出浑身冷汗。 第23章 恶意 散场时,接近深夜十二点,顾汪洋的连环夺命call几乎要打爆娄牧之的手机,易知秋找了十多个理由才勉强挂断电话,赵越不敢再留他们疯玩,但他喝了酒,不能开车,全场没喝酒的只有胡蝶,送他俩回警察大院的任务只能交到她肩上。 停车场,胡蝶去取车,留下俩小鬼干瞪眼。 初春夜刮来的都是冷风,凉飕飕往脖子里钻,易知秋站在一旁搓手,其间不停偷瞄娄牧之。 风吹起娄牧之的大衣下摆,他单肩背书包,一派悠然自得,三年后的娄牧之眉眼长开了,轮廓精致且俊朗,比起一脸婴儿肥的男孩,现在的他,是一个散发着植物清香的少年。 游戏的后遗症复卷而来,再次端详娄牧之,易知秋似乎开启了一个全新视角,他以前只是觉得小木头好看,从没动过另一方面的心思,此刻月光铺撒,柔得像薄纱,他竟然觉得,他好看得令人动容。 “你老看我干嘛?”娄牧之遭冷风一吹,上头的酒气散了不少。 易知秋四处乱飘的视线忽地移开,他盯住地上的一片枯叶,踌躇片刻,终是开了口:“小木头,我问你个事。” 娄牧之最受不了他磨叽,挑他一眼:“有话就说。” 易知秋准备好的腹稿在舌尖沉浮,他在心里给自己鼓足了气,张口却变成了:“我......你你.....” 娄牧之凝眉看他。 “我怕不是个傻x。”易知秋在心里骂了一句,说话就说话,干嘛结巴?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心虚。 那两道秀眉飞快蹙了一下,娄牧之恢复常色:“你到底想说什么?” 易知秋紧张得扯外衣拉链,哗啦哗啦,回来玩了四五次,才说:“那啥.....你到底醉没醉?” 娄牧之喝酒有个很奇怪的特质,醉得快醒得也快,记忆还会断片,只要是醉时发生的事,一概不记得,所以他点头说:“醉了一阵,喝猛了。” 第54章 “那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易知秋拉链都快拽烂了,他躬下腰,从侧面偷看娄牧之,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娄牧之揉了揉太阳穴,闭眼回想,他只记得周遭惊天动地的欢呼,但具体在闹腾什么,他实在想不起来:“不记得了。” 这是真话。 不上不下一口气终于咽下去了,易知秋心道:“醉得好,幸亏他不记事,免得尴尬。” 暗自庆幸后,又觉得有点遗憾,就像揣着一个小秘密,比猫爪子还挠心。 易知秋舔了下嘴角,视线不由自主被娄牧之过于漂亮的薄唇牵走,他开始神游太虚,脑中爆发了一场异常思想斗争。 天使和恶魔仿佛同时占据了他的思想,一会儿说:“你们青梅竹马,是知己好友,你怎么能对他产生非分之想?”一会儿又说:“兄弟怎么了,谁规定兄弟不能亲嘴。” 易知秋心中一团乱麻,手心都出汗了。 娄牧之耳朵一动:“什么声音?” 这句话犹如钟鸣,拽回易知秋的神思,他一下就慌了,难不成娄牧之会读心术?听见了他的心里话? 他慌张地摸了摸鼻子:“哪有声音,你听错了。” “对面有人骂人,”娄牧之冲对面马路仰下巴。 停车场太过寂静,一丁点响动也会被暗夜放大无数倍,那是急促迸溅的脚步和喘息声,前方道路上不知从哪窜出两个黑影,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向前跑,紧跟着冒出四五个小混混,手里拎着木棍,骂骂咧咧朝那黑影追过去。 易知秋“啧”了声,忍不住吐槽:“大晚上的演古惑仔啊。” 领头的是个小矮子,一头黄毛在夜里格外扎眼,娄牧之仰首张望:“那个人好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冲在最前面那个像大型侏儒,跑步的姿势犹如八角螃蟹,电光火石间,两人都想了起来,同时开口。 “郝大通!” “郝大头!” 鉴于郝大通之前劣迹斑斑,追在他屁股后面的那帮混子气势像要吃人,唯恐闹出人命,他们悄悄跟了上去。 老旧小区,白色墙体大片大片脱落,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小区背后有一条蜿蜒小路,遍布青苔,腥燥潮湿的气息在幽暗中飘散,这里是路尽头,四周都是围墙。 郝大通为首,三四个狗腿子将两团黑影逼进无人角落。 他们朝那两人身上啐痰,抡起棍子,上赶着招呼:“死基佬,妈的变态,恶心死了。” “咱们离远点打,谁知道有没有艾滋。” 被打的那两人拼命用身体护住对方,一个只会说“对不起”,一个张大嘴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怕了,怕就喊救命啊,看看有谁会来救你们。” 每说一句话,就有更沉重的闷棍声响起,恶意辱骂和拳打脚踢在阴暗一隅上演,混混们打累了也打尽兴了,才丢掉棍子直起身来,一人点了一根烟。 郝大通用手指向后梳头发:“今儿菜场生意还不错嘛,钱呢,交出来。” 一个中年男人双膝跪地,他样子瘦瘦高高,衣服脏兮兮的,脚穿一双黑胶鞋,满身农药味,他边磕头边朝他们比手势,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是个哑巴。 另一个身材壮实,穿着棉服,裤子破破烂烂的,他跪在地上,对那群人磕头,脑袋磕破了,泊泊流出鲜血。 “菜市场是我们的地盘,想在那混,就乖乖把保护费缴了,”一个虎头虎脑的混混蹲下身,用手背拍着那男人的脸:“没听见我们通哥发话吗?聋子啊?” 话音还没落,附和声起:“虎子你忘了,这人真是聋子。” “又聋又哑,还是同性恋,真不知道活着干什么。” 一阵恶意尖笑,刺得耳膜生疼。 “喂,”郝大通一脚踹在哑巴胸口:“告诉你姘头,把钱交出来,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那一脚来得结实,哑巴疼得直喘气,聋子无措地摸他的脸:“杜若、别怕、我护你。” 这两人举止亲密,混混们看马戏一样,脸上带着好奇和猥琐。 哑巴手忙脚乱地对聋子打手语,聋子看懂了,他浑身哆嗦着,解开棉服,在口袋内侧掏了半天,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塑料袋,里面装着220块钱,五张20块,十张10块,四张5块。 聋子颤巍巍塞进郝大通手里,口齿不清的说:“全、全部了。” 郝大通数了数稀少的票子,啧啧地摇着脑袋:“200块就想打发我们?门都没有,其他的呢?” “没,没了,”聋子跪着解释:“真的。” 郝大通对着前额的碎发吹了口气,他猛地扯过哑巴的手,把那猩红的烟头对准他掌心:“我可没什么耐心,数三声,要是不给,老子废了他这双手。 “不,不要打他,打、打我。”聋子踉跄着爬过来,要给这群人磕头,爬到半路,被虎子一脚踹开。 郝大通一字一顿报数:“一、二、” “三!” 这一句喊得太嘹亮,掷地有声,震得混混们齐刷刷转头。 易知秋和娄牧之出现在浑天黑暗的巷子里,影子无声的从地面上延伸出去,蛰伏的姿势像蓄势待发的狼虎。 “我当哪来的狗在乱吠?”易知秋捏着双手活动筋骨:“又他妈是你。” 第55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年一场球赛,职高输了面子又输里子,那件事像根倒刺一样堵在心口,这么多年了也没咽下去。 当真是冤家路窄。 郝大通把手里的烟狠狠砸向地面:“易知秋,你他妈管闲事上瘾了?” “职高的垃圾,球都不会打,还想打人?”易知秋勾了下嘴角,说不出的邪气,他嘲讽道:“这闲事我还就管了,怎么着?” 郝大通磨着后槽牙:“强出头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皮痒,找你练练,”易知秋压着心头火,他捡起地上的铁棍,在手上拍了两下:“大头!” 那两个字像火药,“轰”一声点燃郝大通雷点,他恨得牙痒痒。 “通哥,我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虎子手扶脖子,扭了两下:“等我掰了他的头,给你当球踢。” “打个架这么多屁话,”易知秋等得不耐烦,他挑眉,目视环绕:“怕啊?” 其余人叫嚣痛骂,郝大通一声爆喝:“你主动送上门,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黑暗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兄弟们,上!” 一群人乌压压冲过去,郝大通一马当先,叫骂着:“今儿不揍得你哭爹喊娘,老子就不姓郝。” 细长木棍堪堪擦过易知秋鼻尖,砸向他脑袋。易知秋抬手就是一闷棍,照他后背锤下去,又一脚踹中他肚子,郝大通撞到旁边的墙壁,撞得头晕目眩。 他没放过这个机会,易知秋旋身侧踢,猛地踹在郝大通胸口,又一拳砸向他鼻子,鲜血霎时飚出来。 娄牧之一点没在怕的,他冷着一张脸,抡圆书包往虎子脸上揍,一招就让他懵圈,紧跟着专挑他的眼睛狂殴,提膝顶肚子,连顶三下,踢得他狂吐苦水,嘴里不停痛哼。 虎子被揍得受不了,一直哇哇乱喊。 娄牧之像是听不见,也不说话,只是一拳比一拳狠。 在顾汪洋的教导下,娄牧之散打接近四段,徒手对付两三个混混根本不成问题。 战况迅速反转,虎子被揍得大喊大叫,喊遍了祖宗,其他小混混也挨了数脚数棍。 虎子捂住肚子,准备跑路:“通、通哥,好汉不吃眼前亏,别打、打了。” 一个小混混满脸鼻血,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跑:“这俩混蛋吃枪药了、快走。” 群架过于凶残,虎子和另外两个混混在娄牧之狠辣的攻击下,不得不走为上策,丢下他们的老大,独自逃命。 郝大通挣扎着要跑,易知秋一把拎住他后领,将人扔到跟前。 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腰忽地被人踩住,郝大通噗通一声跪在聋子和哑巴跟前,易知秋使劲往下压脚:“道歉!” “他们是同性恋?你他妈没病——” 话还没说完,易知秋又狠踩一脚:“道歉!” “呸!你他——”郝大通偏头吐出颗带血的牙,对上易知秋的眼睛,当场一愣。 易知秋居高临下,俯视他,双眸暗藏风雷,似有山鬼,那只鬼露出獠牙,血口一开就能将人吞噬殆尽,他被那眼神瘆到,不小心咬到舌头。 “不道歉是不是?”易知秋直接骑他腰上,对着他的脸混合双打:“道不道歉?老子再问你一遍,道不道歉?” 郝大通抱住脑袋,骂骂咧咧:“孙子、你他妈的又打脸。” 拳头就像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砸过去,易知秋力气不小,专挑他不耐受的地方揍,不过片刻,郝大通肿成了癞蛤蟆,他疼得翻白眼,气若游丝的骂人:“你、你大爷——” “大爷?你现在喊爹都不管用。”易知秋越骂越来气,他没停,对着他的脸一记左勾拳,他还要再打。 “别打了,再打下去要闹出人命了,”娄牧之立刻拦住他。 易知秋一拳停在半空,胸口起伏得厉害,说实话,娄牧之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郝大通糊了一脸血,他得空喘了口气,又作死出言讥讽:“易、易知秋,你,你维护同性恋?你和他们一伙的吧?” 易知秋眼睛猩红,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这句话像猎人放枪,精准无误击中他的心脏,娄牧之看见他眼里燃起的恨意,他觉得这一拳下去,恐怕会打断郝大通的肋骨。 “易知秋,”娄牧之从背后抱住他,将出离愤怒的人拽走:“为这种人犯不着。” “起开,老子宰了他!” 易知秋在他臂弯里挣扎,这人疯起来就像头斗牛,九条绳子都拉不住,娄牧之胸口被撞了好几下,疼得吸冷气,但他没放手。 “他故意的,你没听出来么?”娄牧之一手搂紧他腰,一手轻拍他背脊:“别生气。” 易知秋又动了两下,没挣开,只好由娄牧之这么箍紧他。 这个怀抱有一种神奇力量,慢慢融化着易知秋怒和恨,呼吸合着另一个的呼吸,易知秋在娄牧之小声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 直到臂弯里的人粗喘变小,娄牧之才看向那渣滓,他冷着一张棺材脸,薄唇轻启:“滚。” 第24章 聋哑恋人 郝大通挪动四肢,从地上爬起来,他跛着一条腿跳远,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扭头啐他们:“这笔账老子记住了,别让我逮到机会,不然老子弄死你们!” 两人没搭理他,任他自说自话,郝大通骂了两句泄愤,他捂住脸,踉跄着跑了。 第56章 易知秋还被娄牧之从身后揽在双臂间,重新找回理智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而娄牧之还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不生气,没事了......” 因身高悬殊,娄牧之只能把下巴搁在他颈窝处,这样一来,温热吐息顺着他脖颈钻进神经,叫他化戾气为绵软,易知秋心底泛起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这个不算拥抱的的拥抱叫他安心,他竟然有点舍不得让他放手。 “怎么跑这来了?”胡蝶走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才说:“给你们打电话也不接。” 易知秋抬头看去。 娄牧之说:“没听见。” 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铁锈味,胡蝶视线扫过地上凌乱的铁棍,零星血迹,顿时明白现场的诡异从何而来:“打架了?” 娄牧之“嗯。” 胡蝶目光收回,转而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像是不经意一瞥,易知秋却连忙侧开,挣脱娄牧之的手站去一旁,连眼角也不敢扬,即便在黑夜里,他也觉得太危险了。 “发生什么事了?”胡蝶皱着眉头走近几步:“没受伤吧?” “没事,我们刚刚见义勇为来着,打跑了一群恶棍,”易知秋捡起地上的两个书包,拍干净腥臭的青苔和泥土。 不远处的哑巴和聋子互相扶持着走过来,胡蝶定睛一看,惊呼道:“杜叔,陶叔,怎么是你们?” 易知秋转向胡蝶:“哎,认识啊?” 胡蝶说:“打小就认识。” 哑巴不会说话,他双手合十,朝拜似的,拼命对他们鞠躬。 聋子嘴里发出一两个简单的音节,勉强辩来,他在说:“谢谢。” “叔,快起来,不用这样,”易知秋察看那两人的伤,露在外的肌肤皮开肉绽,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我送你们去医院。” 哑巴嘴巴张得老大,拼命摇头,一边手忙脚乱的比划手语。 易知秋看向娄牧之:“他说什么,我看不懂啊。” 娄牧之面无表情地说:“我也不懂。” 两人同时看向胡蝶,既然打小认识,应该能明白,她果然解释道:“杜叔说不麻烦你们,他身体很好,也不用去医院。” 哑巴脸颊青紫,嘴角烂红,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肉,聋子也相差无几,这怎么能叫没事。 “去医院照个片子吧,万一伤到筋骨什么的就麻烦了。”娄牧之说。 聋子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不、不去.........” “不去就报警,”易知秋一手扶一个:“让警察好好收拾那群人渣。” 聋子吓得又朝他鞠躬,忙说“不、不能报警。” 胡蝶轻轻拍他一下:“别撒泼,你们也聚众打架了,警察一来,你俩就得进拘留所。”她叹了一口气:“上车吧,我有药箱,先把他们送回家再说。” 月光撕开墨蓝苍穹,散落独属于它的纯白。 巷子纵深而交错,深夜里几乎无人经过,天地间只剩下车轮子碾过碎石的窸窣声响。 易知秋坐在前排,从倒车镜里,他能将后座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路灯的光总在晃,他第一次目睹两个男人这般亲昵。 哑巴糊了满脸泥,聋子扯下衣袖,一边帮他呼气一边擦去他脸上的污秽,动作很轻,很小心。 脸颊擦干净了,哑巴对聋子咧开嘴,笑得很窝心,那副模样傻得招人心疼。 过了一会儿,哑巴也有样学样,找到衣袖上最干净的一截,收拢起来,帮聋子擦脸。 易知秋情不自禁看向娄牧之,他垂下眉眼,望着窗外。似有所感,娄牧之抬眸,两人的视线在后镜中相碰,他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忽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车子停下,这栋住宿楼比刚才的老旧小区还要落魄,门牌上写着“弥渡口”。 听胡蝶说,她从小就住在这,直到大学才离开,杜叔和陶叔是她的隔壁邻居。 “你们知道这吧,全淮江最老的四合院,”胡蝶语气中带着一点调侃意味:“其实小时候还挺漂亮的,我还记得以前东院有一棵大枣树,夏天一到,大人拿杆打枣,小孩就站在树底下接。西街卖糖人,学生都喜欢去,特别热闹。” 易知秋没看出哪漂亮,地上的青石板坑坑洼洼,积了不少污水,街边围绕着一条臭水沟,巷子里还有一种浓痰的腥臭味。 娄牧之打量一圈,他知道这里,顾汪洋无意间提起过,弥渡口是淮江的贫民窟。 易知秋和娄牧之分别扶着两个受伤的男人:“杜叔和陶叔住哪?” “6号院,左边第一间。”胡蝶在前引路。 这间四合院比其他的都旧,一扇破烂门,门前堆满了烂菜烂叶,还有成捆的塑料废品,房子只有十多平米,就是哑巴和聋子住的地方。 屋子里摆着一张折叠床,小桌子,三五个纸箱,房梁挂着一盏缠满蜘蛛网的灯泡,摇摇晃晃,光线晦暗。 胡蝶打开药箱,帮哑巴和聋子处理伤口。 窗外的鸟儿扑腾翅膀,搅动着夜里的波澜,准备走时,已经是半夜两点,聋子朝三人鞠躬道谢,他蹲在角落翻翻找找,在一堆又干又瘪水果里找出三个最饱满的雪梨,硬是要塞给他们,接了才让人走。 回去的路上,胡蝶专心开车,易知秋和娄牧之专心发呆,车里安静了好一阵。 路旁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车子飞驰而过,易知秋才看清楚,他扒着车窗:“这家伙阴魂不散,居然跟到这来了。” 第57章 “他啊,我认识,”胡蝶回头一看:“跟你有仇?” “杜叔和陶叔就是他打伤的,”易知秋忙喊调头,他要追过去看。 胡蝶呢喃了句原来是他,她反手过来摁住易知秋的肩膀:“放心,不是找麻烦,这人也住弥渡口,应该是回家。” 易知秋错愕:“郝大头住这?” “他们家在弥渡口还挺有名的,是那种.....臭名远扬的名,”胡蝶打着方向盘向右转,避开路上的坑洼,斟酌片刻,她才接着说:“他爸精神不正常,听说是家族遗传病,我读高中那会,经常看见他爸拎着菜刀,到处追着他砍。他妈是舞女,儿子还在读幼儿园,她就跟男人跑了,前一阵子,这小子因为偷盗,被职高开除了,打那以后,他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他不是说他家住金色仙湖,别墅区么?”易知秋说。 胡蝶说:“傻弟弟,他说你就信。” 易知秋被噎了一下,他倒是听过一些流言蜚语,有的说郝大通家财万贯,有的说他爹妈其实是穷鬼,真真假假,他也不关心,没想到事实居然是这样,这一刻,他说不上什么心情,反正挺不是滋味的。 胡蝶问:“刚刚就是跟他打架?” 易知秋轻哼一声:“傻缺人人得而诛之,我俩为民除害呢。” “郝大通这种人是不值得同情,”匆匆一瞥,胡蝶看清楚了郝大通的惨样,她抬头看了眼倒车镜里那两人,忍不住唠叨了一句:“但是你得记着,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千万别冲动,报警就行。” 易知秋不服气,回嘴:“跟傻缺讲道理,岂不是显得我们更傻缺。” 胡蝶只当他是小孩心性,轻轻笑了笑:“你以为玩火隐忍者,一言不合就挥拳头。” “好人被坏人欺负,不反抗就是死路一条,”易知秋不依不饶:“正当防卫都不行吗?” 这小子这么不听劝,胡蝶不得不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我问你,(1)怎么算欺凌?十人欺负一人算欺凌,一百人欺负一人也是,那么一万个人呢,是正义吗?你们拳脚功夫比那群人厉害,把人吓跑就是了,但那郝大通都被你打成什么样了。别以为自己站在正义在制高点制裁人渣,这个社会运行千年,自有它的游戏规则,法律是不可触犯的边界,蓄意伤人是要坐牢的。” 一句比一句严肃,易知秋被驯得低下脑袋。 “我们做错了?”原本一直沉默的娄牧之问。 胡蝶神色肃穆:“救人没错,但打架错了,幸亏没闹出事,不然还得去局里捞你俩。” 车窗上起了一层氤氲薄雾,映出娄牧之的脸,易知秋余光瞥见他眉眼低垂,微微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易知秋用手肘碰了下身旁人:“你怎么了?” “嗯?没怎么,”娄牧之回过神来:“就是觉得杜叔和陶叔家里的灯太暗了,下次给他们送俩灯泡。” 提到那两人,易知秋立刻想到他们对着彼此傻笑的模样,他没忍住,还是问了句:“小蝶姐,杜叔和陶叔是一对儿?” 胡蝶搁在方向盘的手一顿,良久后,她才说:“从我有记忆起,他俩好像就在一块了。” 易知秋心下莫名一跳:“男的和男的,也能处对象吗?” 倒不是易知秋真这么无知,只是今夜对他而言太过兵荒马乱,严格来说,这句话更像他对自己的质疑。 这时,娄牧之也看向了胡蝶。 “其实杜叔以前不哑,他会说话,”胡蝶说:“我也是听巷子里老人们讲的,杜叔在弥渡的孤儿院长大,小时候长得还挺俊,学习也好。高二那年,他谈了一个朋友,是他隔壁班的男同学,两人放学一起回家,碰见一群混混,一不小心就打起来了,那男生当场身亡,从那天以后,杜叔就再也没开口说过话。” “陶叔听不见,”胡蝶说:“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从哪来,大冬天的倒在了弥渡口,后来杜叔把他带回家,两人就一直生活在一起,反正在我眼里,他们是爱人,也是亲人。” 哑巴名叫杜若,聋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来时穿着一件老式中山装,胸口绣着一个“陶”字,街坊邻里就喊他老陶,两人在北门菜市场开了一个水果摊,夏天生意好,两人坐在小摊前,啃卖剩的西瓜,胡蝶碰见过好多次。 两个老男孩,一个西瓜切成两半,老陶抱着西瓜,手里拿一把小银勺,他永远都会把西瓜中间最甜的那口让给杜若。 银勺递到嘴边,杜若有时候会摇摇头,打手势说,他只吃甜的,瓜肉不够红,也就不够甜,要老陶自己尝一口,甜的话,杜若才吃,不过老陶每次尝到都很甜。 冬天的水果不好卖,为了补贴家用,一到寒冬腊月,老陶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巷口给人擦皮鞋。 他们很贫穷,但他们很相爱。 今夜星星很少,稀缺的光辉落在臭水沟里,反射出粼粼波光,易知秋被那光晃得眼睛酸涩。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故事,他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胡蝶脑海里出现一个长发女人拨弄琴弦的样子,眼神变得十分温柔。 “我觉得爱情的美好之处就在于,它能跨越国界,跨越身份,跨越阶级地位,性别,为什么不可以呢。” “小蝶姐,你也喜欢过什么人吗?”易知秋从她这句里觉察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第58章 胡蝶噗嗤一声:“你小子还挺八卦。” “哪有,”易知秋说:“我就随口一接,没想打探你的隐私。” 其实易知秋想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从小到大,追他的女孩多不胜数,但他觉得所有女孩都一个样,也从来没对哪个女孩心动过,比起和女孩谈恋爱,他更喜欢娄牧之待在一块,打球,打游戏,看书复习,即便不说话,他也觉得很美,很好。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易知秋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 对面有车快速经过,司机经过他们时,摁了一声喇叭。 易知秋下意识甩了两下脑袋,像是要赶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车子到达警察大院,外来车辆不能进去,胡蝶让他们早点休息,有时间再聚。 拐进小花园,易知秋注意到娄牧之揉了下左肩那块地方:“你揉了半天了,肩膀痛?” 娄牧之放下手,伸进裤袋,恢复平时那张又冷又酷的脸:“没事。” 莫不是扁人的时候被人扁了,易知秋紧张起来:“不信,我看看,”说罢就去扯他衣领。 娄牧之捂紧大衣:“不是打架伤的。” “嗯?”易知秋没懂。 娄牧之脸上没笑,声音里却有:“某个人给我撞的。” “........” 某个人的耳根一下就红了,红到了脖子,手也赶忙收回去,咿咿呀呀憋不出话。 娄牧之看他这副样子,莫名觉得好玩,抿了下唇线。 “哎,不是,你偷笑什么?”易知秋立马瞪他。 娄牧之矢口否认:“没有。” 易知秋伸指戳了下他脸颊:“骗鬼,我都看到了。” 穿出树丛,顾汪洋给娄牧之留了一盏夜灯,他背好书包:“不跟你扯淡,回家了。” “小木头。” 易知秋突然叫住他。 娄牧之回首,夜近三更,星子才露了脸,宝蓝色的天际缀满细白光点,对视的瞬间,易知秋突然想起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事情,物理课上他曾经读到过一个词语,叫做流明。 流明是一种描述光通量的物理单位,也叫作明亮度。 在这个静谧时刻,他居然觉得,娄牧之携带的流明甚过漫天星辰,他是最亮的那颗星。 娄牧之:“什么?” 易知秋一手攥紧衣角:“他们是同性恋,可是他们看起来很相爱,对吗?” 一句毫无逻辑关联的话,易知秋说得飞快,他发誓,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快的话,一个尾音追着另一个尾音,随即又戛然而止。 也许是路灯昏暗,也许是他转身太快,娄牧之并未窥见易知秋脸颊上一闪而过的红霞,他匆忙说了再见,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第25章 梦中之梦,镜中之镜 从那天以后,易知秋睡得不踏实,明明刷完题已经两点半了,按理说身体累到一定程度,会直接昏睡过去,一夜到天明,但他每晚都会做梦,做的还是同一个。 梦中,他站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四周都是白墙,气氛逼仄压抑,眼前只有一面澄澈的玻璃镜,镜中场景飞速变换,零碎又杂乱,在幻境的终点,他总是看见那扇车窗,和娄牧之凝视他的眼睛。 天光尚未明,易知秋挣扎着醒来,惊出一头冷汗。 如此反复循环一周左右,易知秋不仅面色差,连那感冒也拖拖拉拉好不全,他一下课就无精打采趴在桌上,一条手臂挡住大半张脸。 “大易,醒醒,跑早操了。”王煜扭过头来,用笔敲了下他后脑勺。 易知秋才抬起脸来,吓了王煜一大跳:“靠,你夜里不是去做贼了吧。” “啊?”易知秋还处于半懵圈状态。 “课代表,借一下你的镜子,”王煜伸手在梁靖冉眼前打了个响指,就拿过她压在书本下的小镜子,打开,对准易知秋的脸:“瞧瞧,都快成一级国宝了。昨晚干啥去了?” 镜子中那张脸清俊帅气,可惜眼下挂着两片乌青,甚至比他的帅脸还抢眼,易知秋又没骨头趴下去:“别提了,破事一堆,我再睡会儿。” 梁靖冉停下笔,她侧过身子:“你感冒还没好?” 易知秋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懒洋洋地说:“好了。” 这么多年来,他对梁靖冉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他们连朋友都称不上,勉强能算同学。 梁靖冉试探地说:“我知道有一种感冒药,见效很快,校医室有得卖,我帮你买。” 易知秋趴在桌上装死,甩出一句冷冷的不用,明显不满她打扰他睡觉。 梁靖冉心里委屈,操场那头传来哨声,她放下手里的笔,对王煜说:“我先走啦,马上要集合了,你们也快点。” 易知秋含糊不清地说:“丸子,帮我请个假,就说身体不舒服。” 艰难的吐出这一句,他躺尸一样睡倒。 “易哥,今天我负责执勤,不能请假,课间操取消了,校领导有事宣布,要求全部学生都得去操场。”康城君站在他桌位,催他走。 闷在校服里的易知秋靠了声,不情不愿站起来。 校长名叫江海平,每次出现在校会上都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这人长得挺逗,乍一看像光头强,仔细看,更像光头强,同学们私下给他取外号,叫他光头江。 光头江说了一堆废话,结尾才到重点,大概意思是校庆即将召开,表演节目的同学这三天不用上晚自习,全部到大堂彩排。 第59章 散场时,王煜叫住易知秋:“大易,老钱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老钱是他们班主任,名叫钱尘。 “找我干嘛?”易知秋打着哈欠问。 “没说,你赶紧的,下节课是衫哥的英语,别迟到,”王煜说:“昨天的预习题我还没做,先去补作业了。” 说完,王昱三步变作两步,溜得比兔子还快。 三中分为两个校区,初中部占东面,高中部占西面,高中有五栋教学楼,高一到高三各占一栋楼,老师的办公室在小花园后面,与高一、高二相通,从操场过来,走高二那栋楼最快。 易知秋却不知不觉走了高一这栋楼,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路上总是有姑娘红着脸偷看他。 不过,今天的帅学长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来到走廊尽头,易知秋才惊觉,拐角处就是娄牧之的教室。 昨夜梦境太真实,最后一幕,他亲吻了娄牧之,那唇瓣依然娇软,微颤的睫毛挠在他眼皮上。 醒来时,易知秋掀开被子一看。 靠,该换内裤了。 走在这条道上,给易知秋一种随时会撞上梦里人的错觉,他还没准备好用哪种心情面对娄牧之。 他想见小木头,又怕真见到。 易知秋停住脚步,站在原地踌蹴,可是走到半路再退回去,会显得很傻帽。 “学长,你来找小牧吧,我帮你叫他。”高一二班认识易知秋的人不少,一个小胖墩跟他打招呼,扭头就喊娄牧之。 “不是,我去办公区,”几乎是下意识,易知秋甩下一句话,贴着墙根角跑了。 娄牧之刚好走到教师门口,却只能捕捉到他飞扬的一片衣角。 几乎是用冲刺1000米速度在跑,易知秋停下来时,心跳快得不能呼吸,他站在走道上平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兜里的手机振了两下,微信页面弹出一条消息。 索隆:“你跑那么快干嘛?” 头像刚冒出来,刚趋近于平缓的心率又开始加速,易知秋用舌尖抵着唇角,在输入框缓缓打字“谁跑了?”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删掉,正正经经输“老钱找我谈话,时间快来不及了。” 索隆:“哦。” 索隆:“我买了两盏灯泡,晚上去一趟弥渡口。” 易知秋刚要回信息,就听见钱尘的声音,他只好匆忙回一个“好”,抬脚跨进办公室。 “老师,您找我。” 钱尘从浩如烟海的卷子里抬起脑袋,温和地说:“我找你商量点事,是这样的,市里要举办竞赛,你初中那会参加过奥数,比其他同学更有经验,校领导希望你能代表三中参加,不过我也明白,高考只剩150多天了,比赛会分散你的精力,所以呢,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在高校自主招生中,学科竞赛证书是一块“敲门砖”,但对于易知秋来讲,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也没什么损失,毕竟他成绩摆在那,只要考试正常发挥,一流大学不成问题。 “哦,还有,”钱尘追加一句:“竞赛前要集中培训,在郊区的大学城那边,估计要折腾一个多月,你自己考量。” 易知秋没立刻答话,钱尘怕他为难,补充道:“你直说就行,要是愿意去,我就给你填报名表,要是不愿意,校方那边我去沟通,不必有心里负担。” 钱尘硕士毕业三年,却一点也没染上社会气,即便穿着职业装,一眼看过去,跟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他剪一个寸头,长得眉清目秀,管理工作一向“以理服人”,跟他相处,有一种同龄人的轻松感。 “老师,报名什么时候截止?” “下个月月头。” 易知秋黑眼珠转了转:“那容我考虑一下呗。” 钱尘被他逗乐,笑着说:“行,想好了,记得提前通知我。” 易知秋哪敢通知,当即回:“一定及时向您汇报。” 墙上的钟表正指10点15分,易知秋说:“老师,要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上课了。” 钱尘朝他摆手,拿起红墨水钢笔,低头批改试卷,像是想起什么,他又叫住了易知秋:“哎,等一下。” 易知秋乖乖走回去。 “我听孙老师说了,这次晚会,你和梁靖冉代表咱们班出节目,老师对你们有信心,晚上好好彩排,”钱尘推了推眼镜:“要是拿了名次,我请全班吃肯德基。” 易知秋立刻笑了,他弯下眉眼:“那我再申请一瓶可乐?” “外送全家桶,”钱尘伸出一只手掌:“五个,行了吧。” 高三一班总共五组,刚好够平分,易知秋连说行,又站在办公室和钱尘打趣了几句,等他从办公室出来时,梦境的恍惚感散了一大半。 路过拐角,高一的小朋友们已经坐好准备上课了。 易知秋像往常那样对第二组最后一排的娄牧之飞飞眼。 娄牧之也像以前一样,轻飘飘瞥向他,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回去听课。 午间光线充足,在阶梯上画下一道道暗影,白兰花打苞,微风轻澜,枝娅颤巍巍抖动着。 易知秋自顾自的想,一切都没变,不管是风还是阳光,抑或是......他和娄牧之。 他们依然是好朋友,暗夜里的悸动全是错觉,他决定不再刻意回忆,他会和娄牧之保持在张弛有度的友情线,再也不玩什么鬼游戏。 第60章 这么一想,易知秋心里那块大石头暂时落了地,他加快脚步,在上课铃打响前跑进教室。 孙衫发了昨天的卷子,要同学们改错题,易知秋去桌肚里找钢笔,却摸到一盒复方氨酚烷胺胶囊、一张字条和一包彩虹糖。 “一次一粒,一天两次,你要是嫌苦的话,就吃点糖。” 落款上写着‘梁’字。 易知秋拿着那张小纸条,看了看梁靖冉的背影,他原封不动地放回桌肚,心想下课就给她还回去。 这节英语课,易知秋听得前所未有的认真,课后还破天荒做了一套习题。 他越来越有底气......越来越有底气....... 但他的底气就像一座积木搭成的假城堡,一见到娄牧之,顿时土崩瓦解。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秒,易知秋心里那头活泼的小鹿又开始乱撞,他连忙移开视线,负责大会彩排的老师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要不就是假装看别处,要不就站在一旁装深沉。 “你还不去抽签?”娄牧之穿过人流,拍了下易知秋肩膀。 椅子上的易知秋差点跳起来:“从哪冒出的?吓死我了。” 娄牧之疑惑地看着他:“我从你正对面走过来,没看到?” “哦,”易知秋心虚地摸着后脖子:“抽什么签?” “节目出场顺序,按抽签决定,”娄牧之指向主席台闹哄哄的人群:“诺,纸条快被抢完了。” 易知秋猛地抬头,见鬼一样瞪大眼睛:“你不早说。” 等挤进一群如狼似虎的同学中,桌面上只剩最后一张纸条。 易知秋摊开一看,红笔写着‘1’。 “靠,不是吧,”易知秋下意识骂了声。 周遭好多人都围过来,三班一个男生搭他肩膀,笑嘻嘻地说:“易哥,你第一个出场。” “羡慕?”易知秋把纸条往前一递,“咱俩换换?” 那男生干笑两声,宝贝似的捧好纸条,他是第五,不靠前不靠后,在中间最好:“这种打响第一炮,惊鸿绝艳的好机会,我就不跟你抢了。” “没看出来,您还真是善解人意。”易知秋龇着牙“啧”了声,垂头丧气的走回去。 “第几个?”娄牧之问。 易知秋把字条摊开,压平皱褶,红色数字太醒目。 无论是比赛还是晚会,谁都不想第一个出场,压力大评分低,还引人注目。 “你说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么?” 娄牧之顶着一张万年不动的冰山脸:“没戏。” 易知秋趴在桌子上,闷声说:“杀了我吧。” “我帮你,”娄牧之准备掐他脖子。 第26章 秘密听众 彩排只是简单走个过场,结束时不到八点半,比任何一天的晚自习都早。 弥渡口依然很清冷,路上见不到什么人,这条蜿蜒曲折的小巷,仿佛变成了易知秋和娄牧之的方寸间,连风都没来打扰。 今天的易知秋安静得出奇,不嘻嘻哈哈,不说段子,也不动手打闹。 娄牧之居然有点不习惯,他问:“碰上什么事了吗?” “没啊,怎么了?” “那你没精打采的?” 易知秋精神恍惚,随口答:“失眠多梦,这几天没睡好。” “失眠?”娄牧之心口一紧,接着问:“怎么会失眠?” “.......” 易知秋在心里抽了自个儿一个大嘴巴,他只好胡乱编了个理由,骗他说:“这不,差不多要高考了嘛,我刷题都快刷疯了,失眠很正常。” 这人向来没心没肺,中考前一天睡得比谁都香,虽说临近高考了,但他成绩好,按理说升学压力没那么大。 娄牧之看他半晌,明显不相信。 “真的,两张理综卷子,外加英语和数学,还不算拓展题,我每天熬到半夜才敢睡,”易知秋摆了摆手,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到高三就明白了,指不定比我还苦|逼。” 不说这句还好,说了更像欲盖弥彰。 也许连易知秋自己也不知道,他说谎时会不自觉地卷衣角。 娄牧之余光一扫,那衣摆都快皱成抹布了。 娄牧之难得开他玩笑:“想当年级第一?” “也不是,能保持第二已经很难了,”易知秋攥着那点衣角来来回回的卷:“你以为真有不用功就能学好的学生么?还不都是苦出来的。” 娄牧之悄无声息地移开视线,目视前方:“你已经能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了,没必要那么拼,该休息就好好休息。” 其实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只要娄牧之承认他某一方面很厉害,易知秋就很开心,就像小学生得到了一朵小红花。 得意忘形,这人又开始嘴欠:“只剩100多天了,我打算再拼一把,考个市状元,让衫哥高兴高兴。” 三中整体教学质量在淮江属于拔尖,但市状元却没几个,一个市状元顶三个清华生。 “做梦吧你就,”娄牧之逗了他一句,恢复正经声色,说:“不过说真的,你想考哪个学校?” 易知秋想了想,认真正经,“医科大,我想去z市。” “当医生?” “对啊。” 娄牧之抿了抿唇线,这个动作在易知秋看来就是偷笑,他拐了他一手肘:“笑什么?不信。” 第61章 “你整天嚷嚷身高,我还以为你想当运动员,”昏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斜长,娄牧之看着那一颤一颤的人影:“为什么想学医?” 为什么?好像还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易宴的重心全在工作,从小学到高中,他参加家长会的次数少得可怜,他只知道儿子成绩很好,在年级名列前茅,有时会多嘱咐一句‘好好学习’,除此之外,他似乎并不关心儿子喜欢什么,将来如何,易知秋没跟父亲聊过未来,自然也没跟其他人聊过。 易知秋顿了顿,说:“我还没跟你讲过我妈吧。” 暖色的灯光撒在他身上,让易知秋的轮廓看起来很柔和,娄牧之还没见过这样的他。 娄牧之摇头,等着他往下讲。 “我妈是医生,呼吸内科的,从小到大她工作都很忙,有一年,她跟着医院的前辈去参加救援,那次救了好多人,在我心里我妈是最棒的医生,我也想像她一样,成为一个厉害的人。” 易知秋说的漫不经意,娄牧之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到母亲时,脸上转瞬即逝的伤感。 “我觉得她穿白大褂特漂亮,”易知秋说:“所以我就想,要是我穿,肯定帅呆了,而且治病救人,多酷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娄牧之眉毛一跳。 易知秋曾经说过,他妈妈是因为骨坏死去世的,骨坏死....... 2003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迅速蔓延,疫情袭击了整座城市,医疗系统全线崩溃,同年4月,经过7天7夜施工的隔离区拔地而起,当时那座城市几乎集中了全国的医疗力量,共同抗疫。 娄牧之当时还小,可是他记得学校放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期,也记得当时的板蓝根被疯狂抢购,一夜之间断了货。 新闻报道聚焦了前线抗疫的英雄,8个月后,人类战胜病毒,重获新生。娄牧之一直很关注后续报道,那些在疫病中幸存下来的人,都有着或轻或重的后遗症,其中最显著的就是骨坏死。 娄牧之联想起来,他妈妈会不会...... 他放轻声音,问:“你妈妈参加过03年的抗疫吗?” 易知秋惊奇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娄牧之低下头去:“猜的。” “挺聪明啊你,”易知秋看着地面上的残影,说:“她去了半年多,回来以后身体就不大好,有一次,她不小心滑倒,从楼梯上滚下来,一摔就进了医院,结果查出来是骨坏死.......我爸当时很自责,他自责没阻止我妈去z市,不过我妈说,那是她最骄傲的事,没什么好后悔的。” 易知秋微仰下巴,问娄牧之:“怎么样,我妈是不是很酷?” 娄牧之皱眉反问:“酷?” “救死扶伤,不辞艰辛,还不够酷吗?”易知秋自豪地说:“我觉得我妈简直酷毙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娄牧之想到了父亲,他父亲也牺牲于人类大义,可他从没想过这种行为能称之为酷,当时年纪小,他甚至还有些责怪父母,怪他们独自离去,把他孤零零丢在这人世间。 可是看着眼前的易知秋,他高昂着头颅,脸上带着自豪的笑,他为自己有一个这样的母亲而骄傲。 娄牧之好像明白了,易知秋身上的光来自何处。 娄牧之眼眸微垂,拇指拨弄着腕骨上的念珠,半晌后,他说:“是挺酷的。” “是吧,所以我决定子承母业,也当医生,”易知秋说完,又问娄牧之:“那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太远了,”娄牧之拽了拽书包带,“没想过。” “你下学期高二,再过一年读高三,光阴飞逝,再不想就来不及了。” “到时候再说。” “要不这样,你跟我一起去z市,不对,要不你也学医,咱俩考同一个学校,去同一个城市,你继续当我学弟,我继续罩着你。” 一口气说完,易知秋才惊觉,这些话,确实是他内心深处的期翼,从过去到未来,他都想和娄牧之在一块。 “怎么样?”易知秋不自觉放低声音,用拇指摁了摁食指,等他回话。 娄牧之学他以前的样子逗人:“我考虑一下。” “别考虑了,就这么定。” 娄牧之不回答。 易知秋开始胡搅蛮缠,扯住他书包拉链,“你现在想清楚了,将来也有明确的努力方向,多好啊。” 娄牧之回头赏了他一记白眼,冷酷的脸上写着两个字——“放手” 易知秋就喜欢看他变脸,“我查过了,医科大师资雄厚,学风优良,最主要是的他们有八间食堂,打饭从来不用挤,这么好的条件,你不心动。” 他一边说话,一边拽他书包拉链,来来回回玩了好久。 娄牧之嘴里懒洋洋的说:“别扯,再拽该坏了。” “坏了我赔你一个新的。” 娄牧之拿他没办法,他在前一步一步走,任由跟在他身后的易知秋玩书包拉链。 不知不觉到了6号院,站在院堂心的老陶最先认出他们,他笑起来,“是小秋和小牧啊。” 对面的目光才扫过来,易知秋倏忽撒手,躲闪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其实男生之间打闹很正常,易知秋却像被抓包,他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老陶说话的样子稍显笨拙,他字句吐得慢,有点结巴。 “怎、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第62章 “陶叔好,我们给您送两个灯泡。”易知秋伸长脖子,往院里瞅了一眼:“怎么就您一个,杜叔呢?” 易知秋说完,老陶脸上的表情没任何变化,“我忘记了,陶叔听不见,”他看向娄牧之:“这可怎么办?” 娄牧之迈了两步,向老陶摊开塑料袋,露出里面的灯管,插线板,热水壶之类的东西。 不知从哪学到的手语,娄牧之一顿比划:“给你们的。” 老陶看了下那堆东西,他连忙摆手,一直说不能收。 杜若和老陶生活困苦,但他们自食其力,最怕欠别人东西。 弥渡口都是贫困户,靠领低保生活,除了胡蝶偶尔会来看看他们,这座小院就像孤岛,鲜少有外人踏足,老陶头一遭面对这样直白的好意,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占便宜。 “陶叔,都是小东西不值几个钱,您就别犟了,快拿着。” 娄牧之转头凝视他,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易知秋一拍额头:“我又忘了,听不见。” 娄牧之不擅长当说客,他拿出灯管,把剩下的东西塞老陶怀里,打手势:“您要是不收,我们就不走了。” 老陶抱着塑料袋,手足无措地倔了几分钟,见少年坚持,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小心的拎好塑料袋:“那真是谢、谢谢你们。” 正巧杜若从厨房钻出来,远远见到两个少年,他张大嘴巴,咯咯傻笑。 “跟我来,”老陶一手拽一个,将两人带进厨房。 一个不足四平米的矮屋子站三个人有点挤,娄牧之下意识往易知秋身边靠,长袖下的手,时不时也会碰到易知秋。 皮肤接触面积不大,小指挨着小指而已,易知秋却僵住身子不敢动,他俩以前打闹,经常抱作一团,还睡过同一张床,但自从发生酒吧事件后,易知秋的心态悄然发生了改变,他发现,只要娄牧之亲近他,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闻到他身上相同气味的洗衣粉,他都会心跳加快。 灶台上钝着一口锅,正咕噜咕噜冒泡。 老陶站在台前鼓捣,转过身来,一人给递了一个白瓷碗。 “雪梨汤、润嗓子,喝。”老陶说话结巴,一字一顿的。 娄牧之用手语,“您不舒服?” 老陶指着门口的人:“杜若嗓子疼,我煮给他的,你们喝呀,甜的。” 四个人屈身坐在院中心的台阶上。 易知秋边喝边说:“你哪学的手语?” “网上下载的教程,”娄牧之随性的支着大长腿,“只学了基础。” 台阶右侧种了一棵老槐树,稀疏的枝叶挡不住灯光,水泥地上满是斑驳光点。 易知秋余光从眼尾扫过去,他又一次目睹聋哑恋人的亲密。 老陶特地帮杜若准备了一把汤勺,歪着脑袋去看杜若,一面提醒他:“烫,吹一吹。” 一般还没等到杜若呼气,老陶已经帮他吹凉了,不错眼地看着他喝下去。 院里有蚊子,煽着翅膀嗡嗡乱叫。 杜若洗得发白的长裤缩水,脚踝露在外,冷不丁被蚊子咬了好几口 老陶不让他挠,生怕抓出血,用拇指压住他脚踝,不厌其烦帮他揉搓蚊子包。 杜若得了空,就专心喝汤。 他们之间没有语言,自然也不曾许诺天长地久,可是,当他们对视时,爱意就在彼此的眼睛里,无所遁形。 这一帧帧画面让易知秋出了神,他看着.....竟然有点羡慕。 “发什么呆?”娄牧之把瓷碗放去地上。 易知秋吸了下鼻子,一口闷干净最后那点糖水。 “杜叔和陶叔感情真好。” 确实,娄牧之也注意到了,他‘嗯’了声:“喝完没?” 易知秋指了下空荡荡的碗。 娄牧之动作利落的抛了一个灯管给他,“干活。” 杜若带着娄牧之去了里屋。院子的灯泡挂在树上,易知秋手脚迅捷的爬上树干,老陶站在树底下,打着手电筒,仰高了脑袋,一直嚷着:“小、小心。” 易知秋用胶带裹着凌乱的电线,他低声自语:“陶叔,你说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啊?” 树下的老陶见易知秋望向他,他腼腆的笑了笑。 仗着老陶听不见,易知秋自顾自说起了话:“你见到杜叔也会想要逗他笑,逗他开心吗?会梦见他吗?会希望一直和他在一起吗?会想永远保护他吗?” 每问一个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得都是娄牧之的面孔。 他想起小时候拧他脸,把人逗到生气。想起暑假帮他补课,只是希望他们能读同一所高中。想起周而复始的梦境,以及最后的那一吻。 聋子是这场秘密唯一的听众。 这里视线好,易知秋稍微抬头就能看见隔壁的娄牧之。 漆黑的小房间,只有一束电筒暖光打在他身上,光影覆盖他的睫毛,盈到他肩膀。 娄牧之踩着一个小板凳,垂下眼眸整理老旧电线,俊秀的鼻尖镀上了一层洋洋洒洒的金光。 易知秋视线内的一切变得模糊,双眸里只剩一个清瘦的身影,他呢喃道:“可是好朋友不也这样吗?” 第27章 圣诞节 圣诞节比校庆提前到来,今年的日子巧,那天刚好轮到周末。 七点,离学校还有一公里,易知秋起晚了,他骑单车抄近路,拐进小广场,这里是淮江有名的商业街,圣诞气息浓厚,鲜艳色彩让街道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喜庆,百货大厦新建一座imax影院,推出一系列怀旧电影。 第63章 广告屏滚动着上映的电影名单,等红灯的时候,易知秋饶有兴趣打量片刻。 七点二十分,易知秋准时杀到座位,他单手放下书包,嘴里还啃着半个手抓饼,那书包死活塞不进桌肚,他低下头去察看。 “怎么回事啊?” 书包往外一拉,连带四五个包装夸张的苹果滚落一地:“这是啥?” “小女生送你的礼物。”王煜回过头,他坏笑挑眉,“我给你数数都有谁吧,高一二班的袁离离,高一七班的张洋,高三五班的姚雪,你还记得那姑娘么?上次跟咱们打球,一米七的个子,长得特别魁梧,打了半场,我被她连撞6次。” 王煜压低嗓音,“温馨提示,粉色包装纸那个,是咱们英语课代表送的。” 易知秋抬首,左前方的梁靖冉正低头写字,少女肩背线条如天鹅般挺拔,马尾刮过她白嫩的后颈。 一眼,易知秋就收回了视线。 王煜掩住唇,小声说:“你都不知道,大清早的,一堆妹子为你排队。” “苹果?”易知秋用手指戳了戳桌面的水果:“没事给我送苹果干啥?” “哎呦,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王煜指了指他的太阳穴,压低身子,“平安夜都流行送这个,我看网上说苹果代表我、爱、你。” “无聊。” 易知秋被兄弟的贼笑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抖干净了,再把那些五颜六色的礼物堆在一起,对王煜说:“帮哥们个忙,帮我还回去。” “不去!”王煜立马转过身去,义正言辞拒绝他,“要还自己还。” “你是不是兄弟?” 易知秋拍他肩膀。 王煜撑着脑袋转笔,“是兄弟,但这种得罪姑娘的事,您还是自己上吧。” “你有没有义气?” 易知秋拿铅笔戳他后背。 王煜被戳得背脊一抽,他转过身来,“大易,听哥们一句劝,你要是不喜欢,趁早说清楚,别惹妹子为你伤心,就当行善积德。” 易知秋一愣,等他细想了会儿,觉得有道理,又戳王煜后背。 “要不这样,咱们班的我自己还,另外几个班你比我熟,帮个忙,我给你烧高香。” “我还没死,你给我烧什么高香?” 易知秋又作揖又抱拳,最后寄出绝招:“你今晚的英语作业,我包了。” “........”王煜。 片刻后,他没骨气地说:“行!” 梁靖冉回头,正好对上易知秋的眼睛,她对他娇俏一笑。 虽然两人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是易知秋知道她的心意,这么多年,他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来是顾及宋小狮,二来人家没表白,他总不好无缘无故对姑娘说别喜欢我了,多自恋啊,不过转念一想,王煜说得对,感情这种事,最忌讳拖拉,不如干脆一点。 于是易知秋下课约梁靖冉去走廊,要把礼物还回去,她扬起那张白净漂亮的脸,甩下一句:“不要就丢掉,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来。” 易知秋在她那吃了瘪,只好拿着盒子回座位,他随手放去窗台边,红艳艳的苹果装在精美的纸盒里,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细碎的芒,他盯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今天平安夜,那明天不就是圣诞节。 他悄默默拿出手机,躲在桌肚里给娄牧之发微信。 路飞:“小木头,明天圣诞节。” 过了两三分钟,桌肚里的手里嗡嗡振了两下,易知秋假装听课听得认真,视线却往下瞅。 索隆:“圣诞节?” 索隆:“然后呢?” 路飞:“小广场开了一家新的电影院,我请你看电影。” 路飞:“我现在订票,最后一排。” 索隆:“你不复习?” 路飞:“整天窝在书房,再不出门走走我都快发霉了。” 路飞:“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三点,我在大院门口等你。” 娄牧之回了一个极其简单的表情,易知秋看着页面上的ok手势,心情不知不觉变得明朗,开始期待着圣诞节快点到来。 吃了早饭,易知秋在房间挑衣服,衣柜里的衣服被他溜了一圈,没一件拿得出手的,他紧张得像是去赴一场毕业舞会,明明两人已经见过成百上千次了。 他翻箱倒柜,终于搭配出一身自认为可以见人的行头。 镜子里的少年,米白毛衣,搭一件卡其色外套,配浅色牛仔裤,短短的头发刚刚洗过,散发着樱花味的清香。 下楼时,吓了易宴一跳:“你打扮成这样要去哪?” “看电影,”易知秋回答得漫不经心,他边走边对着玻璃搔首弄姿,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和谁去?” 小伙子沉浸在自我臭美中,正仰起下巴察看胡茬刮没刮干净,也就没听见易宴的话。 易宴嗅觉敏锐,他能察觉到易知秋浑身冒着一种春风得意的气息,他眯了眯眼睛:“等等......你该不是交女朋友了吧。” “啊?” 易知秋整理衣领的手顿住,迷茫地看向老爸。 易宴放下报纸,双肘抱在胸前,目光如炬地打量儿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说:“你今年高三,最关键的一年,还是要以学习为主。我听你们钱老师说过,你在学校受欢迎,隔三差五就有小姑娘给你递情书,老爸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什么都明白,不过你们小年轻也别太着急,要谈恋爱也得等到大学.........” 第64章 “停停!”易知秋一脸蒙圈,他打断易宴:“谁告诉您我谈恋爱了?” 易宴指着他这一身过于花哨衣着,“不是约会,你穿这么好看,骗谁呢?” 易知秋这才后知后觉品着点味道,对啊,他为什么要打扮,为什么挑了一早上衣服,为什么知道三点能见到娄牧之,昨晚入睡时,他就开始感到快乐。 易知秋扯住衣领的手指顿了顿。 他走下楼,闷声说:“您别瞎猜行么?我没早恋。” “易知秋,”易宴不相信,他盯着他的双眼,“你老实交代!” “真的没有,”易知秋一脸无奈,“我约的人是小木头,我俩去看《海贼王》。” 正巧,娄牧之的电话刚好打过来,问他出门没。 听到真是娄牧之的声音,易宴忽地松了一口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等儿子挂断电话,他笑着说:“原来真是小牧, 那行吧,你们玩开心点。高三压力大,确实不能整天闷头看书,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 易宴对娄牧之的身世有所耳闻,知道这孩子不容易,他很喜欢那小孩,虽然外表冷漠,其实心底善良,谁对他好,他就加倍的对谁好,一想到这,还觉得自家孩子蛮讨人喜欢的。 易宴躺回沙发,重新捡起报纸,读得津津有味。 走到玄关处,易知秋回首,看了眼易宴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就那一眼,让他心里徒生歉疚,他匆忙转回头,没再看了。 香樟树下站着一个长身玉面的少年,琥珀色的双眸像暮霭。 冷风呼啸,往骨头缝里钻,娄牧之怕冷地紧了紧领口,他穿黑色大衣,配深色牛仔裤,装扮略显沉闷,奇怪的是,这种颜色穿在他身上,反而更衬得他皮肤透白,宛如一轮月亮,清冷得不可冒犯。 两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易知秋那点歉疚忽地没了,一颗心满满当当全是高兴 娄牧之看着前方走来的易知秋,他头一次见他这样打扮。 明亮恣意,张扬的,灿若骄阳,可以驱散冬日寒风。 看到易知秋那一刻,娄牧之就不觉得冷了。 “怎么突然想起看电影?” “淮江的第一家imax影院,听说视觉效果比3d牛逼多了,”易知秋说:“我还没看过,这不约你尝鲜么。” 娄牧之一只手放在口袋里,那里面装着一个红苹果,他将苹果紧紧握牢,跟易知秋并排走。 “看哪部?” “《海贼王》” 娄牧之眼睛亮了一下,却还是平淡的回了句“嗯”,他低下头,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把苹果送给他。 “你想不想看?”易知秋摁亮手机屏幕,把上映名单调出来:“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换别的,还有《钢铁侠》、《蝙蝠侠》、《无敌浩克》.........” “不用,定了哪部看哪部。” 易知秋笑着说好。 娄牧之的手抬起一点,他突然把兜里的东西递到易知秋眼前:“给。” 掌心躺着一颗圆润鲜红的苹果,稀薄的阳光漏下来,刚好照亮了朝着他的那一面。 就这样,镀上了一层金灿的光芒。 “苹果?”易知秋笑开了,他指着自己问:“给我吃?” 娄牧之放去他手里:“昨天平安夜,我们老班请客,每人发了两个,这个给你。” “你特地留给我的?”一个普通的苹果,易知秋握稳了,像捡到什么宝贝,美得都找不着北了。 “不是,”娄牧之往前走,特冷酷地说:“吃不掉,丢了浪费。” 易知秋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猛地起跑,追上人后一把勒住娄牧之脖子:“骗人,你就是留给我的。” 娄牧之被他带得踉跄了两步。 “承认一下会死啊?嗯?”手臂卡在他脖子处,易知秋明显感觉他喉结动了动,像是低笑。 这么一个大高个压在背上,娄牧之被他压得走不稳,只好弓起背。 后背紧贴易知秋的胸膛,身体接近负距离,樱花味像一张捕网,笼罩了娄牧之的嗅觉,他不自然地咳了声。 “再勒喘不过气了。” 易知秋手臂往回勾,在他耳边威胁道:“那你说,是不是送我的礼物。” 娄牧之抿了抿唇线,说:“知道还问。” 一句话,四个字,教易知秋的眼睫颤了又颤。 如果娄牧之后脑长眼睛的话,他就能看到身后那人因为他的一句话笑得有多傻。 过了半响,那人还没撒手。 “再不放我就不客气了。” 娄牧之偏头,觑他一眼,抬手按住易知秋小臂。 这样的距离太近,鼻息轻飘飘铺撒在易知秋脸庞上,他身体里忽地起了一串电流,缠绵不绝。 易知秋力道一松,腕骨与脖颈分离,他赶忙往后退一步,心跳却没因此慢下来。 娄牧之整理了一下被他压皱的衣领,不快不慢地朝前走了几步。 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咚咚脚步声,易知秋扬着轻快的步调追上来。 “等等我。” “定了几点的票?” “四点十五,看完了我们去吃东西,”易知秋低下脑袋去看他:“你想吃什么?” “都行。” 娄牧之一看手表,三点半,两人决定走七号路。 这是一条捷径,只是巷子偏僻,少有人烟。 第65章 一路上,易知秋将苹果攥在手心,看着金灿的阳光照在苹果上,燃起一片艳红,他的嘴角就会一点一点往上提。 娄牧之瞧他一眼,他就立刻收好笑容,娄牧之不看他,他的嘴角就会再一次慢慢翘起。 以往任何零食在他手里活不过三秒,这颗苹果,他至少有意无意瞄了五分钟。 “你........”娄牧之心中疑惑:“不喜欢吃苹果?” 怎么会,他只是舍不得。 “喜欢,”易知秋轻声补充:“很喜欢。” 娄牧之歪头看他:“那你吃啊。” 易知秋踌躇片刻,他还是舍不得,但不想在娄牧之面前显得太婆妈,最后取下了塑料薄沫,他想了想,说:“我们一人一半好了。” 徒手从中间掰开,苹果分得不好看,不过大小还算均匀,易知秋留下稍小的一块,把另一块递给娄牧之。 “一起吃。” 嘎嘣一声,易知秋咬了一口,汁水入喉清香甘甜。 娄牧之似在观察他的表情,问他:“甜么?” “甜。” 苹果再普通不过,跟大街小巷卖的没有多少区别,不够红,不够脆,表皮还有杂乱斑点,但在易知秋眼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你也吃。” 易知秋伸手过来,掌心覆住娄牧之拿苹果的手,手心与手背叠加,迫他咬了一口果肉。 “好吃吧?” 娄牧之淡淡的‘嗯’了声,果肉在口齿间化开,蔗糖游到舌尖,他明明不喜欢吃苹果,这一口,却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 他将目光投向身旁人,看清了易知秋的脸,阳光在他细碎的发梢投下浓影,他眼角眉梢带着不同以往的笑,像山中惊落雨,也像梅花落南山。 第28章 电影乌龙 圣诞节的电影院人山人海,易知秋走在外侧,刚好把娄牧之隔在一个较为安静的一隅。 “小木头,帮我看看自动取票机在哪?” 这个时候身高就发挥了绝对优势,娄牧之垫高脚尖,在嘈杂里找了片刻,他拍了下易知秋肩膀:“右边。” 穿过汹涌的人流,取票机摆放在角落,在这的大多是小情侣,男生一手揽女友肩膀,一手抬着饮料和零食。 爆米花的香味勾得易知秋馋嘴,他转过头:“咱们也买点可乐和爆米花吧。” “我去买,你排队。”娄牧之说完,就从队伍里退出来。 碰头时,迎面走来的人面色不豫,易知秋把票根举到娄牧之面前,讪讪地说:“好像买错票了。” 娄牧之低头一看,票面上的电影名是《断背山》,时间四点四十五开场,导演李安,分类爱情片。 “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取出来就长这样。” “找个人问问。” 一个穿红色职业装的售货员正在打气泡水,易知秋看向她:“您好。” 女职员抬头,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买的票是《海贼王》,怎么变《断背山》了。”易知秋把两张电影票递过去。 售货员接过去看,她礼貌地询问:“请问您是在app上订的票吗?” “对啊。” “是这样的,我们影院推出的app订票功能正在升级,升级期间,购买网页会自动跳转,也就是说如果您买票的时候没注意看,很可能就会买成另外一部电影。” “我买的就是《海贼王》,四点十五分开场,语音立体环绕模式,外加两副3d眼镜。”你们app有毒吧?易知秋差点脱口而出,但顾及对方是女士,只好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您遇到的情况,我们会及时向工程师反映,真是非常抱歉。”售货员赔笑,紧跟着赔礼道歉。 “行了行了,您也别鞠躬了,”易知秋掸了掸票根:“我还能换票吗?补差价也成。” “您稍等,我看一下还有没有座位。” 售货员拨动鼠标,查看电脑页面。 “不好意思,即将开场的场次卖完了。” 易知秋与娄牧之对视一眼,他转头问:“那下一场?” 售货员点开下一个网页,她尴尬地笑:“不好意思,也卖完了。” 什么运气,易知秋还就不信了,他微笑着问:“下下一场不会也卖完了吧。” 售货员点鼠标的手不自觉颤抖,等她看完,一张小白脸皮笑肉不笑,如果这副场景可以用漫画描述,她的头顶一定会飞过一群乌鸦。 “真的不好意思,今天的场次全部售罄了。” 易知秋一个“靠”字还没蹦出来,就被娄牧之捂住嘴巴。 比起那位阳光帅哥,这个面容精致的小哥哥看起来冷静多了,他拿走桌面上的票根:“谢谢您,我们就看这一场。” 把人从前台拽出来,娄牧之才松开他。 “什么升级app,我要给差评。”易知秋嘴巴抿成一条可爱的线,眼神却恶狠狠盯着那两张票面。 “下次再来不就好了。” “可是——” 海贼王是他们之间共同的爱好,就像微信头像,一个是路飞,一个是索隆,老电影重映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能碰上的,他一直都想和娄牧之看一场,这部电影对易知秋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他哝咕半天,就卡在那句“可是”上。 第66章 “别可是了......走了。” 娄牧之登上扶手电梯,易知秋不情不愿站在他身旁。 反光玻璃映出易知秋的模样,他抬着手机,怒点差评,比打游戏灵活多了,他炸毛的时候很幼稚,像只张牙舞爪的狮子,娄牧之觉得他这副样子可爱,没绷住,笑了笑。 易知秋余光刚好滑过他的脸,他一笑,他就愣住了。 “你什么表情?”娄牧之转头看他。 易知秋不是没见过娄牧之笑,只是第一见他这般笑,完全没有遮掩,眼尾弯弯的,甚至露出了唇边耀着光的梨涡。 “你笑话我,”易知秋把手机揣兜里,用食指戳了戳他嘴角:“梨涡都笑出来了。” 娄牧之偏头,躲开他的手:“没有。” “怎么没有,我视力5.0,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谁买错票?” “.............”易知秋虎着脸瞪他。 检票口站着一个姑娘,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应该是做兼职的大学生,她穿影院统一订制的t恤,带一顶白色棒球帽。 “您好,请出示电影票。” 易知秋递过去。 姑娘检票时,不停偷瞄两个少年帅哥,一边瞄还一边偷笑。 “请拿好您的票根,电影十分钟后开场,往4号厅走。” 电影院里灯光昏暗,在座位坐下后,易知秋往嘴里丢了一粒爆米花,实在没忍住,问娄牧之:“你说那工作人员笑什么呢?笑得我毛骨悚然。” “不知道,”娄牧之随口答:“可能是第一次见俩男的来看爱情片?” ‘爱情’两个字融化在黑暗里,莫名叫易知秋心慌,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特意岔开话题:“哎,你看没看过这部电影?讲什么的?” “没看过,”娄牧之咬着可乐吸管:“不过听说拿过奥斯卡,应该难看不到哪去。” 偌大的电影院,却寥寥无人,易知秋左右上下看了一圈,电影还有三分钟开场,直到现在,这个密闭空间只有他俩和一对情侣,易知秋更紧张了。 “看什么?” 易知秋低下头,小声说:“咱们好像包场了。” 娄牧之扬起那张冰冷的俊脸,抬起拇指往右后方一指,示意角落里有人。 一回首,视线搭在两个交叠的身影上,影院灯光变幻,一道微弱蓝光飞快闪过,易知秋看见那一男一女正旁若无人地亲吻彼此。 这个场景,和他的梦中梦一模一样,易知秋吓了一跳,他立马转回头,差点拧到脖子。 暧昧丛生,那头不安分的小鹿在易知秋心间横冲直撞,他紧张到抓湿了椅把手。 娄牧之放下饮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疑惑道:“怎么出汗了。” “啊?”易知秋咽了下唾沫,找借口:“那个.....太热了......这电影院也真是,空调开那么高。” 易知秋极力克制,才没让颤音从口齿间泄露,他扯住衣襟扇风,一副看起来真的很热的样子。 白色立体空调向外输送着冷气,液晶显示屏上写着15摄氏度。 娄牧之:“.........” 这副模样,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娄牧之正想回头探个究竟,双眼突然被易知秋手掌挡住。 “别看。” 娄牧之:“嗯?” 眼前被遮挡,娄牧之呼吸很轻地落去他掌心,易知秋觉得痒,他快速地向后一瞥,那对恋恋不舍的男女终于分开了,他才移开手掌。 “你干嘛?” “没干嘛......电影快开场了,你专心点。”易知秋说完更心虚,他拿起纸杯,小口小口喝着可乐。 黑暗中,他感觉到娄牧之的身子向他倾斜,浑身感官都集中在了右边,他听见娄牧之小声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咳—— 一口可口可乐卡在嗓子眼,易知秋咳得差点撒手人寰。 这头动静太大,角落的小情侣伸长脖子看热闹。 一女音响起:“呀,那帅哥怎么咳成这样了?” “他刚刚偷看咱们来着,”一男低音接话:“估计是吓着了。” 娄牧之零食袋里抽出一张纸巾,塞进他掌心。 “再渴也不带这么喝啊。” 易知秋想说“还不是赖你。” 可惜他现在咳得脸红脖子粗,肺功能急剧下降,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娄牧之伸手,一下一下帮他顺背。 没一会儿,易知秋咳得没那么厉害了,他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 娄牧之没听清,他凑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还好意思、笑?” 娄牧之脸不红心不跳撒谎:“没笑。” 易知秋微启唇,刚想说什么,又被一阵咳嗽堵回去了。 “别说话了,你专心咳。” 易知秋:“........” 经过这么一打岔,桃色事件暂时抛到了脑外,开场时,易知秋已经不咳了,其实他对情情爱爱的片子不感冒,只当和娄牧之体验一次怀旧影视,没想到看着看着,却意外地陷入了这部电影。 影片开头是一幅广袤的蓝天,天际漂浮着大片大片的云朵,迁徙,层叠。崇山之间牛羊成群,在美国怀俄明州的小镇上,两个牧羊的少年一边打架一边相爱。 「我真想知道如何戒掉你。」 第67章 杰克和恩尼斯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在断背山,在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那个笑起来桀骜不驯的男人红了眼。 「我把你的衬衫放进我的衬衫里,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你了。」 导演李安把这场邂逅讲得轻描淡写,十分含蓄,一显一隐,一张一弛,末尾处,显山露水的一件染血衬衫,险些让易知秋落泪。 每到两个男主的戏份,易知秋总忍不住偷瞄娄牧之。 他那双眸子是浅浅的琥珀色,眼皮很薄,光晕衬托着,几乎成了透明,从开头到结尾,他始终安静专注。 两件染血衬衫挂在衣柜上,杰克死后,恩尼斯独身生活,他对着衬衫发誓。 最深情不过一句:“jack,i swear..........” 这一幕,易知秋看到娄牧之眼睛泛起水光,像簇拥了一片海洋,他甚至觉得下一秒,海水会从他眸里漫出来,碎成一颗又一颗白珍珠。 场内灯光亮起时,角落里那女人哭得不能自己,倒在男友怀里。 电影后劲太大,走出影院时,两人没说话,直到在一家西餐厅店里坐下,低压心情才缓过来点。 易知秋倒下了一杯柠檬水,推到娄牧之面前,想着缓和气氛,便说:“不亏是拿过奥斯卡的电影,有点意思啊。” 娄牧之:“嗯。” 看不出他什么情绪。 “别老是‘嗯’呀,”易知秋双手摆在桌面上:“你说点什么?” “说什么?” “比如电影好不好看,觉着怎么样,评价如何之类的。” 娄牧之转着水杯玩:“我不太会评价电影。” “那你就说好不好看。” 夕阳余晖从窗子透进来,正巧跃上娄牧之指尖,易知秋看着他微曲的手指,指甲盖染成了金黄色,像缀着星星的碎片。 “挺好看的,”娄牧之一只手撑住下巴,他静默片刻,才说:“只是.....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已,怎么会那么惨?” 易知秋放在纸盒上的手猛地收紧又慢慢放松,他撕开纸盒,抽出一张纸巾,假装漫不经心的问:“如果是你,你会跟他走吗?” “跟谁?” “杰克啊,电影里,杰克让恩尼斯跟他走,他们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牧场,但是恩尼斯怕闲言碎语,宁愿偷偷摸摸二十年,也不跟在他一起........我觉着吧,这部电影可能想要告诉观众,感情这种事,其实跟性别没关系,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那份心意,你看陶叔和杜叔感情多好,我爸妈都没他俩好。” 说这话时,易知秋拿着纸巾专心致志擦桌子,仿佛只是闲聊。 易知秋又问:“你觉得呢?” 他等着他回答,大概过了三十秒,易知秋却觉得无比漫长,直到那张纸快擦破了,才听见身旁人说话。 “不知道。” 易知秋擦桌的手顿了下:“这算什么回答。” 娄牧之表情一如既往,出口的话却辨不出真假。 “没喜欢过,所以不知道。” 说不清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易知秋觉得心像被人掐了一把,就那一片,酸软得不行,他既有一小点的高兴,又有些失落。 易知秋又拿了一张新纸巾擦桌子,玩笑似的说:“那如果喜欢的话,你会吗?” 理智告诉易知秋不要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但他一句比一句冲动,像一辆大卡车从斜坡冲下去,刹不住。 他的余光中,都是娄牧之。 小木头仰起脖颈喝了一口水,喉结滑动,在他指尖跳舞的星星,跑到了他的肩膀。 就在易知秋以为听不见他的回答了,娄牧之才说:“也许吧。” 是易知秋没听过的那种嗓音,缓慢温柔,就像流心脏的水流。 第29章 也许是暗示 校庆选在年尾,12月31日。 这一天,学校张灯结彩,红布标,宣传语贴得到处都是,高三大部分学生的心思都在学习上,直到下午三点还在教室上课,但也有例外,比如王煜,早坐不住了,他过半分钟就瞄一眼窗外,高一那群小朋友穿着演出服,在教学楼间来回穿梭,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王煜写了一张小纸条,偷偷从桌子底下传给易知秋。 “礼物退了?” “没,人家不收。” “你知道么,昨儿我去操场打球,姚雪看我就像看仇人,半场球连踩我八脚,差点没残了。” “怪我怪我,忘了给你烧高香。” “滚。” 一来一回,两人像唱相声。 孙衫在黑板上讲着考试要点,粉笔字写得飞快,王煜瞄了一眼,转过头去小声说:“我那医药费,你啥时候给我报了?” 易知秋看一眼他完好无缺的腿:“不如我打折再给你报。” 王煜抬手怼到他脸上,竖了个中指。 易知秋眼皮都没抬,垂首记着笔记,字迹跑得飞快。 王煜功课还行,考试时常徘徊在班级前二十,年级前六十,但他最听不进的课就是英语,这会儿觉得凳子硌屁股,又趁着孙衫写板字时偷偷转过头去。 “你说衫哥什么时候才下课?” “下课铃还有二十分钟呢。” “我都快听吐了,就这一章来来回回讲了不下三遍。” 易知秋突然不说话了,他朝王煜打眼色,表情有点复杂。 第68章 “你眼睛抽筋啊?” “他提醒你认真听课,不然会受到老师的特别关怀,”孙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一组,她用拿粉笔的手敲了敲桌面:“王煜。” 王煜吓得差点跳桌子,他立刻挺胸坐好:“到。” “站起来,”孙衫手里的粉笔一转,指向黑板:“我看你是全明白了,来,说说,这章的考点和难点在哪。答对了,我立刻放你去礼堂看节目。” 王煜知错就改,立刻认怂:“老师对不起,我扰乱课堂纪律,讲小话是我的错,您别生气。” 他认怂的姿势一步到位,逗得平时玩得好的几个同学偷偷笑。 “勇于承认错误,是个好同志,”孙衫明显不吃这套,她笑了笑:“说吧,别耽搁大家时间。” 王煜脸都白了。 孙衫抱起双臂,悠哉地看着他。 “跟你们说多少遍了,什么是考点,就是高考必考的点,我在这费心费神给你们加强记忆,有的同学还嫌我话多。” 王煜低垂着脑袋:“老师,我真的错了。” 孙衫推了推眼镜,她微仰下巴:“别怂啊,赶紧的,答对就可以走人。” 王煜感觉丢脸丢到了东大河,脑子乱得像浆糊。 后桌的易知秋捂脸乐了一通,连带着桌面也在颤抖。 全班梗着脖子,完全一副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这时,钱尘抱着一大摞卷子,从教室外走进来。 “这么大阵仗,”钱尘笑着看向孙衫:“王煜又惹您不高兴了?” 孙衫放下粉笔,拍了拍手:“校庆节目忘了给王煜报个单口相声,这不让他弥补遗憾,表演一下。” “正要跟您说这事儿呢,”钱尘放下卷子,跟孙衫打商量:“各班都去彩排了,您给个特批,让咱们的两个代表先过去。对了,还有王煜,他在后勤组,学生会主席催他过去搬桌子。” 还没等孙衫反驳,孙衫钱尘紧接着说:“明天下午的体育课,我已经跟柯老师说好了,让您代他。” 听到这句话,孙衫极为嫌弃地看了钱尘一眼,又不情不愿的点头,算是给钱尘一个面子。 钱尘对三人招了下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了报复某个人笑话他,易知秋才站起身,王煜挪了下位置,一脚踩在他的白球鞋上。 那一脚仿佛踩在了易知秋心尖上,他没控制好表情,从唇缝吐出句气音:“我靠。” 如果他手里有刀,王煜已经被他大卸八块了。 出了教室,易知秋立马和王煜算账,梁靖冉跟在他俩身后,看着两个大男生嬉闹。 易知秋把王煜摁在墙上,勒他脖子踹他屁股,王煜也不遑多让,两人你来我往的打到了楼梯拐角,王煜要去学生会报道,他喘着粗气抱拳,约下次再战,他一走,林荫道就安静下来。 春日浸透枝桠,万物复苏,原本光秃秃的树干长出了浓绿。 这是第一次,梁靖冉和易知秋单独相处,她第三次看向他时,终于开口说话。 “歌曲练得怎么样了?” “凑合。” “第一个上台,会不会紧张啊?” “还好。” “你的吉他呢?” “大堂放着。” 从前易知秋一度怀疑自己是个话痨,现在一想,好像只有面对娄牧之,他才有说不完的话,对着暗恋他的女生,他就会变成了另一个小木头。 飞机飞过天空,留下一道白色云彩,那是水汽凝结而成的特殊云系,梁靖冉走路时会看天,她的发梢经风相拥,吹得长发飞扬。 “易知秋,”梁靖冉忽然问:“你坐过飞机吗?” “小时候坐过。” “飞机那么高,你说....坐在上面还能不能看见淮江?” “不知道。” 他觉得今天的梁靖冉有点奇怪,往日里的她,清高而孤傲,站在人群中目不斜视,脖颈修长,像一只永远不会低下头颅的白天鹅。 此刻,说不出来为什么,易知秋觉得她有点哀伤,那白嫩颈线拉出了一条脆弱的弧度。 学校请了化妆老师,表演节目的同学都在排队,袁离离站在娄牧之身后,正在跟文娱委员商量站位问题。 高一二班的文娱委员叫于斌,身材圆滚,像颗蚕豆,别看他胖,身段极其柔软,二班人戏称他是最会跳舞的小胖子。 “你就让我换个位吧,”袁离离扯着文娱委员的衣角,要求换到c位:“拜托你啦。” “小离离,不是我不同意,而是不适合,”于斌边解释边比划:“咱班平均身高163cm,你156cm的个子站c位就会形成一个凹字!凹字!你明白么?” 袁离离使出十八般武艺,撒娇卖萌都不行,最后发了威胁大招。 “不明白,”袁离离跟他耍赖:“反正不让我站中间,我就吊死在大堂门口,你看着办吧。” 于斌卷着手指,委屈的:“可是中间有小牧了呀,他可是咱们班的门面。” “小牧都同意跟我换了,”袁离离垫高脚尖,拍了下娄牧之肩膀:“是吧,小牧。” 娄牧之从善如流的答:“同意。” 礼堂门口走来两个俊男靓女,远远看去,十分般配。 两人刚踏进门就被节目的策划老师逮住,拉去了一个小角落说话。 第69章 “小离离,你男神来了。”一个扎两条麻花辫的姑娘说。 “哪呢哪呢?” “大门口。” 娄牧之顺着女生的声音望过去,看见易知秋侧影时眼里闪过欣喜,目光继而移到与他并肩的梁靖冉,表情就冷了。 袁离离比花娇艳的笑容在看见梁靖冉那一瞬凝固在脸上,她嘴角下垂,不高兴地说:“她怎么也在啊。” 于斌多嘴,凑过去:“我听说,那个美女是易学长的绯闻女友。” 盯着某个虚空点的娄牧之眼神稍变。 “去你的,”袁离离捏着粉拳捶他:“胡说八道。” 于斌捂着胸口“哎”了声,不怕死的辩解道:“真的,年级里都在传,说易学长之所以不谈恋爱,是因为梁靖冉没表白,要是说破了,两人肯定是一对儿。”他欣赏了会儿才子佳人的缱绻画面:“不过你别说,还真是郎才女郎,好般配啊。” 扎辫子的姑娘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感叹道:“你活腻了?” “死胖子你还敢说!” 下一秒,袁离离原地爆发,追着于斌打了全场,他那身板差点没从胖变成肿。 化好妆,娄牧之坐在临窗的座位,礼堂一阵接一阵暴动,好多女生捂住心口,嚷嚷着好帅,绝了之类的话。 娄牧之觉得吵,往耳朵里塞上白色耳机,没理会热闹,而是看着窗外的微风跟绿叶玩捉迷藏。 左肩被人拍了下,他习惯性地转朝右边,娄牧之摘下一只耳机,看见了易知秋。 “可算找到你了,”易知秋抱着一把吉他在他身旁坐下。 这人换上黑色西装,脖颈系上领结,头发往后梳,露出饱满的额头,装扮一变气质也变了,连衬衣皱褶都显得雅致。 娄牧之心说难怪女生们要尖叫,他这打扮要放在古代,就是一风流倜傥的富家少爷,还是经常逛青楼,红颜知己数不胜数的那种。天生的风流鬼,一笑,就有无数姑娘往上凑。 联想起于斌那句话,娄牧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怎么了,看着不高兴。” 娄牧之外表看起来与平时无异,易知秋却像生了一双透视眼,能看见他面无表情下的所有细微情绪,娄牧之开心的时候,会抿唇线,手指不自觉拨动腕骨上的念珠,他不开心的时候目光会放空,就像一座精美雕塑。 “没有。”娄牧之重新带起耳机。 易知秋凑过去一点:“是不是要上台了,紧张?” “不是。” 娄牧之把头扭朝一边,礼堂外除了绿植就是建筑,几乎没什么可看。 易知秋明显感觉到娄牧之不想搭理他,他有点慌,喊了好几声小木头才换来一句冷冷的“嗯”。 “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易知秋把吉他丢去一边。 那语气娄牧之叫心头一酸,他确实生气了,准确来说,是生闷气,因为他一想到梁靖冉,情绪就莫名的低落下来。 其实娄牧之很早就意识到了,易知秋对他而言跟别人不一样,在很多时候,他甚至自私的希望易知秋只对他好,只看见他一个人,他喜欢看他笑,看他胡闹,喜欢他身上樱花的味道。 他永远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他笑容明朗,是阳光和烈日,娄牧之觉得自己像一株阴冷的植物,他渴望光,也暗自希望,光也渴望他。 “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说这话时,易知秋弓下背脊,他声音很轻,就像在哄人。 “哪错了?你说,”易知秋歪着脑袋去看他:“我改。” 娄牧的心更软了,莫名其妙的坏脾气也在他的语气里慢慢融化。 “没有~” 态度变好了,易知秋在娄牧之这里最懂见缝插针,笑着说:“那你理理我。” 娄牧之摘下耳机,转过身去了。 别的男生被化妆老师按在座位上搽脂抹粉,但娄牧之那张白瓷脸仍然干净且俊秀,看起来与他平日一样,但易知秋又觉得有点不一样。 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响,才发现娄牧之嘴唇红润,透出一种果冻般的质感。杂夹着玫瑰色调的小金钻,在灯光下,双唇间像含住一河星空。 “你嘴巴涂什么了?这么亮。” “老师给化的舞台妆。”娄牧之嫌弃地抿了下嘴唇,他不喜欢这种黏糊的感觉,而且刚刚照镜子他被自己唇红齿白的样子吓了一跳。 易知秋的视线落在他鼻尖以下,盯住那两片红艳艳的唇瓣,掌心不由得冒出些虚汗,他觉得喉间干涩得难受。 “很娘?”见他表情不对劲,娄牧之问。 要是他敢说一个“娘”字,娄牧之下一秒就把口红抹他嘴上去。 “不娘,你这么爷们,就算穿裙子也很帅。”易知秋随便找了个理由,他立刻转过头去,没再敢盯着他看。 “裙子?”娄牧之拧眉,他现在就想给他抹一脸口红。 “逗你玩的,”易知秋笑了:“你帅死了好么。” 娄牧之刚攥紧拳头松开,被逗乐了。 他的嘴唇颜色偏淡,此刻加了一点红,立刻就有了艳若桃李的感觉,易知秋很想再看一眼,但他没这么做,而是佯装漫不经心的拨弄琴弦,良久后,他才说:“过了十二点就是新年了。” “所以呢?”娄牧之看着在他指尖震颤的琴弦。 “晚会结束,我去天台等你,我们一起跨年啊。” 第70章 娄牧之没答话。 易知秋不再玩琴弦,他用肩膀撞了下他:“行不行?” 看到易知秋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面藏了太多情愫,欲说还休,并且装满他,只有他,娄牧之心里那点小闷气彻底没了。 一声拖长调子的“行”,让易知秋觉得他开心了起来。 娄牧之开心了,易知秋比他更开心。 因这个一个小小的笑容,两人恢复了平常的亲密。 音乐还没关,音符隐隐约约从耳机里跑出来。 “听什么呢?”易知秋动作熟练地拿走他一只耳机,微微侧颈,塞入自己耳朵。 一首英文歌,他立刻认出来,是电影《断背山》的插曲。 “你喜欢这首歌?” 娄牧之点头:“嗯。” 回忆的万花筒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易知秋清晰地勾勒出那一帧帧画面,他仿佛穿越时空,再一次看见在娄牧之指间跳舞的星星。 耳机里刚好唱到那一句“no one’s gonna love you like me。” 易知秋忽然想,没有人会像恩尼斯那样爱杰克。 没有人会像我这般爱你。 是巧合吗?是预言吗?亦或......是暗示吗? 第30章 唱一支歌 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对稿,王煜又搬凳子又抬桌子,身体力行地践行“苦力”二字。 抹掉额头的汗,王煜抬首,看见迎面走来的宋小狮,他怀里抱着一大束花,这家伙今天穿得格外骚气,还喷了香水。 王煜大喇喇地搭住宋小狮肩膀,拎起他那西装下摆:“您这打扮是要去参加国际会议?” “滚蛋,”宋小狮眼皮一掀,理了下西装领子:“怎么样,帅吧?” 其实他五官端正,长相清秀,收拾收拾也是一枚帅哥,今天配上正装,他与生自带的那股粉气就被盖住了。 王煜上下打量他:“挺衰的。” 宋小狮危险地眯了下眼睛,放下花束就要去揍他,两人大男生你追我打闹了阵,王煜跑得没力气,开口求饶,宋小狮才放过他。 王煜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你抱这么大束花做啥?” 宋小狮小心地摸了摸玫瑰花瓣:“冉冉的节目在第四个,等她表演完了,我把花往那一送,她肯定感动得稀里哗啦。” “老陆坐阵你还敢送花?” 老陆就是教导主任陆宁,学生背地里称他鸳鸯棒,顾名思义,说他不解风情,专门棒打校园小鸳鸯。 “送束花而已,有什么不敢,”宋小狮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王煜刚想给他竖大拇指,却又听见他补充道:“我去后台送。” 王煜:“..........” 宋小狮小心地抱起地上的花,王煜看着宋小狮脸上腻人的笑,不禁打了个冷噤,他心想,果然陷入爱河的人脑回路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哎对,易哥和小牧呢?” “估计在后台换衣服。” “王煜,话筒还差四个,你快过来找找,”那边陆宁梗着脖子喊人。王煜匆匆跟宋小狮指了个座位,赶紧跑去帮忙。 舞台灯光,设施准备齐全,不多时,主持人出场念了开场白,介绍到场来宾,百年校庆就算正式开幕了。 “下面请欣赏第一个节目,吉他独唱——高三一班,易知秋。” 串词才结束,台下响起了一阵阵压着嗓音的欢呼。 偌大的礼堂在陷入黑暗,一束追光打在黑色西装的易知秋身上,灯光是暖黄色,柔和不灼眼,光影跃上他的肩和指尖,他正垂首拨动琴弦,试了三四个音节,便向音响老师打了个ok手势。 一切准备就绪,观众席中雷鸣般的掌声褪去,人们期待的,安静的等着他拉开晚会序幕。 娄牧之的位置靠前,正巧对着易知秋,人影辗动中,易知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视线在观众席扫落,忽然间,他眼里的徇烂跳动,擦出了一片温柔。 娄牧之穿白衬衫,配一条黑色西裤,坐在第三排的位置,正仰起脸庞看着他。 易知秋眉梢覆上了明亮笑意,指尖拨弦。 胡蝶说得对,这是一把独一无二的好吉他,音色堪称完美,如掉落玉盘的白珍珠,音波叠加,推着耳膜震颤。 他刚唱出第一句歌词,娄牧之心里一顿,心跳随即漏掉一拍。 易知秋改了歌,彩排时,他唱的明明不是这首。 那嗓音清吟,以调映曲,两者相融,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下似真似幻。 原本定的歌曲是《恋恋风尘》,校园民谣清新自然,非常适合晚会和艺术节这种场合,但在人群中找到娄牧之的那一秒,易知秋突然改变了主意。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 花儿尽情的开吧, 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娅, 我把我唱给你听,把你纯真无邪的笑容给我吧, 最最亲爱的人呐,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易知秋额前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跃动,春夜微凉变作亚热带季风,一下一下,带走了娄牧之的心率,短短三分钟,他心跳了一万次。 隔着人海,娄牧之为他着迷。 隔着人海,易知秋为他脸红。 这是一场,他们谁都不知晓的青春心动。 余下的节目,娄牧之没多少心情看,甚至自己上台时,还不小心绊了一脚,高一二班的诗歌朗诵中规中矩,最后拿了个优秀奖。 第71章 这场晚会结束时临近晚上十一点,易知秋走到后台卸妆,刚脱下西装外套,好几个小姑娘手拉着手找过来。 高一二班的袁离离,和小木头同班,易知秋认得她,这小姑娘大方地笑说:“学长,你今晚好帅啊!” 同行女生搭腔:“唱歌也超好听!” 易知秋只喜欢在娄牧之面前开屏,面对别人倒谦虚起来:“一般吧。” “哪里一般了,好听绝了好么,”袁离离甜腻腻的笑。 易知秋笑了笑,没说话。 他单手解掉领带,搭去一旁的椅背上,这个动作在痴迷他的女生看来,简直是杀人诛心。 “不跟你们聊了,我先去洗脸。” 易知秋掀帘进了男士更衣间,留下一脸花痴的女生们原地感叹。 更衣室不大,但设备齐全,有衣帽间,也有卫生隔间,易知秋换下那身衬衣西裤,穿上自己的校服,站在洗脸台前,正低头往脸上抄水。 “大易,”王煜拍了下他后脑:“一会儿一起吃宵夜,狮子请客,就在北门拐角那家,叫上小牧啊。” 易知秋被拍得闷进水里,呛到了。 “我靠,你故意的吧。” 易知秋白t的领口微敞,他头发湿漉漉的,全部撂到耳后,露出额头的他轮廓流畅,看起来英气逼人,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淌,衣领也湿了。 王煜瞄着他,哇了一声,坏笑道:“湿身诱惑啊?” “够诱惑吗?”他转过来,甩王煜一脸水。 “特别诱惑!”王煜抹一把脸,把水甩干净,给他举起大拇指:“你今晚可算是出尽风头了。” 易知秋拽了一张抽纸擦脸,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滚蛋。” “怎么样,”王煜勾过他脖子:“到底去不去?” “去啊,这种白吃白喝的好事哪有不去的道理,”易知秋拉住王煜手腕,从他胳膊下钻出来:“你跟狮子先去点菜,我叫上小木头再来找你们。” 说罢,他正要掀帘出去,被王煜拦下了:“哥们好心提醒你,门口站了一排堵你的姑娘,要不走后门。” 易知秋放下举在半空中的手,冲王煜抱拳:“好兄弟。” 天台风大,呼啸着萦绕耳旁,易知秋吹了一会儿冷风,头发也干了,正没规则地往后翘着,他低头按手机,打字打得飞快。 路飞:你到哪了? 路飞:我在天台。 路飞:对了,狮子请客吃宵夜,咱们跨过零点就一起过去。 过了一分钟,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页面弹出消息提示。 索隆:被陆老师拉来后勤组。 索隆:一散场人就跑光了,我走得慢,刚好碰到他。 陆老师就是学生会主席兼政教处主任——陆宁,今晚有班级出小品节目,桌子椅子在后台堆得到处都是,学生会那帮兔崽子溜得贼快,颁奖结束没剩几个人,娄牧之刚从观众席退出来,就被逮过去做苦力。 路飞:我过来帮你。 索隆:还剩两张桌子,快搬完了。 路飞:那我等你。 易知秋把手机揣裤兜,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他准备好的烟花棒,他早就计划好了,要跟娄牧之一起跨年,放着烟花倒数十秒,他想着想着,居然觉得.......有点浪漫。 铁门生锈,移动时发出的动静异常刺耳,听到一声生涩的呲拉响,易知秋立刻回首。 “小木头。” 站在楼梯口的人不是娄牧之。 “哦,是你呀。” 满是笑容到面无表情只有一瞬间,他脸上的失落太过明显,梁靖冉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你好朋友,很失望吗?” “............没有。” 梁靖冉还穿着那身跳舞的吊带连衣裙,长发披肩,细腰盈盈一握,妆发都没卸,裙摆只盖到膝盖处,两条白嫩细长的小腿露在外。 忽明忽暗的月光下,站着一个娉婷佳人。 大概过了一分钟,梁靖冉迈开脚步,易知秋没想到她会走过来,干笑一声:“你也来天台吹风啊。” 梁靖冉言笑晏晏:“只准你来?” 易知秋:“..........” 礼堂这栋楼是会议专用,高达二十层,从露台往下俯瞰,能将淮江夜景收揽眼底,城市的万家灯火亮起,连成一片又一片星河,与宝蓝色的苍穹交相辉映。 过了半晌,没人开口打破沉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易知秋觉得不自在,尴尬迅速在空气中蔓延,他拿出手机,想跟娄牧之说换个方向等他。 “那你慢慢吹,我还有事,先撤了。” 易知秋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与梁靖冉擦肩时,女生突然拽住他的手腕。 “等等。” 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太紧,他甚至能感觉到梁靖冉在轻微发抖。 梁靖冉看着易知秋的后脑勺,似乎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预感告诉易知秋接下来不是什么好事。 “我时间来不及了,改天再说,”他挣了下腕骨,却没挣脱。 “不行,就今天,”梁靖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绕过地上的砖头,拦住他的去路,与他面对面。 眼前的漂亮姑娘抬起眼眸,她外表静默着,内里却似有汹涌暗流,激得呼吸稍重,几乎能听得见她的心跳。 第72章 “易知秋!”对面的梁靖冉语气严肃慎重,脸颊晕着两匹红霞,她浅浅地笑起来:“我喜欢你。” 易知秋一愣。 最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后,剩下的就容易多了。 “初三,3月5号,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站在主席台上发言,我还记得你当时的头发剪得很短,像一只小刺猬。从那天起,我的眼光就离不开你了,我记得打篮球的你,记得跟旁人嬉笑的你,也记得在考场上认真答卷的你。我发现你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上有一个大大的酒窝,我喜欢你的笑容,也喜欢你闪闪发光,你就像烟火一样,比我的梦想还漂亮。我记得你经常穿红色的衣服,张扬又帅气,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所有男孩里,最好看的。高二分班,我本来选了文科,但是知道了你选理科后,我也改选了理科,我希望能和你分在同一个班,我努力学习,让自己变得优秀,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配得上你,能够亲口对你说.........我喜欢你。” 梁靖冉每说一句话,易知秋脑子里就浮现娄牧之的样子,以及和他有关的事。 他第一次见到娄牧之,是春天。 他穿着崭新的校服,男孩那会个子不算高,勉强能到易知秋肩膀。 他皮肤很白,比天上的云朵还白,他长得十分精致,额头,眉梢,眼角,鼻梁,嘴唇,没有一处不好看,像一尊白瓷做的娃娃。 易知秋喜欢看娄牧之变脸,所以他不留余力地逗他,那毫无神采的眼神因他愤怒和变化,他就觉得高兴。 他喜欢娄牧之笑,尽管他不爱笑,即便笑也不会肆无忌惮的笑。 不过只要娄牧之轻轻抿一抿唇线,易知秋就觉得比吃了蜜还甜。 心跳如雷。 电光火石间,易知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原来追溯到初次相见,那一瞬间,星辰碎片融化在风里,从遥远宇宙穿梭而来,光影画出你的样子,落在我的眼眸。 从此,我的世界天光大亮,因为你。 意识飘在远方,周围似乎有啜泣声,这丁点响动拽回了易知秋的思绪,他这才看见,眼前的梁靖冉早已满脸泪水。 他想开口拒绝,张了张嘴,却没找到合适的词。 长成一路,很多姑娘追过他,有的给他递情书,有的给他发邮件,有的送他小礼物,他全都一一回绝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大胆,敢当面跟他表白。 梁靖冉外表看着柔弱,直到今晚,易知秋才知道,真正的她是一腔孤勇。 易知秋头一遭遇到这么生猛的姑娘,加之心中七上八下,卡壳的脑袋更卡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对不对。”每说一个字,梁靖冉就向易知秋靠近一点,她逼着他缓步后退。 直到后背抵上围栏,易知秋退无可退,他站在原地,那种无措不止源于怎样拒绝别人,更源于他逐渐苏醒的爱意。 这一刻,他无比想念娄牧之。 易知秋在贫瘠的字典里搜索着不让人太难堪的词。 “做我男朋友,好吗?”梁靖冉望向他,全身都在祈求他,他拧着眉毛没答话。 “我们试一试?”梁靖冉还在逼问,她流过脸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决绝,非要在今晚问出一个答案。 “对不起。”想了很久,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词,易知秋看着她,说了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 “什么对不起,”梁靖冉泪眼婆娑,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地上:“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 这是她隐忍的暗恋,在一个漆黑无光的夜晚,暴露在她喜欢的男孩面前,她积攒了三年的勇气,却换来一句对不起?她不信! “我不够漂亮?” “不是。” “我学习不够好?” “不是。” “因为宋小狮?” “不是。” 梁靖冉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哪怕前方战鼓轰鸣狼烟遍地,他也会穿过风沙,单枪匹马向他奔去。不喜欢一个人,哪怕她皮囊耀眼知识渊博,他也食之无味,敬而远之。 易知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重复一遍:“对不起。” “我不信,我不信你对我没感觉。” 梁靖冉忽然扯掉肩带,衣裙滑落,剥落出一具无暇光洁的躯体,她明艳,毫无遮拦,把自己赤裸裸地捧到他面前。 在那一秒的视觉冲击里,易知秋猛地闭上眼睛:“你做什么!” 少女摇晃着曼妙的身体,与他不过毫厘之距,她孤注一掷:“只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什么感觉都没有。” 失去清晰的视线,易知秋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他感觉到少女正在一步一步逼近他。 “有话好好说,你先把衣服穿起来。” 梁靖冉不听,一直哭泣着靠近他。 易知秋气恼似的啧了声,他不想跟她废话,飞速脱下校服外套,闭着眼睛胡乱裹住梁靖冉,用两只手袖在她身前打了个死结,把少女裹成了蝉蛹。 “停!”易知秋闭紧眼睛,一只手指着她:“就这个距离,别再过来了。” 梁靖冉突然捉住了易知秋的手,牵引着他摸到自己心口,少女的酥|胸在他掌心里,柔软而富有弹性,伴随着那有力的跳动。 “这是我的身体,我的心,你摸摸,就知道我没有说谎。” 第73章 易知秋被吓了一跳,他猛地抽出手,攥成了拳头。 “你......算了,咱俩说不清楚,我先走,你好好冷静一下。” “别走。” 慌乱中,梁靖冉抱住他的腰,胸口起伏得厉害,不知是风冻的还是泪惹的,少女的胸贴紧他背脊。 “不要走,”梁靖冉呢喃着摇头,哀求他:“你别走。” 地上躺着一条凌乱的白裙子,被风吹得鼓起,衣角沾着些泥点,犹如此刻破碎的梁靖冉。 易知秋去掰她的手臂,她抱得死死的,唯恐伤她心又伤她身,易知秋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风度和善良,静静的站着,等她平静。 梁靖冉感觉到他有序缓慢的心跳,平稳无比的呼吸,她一直觉得,没有任何一个男生在面对一具诱人的肉体时,毫无反应。所以她打出最大的底牌,现在却输得一无所有。 这一刻,她竟是如此绝望。 “我们没可能的,你放手吧。” 梁靖冉不放,她知道这样的姿态狼狈又丑陋,可她没办法。 喜欢一个人,怎么能由自己说了算呢。 梁靖冉的眼妆花了,蹭脏了易知秋的校服,她哽咽着问:“为什么?” 易知秋仰首,他望向无垠夜空,双眸荡开一簇簇涟漪,是他对另一个人的温柔。 “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对不起。” 第31章 喜欢的人 那天晚上是怎么结束的,易知秋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梁靖冉一直哭,她哭起来很动人,但易知秋只能铁石心肠地对她说抱歉。 等她哭累了,哭得说不出话,他把校服外套留给了她,自己穿着一件单衣去了天台另一侧。 易知秋打不通娄牧之的电话,聚会自然也没去成。 打那之后,他很少遇到娄牧之,无论是放学回家的路上还是操场,他都见不到他,电话经常没人接,信息回复也很简陋,后来娄牧之告诉易知秋,他要参加市里举办的英语竞赛,这段时间会很忙。 对于突如其来的变化,易知秋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小木头很忙,那就等他忙完了,他再去找他。 少年时,正当青春,他以为每一个明天都很漫长,他们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去虚度,去浪费。 新年开学,再次回到班级,已经没有梁靖冉这个人了,学校里传出了一些流言,关于梁靖冉,关于易知秋。 午间,宋小狮约易知秋吃饭,那是他和好兄弟吃过最沉默的一顿饭,两人基本没有交流,从学校食堂出来,他们去了后操场。 操场没多少学生,绿野茂盛,泥土很软,坐上去也很软,宋小狮抱着双膝,坐在草地上,他扬起脸庞,看着天上飞过的飞机。 宋小狮望着天空发呆,眼睛睁得太久,酸涩感一阵阵涌上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说:“她出国了,前天走的,她爸妈离婚,她选择妈妈,去了加拿大。” 静默一阵,宋小狮转头看着易知秋:“你知道她为什么走吗?” 易知秋收起自己的吊儿郎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一些人一些事发生了变化,但在易知秋心里,他一直都当宋小狮是好兄弟。 易知秋没吭声,这是他们三个人的纠葛,他知道,宋小狮此刻需要一个安静的听众。 “她告诉我,如果你答应她,她就选择爸爸,留下来,很显然,她失败了。”宋小狮吐出一口气,说:“这么多年,我知道她心里有别人,我也知道那个人就是你,我以为时间长了我能感动她,不过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自己,低估了你。” 易知秋这才意识到,这场爱情,宋小狮是认真的,以至于他不能坦然的说出梁靖冉的名字,只是用一个模糊的“她”来代替。 宋小狮说:“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初三的一个早晨,那次周考,我数学考得很差,被老班叫去谈话。好多班委都去交作业,她那会是五班的英语课代表,抱着一大摞作业走进来,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但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皮肤很白,说话声儿特温柔,跟我以前看到过的姑娘都不一样,因为我发现,太阳照在她头发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说到这,宋小狮抬起头来对易知秋笑了笑,笑容里泛出一点苦涩。 易知秋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失意的好兄弟,好像无论说任何话,都弥补不了对他的伤害,所以他只能沉默,一直沉默。 宋小狮垂着脑袋,一根一根拔着草玩:“其实我心里特羡慕你,感觉老天把最好的出厂设置都给了你,你学习好,长得好,家境也好,就拿那数学来说,你学一遍就能懂,我呢,我做十遍都不一定懂。可是最让我羡慕的........是我喜欢的女孩,她却喜欢你。” 易知秋双手交叉,他攥紧了,不敢去看宋小狮。 “易哥,我理解她为什么喜欢你,要是换了我,我也喜欢你,你多好啊,耀眼出色又聪明,有你这样的男朋友,谁都会觉得特长脸。” 易知秋舔了下干涩的唇瓣,他转过头去:“生我气了?” “没有。” 宋小狮摇摇头,把眼睛的湿润逼回去:“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易知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吟片刻,认真地说:“对不起。” “神经!”宋小狮拍掉他的手,笑了:“这种事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多正常啊。” 第74章 这三天来,宋小狮一直觉得憋得慌,直到这一刻,他说出了多年的心事,仿佛丢掉了一些重担,人也轻松了不少。 他向后伸了个懒腰,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呼儿~说出来以后,舒服多了。” 说完这句,他自顾自哼起了歌,却让人觉得他并没有表面那么无所谓,宋小狮注意到了身旁人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没移开过,一转头,就看见了易知秋眼里的小心翼翼。 “别这样看我。”宋小狮忍不住用手挡着脸。 紧接着,他就听见易知秋问:“真没生我气?” 宋小狮做了个深呼吸,在易知秋的目光下强撑,过了一会儿败下阵来,他承认了。 “好吧,有那么一点,”宋小狮比划了个小拇指的距离:“就一点点。” 听到他说生气,易知秋反而没那么提心吊胆了,他问:“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 宋小狮瞧他神色认真,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突然说:“好久没打球了,我们去练练?” 易知秋扬眉,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识一笑,他说:“好啊,走。” 球场寂寥,偶尔路过一两个带着耳机背单词的学生。 易知秋和宋小狮的校服外套随意丢去地上,只穿着单薄的t恤。 宋小狮拍着篮球,抬首看易知秋:“说好了,这是一场男人间的对决,你别让着我。” 易知秋戴好护腕,笑道:“想得美,我才不会。” 宋小狮收起笑容:“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他长腿一迈 ,运球快跑,一路避开易知秋跑到了篮球架下,起跳,一个完美的三步上篮 ,宋小狮拿了两分。 易知秋打球很厉害,宋小狮也不赖,以前王煜当裁判,他们俩独对打,虽然宋小狮一次也没赢过易知秋,但是就算是输,他也喜欢和易知秋较量。 初春的风还很凉,两个人却打得大汗淋漓,这是他们打过最痛快的一场球,两个少年在操场奔跑,抢球,运转,投篮,每一个动作配合,都与当年无异,宋小狮最后以两分之差落败。 躺倒在冰冷的橡胶地上,宋小狮四肢摊开,气喘吁吁的说:“你赢了!” 易知秋也躺倒了,他胸口起伏,汗水延着他的鬓角往下淌:“你也不错,截住我好几个三分。” 宋小狮睁大眼睛盯了天空很久,头顶是一团团叠加的乌云。 耳边疾风呼啸,宋小狮盯得眼睛酸涩,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爽朗,他在笑里淌湿了眼角。 易知秋也笑,少年略带苦味的笑容散落四周,再抬头,风说着甜言蜜语,哄骗白云去私奔,天空仿佛被雨水清洗过,变成了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蔚蓝。 无疾而终的青春悸动,似乎随着这场风散去了踪迹。 笑够了,宋小狮说:“易知秋,我服了。” 易知秋看着刺眼的太阳,他后背湿透了:“咱们.....还是好兄弟吗?” “当然是! ”宋小狮笑着骂他白痴。 一点五十分,住校生陆陆续续从宿舍出来,教学楼和宿舍楼隔着一个圆形操场,两个大男生躺地的姿势惹人注目,路过他俩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 其中有个大胆的姑娘,笑看着易知秋:“学长,要不要我借你一只手。” 这姑娘易知秋认识,高一七班的张洋,他说不用,一手撑地站起身来。 “哎,拉我一把。”宋小狮还躺着。 易知秋伸出手去,手上使劲把人拽起来:“这下舒坦了。” 宋小狮在原地蹦了两下,站稳后,仰天大吼了句:“太他妈爽了!” 看着他神色恢复常态,易知秋才确定人是真的好了。 少年心事来得快去得快,上一秒悲痛欲绝,下一秒也能活泼乱跳,因为少年生猛,什么也锤不了。 “没事就撤,快上课了。” 易知秋刚迈出两步,宋小狮往后扯了他一把:“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宋小狮小声问:“你拒绝梁靖冉,不会是因为我吧?” “.........” 看着他诚心诚意的发问,易知秋必须无比认真的告诉他:“没有的事,别自作多情。” 宋小狮捂着良心呼出口气,说:“那我就放心了,”走了两步,他又问:“那为什么?” 易知秋支支吾吾半天,看着宋小狮越来越怀疑的眼神,他含糊不清说了句话:“........我有喜欢的人......” 最重要的两个字他说得像大舌头,宋小狮没听清,他侧过耳朵:“哈?” “好话不说两遍。”易知秋高冷的从他身边走过去,头也不回。 宋小狮回忆着那两个字,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反应过来,此时易知秋已经越过了半个操场,后面那人瞪着眼,激动得快疯了,他嗅到了一个极为劲爆的八卦。 “你说啥?”宋小狮跑着追上来,一把抓住他的双肩使劲摇晃:“喜欢谁?” 易知秋捂住他的脸,嫌弃地将他推开:“你一身臭汗,离我远点。” 正巧这时,王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见到勾肩搭背的两人,猛地停下脚步。 “丸子,”宋小狮不解地看向他:“你跑什么?” 王煜刚在教学楼看到两人打球,姿态凶狠,又听说了一些年级上的谣言,以为两个好兄弟闹掰了,吓得跑过来给他们当和事佬,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不需要了。 第75章 王煜拧开矿泉水灌下一口冷水,浇灭了快要冒烟的嗓子眼,他一抹嘴巴:“接你们回教室。” “神经病啊。”易知秋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宋小狮想起没聊完的八卦,他冲王煜挤眉弄眼:“丸子,我刚知道了一个特劲爆的消息。” 易知秋以手掩唇咳了一声,抛下一句:“你俩慢聊,我先走了。” 王煜附耳,听完宋小狮的八卦,不由得瞪大眼睛。 十七八岁的年纪,本就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尤其是爱情那点小事,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点燃燎原之火,王煜和宋小狮都觉得易知秋不是凡人,来来去去那么多姑娘,他愣是没一个瞧上眼的,要是换了别人,即便懵懂也会选择试一试。 这个八卦果然很劲爆,勾得王煜的好奇心都快爆炸了。 听完了,他比嗑了药还兴奋,拽着宋小狮快跑追上易知秋,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乱七八糟地向他砸了一脑门的问题。 “卧槽,大易动凡心了?” “哪家姑娘能入你的眼?” “漂亮不?” “我们认不认识?” “哪个班的?” “高一高二还是高三?” “说说嘛,给兄弟透露两句。” 易知秋表情复杂,复杂中还带着点一言难尽,他心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们这么关心我?”说出口却是:“烦不烦?” 还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呢,两人一致下结论,他们认为易知秋害羞了。 第32章 少年笑起来很动人 三个人一路打闹着回了教室,易知秋右肩搭着校服外套,卷起t恤的长袖,露出结实小臂,他仰头喝了好几口凉水,上课铃就响了。 王煜还在用微信和表情包轰炸他,消息不停冒出来,易知秋低头,划开屏幕,一眼就看到置顶的索隆。 娄牧之已经一个星期没搭理过他了,想起自己对宋小狮说的话,心底就泛起安耐不住的悸动,他想念他,想见他。 路飞:小木头 路飞:小木头 路飞:小木头 他一连喊了他三声,等了十秒,没人回,半分钟,还是没人回,一分钟的时间,易知秋点亮屏幕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七八次,越看越百爪挠心。 路飞:放学我们一起吃饭。 路飞:我在操场等你。 一分钟过去了,还是没人回,易知秋想给他去一个电话,他不停看表,计算着还有多久下课,等待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他能感觉到娄牧之最近不想理他,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跨年那晚,梁靖冉走后,易知秋在天台等了很久很久,冷风吹得他头痛鼻塞,最后也没等到娄牧之。 易知秋思索无门,只好发消息给王煜。 路飞:丸子,我请教你个问题。 ngc2237:十块。 路飞:滚。 ngc2237:那我打个折,一块。 路飞:正经事。 ngc2237:行吧,耳朵掏干净了,你说。 “一个人突然不理你了,是因为啥?”易知秋在对话框输入一行字,觉得描述不正确,删掉。 “就是一对很好的朋友,其中一个突然不理另一个了,是为什么?”输入好半天,还是觉得不对,他再次删掉。 王煜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对话框一脸迷惑。 ngc2237:? ngc2237:你到底想说什么? 易知秋打字的手顿了下,想了想,决定豁出去了,他告诉自己尽量含蓄一点,然后噼里啪啦地摁键盘。 路飞:我有个朋友最近有感情上的烦恼。是这样的,他和他喜欢的人本来挺好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其中一个突然不理另一个了,你说是为啥? 王煜把这段绕口令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理解了他表达的意思。 ngc2237:「表情包」捂脸。 ngc2237:你跟你心上人闹矛盾了? 路飞:「表情包」皮笑肉不笑的小人。 ngc2237:你女神突然不理你了,是这个意思吗? 易知秋看见那个“女”字,表情不受控地抽了一下。 路飞:勉强算吧。 ngc2237:你最近做了什么事,惹她不高兴? 路飞:没有啊。 ncg2237:恋爱的人或者即将恋爱的人都特别小心眼,说不定你跟哪个女生多说一句话,人家也会不高兴。 ngc2237:你仔细想想吧。 一句话敲醒了他,易知秋开始杵着脑袋装深沉,正在深刻反省中,他从晚会前后的细节开始回想,节目开始前,娄牧之确实有点闷闷不乐,但易知秋还记得那声拖长调子的“行”,他很确定,那一刻娄牧之是非常开心的。 然后他上台表演节目,临时改了歌曲,茫茫人海中,昏暗灯光下,易知秋明明记得,娄牧之朝他一笑,腮边泛起一点红,小梨涡美过了月亮。 再然后......天台等人,梁靖冉突然出现,女生拽他手抱他腰,当他面脱衣服。两人间的对话声很小,如果没听见易知秋的拒绝,任谁看了那副场景都会误会。 易知秋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娄牧之那晚会不会去了天台,看见了一切,再默默地走掉。 易知秋打字的手都在颤抖,他跟王煜简明讲了下那晚发生的事,隐去了梁靖冉的豪赌和冒险,只说喜欢的人说不定看见了梁靖冉和他表白,之后就再也没搭理过他。 第76章 理清楚整件事情的脉络后,王煜一手摸下巴,给了易知秋一个结论。 ngc2237:恭喜你! 路飞:??? 路飞:喜从何来? ngc2237:你女神吃醋了! 易知秋握手机的手骤然收紧,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微乎其微的想法,整个人紧张起来,一颗心跳动的速度也跟着慢慢加快。 路飞:吃醋?什么意思? ngc2237:你傻啊,吃醋不就代表她喜欢你。 手机还在不停震动,说完正经事,王煜开始八卦,一连甩了七八个表情包,又是鞭炮又是礼花的,追问他那姑娘到底是谁,易知秋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里只剩下“喜欢你”三个字。 可能吗? 他反问自己,小木头可能喜欢他吗? 易知秋被自己的想法弄得脸红心跳,再看一眼跟索隆的对话框,全是他发出去的消息,近期没有回复,确实电话那头的人,怎么看都像生气了。 一想到娄牧之生气的原因,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忍不住开心起来,心脏仿佛装满了橘子味的汽水儿,咕噜噜往外冒着甜蜜气泡。 易知秋看着手机,没由来的想起以前在书本上学过一个单词,叫做kilig。 kilig来自塔加拉族语,翻译成中文,是形容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像胃里有一万只蝴蝶翩翩起舞。 易知秋摸着小腹,他此刻就觉得里头暖烘烘的,蝴蝶在他胃里歌唱,跳舞,异常鲜活,要冲破肚皮,向他心爱的人飞去。 他没意识到自己笑容越扩越大,一个人在那特别傻气地笑起来。 猝不及防,脑门被半根粉笔砸中,接着他听到了衫哥不怒自威的声音。 “易知秋!” “到!” 易知秋忙把手机塞进书包,起身时,慌乱到撞了桌角,膝盖骨一阵钻心疼,只是再疼也盖不住他心底的那股蜜意。 “傻笑什么?”孙衫说:“做白日梦考上哈佛了?” 好多同学回头去看,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没有。”易知秋控制不住总往脸上跑的笑容,竟还敢咧着嘴巴。 “那是中彩票了?” 易知秋挠了挠后脖子,笑起来居然有点腼腆:“也没有。” 孙衫轻哼一声:“笑成这样,我还以为你中五百万了。” 没绷住,全班轰然爆笑,其中康城君最过分,他笑得捶桌子。 沉浸在幻想中的易知秋这才意识到自己丢人了,他连忙管理好表情,才敢掀起眼皮看孙衫。 孙衫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他没听课,她问:“这堂课讲语法,只用that不用which的情况有哪些,你说给我听听。” 王煜也没听课,他对好兄弟的惨状表示同情,但他爱莫能助。 易知秋脑子里只有娄牧之,哪里还记得什么语法,他嗯了好几声,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孙衫剜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行了,你也别坐了,好好站着,醒醒你那白日梦。” 班上又是一阵爆笑。 易知秋个子高,不过他座位在最后一排,站一整节课也影响不到别人,这个位置靠窗,窗外正对高一教学楼。 易知秋时不时偏头,寻找着高一二班,他看见深蓝色窗帘,透过水晶玻璃,隐约见着了娄牧之的身影,他弓着背,背脊中间的骨头微微突起,他以前就觉得娄牧之好看,现在却觉得,连遮住娄牧之一半身形的窗帘都好看。 不知哪棵树上跳下一只棕色的小松鼠,它翘着尾巴,飞速穿过高一二班的窗台,又纵身跳进了一棵茂密的香樟树里。 世间万物在这一秒变得生动。 一下课,易知秋跑得比兔子还快,他躲去走廊打电话,手机那头是嘟嘟的占线声,还是没人接。 等不及了,他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冲刺,一路上,惊掠了枝娅上的燕雀,还撞到了不少同学,一连说着对不起,他跑到了高一二班门口,双手撑着膝盖喘气。 袁离离和于斌趴在栏杆处,她远远看见帅学长,笑得露出糯米牙:“学长,你怎么过来了?” 易知秋嘴唇煞白,齿间干涩,他缓过来才说:“......麻烦帮我找一下小木头。” 袁离离连忙拦住要开口的于斌,特积极地说:“我去找。” 小姑娘一溜烟跑没影了,于斌这才得空解释:“学长,小牧刚下课就被政教处主任叫走了。” 易知秋一下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于斌看他立刻拧眉毛,以为是自己话没说清楚,又补充道:“小牧参加了市里的竞赛活动,明天去训练营报道,听说要去一个月,教导主任让参加竞赛的同学都去办公室,好像是给他们开一个短暂的动员会,做一下赛前的心理辅导。” 市级竞赛活动,易知秋觉得耳熟。 下一瞬间,易知秋想起来了,钱尘找过他,校领导希望他代表三中参加数学组竞赛,比赛前会进行封闭式训练,也就是说,他有整整三十天的时间见不到娄牧之。 于斌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晃过一抹虚影,易知秋撒腿狂奔,速度太快,带起一阵疾风。 钱尘抬着一杯热茶,正跟政教处主任陆宁闲聊。 陆宁手里拿着参赛名单,一边咂嘴感叹:“可惜了,你们班那么好一个苗子,居然不参加。” 第77章 “没办法,高三了嘛,还是要以学业为主。” 钱尘嗅了嗅茶香,细品一口,这是他托人从家乡带过来的好茶,入口醇香,余韵不绝。 陆宁不死心的说:“要不你再给问问?” “那孩子要想参加,早跟我说了。”钱尘拿过他手里的名单,顺着名字往下看:“主任,您得这样想,拿不到数学奖,拿个英语奖也不丢人,我看高一二班的娄牧之就不错,底子好,性格也稳当,每次月考英语都排年纪前三。” 话是这么说,但陆鸣看着网页上报名倒计时,一边可惜一边关掉。 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 “老师,等等。” 来人跑的太快,吓得钱尘手抖,热水顿时撒出一小半,他手忙脚乱抽出桌子上的纸巾擦衣服,半响才抬起头来。 “你慌慌张张跑什么?” 这一声,引得办公室里的老师全部往这边看。 易知秋上气不接下气,口齿不清地说:“#¥%*&@” “哈?”钱尘没听清,偏了下耳朵。 剧烈奔跑让他胸腔刺痛,易知秋缓了好几口气,才把字说清了 “老师,我想参加市里的数学组竞赛。” 陆宁一听,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绕过工位走到钱尘身旁,拍了拍他桌面:“你听听,我就说人孩子有心。” 陆宁笑嘻嘻地对易知秋说:“别着急啊,你慢慢喘。” 易知秋抬眼,就看见一张笑得特别灿烂的面孔,陆宁等他脸色稍好,追着问:“想参加竞赛是吧。” “对。” 得到确切回答,陆宁忙把他抓去电脑前:“来来来,坐这里,先把报名表填了,抓紧时间啊,半个小时后,网页就自动关闭了。” 易知秋喘着气,坐下敲键盘。 “注意身份证号,比赛科目这些重要信息,别填错了,”陆宁开心的手舞足蹈,在易知秋身旁叨叨了好久,他忽地拍了下自个儿脑门,想起什么似的,他说:“对了,我还得打个电话跟主办方那边说一声,咱们学校再增加一个参赛名额。” 说罢,陆宁站去办公室外打电话。 钱尘放下保温杯,走到易知秋身后:“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易知秋敲字的速度慢下来,他撒起谎来一点不脸红:“我原本就打算参加,只是前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又是校庆又是考试,我给忙忘了。” 钱尘:“你功课没问题吧?” 易知秋拍了胸脯:“您放心,我不会落下进度的。” 多一个学生参加,钱尘巴不得呢,更何况放眼整个学校,数学竞赛最有希望拿奖的就是易知秋。 “好吧,那你自己把控,千万不能影响高考。” 易知秋说明白,他填好报名信息,说:“老师,能给我看一下参赛名单吗?” 钱尘眯起一只眼睛看他。 易知秋镇定的解释:“了解一下竞争对手,我也好有个底。” 钱尘笑了声,说他鬼主意还挺多,随手把桌上的纸张递过去。 易知秋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终于在第二页末尾找到了娄牧之的名字。 纸张上的字是小楷,方方正正躺在格子里,他看着那三个字,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一点一点翘起来,钱尘却看在眼里,他打趣道:“怎么,对手合你心意?” 易知秋把名单还给钱尘,仍扬着笑脸,他拖着长调说:“合~” 两人说得南辕北辙,聊的明明不是一件事,却说到一块去,易知秋觉得神奇,并且高兴。 钱尘笑着,伸出食指虚点了下他的脑门:“行吧,既然合你心意,你也要拿出点样子,给我把奖杯抱回来。” “我尽力,为学校争光,”易知秋被戳得往后仰:“老师,所有学生都在一个校区上课吗?” “对啊,”钱尘说:“不过今年的条件不比以往,因为经费问题,地点改在郊区的大学城,你收拾行李的时候,记得多带点衣服,那边冷。” “马上要打上课铃了,你先回教室,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就行。”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娄牧之,易知秋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不少。 脑袋埋进试卷里的钱尘突然抬头,在易知秋跨出教室前叫住了他:“明早六点,在西校区统一安排坐车,别迟到啊。” 易知秋回首,阳光透过树冠漏下来,恰好有那么一缕照亮他眼尾,钱尘不合时宜地想,少年笑起来还挺动人。 第33章 肩膀借你 易知秋拖着一个黑色行李箱,天还没亮,就走到了西校区。 偌大的校门口,只有他一个人,他今天没穿校服,而是穿一件暗红色的夹克外套,袖边压了一圈金丝线,配深色牛仔裤,带着一顶毛绒帽,这个打扮无疑又增加了小姑娘们的回头率。 带队老师是陆宁,他远远看见路边站着一个左顾右盼的阳光帅哥,走近一看,才认出是易知秋。 陆宁看着他那身过于浮夸的装扮:“竞赛又不是选美,你穿成这样给谁看啊?” 易知秋心想反正不是给你看。 不过这话他没敢讲,而是说:“我们钱老师说郊区昼夜温差大,多穿点御寒,免得生病。” 话音还没落,一阵阵邪风平地卷起,陆宁冷得跺脚,双手裹紧大衣,他今年四十岁,出行必备西装,天冷就在外加一件大衣外套,他和所有教导主任一个样,严肃,不苟言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抓学生纪律,学校里偷摸谈恋爱的小情侣不知被他拆散了多少对。 第78章 陆宁看着易知秋这孔雀开屏的劲儿,也不知道信没信。 在陆宁严苛的目光下,易知秋没再拨弄头发,规规矩矩地站好。 不远处驶来一辆汽车,易知秋认得,那是顾汪洋的车,他有点紧张,不自然地扯了下衣摆,强迫症似的,重新戴好帽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 副驾驶车门打开,娄牧之走下来,晨曦就在这时升起,照出他单薄瘦高的影子,他看起来像是没睡好,垂着眼皮。 易知秋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娄牧之抬首,与他的视线对上,那一瞬,易知秋清晰地看见了他眸里闪过一缕光辉,又迅速黯淡下去,随着降落的星点,他瞥开了视线。 易知秋心里翻上来一丝酸涩,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就看见顾汪洋朝他挥了挥手。 “顾叔早。” “早啊,小秋,”打完招呼,顾汪洋反应过来:“你也去参加竞赛?” 易知秋点了点头。 “我刚刚还问小牧有哪些同学,这孩子也没提你。” “唔,”易知秋一时语塞,半晌后,他才说:“我最后一天才报名的。” “哦,这样啊,”顾汪洋弯下腰,在后车座找着东西,他笑着说:“不过也好,你俩一起有个伴,我放心。” 易知秋站在娄牧之斜对角,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日夜思念惦记的人,此刻就在咫尺处,易知秋反而怯了,他不敢越界,只好悄悄偷看他。 娄牧之一言不发,单肩背书包,一手拽住书包带子,看起来异常安静,易知秋想着说点什么,他几度试图开口,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顾汪洋从车座绕到后备箱,侧首说:“我记着培训是一个月,对吧。” “嗯。”娄牧之看顾汪洋不停往他行李箱加装备,劝道:“姨父,一个月而已,不用带这么多东西。” 易知秋偏头看了下,摊开的行李箱摆着热水壶,暖宝宝,新的床单被套,还有一些常用药和维生素。 顾汪洋动作没停,笑得溺爱:“郊区那边天气冷,听说还经常停水停电,你带着,总有用得上的地方,而且宿舍的被褥不比家里,你皮肤敏感,到时候过敏就不好了。” 看着顾汪洋为娄牧之忙碌的背影,易知秋竟有点羡慕,他忽然想,易宴就从来没为他操心过这些事。 箱子不算大,装满以后看起来很沉重。 “给我就行。” 娄牧之要去接顾汪洋手里的箱子,被顾汪洋错开了。 “重着呢,你提不动。” 箱子从车尾推出来,顾汪洋打算送他过去,娄牧之更快一步,抢过箱子,说什么都不要他送。 拗不过,顾汪洋替娄牧之整理衣领,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亲密,话语里带着笑:“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娄牧之被他揉得眨眼,偏开头说好。 顾汪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直到两人坐上大巴,他才启动车子返程。 娄牧之每次选座位都是最后一排,靠窗位置,车里大部分学生闷头大睡,娄牧之也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有时会轻轻颤动。 易知秋好想他,视线从他额前的碎发开始,往下擦去,每一个眼神温柔地掠过他额头,眉毛,下颚。 “小木头。” 易知秋喊他,声音特别轻,娄牧之最听不了他这样说话,就像有人拿着一根细软的羽毛往心窝里戳,戳一下立马酸软一片。 “小木头。” 第二声了,娄牧之阖着眼皮,鼻腔中逸出一声“嗯。” “小木头。” 这次,易知秋逮住他的衣角晃了晃,娄牧之睁开眼睛:“叫魂啊。” “你醒了,”易知秋看着他的黑眼圈,凑过去了一点:“昨晚睡得很晚吗?” 娄牧之往后退,似乎要离他远一些。 “还好,今天起得早。” “那你肯定没吃早点。” 变魔术似的,易知秋从衣兜里掏出一份水晶蒸饺。 “我多买了一份。”他一股脑放去娄牧之怀里:“给你。” 塑料盒上印着“喜泰”两个字,大冷天的,还冒着泊泊热气,这是娄牧之经常去的一家早点铺,他最喜欢的就是蒸饺,店面位于一条偏僻的老旧小巷,连单车都没法通过,只能步行,巷子里全是坑洼和积水,易知秋的那双白球鞋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鞋面沾满黑色污泥。 “吃啊。”易知秋冲他仰下巴。 娄牧之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专注,满含珍重与柔情。 那眼神让娄牧之心头一跳,他忽地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 易知秋歪着脑袋去看他:“怎么了?” 娄牧之指了下他的白球鞋:“你鞋脏了。” 易知秋多有爱惜球鞋,娄牧之是知道的,他把脚缩回去:“多大点事,回宿舍洗洗就好了,快吃,不然要冷了。” 见他还没动作,易知秋干脆自己动手,他撕开一次性筷子,把塑料盒拿过来,打开盖子,白色雾气萦绕着,香味瞬间钻进了鼻尖,他夹起一个蒸饺,送到娄牧之嘴边。 娄牧之挡住他的手,接过去:“我自己来。” 瞧着他吃掉一个饺子,易知秋才弯下眼睛,一脸孩子气地笑起来:“好吃不?” 第79章 娄牧之慢慢咀嚼,轻声说:“嗯。”过了一小会儿,他问:“你的呢?” “我早吃过了,来学校的路上吃的,噢,差点忘了,”易知秋打开书包拉链,他翻找片刻,手里多了一杯玉米糊。 “还有这个,”易知秋用手背试了试杯子温度,不算太热,不过也没太凉:“幸好没冷。” 娄牧之托着热乎杯底,在手里转了个方向,杯面反映着清晨的太阳,他阴霾的心情随着光亮一点一点晴朗起来。 “大早上的,不嫌麻烦么?” “不麻烦,顺路嘛。”易知秋笑容里透着满足。 玉米糊跟蒸饺是不同的早点铺,不仅不顺路,两家店还隔着一条街。 “半分糖,我看着老板放的,应该不会太甜。”易知秋举了下杯底,吸管戳到娄牧之唇瓣:“你尝尝。” 娄牧之低头喝了一口玉米糊,是他喜欢的味道,不稠不稀,不甜也不淡,刚刚好。 “怎么样?” 连易知秋自己也没意识到,他问出这句话时,手指不由得攥紧衣摆,比小学等待老师念成绩时还紧张。 娄牧之又吸了一管,才说:“挺好的。” 听到这句,易知秋紧绷的肩膀才垂下去,放松了身体。 娄牧之左手抬着蒸饺,右手举着一杯玉米糊,两只掌心热烘烘的,温度顺着神经脉络,逐渐暖到了他心坎上。 看着他抿了抿唇线,易知秋知道他心情回暖,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要问,比如,跨年那晚,你到底有没有去天台。比如,梁靖冉告白,但我拒绝了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再比如一个星期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但看着娄牧之安静的侧颜,又觉得追根究底没必要,重要的是,他开心就好了。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小时,盒子里的蒸饺还剩三个,玉米糊只喝了小半杯,娄牧之便拿在手里不动了。 “不吃了?” 易知秋指了指他手里的早点。 娄牧之摇摇头:“饱了。” 顾汪洋前个星期出差去了,林夕瑜每晚十一点才回家,家里只有他和杨嫂两个人,这段时日,他胃口不好,吃饭也不规律,尽管杨嫂专挑他爱吃的食材,变着花样给他做菜,但娄牧之往往尝几口就觉得饱。今早顾汪洋盯着他咽下一碗银丝面,肚子胀得难受,加上强压着自己吃了大半盒蒸饺,现在有点反胃。 “别浪费啊。” 易知秋从他手里拿走塑料盒和玉米糊,娄牧之愣了下,他看着易知秋毫不嫌弃地吃着他吃过的东西,筷子是用过的,吸管他也咬了,还有那蒸饺,也是他吃剩下的,心跳就这么一下一下往上加速。 娄牧之想起,有一次,易知秋非要带他去尝鲜,海鸣路开了一家烧豆腐店,豆腐煎至两面黄,裹上孜然和辣椒面,香味扑鼻,但娄牧之咬了一口边角就说不吃了,因为老板撒了一点点香菜,那次也是,易知秋半点没嫌弃,他不吃的,不喜欢的,最后都会进易知秋的肚子。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有过这么多亲密无间的时光。 晨曦雾霭里,金色骄阳越过地平线,追上车窗,易知秋额前的碎发被金光覆盖,他低头吃着东西,娄牧之觉得心里有点酸涩,又泛起一丝丝甜,他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这一刻,他突然好想抱抱易知秋。 “你盯我半天了,”易知秋咬掉最后半个饺子,把剩下的半个递到娄牧之嘴边:“还想吃?” 娄牧之的视线落在竹筷处,稍稍上移,是他薄薄的唇瓣,只看了一眼,他忙错开目光,望向窗外:“不想。” 就在适才那一瞬间,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易知秋的唇珠圆润而精巧,向上微翘,就着粼粼光线,看起来比水晶蒸饺美味,他竟想凑过去,轻轻尝。 舒展的掌心缓缓攥紧,娄牧之不作声色地平复着自己心跳频率。 身旁的易知秋没察觉这一切,他吃掉最后半个蒸饺,把盒子和纸杯装进同一个塑料袋,打好活结,用投篮姿势抛去前面的垃圾桶里。 “帅不帅?” 完了,他回头讨娄牧之的夸。 玻璃镜映出他所有孩子气的动作,娄牧之看得抿唇,却嘴硬说:“帅个屁。” 易知秋看他微微抖动的肩膀,便知道他在偷笑,嘴上说着不准笑,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翘高了嘴角。 大巴车开进了一条颠簸的小路,四周景色荒凉,寒风吹得枯叶不住点头,蔬菜田里传来农药味,刺鼻的味道随着时间加深,激得娄牧之胃部难受,不出片刻,干呕的感觉像海浪,一波一波涌上来,他皱了皱眉,杵着脑袋。 “怎么了?”易知秋看他脸色不好,便问:“是不是晕车了?” 耳旁突然响起易知秋的声音,娄牧之习惯说没事,但偏头看见易知秋关切的脸,他骨头忽地软了,微微点了下头。 “好像是。” 易知秋连忙翻书包,找了会儿才确定没带晕车药,他梗着脖子问周围同学,有没有带水果之类的东西,不知从哪递过来一盒薄荷糖。 “吃一颗,”易知秋用手指捏着果绿色的糖,直接喂到娄牧之嘴边。 娄牧之没就他的手,而是自己接过来。 他看着娄牧之嚼了两下,问:“还晕不晕?” 其实娄牧之不是晕车,而是胃不舒服,他点头说好多了,但脸色还是很苍白。 第80章 易知秋朝他挪近位置,拍了下肩膀:“借你靠会儿。” 娄牧之没动。 易知秋忽然伸手,把娄牧之的脑袋按进自己颈窝,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讲:“我以前晕车的时候,睡一觉就好了,你睡吧,下车我叫你。” 他正襟危坐,把背脊挺得笔直,给娄牧之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枕着他的胸膛,难闻的农药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樱花香。 从前闻见这股香气会叫娄牧之安心,此刻,他却觉得刚平息的心跳又逐渐加快,他甚至还有一种错觉,仿佛易知秋的心跳也很重。 就像一粒碎石掉进泛绿的湖水,风已经停了,他的呼吸却能卷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少年心事酿成风吹草动,拂过彼时两具紧紧相依的影子。 第34章 有我在,别怕 大巴车驶进大学城,停车场两侧满员,司机师傅把着方向盘慢悠悠地绕了好几圈才找到空位,车轮子刚停下,娄牧之猛地从座位跳起来,飞奔着冲进了卫生间。 易知秋正拿着行李,只觉得身边扫过一阵疾风,再回头,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他连忙追过去。 疾速奔跑让视线内的世界剧烈摇晃,易知秋脚步在卫生间门口停下,就听到一阵干呕的声音,他喊着小木头,在最后一排隔间找到了他。 “怎么吐成这样了?”易知秋给他顺气,手掌顺着脖子往背心轻轻拍。 娄牧之蹲在地上,扒着马桶盖,含糊地说:“你离远点。” 易知秋手上动作没停,他跑得腿软脚软,看着娄牧之难受的样子,他又急又心疼:“还嫌我?” 谁知娄牧之拉起他的裤腿,薄唇缓缓酿出一个字:“脏。” 低头一看,裤子下摆沾满秽物,易知秋快速扫一眼,根本不在意,他捞起他冰凉的手:“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裤子。” 整话还没说完,压不住的恶心感挤在喉咙口,娄牧之扑过去,扒着马桶边缘,胃里几乎没东西了,这次吐的全是苦胆水。 “小木头,”易知秋抬起手,欲落不落,他整个手臂都在颤,看着他这么个吐法,他甚至不敢给他顺背。 “我们去校医室,”易知秋拉过他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俯下身去背他。 “等、等一下,”娄牧之摁住他肩膀:“不然吐你身上了。” 易知秋没时间跟他讲道理,一心想着先把人弄到医务室再说,他一手扶他背,一手揽他的腿,用力把人背起来。 “吐,随便吐。” 易知秋把住他的腿弯,起身时,动作扯到了娄牧之的胃,他没忍住,苦胆水全吐易知秋颈窝里。 “放我、下来。” 娄牧之身子微抽搐,他咳嗽着,居然还有力气推他。 “求求你别乱动了。” 易知秋压低嗓音,但仍听得出里面的心疼和焦急,颤音才揉进娄牧之耳廓,他立刻就乖了。 易知秋把人扣在背上,恨不得撒开腿飞奔,又怕颠到娄牧之,只好尽量控制脚步,手臂稳当地托住他,两股力量互相拉扯,不一会儿,浑身的肌肉都开始发酸。 娄牧之青涩的下巴搁在他肩窝,费力地压住胃里的那股恶心,他见易知秋上衣领口满是污秽,他有气无力的用手给他掸了掸,心里不由得犯愁:“这下不仅裤子,连衣服也给他弄脏了。” “小木头,你再坚持会儿,马上就到了。”易知秋鬓角留下冷汗,流进他眼睛里,他用力一眨,顾不得那火辣辣的刺痛感。 娄牧之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只是干呕,胃里一阵阵抽着疼,他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意识逐渐模糊,搂住易知秋脖子的双手慢慢脱力,在他昏过去的前一秒,他似乎还听到了易知秋轻声说话。 “没事的,有我在。” 虚无缥缈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却铿锵有力,恍惚间,娄牧之觉得身子飘到了天上,他觉得自己在做梦,脚掌踩住棉花糖般的白云,乘着北方的风,他掉入一片绵软里,睡了一场很长很长的觉。 校医室只有一个中年男人,稀薄的乌发里夹杂着丝缕银色,他穿着白大褂,靠着椅背听收音机。 易知秋冲进去,像一阵疾风,他喘着粗气:“医生,我朋友不舒服,一直吐。” 老医生缓缓抬头,再缓缓关掉收音机,不慌不忙从桌子边走出来,他说话声也很慢。 “什么病啊?” 易知秋焦得心急火燎,恨不得给他摁加速键,他语速不自觉变快:“我们从市中心过来,来那会他还好好的,车开了半个小时,他晕车了,之后睡了一觉,醒来就一直吐,没停过。” 老医生眉头紧皱,眉心积了三道深深的沟壑,他没听清,偏头说:“什么?” 靠,易知秋想打人。 他龇了下牙,按捺着性子:“胃不舒服,吐了六七次了,您快给看看。” 老医生这才听清,慢悠悠地说:“哦,胃不好啊。” “对对对!”易知秋四处张望:“您这有病床吗?” 老医生抬手一指,左边角落摆着一张简易床,易知秋背着人朝那头去,走进一看,床单有点发黄,边缘破旧,还染了一些来路不明的褐红物质。 易知秋没舍得直接放下人,而是先把娄牧之放去一旁的座椅上,他揽住他的背,动作很轻很小心。 第81章 脱下外衣,把干净的那面翻出来,垫在床榻上,才重新抱起娄牧之,把人放上去。 “小木头,你怎么样?” 娄牧之勉强睁开眼睛,又闭上了。 易知秋碰了碰他的手,触及一片冰凉,他吓得忙把他的手贴紧自己脖颈,把体温渡给他。 “医生,您快来。”易知秋一边搓娄牧之的手,一边喊医生:“我朋友情况不太好。” 老医生戴着手套,手里拿着听诊器和一些医疗器皿,看着焦急的易知秋,他嫌弃地瞥了一眼,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年轻人,淡定一点。” 易知秋:“...........” 他现在怀疑这间校医室是黑店。 老医生拿着听诊器探娄牧之心脉,左边右边来回听,一下一下按着他的肚子,翻开他眼皮看了又看:“他早上吃什么了?” “蒸饺,还有一杯玉米糊,”易知秋像一只到处乱撞的傻鸟,在床边来回踱步。 老医生喃喃说了句什么,易知秋没听清,他坐下写药方,等针水配好,已经是十多分钟后的事了。 娄牧之皮肤白,此刻被医生拉住的那只手几乎没血色,白得近乎透明,易知秋蹲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医生给他扎针。 “您轻点。” 老医生眯起眼,有点像近视,易知秋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戳歪了,提醒道:“哎,您看清楚再扎。”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老医生咂了下嘴,不高兴的睨着他。 易知秋在心里扇自己两个大巴掌,他大概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带娄牧之来这种不正规的私人诊所。 “您别看我,看病人!” 易知秋没好气地挤一句话。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老医生嘀咕了一句,才把注意力放回娄牧之身上,针眼戳进他血管的刹那,血液回流,易知秋飞快地蹙了下眉头。 “行了,输完液,等他醒过来就可以走。”老中医收拾着器皿,弄得叮铃乱响。 “哎,他这是怎么了,严不严重?”易知秋拽住医生问。 “不严重,现在有点虚脱,给他补充点水分就好了。” “病因呢?” “积食。” 易知秋把胃痉挛,急性肠胃炎,肾绞痛的可能性想了一遍,听到是积食,全身紧绷的神经一下就舒展了。 但又不放心地问:“怎么会积食呢?” 老医生扶住推车把手,慢悠悠地说:“人体的各个器官息息相联,心情影响食欲,食欲不畅损伤脾胃,长期以往就会憋出病来。”见易知秋听得满脸迷惑,老医生懒得给他解释,他迈开脚步:“你好好看着他,有需要就喊我。” 尽管看诊经历不愉快,易知秋还是真诚地对那医生说了句谢谢。 床榻上的人睡得沉,脸上还没恢复血色,一想到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便觉得心肝脾肺肾揪着疼。 易知秋弯下腰,他抬起手想给他捋一下遮挡眼睛的碎发,指尖在半空中迟疑一秒,还是收回了,他把毛呢衬衣脱下来,盖在娄牧之身上,仔仔细细地挪到他下巴处,再用脚勾过一张小木凳,坐下后,一只手杵着脑袋,就这么看着娄牧之。 天地静了很久,他声音很轻地落去娄牧之耳畔:“对不起.......” 大概是在说,他没照顾好他,所以对不起。 娄牧之醒来时,入目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他侧首,挂瓶已经撤走,手背处贴着一块医用胶布,四周光影变换,夕阳余晖将诊所笼罩在一片金灿里,易知秋趴在他床尾睡着了。 这个角度,只可以看见易知秋半张脸,他的背脊随着呼气起伏,春天还留有寒意,他居然才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白t,娄牧之低头一看,只见他的外衣和衬衫全盖在自己身上。 娄牧之嘴唇嗡动,他想叫他名字,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涩,他细微的动作扯到了被褥,易知秋忽地抬起脸来。 “醒了?” 他侧脸压出两三道睡痕,额前头发凌乱,没形没款地翘着。 娄牧之看见他眼里的红血丝,心头一阵酸软:“睡了好久,怎么不叫我。” 开口时声音嘶哑,像是一块生锈的废铁。 “你睡得香,就多睡会儿。” 娄牧之一手撑住床板就要起身,易知秋忙揽住他肩背:“慢点。”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才坐起身,娄牧之就去扯盖在身上的衣服,却被易知秋反手按住了:“老实呆着,一起床就掀被子,万一感冒呢。” “我好了。” “好了也不行,”易知秋翻转外套给他披上,又把拉链拉到他下颌,捂得严严实实,扶住他左肩的手下移,扣住背,问他:“能不能走。” 娄牧之答非所问地说:“你冷不冷?” 易知秋扫了眼自己身上的单衣,摇着脑袋说:“不冷。” 以为娄牧之刚睡醒,会不会是他觉得冷,易知秋便问:“你还冷?” 斜对面摆着一面穿衣镜,娄牧之被裹得像只企鹅,他不习惯穿太多,即便寒天腊月,毛衣配外套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娄牧之目光幽幽:“和你比起来,不觉得我穿得有点多?” 易知秋被那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他只好伸手帮娄牧之解开暗红外套的拉链,往下拉了一小截,露出他线条流畅的下巴。 第82章 拉链敞开三分之一,但还是不让他脱下来:“穿到宿舍再说,外面起风了。” “那你呢?” “我身体好,裸奔都没问题。” 娄牧之啧了声,带着病容还有力气毒舌:“别了吧,影响市容市貌。” “我八块腹肌,身材好到爆好么,”易知秋呲牙,奶凶奶凶的,眼里却还带有零星笑意,像只纸老虎。 娄牧之在心里说他幼稚鬼,又不住抿了抿唇线。 闹了一会儿,他精神头看起来恢复不少,易知秋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走了,回宿舍。” “嗯。” 娄牧之刚伸出一只腿,易知秋立刻蹲下身去,给他套鞋子。 “我自己穿。” “我来。” 逮住他脚踝的手牢牢握住,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易知秋的手生得好,棱骨分明,指尖修长有力,那掌心干燥,贴着皮肤时,把那块熨烫出一片暖意。 娄牧之没再动了,他垂首看着易知秋给自己穿鞋子。 套上鞋子,易知秋又帮他系鞋带,他的手指很灵活,规整利落的蝴蝶结绕好,他抬起脑袋,刚想说行了。 娄牧之眸光下调,眼尾也垂了下来,病恹恹的样子使得他气质柔和不少,不再那么清冷,裹了点烟火气。 一人垂首,一个仰头,没设防地,目光就搭在一条线上。 易知秋知道他的眉眼好看,却不知道,居然能这么好看,双眼皮很薄,眸光呈浅淡的琥珀色,眼尾的那颗小痣随着他眨巴眼若隐若现,易知秋似乎见识了一整个宇宙,隐秘而没有穷期。 第35章 鬼迷心窍 大堂贴着住宿安排表,行李还寄存在宿管登记处,找到娄牧之的宿舍后,易知秋先把人送上去。 房门推开,环境还算干净整洁,木制床分上下两层,下面是书桌,上面是床,一间房有四个位置,光滑白润的大理石似乎有人打扫过,还泛着一丝未干透的水迹。 卫生间哗啦响起水声,下一瞬,里头走出来一个男生,人看起来十分敦厚,看到两位“不速之客”,他先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同宿舍的舍友,他笑起来很是腼腆,做完自我介绍后,脸到脖子全红了,像颗煮熟的深色虾仁。 易知秋莫名觉得他眼熟,经自我介绍,这位虾仁友人来自附中,名叫丁乘,他听到易知秋名字时吃了一惊:“学长,我知道你。” 易知秋面色诧异,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咱俩好像没见过,还是我记错了?” “08年的奥数比赛,我也参加了,”丁乘木讷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只不过第一轮就被淘汰了,我记得你拿了一等奖。” 这么一说,易知秋倒是想起来了,怪不得他觉得眼熟。 两人半熟不熟地寒暄片刻,易知秋说要下楼,老师安排宿舍时,丁乘多看了一眼,便提醒道:“学长,你宿舍在五楼,507,要不要我帮你拿行李?” “没事,我直接搬这来间就行。”易知秋打开房门。 “哎,学长,”丁乘叫住了人,左手摸着后脖子,一副“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表情。 “有事你就直说。” “那个,分宿舍的时候老师说了,为了不影响比赛,这次的宿舍管够,所以只能两人一间。” 丁乘看着娄牧之,讪讪地举起两根手指,意思是他俩一间,即便这里有空位,易知秋也不能搬进来。 易知秋“噢”了一声,又朝丁乘勾了勾手指,娄牧之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憋坏水,却也没点破,只说要去卫生间,便把宿舍留给了两人。 丁乘茫然地向他走过去,被易知秋搂住肩膀,他低压声音说:“咱俩商量个事。” 丁乘有点受宠若惊,当即点头:“学长,你说。” “娄牧之生病了,这个你知道吧。” 丁乘点点头。 “要不咱俩换一下宿舍,你去507,我留在这里照顾他,”还没等丁乘答话,易知秋接着说:“你想想,万一他半夜不舒服什么的,你还得陪他去校医室,虽然同学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但现在是准备比赛的特殊时期,你休息不好,精力就不好,影响比赛成绩就更不好了,你说是吧?” 丁乘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咂摸了会儿,觉得甚有道理,但立刻答应又显得自己特别小心眼,他支支吾吾的没答话。 “放心,老师那边我去说,”易知秋拍胸脯保证。 丁乘忸怩着,那句“好”就卡在喉咙口。 “我请你吃肯德基。” “不用不用,”丁乘连忙摆手:“学长,你搬过来就是了,”他红着脸,局促地解释道:“那个,我可不是怕麻烦,只是.....” “明白,”易知秋打断他,一只脚已经爬上楼梯:“现在也不早了,我帮你收拾床铺。” 一来一回,等易知秋踏进宿舍时,已经是傍晚7点半了。 娄牧之站在拐角处整理书桌,那有一堵墙,刚好挡住他的身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问:“你怎么骗他的?” “怎么能叫骗,我只是给小丁同志列举了相关利弊,他自愿的。” 易知秋边走边用手袖擦汗,越过墙壁,他才见到娄牧之穿着单衣:“你怎么又把外套脱了?” “热。” 娄牧之用抹布擦桌子,经他打整过的地方变得亮堂堂,不染一丝灰尘。 第83章 易知秋取走架子上的衣服,抖了抖,重新给他披上,又抢走他手里的抹布:“我来就行,你去歇着。” 娄牧之转过身来,见他还穿着那件脏兮兮的衣服,额头全是热汗,语气软了点:“你折腾一天了,累不累?” “不累,”易知秋拿过抹布就开始干活,床榻边沿还没擦过,他刚举高双臂,打算掸一掸灰尘,却不晓得牵扯到哪处神经,哎了一声。 娄牧之立马看过去:“怎么了?” 易知秋活动了一下右肩,嘀咕道:“可能是搬行李的时候扭到了。” 娄牧之:“哪儿?” “肩膀。” 还没等易知秋给自己揉一揉,娄牧之的手就覆了过来,那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易知秋比娄牧之高一个头,这个姿势他有点站不稳,只能再往前凑近一点,湿热的鼻息就撒在了他耳廓边。 易知秋克制着自己打激灵的生理反应,他本能的想往后退,却又舍不得,似乎从那次意外亲吻后,每一次靠近娄牧之,他心里都充满了雀跃和欣喜,甚至不用做什么,只要闻闻他的味道,他都觉得浑身酥麻,通了电流一般,既被安抚也被侵袭。 平时的娄牧之不是穿校服就是穿一身黑,今天的他搭了一件纯白外套,配浅灰色毛衣,白和灰,显得他如皎月般干净。 易知秋忽然想,如果眼睛有拍照功能就好了,那他一定每隔一秒就眨一次眼,记录下和娄牧之有关的所有瞬间。 就如同现在,灯光隐去他下半张脸,使得他的眼眸成为重点,里头似乎有春意流转,蔓延出一片浩瀚星河,比山海更蓝,比光影灿烂。 “真好看。” 易知秋在心里想着,这么欣赏了一会儿,他脑子居然有点眩晕。 娄牧之抬首,对上他柔情的目光,藏匿在阴影里的右耳迅速红了起来。 “好了,”还没等易知秋享受够,娄牧之退开一步,手也跟着撤走。 手指离开,柔和触感似乎留了下来,易知秋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小木头,我肩膀还酸,你再帮我捏一会儿。” 他小时候也经常耍赖,要娄牧之骑车载他,霸占他的床和零食,以前只觉得高兴,现在换了一个视角,他们之间的一切触碰都将演变为心动。 易知秋迫不及待,但他只敢小心翼翼,用这样蠢笨的方式,去接近自己喜欢的人。 “再捏会儿。” “想得美。” 谁知娄牧之往后退一大步,说什么都不肯再帮他捏肩,他转过身去,背影如往常那般冷酷,易知秋却自作多情地觉得他害羞了。 月色朦胧,安静下来后,奇妙的气氛延伸至每一个角落,易知秋怀揣着暧昧心跳,后退着朝他迈进一步,背对着他问:“你饿不饿,还没吃晚饭呢。” 娄牧之也背对他,闷声答:“嗯。” “想吃什么?” “随便。” “不能随便,给你看病那老头说了,只能吃清淡的。” 宿舍里的两个少年隔着一缕缝隙,含住了揉碎的光斑。 娄牧之微微挑起一点眼尾,目光轻飘飘落在窗户上,透明玻璃隐约勾勒出易知秋的背影,圆润骨头隐没在单衣下,他仍然能辨认出,那是他的肩胛,如飞鸟薄翼,随着他时不时摆动的双臂,露出振翅姿态。 “好看。” 娄牧之抿着唇暗自偷看,在心底想着,入了神,没听见易知秋的话。 “问你呢?” 玻璃窗里身影往左边挪了一点,惊醒了娄牧之的小心思,他轻轻“啊”了一声,又答到:“吃粥吧,我记得大学城北面有一家粥铺。” 出了校门,街道熙熙攘攘,这里是大学城的商业街,地处高势,越往上走越繁华热闹,路面由青石板叠砌,粥铺在山顶,矗立在春末的薄雾里。 粥铺环境还算干净,店里坐着四五个大学生,正在涮粥火锅,他们选了张靠窗的桌子,易知秋把菜单翻过去,举到娄牧之眼前:“有甜粥和咸粥,你想吃什么?” 瞟了一眼山药瘦肉粥和南瓜粥,娄牧之想了会儿,选了甜的,本以为易知秋会点细面或者炒饭,却听到易知秋要了一碗山药粥。 娄牧之正用湿纸巾擦拭着桌面,听到这一句,他戴着念珠的手顿了下,抬起头来。 两束目光在空中接洽,易知秋看着他笑。 “甜的和咸的你都尝尝,想吃哪碗吃哪碗,不喜欢就给我。” 娄牧之将他的笑容纳入眼底,觉得暖,嘴里却淡淡的说“哦。” 店里有一台彩色电视机,正放着新闻联播,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一个女生和两个男生,青春洋溢的脸上带着飞扬神采,像一簇簇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那女生眼尖,她望向窗户边,眉梢一挑:“咦,易知秋是你啊。” 正在喝粥的两人同时抬首,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圆脸女生,扎着高马尾,她走过来:“你怎么在这?” 定睛一看,易知秋认出来人,他咽下嘴里的粥:“市里办竞赛,我们过来培训。” “这么巧,我们也是来参赛的,”说话间,女生已经自顾自坐下了:“不介意拼个桌吧。” 她提了一嘴,随行的两个男生就坐下了。 易知秋下意识看了眼娄牧之,他表情历来清淡,看不出什么明堂,这边自动拼桌的人已经点起了菜。 第84章 那女生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坐好后,偷偷瞄了娄牧之好几眼,他喝粥的时候会微仰脖颈,喉结的形状很漂亮,一上一下,女生看了会儿,白皙的面颊浮起了一点娇粉。 女生拐了易知秋一手肘:“你不介绍一下么?” 娄牧之目光无息地落在两人相触的腕骨,一瞬间,便移开了。 那眼神似不经意暼过,却犹如实质地钉入易知秋的手臂,他有意往左边挪了点位置,与那姑娘保持安全距离。 “他叫娄牧之,是我……好朋友。小学同学,江子雁。” ‘我’字后面卡了一下,易知秋又不太自然地接下去了。 江子雁性格很开朗,跟娄牧之问好,是小女生特有的轻声细语,还介绍了跟她同行的两个男生,都是实验中学的,一个叫吴野,一个叫朱真,巧的是,他们都是英语组的学生,聊天内容不免要牵扯比赛。 江子雁抽出一双竹筷子,闲聊道:“我听说三中有个大神,上机模拟就考了满分,我可不想跟他分在一组,不然也死得太难看了。” 叫吴野的男生接话:“就是,考120分的都是变态。” 朱真吸溜了一口牛肉面,含糊不清地说:“何止变态,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易知秋和娄牧之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擒着点笑意。 江子雁吹凉了粥,十分淑女地往嘴里送,她小口小口地抿着银勺:“听说是三中的,你们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吗?” “知道,”易知秋清了清嗓子,嘴边带着戏谑的笑:“我跟那人熟,叫娄牧之。” 话音还没落,江子雁被热粥呛到,趴在桌子上咳得昏天地暗。 江子雁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耳尖却红了个透,朱真和吴野愣住,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娄牧之镇定自若地喝着粥,仿佛只是偶然经过的路人,没有一点当事人的自觉。 这顿搭桌饭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氛围下匆匆结束,匆匆说了再见,两人迈步走出店门,易知秋憋了好久的笑终于得以攀上脸颊。 娄牧之双手放进裤兜,轻声问他:“故意的?” 放肆的笑容绽放,荡开,易知秋弯着眉眼,摸了摸鼻子:“哪故意了,我实话实说。” 两人对上彼此的眼睛,想起方才的情形,易知秋笑出了声,笑意仿佛会传染,顷刻间融化了娄牧之的高冷,他没忍住,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周遭经过四五个手拉手的女大学生,伸长脖子地往这边瞧,眼神带着看帅哥的赏心悦目以及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笑什么的好奇。 娄牧之微敛表情:“笑够了没?” 易知秋还捂着肚子,笑得弯腰:“没有。” 娄牧之伸手扯过他的衣袖:“行了,回了宿舍慢慢笑。” 易知秋任由他拽着袖子走,没走两步,他眼睛发亮,惊喜道:“小木头,你看那。” 顺着易知秋抬起的指尖望过去,对面亮起了一片又一片灯海,泛起涧石蓝,如天与海倒转过来,苍穹落了地,尘埃与光影同期,向着层叠的暗云奔去。 “蓝色灯海,”易知秋瞪着眼,呆滞地用手肘碰了碰他:“好漂亮。” 确实很漂亮。 宝石蓝般的星点落在娄牧之眼睛里,他着迷地看了又看,在这瞬间,他忽然意识到,生活中不经意的美,小确幸,意外之喜,仿佛每一次,都和易知秋在一起。 “怎么不说话?”易知秋问。 “说什么?” “这么漂亮的灯海,你好歹感叹两句。” 娄牧之嫌他幼稚,挑了他一眼,没说话。 没有语言,两人突然有了默契,都安静了下来,站在原地观赏。 “小木头,” “易知秋,” 两人同时开口,易知秋转头,娄牧之侧首,不约而同地看向身旁人。 天际的蓝吻上了易知秋眼眸,他问:“你想说什么?” “你呢?” “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易知秋嗓音低而轻,调子缓慢,就像朦胧着一层胶片质感,不同于他平日的明亮,在今夜却显得异常动听。 “嗯,好看。” 娄牧之面朝着他,也不知是叹这片奇景还是别的什么。 记忆回溯,过往珍贵的画面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单独铺开了一幅画卷,那是一个晴朗夏夜,易知秋为娄牧之点燃漫天烟火,他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当时的色彩褪去光耀,盛大归于平息,他唯独记得那双向着他,带着笑的眼睛。 当时的身影和眼前人重叠在一起,让娄牧之有了片刻的不真实感。 不知哪传来一声声绵长调子,有人在唱歌,还是情歌。 易知秋心底好奇,他转着脑袋找了一圈。 “哎,你看巷口还有街头歌手。”易知秋侧耳:“你知道他在唱什么吗?” 蓝色灯海中,在一处人烟熙攘的角落,一个长发披肩的男人背着一把木吉他,正在低吟浅唱,音响不算上层,经过介质传出的声音有些失真,却也动人。 娄牧之仔细听那旋律,是一首大街小巷都放过的歌曲。 “耳熟,”他听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过想不起来了。” “叫《鬼迷心窍》”易知秋后退一步,落去他身后:“李宗盛的歌。” 身后的人转了个方向,娄牧之便站在了前方,他停驻在灯海上的视线偏移,朝街头卖唱的男人望去。 第85章 那人戴一副墨镜,长发在风中颠颤,因易知秋特意提起这首歌,娄牧之便留心听起歌词。 “有人问我你是究竟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歌手闭着眼睛,唱得忘我,拨吉他的手指晃成一道道剪影,街道喧嚣,掺杂着断续的噪音,娄牧之却清晰地听到了易知秋的声音,琴弦音过,他用手指打着拍子,跟着调子低唱,吐露的每一个音节都袭击了娄牧之的耳廓。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 不会明了。” 深埋于心底,尚不明朗的情愫因这片灯海,这首歌,这个人而疯狂涌窜,娄牧之喉结动了下,他不由自主攥紧了袖口的衣料,好像这一瞬不抓住点什么,他就会即刻沦陷今夜的斑斓里。 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在地上交错,如藤蔓缠绕,易知秋扛不住美丽心动,他微微抬起手臂,在夜色中,他的影子牵住了娄牧之的手。 此刻景色梦幻,歌声迷朦,娄牧之不晓得身后的两具影子牵上了手,但他仿佛觉得,只要转身,一定能看到易知秋的笑,是那春风也逊色的笑。 可是他却舍不得回首。 第36章 恋爱的犀牛 窗外的香樟树在春风里沙沙作响,一个星期嗖地过去了,今年英语组的竞赛玩起了新花样,第一轮表演,第二轮演讲,第三轮才到考试。 英语组全力筹备一出话剧,站在舞台的男老师叫周琼,穿一件黑色皮衣,留着一头狂野的中长发,长得像黑豹乐队的主唱张淇,他是个深度话剧迷,独爱廖一梅。 这部戏被文艺青年们称为永远的爱情圣经,周琼把剧本改成了英文版,每天下课就逼着学生来礼堂排练。 山河之间夕阳坠落,橘黄色的余晖从门口撒进教室,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周琼抬着剧本,正给同学们讲戏,娄牧之饰演男主角马路,江子雁挑大梁,演女主角明明。 娄牧之穿着一件白衬衫,手里拿着台词本站在舞台中央。 (1)「you are my warm gloves, cold beer, shirt with sunshine flavor, dream day after day you are sweet and sad, with fresh desires smeared on your lips.」 “停停停!”周琼挥手,打断了排练:“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段是整部戏的高潮,你要带入情感,情感懂吗?你完全没有起伏的情绪,怎么可能打动观众呢。” 娄牧之第十六次被喊卡,他低垂着脑袋挨训。 周琼声情并茂地演示一遍,细致到每一个动作,语气和表情,跟他强调了至少三遍转承启合,末了,还不放心地问:“能明白吗?” 娄牧之点头:“明白。” “记住,在这个时刻,你就是马路,”周琼指着江子雁:“她是你爱慕的姑娘,你要把她想象成你的梦想,你最渴望的东西。” “嗯。” 周遭的同学小声地抱怨,已经六点了,他们早饿得饥肠辘辘。 周琼听着窃窃私语,不再过多赘言,只是说:“好了好了,最后一遍,演完就散。” 垂头丧气的同学们听到即将解散的好消息,忽地抬起脑袋,一个个打起精神,各自就位。 就在这时,礼堂踏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最后一缕夕阳擦过易知秋的头发,他刚进门就看着娄牧之悄悄冲他比了个手势,告诉他还有五分钟,他弯下身子,低调进场,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周琼拍手打板:“开始。” 灯光亮起,舞台上人影,人声接连变换,故事发生在1999年,带着世纪末的气氛和情绪,不管是情绪还是光影,都渲染得十分到位,但是易知秋对话剧不感兴趣,瞥了几眼就去玩游戏了。 整座礼堂充斥着年轻的,野蛮的,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满含激情的台词在易知秋耳边掠过,他就像没听见一样,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领着卡丁车冲锋陷阵。 不知过了多久,灯光忽地暗下来,突如其来的漆黑惊得易知秋抬头。 偌大的半圆弧高台,只有一束光,打在娄牧之和江子雁身上,但是从易知秋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清楚他一人。 娄牧之下巴微仰,修长细腻的脖颈像是流光软玉,他的目光顺着江子雁的方向,易知秋却觉得,他在看自己。 「you are my warm gloves...... 话剧腔的他与平时说话声不一样,但依然是易知秋喜欢的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明亮。 不知不觉,易知秋放下了手机,娄牧之每念一句英文台词,他便自动在脑海中翻译为中文。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语气,眼神,光晕,他身上流动的一切都变得肆意鲜明,朝易知秋流淌。 游戏页面弹出一条消息,显示game over,易知秋紧紧捏着手机,却早已遗忘侧翻在悬崖边的小卡车,他突然发现,话剧也可以很有意思。 一旁的周琼目不转睛地看着表演,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一边开心一边奇怪,少年怎么突然开窍了? 江子雁从黑暗中走出来,她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色长裙,是热烈而绝望的明明。 (2)「我想起有那么一天傍晚,在三楼的顶头,你睡着了,孩子一般,呼吸很轻,很安静,我看着你,肆无忌惮地看着你,靠近你,你呼出的每一口气息,我都贪婪地吸进肺叶…… 第86章 那是夏天,外面很安静,一切都很遥远,我就那么静静地沉醉于你的呼吸之间,心里想着这就是“同呼吸”吧......」 饱满女声像一场电影旁白,随着每一个字句的浮现,易知秋脑海里不停闪过一些场景,他和他也拥有过一个同眠共枕的夏夜,时隔多年,再回忆起来,当时的每一帧剪影竟清晰到像在他眼前重映。 耳畔处萦绕着娄牧之的呼吸,他看着他轻微起伏的胸膛,熟睡中时而微颤的眼睫,月光照耀下,他脸颊两旁金色的小绒毛。 他们靠得那么近,那么近。 似乎再往前挪一点,他就能和他共享同一场梦。 易知秋记得他眼尾的那颗小黑痣,记得他睡衣颜色,记得他第一颗纽扣的形状,也记得他压弯的头发丝。 话剧不知什么时候谢了幕,流转的灯光如银粉飞散,分明很刺眼,易知秋却觉得温柔,下一秒,他看到了娄牧之从暖黄光晕中奔向他。 他在人海中,他逆着光。 这一刻,易知秋生出一种奇异的幻觉,仿佛只要他张开双臂,就能拥住向他奔跑的人。 易知秋看愣了神,直到娄牧之近了,他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娄牧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发什么愣?” 发呆的人一顿,他眨巴眨巴眼睛,才像回过神来,样子有点像呆头鹅,很可爱的那种。 “......演完了?” 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娄牧之的哪条神经,他竟毫不掩饰地扬起嘴角,光斑跳着舞,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在梨涡里。 从台上走下来时,易知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眼里闪过惊艳,专注,甚至是渴望,娄牧之敏捷地捕捉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逗逗他。 娄牧之:“还没看够?” 易知秋:“……” 娄牧之:“演得好?” 易知秋:“凑合。” 娄牧之:“那你愣神老半天?” 这话在易知秋听来,存有调笑意味,配上眼前人戏谑的表情,脸上忽地有点烧,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易知秋半晌憋出一句:“我那是灯光晃了眼,所以没看见你走过来。” 娄牧之表情微妙,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噢。” 易知秋受不了他这样看他,他偏开视线,摸了摸鼻尖:“晚饭想吃什么?” 娄牧之双手撑在桌面上,臂弯间的缝隙敞着,迎来一片白亮,他唇边的笑意没散,反而更浓了。 易知秋瞥他一眼:“笑什么笑,答话?” 语气硬邦邦的,有点恼羞成怒,以往只有他逗娄牧之的份,现在反过来了,他能习惯吗? 娄牧之微敛神色:“你决定吧,我都行。” “要去吃晚饭么?一起呗,”江子雁走过来拍了下娄牧之的肩膀,她身后还跟着吴野和朱真,一群人到了阶梯教室最后一排,这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她接着说:“西街有一家印度菜,排队的人还挺多,听这里的学姐学长们讲,那是家明星饭店,平时都需要预约,我正好约上了,不过只有六人座,咱们几个刚好能凑一桌,怎么样?” 两人还没接话,吴野把书包甩到肩上,催促道:“走啦,我都快饿死了。” 江子雁绕到娄牧之跟前:“没关系,如果你们不去的话,我退订就好了....不过这个时间点找饭馆还挺难的。” 娄牧之想跟易知秋单独相处,但江子雁的话又叫他不好回绝,姑娘不扭捏,又摆出一副不去也没事的大方样,不偏不倚地堵了他的后路。 易知秋瞧娄牧之为难,便站起身,先他一步说:“行呗,那就一起啊。” 餐馆果然很拥挤,不过预定的位置还算好,角落靠窗,这头比起那一头显得清净多了。 “菠菜奶豆腐、炭烤三色鸡腿、黄油烤饼、香辣咖喱牛肉——”江子雁跟服务员确认着菜单,她忽然转过头,问娄牧之:“你能吃辣吗?” 娄牧之说:“可以。” “还有这个,暂时就这些,”江子雁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在他走之前还嘱咐道:“对了,所有菜色不加香菜、姜丝、蒜末和香葱啊。” 易知秋正用茶水涮着餐具,听到这一句,他奇怪地抬起头,这习惯怎么听都像娄牧之的口味。 “对吧。”江子雁的目光穿过别人,直直落在娄牧之身上。 不知为何,娄牧之有点心虚,他没看易知秋的眼睛,而是盯着桌面上一缕光斑,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嗯。 周琼一开始选定娄牧之和江子雁演男女主角,是看中了男俊女靓,站在一起显得很登对,但学生们第一次演话剧,对角色的揣摩总也不到位,周琼便让他俩单独相处,找一下恋爱中的感觉。 娄牧之把话剧演出当做任务,每次都沉默地坐在一旁,剩下江子雁一人滔滔不绝,经过十几天的单方面相处,姑娘好不容易才把他的爱好,穿衣习惯,吃饭口味打听清楚。 这顿饭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中,江子雁一会儿给娄牧之倒薄荷水,一会儿给他递纸巾,一会儿逗他说话,易知秋全程看在眼里,这是他吃得最慢的一顿饭,一直用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白米粒,瞧着胃口不太好。 “咖喱牛肉,”娄牧之给他夹菜:“多吃点。” 易知秋没碰那块牛肉,把筷子往桌子一放:“饱了。” 第87章 “怎么就饱了?”江子雁把白豆腐咽下去,用纸巾擦拭着嘴角:“还有菜没上呢。” 易知秋伸了个懒腰,把胳膊搭在娄牧之身后的椅背上:“我歇会儿。” 话音刚落,服务员将新鲜菜色端上来,炭香鸡块,搁在盘子里还冒着白色热气,香味扑鼻,勾得肚中馋虫作祟。 吴野和朱真拿好筷子,两人同时看中一块奶香味,手还没伸出去,就眼睁睁看着被江子雁夹走,姑娘笑得娇俏,把鸡块送进娄牧之碗里。 “你吃。” “你怎么这样,眼里只有你男主角,”吴野放下筷子,竹筷和大理石桌碰出一声清脆的响:“重色轻友。” “就是就是,”朱真忙跟着附和:“咱们白认识这么多年了。” 江子雁性格直爽,被当众调侃也不带怕的,怼了一句:“你俩不是色?” “不——,”吴野夹走一块鸡肉,放去朱真碗里:“我们是兄弟。” 江子雁切了一声:“可我当你们是姐妹啊。” “姐妹?” 吴野捞过桌上的碎纸屑丢她的脸。 “再说一遍?” 江子雁不甘示弱,也抓起了瓜子壳,跟他打起混合大战,朱真慢悠悠夹起最后一块鸡肉,边看热闹边进食。 易知秋和娄牧之面对面,沉默着,和另外一边的热烈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易知秋臭着一张脸,不爽的滋味堵到了喉咙口,江子雁的样子他太熟悉了,曾经追他的姑娘都那样,面对他会脸红,会讨好,很乖巧,眼里还有小星星,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易知秋抱着手臂生闷气,过了好一会儿,桌子底下的腿似乎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膝盖,还轻轻蹭了他一下,像有人拿着一根羽毛在心坎处挠了挠,痒意蜇到了骨头缝里。 猛地转回头,撞进对面的目光里,娄牧之见易知秋终于肯正眼瞧自己,抬过锤纹玻璃壶,给他的杯子加满薄荷水,再给他递过去一张纸巾,又给他夹了菜。 所有的动作完美复制江子雁,那双带笑的眼睛让易知秋恍惚,他仿佛看到了柔情似水,又听见娄牧之温声说:“这个味道不错,你尝尝。” 那声音很温柔,仿若寒冬雪花飘然落地,不禁让易知秋怀疑,他是不是........在哄他。 第37章 隐秘的爱意 话剧演出定在周三,娄牧之凌晨七点出门,抢着时间赶往排练场地。 黄昏时分,易知秋走出校门口,他拐进了街尾的一家花店。 店主是个优雅的中年女性,见来了生意,礼貌招呼着:“同学,买花吗?” 少年转过身来,青春帅气的脸庞沐浴在夕阳下,头发丝也染了一片金灿的光,他穿纯白衬衫,配一件烟灰色的针织毛衣,外面加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 易知秋扫了一眼琳琅满目的花架:“请问有没有白桔梗?” “有的,”店主温婉浅笑,往侧让出一条通道:“您跟我来。” 往里走,清幽淡雅的香气便压不住了,直往鼻腔里钻,店主在靠右的最后一排架子前停下,她用指尖拂过娇嫩欲滴的花瓣:“您需要包装吗?” “需要,”易知秋拦住店主的手:“我自己挑。” 他弯下腰,在一团团,一簇簇纷繁杂乱的花叶里仔细翻找,动作小心翼翼,娇艳的花瓣,富有绿意的枝丫,他抽出了最心仪的,递给了店主。 桔梗花放进一个透明盒子里,边角坠着一条银色丝带,易知秋看着,笑弯了眉眼。 他单肩背着书包,走进礼堂时,入目皆是人海,连倒数第二排也坐满了学生,易知秋选了上次的座位,靠窗,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位置,娄牧之抬眼就能看到他。 易知秋拿出手机,食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 微信对话框,索隆依然是置顶。 路飞:小木头,加油。 后面跟着一排小烟花,像是提前祝贺他取得好成绩。 他想着即将要上台的人也许不会看手机了,就在他锁屏的那一刻,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索隆:嗯。 隔着屏幕,易知秋还是能想象到他的样子,他会轻抿唇线,克制住脸上的笑容,再选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扬起嘴角。 这么想着,易知秋有些期待节目开场,他低头嗅了嗅藏在桌箱里的花,香味儿更浓了。 评分组的老师统一坐在第一排,演出即刻开始,大堂的灯光暗下来,易知秋坐直身子,在一堆乌压压的人头里,他还是相信,娄牧之一眼就能找到他。 果然,舞台上穿白衬衣的少年抬起眼皮,远远地朝他望过来,易知秋在黑暗中咧开嘴笑着,酒窝深深。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完一部文艺话剧,这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娄牧之扮演的马路是一名动物饲养员,他最好的朋友,是一头叫图拉的犀牛,犀牛的视力在黄昏时候最差。 马路忧郁而偏执,他爱上了一个叫明明的女人,他固执地认为自己爱上的女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身上有复印机的味道,喜欢嚼柠檬味的口香糖,他深深地爱着她,而明明却深深地爱着另一个浪子。 马路爱她爱到了发疯,他绑架了心爱的女人,杀死了犀牛,准备和她同归于尽...... 在戏剧最后,马路安慰着图拉,他要带它越过高山森林,越过星空世界,走到一望无际的非洲草原。 第88章 春季来临,万物苏醒。 演员们牵手谢幕,大银幕上出现了一句话。 to?love,like?that?you?have?never?been?hurt。 灯光亮起,观众席掌声轰鸣,舞台上方绽放了无数金色彩带,从头顶飘下来,娄牧之站在中间,金丝带落了他满身。 易知秋眼神着迷,明明江子雁才是那朵殷红的野玫瑰,易知秋却觉得娄牧之比她美。 他披着一身碎光,停泊在距离易知秋199步的台上。 易知秋将手伸进桌箱,拇指和食指捏住白桔梗的根部,往外一拽,直腰起身,满心欢喜的朝后台跑去。 后台人影辗动,送花的送花,握手的握手,寒暄的寒暄,还有人切肤相拥,易知秋在人海里浮沉,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死死护住怀里的花,走出熙攘时,他头发凌乱,衣裳皱了,白球鞋挨了几个黑脚印,唯有桔梗完好无损,没掉一片瓣,没少一朵蕊。 他在声色犬马的喧嚣中找到了娄牧之,眉梢笑意更盛,脚底刚要迈出一步,却僵在了原地。 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因为他忽然看到,江子雁擅作主张的抱了娄牧之一下,少女的双手放在他后腰,柔顺流畅的下巴搁在他颈窝,露在灯光中的侧脸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羞。 隔着热闹和人群,娄牧之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双臂抬在半空中,没碰到江子雁一丁点,与易知秋衔接的目光茫然,无措,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个拥抱很短暂,也许三秒,也许五秒,反正等娄牧之醒过神来,江子雁已经放开了他。 “好棒啊,我们的演出顺利结束了。” 江子雁笑颜如花,娄牧之低低地“嗯”了声,目光却停留在了一米之外。 短短几瞬的寂静,让易知秋恍然觉得世界只剩他和他,周遭流动变幻,只有他们趋于静止。 “那不是易知秋么,”倒是吴野先喊出了声:“你来找小牧的吧。” 不知为什么,易知秋心下一慌,忙将背在身后的白桔梗塞进了书包,他调整好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地走过去。 娄牧之看起来倒是与平时无异,适才对视的刹那,他眼里闪过的一抹惊慌,但很快就消失无影,快得让易知秋以为是幻觉。 “你刚刚藏什么?”娄牧之问。 易知秋下意识摸了摸书包,包装盒坚硬的触感硌在掌心里,抵住的手指有轻微刺痛,他松开了,说:“没什么。” 也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拥抱还是易知秋兴致不高的回答,娄牧之停了几秒钟没接话,周遭依然喧嚣,他们之间却静了下来,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冷场。 娄牧之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他们之间,永远是易知秋负责热闹,他只要待在他身旁,听着,看着,偶尔回应一两句就好了,所以当身旁人偃旗息鼓,娄牧之就会变成那个更为沉默的人。 “小牧,好消息,结果出来了,这次表演赛有三组,咱们第一组平均分95.7,绝对能秒杀另外两组。” 吴野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比赛结果,飞箭似的冲过来,向木头般的两人宣布喜讯,作为局外人,他完全感受不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哦,”娄牧之面上没有多余表情,目光移到易知秋灰扑扑的白球鞋上,他声调拖得有些长:“这样啊。” 这时,周琼急匆匆地掀开帘幕,脚下迈着大步子,脸上溢满明媚的光彩,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同学们和他混的熟,私下亲切地喊周哥,他招呼一组同学围过来,咧开嘴,笑容灿烂。 “已经问过评委组了,按照标准,表演赛最高分不会超过96,咱们组的第一名稳了!” 话音刚落,一组的同学顿时鬼哭狼嚎地放声尖叫,吓得周琼赶紧捂住两个少年的嘴。 “小声点,”周琼笑骂了句:“别人还比赛呢。” 手舞足蹈的同学们只能克制着激动,暗暗兴奋,传递赛似的,一个跟一个击掌,到了娄牧之这里,跟他击掌的是江子雁。 “小牧,”江子雁举起五指,笑如梨花绽放:“give me five。?” 娄牧之用余光扫过易知秋的脸庞,他端起来的外表还算平静,但娄牧之觉得他不大高兴。 “小牧?” 等了良久,娄牧之却没动静,江子雁歪头去看他,轻声喊他名字,少女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垂在两侧的手指微曲卷,到底没抬起来,娄牧之把手插进裤兜里,没什么表情的说了句:“恭喜。” 江子雁:“.........” 她有些尴尬放下手,但不想气氛太过冷淡,勉强维持着体面,笑着说了句:“同喜啊。”继而转身跟其他人击掌去了。 一侧纷纷扬扬,人们像是在一个雪花罩住的玻璃房里,热闹纷呈。娄牧之和易知秋站在玻璃房外,陷入独属于他们的静默。 娄牧之朝他走近两步:“看我表演了吗?” 易知秋用脚一下一下踢着木质台阶,玩似的:“看了一阵,中间觉着无聊,打游戏去了。” 娄牧之比以前经逗,也分得清他什么时候真话什么时候假话,现在,他分明听出了气话的意思。 莫名觉得他这副样子有点好笑,而且可爱,娄牧之抿了抿唇线,他能察觉到身体里流窜着一股小喜悦,那是敏锐的嗅觉,捕捉到关乎爱意的隐秘信号。 第89章 周遭有学生起哄,要周琼请客,当做今晚的庆功宴,搞艺术的老师心情大好,纵容他们放肆,笑着答应了。 吴野不知从哪钻出来,他双臂一揽,一手搂住娄牧之,一手搂住易知秋,神色激动。 “听见了吗?周哥请客,等会儿一起吃宵夜。” 娄牧之这次居然很爽快,直接说好。 吴野看他们俩就像看亲兄弟,秤不离砣,听到娄牧之答应了,于是自动默认易知秋也答应了,迈着步子就要去约其他同学。 “等一下,”易知秋叫住吴野:“我就不去了吧。” “哈?”吴野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易知秋拽了下右肩膀的书包:“你们英语组聚会,我一数学组的瞎凑什么热闹。” 吴野嘿嘿笑起来:“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呢,”他撞了下易知秋肩膀:“去啦,小牧都去你不去?” 娄牧之插在裤兜的双手似乎在抖动,肩膀也在抖动,像是在憋笑。 见他笑,易知秋那点小闷气一下就上头了:“不去不去,谁爱蹭饭谁去。” 吴野不知犯了什么毛病,硬是缠着易知秋,就跟他掰扯去不去这个问题。 看了好一会儿业余“辩论赛”,娄牧之双眸含着笑意,望向他:“去吧。” 跟吴野打闹的易知秋停下动作,娄牧之接着说:“万一回来得太晚,你还能跟我做个伴。” 这倒是,大学城看似热闹,但在郊区,他们住的宿舍楼又是最后一栋,这几天学校正在建新的办公区,校门口的管理十分松散,不是学校的人也能随意进出。夜晚确实不太安全,这么一想,易知秋当即答应了。 “那行吧,我去。” 掰扯得口干舌燥的吴野:“???” 敢情他这个滔滔不绝的说客还不如娄牧之一句话。 吴野讪讪地走开了,他没看见,易知秋却看见了,隔着一点距离,娄牧之笑了,完全不加掩饰,那个笑容像是两人间的心照不宣。 一大群人进了大学城南边的一家烧烤店,名字取得很有江湖气,叫“夜归人”。 二十多个二逼少年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周琼和江子雁在不远处的冰柜前点菜,吴野转身就跟服务员要了一打酒。 “你胆儿挺大,”朱真拆着塑料薄膜:“周哥在还敢点酒。” 吴野在嘴边比了个嘘声,扭头看周琼的背影,把嗓音低压:“庆功宴没有酒像话么?” 朱真摇头晃脑,啧啧两声:“你就找死吧。” 其余同学也跟着吁声,一连说着什么,要是周琼看到桌子上摆着啤酒,有吴野好看的。 烧烤店的服务生动作麻利,不出片刻就端上一大壶茶水。 朱真早渴得不行,那茶壶才落桌,他就去抬,不料被吴野按住了胳膊:“你也要喝酒?” 朱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直到吴野把茶壶盖打开,凑去他鼻尖,给他闻了一下。 浓厚的酒香飘然而出,混合着小麦味的清甜,霎时占据了他的嗅觉。 茶壶里装得......是酒! 朱真瞪大双眼:“这操作也太骚了吧? 其余众人纷纷受到了震惊,静默几秒后开始连声起哄,正巧周琼和江子雁点好了菜,走过来,落桌后,同学们就不闹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着笑。 “一个个的,憋什么坏水呢?”周琼发话了。 服务生抬来鸡胗、鸭肠、牛油这些烤串,还有一盘烧茄子,又摆上一壶稍微小一点的茶壶,吴野立刻端过来,狗腿子似的给周琼斟茶。 “没有,”吴野摆摆手,又说:“老师,拿了一等奖,我们高兴。” 同学们一个个跟着点头附和:“是啊,高兴。” 这倒是,周琼抿了一口茶水,入口香醇,甘甜回味。 他笑容舒朗:“高兴就多吃点,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这顿别客气,想吃什么就加,我请客到底。” 吴野端起自己的酒,带头喊:“周哥万岁!” 一桌同学,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都举起了杯子,热闹气氛自此而起。 江子雁挨着娄牧之,易知秋也挨着他,两人将他挤在中间,一个旮沓里。 周琼敬了一轮茶,到娄牧之那,他拿茶杯的手顿了下:“你俩别挤着小牧了,这边空位多着呢。” “老师,”吴野扯着大嗓门:“您不是让他俩多相处的么?” “就是就是,”朱真紧跟着说:“男女主角戏里没在一起,戏外咱必须得成全他们。” 同学们举着烤串哈哈大笑,江子雁在笑声中红了脸,往旁边挪了点。 易知秋咬紧后槽牙,凳子半点没动,反而更近了,小腿贴着娄牧之的小腿,狮子护食一样坐在原地。 第38章 两只兔子,在亲嘴儿 茶过三巡,周琼今天是真开心,满屋热汽,他眼尾浮了一点红晕。 “这次的话剧能拿一等奖,咱们是不是得敬一下男女主角?” 吴野立即附和:“敬敬,小牧的台词功底是真好,有几幕我差点听哭了。” 朱真也喝了酒,脸颊上带着酡红,他一只手搭去吴野肩膀上:“说得对,子雁演得也好,咱们走一个。” “干杯!” 欢声笑语里,娄牧之余光瞥见易知秋沉着脸,抬过面前的杯子,给自己灌下一整杯啤酒。 第90章 桌上有三分之二的同学都喝了酒,到了兴头上,一杯酒刚进肚,下一杯就来了。 “恭喜一组旗开得胜,喝一杯。” “小牧太帅了,必须喝一个。” “小牧帅子雁美,也得干一杯。” 同学们每喊一次祝酒词,易知秋就灌自己一杯酒,尤其扯到娄牧之和江子雁,他就连灌两杯。 看着江子雁对娄牧之的亲近模样,他满腔的怨气似乎只能撒在酒里。 期间,娄牧之怕他喝多了,制止了两次,都没起多大作用。 周琼上了个卫生间回来,包间乱作一锅蚂蚁,闹得不成样子,他瞧着同学们脸色不太对劲,喝茶吃烧烤而已,怎么会满脸通红? 正奇怪呢,肩膀上搭过来一只手,侧头就看见吴野红得像猴屁股一样的脸。 “周哥,喝呀,你怎么不喝?” 周琼忽地凑近他,纵了纵鼻子,一大股酒气扑面而来,两条剑眉立即拧起来:“你喝酒了?” 吴野一愣。 在周琼的注视下,他还丢脸地打了个酒嗝。 “谁让你们喝酒的?” 这一声喊得太过响亮,原本勾肩搭背的同学们愣了下,还算清醒的那几个看着彼此干瞪眼,在周琼动怒前,默默地移开了酒杯。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聚会早早结束,夜间八点半,周琼叫了七八辆出租车,把喝了酒的同学挨个塞进车里。 “小牧,你俩要去哪?”周琼叫住了往店门外走的两个少年,没好气地说:“坐车,回学校。” 易知秋看起来喝醉了,他迈着踉跄的步子,闹着非要走路。 “你在这儿等我,”娄牧之将人摁坐在一棵香樟树下:“我跟周老师打声招呼,然后陪你走回去,好不好?” 易知秋双手抱着书包,觑起眼睛挑他一眼,也不答话。 等娄牧之跟周琼解释清楚为什么不坐车,以及再三向他保证路上绝对不会出意外,周琼才勉为其难答应放人。 他原路返回时,易知秋已经颤颤巍巍地走远了。 “哎,你——”娄牧之跑着追上去。 逮住易知秋的手臂,将人往后一拽,娄牧之喘着粗气:“不是让你等我吗?” 易知秋转过头来,双眼里氤氲着雾气,脸颊两侧红扑扑的:“你太慢了。” 经验告诉娄牧之,喝醉酒的人不讲道理,他无奈摇头,拿走他的背包,一手扶住他侧腰,又弯下背脊,让他搂住自己的肩膀。 “你、你干嘛啊?” “不是要走回去么,”娄牧之另一只手隔着衣袖,压住易知秋的腕骨,任劳任怨地说:“扶好了。” 这会儿易知秋倒是没闹了,难得安静下来。 晚风和路灯叠在一起,吹出了春末的静谧,道路两旁种满香樟树,暖光透过树冠筛下来,地上有两具紧紧挨在一起的影子,不知为什么,这幅画面竟让娄牧之觉得心动,他垂着眸子,无声地笑了笑。 他搀扶的人步调不太稳,脚后跟在水泥路上擦出了一片刺耳声。 娄牧之收紧手臂:“喝多了?” 易知秋嘴硬,把头扭朝一边:“没有!” 娄牧之挤兑他:“还没有?你路都走不稳了。” 半个身子压住他肩膀的人突然不走了,易知秋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盯着他。 娄牧之扬眉:“怎么?” “你信不信?我还、还能单脚走,”易知秋一边说话,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在娄牧之面前比划,眼睛一睁一闭。 娄牧之面色平静地说:“单脚走的那是瘸子。” “不信啊?我走给你、你看。” 易知秋挣开他的手,撒欢似的往前跑了两步,当真单脚跳起来。 “路上有车,你别闹。” 娄牧之要去扶他,手掌刚刚碰到他肩膀,就被人甩开了。 “不要你管。” 醉鬼收着一只脚,一蹦一跳的样子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孩,校服的下摆跟着他凌乱的步伐颤而又颤,娄牧之紧紧跟在他身后,双臂张开,像是为他编织了一张安全网,他往左边偏,娄牧之就往左侧移,他重心倒向右,娄牧之就往右边走,怕他不小心磕着碰着。 易知秋左脚跳累了就换右脚,用这种傻缺的姿势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 这条小路是老街,常年失修,碎石子铺得到处都是,一脚踩过,跟着就引起一沓灰尘,路面凹凸不平,易知秋不知踢到何处,身子一歪,就往前倒去。 “哎,小心点。” 娄牧之眼疾手快,在他落地前从身后接住了人,一个18岁少年的重量不算轻,尤其易知秋生得手长腿长,娄牧之被他带着摔下去,两人抱作了一团。 不设防地,易知秋的肩膀撞到了墙壁,他疼得骂了句靠。 后背却意外地落入了娄牧之的胸膛,那人的双臂将他牢牢环在怀里,触感是富有弹性的柔软。 他一偏头,就对上了娄牧之皱起眉的俊脸。 易知秋口齿不清地说:“摔、摔哪了?” 娄牧之的脚踝撞石坎上,那股疼散开,密密麻麻地往骨头缝里钻,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而是抬起手压住易知秋肩头,轻轻地揉了揉,刚刚没及时接住人,易知秋的左肩撞到了墙面,说不定淤青了。 “我没事,你撞疼了吧?” 娄牧之手掌的动作愈发轻柔,不知怎么地,易知秋心里竟升腾起一片酸涩,委屈的情绪涌了上来。 第91章 看他表情不对劲,娄牧之小声问:“还疼吗?” 易知秋又把头扭朝一边,不看他也不答话。 娄牧之又问:“那咱们还走吗?” 易知秋盯着远处的某一点,还是没接这话。 春末的夜晚,树娅里藏了蝉虫,拖着调子叫起来,成为寂寂无人的长街中唯一的回声。 揉了半晌,娄牧之收回了手,易知秋就这个姿势,贴着墙根角坐下,见他暂时没有回宿舍的意思,娄牧之也靠滑坐在地上,在暖黄灯光的照耀下,路面拖出了少年斜长的身影。 他知道易知秋在生闷气,思索着要用什么法子哄他开心。 娄牧之回想起来,小时候,母亲答应了带去他游乐园,却失了约,那是一个秋天,母亲很晚才回到家,娄牧之将自己关在房间,用被子盖住脑袋,任凭母亲怎么解释道歉,他也不搭理人。 最后没办法了,母亲轻轻拉开他盖住面颊的被子,在灯光下,用手影为他比划了一个又一个小动物,这才逗笑了娄牧之。 不远处的香樟叶沙沙作响,树梢上落下一只云雀,它收起翅膀,荡得枝叶晃了晃。 轻微动静将娄牧之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转过头,望见身旁的少年仰着头,正在看月亮。 “易知秋......” 他第一次这样叫他名字,声音轻而低沉,像冬天沙漠里的甘泉,也像夏日切开的果绿柠檬。 “啊?”声音透过空气介质,才揉进耳廓,易知秋随即转回来,看向了他。 “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别扭?” “没闹。” “真的?” “真的。” “那你和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我比你猜,”怕醉鬼听不懂,娄牧之耐心的跟他解释:“相当于有奖竞答,赢了我请你喝汽水儿。” 易知秋想了想,确实有点口渴,但他更喜欢可乐,于是跟娄牧之提出奖品替换,就算答应了。 娄牧之把两只手的拇指搭在一起,其余手指张开,犹如展翅翱翔的姿态。 路灯下,手影投映在地上,娄牧之低声问他:“你看这个,像什么?” 易知秋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滑到地上,他歪头看了一会儿:“老鹰。” “对了。”娄牧之换了一个手势,左手叠加着右手,搭在上面的那只露出两根手指,又问他:“这个呢?” 易知秋看了看,立刻猜出来:“山羊。” “这个?” “骆驼。” 娄牧之再换,易知秋看清了,立刻答:“长颈鹿。” 昏暗街巷,夜色无边,两个穿校服的少年坐在墙角,对着那点微弱的光线比划手影。 娄牧之变着花样给他画了十多种影子,后来还有骑士,女巫和城堡,易知秋小时候没玩过,现在觉得有意思,随着时间过去,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酒窝也越来越深。 娄牧之眼睛里溢满温柔的光点,似乎还邀来了月亮,住去他的双眸,月光下,易知秋的轮廓英俊,剪影动人。 “这个是怎么比来着?” 经过十多轮游戏,易知秋仿佛忘记了要赢奖品,他学着娄牧之的样子,摆弄两只手,但他喝醉了,显得笨手笨脚,歪着脑袋比划了好几次也不像。 “手给我,我教你。” 娄牧之牵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纳进掌心,少年的手掌带着特有的温暖和干燥,像晚秋时拂过香樟叶的微风。 “手指要卷起来,往后收一点。” 一分钟后,两人终于做到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亮白的地面上,出现了两只毛绒绒的小兔子,头对头,手牵手。 易知秋笑得像个小孩,他弯了弯眉眼:“你看那两只兔子,它们在亲嘴儿。” 见他终于笑了,娄牧之缓缓的,轻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 娄牧之问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了吧?” 想到不高兴的原因,易知秋才扬起来没多久的嘴角就塌下去,他醉眼朦胧,动作和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迟缓。 “就是不高兴。”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愿意告诉我。” “不是。” “那你说。” 易知秋愣了会儿,他张了张嘴巴,还是说:“不知——” “是因为江子雁吧?”还没把话说全,娄牧之打断了他。 易知秋侧首,对上了娄牧之的视线,注目着他的那束眼光迤逦缱绻,像是要将他的模样看进心底去。 从这一秒开始,他胸膛下的那颗温热开始跳动,不可抑制的,清晰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蝉鸣,几乎在一瞬间,易知秋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在这个时刻,他生出了一种期待,期待娄牧之明白,期待他的感情是自己所希望的那样。 “你、你是不是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啊?” 娄牧之望着他,眼眸像一湖融化了的雪水,他的眼角,眉梢,就连那颗小黑痣都带着动人的弧度,带着隐秘的情意:“我猜的,不知道对不对。” 易知秋鼻息变得有点错乱,他突然觉得缺氧,只能更用力的吸气,脑子却像失去了理智,问出口的话越来越冲动:“你猜到什么了?” 娄牧之浅淡轻笑,这个笑容让空气弥漫起一种微醺的质感。 第92章 “那你先告诉我,你今晚怎么了?喝那么多酒?” “我........”易知秋试着张了张嘴,努力几次,吐露的字句还是只有一个“......我.......” 捅破窗户纸的场景,易知秋在脑中幻想过千百次,什么语言最适当,什么情话最动听,什么场景最浪漫,他会抱着一束白桔梗,带他去无人的海边,选在一个晴朗,繁星闪耀的夏夜,为他放一场独一无二的烟花,不管怎么样,都不该这般仓促。 良久也等不到易知秋答话,娄牧之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放在身侧的手挪了一点,他碰到了他的指尖。 只是摸到一点点指甲盖,易知秋却像被烫到了,他忽地往后缩。 触碰带来的悸动猛烈又细腻。 娄牧之惬意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在笑。 这人居然在笑。 刹那间,易知秋联想起王煜的话,吃醋不就代表他喜欢你,这么简单的道理,娄牧之不可能不明白。 易知秋的呼吸沉了又沉,酒意上了头,催生出他前所未有的勇敢,在这四目相视间,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向前,他忽而靠过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对,”易知秋没否认,又说:“因为江子雁拼命对你示好,所以我吃醋了。” 娄牧之还在笑,他栖身于逆光中,眉目眼角竟然是甜的。 易知秋明明醒着,却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畅饮一场酣醉。 对面的人只笑却不回话,易知秋紧紧地盯住他,颤抖着声音,追问了一句:“但是朋友是不会吃朋友的醋的,我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娄牧之勾着嘴角,掌心却不停冒出虚汗,他勉强维持面上的冷静。 “嗯。” 这声“嗯”跟从前都不一样,尾音往上扬,有那么一点发颤,颤动中带着欣喜的雀跃,也带着明亮的色彩。 易知秋的心间像撒下了一把玻璃珠子,叮铃当啷,滚遍了每一个边角,每一处皮肉,响动久久不息,过了好半晌,仍然留有余音。 尽管少年的爱意不直白,但依然莽撞热烈,哪怕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没有向天指誓的深情,但易知秋听懂了,那就是独属于娄牧之的喜欢。 “你懂?你明白?” 连做梦都未曾梦到过的画面,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再三确认。 空气中浮动着飞舞的尘埃,在娄牧之的眉间,发梢间,他忽地笑了声,凑近一步。 “我懂,我明白。” 一句话,五个字,敲得易知秋发昏。 世界变得昼夜颠倒,他在极度不真实的听觉里起落浮沉,在他发愣的短短时瞬,他几乎回溯了所有与娄牧之有关的过往。 易知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那天的阳光,记得淮江初春里发芽的香樟树,也记得白兰花的清香,从第一眼开始,他就觉得他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有意义的,无意义的,他都想了一遍,在易知秋的认知里,他是他的小木头,是他的青梅竹马,现在多加了一项,他还是他想要牵过手,走到时间尽头的人。 过了很久很久,易知秋才重新看清了娄牧之的脸,见识了他脉脉含情的眼,情绪随之高涨,激动,欣喜,难以置信,易知秋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一瞬比此刻更高兴。 “别笑了,二傻子似的。”娄牧之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稍微偏过了一点视线。 “如果你听懂了,接下来不是该那什么.......” 说这话时,易知秋紧张到差点咬了舌头。 这个距离还是很近,湿热的呼吸交缠,混杂着酒香,娄牧之挑起的眸光流转着欲诉难言的情,面上却装得懵懂。 “什么?” 易知秋目光落在娄牧之鼻尖以下,他看了一眼,又克制地移开。 “你都说喜欢我了……是不是得亲我一下。” 他将最关键的字说得模糊,犹如囫囵吞枣。说完这句,易知秋觉得自己绝对醉得不轻,不然他怎么敢这样不要脸? 夜风吹拂,拨得娄牧之的睫毛颤动,如同他一上一下的活泼心跳。 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一秒延伸至一光年,易知秋看着他,等待他,渴望他。 地上的影子一动,娄牧之抬手掐过易知秋的下巴,俯身,伸颈,修长的脖子拉出一道性感的线条,吻了过去。 书上说,夜晚使人意乱情迷,是真的。 两唇相贴,心跳快得如雷鸣。 娄牧之一只手揽住他的后颈,掌心里全是薄汗,另一只手紧张得攥皱了易知秋的校服。 唇上的温热引得易知秋浑身颤栗,流经脉络的不是电流,也不像电影,小说里描绘的风花雪月,说不清为什么,这一秒钟,他居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娄牧之每一次辗转,几乎是毫不费劲就碾碎了他费力拼凑起来的呼吸,不敢闭眼,生怕这是一场烛光幻化出来的梦境。 地上的两具人影相互缠绕,将对方嵌入自己的身躯,像极了方才的两只兔子。 星子从头顶蔓延,月色做了无声见证,在他们唇齿间盖下一枚看不见的印章。 在这个青涩,笨拙,痴缠的亲吻中,易知秋永远地记住了娄牧之动情的面容,和挂在他肩膀的一弯明月。 第39章 我昨晚亲你了 娄牧之心跳像打鼓,他甚至觉得那头鹿要从他喉咙口冲撞而出。 第93章 易知秋也没好到哪儿去,如果不算之前的意外,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恍惚间,身体变得飘飘然,仿佛上了云端,每一根脉络都被春水浸透,盈满了欢愉。 娄牧之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离开了他的薄唇。 路灯下的两个少年,额头抵着额头,正在缓解剧烈的呼吸。 起了风,远处的店面熄灭了灯火,万家星河归于寂静。 胸腔轰鸣在时间的流逝里得到了安抚,易知秋红着脸颊,红着耳尖,也红着眼,他说:“怎么....像溺水似的?” 娄牧之手指还攥着他的衣角,依然在微颤,含笑的眼似染上了醉意:“感觉不好吗?” 易知秋舔了一下唇面,触感还留着,他摇了摇头。 娄牧之眼里没了笑意,眸光往下垂了点,拧起了眉,那副样子像在思考,也许在思考要怎么做,感觉才会好。 易知秋带着醉意的酽酽色泽,伸出双手,轻而又轻地捧起他的脸颊。 “小木头,我们俩好像有点笨......” 娄牧之稍微偏过一点头,酷酷地说:“那是你。” 他才不承认,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易知秋用两只手掌揉了揉他的脸,不是作弄,而是爱惜地抚摸,眼睛却没有离开他泛红的双唇。 “所以....我们再练习一次。” “嗯?” 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就被人压住了,唇瓣处突袭而来的温热让娄牧之措手不及,他察觉到易知秋嘬过他的嘴角,蠢笨地吻了几秒,蜻蜓点水的吻显然不够亲密,易知秋大着胆子,小心地探出舌尖,描摹着他的唇峰、唇纹、唇珠,缓缓地吻,轻轻地舔,一厘一毫,星火燎原,再仔细尝了个遍。 第二次了,少年依然青涩。 他们试探着彼此的温度,鼻息颤抖,呼吸错乱,唇瓣贴紧唇瓣,发出‘啵啵’声,像夏日里橘子味的气泡水儿。 空气中浮动着甜味,长街上的两个少年,在亲吻里湿了舌尖,也翘起了唇线。 易知秋终于舍得放开人,他急需新鲜氧气,吸了一大口又一大口,起伏厉害的胸膛才逐渐变得平缓。 娄牧之也在喘息,他背靠着墙壁,支起一条长腿,腕骨撑在膝盖上,笑着问:“这次呢?” 易知秋仰高头,望着那轮新月:“好一点。” 像是想起了什么,易知秋忽地直起身子,笨手笨脚地捞过掉在地上的书包,动作迟缓地拉开铁链,拿出压坏了的包装盒。 “是什么?” “白桔梗。” “哪来的?” “买的,送你。” 娄牧之接了过来,透明盒里躺着两朵残败的桔梗花,不过在他眼里,还是美。 黑葡萄似的双眸荡开了涟漪,晃着一圈又一圈的温柔,娄牧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盒子边角,仔仔细细地把压瘪的地方抚平,又把七零八落的白色花瓣倒出来,再耐心地收进衣裳口袋。 易知秋不解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晒干了,还能做标本。”娄牧之一片一片地捡拾着花瓣,动作很轻很小心。 易知秋觉得他可爱。 见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朵残蕊,易知秋牵过他沾了灰尘的手:“脏了就不要了。” “不脏,”娄牧之说着,把那半片残破的蕊瓣装进了口袋:“你第一次送我花,得留着。” 易知秋视线往下移,搭在他过分好看的手上,指尖像青葱,长而细,棱骨分明,每一节都恰到好处。 赏心悦目地看了会儿,易知秋用大拇指抹了抹他的手背,一点一点,把那点脏灰擦干净。 娄牧之:“什么时候买的?” 易知秋:“下午。” 他低着头,把娄牧之腕骨处最后那点泥揩掉,又摸了摸他因为用力而扯得发白的皮肤。 易知秋:“这里的花店太少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娄牧之:“在礼堂的时候怎么不送?” 易知秋:“生气。” 娄牧之:“脾气还挺大。” 说到这里,易知秋心里那些委屈终于找到了地方,他垂着脑袋,视线凝固在不远处的某一处。 道路上偶尔惊起氤氲尘埃,与灯光纠缠。 易知秋突然开口:“你答应我一件事?” 娄牧之觉得他趁醉耍赖的样子好笑,用另一只手撑住额角,脖颈往前伸,弓下背去看他的脸。 “什么?” “答应我再也不理江子雁,”这个时候,易知秋异常幼稚,他说话间的吐息带着小麦般的酒香,孩子气纠正道:“不对,是接近你的姑娘,全都不准理。” 娄牧之没忍住,笑出了声,不像往日的笑容,而是充满了柔和且宠溺。 “你讲不讲理?” 易知秋恶狠狠地说:“不讲。” 他的眼角还带着一点潮湿,泛起晶莹的珠花,双腮透出未完全消散的红潮,面对这副情态,娄牧之完全拒绝不了,于是柔声说好。 兜里的手机震动,顾汪洋的电话视频电话就在这时候响起来,娄牧之心下一跳,他看着那个和自己头像相似的索隆,心虚地摁了取消键,选择打了个电话过去。 “姨父。” 娄牧之特意转过身去,易知秋迷迷糊糊地笑着,却懂事地没吭声。 “怎么挂我视频啊?” 第94章 “在外面,”娄牧之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信号不好。” 顾汪洋那边似乎很吵闹,就像在某条街道上。 “去哪了?” “今天第一轮比赛结束,周老师请我们吃饭,刚准备——” 话说一半,他突然顿住了,因为左手碰到了一处温热的肌肤,他的大拇指被易知秋握住了,那人顺着他的拇指,推开他的掌心,摩挲他的掌纹,挤进了娄牧之的五指间,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牵手的姿态很亲昵,就像初春里河岸边生长的柳絮,轻拂在脸上,连带着万物的气息。 “你说什么?” 那头的顾汪洋没听清,问了一句。 “准备回宿舍......” 娄牧之侧头看着身旁的少年,易知秋抓住他的手,按在心口的位置,歪头对他笑,他说出口的五个字一个比一个甜蜜,暗藏浮动的笑意。 “这么高兴,”顾汪洋几乎没听过他这种雀跃音调,也跟着笑了笑:“成绩好?” “挺好的。” 原来顾汪洋在一家玉石店,他看中了一枚玉佩,要买给娄牧之,商家推荐了三种花色,想问问娄牧之喜欢哪种。 他突然不说话了,觉得脑中缺氧,那人的手指每在他掌心划一下,就勾住得他呼吸轻颤一次。 “你喜欢哪个?”顾汪洋又追问了一遍。 娄牧之胡乱选一个,敷衍地应了几声,连忙把电话挂断。 没了电话声,周遭就静了下来。 娄牧之调整着呼吸,把痒得不行的手收回去,掌心贴着裤腿缝蹭了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易知秋眯起了双眼,看起来不太清醒。 “该回宿舍了,”娄牧之看他醉意朦胧:“你想打车还是走路?” 醉酒的人靠着墙壁想了想,娄牧之耐心地等着他做决定,本以为这人会说走路,结果他选了打车。 出租车上,两人同坐后排,易知秋睡着了,他枕着娄牧之的肩膀。 这一幕像是一个长镜头,路灯在倒退,城市在倒退,星辰也在倒退,前路一片黯淡,只有这一辆车带着光,驶进黑夜。 易知秋的脸映在忽明忽灭里,镜头缓慢移动,是娄牧之笑弯的眉眼和始终上扬的嘴角。 车内变幻着橙、黄、紫光影的主色调,温暖而慵懒,这个夜晚,所有的一切都美丽。 这天,易知秋做了一个梦,在梦境中,他仿佛一个旁观者,重新经历了一次昨日种种,直到醒来时,他还记得那条小路昏黄的灯光,记得氤氲的尘埃飞扬,也记得挨在一起的两具影子,还有他们青涩的初吻。 易知秋躺在床上,摸着下唇,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愣了好一会儿神。 酒醉初醒,他竟然有些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小木头.....” 易知秋试着喊了一声,嗓音带着刚起床时的沙哑。 没人应。 他又喊了一声,宿舍里只有他的回声,易知秋嘟囔了一句“不会真在做梦吧。” 宿舍门打开了,满是铁锈的门发出一丝涩耳的尖锐,吓得易知秋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站在门口的娄牧之手里拎着两袋早点,他喘着粗气,鬓边挂着薄汗,脸色有点微微发红,看样子像跑步上的楼梯。 “醒了,”绕过衣柜和书桌,娄牧之把塑料袋放在一个圆桌上:“下来吃早餐。” 坐在床上的人像诈尸,背脊挺得直愣愣的,头发没形没款地胡乱翘起,呆傻地看着娄牧之。 “六点四十,”娄牧之看了看手机:“吃了刚好去上课。” 说着他拖出了一张椅子,站在桌子前,手指灵活地解开塑料袋的活结。 这种自若的语气,自若的神情,易知秋更怀疑昨夜是一场梦了,他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娄牧之挑起眼尾扫他,又催促了一道,易知秋才神色恍惚地掀开被子,手脚并用地爬下楼梯,去了洗漱台。 脸上打着泡沫,他还在想昨夜发生的事,脑子里从烧烤店开始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从头到尾,捋了三遍,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易知秋洗脸的动作越来越慢,脑子却转得飞快。 如果他们接吻了,小木头见到他,应该会脸红才对? “你洗好了没?”娄牧之偏头喊他。 洗漱台的人磨磨蹭蹭,都快七点十分了,易知秋含糊地应了一声,就扯来毛巾擦脸,一抹,忘记了现在的自己满脸泡沫,泡沫揉进了眼睛,辣得易知秋骂了句靠。 洗个脸,连衣领口都湿透了,他揉着眼睛从阳台走进来。 “怎么了?” “没事,”易知秋眨眨眼,睁开了,在娄牧之对面坐下。 “快吃,”娄牧之低头喝小米粥:“都冷了。” “哦。” 易知秋用筷子夹住一个水晶包,吃一口就偷瞄一眼娄牧之。 易知秋喜欢面食,平时的早点不是面条就是饺子和小笼包之类的东西,他吃出了味道,大概是北面的那家粥铺买的。 粥铺的位置离宿舍楼不算近,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二十分钟,但早餐热乎,一点没凉,估计是十分钟的脚程。 “看我能饱?” 娄牧之喝完最后一勺粥,往椅子上一靠,神色姿态懒洋洋的。 第95章 易知秋把包子咽下去,抓了抓短短的头发,想说什么,又支支吾吾的样子。 “有话就说。” 娄牧之抱起双肘,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眉目带着笑,眼睛慢慢地弯成了一道月牙。 “昨晚......” 憋了半天,易知秋才吐出两个字。 娄牧之坐直身子,把双臂放去了桌面上:“你喝醉了。” 易知秋挠着后脖子,那块皮肤被他揉得见红:“然后呢。” “你撒酒疯。” 易知秋红了脸。 “闹着非要走路。” 易知秋红了耳尖。 “还要单脚走,你是一路跳回来的。” 易知秋浑身都红了,像一只煮熟的螃蟹。 “真的?” 娄牧之一本正经地答:“真的。” 草。 单脚跳?他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到那副场景,傻缺。 易知秋移开视线,他想就地把自己活埋了。 余光中察觉到对面人笑弯了腰,易知秋觉出有猫腻,他转回头:“你骗我?” “谁骗你?”逗他太好玩了,娄牧之过分地加了一句:“我还录了视频,不信给你看。”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易知秋不乐意了,梦里酿出来的羞怯,在他一声一声清脆的笑声里变成了恼怒,他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侧脸。 “不准笑。” 娄牧之还在笑,头都埋进了臂弯。 哐当一声,易知秋拖开椅子,闪到娄牧之身后,一把勾住他脖子,卡紧了:“你再笑?” 娄牧之咳了两声,喉结微动,就要去掰他的手臂,两人拉扯着,桌椅在碰撞中左摇右晃。 易知秋伸手进娄牧之裤兜,拿出手机打开了相册,手指快速划拨了两下,页面除了一些风景照,英语句子截图,什么都没有。 哪来的醉酒视频? “你这个骗子。” “骗我。” “视频呢,给我看啊。” 易知秋每说一句,就在娄牧之腰间挠一下,专门挑他的痒痒肉,逼着他退到了床榻边缘。 “别闹。” 易知秋不听,两人越靠越近,他一把抓住娄牧之挣扎的双手,绕到他背后压制住,这个位置太拥挤,被猛力冲撞,娄牧之就要向后倒去。 磕到桌子角可不得了,易知秋连忙转了个身,用后腰迎了上去,旋身一转,倒是把娄牧之抱在了怀里,没让他伤到一丝一毫。 嘭! 桌子撞歪了,易知秋倒去了椅子上,娄牧之被他一手环腰,一手揽肩,保护着轻轻落入自己的胸膛。 “痛不痛?”娄牧之忙去看他,才转过脸就看见近在迟尺的易知秋。 那人龇着整齐的白牙齿,疼得‘嘶’了声,却快速答了句:“不痛。”又问娄牧之:“你有没有撞到?” 娄牧之说没。 他试着挣了下易知秋的怀抱,没挣开。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和距离。 易知秋低下头,去看他的表情,才发现娄牧之似乎红了脸颊。 两个少年,鼻尖碰着鼻尖,一颗心伸出触角,在虚无中抓住了另一颗心,拽过来,禁锢住,几乎连跳动的频率都趋于一致。 窥见娄牧之脸上的潮红,慢慢爬上了耳廓,易知秋不住笑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未曾得到证实的情愫也变得明朗。 “小木头。” 太近了,呼吸缠绕着呼吸。 之前那个逗人,镇静自若的娄牧之被微距杀出原形,他偏开头,错开了眼前人的视线。 就是那一秒,易知秋确定了,昨夜真的不是梦。 如同漂浮在宇宙中的人终于踩到了大地,高兴的情绪在他身体里流窜,易知秋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确切的答案。 “我昨晚,”就着这个姿势,易知秋扶住他侧腰的手动了动,继而将人搂得更紧:“亲你了?” 娄牧之心跳乱了分寸,但外表还算镇定地问:“瞎说什么?” “有没有?”易知秋问:“亲你?” 他把嗓音压得很低很轻,在晨曦里,显得十分性感。 娄牧之搭在他脖颈的双臂动了动,交握的十指缓缓攥紧了。 “谁告诉你的?” “我梦了一晚,”易知秋眼睫微颤:“周而复始,一直到天亮。” “你不觉得自己在做梦?” “你是不是忘记了?” 娄牧之没答这话,无论他回答是或不是,都是陷阱。 “那我再提醒你一次。” 易知秋装得浪荡,身体的每一处关节却在冒汗,他的手指顺着他背脊的圆润骨头一颗一颗往下滑,停在了尾椎骨,又往上移动了一点儿,掐住娄牧之的腰,弧度正好与他的虎口契合,完美地嵌在一起。 闭了闭眼,就要将唇间的吻献给他。 娄牧之忽地伸出双手,抵住他压过来的胸膛,猛地推远了,同一个时刻,从他怀抱里逃了出去。 “我记得。” 撂下这么一句话,娄牧之跑进了卫生间,他转身关上门,扣紧小锁,摸着跳动错乱的心口。 椅子上的人没表情地愣了大半天,双手呆滞地举在半空,等他反应过来,像个机器人一样站起身,笨手笨脚地爬上了床。 娄牧之胸膛里那颗心摇摇晃晃,他靠着卫生间的白色木门作深呼吸,任凭时间静静流淌。 第96章 宿舍里的易知秋把自己埋进被子,他一时轻声发笑,一时咯咯傻笑,在床榻上滚来滚去,又滚去滚来,重复了二三十遍。 老旧床板咯吱作响,唱了一支歌,在缓缓升起的金光里,迎来了浪漫夏日。 第40章 冰糖杨梅 数学组和英语组分别在两个教室上课,易知秋用手拄着脑袋,一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就忍不住傻笑,嘴巴几乎要咧到耳后根。 同桌男生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拿笔敲了下易知秋的手臂:“别笑了,老师点你名呢。” 易知秋还在发昏,耳朵听不见,心里被娄牧之占据得满满当当,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想一会儿就低下头,直到笑容扩得不能再大,才会收敛一点表情。 “易知秋!” 那男生又敲了他一下,这次用了大力气,他手臂突突疼起来,独属于自己的欢喜被人打断,他虎着脸转过去,开口就没好气。 “手欠?” “我喊你好几声了,”讲台上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没听见?” 直到这时,易知秋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上课。 一个教室的同学都被他这副模样逗得乐。 “你笑一节课了,中奖了?”老师追问了一句,神色颇为认真,看起来更加令人发笑。 同学们拍桌子,爆发了一阵又一阵鹅叫。 易知秋硬着头皮撒谎:“老师,那个,我身体不太舒服。” “生病了还能笑这么开心?”老师好笑地看着他。 行吧,易知秋彻底没话了,垂着一张帅脸乖乖挨批。 “这节课站着听啊,锻炼一下身体。”这个老师说话扎心。 鹅鹅鹅的笑声又来了,听课听得昏昏欲睡的同学托了易知秋的福,爆笑过后,一个二个都清醒了,挺起身板听课。 一个大高个站在教室中间,怎么站怎么惹眼,教室外偶尔有路过的老师学生,都忍不住往这头看,只见他嘴角擒着笑意,连眉梢都透着飞扬的光。 易知秋望向窗外,视线去寻找娄牧之所在的教室,他心里充满了悸动和期待,他想见他,想听他说话。 下午六点,易知秋单肩背着书包,手里拎着两瓶矿泉水,趴在围栏处,脚尖向后点轻点,正仰着头看夕阳。 时间进入四月,初夏的微风中浮动着花香的清甜,校园里的香樟树枝繁叶茂,上空被晚霞染成了橘红色,夕阳从天际线处慢慢坠落。 所有一切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连风都是温柔的。 余晖画出一条明灭的分界线,教室隐在其中,前半截在光亮里,后半截在黑暗中,而娄牧之正介于明与暗之间,他的头发丝变成了金色,地上拖出了一条细长的影子。 易知秋侧过头,透过玻璃窗,看向那抹身影。 决赛在即,英语组的下课时间比其他竞赛组都晚,娄牧之躬着背,正跟小组成员练习听力测试,那条圆润的弧线撑起了校服外套,透出少年人特有的感觉。 “小牧,你哥都等你半小时了。”小组的一个男生说。 娄牧之挑起眼尾:“谁说他是我哥?” “不是?” “我俩长得像?” “呃......”那男生抓了抓脑袋:“我看你们一起上下学,中午饭在一块吃,晚上一块儿回宿舍,跟连体婴似的,还以为你俩是兄弟呢。” “是哥们,”吴野跟娄牧之分在一个小组,他一把搂过他肩膀:“他俩是发小,感情自然好。对啊,说到晚饭,一会儿喊上子雁,咱们一块去,听说北门开了一家重庆火锅,又麻又辣,味道特正宗。” 门外笑着的易知秋看见吴野把手搭娄牧之肩上,笑容就散了,大概是有点醋。 娄牧之往旁边挪了点,吴野的手臂就搭不住了。 “不了,”娄牧之收拾着座位上的东西:“你们去。” 说罢,他背好书包,走到易知秋身旁。 走廊上的人把手里的矿泉水拧开,递过来,才说:“听力测完了?” “嗯,”娄牧之接过来喝了一口:“你饿不饿?” “不饿。”易知秋甜笑着摇头。 英语组的学生陆陆续续出了教室,自从娄牧之委婉地跟江子雁表达了拒绝的意思,姑娘就再没给过他一个正眼,这会儿吴野跟朱真搭着肩膀走出来,江子雁跟在两人身后,看也不看这边,径直往前走。 倒是吴野,他跟娄牧之打了个招呼:“不去的话,我们先走了啊。” “哎,”娄牧之回首:“先走。” 易知秋瞥了眼江子雁孤傲的背影:“她好像不理你了?” 娄牧之低低地笑了声:“不是你要求的么?” 记忆被拉回那个醉酒的夜晚,易知秋想起自己耍无赖,那么孩子气的要求,娄牧之居然依了他,想到这里,顿时高兴得不行。 “算你讲信用。”易知秋一个劲儿地笑,目光在他脸上爱抚。 “行了,别傻笑了。”娄牧之又喝了一口水:“去哪啊?” 易知秋没回答,而是紧紧地盯住了他。 娄牧之沾了水的唇瓣异常红润,说话间一张一合,回忆里不止有醉话,还有他们之间的初吻,易知秋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那处,看着他嘴角那丝没干透的水汽,心中就生出一股冲动,他想.......替他舔干净。 第97章 “很热么?脸那么红?” 娄牧之瞧他脸和耳尖越来越红,不解的问了句。 “不热。”易知秋愣愣地摇头。 他脸红的不正常,有点像发烧。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两人站在阴影处,后面还有一堵墙,这里相当于一个封闭的小世界。 娄牧之歪着脑袋,凑过去,伸手去摸易知秋的额头。 不料被易知秋抓住了微凉的食指,那人顺着指尖,握住了他的手,收纳进自己的掌心,牵好了。 “我好得很,没感冒也没发烧。” 这人说话声黏黏糊糊,像蚊子似的,而且目光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脸,娄牧之顺着他那束视线往自己身上省视。 这人盯得是自己的......嘴唇........ 一瞬间,娄牧之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脸红。 “哦,”娄牧之沉默地抽出手,放进裤兜:“走了,去吃饭。” 娄牧之加快脚步往前,刚刚被他牵过的手升了温度,变得灼热,掌心抚过的指尖还留下了一点细微的痒。 “小木头,”身后的易知秋追上来:“等等我。” 娄牧之的脚步放慢,到了拐角,香樟树的枝娅被风一撞,晃出了沙沙响动。 “我........”易知秋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学生:“我有话想跟你说......” 娄牧之不走了,站在无人的走廊里:“什么话?” 易知秋朝周围扫了好几眼,确定这里暂时不会有人经过,他大着胆子上前,脸上绽放了一个很小很克制的微笑,这个笑容腼腆,却因为他深深的酒窝显得倍儿甜。 “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娄牧之:“.........” 见他轻微蹙眉,易知秋立马补充:“不亲嘴儿,亲脸行不行,”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轻声细语地说:“就一下。” 对面那人热切期盼的目光送进娄牧之眼睛里,但是这种场合不适合谈情说爱,这人脑子像是被门挤了,一点也不清醒。 娄牧之看着他,冷静地摇了摇头。 “啊?”易知秋怔了一秒,小声地嘟囔:“我们不是在谈恋爱么?” 娄牧之想说回宿舍亲,但这种话,他说不出口,试着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易知秋委屈地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楼梯间来人了,是周琼,他抱着一沓习题本,拐上楼就看见角落里的两个少年。 娄牧之心虚地向后退了一步,喊了声周老师好,易知秋也跟着问好,只是人看起来心不在焉。 “你俩跟这罚站啊?”周琼看了看手表:“还不去吃饭?” 娄牧之:“这就去,在找饭馆。” 周琼:“不去食堂?” 娄牧之:“吃腻了。” “少出去吃,外面餐馆不干净,”周琼挺喜欢娄牧之的,停在楼梯口和他聊起来:“要不去我宿舍,给你俩炒点菜。” 娄牧之说不用,周琼就和他们唠叨了几句,无非是说外卖不干净,比赛期间注意身体健康之类的。 周琼这才看到易知秋不高兴的脸,问了句:“他怎么了?” “遇上难题了,在想解题思路,”娄牧之摆手:“老师您慢走。” 周琼只当易知秋刻苦好学,下课了还在想竞赛,他笑着调侃了两句,又想起办公室还有事,匆匆忙忙拿着习题本离开。 易知秋的思绪还陷入娄牧之的拒绝里,连周琼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从楼梯间到操场的距离,他一步不落跟在娄牧之身旁,就顾着扯他的袖子,问他可不可以。 娄牧之被他缠得恼,再说了,这校园里人来人往,不少地方还安装了摄像头,亲什么亲? 校门口人潮拥挤,两个大男生拉拉扯扯,已经引起了好多同学回首。 娄牧之突然停住脚步,易知秋紧紧跟着他,差点撞上了他的背。 他转过那张又酷又帅的脸,易知秋以为他同意了,笑容刚刚爬上脸颊,就听见娄牧之说:“别问了,不同意。” 漫步走上商业街,易知秋一直闷闷不乐,没了吃饭的心情,连步子都迈不快。 娄牧之侧首看他,心里觉得好笑,见他嘴角下塌,又有点心疼。 街道有飞驰而过的出租车,娄牧之把易知秋揽来内侧,问他:“你想去哪家啊?” “随便。”易知秋垂头丧气,把双手背去身后,一下一下踢着路面上灰尘,动作和样子有点像机器人。 娄牧之柔声提议:“烤肉怎么样?” 尽管易知秋生着闷气,但他说话声还是很温和:“随你,我不饿。” 这人对美食的热爱程度,娄牧之是见识过的,甭管天大的事,只要给他一口好吃的,易知秋就会笑起来。 不过现在.....好像不抵用了。 商业街依然很热闹,人声鼎沸,晚饭时间尤其喧嚣,街边有炒板栗,有冰淇淋店,有新疆羊肉串,还有小摊贩在卖糖人,冰糖葫芦,冰糖杨梅,红艳艳地摆在橱柜里。 娄牧之指着那边问他:“要不要来一串儿?” 易知秋终于看了他一眼:“你想吃?” “嗯。” 易知秋无精打采的掏出钱包,刚想说那我去买,就看见娄牧之跑过去了。 等他折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串冰糖杨梅。 “喏,”娄牧之捏着杨梅上端的竹签,把下面那段竹签留出来,递给了他:“吃吧。” 第98章 “不是你想吃么?” 易知秋举着冰糖杨梅,左右转了一下,红彤彤的水果,饱满而圆润,表面裹上一层透明的麦芽糖,撒上香喷喷的芝麻。 娄牧之托着他的手往上举:“你先吃。” 易知秋拿着那串杨梅没动。 这副模样瞧得人心里酸软,他们站在两个铺面中间,这里相当于一处死角,娄牧之左右看了两眼,觉得还算安全,他突然拉过易知秋的衣角,这个动作有点大,扯得人被迫向他躬身,如此,耳朵就到了自己嘴边。 耳廓里揉进了娄牧之的声音:“好了,等回了宿舍,你想怎样都行。” 因他一句话,易知秋很轻地眨了下眼睛,睫毛颤了又颤。 怎样都行? 尺度是不是有点大? 易知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对上了他的双眸。 娄牧之望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珠倒映着星点斑斓的余晖,易知秋只是看他一眼,心底的某个角落就塌陷下去,软而又软。 见那小子傻愣着没动作,娄牧之用手指拨下一颗杨梅,送去他嘴边。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易知秋看着他,张开嘴巴。 裹着透明麦芽糖的杨梅塞进易知秋嘴里,他鼓起一边腮帮子,忽地笑了,水汪汪的小鹿眼弯成月牙,睫毛又长又翘,其实他的长相偏冷硬英俊,这个笑容却让他看起来纯得不行。 娄牧之默默地吸了一口气,现在,好像是他更想吻他。 易知秋咬破了糖浆,杨梅微酸的味道中和了那点甜,在嘴里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他再往下咬,杨梅似乎是空心的,里面裹了一颗棉花糖。 见他皱眉,娄牧之忙问:“怎么,酸啊?” 易知秋不喜欢吃棉花糖,他比较喜欢更具口感的零食,总觉得棉花糖除了甜就是甜,没有一点层次感。 易知秋摇了摇头:“太齁了。”他补充道:“我嚼到了一颗棉花糖。” 他的口味喜好,娄牧之还是知道的。 “那就别吃了,酥牙。” 男生出门没有带卫生纸的习惯,易知秋嘴里含着甜到发苦的棉花糖,扭头去找垃圾桶,转了一圈也没看到。 转过脑袋,只见娄牧之手掌已经伸到了他下颌处,抵住他的下巴:“你先吐出来。” 眼前的手干净白皙,指尖修长,掌心纹路清晰,在夕阳下,那一块皮肤似乎有橘色的光在跳舞,他连指甲盖都透出淡淡的粉。 易知秋哪舍得。 他低头,娄牧之自然而然去接他嘴里的棉花糖,手掌特地向上抬了一点。 没接到糖,却听到很清脆的“啵”一声。 易知秋在他的无名指亲了一下。 嘴唇与手指接触过的地方麻了,娄牧之脑子忽地发晕,手臂不由自主地轻微发抖,本能地想要缩回去。 易知秋抓住娄牧之的手腕,右手还举着一串冰糖杨梅,他笑得像个小孩,又“啵啵啵”的在娄牧之手背亲了好几下。 每一个吻,都落在了他的无名指。 长街人海茫茫,喧嚷纷扰,他的少年扬起脸颊,对他粲然一笑,星星都亮了。 第41章 燃烧的小火苗 返程时,两人去了一趟超市,易知秋单手推购物车,站在一排洗漱用品前挑沐浴露,娄牧之走在他身侧。 易知秋:“什么牌子好啊?” “我也不太懂,你看着买吧,”娄牧之弯腰,视线扫过那琳琅满目的架子,看了看其中几个品牌,又放回去。 易知秋:“那你喜欢什么味儿?” 几乎是第一时间,娄牧之想起他身上的香气,说:“樱花。” 翻翻找找,易知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瓶樱花味的沐浴露,他放了进购物车,起身时看见旁边架子上摆着一款他从没见过的牙膏,粉蓝渐变色的包装盒,底部写着一句宣传语。 “星河在舌尖,给你一口初恋的味道。” 看见“初恋”二字,易知秋心头“嘭嘭”跳了跳,他鬼使神差拿走一支,丢了进去。 结了账,回到宿舍已经八点多了,娄牧之还有英语作业,他用最短的时间去卫生间洗了个澡,脖颈上搭着一块毛巾走出来。 换上了白t运动裤,修长的小臂露在外,看起来愈发俊秀精致,他刚拉开椅子坐下,易知秋就黏过来了。 说是黏,其实也就是拖了个凳子坐他身边,一只手臂放去他背后的椅背上,看起来有点不羁狂放。 娄牧之问:“你干嘛?” 易知秋把凳子移过去一点,大腿靠着他的大腿:“陪你做作业啊。” “又不是数学,”娄牧之眼里浸着调笑:“而且我的英语好像比你好。” 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易知秋蹦出一句“靠。” 娄牧之倾过身子,去拿书包里的习题本和钢笔,头发上的水珠还没擦干,圆润的透明珠子顺着他的发尖掉下来,沾湿了衣领。 “湿着头发容易感冒,你不知道么?”易知秋拽了下他脖子上的干毛巾。 “五分钟就干了。”作业铺上了书桌,娄牧之拧开黑色的玻璃瓶和钢笔帽,正在打墨水。 易知秋不听他的,拽过毛巾就往他脑袋上招呼。 “不行,还是得擦擦。” “你手过去点,遮我眼睛了,”娄牧之被毛巾揉得眯眼,手里捏着的钢笔抖了一下,墨水就甩到了桌面上,又急着去抽纸擦墨水。 第99章 “别管了,等会儿用湿纸巾一擦就完事。” 易知秋弯下腰,用干毛巾从他后颈处往上揉,每一根头发丝都感受得到他温柔的力度。 娄牧之一颗心被他的体贴熨得发暖,他放下了钢笔,没再理会那点蓝色墨水。 易知秋揉着他的头发,又用空闲的那只手垫在他后颈处,为他隔去衣领口那点潮湿。 易知秋:“要不明天去买个吹风机?” “别了吧,”娄牧之说:“培训都快结束了。” 想想也对,易知秋就专心致志给他擦头发去了。 娄牧之坐在椅子上,因着看不见,他能随意想象易知秋的动作,他的手指修长,他的眼神专注,认真的侧脸很英俊,这么一想,娄牧之就很想看他现在的样子,于是仰高了脖颈,去看易知秋的脸。 易知秋:“这姿势不别扭?” 娄牧之:“还行。” 易知秋看见他眼里有笑意,被勾得俯身下来,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双眸眯成一条弯弯的线:“好看么?” 娄牧之依然说:“还行。” 眸子里的笑意却更深了,甚至染上了眉梢和嘴角。 易知秋觉得他高兴,自己也跟着瞎高兴,但又怕娄牧之这么悬空着脖子会累,他一手扶住他后脑,把人撑起来。 “先起来擦头发,”易知秋笑着说:“等会儿再给你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娄牧之明明还想再看看,听到这句调笑的话,挑起眼尾扫他一眼,就低下头去了。 金乌西坠,柔软的云朵一片又一片重叠,把天际涂抹成瑰丽的粉紫色。 气氛静谧,只有毛巾摩挲头发丝的窸窣声,偶尔夹杂着窗外传来的蝉鸣。 “搞定了,你先写作业,我去洗澡。” 放下毛巾,易知秋拿着睡衣进了卫生间。 浴室里还有留有未曾散去的雾气,白色的墙壁凝结着水珠,易知秋仿佛还闻得到娄牧之留下的沐浴露清香,因着这股味道,他在里头磨蹭了很久,推开门时,娄牧之已经写完作业,躺在床榻上玩手机了。 “要睡了吗?” 易知秋抬着手臂,用毛巾胡乱揉头发,鬓角被他擦得微微发红,那五官刚刚浸过水,在灯光照耀下,像朝阳里的乔木。 “嗯,差不多了,”娄牧之打了个哈欠:“你呢?” 空气中寂了寂,没人答他的话,娄牧之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去找宿舍里的人,他刚偏过头,就看见易知秋抱着一个枕头,站在他床铺前。 “小木头,我想和你一起睡。” 娄牧之还没来得及拒绝,易知秋就举起三根手指头,对着天:“我就是想抱抱你,保证不胡闹。” 才不信呢,娄牧之已经看见了易知秋眼尾擒着的那点笑。 “好不好?” 娄牧之尤其受不了他又低又轻的声音,带着一点软绵绵的鼻音和沙哑,听起来像撒娇。 要命了。 娄牧之完全拒绝不了。 “你确定?”娄牧之指着这张不过一米宽的床,脸色有点复杂,这么窄的空间要挤下两个180cm的大男生实在是不太容易。 “确定。” 易知秋生怕他反悔一样,手脚利落地从楼梯爬上来,他把枕头甩过去,一骨碌躺倒在娄牧之身边,还抢走了他一半被子。 “这张床太小了,塞不下两床被子,咱俩盖一床。” 娄牧之:“............” 易知秋侧身面对着他,一条手臂摊开,像是专门把怀抱留出来给他。 “不是困了么,快躺下。” 娄牧之看了看他的姿势,像是在找哪个角度靠着比较舒服,他刚准备往后倒,又想起来:“还没关灯。” “我来。” 壁灯在里侧,易知秋伸出长胳膊,摸到了亮堂的白瓷砖,手指往上移,咔哒一声摁灭了,宿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刚躺下去,娄牧之就觉得挤,易知秋手臂环过他的肩背,娄牧之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处,手臂贴着手臂,小腿搭着小腿。 两人都换上了夏天的睡衣,薄薄一层布料根本挡不住肌肤灼热的温度,才过了一分钟,背脊就已经汗涔涔的。 娄牧之翻了个身,面向了另一侧。 易知秋抱着他没动:“怎么了?” “太热了。”娄牧之在黑暗中问他:“你不热?” 胳膊跟脖子接触的皮肤面积捂出了汗水,说起这个,易知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一整条手臂都有了湿意。 “好像有点,”易知秋手臂从他脖子下缩回去:“那不抱了。” “嗯。” 娄牧之闭上了眼睛,想尽快进入梦乡,他把两条腿并拢在一起,尽量减少与易知秋的肢体接触,但他努力了良久,困倦不仅没了,意识反而愈发清醒,尤其他还躺在外侧,右腿仿佛动一动就会掉下去,他只好抬起腰,往里侧挪了点距离。 易知秋挺尸一样不敢动,问他:“睡不着?” 娄牧之慢悠悠地说:“我又不能秒睡,不得酝酿一下。” “哦。” 为了给娄牧之留出位置,易知秋使劲往里侧挤,整个后背贴上了冰凉的墙壁,奇怪的是,没了触碰也没了拥挤,他的体温反而愈发往上升。 两人间没了语言,宿舍的窗帘没有拉严实,缝隙里透出一丝光亮,香樟树的影子倒映在地板上,四周陷入了莫名的安静,连那聒噪的蝉鸣也消失不见。 第100章 气氛从这一秒开始变形,暧昧无处不在,彼此的心跳声成了这个逼仄空间唯一的存在。 娄牧之闭紧双眼,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却听到易知秋说:“要不换我睡外面,怕你掉下去。” 床榻没有围栏,光秃秃的床沿,象牙白的木板摸起来十分光滑,娄牧之的一条腿搭在边缘处,欲坠不坠。 “算了吧,”娄牧之开玩笑:“你睡相那么差,说不定十分钟都躺不了。” 嘲笑的意味太过明显,激得易知秋转回身来,拿手挠了下他侧腰,他知道娄牧之哪里最不耐痒:“说谁呢?” 娄牧之一把擒主他的手腕,在夜色中“啧”了声:“别乱动,差点把我挤下去。” “谁睡相差?嗯?”易知秋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腰腹,把住了人,但他偏不轻饶他,继续挠他痒。 痒意痒到了娄牧之骨头缝里,他扭着身子躲他的手,嘴硬道:“半夜滚来滚去那人不是你?” “你再说。” 易知秋坐起了身,一只腿挡在外侧,以防娄牧之摔下床,一边去摸他的肋骨。 娄牧之轻声嘶气,威胁他:“再闹我不客气了。” “来啊,不客气个我看看。”易知秋将人夹在两腿间,专门挠他下颌,揉狗崽子似的。 娄牧之被痒得不住往后缩,伸手好不容易才逮住了易知秋的双手,他忽然往后一拽,就把易知秋整个人拽进了自己的胸膛。 娄牧之反客为主,翻了个身跨坐在他腰间,将他双腕压去头顶,手也往他怕痒的地方去,易知秋被挠得仰头大笑。 “躲什么?”娄牧之说:“有本事别躲啊。” 易知秋整个人被压制住,又笑又哼,但他完全无法动弹:“靠!太痒了太痒了!” 娄牧之:“还闹不闹了?” “错了错了,”易知秋无声地举起小白旗:“我不敢了。” 这人眉眼下垂的时候极具欺骗性,看得人心软,娄牧之就不忍心闹他了。 “行吧,放你一马。” 说罢,娄牧之倒回去,躺在床上歇气。 刚刚在床上滚了一遭,该碰的、不该碰的地方都被对方一一擦过,撞过,此时两人的小腿还交叉叠着,肌肤的热度互相传递,谁也没挪开。 突然间,易知秋翻过来,双手撑在他头顶,娄牧之平躺着,两人额头对着额头,娄牧之能察觉到脸颊上方不断传来的热意,是易知秋混乱的呼吸。 月色给娄牧之浑身铺上一层揉碎的柔韵,勾勒出他具体的轮廓,鼻尖和眉梢,额头和嘴角,每一处都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亮过了宇宙的星。 看着看着,气氛变得暧昧,昏暗中,两人都红了脸。 易知秋不由自主地俯下了一点身子。 “小木头。”他轻声喊他。 娄牧之没推开他,而是回了他一声“嗯。” “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黑暗里的声音暗哑低沉,像一把小钩子,勾得娄牧之心痒痒。 “答应你.......”心中涌来一阵强烈的悸动,让娄牧之觉得口干舌燥,他喉结微动:“回了宿舍,随你想怎样都行。” “我想........” 易知秋用目光禁锢住他的双眸,颤抖着嘴唇,一个吻落在他的眉心,克制清浅,一触即分。 酥麻感突袭而来,从头皮开始,向四肢百骸推展延伸,娄牧之紧张得攥皱了身下的床单。 “我还想......” 这次易知秋吻上了他的鼻尖,就像黄昏里的手指吻,啵一下就分开。 夜色中,易知秋喘着气,红潮从他的脸颊爬到了耳尖:“这些都行吗?” 娄牧之只觉得脑子一阵发晕,竟然说了一句:“行。” 易知秋眼里似乎有光斑跳跃了一下,他双臂撑在娄牧之两侧,这才敢把胸膛压下去。 娄牧之轻笑一声,微仰起下巴,明亮的眸子里满是蜜意,易知秋又吻了吻他迷人的眼睛,转而往下,小心翼翼的到了侧脸,嘴角,这时候的小木头尝起来像樱桃,他最喜欢的味道。 两人毛躁地试探了一会儿,挑起了身体里难言的渴望,浅尝辄止的亲吻显然缓解不了,他们想要更深刻的触碰。 娄牧之一手压紧易知秋的后颈,舔着他的唇缝,迫他探出了舌尖,一瞬间,易知秋的身体里就像碾过了一列疾速飞驰的火车,隆隆作响,他抚摸着娄牧之的肩膀,娄牧之挨上了他的胸膛,他们渴望亲密,渴望拥抱,渴望亲吻,渴望占有对方,也被对方占有。 手指拂过彼此的头发,双眸,下巴,耳朵,胸膛,双腿,甚至攫住了每一个细胞散发出来的荷尔蒙。 少年爱恋是夏日无止境的蝉鸣,不停歇的季候风,盛放的白桔梗,永远热烈,永远心动。 易知秋的气息抚过他每一寸肌肤,哑声耳语:“我喜欢这样亲你。” “我也喜欢你这样亲我。”娄牧之耳窝里全是潮湿的热气,含糊不清地回他。 才分离了一秒的两人又拥在了一起,年轻的孩子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意,一旦喜欢了,就恨不得拼命奔赴,全力燃烧,那温柔的吻逐渐变得蛮横,他们吸吮着彼此的唇舌,掠夺着对方的呼吸......... 不知吻了多久,易知秋的牙齿不小心磕到了娄牧之的嘴唇,口齿间一下子盈满了铁锈味。 第101章 “咬破了,”易知秋忽地放开了人,剧烈地喘着粗气,他的脖颈上全是热汗,低头去看他的伤:“疼不疼?” “不疼,”娄牧之舔湿了细小的裂口。 易知秋看得揪心,指腹压住他的伤口:“怎么不疼,都出血了。” 快感夏然而止,被打断的感觉教人想要追寻更多,娄牧之盖住他后颈的手上移,将他拽下来。 “那你给我咬一口,”娄牧之几乎是贴着他的鼻息说:“不就公平了。” 那双向着他的透亮眸子沾染情|欲,似乎是顷刻间,就打破了易知秋摇摇欲坠的理智,他重新吻过去,把那点血腥裹进唇舌,渡在两人交缠的喘息间,共享品尝。 “咬,”易知秋用脸颊挨着娄牧之的手,暗哑地说:“随你咬。” 娄牧之当真反复啄咬他的下唇,在蛮横的亲吻里,情不自禁抬起手,顺着易知秋侧脸往下滑,抚过耳垂,喉结,锁骨窝,每过一个地方,他的呼吸就乱了一拍,摸到到胸口时,易知秋像是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睛,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娄牧之连呼吸都在颤:“怎么?” “别摸这。” “那摸哪?”询问的语气,但怎么听都憋着坏。 手指动不了,被易知秋牢牢控制在掌心,娄牧之就没再摸,过了一会儿,易知秋的眼神暗了暗,他抓着那只手,牵引着他缓缓往下,途径健硕的胸膛、结实的小腹,流畅的人鱼线,往更灼热隐秘的地方去。 第42章 我的月亮 就在气氛越来越不可控的时候,宿舍外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 娄牧之皱着眉头,手停顿在他小腹下方,喘息着问:“有人敲门?” 易知秋拽着他的那只手一下就泄了力道,人也跟着没了劲儿,脑袋趴去娄牧之肩头换气,喉结不住上下滑动了,他侧耳听了片刻。 还真是。 初尝禁果的两个少年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手忙脚乱起来,一个慌乱得撞到了墙角,一个差点从上铺滚下来。 铁门外的敲门声没间断,就像暴雨夜急促的鼓点,并且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嗓音。 “小牧,”顾汪洋靠着墙沿,用手背敲了两下,含糊不清的说:“是我,开门啊。” 姨父? 他怎么会来? 这个声音让娄牧之胆战和心虚,尤其是这种时候。 易知秋有气无力地摸到了壁灯,咔一声摁响,宿舍顿时亮起来,突来的白光十分刺眼,娄牧之不由得用手臂捂住了眼睛。 两人都很有默契没有立即掀开被子,他们瘫了似的平躺着,等身体里的那股热意褪去。 那恼人的咚咚声来了劲儿,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了他们的神经上,奔腾的欲|念逐渐冷却,露在外的手臂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娄牧之撑起上半身:“我去开门。” 在黑暗中不觉得,此刻打开了灯,赤条条的白光底下,娄牧之被咬破的唇,泛红的锁骨,透着情|欲的眼,一切都那么清楚明了,像是无处可逃。 “等一下。” 易知秋爬到凌乱的床尾,拿过外套替他披上,再仔仔细细帮他把衣角和领口翻折好,确认他的穿着没问题,他指了指阳台:“我冲个澡,你就说你睡着了,没听见。” 娄牧之点了点头,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走到门槛处。 “怎么磨蹭了这么久?” 门口的顾汪洋看起来似乎不太清醒,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说话间喷薄着一点酒气。 “睡着了,”娄牧之紧张的攥着拳头,面上却很镇定:“您怎么会过来?” 顾汪洋举高手里的纸袋,摇摇晃晃的怼到娄牧之眼前:“变天了,我给你送件棉衣。” 这下确定了,顾汪洋是真的醉。 “姨父,”娄牧之脸色有点复杂:“现在是夏天。” “哦?是么?”顾汪洋歪着脑袋,盯着纸袋看了半响,他背靠着墙壁,手忽地耷拉下去。 娄牧之:“您喝酒了?” 顾汪洋没回答,而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那我、我回去给你换件短袖。” “哎,”娄牧之拽住他的手腕:“您自己开车来的?” 顾汪洋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出租车。” 娄牧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觉得不是好事,他拿出手机,有点头疼:“我给小姨打电话,让她来接您。” “不打!” 顾汪洋口齿不清地说着话,身子贴着墙壁滑下去,他没能拦住娄牧之,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是小牧啊,”家里的座机是杨嫂接的。 “杨嫂”娄牧之一手拿电话,一手拽着顾汪洋的胳膊:“小姨在没在家?” 一个小时前,女主人黑着脸回来,才走到玄关处,她就把高跟鞋,手提包全甩飞了,怒气冲冲的砸门进卧室。 杨嫂瞥了一眼二楼,声音放小,她压着嗓音说:“在的,有什么事?” “姨父喝醉了,在我宿舍,”娄牧之看了眼坐在地上的人:“这里不能留宿,小姨能来接一下么?” 杨嫂刚要说什么,电话就被人抢走了,那头响起林夕瑜尖锐的声音:“顾汪洋这狗东西在哪儿? ” 娄牧之被那大嗓门刺痛了耳膜,他把手机拿远,等她骂完了,他才把手机凑去耳边。 “小姨,是我。” 第102章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下,过了三秒,又开始破口大骂,大致内容都在骂顾汪洋,说他负心汉,说他有外遇,说着说着,林夕瑜忍不住抽噎,最后甩下一句“你他妈告诉他,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明天就去离婚。”然后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其实顾汪洋和林夕瑜吵架不算新鲜事,他们性格不合适,一个是闷葫芦,一个是炸药瓶,加上林夕瑜好赌又懒惰,顾汪洋为她还了不少赌债,他俩总是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但是每一次,只要有娄牧之在,顾汪洋都会刻意压制火气,夫妻之间的火药味,只有深夜才会爆发。 这是第一次,娄牧之直面他们的战争,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易知秋洗去了一身汗,换了一件干净睡衣,他刚跨出卫生的门,就看见顾汪洋歪着身子,靠在墙根角,娄牧之站在一旁烦躁地抓头发。 “怎么了?” “喝醉了,”娄牧之简单地说了顾汪洋和林夕瑜吵架的事:“吵得挺凶的,估计今晚是回不去了。” 易知秋知道培训学校不能留宿,不过特殊情况也可以申请。 “先把顾叔弄进去,我去跟宿管老师说。” 两人合力,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搬上床,易知秋来回跑了两遍六楼,在宿管处做了登记,进宿舍时,他扯着衣角擦额头,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在他鼻尖上跳跃,不久前才洗掉的汗又冒出来了。 娄牧之拿出一张湿纸巾,把人拽近了:“过来点,我给你擦,”仔仔细细帮他热汗擦掉:“可以了。” 易知秋笑得露出酒窝,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娄牧之,忍不住,又把脑袋凑过去。 “别瞎闹。” 娄牧之立即伸手挡住他的呼吸,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醉酒的人,顾汪洋睡相很端正,双手放在胸前,连呼吸声都很轻。 “太危险了。”娄牧之低声说。 但易知秋像是听不懂,飞快瞥了眼顾汪洋,觉得现在很安全,他揽住了人,俯过身去,在娄牧之掌心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短促到像一个心跳,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 娄牧之冲他龇牙,易知秋却抓着后脑勺,抿着嘴唇朝他笑。 他一笑,娄牧之心里就软成一团棉花。 娄牧之怒其不争地弹了他一个脑嘣,甩下一句:“睡觉。” 易知秋扯过自己的枕头,瞄准了对头的床,投篮似的抛过去,还不忘八卦的问“你说顾叔和林姨吵架,他俩怎么了?” “不太清楚,”娄牧之把声音放得很轻:“听小姨那意思,好像是......出轨。” “真的假的?”易知秋转过头来,不由得瞪大双眼。 娄牧之耸了耸肩膀:“不知道。” 警察大院藏不住秘密,哪家哪户发生点什么事,不出三日,就会传遍街坊邻里的耳朵,但易知秋听易宴讲过,顾汪洋为人正直,他在警队的声誉很好,每一年评先选优,他基本都是队里的代表人物。 易知秋站在原地,没动作了老半天,就看着顾汪洋。 娄牧之用食指戳了戳易知秋后背:“发什么愣?上去啊。” “哦。” 娄牧之已经上了铺,跪在塌边整理乱七八糟的床单,易知秋也爬进了自己的窝,他抖平了被子,两人的头对头,中间隔着一根细长的木板。 娄牧之刚关灯躺下,林夕瑜的电话又拨过来了。 手机屏幕闪个不停。 “谁?”易知秋偏过一点脑袋。 “小姨。” 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娄牧之足足等了五秒才接起电话。 林夕瑜单刀直入,开口就嚷嚷:“那死男人在哪?” “我宿舍,已经睡下了。” 林夕瑜又开始骂人,惊天动地闹了一阵才逐渐歇火,她没好气地问:“宿舍几楼,老娘来接他。” 现在十一点半,校门锁了,宿舍门也关了,禁止外人出入。 娄牧之把原因给她解释一遍,那头的林夕瑜顿了顿,又开始痛骂,只是这次的对象换成了娄牧之,无非是为什么不打车送人回来,为什么现在才告诉她,一连串的为什么,问得人哑口无言。 娄牧之举着手机,静静地听,他咬紧了后糟牙,外表却如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月光不知躲去了哪里,小小的宿舍里,手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不亮,并且嘈杂。 他听得心烦意乱,适才酿出来的愉悦感也在一点一点下沉,林夕瑜骂人很难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还专门找人最不痛快的地方骂,直到她骂到那一句:“养你不如养条狗。” 易知秋被突袭而来的一阵痛感刺中了。 尽管他知道那是气话。 看着娄牧之仍然没有挂断她的电话,易知秋心里生生疼起来,为他生气,为他不值。 他突然抢过娄牧之的手机,挂断了那喋喋不休的辱骂。 “干嘛?” 娄牧之反应还有点迟钝,也许是被骂了太久,脑子没转过弯来。 “她有病,就你还理她?”易知秋把手机压进被子,死死捂住,所有喧嚣顿时消失了。 看着易知秋气炸了的样子,娄牧之心里那点郁闷,不快,轻微的伤感反倒淡了许多。 他有点好笑的仰头:“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我听不得别人说你,”易知秋躺下去,抖被子抖得尘埃四起:“谁都不准说。” 第103章 有点幼稚,却很可爱。 “他俩吵架就吵架,关你什么事。”嘟囔着,易知秋还不忘将娄牧之的电话关机,完了,活埋在枕头底下。 娄牧之搁在身侧的手动了下,想去碰一碰他的脸。 “再说了,一般人吵架也懂关上门,”易知秋越说越来气:“像我爸妈,明明吵得整栋楼都能听得见,还知道骗我说只是声音大了点,他们怎么当父母的。” 刚抬到一半的手顿了下,放下后,娄牧之无所谓的说:“又不是亲生的。” 一句话,听得易知秋忘了眨眼,同时又浇灭了他的火气。 他没经历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却能想象一定不是什么好滋味,单从娄牧之不挂电话这一点来看就知道了。 “他们吵架是常事,我习惯了,”娄牧之声音轻浅,说:“小姨性子急,气话当不得真,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易知秋的下颌,哄他似的说:“所以你也别气了。” 听着娄牧之淡定的讲述,心里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又来了,他扭头看着娄牧之侧卧的身影,就是这一秒钟,易知秋好想抱抱他。 不在意这种话是蹩脚的安慰,他听得出来。 娄牧之搁在脸颊边的手覆上了暖意,是易知秋牵住了他。 他抬首,就看见易知秋的脸就在他正上方,明明没有光,娄牧之却觉得他的眼睛特别亮。 他轻声喊他小木头。 “嗯?” “不管别人怎么对你,”易知秋神色认真,像在许什么誓言:“反正我保证,不对你嚷嚷,不惹你生气,不跟你吵架,什么都让着你。” 别人不稀罕他,但易知秋却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头顶的双眸太亮了,突然之间,娄牧之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失去了爸妈,却冥冥中有了易知秋,他就像老天爷额外赠与他的一枚月亮,挂在他的天空,不坠不落,填满他生命里的遗憾和不完满。 这么一想,就觉得命真好。 娄牧之反过去握住了易知秋的手,眼睛里有了小星星,说:“你说的。” “我说的。”易知秋信誓旦旦。 “好,我记账上了。” “记,”易知秋缓声说:“记一辈子。” 娄牧之一眨不眨地看着易知秋的眸子,一颗心跟着那里头的光亮起落沉浮,他把五指嵌进易知秋的指缝,握牢了。 他想,幸好有你,我的月亮。 第43章 错轨 六点,晨曦撒进宿舍的白瓷砖,易知秋被尿憋醒,他坐起身,顾汪洋和娄牧之都还闭着眼睛,为了不吵醒两人,他蹑手蹑脚的进了卫生间。 宿舍里有轻微的水流和脚步声,娄牧之睡眠不算好,只要不喝家里的牛奶,一丁点响动他都能听见,他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眼睛才睁开,就看见顾汪洋站在床头。 一张放大数倍的脸在额头上方,顾汪洋灼热的呼吸尽数喷薄在他的脖颈。 “姨父,您醒了。”娄牧之被吓得往后退,声音带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顾汪洋还凑近了一点,笑道:“你躲什么?” “您靠太近了。”娄牧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阵不舒服的感觉。 顾汪洋轻笑一声,伸手揉他凌乱的头发:“好久不见了,姨父想好好看看你。”他歪着头打量片刻:“瘦了,是不是没按时吃饭。” 很多年了,娄牧之还是不习惯和顾汪洋太过亲近,他又往里侧挪了点:“吃了,这里伙食挺好的。” 顾汪洋突然盯住了他下唇的破口:“你嘴怎么破了?” 娄牧之心下一跳。 他不由得抿唇,心底发虚,面上却很镇定:“可能是上火了。” “我记得给你买祛火药了啊,”顾汪洋掐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我看看。” 带有薄茧的指腹压住他伤口,不重,娄牧之嘶了声,往后一挣。 “真没事,您别大惊小怪的。”娄牧之掀开被子,套着外衣:“我七点十分要上早课,您先回家吧。” 见他抗拒,顾汪洋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多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又给他卡里打了好大一笔钱,名曰其名,买药钱。 易知秋穿着校服走出来,用毛巾搓着头发:“叔,您醒了。” 顾汪洋这才看到易知秋:“你俩住一间啊?” “嗯,”易知秋擦头发的手一顿,又笑着说:“舍管老师分配的。” 顾汪洋了然的说了声“噢”,倒是没细究这个问题,他收拾好昨夜蹭乱的床铺,右手胳膊垮着自己的外套,跟两个少年一起出门。 两人把顾汪洋送到了校门口,娄牧之纠结一路,站在岔路口时还是问了句:“您和小姨没事吧?” “没事啊,我俩好着呢。”顾汪洋一如既往温和地笑着,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您路上小心。”娄牧之跟顾汪洋挥手。 顾汪洋原本跨出了一步,他突然返回,很快地抱了娄牧之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过来。” 娄牧立刻拽开他放在后腰的手,催促他快上车。 拥抱只是短短几秒,易知秋却看见顾汪洋把头埋进娄牧之颈窝,嘴唇似乎蹭了蹭他的皮肤,亲昵到像一个吻.......... “走了。” 第104章 突如其来的念头弄得易知秋晃神,没听见娄牧之说话。 “不走?”娄牧之扯他袖子:“还打算站多久?” “噢,”易知秋说:“走啊。” 出租车驶进了晴天白日,他眨了眨眼,才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跟着娄牧之向教学楼的方向走。 从校门口到教室的路上,易知秋陷在刚刚的想法里,时不时偷瞄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有话想跟我说。”娄牧之突然出声。 脑子里回想着那个画面,易知秋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组织措辞,玩笑着说:“顾叔是不是挺幼稚的,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抱。” 娄牧之垂眸一想,好像从小到大都这样,在某些时刻,顾汪洋总是靠他很近,揉他头发,偶尔抱一抱他,娄牧之始终不习惯,但却接受着,他私以为这是长辈对晚辈表达疼爱的方式。 易知秋下垂的嘴角有点委屈,这副模样就像.........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娄牧之一声轻笑。 吃醋吗? 易知秋抓了抓脑袋,以他现在的想法来讲,只能理解为占有。少年恋爱的小心思,他想一个人占有娄牧之,谁都不许碰,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养父。 于是易知秋点了点头:“好像是。” 娄牧之弹了他一个脑蹦:“那是我姨父,跟你爸一样。” 易知秋嘟囔了一句:“可是我爸从来不那样抱我。” 娄牧之笑得更开怀了,他一笑,引起好几个路过的女生回头,照她们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挺动人的。 “傻啊。”娄牧之又弹了他一下:“脑子用来学习好么,别老想些有的没的。” 一个188cm的大男生被弹脑蹦,还乖乖的站着,怎么看都有点好笑,易知秋刚好跟迎面走来的女生对上视线,那女生似笑非笑看向他,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去闹娄牧之。 两人一闹,一笑,易知秋心里那点小疑云就抛到了脑后,并且再也没有记起来过。 培训的日子十分快乐,这里就像一个世外桃源,没有家长的唠叨,也没有高三紧张窒息的气氛,易知秋和娄牧之过了一段自由且幸福的日子,不过这样的日子总是结束得很快。 周一那天,市级竞赛正式落幕,娄牧之拿了三等奖,易知秋依然是数学组的冠军,他抱着奖杯回去的时候,钱尘笑得嘴都合不拢,陆宁更是高兴地手舞足蹈。 易知秋被叫去了办公室,听了各科老师一节课的夸,回到班级时,打算叫上王煜和宋小狮一起吃饭,庆祝庆祝。他等了一天也没见到王煜的身影,第二天依然如此,人也联系不上。 易知秋转过身,不解地问后桌:“王煜呢?” 后桌漫不经心的回他:“他啊,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听说在忙转学的事。” 转学? 易知秋心中起疑,午间下课,他站在走廊外给宋小狮打电话。 易知秋问:“丸子这两天没来上课,电话也打不通,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宋小狮说:“他家出事了,婆婆住院,丸子在医院陪着。” “住院?”易知秋眉毛拧起来,忙问:“怎么回事?怎么会住院?” 一提起这事,宋小狮气就不打一处来:“丸子那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以前不管他,现在人长大了,就说要把他带走,婆婆不同意,那人就上家里闹,闹了好多次,把她气病了,上周连夜送的医院。” 等宋小狮在电话里把事情讲清楚,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王煜爸妈在他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就离了婚,那会两人都年轻,不过27岁的年纪,谁都不愿意带着一个拖油瓶。 被父母抛弃,王煜就留在小镇跟外婆一起生活,他改了原本的姓氏,随了外婆的姓。在他心里,外婆是他唯一的亲人,王煜总想着,他要陪老太太一辈子,长大了,他会好好工作,努力赚钱,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哪知道一个月前,王煜的亲生父亲找上门,闹着要带他走。 老人不同意,王煜死活不愿意,但男人坚持,在院子里和老太太争执,把王煜的外婆气得进了医院。 易知秋摸清楚大致的情况后,喊上娄牧之,下课后两人赶往市医院。 住院部在急诊室后面竹林里,急诊科的病患很多,出车祸的,打架重伤的,发热感冒的,闹哄哄挤成一团,易知秋和娄牧之穿越一片嘈杂的声音,才找到住院大楼。 “301室,”娄牧之看着指示牌,对易知秋说:“前面左转。” 易知秋拎着一带水果和一箱牛奶,脚步迈得很快,三步并做两步走。 “你慢点,当心摔了,”娄牧之要去接他右手的水果:“我帮你拎一袋。” “不用,重着呢,”易知秋错开他的手:“马上就到了。” 病房是三人一间,这个时间点,其他两个病人都去吃晚饭了,房间里只有王煜和他外婆。 易知秋敲了敲门:“丸子。” 白色木门拉开,王煜神色恍惚的站在门口:“来了。” “婆婆住院,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易知秋把牛奶和水果放在铁柜上,转过身:“狮子一会儿就来。” 王煜摘下助听器,揉了揉发酸的耳廓,说:“我给忙忘了。” 娄牧之给王煜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婆婆身体怎么样?” 第105章 “高血压,”王煜喝了口热水:“现在没事了,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 易知秋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没吃晚饭,他撞了王煜肩膀一下:“你先去吃饭,我和小木头看着外婆。” 王煜这两周瘦了很多,头发打结,就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一双圆眼睛下挂着两团淡淡的乌青,唇上没有多少血色,让他原本健康的肤色显得有些惨白。 “医生差不多就来巡房了,”王煜说:“我等做了检查再走。” 话音才落,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就推门而进,老太太正巧醒了过来。 做完常规检查,医生把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恢复得不错,后天就能出院了。”末了,还提醒老人,要按时吃药,尤其不能生气。 王煜弯着腰跟医生说了好几声谢,才送人离开。 病床上的老太太撑起上半身,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就看见了两个少年:“你俩怎么都来了?” 易知秋忙倒了一杯热水:“听说您生病了,我们来看看您。” “这么热的天,瞎跑什么呀?”老太太勉强带着笑容,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岁,她一手撑住床头,一手指着空置的两个椅子:“快坐,坐。” 王煜连忙上前,把枕头垫在老太太身后:“您慢点,”给人靠稳后,他又把被子挪到老太太肚子处,盖好了,才问:“您想吃什么?我去食堂买。” “想吃有味道的,嘴巴太淡了,”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把孙子的脸:“你这脸是几天没洗了?” “谁说的,我每天都洗,”王煜短促地笑了声:“那我买一碗素面和海鲜粥,您看行不?” 老太太笑着说好。 病房里有易知秋在,就不显寂寞,他坐在床边给老太太讲笑话,娄牧之就坐在一旁专心削苹果。 看着那副画面,王煜连日来的疲惫和不安终于散了一点,他退出病房,脸色不再那么沉重,不过才走到楼梯口就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来干嘛?”王煜脚步一顿,脸色沉了下来。 对面的男人穿着体面,一身剪裁精良的浅棕色西服,配一条米白色的长裤,他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长相与王煜有五分相似,只是他皮肤白,是那种冷调的白,衬得他瞳孔极黑,来人手里拎着两盒保健品。 他是王煜的亲生父亲,何致生。 “听说你外婆住院了,”何致生笑着说:“我来看看她。” “用不着,”王煜干脆的一挥手:“你快走。” “小煜——” “别叫我,”王煜挑起眼睛,不耐烦地问:“你走不走?” 何致生紧了紧手里的手提袋,往上举了一点:“来都来了,总得让我把东西放下吧。” “不稀罕。” 王煜态度特别差,不管是语气还是脸色,看得何致生心头起火,但他是生意人,习惯了生意场上那套虚与委蛇,面上勉强维持着,仍然是笑着的。 何致生去拉王煜的胳膊,有点哄人的意思:“都是一家人,怎么还有隔夜仇呢?” “您姓何,我姓王,哪门子的一家人?”王煜的声音很冷,他拿开何致生的手。 一提这事,王煜就烦得很,但他不想跟他吵架,抬脚就走,可是王煜刚迈出一步,就被何致生拦下了。 “小煜,”何致生推了推金丝框眼镜:“咱俩好好谈谈,行吗?” “没什么可谈的,”王煜堵住过道:“要不你走要不我走,选一个。” 何致生忽略了王煜的话,自顾自的跟他谈起旧事。 “你在淮江这种小地方没出息,跟我回沪上吧。我送你出国念书,学工商管理,你毕业了就能继承我的公司,从今以后,我全部的财产都是你的。” “我不去,早告诉你了,不去不想没可能,听不懂?”王煜死死盯住他,不想跟他扯淡,直接甩出一句:“你智障啊?” 他们僵持了太长时间,路过他们的病人和护士都忍不住好奇地往这边看,何致生虚荣又好面子,这样的注目让他心生愤怒,才压下去的火气‘嗖嗖嗖’蹿了起来。 何致生看起来半真半假的发怒:“你这孩子,跟你爸说话不能客气点?” “你谁他妈爸?” “你不是我生的?”何致生压不住火气,嗓门也大了。 “生了不养,不如别生。” 王煜的声音又低又沉,在夜晚的风中犹如裂帛。 第44章 失聪的左耳 病房外嚷嚷起来,301室的房门朝外打开,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围成一团窃窃私语。 “楼梯口有人吵架。” “听到了,这么大的声儿。” “好像是两个男的,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十七八岁,也不知道在吵什么。” 易知秋耳朵动了动,他和娄牧之对视一眼,两人似乎猜到了同一件事。 老太太上了年纪耳背,没听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觑起眼睛:“外面怎么这么热闹啊?” 易知秋“蹭”一下站起身:“婆婆,我去上个厕所。” 说罢,他拉开椅子就跑了出去。 还没等门自动合上,娄牧之放下书包:“我也上厕所。” 老太太只觉得他们好笑,嘀咕了句:“这俩小孩,连去个卫生间都一起。” 第106章 两人赶往走廊的路上,现场已经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纷乱一片,叫喊声,推搡声此起彼伏。 何致生狠狠甩了王煜一个耳光,打掉了他的助听器,保健品被他砸去地上,玻璃瓶顿时四分五裂,碎渣子飚溅得到处都是,褐色的不明液体就像一条蜿蜒的小河,弄脏了白色的大理石地砖。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让你来老子跟前耀武扬威的?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王煜一把擦掉嘴角的血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你养大我?”他挤出一个极为嘲讽的笑,指着何致生说:“四岁那年丢下我的人是谁?我的左耳是因为谁聋的?别以为给点钱就尽责尽职了,我他妈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何致生拽过王煜的衣领,攥起的拳头就举在他头顶,眼睛赤红,装出来的体面早已碎成了一地残渣。 “翅膀硬了是吧,”何致生喘着粗气:“老子今天非要——” 拳头还没落下,就被从侧面冲过来的宋小狮截住了,他用力一拽,一把推倒何致生。 “别乱来啊,不然我报警了,”宋小狮忙去看王煜的伤:“伤哪了?我看看。” “你算哪根葱,老子的家事用得着你管?” 何致生摔了一跤,模样狼狈地站起来,他彻底被激怒了,才站稳就要挥拳头,王煜眼疾手快,他旋身一转,挡在宋小狮跟前,后脑勺生生抗了何致生一拳头。 那一拳来得太猛,他被打得眼冒金星,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王煜抱住脑袋蹲下去。 “他妈的,神经病啊,”宋小狮一看,也急了,他啐了一口:“没看王煜让着你么?” 何致生再也顾不得体面,破口大骂:“让?老子稀罕他让?” “不稀罕滚远点,”宋小狮最听不得嗓门大的,他撸了两下衣袖:“你要不是丸子他爸,他妈的早揍你了。” 易知秋和娄牧之匆匆赶来,却被人群隔绝在外圈,怎么也挤不进去,看热闹的,好奇的,路过的,这些人把楼梯口围得水泄不通。 王煜嘴角带血,侧脸青紫,他转过身来,看向何致生的眼神满含绝望和恨意:“我今天挨了你的打,你的生育之恩,我还清了。” 何致生用摩斯打出的发型凌乱不堪,领结扯开一半,露出他筋骨的胸膛,地上昂贵的西服满是药渍,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你——”何致生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人群七嘴八舌说开了。 “啧啧........亲儿子也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你没听见啊,那小伙说他耳朵都是他爸打聋的。” “太狠心了吧,怪不得儿子不认他。”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何致生心里的愤怒燃到了阈值,他一脚踢开面前的碎玻璃,逼近一步。 “算账是吧,好,你自己说说,这些年的学费,生活费,哪一笔钱不是老子给的。要算账,今天就好好算清楚!” 王煜转过身来睨着他。 宋小狮听不下去了,拳头攥得死死的,恨不得一拳抡何致生脸上:“抚养不是你应尽的义务?有没有文化?还上市公司老板呢,你他妈——” 王煜一把摁住宋小狮的肩膀,将人推到自己身后,他低叹了一口气,反而冷静了下来。 “新账旧账一并了?行啊,”王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咬到了裂开的死皮,他说:“那就从我四岁那年开始说,你以为你干的那点破烂事我不知道?” 话音才出口,何致生乌黑的眼里突然出现一丝惊慌失措:“你......你胡说什么?” “不明白?”王煜眨了眨眼睛,那浮现脑海的记忆太过汹涌,他压着自己做了好几口深呼吸:“我说给你听。” “暴雨夜,你和那个男人——” “啪”一声脆响,何致生的巴掌准确落在王煜脸上,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何致生胸口起伏得厉害,脸色憋得通红,一双眼睛似乎能喷出火,打过人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发抖。 王煜保持着偏头的姿势,他用舌头抵住嘴角,尝到了一片血腥味,即便如此,王煜还是死死摁住要发飙的宋小狮,那股力道几乎掐紫了他的肩膀。 人群一下子惊呼起来,还有几个好心人闹着要报警。 保安闻声赶来,他们手里拎起着警棍,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受控制,才在王煜说出暴雨两个字的时候,何致生就怕了,他下意识后退两步,拎起地上的西装外套,最后扔下一句话。 “这一趟就当我白来,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他妈不会再踏进淮江一步,你他妈也别后悔!” 这场闹剧结束于混乱的人群,嘈杂的人声,还有遍体鳞伤的王煜。 黄昏的医院笼罩在一片如血残阳里,绿草地正在浇水,喷洒器看起来十分老旧,表面遍布铁锈,开裂的喷头汇聚了一小股水流,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这里散发着潮湿的气息,直往鼻腔里钻,杂夹着一股浓重的泥土味。 王煜掌心捏着一枚变形的助听器,他外表看起来很平静,但却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宋小狮安慰道:“坏了就坏了,改明儿哥们送你一个。” 王煜扯开嘴角笑了笑,他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从侧面看过去,像一个发面的馒头。 “行,那我要西门子的,白色。” 第107章 不远处的易知秋和娄牧之跑过来,两人撑住膝盖骨,喘着粗气。 易知秋擦了把额头的汗:“婆婆吃了粥,已经睡下了,你别担心。” 娄牧之把手里的全麦小面包和牛奶放进王煜怀里:“只有这个了,先吃点垫垫肚子。” 四个少年坐在草地上,看着那轮慢慢坠落的夕阳,余晖一点点退出,给大地覆上阴霾的黑。 王煜的左耳失聪,好像从他们仨才认识那会就是这样了,读小学的王煜是个沉默的男孩子,他总是戴着一枚白色的助听器,背着一个老旧的书包,穿越热闹的人群。 想起王煜的话,宋小狮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耳朵怎么回事啊?真是因为那人渣——” 易知秋捂他嘴的动作慢了点,没拦住,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王煜一眼,只见他仍然低着头,手指拨动着青草,像是在玩儿。 易知秋恶狠狠地蹬了宋小狮一眼,跟着对王煜说:“别理他,这货就这样,说话不过脑子。” 王煜笑了笑,他那个笑容就像铁观音一样苦涩,看得易知秋跟着难受。 易知秋嗓音干涩:“丸子,你——” “没事,”王煜拔起一根野草,用食指绕啊绕,他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这时候易知秋居然看到王煜红了眼眶,那股难受一阵阵往心头翻涌,他立马回过头去找娄牧之,好像看他一眼,就能缓解酸涩的感觉。 娄牧之也看向了他,他懂他眼里那点难过,两人的手在草丛的遮掩下,一点一点靠近,最后叠加在了一起。 “你们有什么梦,是怎么努力也忘不掉的吗?”王煜突然开口。 宋小狮知道自己嘴笨,这会儿不敢再随意接话,而易知秋和娄牧之都默契地没有吭声,静静的陪他坐着。 王煜说:“我有。” 记忆随着血红的暮色飘回了童年,那年,王煜四岁,他刚上幼儿园。 有一天不知怎么了,狂风大作,不到四点就下起了大暴雨,校长担心路上有积水,提前放了学,幼儿园用校车把每个小孩送回了家。 王煜还记得,到院子外时,他半个肩膀都湿透了,却还想着邀请老师去家里看他的新玩具,老师拒绝了,并把多出来的那把雨伞送给他,然后揉揉他的头发,说:“回家记得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叫他们给你煮点感冒药。” 王煜乖巧点头,笑着说好,还没等老师离开,他就冒雨奔回大院,因为何致生答应他,会送他一辆坦克模型,最新款的玩具。 王煜一进门就去找爸爸,他没换那身湿透的外衣,他惦记着何致生答应给他买的玩具,但那扇白色的房门紧紧地闭着,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王煜想起来,何致生有时候会跟他玩游戏,叫猫捉老鼠,一个人藏,一个人躲,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对方,他就能得到何致生的奖励,有时是一根棒棒糖,有时是一张新的动画片cd,小小的王煜以为,老爸又在跟他玩捉迷藏。 他跑到了院子,搬来一个小板凳,透过那扇遍布灰尘的玻璃窗,看向外面那条狭窄的小巷。 路灯在雨帘中散发着微弱的光,他看到爸爸和廖叔叔在一起。 廖叔叔是家中常客,他经常送王昱小礼物。 爸爸和廖叔叔面对面,笑着。见周围没人,他们伸手抱过彼此,凑上脑袋。 王煜把小脸凑近那扇透明玻璃,外面的三角梅长得繁茂,那两人都没察觉小孩的存在。 何致生闭着眼,任由雨水打湿了浑身,两人在雨中忘情拥吻。 王煜年纪还小,他不懂爸爸和廖叔叔在干什么,他想听听他们说了什么话,于是把左耳贴近玻璃窗。 可惜风吹雨淋,他只听得见滴答声,那无边春|色埋藏在暴雨里。 玻璃窗布满灰尘,王煜想再看清楚一点,他垫高脚尖往前凑,但他没踩稳凳子,脚下一滑,脑袋磕在了旁边的花盆上,好像磕破了血,他就这么晕了过去。 不知躺了多久,中间他醒来过两次,只觉得头晕得厉害,每次映入眼帘的是何致生那张儒雅的脸,这张脸和暗夜里迷离的那张脸交叠着,在王煜眼前晃荡,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后来,王煜高热不退,烧坏了神经,左耳就聋了。 王煜渐渐发现了一件事,爸妈的感情并不好,他们经常争吵,尤其在那个暴雨夜过后,他妈妈看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有时怜悯有时厌恶,有时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没过多久,爹妈就闹着要离婚,讽刺的是,谁都不愿意要一个残疾的孩子。 王煜被抛弃了,抛弃在他记忆中大雨滂沱的院子。 长大后,他总是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暴雨,亲吻,小巷,还有灰暗的天空。 在梦中的时候,王煜总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的左耳听得见。 现实中,王煜却失去了听觉。 故事中的人仰头望天,偌大的宝石蓝夜空只挂着几粒黯淡的星子,王煜的声音清冷,跟这闷热的仲夏夜形成强烈对比。 “如果可以,我宁愿用另一只耳朵作为交换,忘掉那场梦。” 这些事,王煜从来没跟别人讲过,他藏在心里,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何致生了,他把过去就当做不堪回首的往事,独自消解着这些难言的情绪,终于跟自己一笔勾销,没想到14年后,何致生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108章 离婚之后的何致生混得风生水起,他做外贸的,那几年敢下海经商的人没几个,凭着胆识,他在商业圈闯出了一条路,他后来再婚,娶了一个对他生意有帮助的女人,但是过了十多年,两人都没有孩子。 何致生舍不得自己的事业,他必须找一个继承人,想来想去,还是亲儿子最合适,于是他回了淮江。 宋小狮听得目瞪口呆,一种恍惚感竟让他分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他听到了什么,足足愣了三分钟,他才开口:“你说那个人渣和他的朋友那个。” 易知秋和娄牧之也傻了,直到听到宋小狮嘴里的鄙夷,他们偷偷牵住的手颤抖了一下,像是栖息在鲜花上的蝴蝶受到了惊吓。 第45章 盛夏的吻 “何致生是同性恋?”宋小狮的表情不像嫌恶也不像认可,而是愣神,仿佛大脑有了一个短暂的空白键,这句话他几乎是无意识说出来的。 易知秋触碰着娄牧之的手一顿,掌心惊出了冷汗。 “不知道,”王煜双手抱住膝盖,把脑袋埋了进去,用气声吐出一句:“我讨厌他。” 易知秋的脸色忽地发白,大学城自由的日子让他忘乎所以,他以为这个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他和娄牧之两个人,因为喜欢,他们可以尽情相拥,尽情欢笑,所以他敢在走廊里问娄牧之讨要一个亲吻。 他十八岁,他一生中最好的年岁得以和自己喜欢的人相爱,他觉得这个世界可爱生动,无比美妙,他忽略了现实。 “讨厌”那两个字深深刺痛了易知秋,尽管他知道,王煜针对的人只是何致生。 从医院回警察大院的路上,易知秋都没怎么说话,他回想着王煜的梦境,也回想着王煜的态度,他暗自猜测着,倘若易宴知道了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直到娄牧之扯他衬衣下摆:“你瞧那边。” 易知秋抬首,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过去,街边有一个小摊贩,一个头戴丝巾的女人坐在桌子后面,她的面前堆着塔罗牌。 易知秋问:“你想玩?” “嗯,还没玩过呢,”娄牧之手指用力,棉质白色衬衣被拱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拽着人往前走:“我们去看看。” 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女人的样子,她剪着一头齐耳短发,穿一身黑衣长裙,脸上不施粉黛,鼻梁有一排小雀斑,笑起来时很俏皮。 女摊主:“有兴趣测试一下么?” 娄牧之将易知秋摁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怎么测?” 女摊主:“你们俩谁算?” 娄牧之指了指椅子上的人:“他。” 桌子上铺着一块黑色纱布,女摊主把面前的塔罗牌一张张收起来,交到易知秋手里:“这个很简单的,第一步,由求问者洗牌,您先拿好。” 易知秋表情还有点愣,不过还是把牌接了过来。 女摊主说话声轻柔又缓慢:“把塔罗牌的牌面朝下,从现在开始,你要放空自己,不要想其他的事情,注意集中精神。” 这里的气氛很是神秘,女人的声音略带沙哑,放缓声调时,像在跳一支慵懒的舞蹈,在她的声线里,沸沸扬扬的街道变得静谧,易知秋的思绪终于从方才的事情里抽离,慢慢放在了眼前的牌面上。 女摊主了然一笑:“好了,你从这些牌里抽出一落,放在最上层。” 易知秋照做。 “接下来把牌面推开,形成一个圆圈,”女摊主说:“再以顺时针的方向开始洗牌,洗的时候,心里默念你想问的问题。”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娄牧之坐在他旁边,撑着额角看他,易知秋心里有事的时候,会微拧眉头,现在他的眉间是舒展开来的,娄牧之抿了抿唇线,这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女摊主以逆时针的方向切牌,她摆好了圣三角牌阵,对易知秋说:“里面的这些牌,你选一张。” 易知秋下意识朝娄牧之看了一眼。 娄牧之冲他微仰下巴:“让你选呢。” 易知秋撇了下嘴巴,随意抽出其中一张牌递过去。 女摊主翻开牌面,娄牧之坐得有点远,想凑近一点看清楚,他靠过来,膝盖碰到了易知秋大腿外侧,骨头与肌肤相触的那瞬间,易知秋一下就笑了,也许是因为有外人在,他不想笑容太过,于是抿着嘴唇,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可爱的笑。 他一笑起来眼睛就变成了小月牙,乌溜溜的黑眼珠像葡萄,长长的睫毛还会轻颤,纯得娄牧之想当场咬他一口。 女摊主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俩,大概在奇怪,不过相互看了一眼而已,一个大男生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幸福。 也许是感受到了对面的目光,易知秋微敛了表情:“这张牌是什么意思啊?” 女摊主很懂事地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们,她把牌往前一推,牌面是一个双手被捆绑,吊挂着的人,他的头顶有一圈微弱的光芒,脸上的表情很宁静,仿佛不是在受刑。 她说:“你心里问的是什么?” 对面这个阳光帅气的大男生抓了抓后脖子,不太自然的样子,他的余光一直在偷瞄娄牧之。 他支支吾吾,表情有点害羞,看起来更纯了,娄牧之一手握成拳,掩在嘴边咳了声,然后偏开一点头。 他刻意不去看他,错开的瞬间,听见易知秋小声回答:“爱情。” 第109章 女摊主的目光在两人间穿梭,片刻后,她好像知道了什么,笑了笑,然后给两人解释起了牌面。 “这张牌叫做倒吊者,正位,这是一个被捆绑的勇士,象征着牺牲,就像十字架上的耶稣,”这时候天空忽闪一道雷电,起了凉风,女摊主抚着纷飞的丝巾:“这张牌是告诉你,不管未来遇到多么糟糕的事,都会过去的,黎明会到来,只要你等。” 易知秋的眉头立刻凝起来:“糟糕的事?” 女摊主双手交握,摆在桌面上:“或者换一个词,叫做成长。”她说得很晦涩而诡秘:“成长会痛,也会遇到至暗时刻,但是只要你能穿越时间和绵延的痛苦,就能走到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雪花和冬天,你会得到你爱人的一个吻,你们会永远快乐,永远幸福。” 易知秋抓头,听得云里雾里。 女摊主伸出一只手掌:“好了,测试到这里结束,20块钱。” 娄牧之拿出钱包,给钱的时候,视线一直停留在易知秋脸上,见他又开始愁眉不展,暗自后悔着,真不该为了哄人带他来玩塔罗牌的。 两人临走,被女摊主叫住,她笑着,把那张吊挂者的牌面送给了易知秋。 一路上,易知秋把那张塔罗牌翻来覆去地看:“你说她什么意思?” 娄牧之好笑地看着他:“这种街头测试你还当真了?” 易知秋把那张倒吊者倒过来,变成逆位:“你不觉得她说得很玄乎。” “是很玄乎,”娄牧之拿过他手里牌,给人揣衣兜里去了:“不然怎么骗得到你?” 这话的意思是在笑易知秋缺根筋,他听出来了,立刻转头瞪着他:“说谁傻呢?” 见他有了隐约的笑意,娄牧之哄着他说:“好好好,你不傻,不是还要考市状元么,你差不多要高考了,周末我们一块去图书馆啊。” “去图书馆干嘛?” 娄牧之挖空心思转移他的注意力,什么前几天看上一本教材,结题思路很灵活。隔壁省市的竞赛冠军,高考额外加了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了大院,才逗得易知秋忘记了塔罗牌的事。 分别时,两人站在一棵枝叶茂盛的香樟树下,这个时候易知秋总是很粘人,他直直地看着娄牧之:“要不去我家,我爸出差,屋里只有我一人。” 大学城那段时日,他俩同吃同睡,几乎是形影不离,培训结束了快半个月,易知秋也没习惯各回各家的生活。 娄牧之想去,但他说:“姨父肯定不让我在外面住,他刚刚——” 话还没说完,顾汪洋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催他回家。 等电话挂断,易知秋觉得这事没希望了,也不愿意娄牧之为难,他说:“那你回去吧,明早我等你上学。” 还没等娄牧之转身,易知秋穿白色球鞋的脚上前一步:“哎,你就这样走了,不表示表示?” 对面的大男生腼腆地笑起来,昏暗的灯光下,酒窝特别明显。 娄牧之心头一荡,他当然知道,还差一个晚安吻,今天才算是完满结束。 “表示什么?”娄牧之逗他,故意佯装想不起来。 警察大院陷在一片寂静里,只有清风吹拂的响动,风撞开了云团,漏下一缕月光。 易知秋快速朝四周看了一眼,黑夜把大地包裹起来,也让他觉得安全,他点了点自己的脸:“亲一下。” 娄牧之挑了他一眼。 易知秋以为他不好意思,弯下腰小声问:“要不我亲你?” 娄牧之眼眸半眯,顶着一张又酷又禁欲的脸,朝他勾了勾手指。 一个眼神,让易知秋身体里就像起了一阵无序的狂潮,除了悸动还是悸动。 那是一种侵略性的注视,目光仿佛带有触感,正在一寸一寸爱抚着他的面容。 易知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躁动,然后把身子凑过去,闭上了眼睛。 路灯昏黄,光晕把影子拉得斜长,地上的两条影子越靠越近,几乎就要融为一体。 “这么晚了,你俩还不回家?” 树丛里穿出来一个人,是住四栋的邓文清,他穿着深蓝色的警服,警帽带得端正,手里还拎着一袋宵夜。 易知秋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他干笑两声:“邓叔才下班啊?” “队里事情太多了,忙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邓文清把手里的塑料袋往上一举:“你俩来点不?”,两个少年说不用,邓文清又跟他俩寒暄了几句,才抬步离开。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氛被破坏了,易知秋调整好表情,重新凑过去,他刚想闭眼,另一条鹅暖石小路又来人了,是住在七栋的吴建伟,也和他俩打了招呼。 易知秋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警察大院这么拥挤,左边的复式楼亮着灯,只要主人打开窗子,就能看见楼底下的两个少年。还有看电视的,打牌的,家庭聚会的,一个院子都是熟人,几乎都是看着他俩长大的叔叔阿姨。 “算了,”易知秋泄了气,无奈地朝娄牧之挥了挥手:“你上楼吧。” 娄牧之站着没动:“那你呢?” 易知秋眼巴巴地看他:“我等你进了门再走。” 那眼神看得娄牧之于心不忍,他唤了他一声:“易知秋。” “什么?” 娄牧之挪了两步,站去了灯光底下,他抬手比划了一只手影小兔子,那只兔子蹦了一下,它的影子就吻上了易知秋影子的侧脸。 第110章 这一刻很奇妙,在没有任何肌肤相亲的情况下,易知秋却像是被电流击中,明明皮肤只有风的摩挲,他却像真的得到了娄牧之的一个吻。 易知秋不由自主抬手,抚住自己的侧脸。 这一秒钟,他迫切地想要抱一抱他的小木头。 “小木头。” “嗯?” 易知秋垂在两侧的手往上举了一点,然后又放下了,最后只是朝他笑了笑。 少年的笑容从来都灼人,比骄阳烈,比月光柔,娄牧之屡屡在他的笑里失神,他在心中默数着,这是第五千二百七十一次。 易知秋眉目柔和,朝他挥了挥手:“晚安。” “晚安。” 娄牧之嘴角往上扬,他的声音低沉而轻,没惊动盛夏的吻和风。 第46章 心动轨迹 6月7号,闪电一晃,细雨延绵不绝地落下来,把天空织成一片雾蒙蒙的灰,也给植物染上了满目苍翠。 斜风绵雨惊醒了娄牧之,他睁开眼睛就睡不着了,一会儿想着易知秋高考,一会儿想着他开学以后,两人要谈异地恋,一会儿又想如果他要跟易知秋去同一个城市,距离他还有多远。 在床上翻来覆去,娄牧之干脆撑掌起身,他掀开被子,走到书桌前,做起了数学的拓展习题,这是他最薄弱的一科,从第十五页写到第二十页,停下笔已经是六点了,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打算去送人,却收到了易知秋的消息。 路飞:易宴同志送我。 路飞:外面下大雨,你别来回折腾,在家歇着。 路飞:考完我来见你。 娄牧之看着手里的透明笔袋,里面装着新的钢笔,碳素笔,2b铅笔和计算器,突然有点后悔,应该早一点拿给他。 他打开对话框,输入“别紧张,考个好成绩。”,想想不太妥删掉了,又重新输入:“好好发挥,注意检查答题卡。”,看了看,还是觉得不妥,他难得纠结了三分钟,最后只是输了“加油”两个字。 阴雨绵绵,一直持续到考试结束都没停,回家后,易知秋估了分,他放话,卷面总成绩绝对漂亮,听得易宴眉开眼笑。 本应该搞个盛大的聚会热闹一番,但易宴家人丁单薄,亲戚朋友都没住在淮江,他只好问儿子,想要什么样的庆祝宴。 “叫上好朋友,吃顿好的就成,”易知秋站在衣柜前挑衣服,他拿着一件纯白色的衬衣在胸前比划。 易宴抱起双肘,靠着墙壁:“你朋友除了小牧、小王和小宋还有谁?” 易知秋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回他:“没了。” “............” 易宴好笑地看着他,问:“那你想吃点什么?” “丸子和狮子都有家庭聚会,我和小木头去就行,”易知秋换好了新衣裳,白色让他看起来像山间的雾霭,是这个年纪里特有的感觉,清爽又干净。 这件白衬衣不是普通的衬衣,绣有暗纹,在阳光底下,会映出流光溢彩的光华,有点小闷骚。 易宴一手挡住过道:“你俩要出去?” 易知秋掀起眼皮:“不然呢?” 易宴不解:“不在家里吃?” 易知秋忍着笑:“您做饭?” 易宴:“............” 被亲儿子噎到没话讲,不过最后易宴还是坚持,这一顿必须亲自动手,他致电顾汪洋,两人商议后,最后决定把聚会地点改在顾汪洋家。 易宴准备了见面礼物,带着儿子风风火火上人家里蹭饭,杨嫂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色。 顾汪洋和易宴是同事,两人能聊的话题自然很多,他们从民生经济谈到了近期案件,又从国际形势谈到外交关系,听得人昏昏欲睡,林夕瑜食之无味地吃着菜,碍于情面不好随便走人,只能硬着头皮坐在饭桌上。 易宴见易知秋放下了筷子,他手边压着一杯酒,问:“饱了?” “很饱,”易知秋百无聊赖地杵着下巴,用余光去看娄牧之,小木头眼睛下有两团淡淡的乌青,像是没睡好。 顾汪洋和易宴聊得高兴,也喝得尽兴,冷白的皮肤浮上红晕,从脖颈到眼角,都是红的,就像掐一把就能掐出血珠,他眼眸半眯,说:“你俩要是嫌无聊,就去客厅看电视。” 易宴呷了一口白酒,忍着酒嗝:“对对对,不用陪我们老同志坐在这儿。” 娄牧之把椅子往后一推:“要不去我房间打游戏?”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把眸子里那点绮丽藏得十分谨慎。 “是了,”顾汪洋一手撑住额角,对易知秋说:“前几天给他买了个游戏机,你俩正好可以研究研究。” 话音还没落,易宴就冲两人摆手,要他们自己去玩。 白色房门关上,将热闹和人群隔绝在外,娄牧之刚锁上小锁,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吻从他脖子处砸下来,密密麻麻,伴随着易知秋湿濡的呼吸,他吻到第七次,才在他耳畔说:“好想你。” 娄牧之耳尖被热气呵红了,他转过来,后腰抵住书桌边缘:“考得怎么样?” 易知秋就这么抱着他,掐住他侧腰的手揉了两把。 娄牧之从头酥到脚,他一手攥住他的腕骨,用眼神警告他。 “我说想你了,你就问我考试啊,”易知秋控诉,那发颤的尾音勾得娄牧之想咬他。 第111章 娄牧之右手换了个方向,箍紧他的腰,眼神危险地靠过去:“按照正常流程,不该问么?” 易知秋轻哼一声,像个幼稚鬼:“这句应该放在后面,你要说想我。” 娄牧之不说,就这么看着他。 “不说我就上嘴了,”易知秋抵住他的鼻尖,威胁他。 压在后腰的那只手上滑,摁住易知秋的发心,下一秒,娄牧之递上了双唇,被突袭的人显然没反应过来,被少年毛躁又青涩地碰了会儿,才伸出了舌尖,舔开他的唇缝。 唇面湿哒哒的,连同每一条纹路,都被对方描摹了一遍。 一股热气冲上头,在千百条神经里流窜,易知秋费力地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发出低哼,他的手开始不老实地娄牧之衣服往里钻,同时闭上了眼睛,任由娄牧之在他口齿间探索,上颚,齿列走了一圈,情难自禁的少年才放开了他。 嘴边还有湿意,两人都在喘息,娄牧之喘得更厉害些,接吻的时候,他忘记要换气。 过了半晌,易知秋失神的双眸才渐渐聚焦,他双手揽住娄牧之,将人揉进怀里,低声跟他说:“我听到了,你说想我。” 怀里的人嘴角微翘,笑弯了眼睛。 旖旎的气氛在拥抱里化为温情,他们贪恋对方的温度,眷恋对方的怀抱,就这么靠着桌沿,抱了良久良久,久到天地都变得静谧。 分出一点心神,易知秋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件书房,落地窗,白纱窗帘,角落里摆放着一台电视机。 书桌上放着一本画册,沿墙靠着一把小巧的木吉他,吉他被保护在黑色的包里,表面一层不染,想来是主人爱护异常。 房里的每一处细节都收拾得简洁干净,和娄牧之这个人一样。 易知秋侧了个身,就去拿那画册:“我看看你画什么了。” 娄牧之原本揽着他,听到这句,他忽地睁开眼睛,立刻去抢:“你干嘛。” 画册一人抢到一半,僵持在空中。 “不准看!” “为什么不让看?”易知秋眯起一只眼:“你背着我偷偷干坏事?” “屁,”娄牧之攥住画册不放:“还我。” 易知秋不还:“你心虚了。” 娄牧之:“..............” 抢画册的人还是说还我,心中懊悔,忘记把画册锁进抽屉,想到里面的内容就臊得慌。 易知秋不答应,仿佛逮到了娄牧之的一个小秘密,他好奇得很:“给我看看,就一眼。” “不行,”娄牧之斩钉截铁地说。 越是这样越有猫腻,易知秋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于是换了一个方式,唇线放松,眼尾下垂,看起来像一只天真烂漫的小奶狗,说话的声音也柔了,他说:“真是不可以看吗?” 那双眸里的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几乎要刺伤娄牧之的眼睛。 娄牧之:“…………” 过了大概三五秒,他实在扛不住这样的眼神,认输似的说:“可以。” 赢得画册的人洋洋得意,易知秋拧开了桌上的台灯,黄昏的光线笼住了画册,书封仿佛被摩挲了千万遍,有些印字已经看不清了,但也许是主人爱护的原因,页边却没有任何折痕。 以为会是风景画什么的,翻开第一页,易知秋就愣住了。 那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他穿一身红色的篮球服,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他身后打下了光的残影,他手里拿着一朵白兰花,放在鼻尖嗅,笑容很是调皮。 第二页。 葡萄藤下,穿白衬衫的少年手里捧着一牙西瓜,嘴唇嘬着一粒西瓜籽,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像一只仓鼠。 第三页。 少年端着一个生日蛋糕,他身后是潮涨潮落的大海,头顶是一片徇烂斑斓的烟花,他笑着,眼睛里闪动着光一般的东西。 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都是易知秋。打球的时候少年会卷起袖摆,露出结实的小臂。喝水时那漂亮的喉结会上下滚动。没心没肺大笑时右脸颊的酒窝显得很深邃。生气的时候眉心会拧起来,像只张牙舞爪的狮子。说谎的时候手指会不自觉的去卷衣摆,掐得指节泛白。 这么多,整整一本,从他的十四岁到十八岁,他所有的正面,侧面,好看的,难看的,嬉笑的,生气的全都有。 所有的画面都勾起了易知秋的回忆。 “同学,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不好意思。” “这幅画送我了,就当生日礼物。” “要是谁敢欺负你,只管告诉我,我保护你。” 易知秋不爱拍照,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留下过什么影像,他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会有一个人,用手绘帮他画出过去的人生,其中消磨了多少日夜,又用坏了多少只画笔。 他甚至能想象出娄牧之坐在这张书桌前,低头作画的模样,他一般用右手捏笔,抵住笔锋的中指磨出了茧子,白纸和画笔会摩擦出沙沙声,在深夜里回荡。 易知秋合上画册,坐在书桌前,垂眸看着书面上的一个光点,很久没有抬头。 娄牧之歪着脑袋去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易知秋说话声有点沙哑,还有点模糊的鼻音。 “不会要哭了吧。”娄牧之用手指戳了他肩膀一下,跟他打趣。 第112章 “屁,”易知秋憋出一个字,把头扭朝另一边。 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十分安静,易知秋看不见的胸腔下却像卷起了一场浪潮,他很想说能不能把画册送给我,但又觉得太过珍贵,舍不得开口索要。 良久过后,他才转头问娄牧之:“画了多久了?” “不记得了,”娄牧之说。 成为习惯的东西,才会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 易知秋一数,这本只剩四页了,他说:“都要用完了,我送一本新的素描本给你。” 娄牧之说:“我只用lotory的。” 易知秋的声音很轻:“那我就送lotory。” “好,”娄牧之拖长调子,笑意跳到了字面上。 易知秋打开了抽屉,小心翼翼的把画册放回原位,却在第一层看见了一张粉红色的字条,中间裂成两半,又用透明胶带粘起来,这次他动作很快,摸到就赶紧拿出来,没给娄牧之抢走的机会。 “哇,”易知秋站起来跑了两步,把粉色字条举高了:“这又是什么?” “喂,”娄牧之这次慌了,他追过去,要抢他手里的字条:“你这人怎么老是拿别人东西。” 易知秋留出一只手跟娄牧之掰扯,梗着脖子把那上面的内容看清楚了,还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学长, 我是初一二班的袁离离,今天是你参加金星杯的日子,祝你赢得比赛,这是送你的红牛,希望你你能夺下冠军,取得一个好成绩。” 每一个词从易知秋嘴里念出来,都无比羞耻,娄牧之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他不抢字条了,放弃似的往床上一倒,把自己活埋在被子里。 娄牧之闷住脑袋,想着怎么跟他解释,他没有故意藏起来,那样的手段太低劣了,他看不上。纸张没有送出去,是因为不小心被书包拉链扯坏了,等他修补好,想要交给易知秋的时候却找不到理由,纸条留在抽屉里,一躺就是四年。 易知秋想起了一件事,初三那年,三中跟职高打了一场金星杯,他死皮白脸要娄牧之给他送水,结果喝到了一罐红牛。 那罐红牛是袁离离送的? 娄牧之却把纸条藏起来了?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喜欢他了吗? 易知秋激动坏了,他一把丢掉字条,从床尾的位置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两个少年躲在被子里,黑暗中没有光,易知秋却能看清楚娄牧之的眼睛。 “小木头,”他捧起娄牧之的脸庞,掌心烫得熨出薄汗:“我好高兴,我太高兴了。” 娄牧之不看他,即便是晦暗不明的环境里,他也特意撇开头:“高兴什么?” 易知秋夹高他的侧脸,狠狠亲了一口:“你太可爱了,全世界没人比你更可爱,我发誓。” 娄牧之忽地转回来,盯住他:“可、可爱?” 他难得结巴。 禁欲系的帅哥明显不满意这个形容,他拧起眉头:“你再说一遍。” 易知秋像是没听见,只顾着往娄牧之脖颈里拱,在他脸上亲来亲去,每一口都嘬得倍儿响。 他迫切地想要听娄牧之亲口说一句喜欢。 “小木头,”易知秋吻在他眉心,轻而又轻地落下去:“你还没说过喜欢我。” 娄牧之眼睫微颤,那轻柔的吻像一汪海水,抚过哪里,浪潮就就淹没到哪里,一直到盖过了他的心脏。 易知秋的呼吸又移到他耳垂:“说嘛,说给我听听。” 娄牧之不由得仰起脖颈,沉睡的渴望开始苏醒。 偏偏压在身上的人愈发过分,那稍带刺感的短发蹭娄牧之的脖颈,每一次掠过,都带来一阵缱绻的樱花香。 “说什么,”娄牧之轻声喘气:“抱也了抱了,亲也亲了,还要说什么?” “你是不是不会?那我教你,”易知秋垂首看他,那是小动物才有的眼神,语气有几分天真:“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在他耳边重复了几十次,像他说的那样,仔细又认真的教他。 娄牧之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耳鸣了。 “听清楚了么?”易知秋瞧他这副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另一处却与之相反。 “你说了.......79次,”娄牧之数学一般,但是心算却很好。 “不够,”易知秋紧紧贴着他,近得要嵌入他的灵:“我要说一千次一万次,说到你老了我也老了,我还会说,我喜欢你,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这个年纪的男生不经惹,更何况是这么亲密的触碰,娄牧之背脊汗湿,像烧起了一团不会灭的烈焰,他低低地哼了一声。 “等一下,”娄牧之弓起腰往后缩:“你先起来。” 易知秋不起,他伏在他耳旁,坏声问:“你躲什么?” 五官和手脚都紧紧抵住易知秋整个人。 “我......”娄牧之扭着身子:“你别乱来。” “谁乱来了?”易知秋意简言骇地回一句话,胸膛压下去,让两人贴得更近。 易知秋挽高他的衣摆,碰到他结实的小腹,灼热的呼吸喷撒在娄牧之耳侧。 “易知秋.......”黑暗中,娄牧之的薄唇微张,他向后仰身,像一只麋鹿,暗哑地唤他的名字,像是想从这个姓名里得到缓解。 “我在,”易知秋回应他,吻他,两人紧紧相贴的胸膛滚烫,呼在颈边的气息灼人。 第113章 易知秋低沉的嗓音透过闷热空气直达娄牧之耳窝:“宝贝儿。” 娄牧之瑟缩着后退,嗓子里逸沙哑的轻哼:“我难受——” 略带轻颤一句话,听得易知秋受不了。 “我帮你,”他俯身,温柔地亲吻他的肩头。 窗外的雨落个不停,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潮湿中,在细腻的雨声里,有情人交颈接吻,两人浑身汗涔涔的,分不清楚这汗水是他的,还是他的。 娄牧之用手臂挡住自己一半脸,他的锁骨和背脊晕红一片,像一簇盛放的樱花,他偷尝的快乐里目光涣散,用了很久才找回意识。 撑他头顶上方的易知秋双鬓滴汗,脸色绯红。 娄牧之喘着粗气,像头小野兽,他有气无力的将另一头小野兽拽过来,他附在易知秋耳畔,轻喘说:“你躺下。” 亲密的吻落向易知秋,他的双眸雾气朦胧,眼尾都浮现了红色,从脖子开始,潮红一路盛放。 “第一次见你这样,”娄牧之呼吸急促:“我要画下来。” 易知秋短促一笑,断断续续地说:“画啊,你画。” 他发梢凌乱,眼尾泛起动人的红,眸里一片氤氲雾水。 娄牧之看着他的易知秋,骄傲地想,真好,这是我一个人的,谁也看不着。 易知秋抬掌,摁过娄牧之的后脑,将他拉过来吻住他,与他交换呼吸和心跳,仿佛在浪潮的拍打中去到了时间尽头。 白云深处站着一个比雪花干净的少年,是他的小木头。 第47章 你想在上? 毕业的暑假充裕又悠闲,易知秋如愿以偿收到了医科大的录取通知书,娄牧之即将升入高二,数学这一科依然是他最薄弱的项目,易知秋利用假期给他补课,有了这个借口,两人每天都混迹在一起。 书房铺着一块柔软的地毯,浅棕色,中间架一张茶色矮几,易知秋盘腿坐着,背靠沙发边缘打游戏,娄牧之埋头解数学题。 娄牧之穿一件浅蓝色的短袖,拿笔的手指修长白皙,他的侧颜很漂亮,这时候夕阳坠入地平线,黄昏带来了粉紫色的晚霞,树影从落地窗移进地板,天地间仿佛只剩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易知秋看见了娄牧之的锁骨,就觉得游戏没意思了,他盯住了那块地方,靠近衣襟边缘的皮肤还有亲吻的痕迹。 那是他留下的。 白里透红。 真好看。 有些事食髓知味,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易宴不在家,密闭的小房间像是另一方天地,他们在这里牵手拥抱,爱|抚亲吻,探索着彼此的曼妙。 易知秋喉结滚动,他抛下游戏机,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直到他的小腿贴紧了娄牧之的小腿。 “小木头。”易知秋轻声细语地唤他,是那种一听就让人脚软的声音。 娄牧之心思在学习上,连眼皮都没抬,嘘了声:“解题,安静点。” 易知秋一手扶住他的侧腰,一只腿跨过他的膝盖,将娄牧之整个人圈在了怀里,他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娄牧之往后闪:“别闹。” 易知秋重新揽回人:“抱一下。” 娄牧之才不信,春心萌动的少年精力旺盛,一抱就开始亲,一亲就开始撩衣服,一撩衣服就要折腾一个多小时,直到眼角眉梢刻上了餍足二字,易知秋才舍得放开他。 他偏头避开易知秋的呼吸:“你打断我思路了。” “哪不会啊,我教你。”易知秋黏得要命,蹭他的脖颈还不够,又用侧脸去蹭他脸庞,手还不老实的把人摸了个遍。 娄牧之眨眨眼,勉强压下心头躁动,去拽他作乱的手:“别乱摸。” “摸得你不舒服么?” 这话问的,叫娄牧之怎么答,他被撩拨得心猿意马,清晰的思路也乱成了一锅浆糊。 “那怎么摸才舒服,你告诉我,”易知秋耍流氓上瘾了,他左手被抓住,就用右手摩挲着他的背脊,摸过一颗又一颗骨头,到了尾椎骨,他还想往下。 “不行,”娄牧之猛地攥紧他的手,仿佛知道了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死死地把他手掌摁在那挺翘上:“这里不行。” 易知秋把头埋在他肩膀,撒娇:“试试嘛。” “不试,”娄牧之喘着轻气,趁这个间隙移到了桌子的另一边,防备地看着他。 易知秋把双臂放在桌面上,诱惑他:“我查了好多资料,全都背下来了,保证不让你疼。” 娄牧之克制着不去看他过于诱人的眼睛,傲娇地说:“不行。” “为什么?”易知秋抬起手指,轻轻划过娄牧之的小臂:“你不想吗?” 这个年纪最是精力充沛,怎么可能不想,但现在五点半,易宴差不多就下班了,不适合胡闹。 娄牧之像是被绵密的电流触了一下,要收回手,又被易知秋攥住,他只好提醒道:“你爸差不多要回来了。” “还早呢,”易知秋得寸进尺,紧紧追上去,就靠在他颈窝纠缠,一直问他可不可以。 娄牧之难耐地忍着那阵酥麻,甩出一句:“那这样,咱俩换个位置就可以。” “哈?” 易知秋抬起脑袋,他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大脑进入一秒的空白期。 “你想在上啊?”他没皮没脸的问了一句。 娄牧之顶着那张酷帅的脸,反问:“不行?” 第114章 “也不是不行,”易知秋说:“关键得看合不合适?” “怎么看?” 说着娄牧之的视线不由自主瞥了眼他笔直大长腿中间的位置。 “比大小?” 易知秋的脸“唰”地红了,明明是他先挑的头,先耍的流氓,这会却被娄牧之截胡了。 他脸红的样子纯得很,有点可爱。 娄牧之抽出被易知秋压住的作业本,特意说:“不着急,你慢慢考虑。” 最后一题是立体几何,四棱锥p-abcd的底面abcd是边长为2的菱形,根据已知条件,若e是pa的中点,求三棱锥p-bce的体积。 看懂题目后,娄牧之落了笔,书房一时间恢复了安静。 “vp_bce=——”笔锋一歪,娄牧之还没来得及惊呼,他就被扑倒了。 易知秋居高临下地看他,双掌撑在他耳侧,咧嘴笑着:“我同意了。” “啊?” 这么简单,反转也太快了点,娄牧之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察觉到手被易知秋牵起,摁在了他的腰腹,他听见易知秋暗哑的声音:“我这次让你,你来。” 余晖把易知秋的头发染成了金色,连带他的笑容,也闪耀着橘红的芒。 看得娄牧之晃眼,掌心就这么僵在他小腹,不上也不下。 “娄牧之。” 是要命的声儿。 易知秋用短短的头发去蹭着他的脖子:“要不要?” 耳廓敏感,光是听那气音娄牧之就受不了:“别靠我耳朵说话。” 易知秋故意呼出一口热气,几乎是贴着他耳根问为什么。 “你来劲了是吧,”娄牧之推了把他的胸膛,但动作轻,没起多大作用。 “要吧,我想要,”话才说完,一连串的吻砸在娄牧之肩头,害得他呼吸混乱,他的领口被扯得很开,那一片肌肤都成了易知秋唇下的占地,缠绵地吻了很久,他又去亲娄牧之耳朵,灼热的气息覆盖了他全部的听觉系统,一边吻一边轻声唤他,像是要唤到他回应为止。 娄牧之被撩得腰间发软,在这起伏的浪潮中投降,双手无意识地攀上了易知秋的肩头。 “你答应了?” 后颈被他揽住的瞬间,易知秋脸上盛放了一个小小的坏笑。 “我——” 话音戛然而止,易知秋一手掐住娄牧之的下巴,把他没说出口的字句堵了回去,搅化在他舌尖,变成了浓情蜜意。 他们之间的吻总是痴缠又恋恋不舍,几乎每次都会吻到缺氧,娄牧之头晕目眩,攥紧他衣襟的手也越收越紧,既像拒绝,又像无声的引诱。 书桌上的钟摆发出滴答声,时间减少的同时加剧了紧张感。 娄牧之双唇紧闭,易知秋用牙齿轻轻咬他下唇,要哄人放行,试了一会儿没起多大作用,他停下来,胸口起伏得厉害:“宝贝儿,张嘴啊,让我进去。” 那样的一双眼睛,含着笑意和狡黠。 娄牧之被吻得七荤八素,在他的目光中喘息着,着了魔,他拒绝不了,只能乖乖照做。 一楼的铁门就在这时候被打开,晃得门口的风铃叮铃作响,娄牧之被亲得气喘吁吁,他勉强抵开易知秋:“你、爸回来了。” 易知秋快速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压下去:“管他。” 脚步声向卧室靠近,紧接着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我买了烧鹅,出来吃晚饭了。”是易宴的声音。 娄牧之要起身,又被人箍住腰拖了回来,他压低嗓子:“都到门口了,你还敢闹。” 易知秋痴痴地笑起来,用气声说:“你怕什么,门锁着呢,他又进不来。” 里头没人应,易宴又敲了敲门:“儿子,你在么?” “起开,”娄牧之逮住他往裤子里伸的手,急得骂了句:“我操。” “没事,我们小声点。”易知秋含糊不清地说完,继续作怪。 “不行不行,”娄牧之使劲抵住他胸膛,说什么都不让他胡来:“一边去——” 话音还没落,房门“哐当”一声开了! 草! 这一下始料未及,易知秋吓得当场跳起来,没踩稳,脚踝撞到了矮几,疼得他龇牙咧嘴。 娄牧之以一个挺尸的姿势躺在地毯上,浑身僵住,仿佛被点住穴道。他耳尖红透,心底一片慌乱,拼命思索着怎么解释才比较合适。 气氛变得诡异,尴尬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易宴眯起眼睛,表情复杂的站在原地。 易知秋摸着腿肚子骂了句“靠”,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劲,三人面面相觑,在易宴火眼金睛的目光中,这一秒变得无比漫长。 不会是看到了吧? 这一认知让易知秋的心跳逐渐加快,嘭、嘭、嘭,每一次跳动都踩准了他的神经末梢。 “你们干什么呢?” 易宴的声色平和,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我、我们........”易知秋结巴了。 娄牧之的心跳都快冲破阈值了。 还没想到完美的说辞,两人都禁锢在无声的紧张里,易宴看了眼凌乱的地毯,顿时了然,他说:“你俩又打架了?” 听到这句,两人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初中那会儿,他俩经常打打闹闹,易知秋仗着自己力气大,老是把娄牧之压在身下挠他痒,易宴撞见过三四次。 第115章 刚从门口踏进来,他就见到易知秋一手摁住娄牧之胳膊,双脚压住他膝盖,像是在为什么事情争得面红耳赤,私以为两人又闹得不可开交。 “那个,”易知秋顺杆爬,赶忙说:“我俩抢游戏机呢。” 易宴捡起地上的游戏机,拍了拍灰尘,页面显示“game over”,他一副无语的表情,批评道:“有什么好抢的,游戏都给你抢没了。” 紧接着,他不高兴地睨儿子一眼:“易知秋,改改你那臭德行,别老欺负小牧。” “对对对,您教训得是,”易知秋尬笑两声,他心虚地摸着后脖子,问:“爸,您怎么开的我房门啊?” 他记得自己锁了门,还特地把钥匙藏起来,这才敢胡作非为。 易宴奇怪地看着他,亮出掌心的东西:“这不还有备用钥匙么。” 易知秋:“............” 他在心里甩了自个儿两个大巴掌,暗骂一句狗记性。 房间的床单凌乱,被子裹成一团不规则的三棱形,作业本、橡皮擦,尺子和碳素笔掉了一地。 易宴环视一圈,觉得辣眼睛,他一脚踹易知秋屁股上,说:“瞧你那狗窝乱的,去收拾收拾。”刚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易宴对娄牧之说:“小牧留下一起吃饭啊,叔叔买了烧鹅,就是明阳路那家,特别香。” 易知秋揉着屁股蛋跟他爸耍了两句嘴皮,打了个岔子,这一茬就这么有惊无险的绕过去了。 经过这件事后,娄牧之长了记性,以后不管易知秋说什么都不准他乱来,就这样,少年蠢蠢欲动的小火苗无声地死在了摇篮里,并且再也没有点燃过。 第48章 四季轮转 从夏天到冬天,又从冬天到夏天,一年四季轮回,每一张往返于z市和淮江的火车票,易知秋都舍不得扔,他把票根妥善收藏在一个银色的铁盒里,那是他和娄牧之相爱的年岁。 两年后,银盒变得满满当当,日子在聚少离多中依然甜蜜。 易知秋从z市回来那天,淮江难得晴朗,白雪压弯了枯萎的香樟树,大院外的灰墙落下点点光斑,日头照得人浑身暖烘烘的。 娄牧之穿白色的短款羽绒服,配浅蓝牛仔裤,他站在玄关处换鞋。 “这么早上哪去?”顾汪洋的西裤衬衣穿得一丝不苟,从二楼下来。 “放寒假了,我们几个好久没一起玩,约了去游乐园。”娄牧之没回头,他忙把拖鞋放进柜子,迫不及待地想出门,迫不及待地想飞奔到火车站。 他口中的“我们”一般是指易知秋,王煜和宋小狮,顾汪洋知道娄牧之性子静,也知道他身边的朋友就他们仨。 “哎,”顾汪洋一把拽住娄牧之胳膊,他取下衣架旁的围巾:“外面下大雪,大冬天还露脖子,也不怕感冒。” 顾汪洋眼神宠溺,给娄牧之系好围巾,想摸摸他的侧脸,却被娄牧之向后躲开了。 “姨父,我先走了。”娄牧之背好斜挎包,打开铁门就踏进了风雪里。 顾汪洋的手尬在半空中,他失落地收回来。 公交车太慢,地铁太拥挤,娄牧之选择打车,他钻进后座,第一句话就是叮嘱师傅开快一点,司机瞅他一眼:“您要赶火车?” “嗯,”娄牧之面不改色的撒谎:“差不多要检票了。” 师傅笑了笑,说了句放心,他一脚轰踩油门,只要是绿灯和空旷的街道,直接挂到五档,不出半小时就到了火车站。 娄牧之站在拥挤的候车厅,给他思念的人发消息。 索隆:“我到了。” 索隆:“在候车厅。” 过了三秒,消息提示的小红点就闪了闪。 路飞:“还有七分钟到站。” 路飞:“你饿不饿,要不先去吃早点。” 索隆:“不饿。” 路飞:“下雪了,穿大衣了没?” 索隆:“穿了羽绒服,不冷。” 路飞实时播报:“还有五分钟。” 娄牧之低头浅笑,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他想了想,又回了一条。 索隆:“我等你。” 对话框的内容截止在那句“我等你”,娄牧之握着手机,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的手心却不断发汗,与此同时,身体里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是悸动,他好想见他。 候车厅人来人往,穿白色羽绒服的少年容貌惹眼,经过他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只见他站在黄线一米外,一直没有挪开脚步,站台的位置视野好,只要抬首,就能看见进站的火车。 娄牧之姿势没变过,他微微躬身,目光始终朝着铁轨的方向。 一声拖长调子的汽笛。 到站了。 雪花在这一秒簌簌落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娄牧之逆着人流,他焦急地寻找眺望,隔着纷纷扬扬的白雪,终于看到了向他招手的易知秋。 少年的笑容映照着雪光,他在人海里,他向他奔来。 巡视的保安,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简易车的售货小哥,构成候车大厅的嘈杂。 娄牧之听不见其他,也看不见其他,他清亮的双眸只有那抹身影,少年由远及近,向他张开双臂。 “小木头,”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娄牧之纳入胸膛,易知秋不要行李了,他将想念了千万遍的人紧紧抱住。 易知秋鼻息的热气喷薄在娄牧之耳边:“我好想你。” 第116章 娄牧之收紧双臂,牢牢搂紧他,他心底也有无数个好想你,但他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说出口。 周围人来人往,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但他们不在乎。 分别让思念刻骨,年轻的孩子相拥着,爱了就不顾一切。 “你瘦了,”不知抱了多久,易知秋稍微放开他,他是如此了解,仅仅环一把腰,就知道娄牧之的变化。 娄牧之笑得露出小梨涡:“还好。” 高三辛苦,压力大,作业多,易知秋都知道,他觉得心疼,又不好表现太过,拉好了行李,问他:“先去吃早点,想吃什么?” “你呢,”娄牧之反问。 易知秋笑得娇憨:“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娄牧之想掐他的脸,揉一把,又忍住了,他说:“蒸饺。” 两人去了最常去的那家早点铺,小巷的路不好走,积雪堆了一寸厚,易知秋走在前,他每踏过的一块青石板,积攒的冰雪就不复存在。 娄牧之落后他半步,因着这样走,到了店铺门口鞋也没湿,反倒是易知秋,裤腿已经潮了一片,嘴唇有点发紫。 担心人给冻病了,娄牧之抽了几张纸巾,就要弯下腰帮易知秋擦裤腿。 “不用,”易知秋把脚缩回去:“我不冷。” 娄牧之被他抓着手动不了,只好侧头问老板:“请问店里有暖风机么?” 两人是铺子的熟客,老板认识他们,他从厨房里抬出一个铁盆,笑着说:“今天停电了,不过我烧了碳火,先暖暖脚。” 火盆靠近,立马传来了热意,易知秋一丁点都不冷了。 翻着菜单,无论娄牧之问想吃什么,易知秋统统回答都可以,视线却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在老板的热情推荐下,点了两碗热汤面,一笼水晶蒸饺。 汤面很快就端上来了,白瓷碗盈开一团白茫雾气,窗外银雪簌簌,室内的温度被炭盆烘得暖和,两人面对面坐着,眼睛,嘴角都带着满满的笑意。 易知秋说起了大学生活,他找了一个兼职,做家教,每周上课三次,学生是一个读初二的小妹妹。他又说起社团活动,放假前的一个星期,他们系组织了一次新星歌手大赛,易知秋还拿了二等奖。 他说话的时候,娄牧之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跟他比起来,娄牧之的生活就枯燥多了,每天三点一线,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没有娄牧之参与的时光,他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他,仿佛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周边的客人谈论闲言碎语,街道车辆络绎不绝,巷子口还传来了戏曲声,只是这一切似乎与他们无关,他们眼里只容得下彼此。 易知秋从桌子底伸过手,悄悄握住娄牧之的,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这个亲密姿势藏在宽大的衣袖底下,他们从早点铺往游乐园走。 不远处的宋小狮朝这边招手,两人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对方。 宋小狮身旁还有一个女生,她穿了超短裙,白色长靴,配一件驼色大衣,眉眼长得恬静。 第一眼看过去,很像梁靖冉。 “姚静,”宋小狮笑着介绍:“我女朋友。” 小女生挽着宋小狮的胳膊,笑得露出糯米牙,文静却落落大方。 这时候王煜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叫柏一闻,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薄唇高鼻,眉眼深邃,他穿一件做工精细的黑色缎面大衣,全身上下只有一件奢侈品,就是他的手表,lvcea,宝石绿表带衬得他气度华美,他走路的姿态十分优雅,身处闹市中也悠闲得仿佛在逛自家花园。 自从何致生和王煜大吵一架后,他就断了王煜的生活费,好在大学生的时间还算充裕,王煜申请了助学金,平时在保龄球俱乐部做兼职,柏一闻是俱乐部的老板,还是这家游乐园的股东。 寒暑假是高峰期,游乐园的门票不好买,这次多亏柏一闻帮忙,才能搞定五张票。 对面走来一个年轻小哥,西装革履,到了柏一闻面前:“柏哥,您的票。” “谢谢,”柏一闻接过,转手就给了王煜:“难得来一次,带你的朋友好好玩。” 他的声音很好听,缓慢低沉,如陈年佳酿般醇厚,裹着黄金岁月的味道。 王煜翻看票面,左上方辟出一角低调的金色,他有点吃惊:“普通票就可以了,您怎么买了vip啊。” 身后的几个人眼睛一下就亮了。 柏一闻朝他一笑:“省下排队的时间,你们可以多玩一会儿。” 王煜捏着那五张票,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想了想说要转账,他刚拿出手机,就被柏一闻推回去,他话里带笑地说:“从你工资里扣。” 游乐园热闹非凡,大门两旁的过道有许多小商贩,卖头箍,卖荧光棒,卖饮料薯条,娄牧之年纪最小,大家把他当弟弟照顾,姚静看什么都有趣,于是把高三的弟弟领进商店,挑零食去了。 “谁啊?”易知秋搭着王煜肩膀,冲柏一闻的背影仰下巴:“看起来挺有来头的。” “俱乐部的老板,”王煜揉了揉鼻子:“我顶头上司。” “上司还管你买票?”易知秋问。 “他人好呗。”话才出口,王煜就有点心虚。 宋小狮带了女朋友,见王煜和易知秋“寡家孤人”,他一边炫耀自己媳妇儿一边调侃兄弟。 第117章 “你俩什么情况啊。”宋小狮问。 王煜随口答:“没情况。” 宋小狮不信,抓着他追根问底,王煜不由自主的看向柏一闻,他站在一米外,与人交谈时微弯腰,右手背在身后,清冷的雪光照在他手指间,王煜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手那么好看。 似有所感,柏一闻回望过来,两束目光碰撞在一起,王煜忽地眨眨眼,不太自然地移开,没再看了。 问了半天没进展,宋小狮觉得没意思,继而把战火对准另一个。 “易哥,”宋小狮冲他挤眉弄眼:“你呢?” 易知秋没答话,慢悠悠喝了口矿泉水。 王煜正巧侧头,看见易知秋嘴角动了一下,像是在偷笑。 有猫腻。 “对啊,”王煜也八卦上了,问:“追到没?就那谁,你高中暗恋的那个。” 易知秋下意识看向娄牧之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笑:“追到了。” 王煜:“!!!” 宋小狮:“!!!” 两个发小一脸不可置信,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激动坏了,一人一边摁住易知秋的肩膀,要他交代实情。 王煜照着他胸口给了一拳:“你太不够兄弟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 宋小狮安抚王煜,示意他八卦要紧,拱了拱易知秋肩膀:“嫂子长什么样啊?” 王煜紧跟着问:“有照片没?” 宋小狮:“好看不?” 易知秋视线没变,仍然落在娄牧之身上:“那还用说,当然好看了。” 要是他有尾巴,现在该翘到天上去了。 这副臭屁的样子,看得两个发小啧啧摇头,挤兑了他几句又缠着易知秋要“嫂子”的照片。 买东西二人组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走过来,就看见铁三角闹起来了,宋小狮起哄去抢他的手机。 姚静性格好,不出半小时就跟他们混熟了,她好笑地问:“你们闹什么呢?” 宋小狮一见娄牧之,就像见到盟友,兴奋的说:“小牧,告诉你个劲爆的消息,易哥追到他女神了!” “女神?”娄牧之表情一抽,他看着易知秋,脸色逐渐复杂。 宋小狮兴致勃勃地给他解释:“他高中暗恋一姑娘,大帅比居然搞暗恋,不是女神是什么。” 易知秋一把勒住宋小狮脖子,掐得他面红耳赤,抢回了手机,低声骂:“找死啊你。” “你也是,瞎起什么哄。”易知秋踹了王煜小腿一脚。 姚静没见过这种场面,头顶无声的飞过一群乌鸦,但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鉴于自家女朋友在场,宋小狮要保持风度,就没再胡闹了。 游乐园的项目又多又繁杂,男生偏爱过山车,跳楼机之类的极限运动,但小女生喜欢云霄飞车和摩天轮,于是大队兵分两路,爱刺激的找刺激,不爱的就去玩浪漫。 玩了四环过山车,摆锤,碰碰车,王煜接到了柏一闻的电话,他先行离开队伍,这边就只剩易知秋和娄牧之。 五米外的场地十分热闹,排起了长队,跳楼机像一根云柱,顶入了云层,坐在上面的人们不断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有三个萝莉小姐姐吓得叫妈妈,又哭又笑。 易知秋转头,见娄牧之饶有兴趣的看着北面的摩天轮,接近下午,风雪变小了,夕阳挂在天边,染红了一片又一片云朵,水面上的摩天轮缠绕着彩灯。他突然问:“你想玩?” 娄牧之收回目光。 易知秋接着说:“要不咱们换过去?” 娄牧之低头看手机,语气里带着点小遗憾:“算了吧,差不多要闭园了。” 易知秋朝那边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前的队伍,下一轮就到他们了,他望向娄牧之的双眸融化了冰雪,变成了明媚的春意,他说:“没事,我们下次再来。” 反正人生还长的很,易知秋想着,下次一定和他去坐摩天轮。 风声萧瑟,掠过白雪皑皑的大道,警察大院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雾气里。 两人挨得近,不敢正大光明的牵手,只好时不时用手背碰对方一下,每次肌肤相亲,心底都会升起一阵悸动,易知秋陪娄牧之走到楼下,娄牧之又陪易知秋走到他家楼下,来来回回,就这么走了三四遍。 在鹅暖石铺垫的小路上,路边的灯光晦暗不明,雪花一片又一片旋转掉落,两人身后拖拽出一排蜿蜒的雪脚印。 “好了,”娄牧之抬头看他,眼睛里化开一团暖光,每一条波褶都蕴涵着缱绻和依恋,但他却说:“都快十一点了,你回家吧。” 易知秋好想把他揉进胸膛,抱抱他,再亲亲他,但大院就像一个巨大的监视场,每一双认识他们的眼睛都是摄像头,于是他像往常一样,迅速环顾四周,觉得这一秒没危险,便柔声说:“亲一下再走。” 要是放在以前,娄牧之肯定会拒绝,但他们很久很久没见了,他小心地看了一眼,朝他勾手指。 易知秋躬身,眉眼笑得弯弯的,侧过了脸颊。 谁知娄牧之突然掐住他的下巴,温热的唇凑了过来,与他印在一起。 这个吻一触即分,短暂得像一颗流星,娄牧之刚想撤开。 “别走。” 一下秒,易知秋盖住他的后脑,重新含住他的双唇,缓缓地加深了这个吻,唇瓣与唇瓣辗转难分,舌尖吸吮舌尖,他们交换着呼吸和心跳,娄牧之不由自主抬起手臂,攀上他的脖颈,温柔地回应他的吻,整个人融化在了樱花的香气里。 第118章 易知秋抵着他的额头,眉梢写着餍足:“晚安,我的小木头。” “晚安,”娄牧之蹭了蹭他的鼻尖:“易——” 扬起的嘴角忽地僵住,话音没落,娄牧之的表情一愣,他惊恐抬首,对面站着脸色煞白的易宴,他还穿着警服,手里拎着一只烧鹅,整个人呆滞了。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绷得极紧的东西,“啪”一声断成两截,娄牧之下意识后退一步。 易知秋回首,奇怪地看过去,顿时钉在了原地。 鹅毛般的大雪,视线内一片茫然,隔着白絮,易知秋仍然看清楚了父亲的眼睛,那里面充满荒唐与震惊。 这一瞬,他突然觉得好冷。 第49章 象牙塔碎了 雪更大了,玻璃窗表面覆盖了一层冰霜,早上出门前没喝完的黑咖啡还没收拾,摆放在矮几上,托盘旁的银勺耀着刺眼白光。 给顾汪洋打完电话的易宴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英气的脸庞布满沧桑,两个少年站在他对面,垂着脑袋。 “你们在干什么?” 良久的沉默过后,这是易宴开口质问的第一句话,压抑着怒火,因而嗓子显得干涩嘶哑。 娄牧之死死咬住嘴唇,外面风雪呼啸,光秃的枝娅不断敲打玻璃,发出闷重的噪响。 易知秋不敢抬头,不敢正视易宴的眼神。 “哑巴了?”易宴压着自己做了好几口深呼吸,才勉强克制住怒意,他低沉的嗓音冰冷,像一把生锈的斧头,带着豁口和残旧。 “回话!” 空气犹如一团碎成残渣的玻璃片,每一次呼吸都剜得胸腔生疼。 易知秋的双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在爱情的象牙塔里待了太久,久到他以为可以和娄牧之一直在一起,那个世界只属于他们,有花有阳光,没有寒冷也不会下雪,直到玻璃罩被打破,他接触到现实中的雪,才发现,竟冰冷得令人遍体生寒。 “说话啊,”易宴唰地站起来,手里的纸袋突然向易知秋砸过来:“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塑料袋砸中他胸口,留下一缕印迹,烧鹅滚落,七零八落的散在一旁,一滩滩污黄的油渍,弄脏了白色瓷砖。 易宴绕过沙发拐角,赤红着一双眼,就要来抓易知秋的衣领。 “易叔,您别动怒。”几乎是出于本能,娄牧之立刻张开双臂,挡在易知秋身前:“我的错,是我先喜欢他的。” “爸,不是,”易知秋连忙将他揽去身后,保护似的,焦急地说:“是我,是我招他的,您要打就打我。” 见状如此,易宴动作一滞,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易知秋发现易宴的鬓角夹杂着白发,不止一两根,像是一瞬间长出来的,那几缕白色深深的刺痛了他,胸腔中那颗心一沉再沉。 易宴眼里燃起了怒火,那束烈焰顺着他的脚底心往上蹿,在他的身体里放肆流淌,犹如滚烫的岩浆,烫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猛地扯过易知秋的衣领,抡起拳头朝他脸上去。 “老子打死你个不要脸的混蛋。” “不要!”娄牧之不敢拦,只好侧身去挡。 易知秋知道易宴手狠,一拳头下来要淤青好几天,他匆忙旋身,那一拳就砸中他侧脸,力道来得太猛,疼得他脑子嗡嗡作响,甚至有了失鸣的错觉。 娄牧之立即转头去看他:“易知秋。” “混账东西。”一拳不解气,易宴还要再打。 娄牧之惊慌失措地去抓易宴的拳头,隔在他们父子中间,哀求他:“叔,求您了,别打他。” “放手,”易宴半眼也不愿意看娄牧之:“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爸,不怪他,”易知秋咬牙忍住那股尖锐的疼,越过易宴望向娄牧之,温柔地说:“是我喜欢他,喜欢了好些年。” 儿子的目光叫易宴身子一颤,他用双腿死死抵住沙发边缘,才勉强撑住自己不倒下。 娄牧之连忙转身,冲易知秋摇头,要他别再说了。 易宴捂住心口,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荒唐!”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易宴脸色铁青,居高临下的是他,狼狈不堪的也是他。 “爸——”易知秋噗通一声跪下,他有一肚子的话,他想说他知道,他明白,他不是没想过,没思量过,更不是一时冲动。 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真的这么不可原谅吗? “别叫我,”易宴指着他,一整条手臂都在发麻发抖:“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易宴当过兵,正儿八经的军人出身,他并非没有见过这样的事,那是同一届的两个年轻小伙,事情败露,他们被记过,被人侮辱,遭受白眼和莫名的恶意,1997年以前,人可能会因为性取向入狱,在当时,同性恋叫做流氓罪。 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易宴不理解,也不可能理解,尤其这件事放在自己儿子身上,他只觉得荒谬。 “叔.........”大概是想安抚人,娄牧之放轻声音喊了他一声。 一声敲醒了易宴的神识,他无法聚焦的眼睛动了动,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然后不由说来,粗鲁的把娄牧之推到门口:“滚,这里不欢迎你。” 后背撞到鞋柜,钝钝的痛感从腰部传来,直抵娄牧之心口,易宴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气愤、不耐烦、甚至是厌恶。 第119章 厌恶。 这是至亲之人对他们爱情的态度。 “爸,不要——”易知秋不跪了,他冲了过来,就像娄牧之刚才对他那样,挡住他,保护他:“您要打要骂,我都挨着,求您别动他。” 明明知道亲密和坚定只会让他们退无可退,对目前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是雪上加霜,但他舍不得,舍不得娄牧之受一丁点委屈。 “不要?”易宴气到发笑,他一步一步逼近:“你有资格这么跟我讲话吗?” 易知秋搭答不上话。 “我问你,”易宴盯住他,声线颤抖:“什么时候的事?” 易知秋反应一会儿,才知道父亲问的是什么:“高三。”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易宴想起高三那年的暑假,他们从早到晚黏在一起,他当时只是以为两个孩子感情要好,打死也不会往这方面想,现在看来,只觉得可笑至极,什么好朋友,都是狗屁! 易宴气极,他抡起手臂,狠狠剐了易知秋一耳光,“啪”一声,那声音太大,仿佛惊动了屋顶的吊灯,跟着晃了晃。 “高三?”易宴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你骗了我这么久?啊?” 一拳加一巴掌,易知秋的嘴角裂开一个口子,正往外冒血,他腿脚发软,却堪堪撑住身子。 “骗您,是我的错,”易知秋尽量挺直背脊,稳声如山:“但喜欢他,没有错。” 易宴拽过他衣领,举高拳头,爆喝:“你还敢说。” “别说了。”娄牧之眼眶熬红,他紧紧扯住易知秋的衣摆:“别说。” 易知秋抬手擦掉嘴角的血,侧脸肿起来了,他拍了拍娄牧之的颤抖到发白的手,安抚他。 “你们是两个男人啊,”易宴嗓音冰冷,带着一点哭腔:“这他妈叫什么事。” 易知秋挺直的背脊映在雪光中,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喜欢一个人而已,很简单的。” 易宴一脚踹向他的肚子,没留半点情面,易知秋后背“哐当”一声砸在柜子上,摆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腹部一阵痉挛,火烧火燎的难受,夹杂着恶心的酸水正在往上涌。 娄牧之手忙脚乱的跪下去,他抓住易宴的裤腿:“叔,别打了,求求您,别打了。” 易知秋一手撑住小腹,压下翻涌的血腥感,却没有半点妥协的姿态。 易宴被迫停下,他的腿被娄牧之抱住,动弹不得。 “放开,”他阴沉着脸,咬牙说:“这是我们父子俩的私事,和你无关。” 娄牧之不敢放。 易宴往后一撤,膝盖眼看就要踹中他。 易知秋猛地扑过来,一推一揽,替娄牧之挨下了那一脚,他来不及擦鼻尖的血,而是冲易宴有气无力的摇摇头。 “你......”易宴惨白的嘴唇瓮动,‘你’了半晌,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像一台破旧的缝纫机,无法运转。 下一秒,易知秋愣了。 他看到父亲红了眼眶,这个一生都不曾示弱的男人,眼里竟透出了一丝水雾。 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心里那股疼痛,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下重过一下,犹如流星急坠。 门外顾汪洋的脸色阴森,披着一身霜雪,睡衣歪七扭八的斜跨在身上,只来得及穿一只拖鞋,光着的另一只脚冻得通红。 “姨父.........”娄牧之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不顾形象的样子,在暗夜里,像一只孤魂野鬼。 “回家!”顾汪洋冷着脸,一把攥过娄牧之的手腕,将他拽到门外。 “顾叔。”易知秋慌乱地喊了一声。 顾汪洋脚步一顿,但他没回头。 “您有话好好说,”易知秋的声音就像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别打他。” 娄牧之被顾汪洋拽着往外走,他匆忙回首,易知秋只来得及对他挤出一个苦涩的笑脸。 “嘭”一声巨响。 防盗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夕瑜去外地出差,得走三个月,小楼里只有杨嫂一个人,她开门时一脸诧异:“先生,您出门怎么不带把伞啊,看您淋——” “出去,”顾汪洋一半脸匿在阴影里,看起来可怖森然:“今天不用当班了。” 杨嫂在顾家做了十多年的帮佣,在她眼里,顾汪洋成熟体面,脸上永远带着温和的微笑,说话有礼为人谦虚,她第一次见男主人这么魂不附体的模样,再看一眼娄牧之,他浑身哆嗦,嘴唇发紫,像是冻坏了,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她一个外人不方便掺和,于是懂事地脱下围裙关上了大门。 娄牧之站在玄关处,一步没动。 顾汪洋没换拖鞋,仍然赤着一只脚,脚背在冰雪里滚一遭,磨破了皮。 小楼寂静,因为靠近南边,窗外没有相邻的树木,听得清雪花落地的声音。 顾汪洋点了一支烟,他从来没在娄牧之面前抽过烟,此时却狠狠的吸了好几口,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娄牧之始终保持着一个动作,他心里全是易知秋,担心他的处境,担心易宴下手太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小牧,”不知过了多久,顾汪洋才黯然抬首,他笑得很奇怪:“姨父想通了,你还小,不懂事,只要你答应姨父,从此不再见那小子,这事就算翻篇了。” “不可能。”娄牧之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第120章 顾汪洋浑身一僵,压抑在身体里的那条毒蛇冲撞着他的心口,要把他平静的外表吞噬殆尽,他侧头,啪嗒一下,捏断了香烟。 滚烫的火焰熄灭在他掌心,顾汪洋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什么?”顾汪洋的目光忽地咬住他,视线从底下挑上来:“你说什么?” 易知秋可以为了他挨易宴的拳头,娄牧之也可以,面对顾汪洋,他什么也不怕。 “我说,”娄牧之不卑不亢,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我不会离开他的。” 顾汪洋眼里闪过不可置信,震惊,失望,他猛地站起来,飙风般冲了过来,抓住娄牧之的肩膀。 “你说什么?”顾汪洋几乎是贴到他的鼻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掐住娄牧之肩膀的手指骤然收紧,他几乎以为顾汪洋要打他,娄牧之偏开脸,半响过后,却没等到料想中的拳头。 他小心地睁开眼睛,只见顾汪洋眼神癫狂,不同于易宴的伤心,他是愤怒,汹涌的愤怒,像一条即将冲破堤坝的长河 。 顾汪洋掐住他的肩头,将他死死摁进胸膛:“小牧,你清醒一点,你是我的,是我的!” 娄牧之怔住。 顾汪洋死命按着他,像是要把他四肢百骸,心脏脾肺,连同他的骨与血都揉进自己的胸膛,嘴里不断重复那一句:“你是我的。” 这句话像古远而诡秘的诅咒,就在这一刻,娄牧之觉得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那只手化为了青面獠牙的怪兽,吞噬着他的恐惧,用尖牙撕咬他的皮肉,再合着冷酒一口一口吃下去。 娄牧之回过神来,他在顾汪洋怀里挣扎,只觉得肩膀快被勒断了,好不容易从他臂弯下逃出来,他揉着一边肩膀:“您弄痛我了。” 说罢不等顾汪洋反应,娄牧之撒腿就跑,他嘭一声关上房门,脱力般靠着门滑坐下去。 窗外的寒风森冷尖叫,顾汪洋侧头,目光幽然地盯住那扇白色房门,他额头青筋暴起,双手不住发抖,摇摇晃晃的水晶吊顶悬在他头顶,他的侧脸浸在昏暗里,地上影子看起来十分诡异,像无数巨型甲虫倾巢而出,在地板上划出一阵又一阵尖利的怪音。 第50章 风雪欲来 娄牧之冲回房,连忙上锁,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恐惧从脚底延伸出来,爬遍了他的全身,他深吸一口气,唰地拉开窗帘,眺望着对面那栋黑漆漆的复式楼。 这一刻,娄牧之迫切地想见到易知秋,他想着,只要让他远远地看他一眼,他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他站在窗外吹冷风,几乎站了大半夜,大概是凌晨四点多,玻璃窗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娄牧之立即俯过身子,穿过香樟树的缝隙,见到站在楼底的易知秋冲他挥手。 冬天的香樟树凋零枯败,银辉穿过光秃秃的树干漏下来,跳跃的光斑落在易知秋肩头。 娄牧之好想他。 月亮被云层遮住的最后一瞬,他就来到了他面前。 娄牧之又惊又喜,嘴唇嗡动想要说点什么。 树底下的人立刻对他比了个“嘘”,又指了指左边,短短几瞬,人已经爬上了树。 “你从哪过来的?”娄牧之缓缓推开窗户,忙朝易知秋伸出一只手,好在这栋小楼年年维修,窗户不卡壳,只要轻一点,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那边有水管,还挺结实,一路踩着就这么翻过来了,”易知秋长腿一跨,轻巧落地。 “手怎么这么凉?”递过来的那只手凉得像冰块,易知秋用掌心覆住,小心地搓了搓:“大半夜的不睡觉,站这吹冷风算怎么回事。” “睡不着。”娄牧之说。 易知秋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到衣柜旁,从里面取出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帮他披上时还小声嘟囔:“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加件外衣啊?” 说话间,易知秋侧了侧身子,替他挡住了从窗台缝隙钻进来的冷风。 “忘了,”娄牧之直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折腾,身上暖了一点,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易知秋觑了他一眼,奶凶奶凶的,没有丝毫震慑力,帮他拽紧拉链,牵着人坐去床榻边。 才坐下,易知秋立即夹高了娄牧之的脸,借着稀薄的月色打量他:“你怎么样?顾叔没动手吧。” 不借光还好,一看,入目全是易知秋带伤的脸,嘴角破了一个大口子,血迹凝固干涸,侧脸又青又肿,露在外的肌肤就没一块好肉,看得他心里密密麻麻的疼。 “我没事,倒是你.......”娄牧之手抬到一半,却不敢摸上去,只好凑近他,给他呼了呼伤口:“疼吧。” 易知秋绽开一个笑容,摇摇头:“不疼。” 娄牧之看着他不说话。 易知秋去亲他的眼睛,柔声说:“真不疼,没骗你。” 娄牧之看着他的伤口,心尖那阵泛滥的酸涩压不住,一直往眼睛里涌,面上却依然是那副冷酷的表情:“撒谎。” 易知秋笑了笑,像是哄他:“好吧,是有点疼,”看到娄牧之蹙眉,他扬起脸耍赖:“你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疼了。” 娄牧之俯身,挨近了一点,吻却不知落在何处,攥住他衣裳下摆的手也越收越紧,掐得指节发白。 这样子,看得易知秋心软成一团,他飞快低头,照他的侧脸狠狠吮了一口,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我不疼了。” 第121章 见他笑,娄牧之胸口感到闷痛。他直起上身,张开双臂,将易知秋纳入怀抱。 墙壁上映出少年的影子,一个半跪着,一个屈起一条腿坐在床边。 易知秋把脑袋抵在他胸膛,手臂环住他的腰,轻轻晃着他:“你在害怕吗?” 娄牧之摇了摇头。 方才从楼底往上看,寻到人的那瞬间,两束视线搭在一起,易知秋明明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有数不清的惶恐。 易知秋:“那为什么发抖呢?” 臂弯中的少年身子轻颤,像是冷,又像是怕。 膝盖跪久了有点疼麻,娄牧之却没管,他挪了挪位置,俯身用双手勾住易知秋的脖子。 “没事,”娄牧之低声说:“就是.....有点想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么直白的情话,听得易知秋微愣。 得了一点甜,易知秋就想要更多甜,于是故意问:“只是一点儿?” 娄牧之轻声肯定:“一点儿。” 也行,一点儿就一点儿吧,易知秋还是翘高了不存在的尾巴,然后反手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喊他的名字,像是安抚。 娄牧之一声一声回应他,随着时间静静淌过,他一晚上无处安放的心才像找到了归处。 两人拥抱了很久,抱到体温交融,浑身都暖了起来。 娄牧之抬首,顺着窗帘缝隙看向那栋漆黑的复式楼:“易叔不同意,我们怎么办啊?” “怕什么,”易知秋无所谓地说:“该气气他的。” 娄牧之轻轻拍了下他的手,打完又心疼地摸了摸。 易知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手掌从他的背脊往下安抚,像轻柔的羽毛,也像严冬里温暖的水流,一点一点赶走他的忐忑:“别烦心,我们跟他们慢慢磨,总有一天要他们答应。” 娄牧之垂眸看着他:“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易知秋抬首,眼里含着狡黠的笑意,开始说胡话:“那我就带你私奔,咱们去月球怎么样?” 娄牧之眼尾下垂,说:“太黑了。” “那就去金星。”易知秋的注意力不在话里,而在他的脸庞上,他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他眼尾的那颗小黑痣。 娄牧之:“没有宇宙飞船。” 易知秋一本正经地说:“我给你造一艘。” 一直以来,娄牧之都觉得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爱,又听了这样天马行空的话,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终于笑了,”易知秋挑眉,食指下滑,去戳他浅薄的小梨涡。 一戳,梨涡就深了,盛满皓月的光辉。 娄牧之微敛表情:“不能笑?” “能笑能笑,”易知秋用手指拎起他嘴角,摆弄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可喜欢看你笑了,答应我,以后多笑笑。” 娄牧之看着面前的人,目光缠绵又缱绻。 那副专注的面庞安静又俊朗,露在光亮里的眼眸如黑曜石,眼睫翘而密,娄牧之觉得白天黑夜的易知秋有不同的好看,怎么样他都看不够。 那颗心不再叮叮当当地摇晃,害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定。 “易知秋.......” “嗯。” “我撒谎了,”娄牧之柔声说:“其实.....想你不止一点儿。” 话音飘进耳廓,震得易知秋眼睫微颤。 心头荡了荡,像掉落了一盘圆润的玉珠子,砸得他的心一次比一次软。 这话好听,他现在更贪心。 “什么?”易知秋侧过耳朵:“没听清。” 他故意逗弄人,明亮的双眸却满含笑意。 在那灼人的目光下,娄牧之居然没回避,而是大方地捧起他的脸颊,重复一遍。 “我说,我很想你,”娄牧之与他鼻息相闻,低声轻语。 声音带动胸腔共震,也不知道是这清冽低沉的嗓音惹的,还是那句“我很想你”惹的,易知秋只觉得心间融橙了一滩春水。 娄牧之用手指点了点他鼻尖:“听清了?” “听清了。”易知秋似才回过神来,冗长地呼了一口气,笑容一点点盛放,比月色温柔。 稀疏的光给娄牧之铺上一层薄薄的影晕,那清冷的线条变得柔和,最亮的一个小光斑点在他眼尾,合着那颗泪痣,看得易知秋忍不住贴了过去,从他的侧脸吻到了脖颈,像是讨要补偿。 娄牧之难得任他胡来,甚至还收紧了双臂,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这个寒假两人过得都不痛快,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自那夜过后,娄牧之愈发觉得这栋小楼阴森诡异,每次进出浴室,他都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他,盯得他毛骨悚然,慢慢地,他开始失眠,其实娄牧之的睡眠一直不太好,除了喝牛奶的时候会睡得比较沉,其余时间,只要听见一点点轻微的动静,他就会立刻醒来,这半个月来,失眠的症状来尤其严重。 另一栋楼里的易知秋也煎熬,白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易宴出门上班时,他才会踏出房门,易宴胡茬不刮,头发不剪,一双眼珠子浑浊发红,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易知秋不敢明目张胆地往外跑,只有每天半夜,见易宴房门的灯灭了,他才会从窗户处逃出去,顺着水管,跑到娄牧之的房间,跟他待上一两个小时,差不多天亮了又折回去。 算来,父子俩已经有半个月没说过话了,直到一天傍晚,易宴破天荒的做了一桌子菜,他们才重新坐到了一张饭桌上。 第122章 二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家里的饭桌铺得满当,菜色齐全,严冬里还冒着白色的雾气。 易宴系着不合身的围裙,端出最后一个菜,大盘鸡。 “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易宴把鸡肉往儿子面前一推:“你尝尝。” 白底青釉的盘子,摆在上层的几块土豆炒得焦黑,那鸡肉生焦夹半,易知秋没像从前那样挑剔,低下头,一筷子一筷子扒着米饭。 这顿饭气氛沉默,易宴几乎没怎么动菜,手边放着一杯老白干,指尖夹着一根香烟,橘红色的星点忽明忽暗,烟雾缭绕里,易宴一直看着着儿子的脸,像是要看清楚他错过的岁月。 “爸,你也吃,”易知秋翻找了一块不那么焦的鸡肉放去易宴碗里:“还挺好吃的。” “再过一段时间,你就20了吧。”易宴问。 手指捏着筷子,易知秋抬首,点了点头:“怎么突然说这个?” 易宴眨眼,将香烟吻至唇边,狠狠吸了一口:“就是发现,好像从小到大都没给你过过生日。” 易知秋嘴唇微张,还没接话,就见易宴抬起白酒:“是老爸失职,我自罚。” 高度烈酒“哐哐”灌下去,烧过易宴的喉头,直烧到了胃里,灼得他皱眉。 “哎,您,”易知秋情不自禁伸出手,没拦下来,眼见那杯烈酒全进了易宴的肚子。 易宴又倒满一杯:“还有好多事,都该跟你说声抱歉。” “您怎么这样说。” 易宴不回答,转而去端酒瓶,被易知秋压住了:“爸,再喝该醉了。” 动作一顿,易宴瞥了一眼压住自己手背的易知秋,迟疑了几瞬,仍是固执地拂掉他的手,斟满酒杯。 易宴说话间喷薄着酒气,脖子根已经泛了红:“陪你时间太少,没教好你,是我的错,”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自嘲般:“我这个老糊涂,教出了一个小糊涂。” 易知秋心口发紧。 易宴抹了一嘴巴,揉着眉心说:“不过没关系,你才20,人生的路还长,只要你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说着意有所指的话,这顿饭吃到现在他才明白,这是他爸下的通牒。 “小牧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易宴指尖香烟积攒了一段长长的烟灰,他像是卡壳的老式机器,无法灵敏运转,烟灰挂不住,自然掸落,弄脏了亚麻白的桌面:“这是一段美好的友谊,也许是你误会了,也许是他误会了,儿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啊,只要你别再——” “没有,”易知秋打断了絮叨的父亲,重复一遍:“没有误会。” 易宴捏住香烟的手骤然收紧,他抬起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不解地盯住易知秋。 空气开始变形,似乎暗藏着即将爆发的暗涌。 “爸,” 不能再坐以待毙,易知秋恳求地看着他:“自从事情发生后,您生气,不同意,不愿意搭理我,我都理解,我也知道骗您是我不对,但是,但是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易宴“啪”一声,将香烟拍在桌子上,碰掉了面前的陶瓷碗。 “谈什么?”易宴嗓音嘶哑:“你这是在害他,害你自己,你懂吗?” 径直坠落的白瓷碎裂,其中一块摔得粉碎。 第51章 深渊凝视 “爸,”许多话在易知秋喉头滚动,他正了神色:“我是真心对他,想他好想他开心,想永远陪着他,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快乐过,我也从不认为喜欢一个人有错。” “喜欢?”易宴轻逸出一声冷哼,像是嘲讽自己也像嘲讽他:“你跟我谈喜欢?” “是,”易知秋直面易宴的眼神,他坦坦荡荡地说:“我喜欢他。” 攥住残灰的五指用力,易宴整条手臂都在轻微抽动。 “你是男人,”他神色狼狈地看着儿子,死也想不通:“你怎么能.......” 那双略显苍老的眼眸里满是不解和荒唐,他就这么看着儿子。 易知秋的心揪成一团,饭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易知秋推开椅子,在易宴面前跪下去:“爸,这些年我们父子俩很少说真心话,但今晚我想跟您谈谈。” “事实上,我确实遇到过不少的女孩,优秀的漂亮的,性格好的都有,但我通通没感觉,我以前觉得爱情在我这不是必要品,后来我才发现,是因为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我不知道对他的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知道,等我想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在我心里了。”易知秋用力地眨眨眼睛,捱过那股酸涩:“爸,我就是喜欢他,我没办法。” 窗帘敞开,白雪沿顺房檐簌簌掉落,为这个长夜更添一丝凄寒。 “别跟我说什么喜不喜欢,喜欢就能过一辈子么?”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屈辱的话,易宴声色严厉,一句比一句冷:“这种事我见多了,热恋的时候形影不离,谁离了谁就活不了,过了几年,还不都他妈的都结婚生子。” 易知秋摇头否认:“我们不会那样。” 易宴作了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往事,尽量冷静地说:“我刚进部队的那一年,同一届的两个小伙子搞对象,他们被人举报,遭受了你想象不到的耻辱,你知道么,人们提起同性恋,第一个反应是艾滋,第二个反应是怕。我当时只觉得他们可怜,我以为我并不会因为性取向而看不起谁,但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易知秋,你是我儿子,我接受不了。别人要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所以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行,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同意,也不会接受。” 第123章 跪在地上的人垂首挨训,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得死紧。 他扯了下嘴角,像是自嘲:“为什么别人可以,我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易宴使劲吸了下鼻子,呼出一口白汽:“同性恋没有未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见不了光,在这种时代,你们所谓的爱,根本活不下来。” “爸....”易知秋抬头,看着易宴的双眼:“我们不是在过家家,我们都很认真,而且您说的这些事我都想过,考虑过。别人要怎么想我管不着,我也不为别人的眼光活。” 易宴觉得自己坐不稳了,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但他还勉强保持着理智:“你以为我不同意是怕别人说闲话?一辈子太长了,未来的路有多不好走,爸比你清楚,法律根本不会承认你们的爱情,难道就这么一直飘着?是,你们年轻,全世界都是你们的,但是你们老了以后呢,没有孩子,一辈子鳏寡孤独,死了都没人给你们收尸。”他突然抓住易知秋的肩头:“爸不会害你的,你听我一次,跟小牧断了,”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说:“说不定时间一长,你就会发现你对小牧只是好兄弟,好朋友。” 半跪的姿态,哀求的语气,易知秋从没见过。 酸胀感堵在他嗓子眼,连吐字都异常艰难,易知秋垂下头去:“我做不到。” “你不试怎么知道做不做得到,”易宴掐住他的肩膀,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这么些年,爸从没要求过你什么,但这事你听话,听话好不好。” 易知秋头疼得厉害,现在也没了勇气去看易宴的眼睛,他低头听着窗外的落雪声,长久的沉默后,他说:“对不起。” 寒鸦飞过,拂落了窗台边的一大片残雪,粉身碎骨地掉进了漆黑的夜里。 “你......”易宴狠狠抹了一把脸,冷声说:“我不同意,死也不会同意,今天甭管好说歹说,这段感情,你必须给我断干净了,否则,”易宴闭了闭眼睛,似乎在下什么决心,他再次睁眼时,只剩一片决绝:“你再也不是我儿子。” 易知秋猛地抬头。 父亲和儿子的关系其实很微妙,一辈子都在抢夺属于自己的话语权,一老一少,一跪一坐,都试图以自己的人生经历说服对方,他们的影子蛰伏在地上,对着彼此,形成一种对峙姿态。 水雾在易知秋眼里打转,那份坚定却没散一丝一毫。 目光交锋,良久后,易宴意识到自己输了,他喉间发紧:“那你是决定了?” “爸......对不起。” 一字一顿裹着他的深情和无可奈何。 易宴胸口起伏,他掐住儿子肩头的五指用力,猛地将人拽起来,踉跄地推到玄关处。 哐当一声。 铁门大开,呼啸风雪吹乱了易宴的发,他没看易知秋,眼神失焦空白,只说了一个字。 “滚。” 身后的那扇门重重合上,一瞬间仿佛隔绝了所有光亮。 易知秋迈出步子,却不知道能去何处,天地间雪下得更大。 看着那白絮飞舞,易知秋突然狂奔起来,他扯住香樟树的树干爬了上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娄牧之,他必须马上见到娄牧之。 书房的白色窗帘辗动,摆在架子上的电视机打开,顾汪洋瘫坐在办公椅里,桌面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酒瓶子,他打量着监视器中的娄牧之和易知秋。 为了不让娄牧之察觉,他的房间里并没有安装监视器,但自从顾汪洋知道了娄牧之和易知秋的关系后,他就在房顶的隐蔽角落里安了一架。 如蛇蝎般的目光拂过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对着彼此的笑脸,以及倒映在墙壁上紧挨的两具影子。 “来二楼的书房见我,”顾汪洋挂断电话,右手拿着一个打火机,一次又一次摁亮熄灭,咔嗒声混杂着风雪,成为长夜里唯一的动静。 娄牧之上了楼,他在雕花的木门前站定,抬手一敲门就开了。 小屋里没点灯,上空漂浮着浓烈的酒气,顾汪洋背对着他,几乎和暗夜融为一体,微弱的光源来自电视。 “姨父。” 顾汪洋把住摇椅,转过身来,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屏幕,娄牧之看不清正在播放的画面。 “你过来。” 古怪的氛围中,娄牧之深埋心底的那份恐怖又爬了出来,从他的头顶爬到脸庞,再到四肢,他放缓呼吸走过去,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您找我?” 顾汪洋歪着脑袋,迷恋地看着他,他慢慢抬起手掌,摁住娄牧之的后颈,逼迫人俯身下来。 “您喝酒了?”酒气扑面而来,娄牧之立即往后躲,却觉得后脖子处卡着一把冰冷的铁钳,压得他喘不过气。 “小牧,小牧,”顾汪洋神经质地喊着他的名,突然凑上来,恶狼般咬住他的双唇。 脑中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炸开了。 娄牧之浑身僵硬,带给他巨大冲击的不止是撕咬,还有他看清楚了的电视画面,越过顾汪洋的肩头,那荧幕闪过的每一帧主角都是他,洗澡的他,不着一缕的他,不省人事的他,还有被顾汪洋压住的他。 娄牧之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荧屏,脑中再一次如核弹爆炸,飞溅的碎片刺穿他的神经,每一条脉络都仿佛在隆隆作响。 他看到了什么? 第124章 印在唇间的温热还在辗转,顾汪洋贪婪地吸|吮着他唇|舌,恶意地掠夺他口中的氧气。 娄牧之在原地僵了良久,才惊慌失措地推开顾汪洋。 他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发红的眸子里全是荒唐,浑身剧烈发抖,抖到牙齿也跟着打颤。 见他这样,顾汪洋爱怜地抱住他颤抖得不可控制的躯壳,像个疯子一样在他耳边低语:“小牧,你早就是我的了,只可惜姨父怕你疼,没忍心做到最后一步,不过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荧幕还在闪,那些不堪入目画面像万千银针刺进娄牧之的眼睛。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湾深不见底的寒潭,底下缠绕着无数黑色藤蔓,蔓草疯长,裹住他的双腿,潭水漫过他的胸腔,淹没他的五官六感,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娄牧之在寒潭里挣扎,他扑腾双手却无济于事,那寒冷蔓草缠紧他的脚踝和皮肤,血淋淋地黏住他,要将他坠入深渊,禁锢在永不见光的黑暗里。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惊雷爆响。 不过几分钟,他的世界轰然倒塌。 “小牧,你是我的。” 耳边的诅咒还在回荡,囚禁住他的双臂是那样冰冷,像一条吐着芯子的蟒蛇。 “啊——” 娄牧之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低吼,发疯般挣脱了他的桎梏,他跌落在地,惊恐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缩着双腿往后退。 而眼前的男人还在微笑,他脸上带着那副彬彬有礼的面具,他朝娄牧之张开双臂。 “你怕什么,过来啊。” 蟒蛇张开了血盆大口,对你说,过来。 瑟缩在角落的娄牧之害怕地抱紧了自己的头,他像是无法呼吸般张大嘴巴,喉结滚动,却只能发出哑巴一样的模糊声。 “嘭!” 诡异夜晚被撞窗的激烈声震颤,顾汪洋的眼光从底下挑上去,见到了站在窗户外浑身是雪的易知秋。 易知秋爬到娄牧之窗户外,却不见人,窗户紧闭,他打不开,于是顺着外墙的水管,爬到了书房外。 下一瞬,玻璃碎片爆裂飞溅,易知秋不要命地用木棍砸开了窗户。 过境风侵袭,席卷了娄牧之的噩梦,易知秋撕开破口的方向,仿佛闪耀着一丝光。 他从窗户处翻进来,双拳都是鲜血,飙风般冲过来,陡然抬脚踹翻了椅子上的顾汪洋。 “畜生!你做了什么?对他做了什么?” 顾汪洋被猛力掀翻在地,他像虾米一样屈起身子,捂住肚子干呕起来。 易知秋拎起他的衣领,一拳头又一拳头的朝他脸上砸,他的四肢和躯干被怒火燃烧了,烧得他理智全无。 喝得烂醉的人不是易知秋的对手,顾汪洋狼狈不堪,却恶意地笑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做了什么、你、不是、是看到了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易知秋接近崩溃地嘶吼:“你是他的养父,是他养父!” “为什么,”顾汪洋满脸青紫,他啐掉齿间的血,神经病一般狂笑:“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可口美味,鲜嫩又迷人,我受不了诱惑,所以吃了他。” “我杀了你,”易知秋死死掐住他的脖颈,他双眼赤红瞪着顾汪洋:“你这个疯子!变态!” 对抗间,顾汪洋的脸涨成了紫红色,他扒拉着易知秋的手,却发现怎么也掰不开,他觉得自己就快断气了,混乱中蹬着双脚踹了一下桌腿,一个酒瓶子掉落,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酒瓶也掉了,就像骨诺牌效应,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黑暗里的娄牧之忽地站起身,他失魂落魄跑走,逃离这间深渊般的书房。 余光中一抹身影飞速掠过,易知秋五指一松,顾汪洋趁机一脚踢中他下巴,踢得易知秋打了个滚。 “小木头!” 易知秋的额头撞到了桌角,撞出了血,脑袋又麻又疼。但他顾不上自己,踉跄着爬起来追了出去。 顾汪洋四肢并用,挪动身子爬到另一边,捂住脖子剧烈咳嗽。 他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喘息,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 “变态。” 这两个字离开了易知秋的口齿,留在了这间小屋里,顾汪洋在黑夜中惨白一笑,仿佛看到了过去。 “洋洋,把球踢过来。”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跟一个高大的男人在球场踢足球。 小孩眯起眼睛瞄准方向,动作笨拙地踢过去,男人不动声色地让开,嗖一声,足球进网了。 “进了进了。” 小男孩高兴得跳起来鼓掌,男人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替他抹去额头的汗水:“洋洋真棒,已经六点半了,咱们明天再来,现在回家吃晚饭。” 这个小男孩就是顾汪洋,跟他一起踢球的男人是他叔叔,他自幼父母双亡,是叔叔一手带大他。 顾汪洋很少回忆这段往事,那是他的梦魇,他甚至想不起来叔叔姓谁名谁,却一直记得他身上那股迷迭香的味道。 第一次,那是一个彩霞漫天的午后,叔叔坐在床边,眉眼柔和的对他说:“叔叔和洋洋玩个游戏,你闭上眼睛,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能睁眼,如果你赢了,叔叔就买冰淇淋给你吃。” 小小的顾汪洋笑得烂漫天真,说了好。 小孩平躺在床上,慢慢的,他感到了害怕,有一只大手正在探索他,伴随着叔叔粗重的喘|息,他被迷迭香的味道笼罩,在那股浓烈的香气中留下了眼泪,他偷偷睁开眼,窗户外上演着一幅奇景,余晖撒遍了整座城市,那橘红色的落日挂在天边,像是即将涨破的肥皂泡。 第125章 那是他一生中见过最艳丽的火烧云,烧伤了无边天际,也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哭了,叔叔变得更兴奋,压住他,在他耳旁呢喃:“洋洋真可爱,叔叔好爱你啊。” 顾汪洋的眼泪淌湿了面颊,他睫毛微颤,带着小野兽般呜咽的哭腔问:“为什么叔叔爱我,我会想哭呢。” “爱的本质就是眼泪。” 叔叔变本加厉,用上了唇舌,顾汪洋事后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但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他也没吃桌子上的那只冰欺凌,他就在这样的爱里沉浮,像一只被巨浪拍打的独舟,被推到浪尖浪头,在时间流逝里长大。 可笑。 人生是一个轮回的圆。 第52章 清白磊落 雪,满目都是苍茫白雪,一层厚重的银霜覆盖了整座城市。 易知秋在街头巷尾乱窜,像一头被遗弃的兽。 耳边是呼啸的寒风,因为剧烈奔跑,他的胸腔荡开了绵密的疼痛。 “小木头,你在哪?” 易知秋每过一个街头,看着或熙攘或凄清的人海,都没有他要找寻的那抹身影,视线里是一片惨白。 他去了海边,去了电影院,去了八喜冰淇凌店,几乎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他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真大,无论他怎么奔跑,也找不到自己想找的人。 直到后半夜,易知秋走得手软脚软,他才在学校的后操场找到了娄牧之。 雪花压弯了枯萎的树丛,年代久远的教学楼藏在迷蒙的雾气里。 巨大的夜幕下横着两道单杆,生锈的单杆旁坐着一个清瘦的少年,那背影散发着一种绝望的孤独,他缩起双脚,用手臂环抱着自己,脑袋埋进了膝盖。 易知秋嘴中不断哈出白汽,他缓着胸口那阵密密麻麻生理刺痛,放慢了脚步,行走间只有鞋子踩着细雪的声响。 他蹲下身去,却不敢触碰娄牧之,他看着他披了满身霜雪,连翘起来的头发丝也结了寒冰,才缓过一点的疼痛再次席卷,疼得易知秋呼吸不畅。 不知过了多久,易知秋才轻声问他:“冷吗?” 埋在臂弯中的人慢悠悠地抬起脑袋,他漂亮的双眸像蒙上了一层脏灰,没有泪水没有神采,他愣愣的看着易知秋,好像不认得他。 “你是谁?”娄牧之迟钝地偏过头,去看他的脸。 酸涩猛地涌上眼眶,易知秋痛苦地张了张嘴巴,他想叫他,想拥他入怀抱,想抬手为他拂去发梢的白雪,但他张开双臂却滞在原地,什么也不敢做。 “你是谁?”娄牧之又问了一遍,他皱起了眉头,像是在回想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易知秋狠狠搓了一把发红的眼眶,用哄婴孩的柔音问他:“躲在这干嘛呢?” “对啊,我在干什么,”娄牧之神经质的喃喃低语,双手使劲抓着头发,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要找人,我在找人。” 他忽地站起了身,慌乱到撞到单杆,蹭掉了一大片残雪。 “小木头,”易知秋忙伸手扶他,指尖才碰到娄牧之的衣角,他却像被蛇咬到一般,大惊失色的往后躲,摇头低吼着:“别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易知秋立刻举高双手,踉跄着后退两步:“你别害怕。” “别碰我!” 娄牧之失神地自言自语,他浑身颤抖地抱住自己,用背脊抵住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 看着娄牧之神志不清的模样,易知秋胸口发闷。 那不仅仅是痛,还掺杂了屈辱和愧疚,就像在浑身最柔软的地方插|进一堆刀片,割烂了他的肉和血。 他想杀了顾汪洋,也想杀了自己。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嘴唇也咬破了,易知秋还是压不住心头翻涌的酸涩。 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疼爱和宝贝的人破碎,无能为力。 风雪将世界吹得荒芜而寂静。 过了良久,娄牧之终于安静下来,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白色球鞋出现在娄牧之低垂的视线里,易知秋一点一点跪了下去,他压抑着哭腔问:“你刚刚说找人,要找谁啊?” 娄牧之呆了很久,才慢慢地抬起头,他仰首望着他。 冰天雪地里,易知秋仿佛带着光,像天上的月亮。 “我、我要、找.........”他唇瓣轻启,说一个字就顿一下:“找易知秋,你认识他吗?” 易知秋鼻子一酸,他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才说:“认识,我带你去。” 娄牧之盯着他看了半响,孩子气地说:“你骗人。” 七个小时前,娄牧之在街头狂奔,跑了很久,直到他没了力气,醉酒一般徘徊在大街,他逢人就问:“你认识易知秋吗?” 来往行人当他脑子不正常,不是没好气地推开人,就是低骂一句神经病。 他满世界找易知秋,但是找不到。 易知秋无法克制,他一把抱住了眼前人,用拥抱融化着他的挣扎,在他耳旁道歉:“对不起,小木头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怀里的人又冰又烫,发起了高烧,他没闹多久就昏了过去。 小旅馆,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娄牧之高烧到38.6,但他说什么都不去医院,易知秋买了退热贴和感冒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易知秋抬着一杯感冒冲剂,轻声唤他:“来吃点药。” 第126章 娄牧之勉强睁开眼,摇摇晃晃的模糊光亮揉进视线,没过几秒,他又闭上了。 易知秋只能拿个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喂给他喝,一杯感冒药被他吐掉半杯。 娄牧之意识昏沉,跌落在梦境中,他仿佛看到人生倒退,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是一个晚秋的午后,家里养了一只灰色的短毛猫,猫咪趴在阳台上,翘高尾巴去摸摇曳的夕阳。 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有娄牧之最喜欢的水晶虾饺,他穿着一件蔚蓝色毛衣,眼馋地盯住冒着袅袅雾气的蒸笼,计算着父亲还有多久才会回来。 电视机正在播放一部叫《魔方大厦》的动画片,母亲端出一个砂锅,突然间,暗黑色的蘑菇云冲上云霄,窗外接连乍起“轰隆”巨响,吓得她洒了热汤,弄脏了白色地板,留下一条蜿蜒的水渍。 几分钟后,电视画面跳转到新闻联播。 娄牧之转过头去,看见了无数穿橘色消防衣的消防员冲进大火里,他认出了其中的一个男人,那是他的父亲。 电视里的男人回首,冲娄牧之灿烂一笑:“小牧。” 娄牧之看不清父亲的模样,只好努力仰起脸。 父亲朝他摆摆手:“别等爸爸,你快去吃饭。” 娄牧之摇摇头,乖巧的说:“妈做了水晶虾饺,可香了,我等您回来一起吃。” 父亲的眼睛闪着水光,他面色愧疚,低声说:“小牧,爸爸回不来了。” “您说什么?” 父亲悲苦地笑着,薄唇轻启,但这次的声音更小了。 娄牧之追过去,想听听父亲说了什么,他把耳朵贴近电视机,周遭却忽然变得漆黑,荧幕快速变换,里面的人变成了他。 他浑身雪白,没有一丝遮掩的站在浴室。他昏迷不醒,沉睡在那间充满童趣的小房间。他的睡衣半敞,露出了平直的锁骨和青涩的胸膛。 那种窒息的恐惧感袭来,在梦境中也真实如斯,像一只巨型甲虫在蚕食他的喉咙。 娄牧之瞪大双目,他突然攥起拳头,发疯一样去砸电视机。 鲜血和玻璃碎片混杂在一起,他把那间书房砸得乱七八糟。 娄牧之缩起手脚抱住自己,蜷缩在角落,他哽咽着却不肯哭出声,空气越来越稀薄,让人无法呼吸。 嘭! 玻璃窗被打破了,他看见一抹高高的身影,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少年,他浑身都带着月亮的光辉,向他奔来。 那周遭的黑夜被逼退了,天光大亮,他的双眸里只有那热烈的红。 少年抬起手,用手背去摸娄牧之的眼睛:“别害怕,我带你走。” 娄牧之像是不认得他,他红着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你是谁?” 少年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双眸里闪动着璀璨的光:“你说我是谁?” 娄牧之声音沙哑,他透过月光,把视线停留在易知秋脸庞上:“我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们不止见过,我还很爱你,我只爱你,”少年屈指刮了下他的鼻梁:“这里下雪了,我带你走,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少年弯下了一双好看的眼睛,他的脸上全是天真和赤诚,像一轮炙热的骄阳,挨近他,娄牧之就感觉不到冷了。 风停了,雪也停了,窗外变成了一片绿意盎然的长街,娄牧之看见香樟树的树冠漏下了细碎的阳光。 亮堂堂的,仿佛在跳舞。 他抬头问少年:“真的吗?” 少年蹭了蹭他的鼻尖:“真的。” 昏暗中,娄牧之忽地睁开双眸,他暂时分不清楚此时是梦境还是现实,但第一眼看见的是易知秋,第二眼才是微弱的灯光。 “你醒了,”易知秋忙放下手边的酒精和棉签:“我看看退烧了没?” 说罢便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娄牧之眼睫微颤,他条件反射地躲开,易知秋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易知秋顿了顿,然后挨过去,用手掌捧起他的脸,逼迫他与自己对视:“看着我。” “看着我。” 那目光有如实质,生出了滚烫的触感,从娄牧之额头一路轻拂下去,他躲不开,视线稍微上移,撞进了他的眸里。 “认出我了么?”易知秋用侧脸贴紧他的侧脸,使劲蹭:“你是不是在找我,我来晚了,对不起。” 梦境的恍惚感逐渐散去,他察觉到自己被一双可靠有力的臂弯禁锢住,保护住。 娄牧之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像是梦呓,无意识地吐出三个字:“易知秋。” 嗓音仿佛浸透了烧刀子,嘶哑低沉中夹着血腥味。 “是我,”易知秋把他揉进胸膛,用热烈的温度融化他,融化他的疼痛和不安,他抚摸他的发心:“我在。” 娄牧之呼吸沉重,他猛地睁大眼睛,手忙脚乱的去推他:“放开。” 易知秋不放,死死抱住他。 那具身躯犹如一堵可靠的墙,推不动一厘一毫,娄牧之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唇间全是腥甜的味道,他鼻音浓重地恳求:“放开我。” “不放!”字咬得清晰,是偏执也是誓言。 不管他撕咬还是捶打,不管他的拳头落得有多重,易知秋都不放开他。 娄牧之苍白着面容,像一条暴露在阳光下垂死挣扎的尾鱼,浑身都在拒绝他。 第127章 易知秋面无表情地挨着,双臂越收越紧,直到娄牧之声嘶力竭,他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双臂渐渐无力垂下,易知秋找到了他的右手,强势地把手指挤进去,牢牢地扣住他的十指。 掌心的温度很高,像是能烫化今夜的冰雪,又像能填满娄牧之心里的黑洞。 易知秋后背像挨了几十闷棍,肩膀也痛得发麻,但他没管,而是偏过头去细细吻娄牧之蹙紧的眉弓,微潮的眼尾,发红的鼻尖。 小木头尝起来有海水的味道,直到吻到嘴唇时,娄牧之仓促地转过头,不肯与他亲吻。 易知秋停在那里,露出眼睛看着他。 目光灼灼,娄牧之不敢看,他抿了抿薄唇:“脏,别碰。” 他说的脏不是身体的脏。 他不敢相信,一个养父亲这么多年来的爱护和看似发自肺腑的关心是一场表演,一场谋杀般的狩猎。 猎者捕性,却轻而易举剥夺了猎物的半条命。 他仿佛烂掉,他是被踩进淤泥的樱桃,是腐烂的桔梗花。 灵魂里的一部分自己,死在了这个风雪夜。 娄牧之不肯与他对视,易知秋却掰过他的脸,不让他有任何闪躲:“听好,在我心里,你干净如斯,清白磊落。” 眼睫颤抖,连带着绷得极紧的那根弦“啪”地断了,汹涌的热意涌上眼眶,胸腔一片潮湿。 娄牧之死死咬住嘴唇,不肯逸出一丝呜咽声,那嘴唇咬得出血。 易知秋用拇指抵住进他唇间,不让他咬,一手半托起他的后背,将他的脑袋摁进自己的颈窝。 “想哭就哭。” 手掌顺着娄牧之的发心往下轻抚,像在抚摸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动物,易知秋的声音在耳畔:“哭吧,没关系。” 娄牧之死死咬住牙齿,在那寂静深夜里淌湿了面颊。 从小到大,易知秋从没见过娄牧之流泪的样子,在他记忆里,这张过于精致的脸永远冷酷,永远淡定,他开心或者不开心,只有小动作会泄露那么一点端倪,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压抑的哽咽。 那种受到重创的野兽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呜咽。 听得人心碎。 察觉到这具身体一直在轻微发颤,易知秋一手搓着他后颈,把温度传给他:“很冷么?” “冷。” 说着冷,娄牧之在昏黄的光线中探寻着他胸膛,抬起无力地双臂抱住他,把自己的冷和痛赤|裸|又明艳的捧到他面前。 易知秋抱着他躺倒在床上,双臂抱住他的背脊,双腿缠上他的腰,几乎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躯,与他融为一体,他亲吻着他的发心:“还冷么?” 娄牧之气息不稳,泪流满面。 于是易知秋将他抱得更紧,低沉温柔的声音还在耳边,他说:“我抱着你暖着你,再也不会冷了,我发誓。” 第53章 撒野 两个没有家的人在淮江南边租了一个小公寓,考虑到娄牧之下学期就要高考,找房的时候易知秋特意选了一个离学校近的地方,方便来回。 娄牧之睡得不安稳,他时常在黑夜里醒来,一模枕头湿透,是他的冷汗。 这样的状态反馈到身体上就是巨大的折磨,他的记忆力开始下降,他的胃口变得很差,吃了什么食物总要吐干净为止。 易知秋学医,他读的是呼吸内科,他不知道如何治疗心理上的疾病。 夜里,卫生间有动静。 易知秋忽从床上跳起来,赤脚踩着冰冷的地板就跑了进去。 娄牧之趴在马桶上,吐得很厉害,全是苦胆水,这些酸臭秽物就像他身体里的罪恶,每多吐出来一些,他就好受一点。 忍住心头翻江倒海的难过,易知秋蹲下身去,轻手轻脚的拍他后背。 后来的几天,他查专业书,请教了心理学院的老师,又变着花样帮娄牧之助眠,安神补脑液,睡前泡脚,听轻音乐........能试的方法都试了一遍,直到他发现,原来抱着娄牧之,将他的手搁在自己心口,让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他醒来的次数就会改善很多。 半个月后,他呕吐的症状减轻,但人也瘦了一大圈,一抱全是骨头,易知秋抱得很小心,通常给他一只手臂,麻了也不换位置,每晚只有听见他均匀的呼吸,易知秋才敢睡。 不过这间公寓的地段不比警察大院,建在了商业街,夜里的烧烤摊热闹非凡,还有过路的车流,经常喇叭一响,就有远光灯晃过窗帘。 今夜娄牧之再次惊醒,他满身冷汗,习惯性地在黑暗里摸一把身旁,摸到了易知秋紧实的小腹,他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会慢慢落下去。 他们面对面侧躺,共用同一个枕头。 易知秋眼眸微眯,半梦半醒间,胡乱去摸索他冰冷的手,找到后放进掌心揉搓,脚也伸出去捂着他的:“睡不着么?” 娄牧之嗓音暗哑:“外面太吵了。” 放开他的手,易知秋用掌心去捂他的耳朵,一本正经地问:“那这样呢,还能听见么?” 娄牧之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贴太紧了。” 易知秋动了动压麻的手臂,又甩了下脑袋,把昏沉的睡意赶走,他坐起上半身,手掌离耳廓远了一点,五指收拢,这样一来,既不会靠太近给他压迫感,还能隔断外面的声音。 “这样好多了吧。” 第128章 娄牧之心里觉得好笑,问他:“那你怎么睡?” 这个姿势保持几分钟,手臂就开始发酸,易知秋控制着发抖的肌肉,温声说:“我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台老式钟摆,也许是上一个租客留下的,两人觉得造型复古,当古董摆着,此时指针轻微转动的声响在夜里回荡。 娄牧之看了一眼:“已经三点了。” 易知秋也朝窗户瞟了一眼,窗帘没拉严实,可以窥见外头的夜景,他说:“正好,我看会儿月亮。” 睡衣是在批发市场买的,质量和图案看起来都很劣质,才穿半个月第一颗纽扣就掉了,正好暴露了易知秋肩头上的伤,一排结痂的整齐牙印,娄牧之咬的。 “疼不疼?”娄牧之拉开他的衣襟。 他偏头瞥了一眼:“不疼。” 微凉的食指摸过那一排凹凸不平的伤口,带来了细碎的电流,酥得易知秋缩了下肩膀,他覆盖了他的手,逗他:“牙还挺齐,你再下口狠点就留疤了。” 这么一说,娄牧之还真想,不过他舍不得。 易知秋头发没规则的乱翘,合着那薄薄的月色,像一头炸毛的狮子,看得娄牧之心动又心安,他看着看着,薄唇勾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笑了,”仿佛见了海市蜃楼,易知秋有点不相信地挨过去,想看清楚一些:“半个月了,第一次见你笑。” “这么久了?” “对啊,”易知秋说:"我记着数呢。" 那漂亮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易知秋重新倒下去,床榻上的珊瑚绒被子很软,稳当地接住他,因着娄牧之迷恋樱花,他买了家里常用的那种洗衣粉,刚换的被罩全是那阵清幽的香味。 他探出一点湿濡的舌尖去舔娄牧之的小梨涡,像是死里逃生的小奶狗,伸出湿哒哒的舌面一下一下舔他。 娄牧之心尖发软。 梨涡被他越舔越深,易知秋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品尝了好久。 从脚底心一点点升起来的是幸福,娄牧之有点想落泪,为了不露原形,他扯了扯嘴角:“太痒了。” 听他说痒,易知秋献上了牙齿,细细嘬吻他嘴角陷下去的弧度,如同一头小狮子亲吻麋鹿。 他们很久没有这般亲密了,虽然整夜整夜地同床而眠,易知秋也只是抱着他,不敢做别的。 温情似水的吻时间一长就变了味儿,裹挟着情意,带着少年人热切的星火燎原,在易知秋还能控制的时候,他离开他的嘴角,偏头吻着他的发心轻轻缓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听着容易睡。” 娄牧之靠过去,揪住他衣襟的一角,牢牢攥住掌心:“你讲。” “从前从前,荒无人烟的海岛上有一个王子,他被恶龙囚禁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他觉得很孤独。” 他刻意低压了声音,讲故事的调子跟平时不太一样,有点像藏了很多年的桂花酒,光是听就让人沉醉。 “海岛下是深渊,周边长满了荆棘,王子逃不出去,”易知秋将下巴搁在娄牧之发心,放缓声音:“邻国的一位骑士来了,他对王子一见钟情,最后杀死恶龙,救出了王子。” 娄牧之心里觉得好笑,配合地说了句:“骑士很勇敢。” 易知秋:“骑士留了下来,他花了一年时间,在岛上种满了白桔梗,那里四季如春,没有冬天也不会下雪。” 娄牧之:“然后呢。” 易知秋:“然后王子就和骑士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娄牧之还在等,但易知秋没说话了,他便问:“完了?” “还有一段,我以后再讲给你听。”易知秋问:“故事怎么样?” 娄牧之抿了抿唇线:“有点幼稚。” “幼稚?”易知秋眯起了一只眼睛,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像以前那样带着威胁的眼神:“嗯?你再说一遍。” “不过很可爱,”娄牧之补充道。 他的声音清冽又好听,像是从胸腔中溢出来的,山谷的回声。 小狮子被一句话捋平了毛,难得感到了轻松。 易知秋稍微低头,轻而又轻地在他眉心啄了一口。 娄牧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听到这具身体传来了什么动静,那些伤痕和黑暗过往,在易知秋的怀抱中逐渐愈合,骨肉在新的血液里重生。 “易知秋。” “嗯。”他俯过一点身子,把耳朵凑近他唇边:“什么?” 等了一会儿,塌上的人没动静,易知秋刚直起腰,就觉得耳尖被一个温热的东西碰了碰。 那是一个十分轻柔的吻。 “你瘦了。”娄牧之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他瘦了很多,脸颊虽然不至于凹下去,但比之前看起来有了苍白的病态。 易知秋一点不在意,反而仰了下巴:“是不是更帅了?” 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五官线条精巧流畅,下颌角的弧度转得刚刚好,高挺的眉骨和鼻梁让他看起来十分硬朗,确实更帅了,但娄牧之心疼。 他点头,说了嗯。 易知秋扬起嘴角,带着点小得意。 “我们好久没出门了。”娄牧之望向窗外:“明天的天气应该会很好。” 上空繁星点点,宝蓝色的天幕下悬挂着闪耀的星子。 “那我们出去走走。”易知秋笑起来。 第129章 睡意来了,娄牧之安然地闭上眼睛,双臂抱过去:“晚安。” 第二天天气好,但两人还是穿得很暖和,娄牧之还系了一条烟灰色的围巾。 “我们去哪?”娄牧之问。 “带你去一个秘密基地。”易知秋回头看他。 “秘密基地?”娄牧之问:“哪啊? ” 易知秋卖关子:“到了就知道了。” 娄牧之走在阳光下,冬日的暖阳善解人意,投下来的光斑非常柔软,不刺眼倒是很耀眼,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易知秋觉得高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但是看到阳光下的娄牧之他就高兴。 步调放慢了,他每走一步就朝娄牧之的方向看一眼,看不够似的。 相应的,嘴角也翘了起来,易知秋右脸颊大大的酒窝在晨曦中特别明显,娄牧之瞧见,问他:“笑什么?” 易知秋牵过他微凉的手,和自己一起放进了衣兜,在口袋里他用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他的骨节,他耸了耸肩膀,低叹一声:“就是觉得开心。” 说完,他又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露出了整齐白亮的牙齿。 娄牧之低声说:“傻不傻。”他往左右看了一圈:“这条路,我还从来没来过。” 碎石巷子看起来年久失修,天空挤在逼仄的两道灰墙之间,一排排砖瓦老房子,灰脏的毛玻璃上写着“拆”字。 “我也很久没来了,”易知秋走在墙面斑驳的老建筑中,对他说:“这里是老城区,什么都没有,平时也没人过来。” “那咱们来干嘛?” “玩啊。” “小巷拐过去就到了。”易知秋朝牵着人加快脚步,拐角一过,眼前豁然开朗:“就是那。” 他回首说:“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前方出现一块破落的建筑,横七竖八的板砖,干透的水泥堆,大片大片掉落的白色墙皮,穿越这些“颓唐”,里面居然是一个废弃的游乐场,道路两旁有绿意,即便被冰雪盖住,也能窥见疯长的野草。 正午的光线刚刚搞,光晕蔓延覆灭,而又往复,生生不息。 那巨大的时光残骸映在一片金光灿烂里。 娄牧之被阳光照得浑身暖洋洋的,他环顾四周:“怎么玩?” 易知秋往前一指:“咱俩比赛,一人站一头,沿着那条道跑,看谁先回到起点。” 左边有几座矮小的假山,后面连着一条窄细的石阶,再往后就是塌了一半的滑梯,杂草疯野的足球场,在倒塌的石块中,仍然能窥见轮廓,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眺望过去,很像电视里经常放的冲关挑战赛。 娄牧之觉得有点意思,问他:“赢了输了怎么算?” 易知秋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如果我赢了,你就亲我一口,如果你赢了,我也亲你一口。” 娄牧之挑他一眼:“这算什么赌注。” “那就加注,”易知秋比了个剪刀手,坏笑着说:“亲两口。” 娄牧之嫌弃的看他一眼,最后勉为其难的说:“行吧。” 易知秋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提醒道:“你小心点,别摔了。” 旁人的人依然面无表情,怎么看怎么淡定,他一挑眉:“你跑快点,别输。” “怎么可能?”易知秋又傲又臭屁的说:“我要你,亲我两口。” 说这话的时候,易知秋俯过身去,气息随着声音拂过了娄牧之耳廓,就像在他嘴角挂上了一对小勾子,往上提了提。 站在阳光下笑起来的模样实在动人,易知秋看得忘了眨眼。 见他表情呆傻,娄牧之弹他一个脑蹦:“还不喊开始。” “我有没有说过,”易知秋情不自禁靠过去:“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似乎感受到了他鼻尖的气息,娄牧之忽而侧过头,比他快一点,轻轻吻在了他唇上。 游乐场荒凉无比,冬天的风吹过来,还夹带着砭骨寒意。 他们第一次在外面亲吻,没有遮挡,不是黑夜,而是站在金黄色的阳光底下。 易知秋的心跳停了一秒,继而加速狂跳,他能感觉到娄牧之长长的睫毛刮过了他眼皮。 这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非常干净,唇与唇轻轻相贴,却叫易知秋生出了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 怎么形容呢。 那是初春的柳絮发芽,盛夏冰镇的绿豆汤,晚秋漫天的霞光,还是冬天第一朵雪花飘落的声响。 直到娄牧之离开,他心里那头小鹿还在横冲直撞。 “你亲我?”易知秋抬手,摸着自己的唇:“你的意思是认输了?” “想什么呢?”娄牧之的目光溜过他的脸,短促一瞬,易知秋却觉得里头猫着坏。 “开始。” 还没来得及反应,娄牧之冲了出去,像一阵旋风。 “你耍赖啊,”易知秋对他背影笑了声,紧跟着迈步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风雪的声音骤然来到了耳畔,狠狠刮过露在外的皮肤,带来令人震颤的冷意,娄牧之跑得很快,易知秋也跑得很快,他们盯住前方,在阳光下,可以看到少年的鬓角,鼻尖浮上了细碎的汗珠。 跨过滑梯,跨过倒塌的建筑,两人面朝彼此奔跑,娄牧之伸手一扯,甩掉了脖子上的围巾,在蹬蹬的脚步声中,两人越来越近。 第130章 少年踩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排排雪脚印,滚滚烟尘飘了起来,散落四周。 他看着肆意流汗,肆意疾跑的易知秋,像一头撒野的狮子。 疾风掠起了娄牧之的衣角,与他擦肩时大声喊:“易知秋。” 易知秋大笑起来,他迎着骄阳,也朝天空大喊:“娄牧之。” 泥雪飞溅,两个少年同时回到起点。 这是一场剧烈的奔跑,他们气喘吁吁躺倒在地,脑袋对着脑袋,看着浅蓝的天空放声大笑。 笑够了,也喘够了,胸腔中那颗跳动不息的心才逐渐平静。 娄牧之胸口起伏,他伸手,有气无力地点了下他的眉心:“你赢还是我赢。” “双赢。”易知秋使劲吸了一下鼻子,抓住了他的手,放去心坎上压着,说话时哈出了一口白汽。 “那么——” 后面的话音断了,易知秋翻身压住娄牧之,给他了一个吻,一个带着风沙的吻。 疼痛似乎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易知秋这个人,和他生猛的亲吻。 破烂的游乐场覆了上一层未融化的白雪,两人的衣服裤子都脏透了,连头发丝都裹上了泥浆,娄牧之一手盖住他的发心,攥紧了他的衣领,将人拉得更近,又热烈又霸道的回应他。 不知道吻了多久,停下来时嘴唇是麻的,易知秋躺回去,摊开了四肢,喉结吞咽着津液,他的嘴唇被咬得红艳艳的。 娄牧之也在不停喘息,他枕着冰冷的大地,心却是暖的。 易知秋用稍微沙哑的声音问:“好玩么?” “好玩,”娄牧之轻声说。 冬天的太阳也很疯狂,挂在天边,白炽炫目,看久了眼睛酸涩,但易知秋仍然贪婪地看了很久,直到呼吸渐平。他突然说:“我想唱首歌。” “唱啊。”娄牧之一只手枕着脑袋,侧过身子看他。 他唱“我把我唱给你听,把你纯真无邪的笑容给我吧”,他还唱“用我炙热的感情感动你好吗,我们应该有快乐的幸福的晴朗的时光。” 那是最明亮嗓子,比梵音干净。 校园艺术节的回忆全部涌进脑海,娄牧之垂下眼尾:“你当时怎么会突然换歌?” 易知秋在他眼皮上吻了一下:“因为你。” 被吻惹到,娄牧之眨了眨浓密的眼睫毛。 他继续说:“因为我在人群里找到了你,见到你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响起的旋律就是这首,想唱给你听。” 第54章 堡垒重建 医科大开学很久了,易知秋为了陪娄牧之,请了十多天的假,在此期间,辅导员不止一次打电话警告他,如果再不回去,这学期的课程全部重修,但是警告的作用实在微小,易知秋记挂着课程,但他更放不下娄牧之,他甚至还想过在淮江陪娄牧之考完高考。 直到有一天晚上,娄牧之看见了辅导员发来的短信,他拒绝了易知秋留下来,要他赶紧收拾行李回学校。 高三的课程十分繁忙,娄牧之只能请半天假送他去火车站。 这会儿是高峰期,车子堵在了高速路上,司机一个劲儿跟两人搭腔:“你俩要去外地读书?” 分别在即,娄牧之没多少心情,易知秋也神情恹恹的样子,敷衍地应了一句。 “我家孩子都走了半个月了,你们才开学啊?”司机是个善谈的,丝毫感受不到两人间沉闷的气氛,还在滔滔不绝。 易知秋:“嗯。” “是去外边的大学吧,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读书学本事,以后回来建设家乡。” 这次易知秋笑了笑。 胡扯了几句,没人回应他,师傅搭话的热情明显减少一半,为了缓解话题落空的尴尬,他瞅了一眼玻璃,自顾自感叹道:“这个冬天雪真是多,已经第四场了。” 听到这句,娄牧之忽地抬起脑袋,他侧首望向窗外,鹅毛般的大雪从天际旋落,大地落了一片白茫茫,车窗边沿结了一层厚实的冰霜。 娄牧之一直牵着易知秋的手,肩膀也抵着他的,他轻声问:“衣服带够了没?” “够的,”易知秋说:“冷不了几天了,开春就会回暖。” 自从被扫地出门,易知秋所有的行李都在警察大院,睡衣、棉外套和鞋袜都是在商场大甩卖的时候买的。 因为便宜。 黑色棉夹克袖口裂了几道口子,易知秋没注意过,娄牧之伸手,帮他把多余的线头塞回棉絮里。 娄牧之的衣服也不好,质量品质跟以前的不能比,他穿一件浅棕色的羽绒服,袖口也坏了,但他没管自己的。 没堵多久,道路大开,师傅踩了油门,半个小时就到了火车站,停下车司机帮忙搬了行李,还给了易知秋一张名片,说下次回家可以打电话给他,他直接来火车站接人。 火车晚点,莫名多出了半个小时,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牵着娄牧之,两人去了候车厅的一处角落。 易知秋拉开背包拉链,从钱包里拿出两张银行卡,这是他趁易宴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拿的,没有家长资助的这段日子,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经济问题。他上了大学,可以靠兼职,靠奖学金念完剩下的三年,但娄牧之怎么办,高三的学生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打工。 “这张是我妈留给我的,里面的钱基本没用过,这张是我做家教攒的,虽然不多,但是撑个小半年绝对没问题,”易知秋把红色那张递给娄牧之:“你拿着。” 第131章 娄牧之不要,他推回去:“我爸妈给我留了钱,卡在那栋房子里,我过几天让杨嫂帮我取一下。” “别回去,”一提这件事,易知秋就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他把卡硬塞进娄牧之手里:“钱的事不用担心,有我呢。” 娄牧之还是不想要,他有自己的办法,爸妈留下了一笔不小的遗产,如果卡拿不回来,还可以去银行,看看能不能补办。易宴狠下心肠,断了易知秋的经济,他没有收入来源,只能靠自己。 娄牧之:“你留着,你用得上的地方比我多。” 易知秋直接拎过他的书包,把那张红色的银行卡塞进去,拉紧拉链:“拒绝无效,这次听我的。” 看着他不容反驳的样子,要是娄牧之不收,易知秋恐怕要和他掰扯到答应为止,他就没再犟了。 易知秋拉过他双手,放在掌心反复揉搓:“小木头,我保证,以后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娄牧之弹了脑蹦。 易知秋龇着牙齿揉眉心:“干嘛打我?” “易知秋。”娄牧之正正经经地喊他。 看他神色认真,有长谈的架势,易知秋放下手臂,看着他:“什么?”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娄牧之说。 易知秋与他对视着:“你说。” 娄牧之沉默半晌,组织了很久语言才开口:“我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挡在我前面,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有自己的路,无论未来你朝那边走,我都会在你身后,就像你一直在我身后一样,我们要做彼此的城墙,而不是谁依靠着谁。今年确实发生了很多变故,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我能自己调整,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最难的日子你已经陪我捱过去了,我什么都不怕。” 十多年来,这还是娄牧之第一次说这么直白的话。 易知秋全神注视着他,就像观摩一件稀世珍宝。 娄牧之侧首望着易知秋:“我会努力学习,去你所在的城市,去你期待的未来,我会让自己更坚强,更好,更优秀,配得上你。” 人来人往的候车厅,易知秋再也克制不住,他一把拉他入怀,两颗心在胸膛相撞的瞬间碰出一声响,那是一段相同的心跳频率,易知秋攥紧他的后背,紧紧抱住他。 半响,易知秋低沉的声音揉进了他的耳廓:“我明白了。”他又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你。” “我还没说呢。” “那你说。” “好好照顾自己,”易知秋偏头吻他的发心:“下次回来,我们就能一起离开这里。” 娄牧之枕着他的肩膀,贪婪地吸吮让他着迷的樱花味。易知秋是盛夏的骄阳,他带来明亮和日光,让娄牧之荒芜的内心重新长出草野。象牙塔碎了又何妨,他还有力量重建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只属于他和易知秋。 高三的日子过的飞快,接近初夏,娄牧之越来越努力,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复习,每天的生活基本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和公寓。关于以后,他还没想好读哪个学校,什么专业,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淮江,去z市跟易知秋在一块。 痛并快乐的高三生活,他每一步都在向明亮的未来迈进,在玩命儿读书的日子里,他生出了一种感觉,他好像从深渊里爬了出来,只要再努力一点,他就能够到阳光。 今天放学晚,接近八点,娄牧之走在校园的路上,戴着白色耳机练习英语听力,连袁离离拍他肩膀都没反应。 “小牧,”袁离离跳到他面前:“我都喊你好半天了,你也不理我。” 一旦投入学习,娄牧之就会自动屏幕外界所有干扰,他确实没听见,愣了几秒他才摘掉耳机:“什么事?” “没什么事,这不回家路上遇到你了么,”瞧他脸色苍白,袁离离关心的说:“你也太拼了,一下课就埋头做题,连路上都在背单词啊。” “高三确实该努力,”说完这句话,娄牧之又戴好右耳耳机,把内容调到对话,练习语感。 “可是你成绩也不差啊,只要考试别砸了,一本线绝对不会有问题。”袁离离成绩中上游,重点是没希望了,发挥正常水平,应该能读个二本。 但是对娄牧之来说,一本完全不够,他需要更优秀,需要奖学金,他一想到易知秋,就渴望自己越来越好,最好现在就长出丰满的双翼,替两人的未来挡住风雨。 没说几句话,就到了校门口,临走时,袁离离给了他一瓶核桃乳,还不忘说:“你脸色看起来好差啊,喝点补脑的。” 天气热了起来,黄昏来时总会附赠彩霞,他刚抬起头,就看见路口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他的神色看起来很疲惫,穿着打扮却还是如往常那般光鲜亮丽,他挑着目光,认真地打量每一个路过的学生,似乎在找寻什么身影。 捏核桃乳的右手骤然攥紧,掐得瓶子变形。 咔。 塑料瓶突然爆了,核桃乳淌湿了娄牧之的掌心,那股久违的恐惧从四肢百骸窜起,他生生停住,很想拔腿就跑。 但脚底心却像灌了千斤坠,怎么也抬不起来。 不过须臾,顾汪洋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他死灰般的眼底燃起了精光:“小牧,我可算找到你了。” 他已经强制性地把这个人从记忆中抹去,像是一种剧烈的应激反应,在某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想不起来这个人长什么模样,这几个月顾汪洋确实也没找过他。 第132章 “小牧。”顾汪洋跨进一步。 “别过来!”娄牧之后退一步,怒目又冰冷的看着他,他克制着生理性发抖的四肢,忽地抽出手工刀,刀尖哗地弹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周遭的学生大概很好奇,不停回头往这边看,在外面,在有人的地方,顾汪洋就会戴好那副彬彬有礼的面具,他非常在意面子和得体,再一次伪装的完美无缺。 顾汪洋没再靠近,他双手插进裤兜,看起来像个高雅的绅士:“别激动,想你了,来看看你而已。” 恶心,愤怒,怨憎,所有情绪夹杂在一起,像一条脱绳的恶犬,尖口利牙咬遍了他的五脏六腑,娄牧之只想吐。 娄牧之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去想易知秋,那张好看的笑脸浮现在脑海里时,仿佛又一次套住了乱窜的恶犬,暂时压制住它。 再次睁眼,眸里狠厉一片:“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你的烂事告诉所有人,让你身败名裂,在你毁掉我之前,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娄牧之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可怕,几乎是第一次,他在那双黑得看不到底的眼睛里见识了一丝慌张。 没等顾汪洋反应,娄牧之转身就跑。 夏日暖意刮过脸颊也变成了刺痛的风刀 ,娄牧之玩命儿的跑,他像一头刚出囚笼的困兽,撞到很多路人,撞到电杆,甚至差点撞到来往不息的轿车。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他脚软手软,胸腔积累的生理痛感快要爆裂,他才慢慢停下脚步,猛烈的恶心感顶上来,他扶住一棵香樟树,虚脱的沿着树干滑下去,抑制不住的剧烈干呕。 呕得昏天黑地,却没有任何一丝实质物体,很奇怪的,娄牧之感受到了那种绝顶的荒唐,他居然想笑。 这么想着,一个跪在泥土路上的少年忽然放声大笑,他觉得脑子在嗡嗡响,身体里的黑洞破开一个裂口,里面不断灌进呼啸的风。 笑了很久,他半蹲半跪,五指一直在地上胡乱摩擦,指腹擦破了,也不知道抓到一把什么东西,娄牧之狠狠掷出手里的东西,声嘶力竭的吼了句:“操他妈的!” 他第一次这样破口大骂。 很爽! 他用力掷出去的一把碎石子,还不小心砸到了某个过路人的脚后跟,那人痛得龇牙又四处找暗器是从哪飞出去的。 四野荒茫,只有一个跪在树下神思恍惚的精致少年,那路人骂道:“操!神经病啊!有病去二院治——” 娄牧之幽然地抬起一双阴冷的眸子,那人只看了一眼,满腔怒火就吓灭了。 那是比恶虎,比山鬼还冷的眼神,路人站在他对面,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第55章 万能药 顾汪洋忽然出现,娄牧之心里掀起了一阵凶猛的恶感,他当晚回公寓就迫不及待跟易知秋打视频。 易知秋还在做兼职,但他看娄牧之脸色不对劲,扭头对书桌旁埋头写字的小姑娘说:“你好好做题,我一会儿来检查,”然后就躲去了卫生间。 “是不是没睡好?”易知秋心疼地看着屏幕:“脸色都青了。” 娄牧之摇头。 “那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娄牧之刚摇了一下脑袋,怕他担心,也怕他追根问底的深究,便撒谎道:“没考好。” “退步了么?”易知秋一下紧张起来。 “进了7名,”娄牧之语气淡定的说:“没达到预期的目标。” 电话那头的易知秋忽地吐出一口气:“7名呢,已经很牛|逼了,三中的前十考重点都没问题。” “老钱也这么说。” “他找你谈话了。” “嗯,”娄牧之点头:“找了个别学生做心理疏导。” 两人一问一答说了会儿话,娄牧之铁青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别那么大压力,你肯定能出来,还有啊,以后哪里不会你就问我,”易知秋掩住嘴巴,小声说:“易老师一对一教学,包教包会,还不收费。” 说完,他冲屏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顺带附赠了一个又甜又深的酒窝。 看着易知秋的脸,听见他的声音。 娄牧之觉得心口呼啸的风停了,他又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易知秋是万能药。 治愈一切,还赋予他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易知秋。”娄牧之放缓声音,唤他名字。 “怎么了?”易知秋把脸凑近手机。 娄牧之想说,想你,脱口却是:“你胖了。” “啊?”易知秋凝眉,立马转过去看镜子,他臭美的德行不是一天两天,这会儿仔仔细细看玻璃镜里的帅气脸庞,一手捏着下巴左右看了一遍:“没有啊,哪胖了?” 看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娄牧之就觉得可爱,他笑了笑。 心底那个灌风的裂口彻底堵上了。 余光中瞟见他笑,易知秋马上转回来睨着他:“你骗我。” “嗯,”娄牧之居然大方的承认:“骗你的。”易知秋奶凶奶凶的朝屏幕挥拳头,又听见那头的少年说:“没胖,你更帅了。” 他咧开嘴巴笑得越发开心,挥拳头的样子没有丝毫威慑力:“你今天嘴怎么这么甜?” 娄牧之抬起手掌,抚摸着屏幕里易知秋的脸颊:“不喜欢听我这么说?” “喜欢,”易知秋笑得孩子气:“超级无敌宇宙级别的喜欢。” 第133章 要是他有尾巴,此刻肯定已经张扬的翘了起来,对着娄牧之使劲儿摇。 书房的小姑娘喊了一声:“易老师,我做完习题了。” 易知秋连头都没偏,稍微扬了下声:“就来。” “好了,我也要刷题了,”舍不得挂断,但娄牧之还是说:“去吧易老师,继续奋斗。” 易知秋贪婪的看了一眼又一眼,外面的小姑娘又催促了一遍,他说:“我回宿舍就给你回电话啊。” 两人又依依不舍说了好些话,才把视频挂断。 娄牧之丢开手机,没力气的往床上一倒,他伸手摸枕头底下,拽出一件白衬衫,那是易知秋的,他放去心坎上抱着,蜷缩成一团,嗅着那股独一无二的樱花味。 公寓没开灯,夜色包裹着娄牧之,脑子变得混沌,他的应激机制正在慢慢剔除今天的记忆,瘫了似的躺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对着黑暗狠狠骂了一句:“去他妈的!” 床上的人猛地跳起来,一把扯过书包,把里面的卷子,讲义,习题一股脑全倒出来,娄牧之冷着脸拍开台灯,拿过笔。 他要努力,他要摆脱这里,要摆脱所有黑暗的过去。 一旦投入忙碌,日子就流逝得愈发快,离高考不到一个月,娄牧之的努力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几乎不喝水,不说话,甚至下课也不出教室,整天趴在桌子上刷题,有几次手里还捏着碳素笔就睡着了,纯粹是累的。 他的班主任是钱尘,以前教过易知秋,他觉得娄牧之完全是用透支生命的方式在学习,这种拼命法,任他一个老师也看不下去,趁课间操把娄牧之叫去了办公室。 钱尘递过来一包话梅:“先吃一颗,醒醒瞌睡。” 娄牧之俊美的脸上还有未消散的睡痕,他甩了甩脑袋:“已经醒了。” 钱尘拿着娄牧之的成绩单,一模年级21,二模年级14,三模已经冲到了年级第8了。 “接下来这几天我会挨个找同学谈话,了解一下你们的志愿和打算。” 钱尘开了头,娄牧之才知道这是一场心理疏导维稳。 “小牧,你高三进步非常大,尤其是最后这个学期,你有多努力,老师都看得到,老师觉得很欣慰,但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平常心对待考试,才能发挥应有的水平。” 语气诚恳,娄牧之也好好地听着,点头。 钱尘苦口婆心的提醒了一大堆事情,从生活习惯讲到学习方法,帮娄牧之分析了他目前最困难的科目,让他从关键口去突破,最后给了他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一本习题集,都是钱尘精挑细选来的典型题型。 他收下,真心诚意地说了谢谢。 钱尘讲得口燥舌燥,他抬起保温杯抿了一口热水:“那你跟我说说,想考哪个学校啊?” 娄牧之思考半晌,说:“还没想好,不过我要去z市。” 他没说我想,我希望,而是说我要,笃定的人才会说我要。 “z市啊,”钱尘沉思了一会儿,说:“你成绩没问题,只要考场上稳住,一流大学也不在话下,”看着他脸色煞白,又担心的看着他:“只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多注意休息,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身体、心态和成绩一样重要,要是不小心生病了,这三年不就白费了么。” “知道了,老师,”娄牧之点头,他抬眼看钟摆,还有三分钟响铃:“要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哎,”钱尘叫住了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问:“你最近家里和生活上没出什么问题吧?” 娄牧之眼睫微颤,没说话。 “我就是随便问问,”钱尘笑得很亲切:“如果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告诉我,老师来帮你想办法。” 娄牧之攥了攥拳头,面上没有多余表情,说:“挺好的,老师,我上课去了。” 见他急着走,钱尘朝他摆手,看着娄牧之向教室狂奔的背影,说不上来为什么,钱尘忽然一阵心酸。 今天回到公寓累得眼皮都在打架,娄牧之去卫生间洗了把凉水脸,把瞌睡赶走,就拿出了钱尘给的习题集,这些题目很有代表性,只要摸清楚套路,哪怕再换一张皮,内核都不会变。 按下手机计时,娄牧之开始动笔。 夜深人静,窗外有车驶近,车灯远远透过玻璃照进来,晃过窗帘,也晃过娄牧之冷峻认真的侧脸。 笔尖在纸上上按出沙沙声,落下最后一笔,娄牧之拿起手机一看。 嚯,用了五十七分钟。 脖颈酸疼得厉害,他推开椅子伸了个懒腰。楼下是穿梭不息的人流和城市灯火,对面的巷口时不时有电毛驴经过,烧烤摊的人们撸串喝啤酒,每当这种人间烟火味最浓的时候,他都特别想念易知秋。 才这么一想,易知秋的视频就打过来了。 娄牧之眼眸一亮,迫不及待划开手机就接起来,指间还掐着一支笔。 “小木头,”易知秋笑嘻嘻的问他:“你今天是不是特别想我啊?” 还真是,不过娄牧之还是不习惯说情话,他从鼻腔逸出一句“嗯。” “我就觉得你想我了,所以提前给你打电话,”易知秋站在窗口处,他把手机举高,把身后的风景露出来,走道灯火通明,似乎在一个阶梯教室门口,旁边还有围在一起说话的学生,男男女女都有。 第134章 今天有学术交流活动,美国来了一个呼吸内科的博士,业内大牛。每个班只有五个名额,易知秋成绩好,占了其中一个。 “还没结束么?”娄牧之问。 “差不多了,”易知秋说:“现在中场休息,等会儿讲最后一个小节,完了就下课。” “听着感觉还好?”娄牧之问。 提到专业,易知秋就来劲了,把今天学术会上交流的哮喘、copd、肺癌、肺部感染这些案例都说了一遍,又从非典说到了h1n1、h7n9,看起来特别兴奋,他说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医学的术语名词,娄牧之听不懂,但是看着屏幕上他骄傲的脸,他就觉得高兴。 娄牧之笑了。 宽屏将他的笑脸放大,那细微的变化仿佛近在眼前,他眼尾弯下来,脸颊两边的括弧慢慢提高,小梨涡绽放了美好的姿态,连带卧蚕都变得生动。 教室后门伸出一颗圆脑袋,是一个卷发男生,他喊了易知秋一声,按照口型来判断,大概是说开始了。 “你快去上课了,”娄牧之对屏幕里的人说。 走廊里的学生一溜烟跑进了教室。 “等等,”易知秋喊住他,低声说:“我想再看看你。” 娄牧之也舍不得挂断,他又把脸庞凑近了一点,眼里带着点宠溺,说:“看吧看吧。” 想念的煎熬太磨人了,异地不是谁都扛得住的。 易知秋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 两人就这么傻乎乎沉默着,娄牧之眼珠往墙壁一瞟,钟摆指着九点四十,提醒他:“过了五分钟了。” “再看一分钟。”易知秋伸出一根食指。 满堂寂静中,两束目光交汇,仿佛透过了屏幕缠绕在一起。 那卷发男生露出一只眼睛,压着嗓子又喊了他一遍:“教授点名了,你还不来?” 声音不大,但因为走道安静,所以连娄牧之都听见了,他瞧了一眼又把视线移回来:“去啦,等会儿再看。” 易知秋举着手机,回头朝那人比了个口型,又转回来,依依不舍的说:“那我回教室了。” 娄牧之手指放在屏幕上那个红叉号上,易知秋像是想起什么,他“噢”了一声:“对了,我这学期的学分已经修完了,所以......” “什么?”隐约想到了另一层意思,娄牧之突然紧张起来。 易知秋俊朗的脸上浮现了明媚的笑意:“我很就会回来了,陪你参加高考。” 摁灭屏幕,娄牧之望向窗外。 他在夜色弥漫中与思念赤|裸相见,想起他,内心就变得完整。 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月亮了。 他想着。 第56章 我想吻你 易知秋回来的时节,整个大地都被日光倾覆。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娄牧之简直拼了,人看起来也更瘦了,易知秋决定不吃外卖,亲自下厨,把他喂胖一点。 这个公寓虽然小,一眼就能扫完,但好在五脏俱全,有卫生间有厨房,还有一个7平米的杂物间。 厨房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坐在书桌前的娄牧之偏头瞧了一眼,能看见易知秋高挑的身影,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着锅铲,还一个人念念有词的念叨着什么。 看着看着,目光就凝在了他身上。 眸里的每一条柔波都勾勒着易知秋的样子。 他被油烟呛到,揉了揉鼻子。他拿起佐料往锅里撒,动作不娴熟,抖落了一点胡椒粉在拖鞋上。他打开冰箱,拿出了配菜。 不知什么时候,娄牧之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他靠着墙壁,安静地看着他,嘴角擒着幸福的笑。 “倒入排骨两分钟后挂上糖色,”易知秋有点手忙脚乱,把手机丢一边,伸长脑袋,去看上面的做菜步骤:“再倒料酒和生抽。” 易知秋颠着勺,腰侧突然缠上来一双手,娄牧之从身后抱住了他。 易知秋立马偏头,在他脸颊上嘬了一口,亲得倍儿响:“饿了?” “有点,”娄牧之还抱着人,下巴搁在他颈窝处,纵着鼻子嗅了嗅:“闻着味儿还不错。” “再炒一个菜就能吃了,”易知秋笑起来:“你等等啊。” “还炒?”娄牧之扫了眼灶台,已经有一二三四五个菜了:“咱俩吃不完吧。” “吃得完吃得完,”易知秋指挥着他拿来一个盘子,把糖醋排骨抄起来,转而拿过旁边洗干净的虾:“最后一个菜,给你做个油焖大虾。” 娄牧之一下就笑了。 易知秋要打开塑料袋,觉得有点别手,他整个人都在娄牧之怀里,稍微侧了下身子,哄他:“待会儿再抱。” “好。”话是答应了,但娄牧之的手就没放开。 易知秋心里发软,他歪了下头,刚想说话,就被娄牧之吻住了。 厨房里的吻。 饭菜的香气萦绕着,抽油烟机还在嗡嗡响,楼底下的小巷子开过去一张电毛驴,司机拼命摁喇叭,这个场景一点也不浪漫,易知秋的神经却从头到脚都酥了,那头小鹿还踩着他的心坎跳起了舞。 易知秋旋了个身,一只手盖住娄牧之的后脑,用更深更激烈的吻回应他,探出了舌尖,就在他口齿间冲撞。 不止口齿,还有梨涡,侧脸,鼻尖,眼睛和额头,易知秋喘息渐重,他手臂骤然收紧,把娄牧之摁进了自己的胸膛,湿腻的热气全扑在他耳畔,说:“你故意的?” 第135章 约莫听到一声低低地笑,娄牧之居然说:“猜对了。” 易知秋捧起他的脸颊,眼神危险地凑近他:“我有一个想法。” 娄牧之脸颊两侧挂着薄汗,勾了勾他的下巴:“说来听听。” 易知秋一口咬上他的肩头,夏天的衬衫很薄,一层布料什么也不挡住,很快就打湿了,他就在那块地方反复舔|舐,嗓音暗哑地说:“我先耍个流氓再吃饭。” “啊?”还没反应过来,娄牧之就被他推着,跌跌撞撞倒去了床上。 床榻很软,被衾也很软,压在身上的人很烫,娄牧之觉得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易知秋手指拂过的地方都起了火,电流绵密地袭击了全身脉络。 不见面的日子各自忙碌,一个忙学习,一个忙学习还兼顾赚钱,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被累没了,但此刻,与爱意有关的,随着触碰尽情舒展,像郁郁葱葱的藤蔓,在盛夏里疯长。 娄牧之不由得抬起手臂,挡住了雾气迷蒙的眼睛,嘴唇微张喘着气。 他的脸型生得很好看,此刻他仰高下巴,因吞咽着津液,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脖颈线条与锁骨完美相连,看得易知秋又忍不住吻过去。 胡闹了好大一阵,灶台上的饭菜都凉了。 虽然说闹一场很累,但是补精神。 易知秋穿好裤子,眼角眉梢都带着春光,哼着歌把所有菜重新热了一遍,还做了一盘香喷喷的油焖大虾。 易知秋剥虾的时候很认真,连虾线都剔得干干净净,每剥好一个自己也不吃,就往娄牧之嘴里送。 “别光剥啊,你也吃,”娄牧之咬住虾尾,吸溜一口,含糊不清地说。 “等会儿再吃,”易知秋笑嘻嘻的,剥虾剥得不亦乐乎。 等会儿? 盘子里只剩五只了。 娄牧之把手里剥好的虾递到易知秋嘴边:“你吃。” 他一嘴叼走了,嚼着还不忘呲牙。 “别笑了,”娄牧之又给他剥了一个:“傻不傻?” 对面的人不听,还是一个劲儿笑。 他嘴唇上沾上了辣油,等娄牧之递过去的时候故意在他手指间蹭啊蹭。 “故意的?”娄牧之翻转手背,佯装嫌弃地说:“弄我一手的油。” “哪儿?”眼疾手快的抓住他,易知秋坏笑:“我给你舔干净。” 说罢就朝他手指间咬过去,娄牧之反应敏捷的往回一收,剜他一眼,起身去了卫生间。 最后一只虾剥好,易知秋用手拿着,抽出了一张茉莉花味的湿纸巾,起身绕到洗漱台。 “喏,”易知秋把虾喂到娄牧之嘴边:“把这只也吃了。” 娄牧之仰首,咬住了虾尾。 易知秋斜靠着墙壁,用湿纸巾擦手:“好吃吧。” “一般。”他低头洗手,嘴里说着味道一般,却嚼得津津有味。 “还有么?”娄牧之问。 易知秋扭头看了一眼客厅,矮几上全是虾壳,他笑道:“没了,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我就多买点了。” 娄牧之品了下味道,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你真是第一次下厨?” “对啊,”易知秋臭屁地说:“我聪明吧,看一遍食谱就学会了。” 不得不说,今晚的油焖大虾确实好吃,又香又嫩,口感和味道都刚刚好。 娄牧之笑了,又口是心非地说:“一般。” 易知秋忽地抬起脑袋,一把丢掉湿纸巾,朝娄牧之扑过去,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另一只就去挠他的痒痒肉:“欠啊你,这也一般那也一般的,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娄牧之被闹得连连后退,水流哗哗往外涌,他逮不住易知秋的手,只好说:“先把水关了,别浪费。” 一把拍停了,卫生间里就只剩下娄牧之憋笑的声音。 “好了好了,”娄牧之痒得受不了,躲开他的魔爪:“你厉害,行了吧。” 易知秋幼稚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手上的油还没擦干净,易知秋摊开手掌:“帮我洗。” 娄牧之挑起眼尾看他:“多大了还不会洗手?” 易知秋理直气壮地说:“我三岁!” 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娄牧之让开了一点位置,但是这里空间太窄,根本容不下两个身高超过180cm的大男生,易知秋只好换一个方向,挨着娄牧之,从他的后背抱过去,双臂绕过他的侧腰,伸到水龙头底下。 “洗吧。”易知秋老板似的说:“好好洗啊。” 胸膛贴着娄牧之的后背,他摇头笑了笑,然后拽过易知秋的手,打上香皂,仔仔细细帮他洗了一遍,连指缝也没放过。 “可以了。”给他擦干净手,娄牧之用后背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可以放开了。 后面那人像是没听见,死死抱住他不放手,这个年纪精力旺盛,随便抱一下,或者闻见对方的味道都有想法,贴了这么久,才压下小火苗又窜起来了,易知秋把脑袋埋进啃娄牧之颈窝,就在那一片吸吸嗅嗅。 娄牧之“嘶”了声,歪着头,脖颈那条弧线拉得更漂亮:“吃挺香的,要不要给你涂点辣酱?” 镜子里映出两个少年的身影,他看见易知秋勾了勾嘴角,眯起一只眼睛,目光往下移。 “好啊,”易知秋说:“不过我更喜欢甜酱。” 第136章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娄牧之低低地笑了声,有点宠溺又有点无奈。 “涂么?”易知秋目光没收回来,直勾勾地看着:“橙子还是蜜桃?” 就在那人掀他衣摆时,娄牧之立刻转了个身,一手掐住他的下巴:“要脸不要?” “不要,”易知秋回答得很快,他瞧着他的眼睛说:“再来一次,要不我们试试别的方法。” 娄牧之扬眉,表情有点懒,还有点勾人的坏:“什么别的方法?” 易知秋凑近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跟着一把扯开他的t恤,领口布料发出嘶的轻响,他轻轻咬一口他肩膀,“怎么样?” 少年人的爱意直白热烈,或许相爱有很多种表述方式,可是经过思念的煎熬,真真实实抱住这个人的时候,他们就只想用最直接的这种。 把我献给你。 娄牧之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掐住他的脖颈,迫他抬起头:“那就试试。” 没有丝毫犹豫,易知秋几乎是撞上去的,他热切又轻柔,吻住他,细细地嘬吻,有点像逮住心爱之物,要细品慢尝。 亲吻的时候,娄牧之绽放了明媚的笑意,嘴边的弧度向上提。 易知秋不像头一次那么蛮横,而是带着温情蜜意进攻,手指抚过他背脊一节一节圆润的骨头。 约莫是紧张,娄牧之眼睫在颤,易知秋掐住娄牧之腰间那柔软弧度,他按住后施了点力,将人压向自己。 趁换气时,娄牧之胸膛起伏得厉害,他声色暗哑:“在这儿吗?” “在这。”简洁明了的回他两个字,易知秋又堵住了他的唇,实在是想他,每一寸呼吸都在想。 手臂勾住娄牧之后腰,一用力,就把人抱起来,放在了洗漱台上。 易知秋的呼吸从他的耳垂往下滑。 娄牧之渴望被易知秋占有,也占有他,不管过去曾经,有人在他身上留下多么肮脏的印记,只要易知秋抚过,吻过,他就觉得那块骨骼浸了水一般,变得干净如斯。 “易知秋,”娄牧之气息不稳地喊他名字。 “什么?”他嘴边还带着娄牧之的味道,站起了身,重新将娄牧之拥入怀。 怀里的人还在喘。 易知秋又柔声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吻你。” 娄牧之抬起头,一手抚摸着他的侧脸,俯身过去亲他的嘴角,和他共享属于自己的味道,这是一个和欲|背道而驰的吻,非常温柔。 “不对,你不是想说这句,”易知秋笑起来,好看的卧蚕变得更动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想说,我爱你。” 娄牧之一怔。 “小木头,”易知秋看着他,口齿清晰地重复一遍:“我好爱你。” 娄牧之抵住冰凉洗漱台的手猛地一抖,接着浑身颤栗,那是被狙击的溃败,这个人太坏了,一句话就杀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第一次知道,爱可以杀人。 其实娄牧之听过这三个字,他听过母亲说爱,那是来自血缘的本能,也听过儿时的朋友说爱,那是天真的稚语,他甚至还听过顾汪洋说爱,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易知秋说爱,感受完全不一样,他仿佛听到了春天里第一朵樱花盛开的声音。 我爱你。 是爱意里最激烈的表达,是情人间的密语。 四目相对间,他的骨肉,血液,脉络,每一寸皮肉仿佛都能感受得到易知秋的“我爱你。” 脑子里忽地一晕,四方沉醉,连眼前这张好看的笑脸都在晃。 “傻了。”易知秋屈指,轻轻弹了他一个脑嘣。 良久才回过神来,娄牧之一把扶过他的肩,猛然用力揽过来,眼神期盼地凝望他:“你再说一遍。” 他下手没轻没重,弄痛了易知秋,但他却连眼都没眨,挨着那点疼,笑得灿烂:“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易知秋把嘴唇贴到他耳边:“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第57章 陪你高考 “你俩是今年高考的考生吧?”今天街上全是爱心接送出租车,司机师傅瞅了眼后视镜里挨坐在一起的两个少年,问道。 易知秋指着娄牧之说:“他是,我不是。” 师傅噢了一声,热情地跟两人交谈起来,一会儿宽慰娄牧之“别紧张,不就一个考试嘛”,一会儿又讲到自己的闺女今年也参加高考,下车时不忘提醒娄牧之先易后难,不要忘记填答题卡之类的小技巧。 两人下车道谢,易知秋陪娄牧之往学校走。 “好久没回来了,”易知秋看着每一年都长得极其繁茂的香樟树:“不过好像没什么变化啊。” “才两年,能有多少变化。”娄牧之说。 “说得也是,”易知秋往操场一看,空地上全是家长,老师,还有警察,警车停在要求的位置,跟他当年参加高考的架势差不多。 太阳升起来了,日光撒遍操场,给盛夏的皱褶染上一层暖白色。 “今年居然没下雨,”易知秋抬起手臂,遮了遮眼睛。 “外面热,”娄牧之看了看手机,进场时间差不多了,他说:“你去找个奶茶店坐会儿。” “不用,我就在这儿,你一出教室就能看到我。”易知秋帮他检查铅笔和尺子之类的东西,全部翻找一遍,确保装备齐全才把透明袋递过去:“放松点,你肯定没问题的。” 第137章 娄牧之拿着那个透明袋,突然想起易知秋高考的时候,他也帮他准备过一个,只是没送出去。 见他看着袋子发呆,易知秋问:“是不是紧张啊?” 娄牧之吐了一口气,才说:“有点。” 易知秋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那要不要喝点水?” “不了,万一待会儿上厕所呢,”娄牧之又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特想大吼一声,或者紧紧的抱一下易知秋。 “哎,”娄牧之撞了下他肩膀:“陪我去趟厕所。” 操场这边基本没什么学生,走到寂静的林荫道上,娄牧之突然喊了易知秋一声,他转过身,就被人死死抱住了。 “抱这么紧,”易知秋也搂住他,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似的:“你这么优秀,真的不用紧张,肯定能考好。等考完了,你想吃多少油焖大虾我都给你做。” 娄牧之一下就笑了。 “走啦,时间快来不及了,”易知秋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先放开:“先去上厕所。” 娄牧之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深深的,贪心的嗅了嗅他的味道才放手。 “我又不想上了。” “为啥?” 娄牧之拍了拍小腹:“没存货。” “是不是紧张得尿不出来,”易知秋作坏的掐了一把他的腰,手一滑,就往他不可言说的地方去:“我帮你啊。” 娄牧之猛地逮住他不老实的手,瞪了他一眼,不许他瞎闹,丢了句:“我进考场了。” “去吧,”易知秋扬起眉毛冲他笑:“放轻松点,我等着你。” 很神奇的,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娄牧之心里那些紧张的情绪全都消失了,剩下的都是安心,大概是他知道,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易知秋站在他身后。 高考两天,易知秋就在场外陪了两天,最后一课是英语,娄牧之的强项。易知秋低头看时间,还剩十分钟就结束了,今天下午的太阳光特别强烈,晒得人满脸大汗,他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转头就看见了从操场那头走过来的钱尘,他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钱老师。” “哎,”钱尘一扫疲惫,满脸惊喜:“你小子怎么在这?” 高考结束,一班搞了一次毕业聚餐,从那次以后,钱尘就没再见过易知秋了。 “我等娄牧之。” “哦对,”钱尘说:“你俩是好朋友,他家里人没来么?” 顿了顿,易知秋才说:“今天我陪他来。” 听这语气,像是有什么隐情,不过钱尘生着病,脑子比平常转得慢,也就没追问,而是打量着他,说:“两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易知秋哈哈笑:“可不能再长了,不然就超190cm了。” 钱尘也笑,他笑了两声,不住掩唇咳嗽起来,脸色更显病态,看着十分苍白。 “老师,您身体不舒服么?”易知秋忙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前两天发烧了,所以没来学校,”说着,钱尘掏出一张纸巾擤鼻涕,说话声更显沙哑:“最后一天,我得来看看这些小崽子考得怎么样。” 话音才落,就响起了叮铃叮铃的声音。 考试结束的铃声格外绵长,娄牧之放下铅笔,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总算考完了,浑身都松了似的。 数不清的学生们涌进走廊,楼底下有很多家长,一个个梗着脖子找自家孩子,娄牧之刚跨出教室,第一眼就见到站在操场上的易知秋,他的位置仿佛没移动过,就在最显眼的地方,一出教室就能看到。 他很喜欢黄昏的落日,正如此时,余晖的光芒落了易知秋满身,粉紫色的天穹横铺在他背后,他头顶上是一大片艳丽的火烧云,见到娄牧之的那一瞬,他就笑起来。 随着晚风送过来的,也是娄牧之最喜欢的笑容,那眉眼弯成月牙,露出右脸颊深深的酒窝,漂亮的卧蚕勾起动人的弧度,他整个人都灿烂,闪闪发光。 “怎么样?”易知秋挤开人群,朝娄牧之跑过来。 “英语挺好的,”娄牧之望着他:“检查了三遍,应该没什么问题。” 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去了,要不是这里人太多,易知秋真想一把抱过他,狠狠亲一大口。 “小牧,”钱尘问候了别的学生就往这边来:“感觉怎么样?” “钱老师,”娄牧之礼貌的喊了人,说:“英语手感还不错。” 听到他这么说,钱尘一下就放心了,拍着他的背:“那就好那就好,你都说可以了,肯定考得好。”说着说着有点激动,钱尘咳了一声,抓着娄牧之的肩膀:“你高三这年又努力又肯拼,不过只要成绩好,一切都值得。” 钱尘逮住人没放,感慨的说:“好样的。” 易知秋刚想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他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易宴。 只响了一秒,还没来及接,屏幕就黯了。 刚打算回拨过去,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易知秋接起来:“您好?” “小秋,”电话那头非常混乱,叫嚷声,喧闹声,哭声夹在在一起,这个声音,易知秋听出来了,是同住警察大院的吴建伟,他说:“你爸生病了,动了手术,在市医院住院部呢,你也不过来瞧一眼——” 第138章 “多管闲事啊你,电话给我,”是易宴的声音,他似乎在和吴建伟抢手机,听筒里传来一阵十分嘈杂的叫骂,然后啪一声,只剩占线的嘟嘟声了。 易知秋连忙回拨过去,但是那头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他紧紧攥住手机,心里顿时五味成杂。 易宴生病了? 什么病?严不严重? 恐慌,害怕,不安,这些情绪齐齐向他涌来,但是来不及仔细感受,易知秋忙摁下吴建伟的电话,打不通。三次以后,他又拨了易宴的电话。 听筒响了六声,被挂断。 再打一次,关机了。 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易知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自从被扫地出门,他就再也没见过易宴,满打满算竟然有了小半年,易宴算是狠心的,断了儿子的生活费,连一条短信,一通电话都没有,像是下定了决心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在那件事上,易宴和易知秋站在对立面,但他要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父亲。这种感觉就像抬着一杆没有子弹的猎枪,他上了不战场,只能在缩在原地等待,等待死亡或解放。 一想到这些事,易知秋就觉得无奈又无力。 那头钱尘拉着娄牧之不停说话,内容离不开志愿填报,还给了他一本填报指南,直到钱尘被校领导叫走,娄牧之才得了空朝这边来。 “发什么呆?”娄牧之拍了易知秋肩膀一下。 “哎我靠,”易知秋差点反手格挡:“吓我一跳。” “背着我做什么坏事?” “那可就多了,”易知秋面上勉强维持着神色,他把手机丢兜里,抬起手臂揽过娄牧之的肩:“回去慢慢说给你听。” 一路上勾肩搭背的学生不在少数,易知秋和娄牧之也保持着这个姿势,只是他们和别人不一样,还藏着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小心思。 这样的夕阳,这样的景色,这样和心爱的人并肩,光明正大走在街上,真是再浪漫不过的事了。 这么久了,这还是娄牧之第一次回家没戴着耳机听英语,脑子里不再是讲义和方程式,而是易知秋,易知秋,易知秋。 走在左边的人神情轻松,脚步也迈得快,他想和易知秋说要不去外面吃一顿好的,庆祝庆祝,扭头一看,旁边的人拧着眉,像是有心事。 “是不是在操场上站了一天,累了?”娄牧之歪着脑袋去看他的脸。 “不是,”纠结了很久,易知秋才说:“刚才接到吴叔的电话,他说......我爸生病了。” 脚步猛地停下,娄牧之皱眉:“病了?什么病?” 易知秋揉了把头发,面色有点烦躁:“不知道,他不接我电话。” “晓得在哪个医院么?” “市医院住院部。” 娄牧之拽过他一只手:“那咱们现在过去看看。” “等等,”易知秋说:“你跟我一起么?” “不然呢?” 按照易宴的脾性,见到娄牧之只会更生气,说不定还会说很难听的话,寒冷冬夜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易知秋不想让他再去面对一次这些事情。 见他欲言又止,娄牧之仿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我陪你过去,如果你不想我上楼的话,我就在楼底下等你。” 一句话,听得易知秋心酸又心疼,总觉得委屈了娄牧之。 娄牧之拉了下站在原地不动的人,攥过他的手腕:“公交车太慢了,咱们打车。” “小木头,”易知秋喊了他一声,后面的话又堵在嗓子眼,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他。 那眼神有不舍,有对不起,还有一点悲伤,他张了张嘴巴:“你.........” “好了,走吧,”娄牧之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等司机开过来的时候,他对易知秋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我们要做彼此的城墙。不管什么样的事,我都愿意跟你一起面对,我不委屈,也不会多想。所以让我站在你身边,行么?” 易知秋看着他,大概有一两秒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行不行?”娄牧之柔声说:“你给句话。” 手掌下滑,易知秋反手握住他的腕骨,他声音有点低,说了好。 抓住娄牧之手腕的那一刻,易知秋感到了踏实,他就这么拉着人坐上出租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他突然觉得,去他的吧,娄牧之说得对,管什么难堪和委屈,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好了。 到了医院,易宴却不愿意见他,护士说病人需要静养,尤其不能激动,易知秋不敢硬闯,只好偷偷去问主治医生易宴的病情。穿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说:“胃癌,幸亏发现得早,做了手术,现在是恢复期,只要悉心养护,后续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夜间八点半,娄牧之才见到易知秋从住院部出来,他苦笑着说没见着人,买了写牛奶之类的保健品,托护士转交。 那个表情刺痛了娄牧之,他站到他身旁,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个安抚的动作。 年轻孩子的羽翼太单薄,除了宽慰,他什么也给不了。 易宴出院之后,易知秋回过一次家,谈话的结果还是不欢而散,但是看易宴的精神恢复得还不错,他总算放心了些。 第58章 十七岁吻过他的脸 第139章 查分那天两人没出门,十一点五十七分,易知秋早就在电脑面前守了一个多小时。 娄牧之盯着墙壁上的古董钟,指针滴答滴答跳转,转过三圈,正指十二点零分。 “到时间了。”易知秋立刻盘腿坐好,跟各路网友拼手速,但无奈网速卡得不行,他打开又关闭,重复了十多次,紧张和焦躁在时间里疯长,他敲了两下鼠标。 “网页还是进不去。” “再等等,”娄牧之说:“全挤在这会儿,感觉服务器都快爆了。” 易知秋一直试,不停点击鼠标,另一只手有点焦急的拍打桌面,他反复试到第三十二次,终于点进去了。 “啊,”易知秋紧张得去抓娄牧之的胳膊:“可以了可以了。” 娄牧之突然把脑袋偏朝一边:“你帮我看吧。” “你不自己看?”易知秋问。 娄牧之整个身子都背过去了,他闷声说:“你看。” 空白网页正在跳转,中央的小圆圈不停转,秒针在这个时刻流逝得特别慢,易知秋双肩紧绷,一手掐着鼠标,一手掐住桌面,他一眼都不眨的盯着屏幕,毫无征兆,列表跳了出来,屏幕上的光刚好晃过他的脸,照亮了他笑弯的眉眼。 “怎么样?”等了好久,旁边的人没吭声,娄牧之多了些莫名的紧张感,他刚想转头,脸颊就被人夹高了,易知秋人来疯的啃了他一大口。 “小木头,”易知秋大笑:“你太牛|逼了。” 右脸颊出现一个明晃晃的牙齿印,娄牧之忽地转过身,凑到了屏幕面前,等看清楚了上面的数字,他憋了很久的那口气才慢慢舒出来。 大概是因为脑子有了几秒钟的空白,易知秋喊他名字,他没反应,直到脸颊又挨了一口,他才“嘶”了一声。 “你再啃一口试试,”娄牧之笑着说。 易知秋还真啃了好几口,弄得娄牧之的侧脸全是他的牙印和口水。 易知秋不停喊他名字,激动的抱过他:“我好高兴,我太高兴了。” 娄牧之弹了他一个脑嘣,又伸出手,轻轻地摸他的脸:“我也高兴。” 查录取线,查学校,查排名,折腾了好一阵,躺下已经接近深夜了,但易知秋翻来覆去,一会儿跟娄牧之东拉西扯,一会儿枕着双臂哼歌,就是不闭眼。 娄牧之说:“你再闹会儿该三点了。” 易知秋翻了个身,双掌撑在娄牧之身侧,他脸上挂着的笑就没下去过。 “怎么办,我觉得我现在浑身都是劲儿,完全睡不着。” “那你想怎么样?”娄牧之闭上了眼睛。 易知秋揽过他一半身子,一条腿搭去他肚子上,用脑袋蹭他脖子:“我想跑3000米。” 娄牧之懒洋洋的说:“小区没操场。” “或者游到海对岸。” “这个时间点,去海边的公交车早停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易知秋坏笑,挨过去,用鼻尖在他脖子后边蹭:“咱俩滚床单。” 湿热的呼吸萦绕在他白皙的后颈,他们用同一个牌子的洗衣粉,易知秋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美丽,鲜活,是樱桃味的。 “你真好闻。”易知秋嗅着他的味道。 娄牧之也嗅到了他的,说:“你也很好闻。” 一手探过去,从后背搂住娄牧之的腰,手掌往下滑,食指逮住了睡裤的腰带,就这么沿着腰身的那圈轮廓走了个来回,他作坏似的,拇指抵住他怕痒的地方,挠了挠。 娄牧之顿时绷直了腰,抬掌阻止他的手。 “想打架啊?” “想做。” “做什么?”娄牧之勾着唇线坏笑,声音却装得懵懂。 “爱。”易知秋含住他的耳垂,也不挠他痒了,拽过他的腰带,指尖一勾一扯:“给不给?” 娄牧之低笑了一声,也探索着他,眼尾挑了点情,干脆利落的说:“给。” 才喘了第一声,娄牧之的睡衣被轻轻扯开,易知秋的手指摸过来,顺着他的下颌线画了一圈,掐住他的下巴,舌尖闯入他湿软的口腔,温柔又缠绵的吻,吮,舔,呼吸融化在了在另一个呼吸里。 一场尽情尽兴,浑身黏糊糊的,易知秋拉过他的手腕。往肩膀上一搭,背起汗涔涔的娄牧之,一起去了浴室。 完了,又把人背出来,易知秋扯过干毛巾帮娄牧之擦头发,他抱着枕头趴在床边任由他捣腾。 易知秋瞧他一眼,上半身撑起,肩胛到背脊的线条往下延伸,到了挺翘,再往上走,每一条起伏都是诱惑,他舔了下嘴唇,忍不住伸手过去,掌心贴着他的后腰。 察觉到抚摸的力度不对劲,娄牧之忽地逮住他手腕。 “别再来了。” “累了?” “嗯。”娄牧之没什么表情的说:“你折腾了我一个小时。” “这话说得.......好像你没折腾我似的。”手掌移开重新拿过干毛巾,易知秋动作轻柔地擦掉他耳垂上欲滴的水珠。 头发乱了,娄牧之看起来像一头毛绒绒的小鹿,他从柔软的棉絮里露出一只眼睛,眺望窗外:“出太阳了。” 易知秋扭头看过去。 天边白云翻滚,昏暗的天地间劈开一道橘红,霎时间,金芒犹如羽箭穿越云层,那轮日裹在云烟里,这个时候既像清晨又像黄昏,天空是粉紫色的,橘芒在风里飞奔,擦亮了灰白的墙壁,寂寥的小巷。 第140章 人间烟火苏醒。 娄牧之睡眼朦胧,没骨头地枕着易知秋的肩膀,他和他说:“早安。” “早安。”易知秋吻了他漂亮的眼睛,哄道:“睡吧。” 这个暑假基本没什么事,两人哪也不去,就窝在小公寓,吃饭和做|爱。 相爱的人在一起,散步遛弯,没做多特别的事,一起消磨宇宙,虚度时光,娄牧之却觉得这段时日是他十多年来,过得最轻松舒适的十几天。 剩下的大事就是娄牧之未来的抉择,地方是定了,就去z市,只是专业还有待研究。 前几天逛街,易知秋从家具城买回来一块地毯,柔软得过分,往矮几下一铺,那感觉特别像家里的房间。 两人打着赤脚,坐在地毯上看着同一台笔记本电脑。 “有没有什么想学的?”易知秋问他。 “想学一门硬核技术,以后饿不死。”娄牧之滑动鼠标,看着网页上的各专业介绍,他说:“法学怎么样?” “你感兴趣?” “还成。” “那就这个。”易知秋给他选了几个有代表性的学校,往他面前一推:“这几间学校还不错,你挑挑。” 一张列表,专业名称,对应着最好的学校,娄牧之仔仔细细地看下来,看了各个学校的专业介绍,说:“就它吧。” 页面上显示的是c大。 “c大不错,”易知秋说:“就在我们学校隔壁的那条街,不远,环境也好,最重要的是,法学专业在他们学校排名第一。”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正好是娄牧之的生日。 易知秋打算亲自动手,搞一桌丰富大餐,娄牧之见他一个人坐在地毯上,面前摆一台电脑,一边查菜谱一边用笔写写画画,架势比他复习的时候还认真,看了片刻有点于心不忍。他提议出去吃,易知秋不同意,最后两人用石头剪刀布来决定,娄牧之赢了,地点定在市中心的烤肉店。 “我请客,随便点,”娄牧之把菜单递给他。 “哟,”易知秋接过来:“财大气粗啊。” 娄牧之看着他,嘴边存在笑意:“嗯。” 服务员在一旁介绍着:“帅哥,我们店今天推出一款新酒,叫“十八仙”,价格实惠,点一扎,本店额外送一盘五花肉,两扎就送一盘五花,一盘肥牛。” “要不喝一点?”易知秋问。 娄牧之看着他,眼里隐约有笑意:“你能喝么?” 这个表情似乎在提醒易知秋上次醉酒,他像个傻x单脚跳的糗事。 他恶狠狠的合上菜单本,笑着说:“我酒量大着呢,”然后冲服务员要了一扎。 “十八仙”端上来,打开瓶盖,胭脂红的酒水色泽剔透,易知秋低头一嗅,居然是梅子酒。 易知秋尝了一口,入舌酸酸甜甜,味道是真不错,比起一般的梅子酒,还韵着一股花的清香。 “哎好喝,”他斟了一杯:“你尝尝。” 娄牧之就着他的手喝了,抿了下唇。 易知秋立刻笑着问:“怎么样?” “不错。” 窗外的风吹开了易知秋额前的碎发,店里的灯光是暖色调的,光影将他的眉眼唇鼻勾勒得异常帅气,他眼里擦过一片亮光,他笑着,馋酒似的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你少喝点,”娄牧之用筷子烤着肉:“回头醉了,倒霉的还是我。” “靠,”易知秋抬着酒杯,朝娄牧之觑了一眼。 娄牧之乐了,唇边的小梨涡很甜。 烤盘上的肉滋滋冒油,正用筷子翻搅着,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娄牧之觉得大腿根挨了什么东西。 哦,对面的人掀开桌布,从底下钻了过来。 店里人声鼎沸,穿制服的服务员穿梭其间,迎来客往,他们的位置在角落,一面靠墙一面靠窗,在一片喧嚣里,易知秋蜷着身子,一步一步挪到了娄牧之的膝盖处。 娄牧之捏筷子的手骤然收紧,他僵硬着身体,低头说:“公共场合,你注意点影响。” “怕什么,”易知秋仰首望他,笑得痞坏:“别人又看不见。” 餐桌铺着一块小碎花的桌布,流苏边缘,几乎盖到了桌子腿,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到里头的光景。 那人越发过分,一开始用脑袋蹭他膝盖,没玩几秒钟一把分开了他的双腿。 娄牧之“啧”了声,忽然将手掌探下去,掐住他的下巴:“你信不信?” 易知秋一派天真的问:“信什么?” 两指夹高他的脸,娄牧之眼神危险,暗哑的威胁他:“办你。” 易知秋扬眉,左手从他的膝盖滑到大腿内侧,在那一块来回蹭:“谁办谁?” 过道走来一个小哥,手里抬着两盘肥肠,抹布搭在肩膀上,他边走边喊:“二号桌,上菜。” “你,”娄牧之背脊发麻,他想收腿,但那人就挡在中间:“够了。” 笑得更开心,易知秋靠过去,鼻尖顺着他的轮廓走了一圈,桌底是个密闭的空间,鼻腔里呼出的热意透过逼仄的空气,变得性感又撩人,酥麻感从娄牧之的脚指头绽开,就像有人拿一根羽毛往最柔软的地方摩挲,让他一下挺直了腰背。 膝盖猛地顶了一下桌面,桌子被顶得哐当响,夹肉的钳子掉去地上,这一下动静太大,引得远处的三五个男女同时看了过来。 第141章 娄牧之微仰脖颈,压住喉间逸出的叹息。 他一手掐住桌腿,差点要掀桌子捞人,谁料里头那人突然退了回去,趁周遭没人注意的时候,从桌底钻出去。 易知秋落座,抬手整理弄乱的衣领,一本正经的说:“赶紧吃烤肉吧,不然一会儿凉了。” 这小子太坏了。 撩人撩到一半,不上不下,他就不管了。 娄牧之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盯着他,骂了句:“靠!” 易知秋乐了,右脸颊深深的酒窝很甜。 两人半闹半笑的吃完一顿烤肉,从商场走出来已经快十点半了。 “回家么?” “才几点啊,就回家?”易知秋伸手搂过娄牧之的肩:“走,带你去过生日。” 他们去了三中,就在操场那片,两条单杆藏在茂盛的野草里。 娄牧之长腿一跨,翻身坐在单杆上:“来这里干什么?” 易知秋也跟着坐上来:“我请你看月亮。” 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13岁那年,易知秋说要请娄牧之看月亮,然后为他送来一场璀璨的烟火。 想到这里,娄牧之就笑了,他一双大长腿随意晃着,歪过脑袋,靠着易知秋的肩膀,仰首眺望天际的月亮,是挺圆的。 “我们什么时候走?”娄牧之突然问。 通知书上报道的时间是8号,易知秋笑:“还有两个多星期呢,这么着急啊?” 娄牧之低声说:“想离开这里。” 易知秋没接话,他垂首,自上而下看着娄牧之安静好看的侧脸,他理解他想离开的心情,那些年在娄牧之看来就像一个荒唐至极的笑话,他知道人生还长,不该抓着过往不放,但若说心无芥蒂,那是扯淡,唯一的自愈方法,是离开。 离开了,他就能爬出悬崖,修补好破碎的心脏,洗去一身污秽,然后干干净净的去爱他。 易知秋的手越过铁栏杆,勾住娄牧之的小指,晃了晃。 “小木头。” “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么?” “我相信。” “我们明天就订票,”易知秋说:“等到了z市,我们再租一间小公寓,你就好好上学,我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赚好多好多钱给你花。” 以后所有的隧道都光明,前程似锦。 娄牧之听得弯下眼睛:“那我不是占你便宜了。” “那就占呗,”易知秋巴不得让他占。 娄牧之望着俏白的月亮:“z市什么样啊?” “你以前没去过么?” “小时候去过,不过我记不清了。” “北京啊,”易知秋想了想,抬手画了一条起伏的线,像画出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那些名建筑什么的就不说了,教科书上都有写,我觉得大城市最好的就是自由,没人鸟你,也没人注意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特喜欢。” 也许全世界的大城市都有一种相似性,人与人之间淡漠疏离,巨大的孤独隐藏在繁华背后,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孤独,所以自由。 “z市,”易知秋仰望星空,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城市。” 做梦。 娄牧之喜欢做梦,他说:“听起来不错。” “你会喜欢那里的。”易知秋说:“我们可以牵手散步,一起上学,一起下课,一起起床,一起睡觉,我想吻你就吻你。”说着向他倾过了身子。 娄牧之闭上眼睛,挨上了这个让他心动的吻。 易知秋直起身,他说:“别睁眼,我要送礼物了。” 娄牧之忽地睁开眼睛,问他:“什么礼物?” “先闭起来。” “先给礼物。” “哎,”易知秋冲他仰下巴:“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讲理了。” “谁不讲理?” “你。” 再吵会儿,时间都过了,易知秋一把捂住他的双眼:“礼物要有神秘感才有惊喜,你稍微配合我一下。” 娄牧之翘高嘴角,说:““行吧。” 他没偷看,在他的掌心中闭上眼,等待着。 易知秋用另一只手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发光的透明袋子,他窸窸窣窣捣鼓半晌,四周发出了一种扑哧着翅膀的轻微声响。 “准备好,”手掌从娄牧之眼前移开:“睁眼吧。” 眼睛慢慢睁开,双眸重拾光亮,娄牧之忽地愣住了,心头平静的跳动逐渐加快,他抓着单杆的手猛地一抖,呼吸也停滞了,眼前是一片如麦浪般的浅绿微光,缀满整个操场。 成群闪光的萤火虫,碎散在夜色里,汇聚成一条触手可及的银河,如影如幻。 娄牧之不敢眨眼,这一刻有点像做梦,他目睹着光亮一路攀延,身体里升起了令人颤栗的震撼。 “这......”娄牧之试着张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是萤火虫,”易知秋坐在他身边,肩膀碰着肩膀。 盛夏的夜,吹着风,身旁的这个人为他捉来99只萤火虫。 除了手上的这串念珠,易知秋几乎没送过他任何实用性的东西,可是他带来了月亮,烟花,萤火虫,他把最美的记忆都送给了他。 “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易知秋伸手抓了一只,又放了它:“喜欢么?” 娄牧之没吭声。 第142章 易知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看傻了?” “你.......”娄牧之声音有点发涩:“哪弄来的。” “找了一段时间,王煜和宋小狮都帮了点忙,”易知秋追问了一遍:“你喜欢么?” 侧首看过去,易知秋在笑,这个笑容很温柔,他眸里有娄牧之的样子,也有闪烁的光,周身萦绕着萤火虫。 这一眼看他,像是摇晃的美梦。 “喜欢就说喜欢。” 好半晌,娄牧之才说了嗯。 “别老是嗯呀,”易知秋夹高他的脸,凑近了:“再这样下去你都要失去表达能力了。” 知道他想听什么,那两个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娄牧之打了十几遍腹稿才挨过去,与易知秋鼻息相对,像是孩童般牙牙学语:“喜、欢。” 眉眼一弯,易知秋笑开了。 “易知秋。” 还是那样低沉又清冽的嗓音,落在耳里比晚风动人,刚才喝下的梅子酒开始上头,他喊他一声名字,易知秋就觉得脑袋发晕。 “什么。” “谢谢你。” “谢我什么。” 娄牧之看着他的眼睛:“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 一句话,叫易知秋的眼睫颤了又颤。 “谢谢你喜欢我。” “谢谢你和我在一起。” 后面两句更厉害,易知秋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软。 这三个谢,娄牧之是真心实意的,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根的人,漂泊在一片无望的海洋上,直到他遇见了易知秋,才像爬上了一座岸。 萤火虫飞散,整个操场重新陷入夜色的寂静,易知秋眼前的光亮变得模糊,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小木头。” “嗯。” “我也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敢和我相爱。” 四目相对,星子从头顶延伸出来,月色很美,眼前的人很好看。 这种场景太适合接吻了,但是两人都没动,只是看着对方,一眼也不眨地看着对方,舍不得惊动这么珍贵的瞬间。 手机设定好的app时钟倒计时发出“叮”一声响,指针正在慢慢流转,离零点越来越近。 “快到十二点了,”易知秋想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他望着天空,在空旷无人的操场大声倒计时。 “十、九、八……三、二,” 那个“一”还没说出口,一个吻侵袭了他。 十七岁的最后一秒,娄牧之亲吻了他的侧脸,这一刻,他以为是永远。 第59章 枯萎的桔梗 夏至迎来梅雨季,这场大雨已经下了三天了,停时近黄昏,天际又变得异常绚丽,云雾间漏出几缕轻薄的橘光,空地上的水被来往行人踏碎,坑坑洼洼的水面倒影着此时的天穹。 分明是盛夏,吹来的风却异常阴冷。 川笼的海边有一栋小别墅,那是易知秋母亲留下的房子,他们在这里躲了整整一个星期,不看电视,不上网,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娄牧之昏睡在床上,他发着热,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久。 两人不敢去医院,但娄牧之伤势严重,必须买药。 易知秋穿一身黑衣黑裤,他戴好棒球帽和口罩,拿了钥匙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娄牧之勉强睁开眼睛,脸色惨白,他指尖颤抖地向他伸出手。 走到门口的人立马折回来,易知秋蹲在床边,抬起裹着纱布的右手,轻柔地抚摸他的额头:“我买点药就回来,很快的。” 娄牧之拽住他的手腕,拉去脸庞轻蹭:“你别走。” “我不走,只是去买药,”易知秋揉他的发心,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跑着去,跑着回来,过十分钟你就能见到我了,好不好?” “别走。”娄牧之固执地摇头。 他觉得自己抓着一个随时都会消失的人,自从顾汪洋死了以后,他每天都做噩梦,他梦见那枝枯萎的白桔梗,昏暗的房间,他在逼仄的小公寓乱闯,他喊哑了声音,却只能窥见易知秋越走越远的背影。 他记得梦里有一块脏兮兮的玻璃窗,透过那扇玻璃,外面是监狱老旧的建筑。 易知秋回首朝他一笑,说了句,不要追。 娄牧之记得梦里的恐慌,记得易知秋回首时,看他的眼神。 “不走,”娄牧之伸出双臂,抱了过去,偏执地困住人:不准走。” 这模样看得易知秋的心揪起来,他抬起手指,撩开遮挡他眼睛的碎发:“宝贝儿,你生病了,得吃药。” “没事,”娄牧之死死搂住他,不让他离开一丝一毫:“我没事。” “怎么没事?”易知秋摸他的额头,声色严厉了一点:“你烫成这样,抱着都能烧热水了。” 他从没听过易知秋这样的声音,沉闷,不安。娄牧之忽地抬起脑袋,琥珀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惊慌:“你生气了?” “对,”易知秋盯着他:“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生气?” 眼睫微颤,娄牧之慢慢地放开了他。 他想哄哄人,但在这方面他笨嘴拙舌,搜肠刮肚的琢磨半响,还是只想到一句对不起。 易知秋重新将他揽进怀抱,用侧脸蹭他柔软的头发,亲吻他的发心:“对不起什么。” 第143章 “你别生气,”娄牧之脑袋昏沉,无力地靠在他胸膛,攥紧他的衣角:“那我让你去,但是十分钟之内一定要回来,我数着数。” 怀里的人身体滚烫,怕他的病越拖越重,易知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哄道:“你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大门才关上,娄牧之掀开被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他打着赤脚,颤颤巍巍地爬到三楼,推开铁门,站在阳台上眺望易知秋走远的身影。 街上人来人往,易知秋买好退烧药和外敷的药,拎起塑料袋就往外面狂奔,他脚步匆匆,不敢回首,不敢四处张望。 他觉得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哪里都是摄像头,那一双双眼睛透过镜头阴森森的监视他。 拐进无人的小巷,易知秋越走越快,他觉得有人跟踪他。 “谁?”他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仍然高悬,易知秋浑身冷汗,呼吸急促,他疑神疑鬼地看了好几眼,确定深巷里没有其他人,才转回身。 他压低棒球帽,几乎要遮掉自己的一双眼睛,脚步越迈越大,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下一个拐角,突然停住,转头对着虚空大喊:“你他妈谁啊,别装神弄鬼。” 掌心冒出虚汗,易知秋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巷子对面出现了一个人,两束视线在空中相接的瞬间,他怔住了。 那是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 半年不见,他双鬓已经生出不少白发,曾经健硕的身躯因为病痛变得干瘪瘦弱。他微弓着身,似乎比过去矮了一些。 易知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他想跑,但脚底像灌了重铁,怎么也抬不起来。 男人朝他望了过来,那眼神里闪过责怪、不解和心疼。 “爸........”短短几瞬,易知秋身体僵住,他嗓音干涩嘶哑,像一根废旧生锈的琴弦。 心里混乱不堪,目光闪躲地环顾四周,易知秋觉得也许数不清的警察就在周围某处埋伏着,等待时机,逮捕他归案。 “别看了,”易宴说:“就我一人。” 易知秋这才缓出一口气,但同时生出了更复杂的情绪,害怕和惭愧交织着,缠住了他的心。 两人对视一眼,易知秋立马移开目光,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易宴的眼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巷子里只有无言。 易宴离他一米远,站在泾渭分明的位置,他能听见父亲的呼吸,听见两旁的屋檐滴答着水,周遭寂静,所以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水珠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地传到易知秋的耳朵里,像是急促的鼓点。 “爸.......”他迈开僵硬的双脚,向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易宴面前。 易宴使劲眨了眨眼睛,赶走那点升腾而起的雾气,他狠狠吸了下鼻子:“顾汪洋死在了明秀小区,尸体是四天前发现的,那天出门的时候,我撞见了顾汪洋,他说他要去找小牧,我问你,小牧那天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易知秋惊恐抬头。 易宴不断印证着自己的猜想,声线颤抖,他问:”那是不是.....是不是小牧?“ ”不是!“易知秋拼命摇头,“不是他。” 易宴浑身狠狠一震,他眼中已经蓄满泪水,他不敢再往下想,但身为警察的灵敏和骨子里对于职业的尊重,他不得不问:”那....那是谁?“ 易知秋不由得闭了闭眼,他感觉自己站在深渊边缘,不管往前往后,都会坠落。 易宴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他掐紫了掌心,犹如一个死刑犯,焦躁不安等待着易知秋宣判。 “说话!” 易知秋抬起脑袋,那双眼睛猩红如血,他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是.....是我。“ 易宴大受打击,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往,扶了一下墙才站稳。 ”你......“易宴眼眶中含着眼泪,“你说什么?” 易知秋没立刻回答,此情此景,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沉默,漫无边际的沉默。 盛夏的黄昏热意翻涌,下过一场雨,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蒸发的暑气里,奇怪的是,易知秋竟然觉得冷,他畏寒地拢了拢衣领。 过了良久,易宴踩缓过神,他忍住眼眶里的眼泪,强迫自己镇定,掰过易知秋的肩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易知秋闭了闭眼睛,他使劲吸了下鼻子,垂在腿侧的双手握成拳。 面对父亲不轻不重的询问,易知秋睁开眼睛,视线变得模糊,顿了会儿,如实地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始末都说了,包括这些年顾汪洋对娄牧之做过的混账事,一字不落,全部坦白告之。 易知秋说:“我们本来定了去z市的火车票,什么都准备好了,一切都很好。但是.......但是顾汪洋突然出现,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找到我们的住处,他......他强迫小木头......”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脸颊,说:“我和他打起来了,他先动手,我是自卫杀人。” 易宴听完后,大惊失色,愣神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他没想过这样的罪恶会发生在一墙之外。 事到如今,易宴才明白了所有。 看着易知秋这副模样,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水,这一瞬间掉了下来,为易知秋,也是为娄牧之。 易宴终于理解了儿子对娄牧之的感情。 第144章 原本以为年轻的孩子只是冲动,现在他才知道,那不是冲动,那是最干净纯粹的赤诚。 在这个年纪里,爱了就不顾一切。 易知秋再次闭眼,似乎想要赶走浮现在眼前的画面,淋漓的鲜血,受伤的娄牧之,顾汪洋死不瞑目,这些画面刻进了他心底,日夜折磨着他。 他错失杀人后逃跑,他害怕,他有愧,但他不后悔。 即便到了这一刻,易知秋还是愿意站在前方,替娄牧之挡住所以的苦难,哪怕要他的命。 “你......”易宴揉他的头发,百感交集涌上心头,这一刻好像真相都不再重要了,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易知秋,像是骂又像是叹:“傻孩子.......” 这段时间,易知秋吃不好睡不好,比起上次见面,他瘦了好些。 “怎么瘦了这么多。”易宴心疼地看着他。 一句话,险些叫易知秋哭泣,其实易宴看起来更瘦,更憔悴,不过短短半个月,他就像老了十多岁。 “爸......对不起。”易知秋怔怔地望着易宴,扬那张风尘仆仆的面容:“那您是来抓我的么?” 易宴抬首,望向骤雨初歇后的天空,夕阳红得刺眼,他老泪纵横:“易家没有孬种,我给你一天时间,要么自首,要么我亲手铐你回去。” 刚走到楼底下,就看见娄牧之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 易知秋心下一急,他忙打开门,冲上三楼,猛地将人拉进怀里。 娄牧之往后倒了一步,抬头看见易知秋喘着气,不太高兴地说:“站了多久了?怎么不穿鞋?” 接着就被他抱起来了,手掌扣住娄牧之的后背,抱着人下楼。 回到卧室,易知秋轻手轻脚的将人放去被衾上:“本来就发着烧,这么吹肯定得着凉,病得更严重怎么办?” 娄牧之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天色暗了下来,晚霞和余晖消失在地平线,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娄牧之眼睛里有光亮,他的视线随着易知秋转动,一刻也不离,里头浮起了一些情绪。 看了好久,他闷声说:“你骗我,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 心疼的情绪来得快且重,忽地压去易知秋身上,他张了张嘴巴,伸手摸着娄牧之的侧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过没关系,”娄牧之去抱他,双臂放在他后背上,将人锢紧了:“你回来就行。”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没什么表情,但易知秋听见了,他声音里全是害怕。 他害怕他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路上不好走,耽搁了点时间,”易知秋吸了下发酸的鼻子,轻轻地拍他的手臂:“快别抱我这么紧,先吃药。” 娄牧之摇头,他不肯听,反而抱得更紧。 “我退烧了,”娄牧之迟钝地说:“不信你摸摸。” 怀里的人撒谎,明明更烫了。 易知秋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拿出塑料袋的电子温度计,在他额头上一测,温度显示38.3度。 “你乖,先吃药,”易知秋用特别温柔的声音哄他:“吃了我们去睡觉,我抱着你,一分钟也不撒手。” 娄牧之不要,他害怕。 易知秋:“好不好?” 那双手臂箍得更紧。 易知秋:“听话。” 语气严厉,怀里的人一怔,想了片刻,娄牧之才稍微松开一点手臂:“好好好,我吃药。” 易知秋起身,去了矮几旁倒水,冲泡感冒药,做这些的时候,能感觉到娄牧之的目光一直凝固在自己身上。 他转身时,看到那双漂亮,琥珀色的眼睛向着他。 易知秋吸了下鼻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他打开那个浅蓝色的保温杯,里头是一锅乌鸡汤,应该不是易宴的手艺,因为打开盖子的瞬间,香味顿时飘散出来,盈满整个房间,他抬着保温杯坐去床边。 直到他坐下,娄牧之似乎一直没眨过眼睛。 用银勺舀了一勺鸡汤,易知秋低头吹了吹;“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娄牧之乖乖喝了一口。 舀起第二勺,递过去的时候,娄牧之说:“你喝。” 两人就这样,一人一口,喝完了一大杯鸡汤,空荡荡的胃感到饱和温暖。 娄牧之吃了药,抱住了易知秋就不肯放开。 他们枕着同一个枕头,盖同一床被子。 “易知秋......” “我在。” “易知秋......” “怎么了,一直叫我。” “易知秋......” “别怕,我在这。” 娄牧之不说别的,只是不停唤他名字,像是要确定人真的在这里,在他身边。 易知秋张开双臂,一手搂过娄牧之的腰,一手揽过他的后背,将人圈起来,像是要嵌入骨血。 “别离开我。”娄牧之恳求他。 易知秋闭上眼睛,忍住那股落泪的冲动,他点头,说了好。 “答应我,不管去哪里,我们都要在一起,”娄牧之说得慢,说得坚定:“你要死,我陪你死,你活着,我才能活。” 易知秋收紧双臂,彼此感受着对方的骨骼,碰撞在一起,勒得生疼:“好。” “拉钩,”娄牧之幼稚地伸出小指,抬起没有血色的脸:“不能骗我。” 易知秋勾住他的小指头,晃了晃:“不骗你。” 第145章 这句话才说出口,他的眼角就湿了。 “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娄牧之闭上双眼,像是梦呓:“我们要一起去z市,租一间小公寓,你还要赚很多很多钱给我花。” 胸腔一片潮湿,像是下了一场淅沥大雨,水流经过心脏,就要从易知秋的眼眶涌出来。 “我当然记得了,”他压抑着颤抖的声音,把那点哽咽藏得仔细:“我们还要一起上学,一起下课,一起睡觉,一起起床。” “我想好了,”娄牧之说:“等我毕业了,我就努力工作,也赚很多很多钱给你花。” 易知秋笑了笑:“那我不就占你便宜了。” “随便你占,”娄牧之说:“我喜欢你占我便宜。” 易知秋攥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把那一阵阵翻涌的泪逼回去。 娄牧之接着说:“我还想爬一次夷山,我们去纳疆关拍照,到时候我把照片放在钱包里,一打开就能看到。” “好,”易知秋说:“我陪你去。” “z市还有其他好玩的地方么?”娄牧之用毛绒绒的头发蹭了蹭他侧脸。 “有,还有很多,”易知秋回忆着,憧憬着,痛苦着,说:“胡同,博物馆,戏楼,九峰寺,还有美术馆。” “美术馆?”娄牧之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贪心地嗅他的味道:“那些画展有我画得好么?” 易知秋双眸里含着热泪,笑着说:“没有,你画得最好。” 娄牧之也笑了,露出了唇边的小梨涡。 “等去了北京,我们养一只猫吧,”娄牧之说:“我不会取名字,你来取。” “好,”易知秋答他的话,一只手顺着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地往下轻抚:“你喜欢几个字的名字?” “都可以,”不知为什么,娄牧之觉得今夜的睡意来得更外浓重:“只要是.......你取的。” “你累了,睡觉吧。”易知秋亲吻他的眼睛。 娄牧之一甩脑袋,又费力睁开,稍微松懈的双臂又缠过去,紧紧地箍住他的脖颈:“我想和你说话,说到天亮。” “你会累的。” “不会。” “我们说话,随便说什么,”娄牧之不想闭眼,但他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像一朵悬浮在天际的云,脑袋也开始发晕。 “说什么呢?” “讲故事,你把上次的故事讲完。” “好,那讲完就得睡觉。” “嗯。” “故事的最后,骑士造了一艘宇宙飞船,带着王子去了金星。” 易知秋用两只手臂搂抱着娄牧之,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就像只为他一个人讲故事,娄牧之被抱得发热,后背汗涔涔的,却固执地蜷缩在他怀里,像是要把自己融进他的胸膛。 “为什么是金星?” “定义上来讲,行星自转一周需要的时间是一天,行星绕母星公转一周需要的时间是一年,在地球上,一年是365天,但是对于金星来讲,它自转一周的时间是243个地球日,公转一周的时间是224.7个地球日,也就是说,金星上的一天比一年要长得多,骑士和王子去了一个一天比一年更漫长的世界。” 娄牧之羡慕的说:“我也想去。” “那我打个电话,问问骑士能不能把宇宙飞船借给我们。” 听着他好听的声音,娄牧之像是醉了,他不由得闭上眼睛:“他会借么?” “我想会的。” 故事的结局圆满又浪漫,但是说不清为什么,娄牧之却想哭。 “小木头。”黑暗中,易知秋鼻腔发酸,红了眼眶,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我在。”娄牧之的脑子开始变得模糊,但是他还是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月光倾泻,撒满了整个房间,他们拥有过彼此的无数个夜晚,但这个夜晚是这样的凄冷,尽管月色那么美,睡在身旁的人那么好看,易知秋还是觉得心脏发闷,闷得他呼吸困难。 娄牧之睁开沉重的眼皮,他抬起头,凝望易知秋,这是一个非常短暂的对视,他忽然凑过来,吻到易知秋的唇,窗外的海水潮涨潮退,拍打着礁石,发出清冷寂寥的声响。 药很苦,易知秋尝起来也很苦。 这个吻十分温柔,他抚摸着易知秋的面颊,像是第一次触碰到他。 漫长的亲吻结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我想听你说句话。”易知秋用指腹拂过他的眼皮。 “说什么?”娄牧之被摸得眼眸半眯,那股眩晕感更重了。 好半晌没听见回答,他追问道:“想听....我说....什么.....” 意识越发涣散,抱住易知秋的双臂无意识地松开,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我想听你说.....我爱你......” 身旁的人没出声,他昏过去了。易知秋在感冒冲剂里加了一些安眠药,他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在这个诀别的夜里,无声的哭泣。 “对不起,”易知秋发出像小野兽一般的呜咽:“我爱你。” 第60章 落日逃亡 夏至迎来梅雨季,这场大雨已经下了三天了,停时近黄昏,天际又变得异常绚丽,云雾间漏出几缕轻薄的橘光,空地上的水被来往行人踏碎,坑坑洼洼的水面倒影着此时的天穹。 分明是盛夏,吹来的风却异常阴冷。 川笼的海边有一栋小别墅,那是易知秋母亲留下的房子,他们在这里躲了整整一个星期,不看电视,不上网,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第146章 娄牧之昏睡在床上,他发着热,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久。 两人不敢去医院,但娄牧之伤势严重,必须买药。 易知秋穿一身黑衣黑裤,他戴好棒球帽和口罩,拿了钥匙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娄牧之勉强睁开眼睛,脸色惨白,他指尖颤抖地向他伸出手。 走到门口的人立马折回来,易知秋蹲在床边,抬起裹着纱布的右手,轻柔地抚摸他的额头:“我买点药就回来,很快的。” 娄牧之拽住他的手腕,拉去脸庞轻蹭:“你别走。” “我不走,只是去买药,”易知秋揉他的发心,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跑着去,跑着回来,过十分钟你就能见到我了,好不好?” “别走。”娄牧之固执地摇头。 他觉得自己抓着一个随时都会消失的人,自从顾汪洋死了以后,他每天都做噩梦,他梦见那枝枯萎的白桔梗,昏暗的房间,他在逼仄的小公寓乱闯,他喊哑了声音,却只能窥见易知秋越走越远的背影。 他记得梦里有一块脏兮兮的玻璃窗,透过那扇玻璃,外面是监狱老旧的建筑。 易知秋回首朝他一笑,说了句,不要追。 娄牧之记得梦里的恐慌,记得易知秋回首时,看他的眼神。 “不走,”娄牧之伸出双臂,抱了过去,偏执地困住人:不准走。” 这模样看得易知秋的心揪起来,他抬起手指,撩开遮挡他眼睛的碎发:“宝贝儿,你生病了,得吃药。” “没事,”娄牧之死死搂住他,不让他离开一丝一毫:“我没事。” “怎么没事?”易知秋摸他的额头,声色严厉了一点:“你烫成这样,抱着都能烧热水了。” 他从没听过易知秋这样的声音,沉闷,不安。娄牧之忽地抬起脑袋,琥珀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惊慌:“你生气了?” “对,”易知秋盯着他:“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生气?” 眼睫微颤,娄牧之慢慢地放开了他。 他想哄哄人,但在这方面他笨嘴拙舌,搜肠刮肚的琢磨半响,还是只想到一句对不起。 易知秋重新将他揽进怀抱,用侧脸蹭他柔软的头发,亲吻他的发心:“对不起什么。” “你别生气,”娄牧之脑袋昏沉,无力地靠在他胸膛,攥紧他的衣角:“那我让你去,但是十分钟之内一定要回来,我数着数。” 怀里的人身体滚烫,怕他的病越拖越重,易知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哄道:“你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大门才关上,娄牧之掀开被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他打着赤脚,颤颤巍巍地爬到三楼,推开铁门,站在阳台上眺望易知秋走远的身影。 街上人来人往,易知秋买好退烧药和外敷的药,拎起塑料袋就往外面狂奔,他脚步匆匆,不敢回首,不敢四处张望。 他觉得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哪里都是摄像头,那一双双眼睛透过镜头阴森森的监视他。 拐进无人的小巷,易知秋越走越快,他觉得有人跟踪他。 “谁?”他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仍然高悬,易知秋浑身冷汗,呼吸急促,他疑神疑鬼地看了好几眼,确定深巷里没有其他人,才转回身。 他压低棒球帽,几乎要遮掉自己的一双眼睛,脚步越迈越大,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下一个拐角,突然停住,转头对着虚空大喊:“你他妈谁啊,别装神弄鬼。” 掌心冒出虚汗,易知秋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巷子对面出现了一个人,两束视线在空中相接的瞬间,他怔住了。 那是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 半年不见,他双鬓已经生出不少白发,曾经健硕的身躯因为病痛变得干瘪瘦弱。他微弓着身,似乎比过去矮了一些。 易知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他想跑,但脚底像灌了重铁,怎么也抬不起来。 男人朝他望了过来,那眼神里闪过责怪、不解和心疼。 “爸........”短短几瞬,易知秋身体僵住,他嗓音干涩嘶哑,像一根废旧生锈的琴弦。 心里混乱不堪,目光闪躲地环顾四周,易知秋觉得也许数不清的警察就在周围某处埋伏着,等待时机,逮捕他归案。 “别看了,”易宴说:“就我一人。” 易知秋这才缓出一口气,但同时生出了更复杂的情绪,害怕和惭愧交织着,缠住了他的心。 两人对视一眼,易知秋立马移开目光,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易宴的眼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巷子里只有无言。 易宴离他一米远,站在泾渭分明的位置,他能听见父亲的呼吸,听见两旁的屋檐滴答着水,周遭寂静,所以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水珠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地传到易知秋的耳朵里,像是急促的鼓点。 “爸.......”他迈开僵硬的双脚,向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易宴面前。 易宴使劲眨了眨眼睛,赶走那点升腾而起的雾气,他狠狠吸了下鼻子:“顾汪洋死在了明秀小区,尸体是四天前发现的,那天出门的时候,我撞见了顾汪洋,他说他要去找小牧,我问你,小牧那天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易知秋惊恐抬头。 易宴不断印证着自己的猜想,声线颤抖,他问:”那是不是.....是不是小牧?“ 第147章 ”不是!“易知秋拼命摇头,“不是他。” 易宴浑身狠狠一震,他眼中已经蓄满泪水,他不敢再往下想,但身为警察的灵敏和骨子里对于职业的尊重,他不得不问:”那....那是谁?“ 易知秋不由得闭了闭眼,他感觉自己站在深渊边缘,不管往前往后,都会坠落。 易宴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他掐紫了掌心,犹如一个死刑犯,焦躁不安等待着易知秋宣判。 ”说话!“ 易知秋抬起脑袋,那双眼睛猩红如血,他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是.....是我。“ 易宴大受打击,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往,扶了一下墙才站稳。 ”你......“易宴眼眶中含着眼泪,“你说什么?” 易知秋没立刻回答,此情此景,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沉默,漫无边际的沉默。 盛夏的黄昏热意翻涌,下过一场雨,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蒸发的暑气里,奇怪的是,易知秋竟然觉得冷,他畏寒地拢了拢衣领。 过了良久,易宴踩缓过神,他忍住眼眶里的眼泪,强迫自己镇定,掰过易知秋的肩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易知秋闭了闭眼睛,他使劲吸了下鼻子,垂在腿侧的双手握成拳。 面对父亲不轻不重的询问,易知秋睁开眼睛,视线变得模糊,顿了会儿,如实地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始末都说了。 易知秋说:“我们本来定了去z市的火车票,什么都准备好了,一切都很好。但是.......但是顾汪洋突然出现,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找到我们的住处,他......他强迫小木头......”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脸颊,说:“我和他打起来了,他先动手,我是自卫杀人。” 易宴听完后,大惊失色,愣神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他没想过这样的罪恶会发生在一墙之外。 事到如今,易宴才明白了所有。 看着易知秋这副模样,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水,这一瞬间掉了下来,易宴终于理解了儿子对娄牧之的感情。 原本以为年轻的孩子只是冲动,现在他才知道,那不是冲动,那是最干净纯粹的赤诚。 在这个年纪里,爱了就不顾一切。 易知秋再次闭眼,似乎想要赶走浮现在眼前的画面,淋漓的鲜血,受伤的娄牧之,顾汪洋死不瞑目,这些画面刻进了他心底,日夜折磨着他。 他错失杀人后逃跑,他害怕,他有愧,但他不后悔。 即便到了这一刻,易知秋还是愿意站在前方,替娄牧之挡住所以的苦难,哪怕要他的命。 “你......”易宴揉他的头发,百感交集涌上心头,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易知秋,像是骂又像是叹:“傻孩子.......” 这段时间,易知秋吃不好睡不好,比起上次见面,他瘦了好些。 “怎么瘦了这么多。”易宴心疼地看着他。 一句话,险些叫易知秋哭泣,其实易宴看起来更瘦,更憔悴,不过短短半个月,他就像老了十多岁。 “爸......对不起。”易知秋怔怔地望着易宴,扬那张风尘仆仆的面容:“那您是来抓我的么?” 易宴抬首,望向骤雨初歇后的天空,夕阳红得刺眼,他老泪纵横:“易家没有孬种,我给你一天时间,要么自首,要么我亲手铐你回去。” 刚走到楼底下,就看见娄牧之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 易知秋心下一急,他忙打开门,冲上三楼,猛地将人拉进怀里。 娄牧之往后倒了一步,抬头看见易知秋喘着气,不太高兴地说:“站了多久了?怎么不穿鞋?” 接着就被他抱起来了,手掌扣住娄牧之的后背,抱着人下楼。 回到卧室,易知秋轻手轻脚的将人放去被衾上:“本来就发着烧,这么吹肯定得着凉,病得更严重怎么办?” 娄牧之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天色暗了下来,晚霞和余晖消失在地平线,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娄牧之眼睛里有光亮,他的视线随着易知秋转动,一刻也不离,里头浮起了一些情绪。 看了好久,他闷声说:“你骗我,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 心疼的情绪来得快且重,忽地压去易知秋身上,他张了张嘴巴,伸手摸着娄牧之的侧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过没关系,”娄牧之去抱他,双臂放在他后背上,将人锢紧了:“你回来就行。”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没什么表情,但易知秋听见了,他声音里全是害怕。 他害怕他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路上不好走,耽搁了点时间,”易知秋吸了下发酸的鼻子,轻轻地拍他的手臂:“快别抱我这么紧,先吃药。” 娄牧之摇头,他不肯听,反而抱得更紧。 “我退烧了,”娄牧之迟钝地说:“不信你摸摸。” 怀里的人撒谎,明明更烫了。 易知秋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拿出塑料袋的电子温度计,在他额头上一测,温度显示38.3度。 “你乖,先吃药,”易知秋用特别温柔的声音哄他:“吃了我们去睡觉,我抱着你,一分钟也不撒手。” 娄牧之不要,他害怕。 易知秋:“好不好?” 那双手臂箍得更紧。 第148章 易知秋:“听话。” 语气严厉,怀里的人一怔,想了片刻,娄牧之才稍微松开一点手臂:“好好好,我吃药。” 易知秋起身,去了矮几旁倒水,冲泡感冒药,做这些的时候,能感觉到娄牧之的目光一直凝固在自己身上。 他转身时,看到那双漂亮,琥珀色的眼睛向着他。 易知秋吸了下鼻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他打开那个浅蓝色的保温杯,里头是一锅乌鸡汤,应该不是易宴的手艺,因为打开盖子的瞬间,香味顿时飘散出来,盈满整个房间,他抬着保温杯坐去床边。 直到他坐下,娄牧之似乎一直没眨过眼睛。 用银勺舀了一勺鸡汤,易知秋低头吹了吹;“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娄牧之乖乖喝了一口。 舀起第二勺,递过去的时候,娄牧之说:“你喝。” 两人就这样,一人一口,喝完了一大杯鸡汤,空荡荡的胃感到饱和温暖。 娄牧之吃了药,抱住了易知秋就不肯放开。 他们枕着同一个枕头,盖同一床被子。 “易知秋......” “我在。” “易知秋......” “怎么了,一直叫我。” “易知秋......” “别怕,我在这。” 娄牧之不说别的,只是不停唤他名字,像是要确定人真的在这里,在他身边。 易知秋张开双臂,一手搂过娄牧之的腰,一手揽过他的后背,将人圈起来,像是要嵌入骨血。 “别离开我。”娄牧之恳求他。 易知秋闭上眼睛,忍住那股落泪的冲动,他点头,说了好。 “答应我,不管去哪里,我们都要在一起,”娄牧之说得慢,说得坚定:“你要死,我陪你死,你活着,我才能活。” 易知秋收紧双臂,彼此感受着对方的骨骼,碰撞在一起,勒得生疼:“好。” “拉钩,”娄牧之幼稚地伸出小指,抬起没有血色的脸:“不能骗我。” 易知秋勾住他的小指头,晃了晃:“不骗你。” 这句话才说出口,他的眼角就湿了。 “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娄牧之闭上双眼,像是梦呓:“我们要一起去z市,租一间小公寓,你还要赚很多很多钱给我花。” 胸腔一片潮湿,像是下了一场淅沥大雨,水流经过心脏,就要从易知秋的眼眶涌出来。 “我当然记得了,”他压抑着颤抖的声音,把那点哽咽藏得仔细:“我们还要一起上学,一起下课,一起睡觉,一起起床。” “我想好了,”娄牧之说:“等我毕业了,我就努力工作,也赚很多很多钱给你花。” 易知秋笑了笑:“那我不就占你便宜了。” “随便你占,”娄牧之说:“我喜欢你占我便宜。” 易知秋攥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把那一阵阵翻涌的泪逼回去。 娄牧之接着说:“我还想爬一次夷山,我们去纳疆关拍照,到时候我把照片放在钱包里,一打开就能看到。” “好,”易知秋说:“我陪你去。” “z市还有其他好玩的地方么?”娄牧之用毛绒绒的头发蹭了蹭他侧脸。 “有,还有很多,”易知秋回忆着,憧憬着,痛苦着,说:“胡同,博物馆,戏楼,九峰寺,还有美术馆。” “美术馆?”娄牧之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贪心地嗅他的味道:“那些画展有我画得好么?” 易知秋双眸里含着热泪,笑着说:“没有,你画得最好。” 娄牧之也笑了,露出了唇边的小梨涡。 “等去了北京,我们养一只猫吧,”娄牧之说:“我不会取名字,你来取。” “好,”易知秋答他的话,一只手顺着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地往下轻抚:“你喜欢几个字的名字?” “都可以,”不知为什么,娄牧之觉得今夜的睡意来得更外浓重:“只要是.......你取的。” “你累了,睡觉吧。”易知秋亲吻他的眼睛。 娄牧之一甩脑袋,又费力睁开,稍微松懈的双臂又缠过去,紧紧地箍住他的脖颈:“我想和你说话,说到天亮。” “你会累的。” “不会。” “我们说话,随便说什么,”娄牧之不想闭眼,但他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像一朵悬浮在天际的云,脑袋也开始发晕。 “说什么呢?” “讲故事,你把上次的故事讲完。” “好,那讲完就得睡觉。” “嗯。” “故事的最后,骑士造了一艘宇宙飞船,带着王子去了金星。” 易知秋用两只手臂搂抱着娄牧之,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就像只为他一个人讲故事,娄牧之被抱得发热,后背汗涔涔的,却固执地蜷缩在他怀里,像是要把自己融进他的胸膛。 “为什么是金星?” “定义上来讲,行星自转一周需要的时间是一天,行星绕母星公转一周需要的时间是一年,在地球上,一年是365天,但是对于金星来讲,它自转一周的时间是243个地球日,公转一周的时间是224.7个地球日,也就是说,金星上的一天比一年要长得多,骑士和王子去了一个一天比一年更漫长的世界。” 娄牧之羡慕的说:“我也想去。” “那我打个电话,问问骑士能不能把宇宙飞船借给我们。” 第149章 听着他好听的声音,娄牧之像是醉了,他不由得闭上眼睛:“他会借么?” “我想会的。” 故事的结局圆满又浪漫,但是说不清为什么,娄牧之却想哭。 “小木头。”黑暗中,易知秋鼻腔发酸,红了眼眶,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我在。”娄牧之的脑子开始变得模糊,但是他还是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月光倾泻,撒满了整个房间,他们拥有过彼此的无数个夜晚,但这个夜晚是这样的凄冷,尽管月色那么美,睡在身旁的人那么好看,易知秋还是觉得心脏发闷,闷得他呼吸困难。 娄牧之睁开沉重的眼皮,他抬起头,凝望易知秋,这是一个非常短暂的对视,他忽然凑过来,吻到易知秋的唇,窗外的海水潮涨潮退,拍打着礁石,发出清冷寂寥的声响。 药很苦,易知秋尝起来也很苦。 这个吻十分温柔,他抚摸着易知秋的面颊,像是第一次触碰到他。 漫长的亲吻结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我想听你说句话。”易知秋用指腹拂过他的眼皮。 “说什么?”娄牧之被摸得眼眸半眯,那股眩晕感更重了。 好半晌没听见回答,他追问道:“想听....我说....什么.....” 意识越发涣散,抱住易知秋的双臂无意识地松开,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我想听你说.....我爱你......” 身旁的人没出声,他昏过去了。易知秋在感冒冲剂里加了一些安眠药,他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在这个诀别的夜里,无声的哭泣。 “对不起,”易知秋发出像小野兽一般的呜咽:“我爱你。” 第61章 我爱你,我恨你 夏至的雨水嗅着秋味从云层里钻出来,空气中已经有了凉意,这场雨从昨夜凌晨三点开始,淅淅沥沥,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就是不痛快。 他又梦见了那枝枯萎的白桔梗。 焦黄色的,孤零零的插|在白色瓷瓶里。 窗外艳阳高照,窗帘太厚重,光亮透不进来,房内昏暗一片,娄牧之像一只无头苍蝇,他在狭窄的空间乱闯,他找不到易知秋,哪里都找不到,在梦中,他喊哑了声音,屋子里只有空荡的回应。 这是娄牧之睡得最沉,最不安稳的一场觉,他几次挣扎,却醒不过来。 约莫到了中午十二点多,娄牧之才被那滴答滴答的雨声晃醒,他脑袋昏沉,眼皮重得睁不开,手掌无意识地伸过去找身旁的人。 他动作笨拙地摸索了很久,另一半枕头空荡荡。 瘫在床上的娄牧之倏忽睁开眼,浑身都是冷汗。 他迟缓地左右看了一圈,嘶哑地喊:“易知秋!” 没人回答他。 “易知秋!” 这次回应他的只有阴冷的雨滴。 娄牧之突感不妙,他猛地从床上纵身而起,脑子一阵阵发晕,晕得他想吐,但他顾不上难受的生理反应,甚至没来得及穿鞋,就往客厅跑去。 他在小别墅里乱闯,楼上楼下,一遍又一遍喊易知秋的名字。 空的,这栋楼什么也都没有。 卫生间,客房,主卧,次卧,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没有易知秋,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小楼里只有寂寥的海浪和滴不尽的阴雨声。 娄牧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光着脚,眼睛通红地冲向大门,他双手颤抖地去开门。 打不开。 急切又笨拙地拧了两下,还是不行。 娄牧之突然疯了一样开始撞门,他用脚踹,用身体撞,门板被砸得哐哐作响,可他妈的就是打不开。 “有没有人,帮我开开门!” “开门!” 他的手肘,膝盖,伤势未痊愈的脚踝血红一片,可这扇大门仍然纹丝不动。 对了,跳窗户。 娄牧之赤红着一双眼,他冲上三楼,那扇连接阳台的铁门被锁起来,他用了所有的方法,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他妈的,还是打不开。 这栋小楼所有连接外面的门都被反锁了。 三楼客厅的沙发上摆放着一封信,一个保温杯。 杯子里的鸡汤还热着。 他愣了一瞬,踉跄着跑过去,一把拿走那信件,封面发皱,像是浸透了水渍。 他一目十行地读完了,面容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是绝望。 脚发软,他脱力般向后倒去,身子直直地砸向冷硬的大理石,撞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压皱的信纸顺着他无力下垂的手掌掉落,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轨迹。 娄牧之倒在墙根脚,他目光呆滞地转过头,盯住了那面灰白的墙壁,迟钝地捶打门缝,不知捶了多久,粗糙地墙面划破他的拳头。 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的难受,他缩成一团,身子蜷成了虾米状,额头费力地抵住墙壁。 疼痛的感觉在他全身蔓延,心脏像是被重物砸中,压得他喘不上气,空气里的氧气仿佛带着血。 太阳穴,眉心,胸腔,后背,皮肉正在腐烂。 他带着哽咽,沙哑低沉地自言自语。 “易知秋,你骗我。” “你这个骗子。” “你去自首,你居然去自首了。” “为什么要抛下我?” “为什么?” 第150章 “我恨你,我恨你.........” 每说一句我恨你,他就有气无力地捶向铁门,拳头烂了,坚固的铁门纹丝不动,血迹顺着石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弄脏了半面墙。 “我们租一间小公寓,我赚好多好多钱给你花。” “一起起床,一起睡觉。” “一起上学,一起下课。” “我们还要一起去z市。” “我们养一只猫吧。” 耳边重复着曾经的誓言,一遍又一遍,娄牧之无望地抱住脑袋,嘴里呢喃着那句“我恨你”嗓音逐渐哽咽,最后一句是:“我爱你。” 不知道从哪个缝隙吹进一阵风,吹动信纸,散落在他眼前。 上面每一个凌乱但飘逸的字迹,下笔的力度,停顿的符号,就连纸张边缘的皱褶,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木头: 给我最心爱的你, 此刻窗外正在下雨,不知道这是最后一场夏雨,还是第一场秋雨,你睡在我身旁,呼吸很轻,很安静,稀薄的月光照在你脸上,我能看到你侧脸的小绒毛,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我就像那场话剧里穿红衣的明明,看着你,肆无忌弹地看着你,靠近你,你呼出的每一口气息,我都贪婪地吸进了肺叶,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事了。 我想起14岁那年,有那么一个夏天,你也像现在这样睡在我身边,你带着某种水果的清香,我一直觉得像樱桃,我最喜欢的樱桃。 我好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我看着你的睡脸,你攥着我的衣角,轻微皱眉,真是好看,世界第一的好看。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个人,我有时好想把你藏起来,或者放进胸前的口袋。 小木头,我有两句话想告诉你,一句是对不起,一句是我爱你,我没有勇气当面说,请原谅我的懦弱。 我要先跟你讲一声,对不起。 我没有保护好你,骗了你,没有信守承诺,我离开了你。 第一个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受伤了。 昨天出门,我爸找到了我,我向他坦白了,他给我了一天的时间,让我跟你告别。第二个对不起,我做得不够好,我第一次知道24个小时这么短暂,甚至来不及想和你看一遍日升月落,跳进没有人的大海,在礁石旁zuoai,对不起,我只是抱着你睡了一个浅浅的觉。 我记得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一起去z市,一起生活,养一只猫,一起为未来努力。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在薄雾的清晨出门买早点,然后回来叫醒贪睡的你。周末的午后和你去看一场漫威电影,然后选一家最近的烤肉店去吃东西,在蔼蔼暮色的黄昏,牵着你的手去河边散步..........这是第三个对不起,我食言了。 还有一句对不起,是我必须要离开你,易家没有孬种,我要为自己过错负责,我必须自首。不要难过,不要哭泣,更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连累我,一切只是命运的手翻云覆雨。 对不起我交代清楚了,下面是我爱你。 确切来说,我的爱情应该是从遇见你那一天开始,那是一个春天,白兰花开了,你站在树下,我记得你当时穿着崭新的校服,个子不算高,可能才到我肩膀,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在那时就牵起你的手,在十四岁的时候就保护好你,给你一个温柔的,湿漉漉的吻。 可惜我的爱意苏醒得太晚,错过了和你的好些年,但是我仍然感到庆幸,庆幸遇见你的人是我,庆幸你喜欢的人是我,庆幸和你住在同一个大院的人是我,庆幸那天清晨撞到你的人是我。 你说自己像一株阴冷的植物,把难看的根茎藏在淤泥深处,从来没和我讲过你心底的恐慌和害怕,你是不是怕我会不喜欢?笨蛋,如果你能走进我心里,就能看到自己是多么的好,在你身上,不管是好看的难看的,沉默的寡言的,我都喜欢的不得了,我连你的伤口都爱。” 信写到这里,娄牧之仿佛穿越氤氲的尘埃,看见了易知秋伏案的样子,他会笑一笑,露出右脸颊深深的酒窝。 “你有时候真是太可爱了,可爱到我想把你藏起来,谁也不给看。你知道么,我在心底自私的想过无数次,我要和你远走高飞,什么都不管,我只想和你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最好是亚热带地区,我喜欢夏天,喜欢热空气,喜欢黄昏和落日,如果在夏天,我就和你去海边,去冲浪,去水果摊买西瓜,我所有的幻想,都是和你一起。 即便这些幻想不能实现,但光是想想,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小木头,别难过。 答应我,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 哦,对了,我还有两个小秘密要说给你,一个是送你的念珠,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是109颗么,这串珠子是我母亲的遗物,她告诉过我,多出来的那一颗珠子,代表自己。 还有一个,那天在赵越的酒吧,你喝醉了,我不小心吻了你,那个吻很短暂也很甜,尝起来是樱桃味的,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冒犯你,只是脚打滑了,但我要谢谢那个吻,因为那次意外,我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对你的爱意。 亲爱的小木头,请你相信,在我二十年的人生里,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少年,是我会一直爱着的少年。 无论我在哪里,永远永远。” 第151章 第62章 我单身 夏至的尾巴,一桩新闻在网络引起热议。淮江的一名警察死在了一个老旧小区,脖子插|入一块碎玻璃,胸前被人用玻璃碎片连捅六次,导致他颈部动脉,主动脉、上腔静脉破裂大出血死亡。 嫌疑人是武警队队长的儿子,就读于北京某所医科重点大学,年仅20岁,在逃一个星期后,自首落网。 警察之子杀人逃命,又主动自首的新闻像一颗惊雷,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又一阵议论狂潮,网友一边挖死者的资料,一边挖犯罪嫌疑人的资料,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遍布全网。 真真假假的爆料里,让这起悲剧沦落娱乐的狂欢,千万网友都盯着这件事,等待第一次开庭。 宋小狮和王煜这几天扎在警察大院,一边陪着旧疾复发的易宴,一边和娄牧之商量对策,这次提起公诉的检察官很有来头,四十有五,名校出身,履历十分出色,传闻他有一个外号,叫“铁齿铜牙”,因为他口若悬河,特别擅长举证,经他手的犯罪嫌疑人,没有一个脱罪。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所有的指向都对易知秋不利,接下来要打的司法战很重要,他们需要一个能跟控方抗衡的律师。 一个雨天,王煜去找了柏一闻。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柏一闻的公寓,敲开暖白色的木门,柏一闻像是刚洗完澡,他穿着真丝面料的睡衣,脖颈上搭着一块干毛巾,额前微潮的头发被夜风吹起,正举着电话跟人说事。 见到王煜浑身湿透的出现,他情绪一沉,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就这样,回头再说。” “没带伞么?怎么淋成这样了?”柏一闻挂断电话,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望着来人蹙眉:“找我有事?” 王煜往他身后一瞟,冷得牙齿打颤:“不好意思,没跟你说一声就跑来了,会不会不方便?” 相识两年,王煜对于柏一闻的认识还停留在身份和外表上,这个男人很神秘,从不主动谈论自己的事,王煜只能从俱乐部的人嘴里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他就像收集碎片一样,通过零散的信息去拼凑这个男人真实的样子。 有钱人家的贵公子,很小就到悉尼留学,本科硕士连读,金融专业出身,毕业后跟着朋友玩股票,有了启动资金后创业开公司。 但是关于他的私事,比如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妻子孩子,王煜一概不知,此刻站在这个高档公寓的门口,他才惊觉,自己会不会唐突了。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柏一闻眉间舒展,他微微一笑,说:“我一个人住,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他笑起来很好看,连眼角那点细纹都成了加分项,酿出了一丝醇厚的味道,像珍藏多年的红酒。 柏一闻侧身,极有风度的为王煜让出一条道。 低头一看,中邦板鞋满是雨水和泥泞,王煜犹豫几瞬,站在原地没走,他突然有点后悔,后悔匆忙跑来,他应该先打个电话,把事情讲清楚,再礼貌的询问他是否方便见面。 那才是一个成年人成熟的处事方法,可是他就这样,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生猛而莽撞冲到了他面前。 见王煜站在原地没动,柏一闻笑着说:“没关系,鞋柜里有新的拖鞋。”他搭住门把,对王煜做了个“请”的姿势。 顿了几秒,王煜迈开脚步。 公寓面积很大,家具色调偏冷,沙发下铺着一块花纹干净的藏蓝色羊毛地毯,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的油画,王煜不认识,却觉得和这里的气质很配。 宽敞的客厅左侧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海景,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连成星河的万家灯火。 “随便坐,你等我会儿,”柏一闻给他拿了一双拖鞋,随意指了下沙发,转进隔间。 王煜站在客厅,没坐没动,湿漉漉的雨水顺着他的裤脚往下淌,砸向光滑的大理石,那滴答声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别愣着,坐啊。”柏一闻走过来,手里多了一块干毛巾和一杯热水,他递过去:“先擦擦,免得感冒。” 他俯身颔首,手指与手指相触的那一瞬间,王煜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 形容起来,大概像原始森林里陈年的老树和厚实的苔藓,散发着一种肃穆的苦香,同时还夹杂着皮革和皂感,介入鼻腔,瞬时有了深沉的男人味,就如柏一闻这个人一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举手投足间带着从容不迫的气场。 “谢谢,”这股好闻的味道莫名叫王煜心下一跳。 柏一闻在他对面落座,手臂搭在沙发背椅上。 “这么晚来找我,是出什么事了么?” 他说话时手指会不自觉的轻点,一上一下地带歪了王煜的心跳。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手,肌肤是通透的玉色,能看见手背上凸起的脉络,棱骨分明,骨骼的起伏正好,不多一厘不少一毫。 不去拍广告可惜了。 “王煜。”许是对面的人在发呆,柏一闻唤了他一声。 “啊?”王煜回过神来,他意识到丢人,忙拿起毛巾胡乱擦头发,以此遮挡自己过于赤|裸的视线。 “那个,我哥们出事了,你能不能........不是,我是说,我想请你帮个忙。”王煜舌头打结,听起来像冻坏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柏一闻似乎勾了勾嘴角,他把手臂放下来,转而搭在膝盖上,距离王煜更近,让他看得更清楚:“什么忙,能帮的我一定帮。” 第152章 王煜放下干毛巾,他尽量不去看柏一闻,垂下头,开始讲述前因后果。 柏一闻听得很认真,视线一直搭在王煜身上。 说完了,王煜有点忐忑地抬头,问他:“你认识擅长打刑事案件的律师么?” 柏一闻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想了想,说:“稍等。” 说罢,便起身打了个电话,落地窗投映出柏一闻颀长的身影,他手插|裤兜,即便穿着宽松的睡衣,背脊依然笔直挺拔。 他过来时递给王煜一张名片:“他叫程舟,专门处理刑事案件,明天找个时间,我们去一趟你朋友的家里,了解一下情况。” 王煜双手接过名片,稍微靠近一点,那股迷人的香水味再次占据了他的嗅觉,连带着他的心跳也跟着起伏不定。 “谢谢你,那我们明天再约时间,”王煜放下水杯,矮几上的时钟转到了十一点四十,他不好多待,便说:“这么晚了,我先走了。” 柏一闻叫住他:“外面还在下大雨,坐会儿吧,雨停了再走。” 刚抬起的脚生生停住,重新落回地面,他的嗓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叫王煜拒绝不了。 犹豫几瞬,王煜问:“我在这,不会打扰你么?” 对面的人一顿,想到什么,然后笑了两声:“不打扰,我单身。” 嗓音很低沉,发音标准,语调缓慢,在这个大雨的夜晚,显得十分动听。 王煜抬首,神情有点难以置信:“单身?” “怎么?”柏一闻微微一笑:“我不像?” 也许是他话音里笑意太明显,缓解了王煜的紧张,他不由得跟着笑,仔细地打量了他片刻:“确实不太像。” 一个三十五岁的优质男人,长得好看,多金,性格迷人,很难不叫人心动。 雨更急了,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向落地窗,光亮和水迹融合,使得玻璃外的世界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景象。 这样的气氛,适合围炉夜话。 柏一闻从矮几上拿过烟盒,抽出一根香烟,橘红的星火在他指尖跳跃,他低头吸了一口,偏过头,朝另一侧吐了烟,才转回来:“我曾经确实有过一段感情,不过对方离开了,从那之后就没再谈过。” “离开?”王煜不相信的看向他:“对方拒绝你?” “很奇怪?” “是很难想象,”王煜拉长了尾音:“什么样的人会拒绝你。” 音落,他才意识到这句话有点露骨了,对上柏一闻别有深意的目光,王煜微微红了耳垂,移开了视线。 空气中催生出些许暧昧,配上他身上的香水味,这个雨夜变得旖旎起来。 烟圈绕着柏一闻指尖打了个璇,他笑了笑:“我忙起来就不分白天黑夜,没多少时间陪对方,况且,我们不可能有婚姻,他离开我也很正常。” “不可能结婚?”王煜蹙眉,他暂时没理解这句话:“为什么?” 柏一闻顿了片刻,抬起手指,香烟吻至唇边,力度引得那只烟微微一颤,掉落了一截烟灰,他沉默地吸了一口,才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喜欢的是男人。”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大段空白,使得他不能思考,王煜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下得到柏一闻的坦白。 更叫他惊叹的是柏一闻的态度,语气不疾不徐,坦坦荡荡,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下午茶要吃什么”。 几乎是刹那间,王煜想起何致生的脸,和那个怎么也忘不掉的雨夜。 但是这次和之前所有的认知都不一样,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还有一点隐隐的开心。 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 柏一闻从没跟别人提起过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对着一个莽撞的青年,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说出了口。 王煜有好一段时间答不上话,柏一闻指尖夹着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烟,轻声问:“吓到你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没有,”王煜急促地打断他的话,立刻说:“你别误会,我只是有点意外。” 柏一闻的心口突然放松下来,同时他又觉得有点好笑,大概在笑自己,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会有一瞬间的紧张。 王煜刚想说什么,蓦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冷着了?”柏一闻伸过手,用手背碰了碰王煜的胳膊,这个动作很短暂,没有丝毫冒犯,几乎是一触即分:“你的手很凉。” “没事,”被碰到的那只胳膊一僵,像是被烫到,王煜本能地往回一缩,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抱歉,”柏一闻太懂察言观色,他起身,与王煜保持安全距离,窗外的雨水转小了,他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你等我换件衣服。” 他弯腰放下半支烟,转进了卧室。 出来时穿了一件质感精良的白衬衣配西裤,拿过车钥匙,对王煜说:“走吧。” “柏哥,”王煜情不自禁上前两步:“我.....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嗯?”柏一闻回首,挑起眉。 王煜垂在两侧的双手握成拳又松开,反复几次,他才开口:“我是说,我对异性恋、同性恋没有任何看法和偏见,”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小时候发生的事,斟酌片刻,继续道:“我明白人对于感情的态度,不该在于男人和男人,或者男人和女人,而在于这个人。这只是个人的自由意志选择,我能理解。” 第153章 听到这句话,柏一闻眼里闪过一丝光,他仔仔细细的看着王煜,没有绮丽,但有欣赏,有好奇。半晌后,他扬起嘴角,噢了声:“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对上他直勾勾的目光,王煜的心跳像是漏掉一拍,他很想伸手挡住柏一闻的眼睛,或者挡住自己的眼睛。 说实话,王煜从没见识过那样的一双眼,透亮,沉静,仿佛包罗万象,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连细纹的皱褶都透着一股魅力。 王煜不好意思地偏开头:“怎么这样看着我?” 柏一闻懒洋洋地笑出了声,磁性低沉,像是晚秋的暮色。 他没回答,而是走到他身旁,攥过王煜冰凉的手腕,柔声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掌心干燥温暖,让王煜想起小时候外婆晒在院心的麦穗。 摸一把,仿佛能摸到夕阳坠落的浪漫。 第63章 你该刮胡子了 第二天一早,王煜接到了柏一闻的电话,他和程舟已经在大院门口等着了。 易宴愈发憔悴,脸色疲惫,斑白的两鬓更添白发,他背脊佝偻着,仿佛一下子矮了很多。 易宴在茶几上放下两杯热水,脚步略显蹒跚地坐下,对来人说:“这次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程舟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一闻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柏一闻坐在王煜身旁,膝盖靠着膝盖,和他挨得很近,他对易宴说:“老程打过很多场辩护,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你们别太着急,先跟他说说具体情况。”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他穿着职业装,看着娄牧之,开门见山地说:“时间不多,我们直接开始吧,你跟我讲讲当时的情况,每一个细节都要告诉我。” 娄牧之苍白的面容没有丝毫血色,跟易宴比起来更像病人,他眸光低垂,缠住纱布的双手搭在膝盖上,露出的腕骨像一条冻僵的藤蔓,散发着枯萎和死亡的气息。 他的声音机械又空洞,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话音落,矮几上的热水已经放凉了。 程舟双手交握,凝眉思考。 易宴靠着沙发一侧,他问:“这种情况能做无罪答辩吗?” 程舟抬首,说:“检察官提出的指控是故意杀人,我不知道他掌握了多少证据,不过这个人,确实不太好对付。” 易宴身子剧烈一抖,险些坐不稳,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地问:“会......会判处死刑么?” 娄牧之倏忽抬首,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忽地攥成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死死地盯住程舟。 那眼神漆黑深沉,看得程舟背脊发麻,他偏头避开,抬起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口,才说:“你放心,我会尽力打无罪辩护,只要能证明死者对当事人进行不法侵害,并且严重威胁到当事人的性命,当事人采取正当防卫,属于自卫杀人,也许能争取无罪释放。” 听到这一句,娄牧之几乎要掐出血的掌心才稍微松开。 程舟又说:“刚才提到的案发证人很重要,他见到你和死者打斗,如果他愿意出庭作证的话,对案件会有很大的帮助。” 案发证人说得是郝大通,他在窗户外目睹了一切,娄牧之立刻说:“我现在就去找他。” “先不急,”程舟拦下起身的娄牧之,说:“这个案件其中还有一些细节我没弄清楚。” 他偏头打量娄牧之,那眼光似乎可以洞穿他:“死者为什么要纠缠你,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希望你能如实的告诉我。” 在座的除了易宴知道其中一些曲折,王煜和宋小狮都不知道,那是娄牧之的耻辱和伤痛,噩梦般的过往,他一丁点也不愿意回想。 追溯记忆就像一场千刀万剐的凌迟,一点一点割裂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易宴看着他,内心纠结,他既想帮儿子,又不忍心看娄牧之那么残忍地对待自己。 双方僵持片刻,易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娄牧之冷静地说:“可以,但是我只想单独跟你谈。” “小牧,”易宴打断他的话,沉默片刻,郑重其事的问:“你想清楚了吗?” “清楚,”娄牧之的声音很冰冷,很麻木。 直觉告诉程舟,其中还有很大的隐情,他点头起身,说:“去书房吧。” 书房的门紧紧闭了一个多小时,娄牧之把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程舟听得浑身冰冷,出门的时候,娄牧之最后只问了程舟一句话:“程律师,一个人拥有高学历、体面的工作、无数荣誉加身,他是邻居嘴里的好父亲,孩子眼里的好爸爸,但是仍然不能证明,他就是好人吧?同理,一个男孩为了保护他心爱之人,失手错杀了一个畜生,他有错,有责任,但也不能说他是坏人吧。” 程舟心疼地看了他半响,说:“不能,人性矛盾复杂,真挚里有谎言,高尚中藏着卑鄙,哪怕是屠夫也做过善事。” 娄牧之扯开一个极淡的笑容,温柔地说:“谢谢你。” 下楼时,程舟神情恍惚,脸色发青地跟在娄牧之身后,差点连步子都踩不稳。 柏一闻起身走过来,拍了下程舟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怎么样?” 程舟浑身一震,茫然的脸色缓过来些,他说:“差不多了,还得去一趟看守所,跟当事人见一面。” 第154章 看守所的建筑老旧,灰白的墙壁开裂,裂纹蜿蜒向上,大片大片掉落的油漆露出底下红色的砖块,周边长了焦黄色的青苔,一路攀撵到脏兮兮的玻璃窗。 灰蒙发白的窗户,年久失修的老派建筑,斑驳的墙壁,无一不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息,每一块砖瓦,每一节构造都跟娄牧之的梦境一模一样。 进了探视室,程舟单独跟易知秋交谈,大约是告诉他上庭的时候哪些话能说能些不能说,半个小时候后,他走了出去。 探视刑事嫌疑人的手续十分麻烦,今天有律师在场,警察才允许他们进来。 娄牧之站在门外,焦急地等了很久,才看见程舟走出去,他就迫不及待往室内跑。 抬脚迈过门槛,心跳剧烈加快,却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他的心坎上,他深深爱着的人,坐在玻璃窗后面。 一步之遥。 易知秋抬起脑袋,穿越一片透明,朝他望过来。 走近了,娄牧之才看清楚易知秋的脸,他带着明显的倦意,眼珠遍布红血丝,嘴边冒出不少隐隐的青色印子。 娄牧之抬掌,拍了两下玻璃,他想喊易知秋,却发不出音节。 易知秋头发凌乱,穿着囚服,袖口脱线了,脏得看不出颜色。 不想在娄牧之面前掉眼泪,易知秋极力掐住大腿根,掐紫了,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娄牧之面前的电话。 娄牧之额头抵住那扇脏兮兮的玻璃窗,面容痛苦。 一旁的年轻警察走过来,敲了敲玻璃:“坐下,拿起电话说。” 易知秋抬手摸到玻璃,隔着那道冰冷,仿佛在轻抚娄牧之的发心,他拿起电话:“小木头,坐下,坐下说。” 娄牧之手指颤抖地拿过电话,他觉得嗓子里全是刀片,一张口就会呕出血来,他试着喊了声。 “易知秋.......” 易知秋面上维持着神色,眼眶却红了,他靠过去,贪婪地看着他,指着自己的喉结,问他:“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还没好?” 娄牧之把头磕在玻璃上,吸了好几口气,暂且压住胸腔里密密麻麻的疼,才敢对上他的眼睛:“好了。” 易知秋望着他,眼神缱绻:“入秋天气就转凉了,你多穿点衣服。” “好。” “还有你那嗓子,记得喝点降火茶。” “好。” “还有......” “易知秋,”娄牧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什么?” 娄牧之看着他,眼底一片通红,却没有眼泪,看了很久很久,才说:“你该刮胡子了。” 易知秋手摸下巴,摸到了一片坚硬的触感,他扬起脸庞:“其实我留胡子也很帅吧。” 娄牧之点头,说:“很帅。” “是吧,”易知秋说:“我也觉得我很帅。” 易知秋笑了,他真是好看,臭屁样子好看,笑的样子更好看。 看着他,娄牧之好想一拳打破这扇玻璃,拽过易知秋的手腕,带他远走高飞,带他亡命天涯,他有好多话想告诉他,他想抱一抱他。 可是他做不到。 易知秋吸了吸鼻子,问他:“我爸身体还好么?” 易宴病得厉害,但娄牧之不敢让他知道,哑着嗓子说:“他很好,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那就好,”易知秋使劲抿嘴唇,红着眼睛,笑着说。 娄牧之说:“我给你带了点衣服,一会儿拿给你。” 易知秋说:“好。” “还有牙膏,樱桃味的。” “好。” 娄牧之又说:“还有一些零食。” “什么零食?” “有小熊饼干,qq糖,养乐多,果冻,”说到这里,娄牧之想起来什么,突然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忘记买可乐了.......” 易知秋红着眼眶笑骂了一句:“对不起什么,傻不傻。”又说:“这里不让送零食。” “没事,”娄牧之缓声说:“过几天就能回家了,我留着,等你回来吃。” 眼泪几乎要涌出眼眶,易知秋偏过头,胡乱抹了一把脸,转回来说好。 两人面对面,隔着一扇玻璃窗,食指与食指相碰,明明挨得这样近,却又离得那样远。 夕阳余晖透过门窗投进来,照得易知秋一脸惨白。 苍穹满是晚霞,红得像血。 回忆的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转出一帧帧光晕变幻的画面,在他们租下的小公寓,要走的头一天,晚霞也如此刻般嫣红。 明明一切都很好不是么? 明明美好的未来就在不远处,只要伸一伸手就能捉到。 为什么才过了十多天,世界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娄牧之拼命学习,拼命忘记过往,拼命爬出悬崖,那些好不容易才在他眼里闪烁起来的微光却再一次黯淡下去。 不对,不是黯淡。 是湮灭。 没有声音,悄然湮灭。 警察过来敲了敲玻璃,提醒道:“到时间了。” 跟着就要拿过易知秋的电话,玻璃窗外的娄牧之突然大声叫起来:“别挂,我还有话,我还有很多话,不要挂。” “易知秋。”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你。” 警察背过身去抹掉眼角那点泪,强制性挂断了易知秋的电话,架起他的胳膊,要带他进去。 第155章 娄牧之一拳一拳地捶打窗户,嘶哑喊着:“不要走。” “易知秋,不要走。” “小木头。” “警察同志,麻烦你,再给我一分钟。”易知秋一手扒住门缝,一手扯住那警察的胳膊,满眼通红地恳求他:“让我跟他说句话。” 有意掩藏,娄牧之一直没让易知秋看到他手背的伤,他现在疯了一样拍打窗户,鲜血已经从他手背淌了下来。 警察看了一眼拼命捶窗的娄牧之,又看了看哀求他的易知秋,最后垂下脑袋说:“不好意思,规定的时间到了,请回去。” “小木头,你手上有伤,别打——” “哐当”一声,易知秋的话音被铁门无情阻断。 额头抵上那块冰冷的窗户,娄牧之眼睁睁看着易知秋消失,刚结痂的伤口再次皲裂,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玻璃,他哽咽着,低哑地喊:“易知秋,我还有话......没告诉你.......别走.....” 第64章 以为是永远 傍晚,弥渡口人烟稀少,郝大通抗着一个很大的背包满载而归,他今天偷的是一个高档小区,一切都很顺利,把这些货变卖了,他至少能换2000元的人民币,一路上心情极好,他哼起了小曲。 初秋的天色压下来,昏黄路灯下站着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 但是他身形消瘦,神色恍惚,一动不动的等在原地,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他朝郝大通看过来,茫然呆滞的双眸一动。 郝大通脚步放缓,鼻腔中逸出一声极为不屑的轻哼。 冤家路窄。 两个大跨步,娄牧之挡住了郝大通的去路。 “干什么?” “有事找你帮忙。” “你谁啊?”郝大通冷眼睨着他:“老子跟你很熟?”说罢拽好身后的背包,绕过他就要走。 “站住。”娄牧之不让。 “好狗不挡道,”郝大通斜着眼睛看他,开口就没好气:“起开。” “我说有事要你帮忙。”娄牧之咬紧牙齿,一字一顿地说。 “管你他妈什么忙,老子不帮,”郝大通偏头,啐了一口唾沫,他看着被娄牧之堵住的路口:“别逼我动手。” 没时间跟他过多废话,娄牧之一手拽过他的衣领:“7月23号,淮江的一个警察死在了明秀小区,你那天刚好到过那,在窗户外面,我看到了你爬墙,你也看到我和那个警察打斗的过程,我要你帮忙出庭作证。” 警察之子杀人逃命的新闻在网上闹得凶,淮江几乎人尽皆知,郝大通也知道,其实那天以后他过得不安稳,生怕警察找到他头上,一查,再查出他入屋偷盗,他胆战心惊的过了一个星期,就听说易知秋主动投案了。 “作证?”郝大通拍了拍他逮住自己衣领的手背,不屑地哈哈笑:“你做梦?” “出庭,”娄牧之一把攥紧他的衣领,将人拽过来,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他:“说出你当时看到的一切。” 近在迟尺的瞳孔倒映着无尽的黑,看得郝大通浑身不舒服。 “听见没有?”娄牧之阴沉开口,像是他不答应就不罢休。 郝大通被他扯得踉跄,他立马就恼了,一把攥回自己的衣领:“你他妈智障?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娄牧之眸中漆黑,冷冷地睨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好说,”郝大通皮笑肉不笑,用脚跺了下青石板:“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再叫我一声爷爷,我就考虑一下。” 娄牧之一怔。 郝大通又不傻,他一出庭,势必会说起到明秀小区的真实原因,这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再说他和易知秋以前的账还没了,他曾经发誓和那个小子势不两立,当然恨不得他越惨越好。 “做不到?”郝大通逼视着他的双眼,恶意嗤笑,狠狠推了一把娄牧之的肩膀:“做不到就滚,别挡你爷爷的——” “成交。”娄牧之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他后退一步,噗通一声跪下。 膝盖砸向地面,厚重的闷响,砸得郝大通一愣。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跪下了。 “请你出庭作证。” 一个响头。 “请你帮帮易知秋。” 一个响头。 “请你实话实说。” 一个响头。 掷地有力的三声,砸得郝大通没回过神来。 娄牧之双手垂在腿侧,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连同之前的伤口,烂了个彻底。 娄牧之心气高,目空一切,从小就这样,即使他是个孤儿,即使他贫穷落魄,但他从来说过求人的话,更别说这样屈辱的事,但是面子,尊严,耻辱,这些东西跟易知秋比起来,屁都不是。 他还跪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活死人的气息,抬起眼眸,看着郝大通,说:“爷——” “你他妈神经病,”郝大通被这种阵仗吓得连忙后退三步,啐了一口痰,见鬼似的撒腿就跑。 “别跑!”娄牧之匆忙起身,没注意到脚下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狠狠崴了一下,伤到了上次那只脚。 娄牧之皱眉,他使劲捶了一拳不争气的伤腿,踉跄着追过去:“郝大通!” 轰隆一声闷雷乍响,乌云无序铺开,天空掉雨了。 第156章 弥渡口的巷子纵且深,娄牧之瘸着腿追到了一条几乎没什么人的交叉路口,他停住脚步,寻找着郝大通的身影。 拐角处惊现一角衣摆,娄牧之不顾脚踝,咬牙追了过去。 这条巷子的路灯坏了,空气中浮动着难闻的酒气和浓痰味,雨珠没命地往下落。 墙边站着三五个青年,手里拎着啤酒瓶,指尖夹着香烟,喝得醉醺醺,跟同伴笑闹,乱作一团,期间夹杂着各种操|你妈的脏话。 郝大通的身影就快消失在路尽头,娄牧之不要命地冲过去,步子没踩稳,不小心撞到其中一个人。 那人被他撞得踉跄两步,猛地转过脸,火冒三丈骂了句操。 娄牧之没理,目光紧紧追着拐进拐角的郝大通,推开那人就要走。 “喂,小子,”那人一把攥住娄牧之的后领,抬脚抵住墙壁,将他生生拦下,凶神恶煞地说:“你他妈往哪撞?” 娄牧之冷着一张棺材脸,眸里全是沉甸甸的黑,他冷眼环视一圈,突然反手擒住那人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人狠狠砸向地面。 那人措不及防,被砸得头破血流,痛得哼哼。 周遭的四个人一见形式不对,立马上前,一个扶人,另外三个围人,堵住了他的去路,这群人都是弥渡口的小混混,喝了酒,又碰上这么个刺头,邪火顿时蹭蹭往上冒,顶到了天灵盖。 “你他妈有病吧?”辱骂间,小混混气势汹汹地将他团团围住,咔嚓咔嚓活动着手关节,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拳教训他。 “他妈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知道我们是谁么?” 娄牧之被逼得后退,他目视环绕,着急地寻找突破的缺口。 被过肩摔的那人染一头红毛,他揉着青紫的额头,不怀好意地逼近娄牧之,骂道:“你很拽啊?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滚!” 态度吊炸天,听得人浑身不爽。 娄牧之梗着脖子,盯住郝大通越跑越远的背影,他刚迈出一步,就被四个人同时挡回来。 左侧方那人突然抬腿,一脚踹中娄牧之的脚踝。 剧痛袭来,疼得娄牧之膝盖一软,跌倒在地。 “他妈的,怎么说话的?” “甭他妈废话,打一顿就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身后不知是谁直接起跳,拎起啤酒瓶照着他的脑袋一骨碌砸下去。 玻璃爆开,碎了一地。 娄牧之生生挨了一个啤酒瓶,额角随即鲜血彪溅,拳打脚踢跟着像雨点般落下来。 娄牧之缩起身子卷成虾状,双臂护住头部和颈部。 “拽你妈!” “找死。” 尖锐的疼痛席卷全身,鲜血从娄牧之鬓角往下淌,和密集的雨水混杂一起,他浑身都痛,却死死咬着后糟牙没哼一声。 娄牧之挨着打,费力地仰高模糊的视线,寻找郝大通的身影。 找不到。 消失了。 这场莫名其妙的恶意殴打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到人散了的时候,暴雨已经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娄牧之四肢无力,躺倒在漆黑肮脏的巷子里,眼角青紫,嘴边全是血迹,他咳了好几声,浑身疼得痉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特别想笑,娄牧之翻了个身,额头抵住脏臭的青石板,在无人的夜里放声大笑。 他一面捶地,一面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剧烈干呕。 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但他就是停不下来,他这辈子都没这样笑过。 笑什么呢? 大概在笑自己,笑这荒唐的命运。 雨夜凄寒,空荡巷子回荡着他凄厉的笑声,娄牧之跪地,恍惚间,他看见一片枯萎残败的叶,被肮脏的雨水浇透,烂在这无人知晓的深夜。 脑袋开始变得不清醒,记忆混乱,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跑来弥渡口,娄牧之垂眸思索片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买可乐。 对了。 他要买可乐,等着易知秋回来喝。 易知秋过几天就能回家了。 这么想着,娄牧之突然之间有了力气,他费劲地爬起来,头脑发晕没站稳,扶住墙壁缓了好一会儿,胃里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才慢慢压下去。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胡乱擦掉鼻子,嘴角,额头的血迹,一步一步朝最近的超市走去。 超市里悬着一盏盏白炽灯,灯光赤条又亮堂,照出娄牧之一身惨烈的伤。 鬓角裂开一条结痂的血缝,褐色的血迹凝固,鼻梁磕破了,身上的衣服裤子脏得不成样子,他神色恍惚,步子走得十分缓慢。 走道跑过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身碎花小裙子,手里举着一根彩虹棒棒糖,蹦蹦跳地跑往收银台,她跑得快,不小心一头撞上了娄牧之的伤腿。 站在货架前挑东西的娄牧之被撞得后退几步。 娄牧之侧头看过去,小女孩脚底打滑,一屁股坐去了地上,她呆愣地看着眼前长相精致,却浑身是伤的大哥哥,那模样明显被吓到了。 “怎么了?”货架旁跑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他连忙抱起小女孩:“有没有摔到哪里?啊?” 小女儿缩了下脖子,有点害怕地在父亲怀里摇了摇头。 男人抬首,接着就看见一眼就觉得骇人的娄牧之,那男人嘴唇瓮动,以为是他撞到了自己的女儿,但看着他浑身冒着不好惹的气息,目光变得复杂。 第157章 小女孩自知是自己不对,她从父亲怀里站起来,稚声稚气地说:“爸爸,是我不小心撞到了这个大哥哥,自己跌倒的。” 那男人听了,脸上堆起抱歉地笑,他朝娄牧之颔首,替女儿说了句:“不好意思啊。” 娄牧之没看人,动作机械地从货架上拿过一瓶可乐,神色呆滞地径直走过去。 小女孩举着彩虹棒棒糖,奇怪地看着娄牧之的背影,嘟起粉嫩的小嘴巴,皱着眉头。 男人见状,问小女儿:“怎么了?” “爸爸,”小女孩说:“我觉得那个大哥哥看起来好难过哦。” 父亲也察觉到了,但他笑了笑,揉着女儿的头发:“小孩子懂什么,走吧,外面下雨了,咱们早点回家。” 出了弥渡口的这条巷子跟商业街接轨,能听到隔壁商店传来的音响声,超市门口有不少人站在廊下避雨,娄牧之结了账,独身一人走进雨帘里。 超市里碰见的那对父女刚好取了摩托车,父亲穿戴好雨衣,把小女孩藏在胸前,一脚跨上摩托。 “爸爸,”小女孩侧耳听街上间缭绕的音乐,笑得童真十足:“这首歌真好听,你知道叫什么吗?” 父亲憨厚地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帮她拉好雨衣帽子,挡得更严实:“这种流行歌,我哪晓得什么名字。” 小女孩纵了纵小巧的鼻子,坐在摩托车前面,晃动着两条雪白的小细腿,跟着音乐哼唱。 摩托驶出一百米,娄牧之迎面走来,他浑身湿透,手里拎着一瓶可口,车灯晃过他遍体鳞伤的身体,毫无神采的脸庞,麻木绝望的双眸。 “爸爸,”小女孩轻声细语地问:“是刚刚那个大哥哥,他为什么不避避雨再走啊?” 父亲抬起手臂,护住小女孩的头顶,为她挡住风雨:“可能是赶时间吧。” 小女孩盯着娄牧之没表情的精致脸庞:“爸爸,那个大哥哥好像在哭。” 一人一车擦肩而过,雨水模糊了后视镜,父亲看了一眼娄牧之孤绝的背影,对自己的傻女儿说:“没哭,那是他脸上的雨。” 小女孩转过头,她看着娄牧之越走越远的背影,他被巨大的夜幕包裹,在天地间,像一粒渺小的尘埃。 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孩鼻子一酸,心口突然难过得很,哪怕她才有八九岁,哪怕她什么都不懂,但是刚刚匆忙擦身的瞬间,她分明看见那个精致的,狼狈的,浑身是伤的大哥哥红了眼眶。 细雨声中,伴奏回荡,小女孩这才听清楚了隔壁街放的那首歌的歌词。 “七岁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第65章 我认罪 庭审那日,娄牧之身上的伤还没好,怕易知秋见到担心,他特意穿了高领毛衣,戴了一顶棒球帽,走进法庭时,旁听席已经坐了很多人。 传说中铁齿铜牙的检察官叫沈华琼,年纪和程舟差不多,却保养得很好,气质雍容,他笑起来的时候,甚至看不见眼角的细纹,穿一身烟灰色的羊毛西装套装,手腕上戴着一只死贵的限量版手表。 沈华琼腋下夹着资料薄,跨进大门,抬首就见到程舟,他如英国绅士般颔首,对他微微一笑,说:“程律师,你好。” 程舟伸出一只手,握住他,彬彬有礼地说:“沈检,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居然会答应上庭,”像是旧相识,沈华琼看了他片刻,不住摇头感叹:“难得,真是难得。” 程舟转头,看向等在庭外和王煜站在一起的柏一闻,说:“一闻都开口了,我哪能拒绝他。” “哦,这样,”调子拖长,沈华琼眯起那双狐狸眼,他抬脚迈近,拍了拍程舟的肩膀,沉声低笑:“不过说真的,今天见到你很高兴,如果和别人打,我赢了也不会觉得过瘾的。” 两束目光搭在一起,碰撞出初次交锋的利芒,程舟不卑不亢地说:“我相信我的当事人无罪,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是么,”沈华琼抬起头颅,他笑得十分玩味:“那我可得好好期待期待了。” “我也是,能再次跟你交手,是我的荣幸,”程舟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场上见。” 时间到,法警要求在场的人员保持安静,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陪审团和法官依次入场,红色的铁门缓缓关闭。 两个法警打开侧门,易知秋走了出来,双手戴着镣铐,他一身囚服,惨白着脸,下巴冒出一片青色,能看到他的黑眼圈。 被告方才出场,旁听席投来无数目光,其中有恨有怨,有怜有爱,林夕瑜紧紧抿着唇,双目圆瞪,里头怒意翻滚。 易知秋侧首,第一眼看见人群中的娄牧之,第二眼看见他脸上带伤。 娄牧之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易知秋弯下眉眼,安抚性地对他笑了笑。 法官入座,庭审开始,由沈华琼开始陈词。 他从桌上拿出一沓资料,交由书记员呈递,目视环绕,说:“这是死者顾汪洋的尸检报告,上面明确写明顾汪洋最主要的死因是脖子插入一块碎玻璃,颈部动脉破裂,大出血致死。但是在顾汪洋断气后,胸前竟然惨遭被告连捅六次,所以,这是一起事态恶劣的故意杀人案件。” 程舟面色从容不迫,手里翻看着资料,没有丝毫慌张的气息。 第158章 娄牧之坐在原地,忍不住发抖。 这番话听得旁听席上的宋小狮破口大骂,王煜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叫他别冲动,法官敲击棒槌,冷冰冰地警告,旁听席才安静下来。 面对原告律师的所有指控,程舟镇定自若的否认,他站起来,他让助手把一叠照片和纸张交过去:“这是医生的验伤报告,请陪审团和审判长过目,事实证明,我的当事人易知秋当时被顾汪洋掐住脖子,完全无法呼吸。顾汪洋正在对我的当事人进行人身侵害,并且严重威胁到了我当事人的性命,我的当事人采取正当的防卫行为,属于自卫杀人,而不是沈检所说的故意杀人。” 资料和证据递交,法官和陪审团一一传看,下面就是盘诘性询问。 沈华琼与程舟对视一瞬,嘴边擒着一个不经意的笑,他面向易知秋,犀利发问:“顾汪洋当时喝了酒,报告里指出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高达300毫克/百毫升,一般人到了这种醉酒程度会出现乏力,四肢不稳,动作不协调,顾汪洋当时神志不清醒对么?” 想起顾汪洋当时的样子,易知秋忐忑地说:“对,但是.......” “人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四肢无力,掐死人的几率能有多少呢,”没等他说完话,沈华琼冰冷地打断他,话锋一转:“顾汪洋跟你打斗的时候,你很害怕,对不对?” 程舟眉头一皱,就听见易知秋说:“对,我........” “所以你拿到玻璃的那一瞬间,根本不是因为不能呼吸,而是你害怕,害怕到杀了他。”沈华琼抢过话头,咬字如山地说。 “反对!”程舟猛地站起来:“反对对方多次主观发言,诱导我的当事人。” 法官表示反对有效,并且警告对方检察官,字正腔圆的说:“请注意你的提问方式。” “好的,审判长,”沈华琼微微一笑,他点头,说:“我暂时什么要问的了。” 程舟将收集到的证据一一上交,说:“当天下午,易知秋外出采买行李箱,公寓里只有娄牧之一个人,顾汪洋找到明秀小区,敲开易知秋的家门,他对娄牧之使用暴力,想要强暴他........” 被告席上的易知秋侧头,担心地去找娄牧之。 小木头伤痕未痊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他像一具漂亮却破烂的玩偶,睁着一双眼盯着席间,藏在桌位下的双手却掐出了血痕。 这些话对于律师来讲,只是陈述事实的方式,但是对于身处漩涡的两人而言,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刀割。 程舟还在继续:“易知秋正巧赶回来,为了救娄牧之,他以身犯险,不得不以顾汪洋缠斗。顾汪洋是武警出身,身高188cm,体重87公斤,散打接近7段,这足以说明他身手敏捷,即便在饮酒后,他依然具备杀人的能力。易知秋的生命已经受到严重威胁,他杀死顾汪洋是为了保护自己,制止顾汪洋继续侵害。至于对方律师提到胸前的六个伤口,是因为易知秋根本不知道当时的顾汪洋已经断气了,他的生与死仍然捏在顾汪洋的双掌中。一直以来,易知秋都是一位正直善良的好公民.........” 钟摆滴答走,占据道德至高点的法官,巧舌莲花的律师,面容冰冷的十二名陪审员,庭上的世界仍在运转着。 易知秋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什么都听不见,眼里只有娄牧之,他说过要一辈子保护的娄牧之。 第一回合结束,双方谁也没讨便宜,接下来上庭的人是娄牧之,面对沈华琼的恶劣攻势,程舟不免有些担心,他提出暂时休庭,带着人进了旁边的会议室。 程舟给娄牧之倒了一杯水,宽慰他:“上庭不要紧张,沈华琼的风格你也看到了,得理不饶人,他待会儿一定会揪着你和顾汪洋还有易知秋的关系发问,我猜,他会把这起事件引到情杀上面来,让陪审团相信,易知秋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娄牧之面无血色,沾了水的嘴唇也十分苍白,他问:“我应该怎么说?” 程舟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柔声音:“你在书房跟我讲的那些事,包括录影带,顾汪洋侵犯你,他曾经对你做了什么,你全部都要说出来,不能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捏住水杯的双手微微颤抖,要他再一次回忆噩梦,当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的面,看着他被过往一点一点凌迟。 真残忍。 看他胸口起伏不停,程舟连忙弯腰,拍了拍他的后背,冷静地说:“想要救易知秋,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让陪审团相信你们才是受害者,易知秋才能得到免罪的机会。” 玻璃杯与大理石相碰,撞出一声响,娄牧之抬首,声音冰冷又麻木:“我会说的。” 双方再次走入会场。 “开庭,”法官说:“下面开始交叉询问。” 整理好资料,沈华琼要求传证人娄牧之上场,人才站到席上,旁听那边就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大概在嚼舌根,网上的小道消息铺天盖地,舆论发酵了一阵子以后,有人爆料,这起杀人事件其实是情杀,新闻事件掺杂桃色,网友猎奇的目光追来,让案件变得越发扑所迷离。 “小木头,”看着对面的娄牧之,易知秋双臂微动,他想抱抱他。 娄牧之和他隔着一米距离,易知秋在铁栏内,他在铁栏外,浑然两方世界。 “安静。”法官铁青着脸喝道。 第159章 嘈杂的声音渐渐淡去,沈华琼才开口,问话的姿态咄咄逼人:“你和易知秋是什么关系。” “恋人。” 话一出口,旁听席立即传来骚动,法官尖刀一般的目光扫过那些人,顿时让他们闭紧嘴巴。 “你和顾汪洋的关系呢?” “养父子。” “除此之外呢?” “没有。” 沈华琼脸上扬起一缕笑意,像是撬开了第一道缺口:“据我所知,你十二岁那年,顾汪洋收养了你,从那天开始,他对你的衣食住行无不上心,让你读最好的学校,穿最贵的衣服,从来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你,对么?” 娄牧之死死盯住他,鼻腔中吐出一个字:“嗯。” 沈华琼从桌子上拿出很多张荣誉证书,举起来,面对法官:“这是顾汪洋生平所获得的荣誉,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法》第三十一条,人民警察个人或者集体在工作中表现突出,有显著成绩和特殊贡献的,给予奖励,顾汪洋任职警察的二十三年期间,他多次获得优秀个人,杰出工作者的称号,这足以说明他的优秀。” 强烈的反胃感顶到了喉咙,娄牧之双手死死掐住桌面,他想大笑,还想吐。 “反对,”程舟再次站起身:“这些事情与本案无关。” 法官淡漠地看了程舟一眼:“反对无效,”对沈琼华说:“请继续。” 沈华琼脸上带着倨傲的微笑,他看着娄牧之,问:“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你长时间和他生活在一起,你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你爱上了他。” “你胡说!”娄牧之咬牙切齿:“我没有!” “你说顾汪洋侵犯你,但是在警方提供的资料中,根本找不到你说的录像带,原因只有一个,你撒谎,”沈华琼加快了语速:“其实顾汪洋和你才是情侣,你们的关系早就不是养父子这么简单,只是你后来变心,喜欢上了易知秋,顾汪洋纠缠你,所以易知秋帮你杀了他!” 娄牧之一声暴喝:“没有!” “妈的,混蛋!”易知秋握拳狠狠砸向铁栏:“你他妈说什么?” 铁栏内的两名法警迅速扭过易知秋的手腕,将他死死地摁在铁栏上。 眼看娄牧之就要扑过去。 “娄牧之,”程舟立马上前,抓住娄牧之的肩膀:“冷静点!” “反对,”程舟转过来,厉声说:“反对对方歪曲事实!” 旁听席传来一阵嘘吁,现场陷入了失控。 “杀人犯!”人群中的林夕瑜激动站起身,赤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骂:“你们都是杀人犯!” 庭上顿时充斥着叫骂和嚷嚷声,林夕瑜情绪激动,她把这辈子想到最难听的话一股脑骂出来,尖叫着,不住捂脸哭泣。 法官面色不豫,让法警将闹事人员轰出去。 “安静!”法官脸色很臭:“庭上禁止大声喧哗,再有一次,本庭就以藐视法庭一同治罪。”他转过来,目光冷冽地看着沈华琼:“再次提醒,请控方注意提问方式。” 今天的沈华琼不知道怎么了,格外激动,也许因为对面是人程舟,他俩是老同学,读同一个大学,同一个系,两人都足够优秀,在学校的模拟法庭多次交手,亦敌亦友,五年前的一起家暴刑事案,当日的情景和现在如此相似,沈华琼提出公诉,但是在程舟的辩护下,原告无罪释放。 那是沈华琼生平以来第一次败仗,也是从那次以后,程舟就再也没上过庭,原本以为再也遇不上这么好的对手了,没想到今日狭路重逢。 沈华琼想赢,他太想赢一次了。 “好的,审判长,”沈华琼坐回位置:“我的问题问完了。” 下面就到程舟提问了,他用力拍了下娄牧之的肩膀,小声对他说:“记住我在会议室跟你说过的话,冷静才有希望。” 娄牧之喘着粗气,看着被警察摁住脑袋,挣扎无效的易知秋,毫无感知的伤口竟然剧烈地痛起来。 程舟问他:“顾汪洋侵犯你,他做了什么?” 旁听席再一次传来污言秽语,只是这次人们学聪明了,声音小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易知秋觉得自己的听觉异常敏锐。 “我原本以为男人上男人已经够稀奇了,没想到还是上他的人还是养父。” “就是说嘛,林子大了,还真是什么鸟都有。” “男人和男人......”有人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恶心死了。” 人群中有调笑声:“这个年代看脸好不好,那男的长那么好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里变成悬浮诡异的罗生门,人们根本不在意真相,别人的伤口和悲剧在看客眼里,只是一场不痛不痒的闲谈。 咬住牙齿,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娄牧之强迫自己冷静,他回答:“他在我的牛奶里下了安眠药,我不知道,我那时候睡过去了。” “你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他让我看录像带,”娄牧之狠狠吸了一口气,每说一个字,指甲就往掌心掐得更深一点:“我亲眼......看见的........” “侵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十二岁。”他颤抖着声音,尊严正在被无休止的问题凌辱:“那栋房子里装满了监视器,在浴室,在客厅,好像每个角落都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第160章 程舟浑身冒出鸡皮疙瘩,面上却稳如泰山。 易知秋被法警死死按住,他侧脸贴着铁栏,面容痛苦地看着他,无声地喊:“不要说了,别说了。” “他有打你么?” “没有。” “这么多年以来,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强烈的呕吐感在胃里翻涌,娄牧之只觉得脑子发晕,他逼着自己回想那些可怖至极的夜晚,每一帧画面都像尖刀,剜割着他破裂的心。 那是烙进骨髓的耻辱。 过了十多秒,没等到他说话,程舟又重复了一遍:“娄牧之,回答我的问题。” 突然间,娄牧之像是喘不过来气,他张大嘴巴,费力地汲入新鲜氧气,但是没用,他五官皱成一团,颤抖的手捂住胃部。 他想吐。 “娄牧之,”程舟脸色一变:“你身体不舒服么?审判长,我申请——” “小木头!” 易知秋大喊一声,他叫他的名字,打断了程舟的话。 脚底发软的娄牧之猛地抬首,看向他。 易知秋扬起脸庞,在那一秒的对视里,像是要看清楚娄牧之的脸,他温柔地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清白磊落。” 易知秋说过,他要保护他,即便他戴上了镣铐,他也会朝他张开双臂,替他挡住风雨。 那一眼,变作万年。 此后的十年,娄牧之夜夜梦回,他再也忘不了那双眼睛。 回忆的尽头,他模糊的记得易知秋似乎对他笑了笑,然后转头,嘴唇嗡动,看着法官说了三个字。 轰一声。 脑子里炸开一场核爆,碎片疾速狂飙,切割他的神经,娄牧之的耳朵听不见,灵魂失了序。 他分明感觉到身体里的骨头一根一根断裂,噼里啪啦,如急促的鼓点,裂到最后一根骨头时,才稍稍恢复微弱的听觉。 易知秋说:“我认罪!” 三个字,一字一重锤,凶暴残忍地钉入娄牧之最脆弱的地方。 旁听席一度哗然,现场再次失控,宋小狮暴怒,王煜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珠,手忙脚乱地扶住昏倒的易宴。 法官一锤定音,法警重新铐上易知秋要带他走,短短瞬息,铁栏内的人匆忙回首,眼里全是热泪,却笑看着娄牧之,隔着那片脏兮兮的玻璃。 易知秋说了最后两个字:“别哭。” 世界颠倒,沦为黑白,娄牧之一点点费力搭建起来的城堡被命运的手轻轻一推,轰然倒塌。 喉咙涌上一口强烈的腥甜,娄牧之分明觉得眼里没有泪,他泣出的是血。 心跳似乎停了,什么都没有,没有疼痛没有不堪没有耻辱,剩下一片白茫茫的荒芜。 他死了,在今天。 可他还要活着。 长过半生的故事讲完,沈棠早已泣不成声,她被海风吹乱了头发,冷得四肢僵硬。 一望无际的海面伫立着一块巨大的礁石,波澜击打,撞出泡沫状的浪花,视线往前移动就看见了熄灭的灯塔,那座灯塔的外表寂寥残破,红色的油漆剥落斑驳。 灯塔看起来很孤独。 沙滩周边落了很多支烟蒂,娄牧之的手掌紧挨心口,即便过去了十年,这里依然会流血,他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将积攒了长长一段烟灰的香烟吻到嘴唇,狠狠地吸了一口。 “从那以后,”娄牧之面无表情的说:“我再也没见过他。” 沈棠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地问:“为什么?” 娄牧之笑了笑,眼眶却红了,他脸上浮现了温柔的神色:“他觉得囚服丑,只想我记住他最帅气的样子。”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好看到让人心碎。 沈棠没听过这样的故事,泪水不停的流,她吸了吸鼻子,问:“你还爱他?” 目光放远,橘红色的太阳点燃了昏暗的天际,娄牧之说:“这十年,我一直爱着他。” 他从没说过爱,即便是对着易知秋。 后来回想起来,娄牧之后悔了,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在他耳畔,说上千百次爱意。 说到易知秋嫌他烦,他还会说。 天与海交接的地方层云翻涌,疾风骤起,卷起一潮又一潮浪花,数十道金光刺破暗云,万顷海面染上橘芒,水面波光粼粼,天与海仿佛倒转过来,像坠着无数颗星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沈棠眺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你相信么?” 娄牧之双眸里倒映着点点星芒,他说:“我相信。” 天亮了。 第66章 我回来了 监狱的大门还紧紧关闭着,娄牧之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四五个小时,他站在外面,不停压着自己做深呼吸。 站岗的狱警叫老郝,已经跟他混熟了。 过去的十年,娄牧之每年初秋都会来这里,一待就是一天一夜。 起初老郝觉得这个人奇怪,他总是在监狱外徘徊,明明探视室就在不远处,可一次也没见他进去。 一整天的时间,娄牧之通常会抽掉半盒万宝路,接着他会把一封信件交给狱警,托狱警转交,年年如此。 “来了。”老郝对他笑笑。 娄牧之点头:“嗯。” “这次还打算待一天么?”老郝问。 意外的,娄牧之第一次朝他露出笑脸:“今天下午就能接到人了,待不了一天。” 第161章 那笑容让老郝一愣。 一个冷若冰霜的男人笑起来真是要命。 回过神来,老郝有点感慨,说:“恭喜,你等的人几点能出来?” 低头看手表,娄牧之抿了抿唇线:“中午两点。” “两点?”老郝一挑眉,他叹道:“现在才六点,你来得也太早了。” “不算早。”娄牧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离远了点,随意地支起长腿,坐在一棵香樟树下。 香烟抽到第三根,他觉得胸口有点闷,咳了两声,再次抬首,对面灰银色的铁门缓缓拉开,还未见到里头的光景,娄牧之却觉得心跳像掉落的玉珠子,毫无秩序地滚落一地,就快冲破肚皮了。 铁门发出艰涩的闶阆声,里头走出来一个男人,高个子,大长腿,他穿着一件旧旧的牛仔外套,里面配了一件高领黑毛衣,剪了寸头,像是刚刚理过的样子,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好看的小鹿眼。 四目相对间,空气凝固了。 娄牧之整个人怔住,脑子瓮声响动,像是被某种力量钉在原地,一步也无法移动。 十年不见,易知秋没特别大的变化,只是比起以前更结实,更黑了一点,但仍然好看得令人心动,眉眼唇鼻明明还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在这一刻,两人却生出了近乡情怯,像是一场梦,不敢眨眼。 错失的流年在脑海中汹涌掠过,带出一帧又一帧画面,抵死缠绵,亲密拥吻,鼻息交缠,少年们爱得赤诚又热烈。 这些事近得仿佛历历在目,又远得摸不到边。 “易——”娄牧之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很久,久到眼睛酸涩,两个同时眨了眨眼睛。 “.........易知秋,”声音是沙哑的,合着他刚吸入肺腔呛人的烟草味,有点像牙牙学语的小孩。 不远处的人一步一步走近他,易知秋双眸里映出水光,他摊开手掌,背包往下一滑,掉去了地上,手臂抬起,却不敢更近一步。 像梦,不对,梦里没有这么好的事。 伸出手,娄牧之不敢鲁莽,而是极其小心地碰了碰眼前人的脸,食指刚碰温热的皮肤表面就缩回来,像是烫到了。 “你……”易知秋被他轻轻掠过皮肤留下了深刻的触感。 “易知秋!”娄牧之如梦初醒,他猛地扑过去,狠命的,死死地抱住易知秋,在拥抱间心潮迭起。 胸膛哐地撞上胸膛,没站稳,易知秋被扑得往后踉跄一步。 这个拥抱的姿势不太熟练,两具身体紧紧相贴的角度显得笨拙,他足足愣了五秒,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双臂,收紧了。 抱住怀里的人时像是平稳着陆,悬浮在空中的脚终于踩到地面。 “小木头........”脸颊埋下去,深深嗅他一个人的气息。 十年了,十年间,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娄牧之把脑袋埋进易知秋颈窝,他胸腔潮湿,像是积攒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雨水波澜壮阔,不断向外蔓延,但是这个时刻里,他的眼角却干涩得厉害。 娄牧之抱住人,恨不得将他嵌入胸膛,他把嘴唇凑去他耳边,不停小声叫唤他的名字。 易知秋。 在梦里呼唤了不下千万次的名字。 他的思之若狂,他的辗转反侧,他的生命之光。 娄牧之有好多话想告诉他,他昨晚睡了一个小时,那一个小时的梦里全是易知秋,他梦见学校,他们回到了少年,易知秋穿着一件红色的篮球服,奔跑在红绿橡胶的操场,运动过后的汗水沿着他的鬓角往下滑,他在阳光下,他闪闪发光。 投进一个三分球,这时候的易知秋转过了脸,寻找娄牧之,然后朝他臭屁的大笑起来,张扬又明艳。 梦醒了,十八岁的少年变成了三十岁的男人,他不再穿红色篮球服,但他仍然是娄牧之的爱人。 娄牧之抬起头,看着他下颌处有淤青,皱眉问:“下巴怎么青了?” “不小心撞了一下,”易知秋不太自然地扯了扯高领,声音干涩发紧:“太阳晒,我们先走吧。” “好,”见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这里不适合长谈。 娄牧之忍着疑问和心疼,说:“我们回家。” 站岗台的老郝目不转睛的盯住这两个男人,这么多年,老郝见惯了久别重逢,打开铁门,里面的人走出来,有人哭有人笑,但从来没有人这样,渴望却不敢靠近对方。 那样的一个拥抱给了他太多的猜测。 “慢走,不送了,”站岗台的老郝吼了一嗓子:“别回头,别说再见。” 易知秋目视前方,手举到半空,挥了挥。 高铁站人烟熙攘,娄牧之一直没放开易知秋的手,两人走到座位上坐下,紧握的两只手掌已经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咱们这是去哪?”易知秋询问的声音不大,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侧首看了一眼窗外。 “去z市,”娄牧之注视着他的侧脸:“我租了一间公寓,我们两个人住。” 面对着飞驰而过的风景,易知秋突然间想起监狱,四面高墙,从窗户看出去,是另一堵更高的墙,现在的世界对他来说十分陌生,陌生到他竟然不知道川笼到市已经通了高铁。 这种感觉很奇怪,并且让人不知所措。 “公寓?”易知秋丢开胡思乱想,尽量平静地和娄牧之对话:“在哪啊?” 第162章 “西山部李各庄附近,”娄牧之柔声说:“你跟我讲过的美术馆也在那。” 他记得,当年去z市之前,美术馆已经列入了易知秋的旅游清单里,他老想着下课没事的时候,可以带娄牧之去逛逛。 “快到晚秋了,”娄牧之说:“再过一个月,我们回趟淮江,去看看你爸。” 脑子空白了一两秒,易知秋才说好。 他入狱的第三年,易宴死在了医院。易宴之前做过一次胃癌手术,又接连发生了一连串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没修养好,熬不到第三年就走了。 想着要落叶归根,所以骨灰葬在淮江的陵园。 “怎么了?”看易知秋脸色不太好,娄牧之放轻声音,放在膝盖的手牵过他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可能吧,”易知秋压抑着心底那点异感,装出轻松的样子,看着娄牧之:“还说我呢,你那么大一对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快睡会儿。” 自从来到川笼,粗略算一下,在三天时间里,娄牧之可能只睡了四五个小时,一方面是期待,期待和易知秋的见面,一方面是情怯,阔别十年的重逢,他想象不到用什么语气最合适的,什么的欢迎语最妥帖,什么样的拥抱才不会弄疼他。 “我不困,”目光落在他身上,娄牧之巴巴望着他,像是少看一眼人就会不见了似的。 易知秋:“怎么不困?黑眼圈都掉地上去了。” 娄牧之摇了摇头,攥住他的那只手越收越紧。 那眼神招人心疼,易知秋想摸他的脸,但高铁上的乘客太多,座位与座位之间完全没有格挡,抬起一半的手转了个方向,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借你靠会儿。” 记忆的轴旋转,万花筒幻化出年少的画面,娄牧之想起高一那年,去大学城的路上,他晕车了,易知秋也像现在这样,拍了下肩膀,对他说,借他靠一会儿。 他歪过脑袋,轻轻的,靠在易知秋的颈窝里,他贪心地吸了一口他的气息,没有朝思暮想的樱花味,甚至连清新的肥皂都闻不到,但娄牧之沙漠般的心脏仿佛长出了一粒嫩芽。 “易知秋,”他闭着眼睛,带着梦境的恍惚感,还在小声呼唤他的名字。 “我在,”手掌移动,摸到了娄牧之的拇指,顺着那根手指收纳他另外的指尖,变成了十指相扣的方式:“睡吧。” 回到z市,时间接近夜间九点,公寓坐落的位置还算安静,他们没搭乘地铁和公交,而是叫了一张出租车,两人都想尽快到一个只有他们俩的世界,把亏欠对方的时间找回来。 公寓在二十七楼,这部电梯前不久出了问题,升降速度异常缓慢,铁门打开,踏进二十七楼的走道,娄牧之突然掐住易知秋的双肩将人推到拐角,俯身靠近,双眸缱绻地凝望他。 等不及了,他要好好看看他。 灰白的天花板嵌入一盏盏镭射灯,灯盏染上年岁,昏黄的光线和灰尘飞舞交错,投映在两旁的玻璃上,折射出晃人视线的光亮。 夜色浓重,他们灯光下放肆又克制的面对面,视线缠绕。 娄牧之双眸里的光惊掠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喉结,他青紫的下巴,怎么也看不够。 娄牧之颤巍地抬起手,搁在他的侧脸几毫厘处,近在迟尺的距离,却始终不敢摸上去。 “看什么呢?”易知秋抬起手掌,轻而又轻的落去他发心。 “看你。” 易知秋也看着他。 “易知秋,”这一声喊得又轻又低哑。 娄牧之有太多话想告诉他,他想他,这十年的每一秒他都挂住他。 翻滚的字句来到舌尖,出口却变成又一声呼唤。 从川笼走到这里,娄牧之至少唤了他的名字五百二十一遍。 “复读机啊,喊了我好几百次了。” “你回来了?”像是不确定面前的人是不是真的,他问。 “是,我回来了。” “你真的回来了?” “我真的真的回来了。”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娄牧之看着他,贪心地看着他:“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 “怎么才能证明?” 易知秋伸出一只手臂:“你摸摸我,就知道我不是假的。” 手指掐上他结实的小臂,神色依然恍惚,娄牧之说:“我还是不相信。” “那我,”易知秋小心翼翼,他组织语言:“我吻你。” 目光逐步抹掉两人间仅有的那点距离,易知秋想亲吻娄牧之的侧脸,他倾过身子,娄牧之也仰起了下巴,两人都往对方的左侧靠。 很轻的碰撞声,额头磕在了一起。 接吻的方式青涩而生疏,远胜第一次。 一丝尴尬在空气中流淌,这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气氛,易知秋摸了摸鼻尖,扯开嘴角说:“那个,从右边吧。” 这次两人同时偏向右侧,不出意外,又撞到了额头,闷闷的一声,彼此都撞疼了。 有些懊恼,娄牧之第一次觉得自己蠢到极点,连接吻都不会。 “我来,”易知秋扶住他的双肩,迅速偏头,吻上了他眼尾的小黑痣。 似曾相识的温热,让娄牧之心脏里的东西炸开,他闭上眼,连呼吸都不敢。 一个轻柔的吻,不带任何情|欲,却生生逼落娄牧之埋藏的眼泪,他突然浑身发抖,手臂都在颤。 第163章 “别哭,”易知秋从他的眼尾往下移:“别哭。”他吻去他脸颊海水般的湿润,亲吻流连在他的眉心和眼尾,却不敢往下,易知秋不敢这么随便就吻上他的嘴唇。 娄牧之整个人颤栗得厉害,明明不是第一次,明明有比吻侧脸更亲密的时刻,但他就是不受控地发抖。 “怎么了,”易知秋停下来,手足无措夹高他的脸颊:“怎么抖成这样?” 娄牧之俯身过去,揽住易知秋后背,一头撞进他的胸膛,手臂像铁钳,勒得易知秋生疼。 他不停重复地问那一句“真的是你么?” “嘶”,易知秋不动声色倒吸冷气,费力的抬起一只手,安抚性地轻拍他的后背:“是我啊,我是易知秋。” 眼睛覆盖着一层水雾,娄牧之使劲抓住他的衣摆,力气大得几乎要撕烂那块布料,他嗓音嘶哑,几乎是低吼着说:“我怕,我怕自己在做梦。” 第67章 清白之辈 娄牧之抱住易知秋,可悲的是,他感到的竟然不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而是害怕。 他害怕这是一场梦。 他无数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一睁眼易知秋就不见了。 他忘不了黑夜醒来,房间里只有自己的恐惧。 忘不了易知秋在法庭朝他笑。 忘不了易知秋拿着两个冰淇淋甜筒,在夕阳里奔向他的样子。 也忘不了寂静街角的那两只手影兔子。 这些事情,不管是好的坏的,美丽的丑陋的,全部变作梦魇,魇住了他。 易知秋伸手,弹了他一个脑蹦,就像以前娄牧之弹他那样,然后温柔地说:“那要怎么样你才相信我是真的?” 瘦长的手指触碰到皮肤,娄牧之察觉到他指腹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易知秋喜欢打篮球,但是他的手很漂亮,而且以前没有茧子。 这一点点不同以往的变化给娄牧之带来了真实感。 抬起俊朗精致的脸庞,眼眶红着,鼻尖也红着,娄牧之抚上易知秋的后颈,他把唇凑上去:“你亲我一下。” 爱人在眼前,跟18岁的娄牧之比起来,28岁的他成熟了很多。 似乎更好看,眉眼更惊艳,脸部的线条轮廓更利落.......更不爱笑。 想到这些,易知秋就眼眶发酸,他慢慢地低下头去。 娄牧之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靠近。 唇贴上了柔软,娄牧之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散落漫天烟花,眼前仿佛再次浮现那寂静夜晚,路灯很美,手影兔子很可爱,醉酒的易知秋带着点傻气的帅。 死在法庭上的那颗心脏活了过来,在他的亲吻里,娄牧之重新听到了脉搏跳动的声音,哪怕过了十年,一接近他,心跳依然如十七八岁时剧烈,即便这个吻清淡又温柔,没有任何侵占的意味,只是唇齿相依。 “现在相信了么?”易知秋微微喘息,蹭了蹭他的鼻尖。 娄牧之夹高他的脸颊,紧紧地看着他,目光贪婪:“信了,你是易知秋,是我的易知秋。” 张开双臂,易知秋拥他入怀,在他耳旁低语:“是你的。” 放在他后背的臂膀收紧,娄牧之抱过去,像是拥抱了整个世界。 时间静谧流淌,灯光拉长了有情人的影子。 哐当一声。 走廊尽头702公寓的大门忽然打开,紧接着香槟开盖,酒水和彩带齐喷,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门口轰然涌现出一大群人,沉浸在拥抱里的两人同时一怔。 “欢迎回来!”最先跳出来的是宋小狮,他手里举着一响礼花,彩带喷得浑身都是。 转过身娄牧之才想起来,接易知秋出狱前他跟胡蝶联系过,易宴去世了,娄牧之不想易知秋出来后冷冷清清,想约朋友聚聚。 原本以为怎么也要等个两三天,让他们有个缓冲,没想到第一天就来了这么多人。 “大易,欢迎回家,”王煜跨步,迈出人群,脸上带着笑,声音有点哽咽。 大学毕业几年以后,他做了人工耳蜗,左耳上再也没戴过那枚白色助听器。 “欢迎回家。” 每人一句欢迎,让空气变得煽情,目光上移,胡蝶,沈允竹,赵越,连柏一闻都来了,十年时间,他们好像变了一些,又好像都没变。 站在门口的每一个朋友都给了易知秋一个拥抱,煽情到极点,好像不哭都对不起这种气氛。 宋小狮是这群人里的意外,他走过来,没给拥抱,而是一拳捶在易知秋胸膛:“混蛋,你要回来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易知秋捂住胸口,一副被打残了的样子,玩笑道:“我告诉过丸子,一不小心就把你给忘了。” 宋小狮“啊”了声,立刻扭头,恶狠狠地看着王煜:“他说真的?” “他那样子像真的么?”王煜笑起来,撸了把宋小狮后脑勺:“你智障啊?” 反应过来,大伙都被逗乐了,笑声回荡在走廊里,暂时冲散了那股人间久别的伤感。 门口寒暄片刻,最后赵越提议去酒吧,他们给易知秋搞了个欢迎宴。 易知秋抬首,目光和娄牧之撞在一起,其实他不太想去,不想见到更多的人,今晚,他只想和娄牧之说说话,抱着他睡一觉,但是这么多朋友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又不好辜负。 “走了,”赵越一把搭过易知秋肩膀:“带你去看看哥们新开的酒吧。” 第164章 当着所有人的面,娄牧之拂掉赵越的胳膊,牵过易知秋的手:“去坐坐。” 一个轻飘飘的动作,赵越硬是被塞了一大口狗粮,他没好气地憋出一句“靠。” 大伙乐了。 酒吧装修风格和在淮江时差不多,前台置了酒柜,隔间与隔间之间摆放着绿植。 中央砌起了一方半弧形舞台,背后悬挂一个瀑布似的荧幕,蓝色和紫色的灯光映衬着,像时下最流行的音乐节。 台上有驻场乐队,留着一头狂野辫子的吉他手弹奏aaron parks,浸在昏暗的环境里,听觉瞬间就堕入异形空间。 赵越花了大心思,除了调酒的前台是高脚凳,其余的都是小包间,用金属质感的装饰隔开。 酒吧的氛围感不错。 刚踏进大门,易知秋突然觉得不适应,还有一些紧张,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 “怎么了?”娄牧之注意到他脚步一顿。 “嗯?”易知秋应了一声,说:“没什么。” 一群人进了最大的一间,侍应生端来小零食,每两个人占据一个小沙发,王煜和柏一闻,沈允竹和胡蝶,易知秋和娄牧之,就宋小狮和赵越单着。 坐下没一会儿,宋小狮龇了龇白牙齿,“这是屠狗大会吧。” 赵越吊儿郎当搭过他肩膀:“这不还有我陪你么?” “一边去,”宋小狮耸肩,甩掉他的手:“你这种花花公子跟我不是一路人。” 听完这句话,王煜当即皱起眉头,像是极度不认同。 “你那小女朋友姚静呢?”易知秋问。 “早分了,他后来换了七八个,都跟梁靖冉一个款,”王煜抢先接过话:“旧情难忘啊。” “七八个?”易知秋有点吃惊:“这么多?” 王煜重重点头:“他速度够快吧。” “你才快,”宋小狮一脸无奈,怼他:“你全家都快。” “开什么车?这还有女士在场呢。”王煜拿瓜子壳丢他。 一丢一个准,宋小狮刚抬起脚,就看见柏一闻侧身,护住了王煜。 行凶不成,宋小狮觉得自己又被迫吃了一嘴狗粮,默默地把腿放下了,嘴里蹦出一句“靠。” 喝了几口酒,大伙就聊开了。 原来王煜和柏一闻谈了恋爱,两人在一起都五六年了。 赵越的生意越做越大,开起了连锁酒吧。 沈允竹的乐队小爆了一把,在文青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哪里的音乐节都有她。 今晚的两个主角一直很安静,易知秋安静的听,偶尔吃点零食,娄牧之则是安静地扣着他另一只手。 身处其中,易知秋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他觉得每个人的人生都向着既定的轨道前行,只有他还停留在十年前。 “大易怎么不说话?”宋小狮问。 易知秋面上维持平静,瞥他一眼,反问:“我以前话多?” “你以前不是话多,”宋小狮挤兑他:“你那是话痨。” “滚蛋,”易知秋笑着说。 他一笑,娄牧之就笑了,在座的认识他俩好些年,鲜少见到凛若冰霜的娄牧之笑成这样。 一曲毕,台上的乐队下场,酒吧暂时换成了轻缓的纯音乐。 “竹姐,难得来一趟,唱一首,”侍应生抬来一打啤酒,搁桌上放好,赵越挨个斟满。 沈允竹还没接话,胡蝶玩笑道:“我们竹姐的出场费贵着呢,你想好了么就敢请人上台?” “请不起瞎请呗,”赵越哈哈笑,挤眉弄眼地说:“你要不唱我可就请别人了。” 沈允竹直接撂下一句:“该请请你的。” 话音刚落,娄牧之就站起来了,易知秋惊讶的偏过头,只见他迅速俯身,在他耳畔快速说了一句话:“好好听。” 炫目交织的灯光忽地熄灭,再次亮起来时,娄牧之抱着一把吉他,出现在舞台中央。 变换的光晕照亮,舞池中的客人几乎都停了下来,纷纷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那是谁?新来的驻唱歌手吗?” “不知道,没见过。” “应该是酒吧老板的朋友,他们刚刚一起来的。”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呢。” 在一片人声鼎沸里,易知秋紧张地攥紧拳头。 吉他很眼熟。 相思木,介于玫瑰木和枫木之间。 一束闪烁的白光打在娄牧之身上,他低头拨了两下琴弦:“我很多年没碰过吉他了,不过今晚我想唱首歌。” 易知秋坐在黑暗里,看着台上发光的人。 “我有一个爱了十四年的人,十年前,我不小心把他弄丢了。我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回来。”娄牧之偏头,看向远处的男人:“易知秋,这首歌是给你的。” 修长的手指按住琴弦,泄露了一个前音。 “《清白之辈》” 那眼神犹如飓风袭来,有如实质地踩进易知秋的胸膛。 台上的人双眸明亮,燃起光。 风吹荡,漾起纯白时光。 蒲扇摇晃着炎夏,阳光撒遍淮江, 老钟转得很慢,平静而悠长, 我豆蔻初开,你红衣明朗。 白兰花,杨梅汤、落日,晚霞,年少过往。 你凝望我眼眸,爱意奔上星空。 第165章 我嗅你衣角香,跳动撞晕心脏。 你是我唱得不够动听的旋律, 是我拙劣笔迹画不出的呼吸, 是我想梦不敢梦的梦境。 混沌是你, 清醒是你, 沉默是你, 炙热是你。 我只是一柄破旧的琴, 你却为我奏最优美的爱情。 我只是遗落的一行字迹。 但你抒写我的名。 十年大梦匆匆一场,肩膀染了尘色又何妨? 从不曾遗忘,你的清澈目光。 一直在心上,我的清白脸庞。 十年大梦匆匆一场,堕落无间又何妨? 我在原地等风,等你回望。 再把故事续讲。 光影如纷飞的银粉,娄牧之穿着白衬衣,俊朗,精致,还有那股疏离劲儿都跟年少时相差无几。 舞台背后的荧幕映出他的脸庞,他高挑且瘦,像某种绿色植物,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琴弦,晃出一连串热切而温柔的旋律。 易知秋听得出神,恍惚间,他竟分不清这是十年后还是十年前。 第68章 吻你的皱纹,爱你的伤痕 按照久别重逢的戏码,回到家就该尽诉衷肠,可说不清为什么,娄牧之隐约觉得易知秋有意躲开他,洗漱干净就匆忙回了主卧,连睡觉也穿着那件高领毛衣。 “我买了睡衣,怎么不穿?”娄牧之刚洗完澡,脖颈上搭着一块白色毛巾,额前塌下一缕微潮的头发,他随便擦了两下,把毛巾丢在沙发上,伸手就去扯他的毛衣,却被易知秋反手按住了:“我睡觉习惯穿毛衣,一时改不过来。” “坐那么久高铁,不嫌脏?” “你嫌我?”易知秋这样问,娄牧之没话讲,也不扒拉他毛衣了。 两人抱着彼此,挤在一张一米宽的小床上。 “这间公寓租了以后就没再来过,今天临时过来,我还没来得及置办床铺,”娄牧之说:“咱们明早去一趟家居市场。” “好。”易知秋问:“什么时候租的?” “好久了,”娄牧之说:“有一次来z市出差,出租师傅带我绕错了路,正好进了这个小区,我觉得合适就租下了。你喜欢么?” “喜欢。”易知秋环视一圈,衣柜,书桌,矮几都是乌木制品,有些年岁了。空气中铺撒着一种清新剂的味道,很熟悉,像是樱花。 见娄牧之神色困倦,他伸手盖住娄牧之的眼睛:“累了吧,快睡觉。” “我不困,”娄牧之睫毛刮擦着他的掌心,他反手抓住他的手指,移到身侧扣住。 “已经三点了,”易知秋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硕大的黑眼圈:“你平时也这么晚才睡吗?” “我平时睡得早,”娄牧之的目光停留在易知秋的脸庞上,在黑暗中说:“只是今天见到你,高兴,我睡不着。” 他说谎,没有易知秋的日子,其实他很少睡着,一天里几乎只睡三四个小时,因此双眼下常年挂着乌青。这时的气氛有些奇怪,两人谁也不敢开口问对方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易知秋不敢,因为他心疼。 娄牧之也不敢,因为他愧疚。 “不睡觉,那你想干什么?”易知秋用粗粝的手掌摩挲着他的脸庞。 “想看着你,”娄牧之歪过头,贴紧着蹭了蹭。 那目光灼灼,易知秋身后是一扇干净的透明玻璃,窗帘漏出一条缝隙,在夜色下蔓延出一片浓重的黑,屋里没有光,所以能看到星星。 “还没看够?”易知秋逗他。 静默片刻,娄牧之沉声说:“我想看一辈子。” 一个俊美的男人认真起来,是要人命的。 音落,易知秋的心跟着颤了两颤。 搁在从前,娄牧之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他觉得墨迹又矫情。直到易知秋回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失而复得。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患了一场癌症,多年后才痊愈,得到落寞的健康,但仍然心有戚戚。 易知秋不由自主抬起手,指腹拂过他的眼皮,有轻微的刺痛感,激得娄牧之眯起眼睛。 “我手糙,弄疼了?”易知秋要收回去。 娄牧之不准,重新压回去:“我喜欢你这么摸我。” 抚摸脸颊是易知秋小心翼翼的接近,太久没有练习过,他生疏了许多。 “想听故事么?” “今晚不听故事。” “嗯?”没理解他的意思,易知秋刚要开口,就被娄牧之捂住嘴巴,他翻身过来,拉着他的那只手移到唇边。 这一刻甚至不是渴望驱使,娄牧之只是强烈的,迫切的想要确定点什么。他吻易知秋带有厚实茧子的掌心和他的手指。 温热又熟悉的触感让易知秋呼吸一紧,他仰高脖颈,另一只手却理智地去阻止娄牧之拉扯他的衣领。 “小木头.......” “怎么?”娄牧之微喘,额头的热汗顺着着白皙的脖颈往下淌,他却停了下来:“咬疼了?” “不是,”易知秋不动声色地提了下领子,表情却不太自然,像是在掩饰什么:“这么晚了,你今天肯定很累,明天再说。” 一个很小的动作,娄牧之却捕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他凑近了,打断他的话:“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我就是......怕你累,”过了十年,易知秋好像变笨了很多,借口都不会找。 第166章 “你撒谎。”不跟他多话,娄牧之直接掰开他的手,衣领猛地往下一扯,下巴往下延伸的淤青和伤痕就这么暴露在娄牧之眼睛里。 伤疤交叉叠加,一层覆一层。 有青紫有刀痕有结痂的伤口。 娄牧之愣住,他一时没说话,像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看到的一切。 是和别人打架了吗? 还是被人打了? 这些年他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娄牧之颤抖着手,将他毛衣推高,露出肌肉健硕的小腹,以及横穿腰部的那道狰狞刀疤,娄牧之呼吸一滞,掌心出了汗。 “怎么了?”娄牧之声音颤抖:“怎么有这么多疤?” 易知秋连忙把毛衣扯下来,不让他再检查下去,坐起上身抱过人,笨嘴拙舌地说:“没事,早就好了,你别这样。” 视线里多了一层雾水,娄牧之使劲眨了眨眼,手肘抵住他胸膛,想要推开他,又舍不得用力,于是变成了一个别扭的姿势,他梗着脖子去看易知秋的眼睛:“那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先躺下,我们睡着说,好不好。”易知秋冲他笑,右脸颊的酒窝显现出来,这个笑容多是安抚的意味。 娄牧之只好顺着他拥抱的力度倒下去,靠在他怀里僵了会儿,才哑声开口:“说吧。” 想了好久,没找到合适的语气,他索性直接开口:“伤是打架打的,我惹上一个刺头,一个月以前,他知道我要出狱了,可能是心里不爽,趁放风的时候叫人围了我,在里面犯事会延长刑期,我没跟他们动手。” 他讲得清淡,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那刺头是黑社会份子,贩*进来的,因为走私的毒品没达到死刑的程度,判了终身监禁,他喜欢男人,尤其喜欢那种看起来像小白兔一样的男人。 和易知秋同一监室的有四个人,其中有一个清秀干净的男孩,大概18岁左右,听说是因为家暴,第一次反抗,他用斧头砍伤了亲生父亲。 那男孩独来独往,看起来方便下手,很快他就成了刺头的目标。 放风的时候狱警看得松,是最容易得手的时候,一天傍晚,犯人们在操场打篮球,那男孩一个人站在小角落里,刺头叫了三个狗腿子瞅准机会,恶狼似的扑上去,那男孩一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了下风,被人摁去墙上,那刺头笑得淫|邪,手搭在他裤子边缘处正要往下扯,却听到一个青年的声音。 “放手,不然我喊狱警了。” 易知秋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手袖挽起来,在残阳的余晖里,能看见他小臂线条流畅的肌肉。 “有你他妈什么事?”刺头一手按着男孩的后颈,粗声粗气的说:“识相的就滚,不然老子叫你好看。” “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易知秋迫进一步,一挑眉,说不出的拽:“有胆的朝这来。” 那男孩被人侮辱,怒由心生,攥紧拳头砸向左边那人的鼻梁骨,几人立刻打起一团。 室外的狱警听到动静,拎着警棍冲过来,闹事的犯人全都收到惩罚。 刺头从此记恨上了易知秋。 “那孙子找我茬,我懒得搭理他,时间长了他也觉得没劲,这次估计是见我要出来了,心里不平衡,就找我麻烦。”易知秋用指腹揉按着娄牧之紧蹙的眉心:“其他挺正常的,按时吃饭睡觉劳动,生活很规律。” 寥寥几句就掠过了这十年,易知秋说得平静,娄牧之却听得心惊肉跳,他没说话,气氛再度变得沉默,并迅速在空中蔓延。 过了很久很久,娄牧之反手抱住他的腰,额头埋进他的肩窝:“对不起。” 耳边的声音低沉清冽,却带着愧疚和轻颤,听得易知秋心里难受,那双箍住他腰的手臂越发用力,他刚要说话,又听见娄牧之重复一遍:“易知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易知秋转过身,他掐住娄牧之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我就怕听你说这个。” 娄牧之张了张口,却没能寻到找补的话,他确实有很多句对不起想要告诉易知秋,对不起他当年太懦弱,对不起他拖累了他,对不起这十年让他受苦了。 但看着易知秋的眼神,他不敢说。 “娄牧之,”易知秋盯着他的眼睛,他很少连名带姓的叫他。 娄牧之知道这是要长谈,于是同样认真的凝望他。 话音顿了顿,易知秋压住不断往心里上涌的那股酸涩。他想要找到一个更温和的叙述方式,于是过了片刻才说:“那十年已经过去了,不管好或者不好,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回头看,也没必要一直抓着不放。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为你牺牲,但这件事对我来说不是牺牲,我只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你,尽管这个方式愚钝,但只要能保护你,对我来说就是圆满的。” 每说一句话,娄牧之的眼眶就更红一分,他不同意这样的结论,但他没法反驳。 掐住娄牧之下巴的手上移,扣住他的发心,易知秋揽紧他,与他耳鬓厮磨:“听懂了吗?” 面对他,娄牧之愿意认输,说:“懂了。” “以后不准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这时候的他蛮横而霸道:“记住了么?” “嗯。” 对面的人弯下眉眼,右脸颊的酒窝显得深邃,仿佛和他十八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第167章 “你笑了。”叮当一声,娄牧之心里像是挂着一对四角风铃,每一声都敲扣着他的名字。 “你这么听话,”易知秋又笑了:“我高兴。” 朝他的方向挨近一步,娄牧之贪婪地将他这副样子纳入眼底:“易知秋,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这句话,易知秋觉得耳熟,他记得自己也这么对娄牧之说过。 “我也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比我好看,”易知秋说。 娄牧之抬起手掌,盖住他的发心,手指拨弄着他的发梢,就这么一直看着他,要看遍每一寸细微的变化。 “好了,快四点了,我们睡觉。”易知秋抱着人哄他。 娄牧之不点头也不摇头,余光中瞥见他短短的头发里有一丝白色:“等一下,”食指和拇指合拢:“这长了一根白头发。” 见他眉毛拧起来,目光狠狠地盯住那处,好像这根白发多么罪大恶极似的,易知秋又笑了,逗他:“觉得我不帅了?” “帅,”娄牧之蹭了蹭他的鼻尖,目光禁锢住他下巴的青紫,然后吻上了他略带皱纹的眼尾:“在我心里,你永远都好看。” 我想吻你的皱纹,也爱你的伤痕。 唇瓣依然微凉,娄牧之从他眼角的细纹吻下去,顺过颧骨,侧脸,耳垂,与他唇瓣相贴,这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却十分温柔。 柔软勾勒,交缠,易知秋全身的骨头都软了,绵密的电流上下流窜。他攥皱了娄牧之的睡衣,搁在他脸庞的手不由得箍紧他的后背。 两人缠住对方,以一种相依为命的方式严密地贴合在一起。 第69章 修补今夜 睡梦间,易知秋是被一阵细微的呜咽声惊醒的,他迷糊地睁开眼睛。 娄牧之如坠噩梦,他蜷缩着身子,像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抱住膝盖,额头埋进去,却能看见他眼角滑落的泪。 那是一种无意识的哭泣,是他在绝望之后找到的唯一出口,此时的娄牧之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兽,连哽咽都是断断续续的。 这副模样看得易知秋触目惊心。 这十年,他是这样过来的吗? “小木头.......”易知秋声线发抖,抬起右手却不敢碰到他:“小木头......” 梦里的易知秋被铐上镣铐,他总是在那扇脏兮兮的玻璃窗后面,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清楚他微笑的嘴角,通红的眼。 “别哭。” 娄牧之不得不认清现实,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在梦里拼命奔跑,但怎么也追不上易知秋,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这个冷冰冰的世界。 易知秋颤抖着手指抚上他的面颊,摸到了他的汗和泪。 娄牧之猛地睁开眼睛,眼尾浮起红色,他一把抓住了易知秋的手,昏暗中,他偏头盯住眼前人,凑近了看,像是不认得他。 “娄牧之,”易知秋心碎了。 他用额头抵上他的,鼻息铺撒,娄牧之仿佛嗅到了那股珍贵而熟悉的味道,但已经不是樱花香了。 易知秋用讲故事的声线哄他,气息轻轻吹拂在他耳畔:“做噩梦了么?” 嗓音沙哑,他喉结滚动,才完整地念出他的名字:“易知秋。” “是我,”易知秋用手背擦去他额头的冷汗:“不怕,没事了啊。” 娄牧之眼底一片血红,死死地盯住他,神情恍惚地抬起手指,碰到他温热侧脸的刹那又猛地收回手。 易知秋反手捉住他撤离的手,贴去自己的脸颊上,缓声安抚他:“不是做梦,我是真的,你摸摸看。” 他微凉的手不住颤抖,看起来不像在哭,眼泪却不停从眼角滴落,寂静的黑夜里,连带着泪珠子砸进枕头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别哭,”易知秋去吻他,嘴唇全是苦咸的味道。 怀里的人缠抱上来,哽咽着小声呢喃:“别再丢下我。” “我再也不会了,”易知秋用尽全力抱紧他:“我发誓。” 易知秋十四岁的时候说过要保护他,十八岁那年又承诺什么都让着他,但是在二十岁的时候却离开了他。 十年对于有些人可能只是弹指一挥间,但是对于困在回忆里的人来讲,是无数个不得安眠的日日夜夜。 怀里的人哽咽声变小,手臂的力道却越收越紧,像是小孩子终于找回丢失的心爱之物,之后说什么都不再放手。 “你闭上眼睛,我给你讲故事,”易知秋下巴抵住他的发心,一手轻拍他的背脊,哄着人说:“我保证你一觉睡醒了,我还在。” 呢喃在耳畔回荡,易知秋的声线变得温柔,不似年少时张扬,像一湾清澈的水流,慢慢抚平了娄牧之心间的焦躁和不安。 街道上的路灯熄灭,迎来了黎明。 微薄的日光升起,透过缝隙照射进屋,散落的光晕移到娄牧之眼皮上,晃醒了他。他下意识伸手摸枕头。 空的。 床上的人突然跳起来,眼底的红还没褪去,娄牧之眉头深锁,他一把掀开被子,赤脚打开了房门。 “易知秋!”他在小公寓乱闯:“易知秋!” 没人回应他,他打开厨房的门,卫生间的门,小卧室的门都空无一人,痛失所爱的感觉再一次占据他的胸腔,他喘着粗气,一把扭开防盗铁门,却见到易知秋走到门口,手里拿着钥匙,神色恹恹的样子。 第168章 抬头对上娄牧之的眼睛,易知秋马上问:“怎么了?” 隔着一扇铁门,娄牧之滞在原地。 低头一看,见他赤着一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易知秋忙拉开铁门,走过去拦腰抱起他:“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 “你去哪了?”娄牧之揽紧他的脊背,不错眼地盯住他。 “买菜啊,”易知秋扣住他的背脊,要把人放去沙发上,娄牧之勾住他脖子的双手却不松开,他只好环抱着人坐下,握住他的脚掌,用掌心搓了搓:“早上天气凉,看你脚冻的。” “我以为你......”娄牧之由他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人:“不见了。” 心头发酸,易知秋搓他脚心的手一顿,腹中沉浮的句子涌到舌尖:“小木头。” “嗯?”娄牧之看着易知秋,等着他说。 易知秋有很多话想告诉他,比如你别这样,见到你这样子,我难受。又比如你唱的歌我听懂了,我回来了,你再也不用在原地等风等我。 但是换一个立场,娄牧之变成如今的模样,不正是因为自己吗?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 等了半天,易知秋没吭声。 娄牧之神色小心,偏过头去看他的表情:“是不是我没穿鞋,你生气了?” “不是,”易知秋揉了揉他的发心:“我那么小气么?” 娄牧之不说话。 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易知秋重新搓起他微凉的脚踝:“我去了一趟超市,你不是喜欢吃油焖大虾么,本来想去买点,晚上做给你吃,”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忘记带钱了,又空着手回来。” 今早睁开眼睛,见娄牧之睡得熟,他没忍心吵醒他,躬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弯腰捡起拖鞋,赤脚走到房外才换上。他去了楼底下的超市,本来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结账时候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当周围人奇怪的朝他看过来的时候,易知秋一时间尴尬得不行,他对收银员说了句抱歉,低着头走了,像是落荒而逃。 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娄牧之突然从他怀里站起来,他跑进房间,在行李箱里翻找,然后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盒子走过来,里面是一部手机和一张银行卡:“卡是易叔放在我这里的,密码跟以前一样,待会绑定好了就能用。” 红色的银行卡,还是他母亲留下的那张。 其实这哪是易宴留下的钱,都是娄牧之自己补进去的。 易知秋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易宴生病那几年,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他在监狱完全帮不上忙,一直都在娄牧之在照顾易宴,人走了以后,除了淮江的那栋老房子什么也没留下,现在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感觉到易知秋情绪不对劲,娄牧之轻声哄他:“你怎么了?不高兴么?” “没有,”易知秋揉了把后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那再去睡一会,”娄牧之立刻拽过他的手腕:“我陪你。” 易知秋却没走,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后,告诉娄牧之,自己想去找一份工作。 踌躇片刻,娄牧之说:“我们出国吧,等出去了,你就继续念书,以后当医生。” “出国?”易知秋有些意外,他没想过这个事:“去哪?” “都可以,”娄牧之注视着他:“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出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体检,疫苗,签证,申请国外的大学,尤其易知秋有案底在身,受限更多,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无法承担大学的学费,难道让娄牧之供他读书? 那天早上的谈话没有结果,易知秋坚持在国内待一段时间,他先找一份工作,等攒一点积蓄,再说出国的事。 找工作并不顺利,大学没能毕业,易知秋四处碰壁,最后进了一家私人教育机构做销售。 销售的应酬多,易知秋做了一个月左右,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每晚都到凌晨才回来。 娄牧之知道他心里不爽快,只好由着他的性子来,白天他在网上找学校,帮易知秋递交申请,晚上就专心等他回来。 今夜过了十二点,门外似乎有什么声音。 坐在电脑前的娄牧之摁灭烟蒂,想着可能是易知秋回来了,他忽地站起来,因太慌忙打乱了飘到空中的一团烟雾。 铁门打开,易知秋喝得烂醉如泥,滑坐在墙根角。 娄牧之立即俯身,把他抱进屋,动作小心地放去沙发上,手掌摩挲着他的脸。 “......水.....好渴.....”沙发上的人伸手扯西装外套和领结,浑身酒气,醉得迷糊。 “你等等。”娄牧之飞快跑出厨房,端着热水飞快跑过来。 易知秋迷迷糊糊扯住他的衣袖,嘴里念叨着:“我要喝水......” “来,”娄牧之蹲在他身前,把玻璃杯凑去易知秋嘴边:“小心烫。” 易知秋动作迟缓,好半天才抿到杯口,一口水还没下肚,全被他吐了出来,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骂谁:“不喝酒.....孙子.......” “不是酒,是水,”娄牧之心疼地抱着他的脑袋:“你闻闻。” 胃里翻滚得厉害,易知秋说不出话,蜷缩着身体紧紧捂住小腹:“你他妈.......听不懂......说了不喝......要吐了.....” 第169章 这人喝醉了就不讲理,水喂了多少就被他吐出多少,没办法了,娄牧之只好喝下一口热水,凑过去吻住易知秋的嘴唇,将热水一点一点灌进去。 “咳咳.....”突如其来的温热让易知秋不住咳嗽,他推攘着娄牧之的胸膛,含糊不清地说:“.....你谁啊.....别碰我……” 最后一下用得力气大,娄牧之被他推开,他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醉酒的人。 静默片刻,娄牧之去吻他的额头,温柔的,缱绻的,低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工作不开心么?你跟我说说?” 易知秋打着酒嗝,翻了个身,滚到沙发另一侧。 “怎么了?”娄牧之换了个方向,蹲去他身前:“有人欺负你?” 易知秋还是没反应,像是听不见。 电脑桌上的烟蒂散发着凌乱的烟雾,让房间的空气愈发沉闷。 娄牧之猛然惊觉,这种无措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似乎再也回不去年少时的坦坦荡荡,时光,伤害,成长,太多东西阻隔在他们之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谨慎小心地维持着易知秋的自尊,怕他难受,所以一切都顺着他,他要工作,娄牧之就让他去工作,要忙碌,娄牧之也放他忙碌。 为什么易知秋会变成这样,娄牧之不确定,但能猜到一二。 他跟这个世界隔绝太久,外面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适应不了快节奏的生活,更适应不了自己变得一无是处。 他是易知秋,从小品学兼优,无数女孩子疯狂追求过的易知秋。 他要怎么接受自己从云端跌落泥潭? 娄牧之看着易知秋醉酒的样子,整个身体被颓丧充斥,那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像冰山一样,他朝他伸出手,却不知从哪里开始帮助他。 第70章 重药 娄牧之遣散了律师事务所,他早上送易知秋出门上班,中午回来开始研究菜谱,每天换着花样给易知秋做菜。 他尽己所能的弥补易知秋,但他不明白,他越对易知秋好,就越给他压力。日子走在时间轴里,照常往后轮转,明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一天早上,娄牧之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声称是宏光房地产的项目经理,他们在英国有一个分公司,诚心邀请娄牧之做他们公司的首席法律官。 “不好意思,我在国内有很重要的事,暂时去不了。”娄牧之站在窗户前,指尖夹着香烟,他这几天抽得凶,脸色有点发青,说完这句话,他就挂断了电话。 易知秋吃着早餐,听到电话内容,站在他的立场,他希望娄牧之去英国,自己可以稍后再去,不过这个提议立马就被否决了。 对方不死心,连着打了三天,都被娄牧之用同一个理由拒绝。 今早阴雨绵绵,立秋之后的雨一场比一场冷,易知秋穿了一件呢子大衣,烟灰色。 他站在玄关处换鞋,纠结片刻,还是开口说:“要不你去吧,对方给的条件挺好的,国内应该找不到第二家了。” “我不想去。”娄牧之倒去沙发上,他吸了一口香烟,仰头吐出烟圈。 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易知秋转过身来,公务包往旁边一放,径直走过来。 “为什么?” “不想就不想,”娄牧之疲惫的揉着眉心:“没为什么?” 这段时间他又开始失眠,睡眠不足,头痛,所有不良反应都反馈到身体上,眼底的黑眼圈竟比之前还要严重。 “脸色怎么这么差?”易知秋担心地问:“感冒了?” “没事,”娄牧之闭眼假寐。 指尖的香烟腾起白色烟雾,一大截烟灰欲坠不坠的悬在半空中。 易知秋连忙去拿烟灰缸,但没接住,娄牧之米白色的睡裤沾上零散的烟灰,脏了个彻底。 “别抽了,”易知秋蹙眉:“一天一包烟,不要命了么?” 才吻到唇边的香烟被易知秋抢走,他摁灭了,烟蒂直直的插在烟灰缸里,看起来有点狼狈。 “抽完这支,别浪费。”娄牧之还要去拿。 易知秋不准,攥住他的手腕,眼底浮现了红血丝。 “好,”娄牧之认输:“我不抽了。” 见易知秋坐在沙发上不动,娄牧之压抑着心底的烦闷,低声说:“不是快迟到了么,我送你过去。” “娄牧之,”易知秋看着他,认真的看着他:“真的不去英国吗?” “不去。” “那你的事务所也不打算管了吗?”易知秋问。 现在这种情况,娄牧之无法离开他半步,他不在乎事业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人生,他只在乎易知秋。 “不重要,”娄牧之说:“以后再说吧。” “不重要?你什么都不要了是吗?”易知秋打断他的话,因为焦急声音大了点。 娄牧之从来没听过他这种语气,脑子突然空白了一段,反应不过来似的。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也许算不上吵架,但最近这种状态持续太久,娄牧之十分烦躁,但他却不知道要从哪里修补他们之间的裂缝。 屋子里寂了寂,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看着娄牧之发愣的脸庞,易知秋心里像是被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他难受。 “对不起,”易知秋俯身抱过他,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 第170章 耳边的声音很轻,像读书时的那个少年,笨拙又温柔。 这一声拽回了娄牧之的神识:“对不起什么?” 很平静的一句话,不带任何情绪,却加重了那股愧疚的不舒服感。 易知秋老老实实地说:“我情绪不好,不该那么跟你讲话,对不起。” 娄牧之不吭声,由他这么抱着。 “小木头,”易知秋喊他名字,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娄牧之打断他,“我没生气,你不用道歉。” 他轻声说:“我不想去英国,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知道你对于未来的担心,我也明白你的骄傲和自尊。你没有安全感,我等你攒够安全感,你暂时不愿意出国,那我就等你愿意,无论要多久,我都等。” 这些事易知秋怎么可能不明白,但是他越明白就越责怪自己。 “我知道,我明白,”易知秋的眼底全是红血丝,不知道是不是每天太晚睡的原因,他顿了顿,才说:“可是,我也不喜欢你为我牺牲。” “这不是牺牲,”娄牧之坐直身子,掐过他的下巴:“我们已经分开太长时间,人生没有几个十年,我半步都不想离开你,所有的事对我来说,都没有你重要,你明白么?” 他们都太偏执,所以一个离开,一个等待。此刻也一样,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赵越的酒吧依然热闹,他掀帘而入,金属饰品相撞,哗啦响成一片悦耳清脆,但坐在里面的娄牧之似乎很烦闷,一根接一根抽烟。 “脸那么臭?”赵越打趣道:“怎么了?” “烦。”娄牧之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 赵越剪了个新发型,染成了茶色,他一脸络腮胡配上小西装,显得格外闷骚。 娄牧之已经和赵越,胡蝶和沈允竹混熟了,易知秋离开的第一个秋天,他时常陷入备受煎熬的思念。 没人能明白那是一个怎样漫长的过程,他又历经了多少痛苦的折磨。 后来,他找到了疗伤的方法,他去见易知秋的朋友,走他曾经走过的路,吃他喜欢的小吃,晚上抱着他留下的衬衫睡觉。 他像一只反射弧特别长的动物,孤独的,沉默的穿越时间的沙漠。 这么一个清冷疏离的人,赵越显少见他笑,见他皱眉,他似乎一直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能让他烦闷的原因恐怕只有易知秋了。 赵越眯起眼睛,坏笑着说:“你俩不是生活不和谐吧?” “滚。” 娄牧之偏头,朝另一侧吐出烟。 “出什么事了?”赵越伸手搭着他肩膀,吊儿郎当的说:“说说,哥们帮你分析分析。” 桌子上摆着一个水晶制品的烟灰缸,娄牧之按着烟蒂转了一圈,摁灭了橘红色的星火,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始说起最近发生的事。 听懂了前因后果,赵越摸着下巴,说:“我明白了。” “嗯?”娄牧之挑眉。 他都不明白的事,赵越能明白? “你无非就是觉得易知秋躲着你,避开你,对目前这种状态感到十分无力对吧。” 还真给赵越说中了,于是娄牧之点头。 赵越感情经历丰富,他了解易知秋的为人,听完两人之间的来龙去脉,他一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其实他是怕自己拖累你,他一没学历,二没钱财,一穷二白的。说到底就是自卑,”赵越倒了一杯啤酒,自顾自喝起来,玩笑道:“其实这事好办,要哥们给你支个招么?” 娄牧之:“你说。” 赵越没想到他真打算听,表情一顿又迅速恢复常色,严肃的朝他伸出手掌:“先把你手机给我。” “干嘛?” “废什么话?”赵越说:“拿来啊,” 半信半疑,娄牧之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划开屏幕,赵越闷头敲字,手机用的是防窥膜,旁侧的角度娄牧之看不清他打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赵越把手机甩给他,笑得露出白牙齿:“搞定!保证一次就给他治好了!” 那手机在怀里滚了两圈,娄牧之急忙点开赵越给易知秋发的短信,他抿着唇,眉头逐渐蹙起。 “过了十年,我明白我们之间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我一直等着你,是我的偏执,可是我现在想通了,你是自由的,我也是。 我买了去英国的机票,今晚九点起飞,如果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话,就来机场见我,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后面还覆了一张截图,两张飞往英国的机票。 草! 赵越说什么鬼话!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易知秋的表情,他会炸毛的,娄牧之立马坐不住了,猛地蹦起来往外冲。 “淡定,”赵越眼疾手快拉住神色慌张的娄牧之:“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他活得那么拧巴,你不一次给他弄明白了,以后受罪的还是你。” “不行,这办法太烂了。”娄牧之梗着脖子要站起来。 想到易知秋会难过的样子,娄牧之就受不了。 “听我的,这办法绝对有用,”赵越嘴巴一张,叭叭开讲:“人都是贱皮子,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等他觉得你真的要离开了,什么自尊,什么骄傲,全他妈放屁,保准儿屁颠屁颠跟你走。”他凑去娄牧之耳边,神秘的说:“而且还有后招呢,等你们........” 第171章 听完他最后一句话,娄牧之反而镇定了下来。 赵越作为旁观者,看得比谁都清,偏执的人容易钻牛角尖,偏偏他俩的脾气一个比一个拧。 沉疴需要重药医。 就得给易知秋来一剂猛药。 毫不知情的人还在陪客户,易知秋喝了不少酒,实在撑不住了,他踉跄着推开隔间。 这次会谈主办方定了套房,外面是会客厅,里面是一间小型的卫生间,一个组的同事等了老半天没见人回来,怕出事,他找了借口开溜,推开隔间的门,只见易知秋扯开领带,衬衣的领口微敞,正低头往脸上抄水。 “没事吧?”同事问他:“你今天怎么了,一上来就喝那么猛。” “没事,你去忙你的,”易知秋吐了好几次,胃里还在翻江倒海的难受:“我醒会儿酒再出来。” “行吧,你不舒服就给我发消息,”同事见他脸色逐渐恢复,拍了把他肩头:“那我先出去了。” 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易知秋眼前还有重影,他盯住镜子里的自己,鬓发的水珠不断从他侧脸滴落,沾湿了他的衬衫领口。 兜里的手机震动,将水池晃出一片波澜。 他拿出来,划了两三次才解开屏幕,等看清楚其上的短信内容,易知秋觉得自己一下就清醒了,短短几瞬,他猛地反应过来,手机往兜里一揣,飙风似的冲出隔间,他甚至来不及跟客户和同事打声招呼。 “易知秋,你去哪?”合同谈到一半,小组组长大吼一声,却没能叫住人,他撞倒了上菜阿姨和倒酒的服务生,像头横冲直撞的兽。 电梯上升速度缓慢,易知秋焦急的敲按钮,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层就是不停,他低头看表,已经七点十分了。 来不及了。 他推开熙攘的人群,向消防通道跑去,视线内的一切建筑物都在摇晃,绵密的疼痛在胸腔蔓延开来,但他恨不得自己跑得快些,再快些。 他不知道娄牧之为什么突然说那种话,但是他能猜到一二,大概是自己伤他心了。 这些日子,他确实被所谓的骄傲和自尊折磨,巨大的失落让他情绪混乱,他感受不到喜悦,内心被强烈的自卑充斥着,他觉得自己是累赘,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娄牧之。 所以他浑身带刺,不知不觉中,刺伤了自己,也刺伤了深爱他的娄牧之。 大堂热闹,人群行走来往,易知秋淹没在人海里,他拼命朝前挤。 正对面悬挂着一面巨大的电视屏,从楼梯口到拐角的距离,画面从广告切换到新闻播报。 本期内容重大特讯:20xx年9月19日七点整,首都机场t3航站楼国际进站b口外发生爆炸,导致13人死亡,7人受伤,现场秩序混乱,国际旅客到达出口通道紧急关闭........ 首都机场,国际出口。 几乎是一瞬间,易知秋的脚就软了,脑袋袭来一阵嗡响,眼前的世界从彩色沦为黑白。 “赶着投胎啊?”一个路人被飙风般的易知秋撞倒,等他抬头,视线只能捕到衣角的残影。 易知秋胡乱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后座就疯狂打娄牧之的电话:“妈的,接电话。” 那头一直是占线的嘟嘟声。 机场的高速路堵成一条长龙,前面的车子一个急刹,吓得司机猛踩刹车,车内的摆件划出狼狈的弧度,嘭地撞上玻璃窗,后面瞬间想起无数喇叭声。 这司机脾气火爆,当即开窗,伸出脑袋臭骂:“你他妈会不会开车?” 前面的司机不甘示弱,从窗口探出半身:“你他妈跟那么紧有病啊?” 双方一来一回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易知秋听得脑袋嗡嗡乱响。 “师傅,别吵了,”周围喧嚣的环境让易知秋心急如焚,他催促道:“你快点。” “快什么快,”司机摆着臭脸,不耐烦地说:“没见前面堵车?” 易知秋咬紧后槽牙,他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左右两旁的车子堵得水泄不通。 等不及了,易知秋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这时,一张奥迪a6l变道冲过来,堪堪擦过易知秋的衣摆,那司机吓得踩急刹,一头撞到方向盘,他露出半身破口大骂:“神经病,找死啊你。” 易知秋大腿外侧被车子蹭破了皮,他听不见骂声,感觉不到疼痛,只顾玩命狂奔。 接近机场的路段拥挤异常,车辆鸣笛,广播播报,喇叭声全部充斥着城市上空,在易知秋耳边爆炸,他危险地穿过高速来往的车辆,像一条穿越暗礁的游鱼。 大脑在剧烈奔跑中缺氧,他张大嘴巴,拼命汲取空气,但那股窒息的恐惧感愈加旺盛,钻进神经末梢,四肢百骸,无休无止地涌上来。 易知秋跑到想要干呕,举着电话的手剧烈颤抖,他打了三十多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这一刻,他之前的纠结全部释然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愚蠢透顶,什么配不上,什么累赘,什么狗屁骄傲,这些哪有娄牧之重要,他什么都不求了,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 第71章 我们结婚吧 机场一片混乱,警察和保安紧急疏散人群,国际站口不断有伤者被医护人员抬出来,有的浑身鲜血,有的炸得面目全非,有的气息奄奄。 易知秋紧紧盯住每一个路过的人,在这生死时刻,万恶自私的想,幸好没有娄牧之。 第172章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白发青,冷汗沾湿了他的鬓角,他朝大厅跑去,却被保安拦下了:“先生,里面很危险,现在不能进去。” 急促的吸了好几口空气,仍然缓解不了胸腔里剧烈的缺氧痛感,易知秋不顾阻拦要往里冲:“让开,我有、特别重要的事。” “不行,”保安推着人:“请您往后退。” 易知秋不管不顾,挤着人往里冲。 “先生,你冷静一点。”保安拼命拦住人不让进,连忙朝另一个同伴招手。 易知秋被两个保安架住胳膊,模样狼狈:“你他妈放手!” “娄牧之!”易知秋脚步踉跄,仰头狂喊:“你在哪?” 保安皱起眉看他,忍无可忍,叫上两个警察,四个人合力才把疯牛一样的易知秋拖离现场。 只是一小会儿功夫,大厅门前已经被医护人员和警察围得水泄不通,易知秋被人群隔绝在外,他只能顺着外围奔走,一边跑一边喊娄牧之的名字。 他沿着外边的路来回跑了四五遍,目光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穿梭,但他找不到娄牧之,哪里都找不到。 易知秋手脚瘫软,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撑住膝盖,停在原地喘息。 电话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他看着眼前上演的百态人间,眼前失去焦距,视线晃荡,他仿佛重回十年前,深深理解了娄牧之望向他,那个空茫一切的眼神。 想到这里,易知秋使劲攥紧发抖的拳头,攥得指节泛白。 当年义无反顾的说出那句“我认罪”,他自以为自己是娄牧之的英雄,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去的地方不需要勇气,被留下的人才需要勇气。 现在角色对换,他终于尝到了被留下是什么滋味,脑袋颓唐的垂下,在剧烈喘息里,他忍不住低声笑起来,笑自己的孤傲和愚蠢。 这里弥漫着一种烧焦的腥臭味,像植物腐烂的尸体,突然间,一声尖利的嚎叫刺穿耳膜,易知秋猛地抬头。 白色的台架上又抬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吓到了一旁躲在女人怀里的小孩,女人连忙伸手遮住小孩的眼睛,低声安慰他。 易知秋的手脚迅速冰冷,他没什么力气了,却挣扎着扶墙站起来,想要穿越人群,去看台架上的人是谁。 “让一让,”易知秋以身体作盾牌,一路撞人,一路被人撞,等他好不容易挤进救护车旁边,看清楚那人的长相时,几乎要掉出来的心立即落下一大半。 不是他,幸好不是他。 可是娄牧之在哪? 他穷极视线,还是找不到。适才庆幸的念头一点一点褪去,紧接着,变成了担心,害怕,这些情绪再一次占据他的躯体。 “小木头,”易知秋满世界打转,带着哽咽的哭腔:“你到底在哪?” 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站在街头,光天化日里,他失魂落魄,红了眼眶,几乎要哭出来。 “易知秋。” 一声低沉清冽的嗓音,拽回了他飞离身体的魂魄。 疑心自己听错了,易知秋立即转身。 傍晚的太阳是橘红色的,喧嚷拥挤的人群,荒莽的世界在这一刻沦为了黑白背景板,他看见他出现在夕阳的光辉中。 娄牧之长身玉立,背脊挺直,他穿着一身深色大衣,下巴微仰,那眼神伸出触角,摸到了易知秋的心尖。 视线晃荡,竟然有了一丝梦幻感。 对面的人是……娄牧之,他四肢健全,他平平安安。 他在逆光中,他在笑。 娄牧之径直朝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嘴角勾起:“怎么?不认识我了?” 极度的不真实感,易知秋像是没反应过来,他抿唇缓着呼吸,胸腔起伏,突然伸手,掐住娄牧之的下巴,偏头吻了过去。 年少时,易知秋的亲吻总是温柔的,就算青涩毛躁也只是十七八岁带来的强烈悸动,但现在,他啃咬着娄牧之的唇瓣,像是极度不安,拼命想要确定什么。 街道,人海,余晖,所有一切都在他们生猛的亲吻里消失不见,周围有不少人朝他们望过来,有震惊,有不解,有好奇,但易知秋不在乎,他只想把怀里的人抱紧些,再抱紧些。 本来在外面,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不该哭。 但憋了太久的眼泪还是顺着眼眶滑了一两滴,娄牧之回应他,又顺着他的眼角吻到侧脸。 潮湿浸润唇面,是咸咸的海水味,带着苦涩。 两个成年男人相拥亲吻的画面已经很具冲击力了,更何况其中一个还哭了。 这副画面怎么看都有点荒唐滑稽。 但周遭没人嗤笑,也没人打扰他们。 分开时,两人的嘴唇泛红,眼尾泛红,定定的看着对方。 “我.........”易知秋皱紧眉头,他摩挲着娄牧之的侧脸,想对他说对不起,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语言全堵在喉咙口。 “我什么我?”娄牧之瞧他呆傻的模样,心疼中又觉得好笑。 易知秋好半天又憋出个:“你.......” “你智障?”娄牧之问。 “是,”易知秋说:“我智障。” “你白痴?”娄牧之又问。 “对,”易知秋伸出双臂,将人揽入怀抱:“我是白痴。” “没见过比你更笨的了。” 第173章 “我笨。” 娄牧之还要再说:“你这个——” “小木头,”易知秋掐住他的后颈,眸光上调,痴缠中透着璀璨的余晖:“我们和好吧。” “是真真正正的和好,”那声线很低,却能穿过喧嚣的环境,一声不落揉进娄牧之的耳朵里:“我知道是我不好,我蠢,我太笨了,我以后再也不跟自己较劲,也不跟你较劲了。我也不管自己配不配得上你,反正这辈子我赖定你了,你去哪里都别想甩脱我。” 娄牧之有太多话想要反驳,什么配不配得上,什么是你不好,什么蠢笨,在他心里,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易知秋更好的人了。 他是他生命中的月亮和救赎,能抵消他的生之苦楚。 明明舌尖还躺着这么多话,但抱住易知秋,娄牧之又觉得一切都不必再说。 他瞧着易知秋的眼睛:“赖上我了?” 重新将人揽入怀抱,易知秋搂抱得更用力:“赖你一辈子。” 娄牧之攥紧他的衣摆:“你说的?” “我说的,”易知秋重重点头。 “你要是再骗我,我就.......”娄牧之想了想,却没找到具有威胁性的事,顿时卡了一下壳。 “不骗你,再也不骗你了,”易知秋闭上眼睛,脑袋埋进他的颈窝:“我发誓。” 娄牧之沉浸在他的拥抱里,听着彼此的心跳,像两棵缠绕在一起的绿色植物。 “跟我走吧。”娄牧之从他怀里抬起脑袋,突然说。 “去哪?”易知秋低头看他。 “你跟我走就是了。”娄牧之在他侧脸印下一个吻。 飞机在云层里穿梭,从透明窗户看出去的世界是纯净透明的蓝色,夕阳的脚尖踩在云团掌心,随着疾风翩翩起舞。 “我们这是去哪?”易知秋拉下挡光板。 “去私奔。”娄牧之笑着说。 “嗯?”易知秋问。 “明天再告诉你,”娄牧之揽过他的肩,“你先睡会儿。” 他们途中转机,坐上了去另一架客机,要去一个被称作世外桃源的地方。这时候穿着职业装的空乘走过来。 “先生,需要毯子么?”空乘问。 娄牧之缓声说:“麻烦给我一条,谢谢。” 折腾了一天半的时间才达到目的地,坐船进岛,这座岛屿还没过度开发,留有最原始的地貌,这里海鸥成群,芦苇遍地,好风光不断从两侧倒退。易知秋凝望着娄牧之的侧脸,一路和他十指相扣。 这样的瞬间很幸福,甚至不用说话,他们坐在同一侧,任海风吹乱额前的碎发。 今天上岛的人不多,除了他们,只有一对情侣,船停下时,正是日落时分。 “接下来呢,”易知秋看了一眼粉紫色的天空和晚霞:“我们去哪?” 娄牧之攥过他的手,牵在掌心:“我带你去一个能看到荧光海的地方。” “荧光海?”易知秋来了兴趣:“哪里啊?” “到了就知道了,”娄牧之一脸神秘。 穿过凭栏和海岸,走到了一块巨大的礁石旁。 “到了,”娄牧之停下脚步,侧头对易知秋说:“你等我一下。” 环顾四周,海天相接处,广袤而深远,夕阳淹没在海平面。 易知秋站着:“干嘛呀?”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娄牧之用食指点了下他的眉心:“闭眼。” 易知秋眯起一只眼睛看着他。 “不是你说的么,送礼貌要有神秘感,”娄牧之笑得眉眼弯弯:“你稍微配合我一下。” 这句话一如当年。 娄牧之原模原样地还给了他。 易知秋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记忆这种东西远比他想象中牢固,原来十年过去了,没有物是人非,没有事过境迁,他们依然深刻地相爱着,这是深入骨髓的爱意。 在感慨和感动中,易知秋闭上了眼睛。 眼睛看不见,但耳朵能听到周遭的一切动静,他似乎感觉到娄牧之跑远了,又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可以了,”娄牧之说:“睁眼吧。” 双眸拾起光亮,易知秋看见黄昏无声坠落,在风声肆意的海岛上。 天空变成了深沉的宝蓝色,繁茂的星子从幕布上攀延出来,海面随着水波荡漾出点点星斑,像宇宙中一条璀璨的银河。 荧光海,不负美名。 而眼前的娄牧之左手拿着一束羽毛草,右手摊开一个精致的蓝丝绒小盒子,里面摆着两枚男士戒指。 这一切壮丽至极,美到不真实。 “易知秋。”娄牧之在风里大喊他的名字。 声线和疾风混在一起,撞出一片响,在空中摇摇晃晃,落地瞬间变成了音乐。 “哈?”易知秋有点呆滞,眼眶发热,反射弧延长了不少。 娄牧之嘴角上扬,眉眼弯下,动人的卧蚕染上了星光。他缓缓俯身过来,吻住易知秋。 这是个誓言般的吻,清浅温柔,娄牧之印在他的唇上辗转,和心跳一样的频率。 鼻尖和鼻尖相抵,气息萦绕。 “我们结婚吧。”娄牧之的吐息间,似乎飘起了樱桃的味道。 别人求婚都送红玫瑰或者鲜花,但娄牧之偏不,他手里举着一束疯长的野草。 “不做你绮丽的花蕊, 我要成为长在你心尖的野草, 第174章 斩不断,烧不尽, 疾风一吹,绿意永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