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平风静(出轨)》 不回美国了。我离婚了。 肖熹悦旁边坐着自家的阿姨,看着身旁的混血男孩,满是好奇问:“What's your name?” “Andy,A-N-D-Y。”褐眼小男孩穿着水蓝色丹宁衬衫,胸口有一只小鳄鱼,双手撑在沙发上,黑色的毛毛虫鞋子在空中扫来扫去,还不能完全够着地,生音还有点奶,唇齿很清晰,“你不用跟我刻意讲英文,我妈咪是本地人,我会讲中文。” 这是一所早教中心,Andy刚做完一节试听,妈咪正在和老师做沟通。 “那你几岁啦?”肖熹悦把自己的口罩丢沙发上,收了收自己的浅咖色格纹裙摆,她腿也不长,小白腿在空中荡了几下。身边的阿姨问她,光着腿冷不冷,要不要盖一条小毯子。她嘟嘟嘴说,不冷不要啦 “叁岁。”Andy带着小口罩,小肉手在咖色的短裤上摩擦,妈咪怎么还不回来。 “我,我比你大,我还有两个月就四岁了。”肖熹悦正在想,为什么他的话那么少呢?结果爸爸就来了。 肖郎抱起她,接过阿姨递来的口罩给小孩带上:“又认识新同学了吗?” “对啊,爸爸你看他混血,比我小。”肖熹悦在爸爸的臂弯里回身给Andy说拜拜。 Andy蛮害羞的,想说着拜拜时,妈咪从另一侧过来了。他跳下沙发奔了过去,“妈咪。” “等很久了吧?”祁爽蹲在地上摸了摸小崽崽的软发。混血小孩的相貌特质绝大部分取决于母体,Andy除了头发微微黄眼睛淡褐色山根眉骨能凸显出是个混血儿的特质外,其余五官都随了母体。 “You finish your work?”Andy伸手揽住祁爽的脖子,越来越小声,还夹杂着混淆的口水声,“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很漂亮,但是她还没有说她的名字。” 祁爽顺着小手的方向望过去,她抱着Andy起身了。 Andy躲在祁爽的怀里红着小兔子耳朵不敢看对面的小女孩。肖熹悦在肖郎的臂弯里却认真研究起对面带着口罩的阿姨。肖熹悦觉得爸爸拖住自己的手臂环得紧了一点,并带着自己朝对方走去。 肖郎问祁爽:“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隔离出来刚一周。”祁爽拍了拍Andy的脑袋,“叫肖叔叔,是妈咪以前的同学。” “肖叔叔。” “祁阿姨。” 两小孩对视中,肖郎夸着Andy:“中文还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Andy,中文名叫祁浩然。”Andy摸着自己的小手,回答的时候半低着头。 肖郎笑了笑:“刚回来还人生地不熟的,有点害羞。” “你女儿呢?”祁爽逗着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肖熹悦,英文名字叫Luna,今年四岁了。”肖熹悦落落大方。 肖郎看祁爽只背了个tote包,脚上一双平底芭蕾鞋:“带孩子来试听?” “对,刚沟通了,决定在这里。”祁爽腾出只手扫了扫自己的发丝。 “看来准备呆一段时间。” “不回美国了。我离婚了。” 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喜欢爸爸来接你吗?”他抱着小孩到车边,阿姨拉开后座。 当然喜欢。肖熹悦勾着他的脖子耍赖:“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想做儿童座椅了。” “小女孩长不大。”他就把小孩放进安全座椅上,帮她系好安全带时问她,“爸爸以后来接你好不好?妈妈要生小弟弟了,她接送你很辛苦。” “可是她最近老是爱发脾气,我觉得她不爱我了。”肖熹悦说着眼泪就哗啦啦的下来了,二胎家庭的敏感小孩,总是很委屈。 她不太喜欢妈妈肚子里的小弟弟。如果是小妹妹,也一样不喜欢。 “妈妈不是不爱你。因为妈妈现在在特殊时期,她会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肖郎找阿姨拿了纸巾给小姑娘擦眼泪,又把她从安全座椅上释放下来,肖熹悦伏在自己肩上,肖郎抱着她往停车位的角落里走去。 “我真的不喜欢妈妈。”肖熹悦抽着气嗝断断续续地哭诉着,“爸爸,爸爸。” “在在在。”他揽着小宝贝的小腿在她背上拍着,“等小弟弟出生下来就好了,没事的,我肯定爱你一辈子。” “爸爸,这话你也跟妈妈说过。”肖熹悦从他肩膀上起来,“妈妈有次给我看你们结婚的视频,你也这么对她说。” 他还说过,祁爽,我肯定爱你一辈子。 肖郎在驾驶座上准备发动引擎时,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阿姨:“她接下来上什么课?” “钢琴,一个小时,在沉教授家里。” 孟妍给四岁的肖熹悦开拓了很多爱好发展的机会,拉弦乐她不喜欢,就先练练钢琴吧,挽着肖郎登门拜访同个小区的钢琴教授沉老师;女孩子总是要锻炼气质的,芭蕾还是中国舞呢,肖熹悦自己选了芭蕾;语言一定要过关,她一直上的双语幼儿园;为了不让肖熹悦怯场,还有什么小主持人啊、小模特啊...肖朗觉得,小女孩才是家里忙转的小小人。 父母不讲武德提前催娃也没办法。 可是关于教育,他还是尊重孟妍。家里只有孟妍的一种声音,宣示着教育的主权。 “爸爸,下雨了。”肖熹悦指着窗上的雨点儿。 雨点已经模糊了红灯,肖郎才按下雨刮器。 “是Andy。”肖熹悦很喜欢这个混血朋友,她指着地铁口方向。 祁爽黑色的高腰牛仔裤扎着黑白中袖T恤。她步子跨的很大,在雨彻底落下之前跨上了地铁入口的台阶。祁浩然双脚落地时,听到她重重地歇了口气。 祁爽蹲下身子给他擦糯湿的额发。 “妈咪我是不是又长重了?”祁浩然看着身前的过往有大人没戴口罩,自顾摘下了口罩,“我不想带口罩。” 祁爽看了一眼他小拇指勾着的口罩,揉了揉他的小肚子:“有点重。看看你的小肚子,还想吃cheese。” “你犯规了。”祁浩然得逞地指了指祁爽,“我今天回家可以吃芝士了。” “我故意输给你的。” 祁爽刚刚从商场出来时说,要和祁浩然玩一个游戏,除特殊情况外,不在家里的时间都说中文。祁爽输了他可以得到一个小cheese,祁浩然输了的话当晚没有祁爽的睡前故事。 祁爽拉着他过安检口。工作人员善意提醒,请家长给小孩戴上口罩。大概工作人员每天都会重复这句话很多次,祁浩然在他的眉眼之中看到一丝不耐烦,她看了一眼祁爽,自责升起。他下次不会随意取口罩了。 祁浩然纠结了好长时间,才选了末尾的车厢位。 祁爽拉着他并站一排,他突然指着地上的黄色指示路线:“这个是什么意思?” 祁浩然只认识前四个字。 “先下后上,排队不拥挤。”祁爽跟他解释。 “那妈咪你应该站我后面啊。”祁浩然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位置。 祁爽摸着他脑袋:“对,我应该站在你身后。” 祁浩然的颅顶长的不错,祁爽又摸了摸他软软的小卷发:“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透过玻璃,黑色的尽头出现亮光。 “车来了,我们可以回家了。”祁浩然回身向着祁爽分享喜悦时,撅起了小屁股。 让它化掉让它失味让它永远腐烂吧。 “表姐,你还是要进X大教书吗?” “合同工,附属学院教专科英语。”祁爽一边帮祁浩然挑书一边拍照。 在美国的时候中文书很贵,她们都是一个社区共传阅儿童读物。其实国内实体书也贵,她要先选好,准备网购二手。 “我这辈子注定教书,在美国的时候教中文,回来了教英语。”祁爽冲着祁雨笑,“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 “完了,咱们一家子都是搞教育,真没意思。”祁雨刚爆肝完自己的毕业论文答辩,考了编,做一名高中语文老师。 “你要是真不愿意,也没听见你抱怨啊。”祁爽逛书店一毛不拔,最畅销书架上望了一眼,十多年前自己读书的时候是放言情,现在都是耽美。她问了祁雨:“所以bl就是耽美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理解。男女感情的缩写是BG。”祁雨跟着她出了书店,“你怕Andy在新环境里会不适应吗?” “应该没有问题,他在那边的时候其实也呆华人圈子。”祁爽和她走进了一家咖啡店,“公立幼儿园来了个混血小孩,能说一口中文,同龄人也就稀奇那么几天。” “我妈都很惊讶,说你教得真好,中文水平超出了本地同龄小孩。”祁雨在挑选小蛋糕,“你是怎么做到的?传授点经验呗。” “每天一个睡前故事,反复玩填词游戏,我有时候陪他入睡得花一个小时。填词填累了,我也累了。”祁爽清淡看了一眼祁宇点的季节限定樱花季千层,出示付款码,“我昨天告诉他,如果别人不跟你主动说英文,那你只能说中文。他问我为什么,我说入乡随俗。问我什么是入乡随俗。你知道吧,这就是我和他平时相处的模式。” “祁老师,你儿子脑子真聪明哦。”祁雨指了指窗边的位置,刚好两人座,准备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杯土豆片。 对啊,爸爸的基因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祁爽拿着号票坐下后把祁雨的白色帆布包放在桌上。现在的小女孩都喜欢tote上挂一个小可爱挂件,祁雨不例外,是个花栗鼠。如果自己也挂一个,挂什么好?但会不会很奇怪?脱下了口罩,拿出镜子看自己妆容。 孟妍挺着肚子出现在她的镜像里。 商场一楼基本上都是化妆品商铺。看的出来,在身材管理上花了不少功夫。黑色紧身的莫代尔连衣裙加上牛仔夹克,踩了白鞋。肚脐眼冒尖儿,是个男孩没错了。 孟妍打通电话:“喂老公,你今晚回家吃饭吗?” “老婆,你在哪里?” 孟妍四周一环视:“商场,就是想出来走走。” “一个人?” “对,我打车来的。”孟妍看了看不远处的咖啡店,“老公,我能喝杯咖啡吗?” “不行啊,再忍两周吧。” “那好吧。”孟妍瘪瘪嘴,“老公你今晚早点回家吧?” “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切断电话后,她去了对面的奶茶店。又不是第一次当妈,食控上对自己信心十足。 “你的葡萄多多。” 孟妍接过冷杯回头时,看到了正和旁人谈笑自如的祁爽。她把饮料搁回收银台上,盖好自己的牛仔夹克搂着肚子冲出了门。 “女士,你的饮料!” 让它化掉让它失味让它永远腐烂吧。 你们全家上下还要不要脸? “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多人?” 祁爽刚被一个小姑娘撞了下肩膀。小姑娘她抱歉又止不住自己的步伐,只是匆忙留着对不起叁个字。 她们今天从侧门进的商场,又从侧电梯上下楼,自然不知道朝着商场推进的人山人海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一个顶流参加品牌站台会,可惜的是活动已经临近尾声。 “去看看?”祁雨挽着她的手往热闹处拉。祁雨是个喜欢热闹的小孩。 祁爽挣脱手腕:“算了,你去看吧,人那么多也看不到什么。”她又指了指旁边的护肤店:“我去买瓶防晒,你等下来找我就好。” “不嘛,表姐一起去看看嘛?”祁雨又拉着她,“你要跟你的学生同步,了解她们喜欢什么,现在的内娱一天一个样子。” “什么内娱?”祁爽又被祁雨朝着黑团的人群去,“这些流量和以前的韩国唱跳偶像没什么区别啊。” “我跟你讲,不一样。”祁雨踮着脚指了指舞台中央的流量。 祁爽的步子被祁雨拎起了一般,她也踮起脚远观:“不都一样吗?擦地舞之后都会说段rap。” 祁爽和祁雨就隔绝在人群最边缘,顶流说个体面的“好”字,耳畔捂住都是叫人心生糟乱的尖叫。祁雨拿着手机拍小视频,祁爽看着她傻笑。她想到前几天看的一篇报道,这个时代,所有行业都值得重走一遍。 顶流说下次见面时,粉丝都是不舍,主持人只能安抚粉丝。祁爽手机震动,是祁浩然打来的。 “妈咪,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祁爽调高音响,捂着听筒往一边退去,对着小家伙说:“大概四十分钟就回来了!” “...舅舅再玩一玩...” 祁爽根本听不清祁浩然在说什么,她就捂着听筒准备去旁边的安全通道。 “你这时候回来装了什么药?” 祁爽猛然回头。 孟妍拽住她手腕镇在原地,半张脸颐指气使:“你们全家上下还要不要脸?” “现场的朋友请注意安全,接下来我们XX将会在店里进行新季产品体验...”舞台还在迸发彩带,主持人朝着祁爽方向投来准确的指示。 祁爽看着人群涌动的目光正朝着自己投来,她看了看背后的logo,活动品牌方。 一只手握着通话中的手机,一只手被此刻嫉恶如仇的孟妍拽稳。 两人在将至的热浪中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僵持。 爱豆对于粉丝来说是盲道的指引人。粉丝在这条路上,总是先行到底约定的目的地。 “啊!” 孟妍在步伐错乱但目的整一的推搡中,变成一只浑重的雪球扑向了祁爽。 “不要挤!这里有孕妇!” “你们都不要碰我的肚子!” ... 喝彩乱了、尖叫乱了;衣衫乱了、头发乱了;通话乱了、求助乱了。 “今天下午3点44分,我市滨海购物中心发生严重踩踏事件,目前警方确定1死5伤...” 想见你一面。 “恭喜肖先生,母女平安。” 女孩? “那就好。”肖郎松了眉骨看了看襁褓中皱巴巴的一团。叫声过于洪亮以至于现在睫毛上还挂着泪水。 “我太太她人情绪如何?”肖郎指甲擦过有婴儿香的衣褥角。 “这...孕妇产后情绪低落实属正常情况,肖先生还需多多关心。”张院长试着引路往一边说,“孕期的性别检查...” “我知道性别筛选总会有意外,科学不能作为衡量的绝对标准。这次还是辛苦张院长的团队,其实男孩女孩对我们做父母的来说,都一样。”肖郎手落在张院长的肩膀上的手掌脱离之前,一个深笑一个转身的势态,力道加深。 “爸,妈。”肖郎抱着襁褓给许梅和孟军面前:“来给爷爷奶奶看一下,你说我让妈妈辛苦了,妈妈还在休息。” 孟军探上新肌的食指有些粗粝,许梅的指尖细软却落下失意。 “名字取了吗?” “爷爷奶奶有什么意见?” 许梅环哄着小襁褓:“找人看了吗?” “和姐姐一样,少点水。”肖郎接了两杯水。 “带个‘墨’字吧。”孟军接过两水杯,问肖郎,“孜墨怎么样?” 肖郎替许梅接过小孩,抱着在怀里摇了摇:“等一下妈妈醒了问妈妈,孟孜墨行不行?” “祁爽女士你好!根据踩踏事件中另一名受害者孟妍女士的回述,她指控你在发生混乱时存在故意伤害她的行为。希望你能配合我接下来的提问。” 祁爽腿上和手上受到不同程度的擦伤,专家说,还有轻微的脑震荡。VIP病房里在警察来之前,只有祁盛和她两个人。 祁爽对祁盛点点头:“哥哥,你先出去吧。我想我可能需要借你的律师用用?” “那麻烦警察同志了。”祁盛起身给警察让座。 小警官手心一阵冷汗,祁家和孟家这个案子,到底应该怎么办?所以领导才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自己。 “警察同志,孟小姐的身体如何?” “孟小姐抢救顺利,已诞下一位千金,目前正在休养中。” “那她情绪好吗?”祁爽压住唇,她在控制自己。 “祁女士,这不是我们对话的重点。” “请祁女士简单描述一下当时现场的情况。” “商场录像看不清吗?需要我来带着个人情感色彩来回顾?” “不好意思,录像是证据之一,但我们仍要进行口述记录。” “下午3点20的样子,我和我表妹祁雨,现在在隔壁打着石膏的那个小姑娘在现场。人很多,我们站在边界上。” “临近结束的时候我接了我儿子一个电话,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家,但是现场特别吵,我准备到附近的安全通道跟我儿子继续通话。” “就在这时候,孟小姐就突然从我旁边出来抓住了我的手。我很意外她以这样的方式跟我打招呼,但当时现场的情况已经开始变得糟糕了。” “起先有叁个拿着笨重相机的女孩从孟小姐的右侧连续撞了她叁下,她行动不便差点撞跪在我身前,她肚子顶在我身上时我也很慌张,我用手机打推了一个女孩,又朝着人群吼了有孕妇的提示,显然无济于事。” “人群直接往我们这边扩散,孟小姐就护着自己的肚子吼周围不要撞她的肚子。而我跟她发生的最直接的肢体冲突便是我在整个被挤压的过程中,双手一直撑着她的双臂,我俩近乎成了一个连接体,在人群拥挤中摆来摆去。” “至于她下体什么时候见红的,我也确实不知道。” “而不幸逝世的女孩,其实离我们有一段距离。警官如果放大录像,应该能看到我自始至终保持的肢体状态。” 祁爽鼻尖酸红:“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深表遗憾。不过,至于孟小姐指控我故意伤害她这一说法,还希望警官认真调查。” 祁爽闭上了眼睛:“警官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请问祁女士,根据录像显示,整个过程中你一直没有松掉你的手机,对吗?” 祁爽没打点滴的手摸了摸额头:“对。因为第一次用手机打碰追星的女孩时候,我意识到手机或许能成为发生意外时的自卫工具。” “方便解锁后看一下吗?” 祁爽示意警察桌上的手机,警察在她手机上研究了两分钟左右,锁好屏幕微笑还给她。 “感谢祁女士的配合,暂时没有额外的问题要问。如果警方有新进展,会随时召唤你做口述。”小警察关掉了录音笔。 祁爽打探中带着赤裸裸的拿乔:“警察同志,你是新手?” “但我听过传言,你是孟军先生的私生女。”小警察面部改色收好录音笔。 祁爽点点头:“看来是有准备接烫手球。” “只是普通的民事纠纷,还希望祁女士能配合肖先生这边的工作。”小警官起身准备离开,“肖先生托话,想到你病房见你一面。” 祁爽拉着被子准备躺下:“那拜托传话,只要我哥哥和我妈妈不在的时候,就可以。但如果是案件私下调解,他可以随时下楼拜访。” 情妇不是唯一时代的产物。 “哥哥,你就不要带Andy来医院了。” “好。”祁盛正在给祁爽调试床椅的高度,准备看她用完晚餐就走。 祁盛比祁爽大了16岁。只能说祁利萍女士的基因太强大,以至于祁爽和祁盛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 上世纪90年代初,港台商人陆续进军大陆市场扎根淘金,孟军只身一人从台湾回到内陆,凭着祖上荫蔽,在海港城干起了运输业。祁利萍虽然是个孀妇,那也是知识家庭出生,经人推荐在孟军手下做起了财务,后来慢慢升级为助理。 情妇不是唯一时代的产物。在上个世纪,外部流入人员在异乡组建临时家庭这一现象,从道德和伦理上论述很难判辨所谓是非、所谓失德,要相信是非是基于社会制度的约束,而是否失道则是个人思想有意识的转现。祁利萍在孟军猛涨的事业里功不可没,而孟军更是在后来祁利萍转战教育战场前又铺好江山,“红颜知己”也会带着秘洞色彩。 海港城的上一辈人津津乐道的话题里逃不开关于祁家和孟家的流言,之所以称作是流言,那是因为祁利萍确实和孟军于公于私都密切来往,而后祁利萍更是花掉一年的时间到美国产女;话题的兴趣点不止于此,祁利萍没有半点遮掩小女和孟军关系的意思。 自家小孩该怎么上学就怎么上学,该怎么社交就怎么社交。祁利萍作为妈妈,只是让家里两小学试着学会“无意识”地生活,言简意赅,如何“不要脸的生活”。 有人从私人饭局上传言,祁爽一直叫孟军,孟叔叔;都说,这是对发妻正室许梅最体面的示威。而最饶有兴趣的话题点在于,无血缘关系的祁盛在千禧年初曾顶包孟军锒铛囹圄叁年。 亲儿子都不会做的事情,祁利萍推出自己的亲儿子为孟军承受了。 “哥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祁爽把满满一碗的杂粮饭推到祁盛面前。 祁盛一只手撑在床边,认真看了看她的晚餐,有点像月子餐,非常清淡,清蒸鳕鱼、芦笋西蓝花、红枣桂圆乳鸽汤、客家酿豆腐。 他帮祁爽绑了绑头发:“我陪你吃两口,等下回家陪Andy一起吃。” 祁盛只动了芦笋,因为祁爽不喜欢。 “哥哥,你明天不用来看我。”祁爽擦了嘴巴,“把Andy送到早教机构,你忙你的工作。” 纸巾被她捏成一小团,按在餐板角。 “妮妮,在医院多休息几天,全当不带小孩偷得几日浮生闲。”祁盛收拾好餐具,对祁爽伸出手:“我陪你去楼下走走,我就回家陪Andy。” 祁爽小名叫妮妮,因为她在婴儿床上的时候,祁盛拿了好多玩具逗她,她看到米妮玩偶的第一眼,就笑了。 “好呀。”祁爽接过祁盛的手,跳下来床还抱怨着,我们刚刚应该在客厅的桌上吃。 入夏,夜晚慢慢来迟。 祁爽穿着病号服,祁盛还是一套整洁的西装,外套披在了祁爽身上。两人在小花园里没走几步,身上出现的黏腻提醒今晚的谈话适可而止。 “哥哥,我想喝杯咖啡。”祁爽在分别的时候提出了小要求。 “你这晚上睡不着可怎么好?” 祁盛还是带着她去了医院唯一一家快销咖啡店。 祁爽点了杯季节限定网红生椰拿铁,收银台边摆着芝士曲奇。她问祁盛:“你有偷偷给Andy吃芝士吗?” “他没提,毕竟游戏属于你们。”祁盛摸了摸少冰的冷度,给祁爽套了个纸杯套。 祁爽埋头笑了笑:“他还懂得约法叁章。” “他今天看到邻居的小柯基,问我家里能不能养一只?他说让我送他一只,这样你就不会拒绝了。” 祁盛看着冷色路灯下的祁爽,她应该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以至于能在住院期间喝一杯有果味的拿铁,能发出诚洁的笑,微微缩着脖子的姿态,就像是小时候背着妈妈做了恶作剧时候的得逞样。 “好喝吗?” “我觉得有点甜。” 祁盛从包里摸出了刚收银台的巧克力味的曲奇给她:“要不给他养一只吧,你九月正式上班之前会先去学校进行各种工作交接,小孩子在家里会很孤独的。” “那你让我考虑考虑下。他的早教班和幼儿园是无缝衔接的,每天都会和小朋友在一起。我就担心他只对宠物叁分热情,没有责任心自己不会学着照顾,领回家了就开心那么两叁天之后就不管了。” “他还小,你怎么要求这么高?”祁盛有点点责备她的意思。 “哪有?”祁爽眯着眼睛朝着祁盛勾了勾手指,“你今晚用家里的VR眼镜下载个游戏让他先试养两天,好不好?别说小柯基了,霸王龙都可以试一试。” 祁盛看着她一边吃曲奇一边喝咖啡的样子,想着她在国外日子到底过的有多抠搜:“我就不应该和你说这事。” 还是个小孩子,米饭肯定没有零食好吃。 “老婆,想喝咖啡吗?可以加全糖,但不可以加冰。”肖郎计算着时间,从外面处理完公事又赶回了医院。 “老公...”孟妍哽咽,她应该哭了。 肖郎安慰她:“老婆啊,如果不想母乳喂养就不逞强了。” 孟妍哭的厉害:“老公...” 肖郎听见她哭,还有肖熹悦透过话筒的小声安慰,他朝着住院大楼直接奔去。 今天实在是乱。他上董事会之前接孟妍的电话,会议还没结束就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赶到医院时许梅乱如热锅蚂蚱,没给他多余好脸色看,孟军稳重点,宽慰他孩子若是真出意外,救大人就好,孩子总是会有的;母女平安,不过性别和之前做的各种测试相差甚大,孟妍又要失落到底;最后的戏剧场景,孟妍醒了之后当着孟军的面,指控祁爽故意伤人。 他应该学学孟军,面对孟妍无理取闹的时候,一句不留就走开,不责备、不宽慰、不解释。孟军在他俩结婚那晚,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家里的晚辈,最不应该主动加入到上一辈的恩怨里。 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头,又松了松自己的眉心。 孟妍想不通,为什么是女孩,明明从头到尾的检查结果都显示是个男孩。他的安慰千次不变,男孩女孩都一样。 踢了一脚紧闭生硬的电梯门,去他妈的男孩。 为了生男孩,他也没有少受罪。Y精子又不是他靠意念就能射出来,靠着她的意念就能融合的。人工授精的苦不想吃,偏偏执着要靠上天的缘分自然受精。 “老婆,我进电梯了。”他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电梯门上的自己。 站在自己身边的病号服,是祁爽。 祁爽手里捧着冰咖啡,一只手还拎着零食袋:“晚上好,又见面了。” 电梯门开了,从里面陆陆续续出来一厢人,有家属有病人有医生有保洁阿姨。肖郎按了按电梯键,侧身让祁爽先进去。 电梯里除了摄像头,没有多余的眼睛。 “你还好吗?”肖郎按了自己的目的地。 “我很好。”祁爽紧随其后,她在20楼,肖郎在21楼。 祁爽吸了一口咖啡。冰拿铁塑料杯上溢出的冷感慢慢侵入祁爽的手指间,她换了另一手接住杯子。塑料袋在狭密的空间里发出飘然脆弱的声音。 肖郎看了一眼她成内八的双脚。 “我太太的事情是个意外,警方只是例行公事,不要放在心上。” “母女平安就好。” 祁爽低头,看到一滴冰水落在了自己藏蓝色的拖鞋上。 电梯间“撕拉”一声响,顶部的电灯黑闪一下。 祁爽抬头看着肖郎,眨了下眼睛:“电梯坏了?” 肖郎看了看指示灯,这才走到5楼。 电梯上下剧烈挣扎了一次,瞬时,两人浸入金属反射无尽的黑暗里。 连角落的摄像头,也没有了红色窥探的眼光。 “你人呢?”刺凉的暗里,祁爽寻人。 “我没动,我就在你面前。”肖郎的手僵持在她的轮廓之上。 祁爽十年一副口吻,手笨的时候底气不足:“咖啡掉在了我的拖鞋上,全打湿了。” “你笨啊。” - 全文很讽刺,多担待~ 留言板的小朋友有说因为是BE不想看,啊不要酱紫! 不忠诚,会复制在基因里。 “你先站着别动。” “好。” 肖郎打开手机电筒照了照她的双脚,塑料杯缺了盖子后冰块就肆意躺在棉质拖鞋上,布料上的污渍一看就知道侵骨的凉意多重。 她身寒,所以这个时候还在穿秋天的棉拖鞋。读书的时候她痛经难受,也不知道江湖传言生了孩子之后,又没有好转。 “太凉了你先站出来。”肖郎扶着她蹭出拖鞋。 祁爽光溜溜的双脚踩在瓷砖上,她翘起脚背,落着脚后跟往边上走。 肖郎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蹲下身子,把她洁明的双脚包上。 “你抬脚,边缝踩好。” 他说什么,祁爽就照样做。祁爽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这时候拿着他手机打光,也不知道是光线折射还是真实存在,她看到肖郎短硬的发根里稀疏散着银色的顽强。 “你是因为这里没有摄像头,才敢这么做的吗?”祁爽大胆问他。 肖郎半蹲着,抬头时冷光打在他疲惫的脸上:“想把水端平,也要找个好支点。” “那你最好劝劝你太太。”祁爽双脚往后一退,踹开他的外套。撇开脸,“你太太跟你丈母娘一样,不是特别聪明的人。” “所以她才看上了我,而我刚好在那个时候需要她。” 他起身后拿过她手里的手机不做任何额外的补充,背着她去照提示牌上的应急电话。祁爽全当这个人利己到不屑于自己狡辩,小人真真实实坦坦荡荡。 没到五分钟,电梯的光亮恢复正常。车厢往下钝了一刻后上升到六楼,门开之际,祁爽真觉得两人分割两方势不两立。 院方工作人员让他们换乘旁边的电梯,祁爽回眼了原厢,或许有人会争论为何留下这样的残骸。 打翻的咖啡、脏脏的拖鞋、褶皱在角落的西装。 如同两人留下的感情废墟。 进入新电梯后,祁爽无意识地用脚后跟够了够裤脚,想在刺骨的大理石表层找一丝熔岩的灼热慌乱。她手搭在扶手上,却在思考今晚的Andy会听到什么样子的睡前故事,或许祁盛正在给他戴VR眼镜,让他尝试着是恐龙相处。 “叮。”电梯到达20楼。 祁爽回神思绪后抬眼确定楼层,她抱着手臂出电梯门时,肖郎还是叫住了她。 “孟妍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说了我并没有想要伤害她,但你不相信也合乎常理。没关系,她要是想走法律程序,我也就配合配合。” 祁爽回头:“最委屈的依旧是你,你选择爱她,就要继续和她一起努力,生儿子。” 光溜溜的步子,连倒映在大理石上的投影,异乎轻巧。 孟孜墨的出生,又可以让那些和祁爽嘲讽大相径庭的言语,重新洗涮过耳。 又如何?肖郎感激那些砸在自己身上的幸运之光已经远远大于入赘孟家唯唯做人的自庸烦恼。因为他很谦卑,自己就是个出生平平的土着居民。 幸运之光第一次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拆迁赔款对于整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幸运之光第二次砸在他身上的时候,和祁爽学生时代的交往。 幸运之光第叁次砸在他身上的时候,祁爽不道而别,他紧接着上了孟妍的床。 卓别林说的挺准:人生近看是悲剧,远看是喜剧。 他是别人口中的凤凰男,但是却是孟妍口中的二十四孝老公;是别人口中的废柴驸马爷,但是却是孟军赏识过誉的得力主将;是许梅眼中的势利眼,却是天下再一普通不过试着跨越阶级的男人。 许梅完全接受肖郎的原因不仅仅是那份完美无缺的婚前身体检查报告以及庄严肃穆的智力测试报告,还有一点更重要。 既然孟妍爱肖郎、孟军也看好肖郎,那肖郎就是她去争取应得利益的唯一希望。 遗憾,谁叫她,生不出儿子呢? 不,实际上她诞下了孟家的续命香火。 把悲剧往回倒走叁十年,喜剧很早就上演过。 在祁爽出生第二年,许梅也落子。快两岁时,孟家的根还站立不稳,跨洋找羊毛,问题出在羊身上,孟军的精子质量堪忧。天生脑瘫的小儿子丢在大洋彼岸安养,什么代孕试管等许梅曾经考虑过多次的念想,都化成骨灰撒在了太平洋之间。为什么祁利萍那么幸运? 喜剧的魅力大概是乐极生悲,而悲剧的魅力大概是雾里寻花。 比如她发现了孟妍的小秘密。 不忠诚,会复制在基因里。而基因里,都是大人留下的秘密。 * 下周开荤! Iwannastaywithyou. “妈咪?”祁浩然在门缝里探出了一个小额头。 祁爽正抱着双膝赤脚在沙发上抽着烟,她回头看到小不点的小绒发时,立马跳起身子把烟头往窗下一扔,掩着面说“你等等”,朝着卫生间躲去。 祁利萍带着齐浩然来医院看她,在没有得到她允许和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突击查房。 “你妈咪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抽烟吗?smoking?”祁利萍把铂金包往沙发一轻放,把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朝垃圾桶一扔。 “no smoking.”祁浩然摆摆头,眼神朝着祁爽刚买的零食堆里探寻。 祁利萍把他抱在沙发上,零食摊开跟他一起选。往里面翻了翻,鱼肠,祁浩然点点头;芝士威化,祁浩然小脚摆动;一杯米酒酿,祁浩然没见过,指着浮动的小白点问这个是什么,祁利萍说,你吃的大米。 “好不可Shi议!”祁浩然拿着杯子摇了摇,看着里面的小米粒,“为什么我泡的大米不是这个样子?” “Andy你看过来,这个是酒。”祁利萍找着包装上的印刷字体指着给祁浩然讲,“看到了吗,这个是酒精含量0.1%,这个字就念‘酒’,你以后跟你妈咪去超市,只要看到有这个字,就告诉她不能买。因为大人不能买,所以小孩也不能喝。” 祁利萍扶了扶眼镜,在便签纸上写了个大大的“洒”字,摸着祁浩然的头继续补充:“Andy你看啊,如果这个字少了一道门,here,no door,这就另一个字了,少一道门,水就会漏出来,叫‘洒’。” 他有在听,真心不在焉一心二用。迫不及待地摇着塑料瓶,认为里面装着好多艘游艇,圆滚滚的手指指着瓶子上“饮料”的两字,眼巴巴地央求着祁利萍:“我可以喝吗?” 祁利萍拿这个小外星人没办法。她想批评祁爽,为什么不训练小孩子的专注力,又滑稽觉得自己刚才是真多此一举。 当初祁爽和Mark交往的时候 ,她每天会准时给她打电话问问有没有被欺负,只是想强调一个问题,慎重考虑和外国人结婚;当初祁爽说要Andy的时候,她直接飞了过去训斥她一顿,养小孩需要底气,你有没有这个东西。她就跪在客厅抱着祁盛的小腿央求着,哥哥你跟妈妈讲,这里堕胎是违法的。 Andy生下来后她立马去探望,半个洋孩儿是真好看,比祁盛和祁爽出生的时候都好看。 “Hello,你们在聊什么?”祁爽从卫生间里出来,嘴角还挂着碎碎的水珠。 祁利萍轻哼一声,知道她在卫生间里面磨蹭这么久是在干什么,除了漱口去除烟味还能干什么?“你拖鞋呢?光着脚干什么?” 祁爽被一呵斥,看到了一眼自己无所适从的脚丫,还好祁浩然丢下零食诱惑奔过来抱着她小腿求抱抱。 “你今晚一个人睡好吗?”祁爽抱起了小崽子,微微挺着腰往储物柜去拿一次性拖鞋。 祁浩然茶色的眼珠子转了转,软唇贴在她耳边悄悄讲:“I wanna stay with you.” 祁爽把她放下来,拉开柜子给他看:“你看,这里没有儿童拖鞋,你只能跟着外婆回家。” 她也就耸耸眉毛表示自己的无可奈何。祁浩然就搂着她脖子继续问:“你可不可以小声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家?” “你问问外婆什么时候让我回家?”她有把小赖皮抱起来,拍着他屁股走向沙发去。 “侬哪能带Andy上趟医院啦?”祁爽不想在小孩面前直坦自己的不满,只能碎着方言。 祁利萍拍着自己的膝盖抬了她一眼,祁爽单手抱地挺稳,“你还是有力气?” “这样抱着不费劲啊。”祁爽又拍了拍祁浩然的屁股,小短腿就夹着她的腰更紧,“我用不了多大力气。” 祁利萍从自己包里摸出保温杯递给祁爽:“你孟叔叔说他等下要来看你。” “我这...”祁爽苦中有笑,看了一眼饮水机边的茶包,“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Andy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吗?侬拎不清啦,Andy伐叫孟叔‘阿公’。” 水声在容器里震响,祁浩然手里玩着鱼肠,看了眼祁爽。 她正对着米色的墙,叹气。可是又立马侧脸冲着他笑了笑,病服很松大,她像是被塞在了里面。 祁浩然觉得,她刚刚对着墙面发呆,一定是在想今晚的睡前故事,应该讲点什么更好呢? 他偷笑了一下想让祁利萍帮他开封手里的鱼肠,回头时祁利萍正低对他笑。问他,是不是想吃东西了。 祁利萍的短发吹得固型,纹丝不乱。妈咪和外婆笑起来,不太一样啊。外婆笑起来像一只立在博物馆供人鉴赏的圣母雕像。 - 周末愉快 下周开肉 我要带着你去很多地方。 这是她回国之后第一次见孟军。孟军的那双眼睛,积黄浑累的眼睛改编不了故事的走向,人始终是朝着底处沉。 “孟叔。”她笑得软绵,递了杯水过去,往休息厅引路。 孟军第一次看祁浩然,以前都是祁利萍给她看的小视频或者照片。 “Andy第一次见孟爷爷,还有点小害羞啊。”祁利萍先开了口。 祁浩然站在两位老人中间,垂着下巴腼腆笑,不知道该说表演点什么好。他不知所措,所以手指不自觉伸到嘴角转头向着祁爽求助。 孟军的手掌盖在祁利萍带着玉料的手上:“第一次见,是这样。” “Andy,过来。”祁爽蹲下身子朝着小孩招招手。 祁浩然屁股就坐在她的膝盖头上,小小身板被祁爽的左臂拥护着。他紧张又无所事事一般,软糯的手指把祁爽的左手抓得紧紧的。祁爽小声在他耳边说:“那个是孟爷爷,是妈妈的叔叔。他们家有好多只可以在海上驾驶的大船。” “真的吗?”祁浩然侧脸而过,刚好软嘟嘟的肉脸就擦在祁爽的唇边。 “那你问问孟爷爷能不能带你去看游艇?”祁爽轻轻落了一个鼓励的吻在他的脸上。 “可以吗?孟爷爷?”祁浩然就这样问出了口,“你可以带我玩游艇吗?” 孟军摸了摸下巴,纠正了祁浩然的口误:“我没有军舰,我只有大运船。” “我就喜欢船。”祁浩然从祁爽身上站了起来,激动地在孟军面前双手描绘着自己的理想蓝图,说话甚至开始平舌翘舌不清,“尤其是大的,能像鲨鱼一样穿过,在海上留下一条好长好长白色的尾巴的那种船。We can start our trip from Boston,and I will be captain,the first stop is Bermuda..” “okokok.”祁爽笑得赶紧打断了他的故事,“他的意思是要带上全家,自己想做小小船长,从波士顿出发,第一站要达到百慕大。” “喜欢做冒险家?”孟军问小孩。 祁爽看着祁浩然一边对着孟军笑一边顺了顺他的额发:“做个小小旅行家也不错。” “不是的,我想做船长。”祁浩然认真解释,手上转着船舵,“我要带着你去很多地方。” “谢谢。”祁爽捏了捏他的软脸蛋,“爷爷奶奶舅舅舅妈怎么办?” “可我没钱买大船啊。”祁浩然焦急地快哭出来,我为什么要带那么多人走? 大人们哄堂而笑。 孟军向他招招手:“等你长大了,我送你一艘。” “那你的船有隐身功能吗?”祁浩然就坐在他大腿上,“其他人就看不见我们了。” “如果我老了晕船怎么办?”孟军问他,“你还带着我们去吗?要不你学学开飞机吧。” 祁浩然抬起脑袋双眼疑惑:“晕船是什么?”又看了看祁爽。 “他还没坐过。之前太小了不方便带他出去,本来想等他叁岁的时候出去玩一趟,结果去年碰上疫情又耽误了。”祁爽起身后,在原地立柱了几秒。 “妮妮,带他很累吧。”孟军这时候才喝了口水,“身体还吃的消吗?你是不是气血不足,出院了我们去胡先生那里看看?” 孟军注意到祁爽刚刚站起来之后让自己稳住了几秒后才回神,料想她应该也是气血不足。 祁利萍带着祁浩然去了卫生间洗手,他刚刚插吸管的时候手上沾了黏黏的糖渍。 “没有,他真挺好带的。”祁爽含着吸管,刚刚祁浩然开封的米酿饮料,甜味喧宾夺主,以至于酒酸味都是过客,“他还小,刚刚都是无心话,孟叔不要当真。” 孟军诧异,她此时刻意生分是因为孟妍困扰带来的?他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让时间白流不做任何解释是何等的浪费。沉默是金。 祁爽在子孙光临沉默前,先打破,“孟叔...” “嗯?” “谢谢你喜欢Andy。” “他很聪明,好好教,有什么困难你妈那里通不过的,来找我。”孟军又喝了口水。 祁爽渐见杯底,起身帮他添水时,小声感激:“那我还是那句,谢谢。” 她倒水时,听到杯中水流利落的声响,不远处还有水龙头喷涌的声响。想到七个字:高山流水遇知音。 见鬼了。她分神时洒出了一点,留在茶几上时,水有了形状,边界在光的折射下,如此怪异。 “你怎么了?”孟军起身抽纸帮她擦桌子。 祁爽唇瓣抖张:“我还好。” 你确定你能脱身吗? 把空间垂直往上延伸叁米,21楼。 肖郎在洗漱后穿着睡衣蜷着双腿躺在沙发上,刚出生的孟孜墨皱巴巴地伏在他的胸口。 孟孜墨下午到晚上入睡之前断断续续闹了闹脾气,肖郎想了想,无可厚非,只因为她被大人提前带出场。 肖郎垂眼,看着她蜷缩成小饺子的软拳头就搁在心上,微微泛白的上唇自然得在吸吮着什么,细听还有水泡破裂的轻响。倒是和她妈妈不一样,她生来就睡得安稳。 肖郎拖着她的圆屁股,似乎听到了指针走向新十二时辰的脚步声。他不是第一次做爸爸,给予新生时的祝福都很简单,安平健康。谁知道再过几年她会是什么样呢?或许是他会一手抱着肖熹悦一手抱着她,站在湖边陪着他们摘星星。世事难料。 孟妍醒了,她在床上唤醒了肖郎;母女连心,孟孜墨也在他心上哭啼。肖郎把孟孜墨抱在臂弯里轻摇,问床上的孟妍是想自己喂养还是冲奶。孟妍招了招手:“算了,我来吧。” “她好像拉了。”肖郎就觉得手心里的棉层触感有了些许变化,嘴角挂了个笑,他冲着孟妍颔首:“你先躺回去,我看看。” 肖郎把四只摆晃的小家伙轻放在床单上,凑近她身子的闻了闻味道。孟妍看着他未眠又醒的疲惫样子,卖力嗅一嗅的认真样子,冲着自己傻笑说真有味道的样子,笑出了声。 生活很简单。就是半夜小孩吵醒你后,有人愿意主动抱走小孩不打扰你的睡眠;就是小孩在吸收你母乳的时候蹭痛了你,有人伸出食指让小孩全力握住分神,悄悄说,不要弄疼妈妈,妈妈很辛苦;大概也是,你说什么,他想了想后会尽量笑着回复说,好。 肖郎换尿片得心应手,肖熹悦当年晚上的尿片基本上都是他换的,包括后面开始学走路时的拉拉裤,他能帮着解决就解决。孟妍有时候都会嘴上嫌弃一番,你怎么这么闲。 生活有时候给人特淳朴的假象,只因为肖郎做了父亲。 生活有时候给人特淳朴的真相,只因为孟妍知道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 她整个青少年时期,都只有许梅一人的陪伴。事到如今,也很小孩出国读书而母亲抛下原生家庭所有飘扬跨海做陪读。这让密集母职落下了一丝丝遗憾、逞强、压迫、窒息的诟病。久而久之原生家庭婚姻关系扑朔迷离。 在上东区过着和同背景人差不多的日子,就算是灯火通明的日子也看不到一丝起伏,每日提着铂金包却过出了行尸走肉的错觉。她也就听听父母在清晨时隔了十叁个小时错觉的相敬如宾,她都替他们知声不知面心的演技感到恶心;夜晚的时候会在客厅里等酩酊大醉的母亲被陌生的亚裔年轻男子送回,那些年轻男子可真是收钱办事一条龙服务到底的老实苦力人;偶尔会听到母亲在客厅看私家侦探传来的最新消息,她会去拼凑被撕碎的照片,心里嘲笑着许梅,什么年代了还打印出来,一周一次的信息汇总和上周又有多大的区别。 破碎的照片陪伴了他们十叁个春夏秋冬。她看着祁爽在一张张破碎的纸屑里初成亭亭玉立。 孟妍有时候在想,许梅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她沿着那条时空隧道追溯,理性认为这应该是她和外婆的故事了。年轻的母女之间也形成了一种默契:玩归玩,有损大脑心智的东西坚决不碰,上东区的世界再怎么花花诱惑岁月静好望尘莫及,学成之后我们毅然归国。 弱者与生俱来的优势,明晃晃地在众人面前卖力宣扬自己的伤口。明明是想要一群人看着伤口愈合,料不到众人只是来看着她自己舔舐。弱者先天也比较固执,这个世界只有受害者和迫害者。 不姑息的弱者是遍体淤伤的受害者,遍体鳞伤的受害者是拒止对抗的弱者。 “想喝点什么吗?”肖郎拖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太阳穴上安抚。 孟妍太讨厌自己水肿的手指,因为这样套不下婚戒。白天的时候,他们很默契地向着外人展示一对素圈婚戒;夜晚的时候,他们又很默契的脱下那枚婚戒。或许被轻轻地放在梳妆台上,或许被轻轻地放在书桌上,或许被轻轻地藏在白色的枕头下面。 孟妍指尖摩着他的鬓角,眼里能淹没下窗外的浩瀚灯海:“老公你今天有生我的气吗?” 肖郎的指尖在舔舐孟妍眼角扩张的伤口:“我们好像没有吵过架?” “那不是你都让着我!”孟妍越发激烈落下眼泪。 “姐弟恋还是好吧?”他就刻意夸着自己,肯定着孟妍的选择。 孟妍抽抽鼻尖:“是挺好的。” “乖,休息吧。”肖郎把指尖的热度摩挲到她的嘴角,侮辱可怜又可笑,“美术馆事情我会让Jackson打理好。” “Jackson?”孟妍的刚躺下的身子此刻微倾起。 肖郎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并无大碍:“今天下午会馆出了点小状况,装修师傅心粗一厚板子把周景阳的胳膊压倒了,脑子磕破皮擦了点血出来,我让他休息几天。Jackson是蒋叔之前推荐过的小孩儿,刚好趁此机会给临时助理的职位,卖个人情。你说行吗?” “你安排的事情我当然无异议也放心。”孟妍指尖拉住他的睡衣袖角,“明晚还能来陪我吗?” “就算很迟,也会过来。”肖郎为她整理好被子,关上灯之后嘴唇贴近她额头,“晚安。” 似乎是这样,内部家庭的稳定很大程度影响一个人在外成功的高度。 当肖熹悦和祁浩然做了好朋友,女人之间的较量就成了这样:孟妍对肖熹悦和祁浩然公出一屋檐下玩耍的事情只字不提。祁爽去接祁浩然的时候会给肖熹悦分享自己做的小蛋糕。 祁浩然会跟肖熹悦炫耀:你看,今天又是我妈妈第一个来接我。肖熹悦会在晚上的时候跟肖郎打电话:爸爸,你什么时候可以做第一名,来接我。 早教中心要为读书日办户外拓展活动,肖熹悦和祁浩然约好要一起游山玩水。 肖熹悦早上见到了回家更衣的肖郎,抱着他的小腿小声问:“虽然妈妈不方便,你能带着我去吗?” 肖郎看了看流程,要求最好双亲,并要花周末两天整整两天时间。在新开发的古镇度假区体验书生生活,第一天机集体活动的时候,还要求穿华服。 肖郎蹲下身子还没想好如何拒绝时。肖熹悦问他:“爸爸这次想好理由了吗?” 肖郎揽住自己姑娘身板的手僵硬:“我在想要不要再带你出去多玩几天?” “你确定你能脱身吗?”肖熹悦用词很精准。她不想练琴装肚子痛无法蒙混过关,可是大人却面色如常只用一个理由在她身上圆谎。 “拜托,我可是你老爸。”肖郎捏了捏她鼻子,亲了亲她稚白的额头,“你哪里学的新词?” 肖熹悦双手背在身后,认真点头:“Andy教我的。” “这个词不太好,知识不能吸收二手的。”肖郎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知道什么是二手知识吗?” “知识还分种类吗?”肖熹悦搂着他脖子提示,“Andy说她妈妈每晚都会讲睡前故事。” “因为他妈妈是老师。”肖郎问她,“你怎么称呼Andy妈妈?” “Michelle阿姨。” “下次叫祁老师。”看着肖熹悦若有所思的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肖郎临时补充,“Andy没有跟你讲吗?” “我就当从你这里道听途书咯?”肖熹悦还张着小嘴等着肖郎夸她,这不刚昨晚成语故事播客刚学到的新词嘛。 肖郎点点头表示赞许再接再厉:“这次用准了。” - 我这车速 我怎么觉得下周才能开了 谢谢留言和投猪的小伙伴 回你房间。 祁爽在酒店大厅等待第一轮集合的时候,淡淡扫了一眼周围。美名户外拓展,也就是年轻父母们展现各方实力的混场合。 她今天可以说与众不同了,尼龙防晒帽把人脸压得死死,肩上挎着蓝血联名的环保袋,还牵了个混血儿子。立在人群里时不时迎脸贴笑,如一朵在臭死水里的浮萍。为了祁利萍,她又得拿珍藏多年的本领,一眼看包就知道是哪一家户的本领。 胡家太太上前问,祁老师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呀,脸色有点发白。祁爽客气感谢关心,天气有点大,我刚喝了水好多了。 祁浩然目送走山根僵硬的阿姨后,勾了勾祁爽的小指:“你有男盆友吗?”他目光所及之处一圈下来,只有他们是单亲家庭。 “什么?”无心之语字字诛心,但祁爽仍承受不了这份关心,“你刚说什么?” “男盆友。”祁浩然掀起她的帽檐,“boyfriend to be ?” 祁爽的脸颊慢慢回升少女羞粉气:“暂时不想要,怎么办?给你找爸爸的计划又要搁置。” “没关系,我还有舅舅。”祁浩然把自己的小水壶送到她嘴边,“今天好热啊,妈咪。” 祁浩然又在人群里搜索了一圈,好朋友Luna依旧没有出现。算了吧,她要是不来也没有关系,他今天可以全天占有妈咪。 肖熹悦因为老爸的关系姗姗而来,她还带了新的玩伴,Vivian。 蒋薇安,Vivian,孟妍给她找的高级陪读,据说简历在朋友圈的家政工作人员里也算名列前茅,未婚,美归心理学教育学双硕士,回国后在一家上市教育公司工作。随后“辞掉年薪40万的工作”,给肖熹悦做大家口中的保姆。孟妍给的年薪不多,刚好60万。 Vivian帮肖熹悦换好服装后牵着她出了房间,服装配套的斜跨小麻袋里装了点避暑药还有降热贴。肖郎一身湖青素衫,想着应该大多数爸爸都不会在这么热的天带帽子,也就纯粹当一个饰品拿在手上。 肖郎牵着肖熹悦走出房间。苏式小院里青松的每一根缝隙都被今天的阳光填满,多不切实际。 “Vivian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肖熹悦看着肖郎没有戴帽子,自己也准备摘下。 肖郎阻止了她,蹲下身子把帽子给肖熹悦,让她帮自己戴好:“因为你是女生,爸爸是男生,我们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Vivian也是女生,只有女生和女生晚上才能一起睡觉。” “我们不是一起出来玩吗?Vivian说晚上要抽问我下午学到了什么。”肖熹悦软手指摸着帽尾的丝带。 “那你就告诉她我们玩得开心与否。” 肖郎和肖熹悦没有在集合点看到祁爽,孤苦伶仃的祁浩然暂时被带队老师看管。 肖郎问带队老师:“祁老师呢?” “祁老师中暑了,在房间休息。” 肖郎看到两小孩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蹲下身子问祁浩然:“你要不要和Luna一起玩,肖叔叔帮忙照顾你。” 祁浩然偏了偏脑袋,叁思而言:“你让我想想。” 肖熹悦迫不及待发出盛情邀请,被肖郎及时打断:“你想在酒店陪你妈妈吗?” “你怎么知道?”祁浩然声线大起大落,“但是我还没想好。我想陪我妈咪但是我也想和你们玩。” 肖郎看他堵对着自己的手指:“妈妈找医生了吗?” “没有,但是我们有药,一般情况下,她吃了药就没事了。”祁浩然在说事实。 带队老师正在催促上大巴,祁浩然双手背在身后,忸怩:“肖叔叔,我想跟你们一起玩。” “行,你和Luna都把避暑药喝了。”他从肖熹悦的小挎包里摸出两瓶口服液给他们插上吸管,递给犹豫的祁浩然:“童儿版,不苦,很甜。” “谢谢你。”祁浩然咧嘴笑的开怀,“谢谢肖叔叔。” 祁爽在迷糊沉重的梦里遨游了一个下午。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入场,自然也猜不中结尾。醒来前的最后一个小片段,肖郎穿着书生服挎着书袋冲她跑来,她跳着问肖郎,你这是在cos宁采臣吗。肖郎打量着相似的装扮,夺过她手里的纸扇,你好,英台兄。 醒来时已经是暮色之际,世界填满空虚。 她去餐厅进餐的时候,看到了Vivian,也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两人站在不远处也相互试探各自的猜测好久。 祁爽主动上前打招呼:“和家人一起度假吗?” “没有,出来工作。”Vivian笑容静淡,细看了祁爽的装扮,Dior当季的睡衣风套装,脚上一双灰色的UGG拖鞋,发尾绑着同款的发带。 祁爽礼节性提建议:“要不要一起用?” “我本来打算带回房间。”Vivian耸耸肩,她问祁爽,“这几年还好吗?” “我可是一个负责的妈妈,我小孩儿都快四岁了,你说呢?”祁爽拿了杯橙汁。 “那保持下去。”Vivian给她加油。 Vivian在美国读书时所在的私人诊所里,祁爽是一个普通又年轻的病人,她没有参与过她的治疗,但却私下偷看过她的病例。华人圈子是挺小,她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这位病人在国内的家世,只能要用一句老话,可怜人必可恨。 保护隐私,是医生对病人的忠诚,可她现在不是医生。 祁浩然用食过晚餐后被老师送回房间门口,祁爽虽然说了生谢谢,但进门后立马问祁浩然:“你跟着谁在玩?” 祁浩然脸黄色一小度,帽子松了歪一边,小毛发被捂出一股闷酸味。小手一摊开,手心里有一团还没洗掉的墨汁印。祁爽一想,这一下午自己不在,返璞归真了。 祁浩然吐着舌头冲她笑:“我和肖叔叔还有Luna一起玩。” 祁爽步子一停,揉了揉他的小软蛋脸:“你们分别的时候有谢谢肖叔叔吗?” “当然。肖叔叔好厉害,我给你看他画的画。”祁浩然从自己的小麻袋里摸出一张手掌心大的纸,是一张速写的假山流水园林图。祁浩然却如数家珍一般提醒祁爽不要弄皱了。 “肖叔叔以前是学建筑的,所以画这些对他来说得心应手。”祁爽还给他,“今天累吗?” 祁浩然揉了揉眼睛点点头之后开始无精打采:“那肖叔叔为什么不做建筑师?” “师,传道受业解惑。”祁爽抱起小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很快就起了睡意,祁爽继续说:“在坚持一下,我们洗漱了再睡。” 月亮狡黠弯弯,竹影随风婆娑。 肖郎等这一天彻底结束时,一个人挂着睡衣去了后院的汤池。挂着浴袍踩着木拖在石板路上时,一服务员面色匆匆穿他而过。肖郎哂笑,这得点的多急啊。 他的池被预留在最里面。靠在石板边往下,可以看到夜色下暗动的竹林,像墨色的滚浪,像深不可测的预谋。 闭目中听到不远处的一声叱责:你听不懂吗?我说了我没点你,滚! 不对!等等!这是祁爽的声音? 他慢慢靠进声音传来的方向,和这时的风背道而驰。汤水跟着他屏住呼吸,只怪头顶的月亮何时和天际乌黑成一体。 “小姐,你这大声嚷嚷吵到别的客人休息不太好吧?再说了,套餐的价格你难道不心知肚明吗?”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叫你别再朝着我走近一步!这年头还有求强被嫖?” 肖郎暗笑她语出惊人,这边明摆着碰瓷吗? 接着几声水花声扑腾声之后,没了人音,肖郎却隐隐听到了呜咽弱声。 他从汤池子里出来,浑身滚着热气,挂好睡袍后随手拿起opus one2012。这一片是私人小汤,自然没有摄像头。这也是蹊跷。 汤水击过千层,有荡出池边的趋势。入眼的场面太惨烈,她正在被强奸。祁爽身子还在池子里,下体却被陌生男子在欺压,身体在禁锢下渐渐腥红,胸前的软肉被印出了石板的划痕。她嘴里被塞堵厚毛巾,眼睛里含着羞耻的泪水。五官扭曲,在看到了肖郎之后才重获新生。 “你他妈想死啊!” 撞与碎的声音落在了水里。肖郎倒没纠结过这是英雄救美还是路见不平,直接酒瓶子就往男子脑子上一砸,又是一脚往水里一踹。 祁爽抖索中一边穿肖郎的浴袍一边卖力地往岸上爬。她现在身心俱惫,连着撑了好几次才坐上了岸边。 “噗通”一声响,水池里漫开出血色,漂到了祁爽面前。 肖郎面露暴戾狂妄,抓着男人的头发,一上一下让他的意识在水池里清醒:“我他妈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男子咳喘中终于说了话:“我...” “我是拿钱行事而已...”男子额头上现出了血窟窿,呜呼一气。 “喜欢钱?那你数数这池子里有你多少个亿!”肖郎直接把人扔进池子中。 肖郎把在岸上曲成一团惊魂未定的人抱在怀里:“他有没有伤害到你?” “差一点点,真的只差一点点。”祁爽眼泪在啕嚎中而下,“他是不是死了?” “没死,交给警察,命可长。”肖郎把她横抱起往光亮处去。 池中的人间面挂水色挣扎起:“我说...我拿了孟女士的钱。” 肖郎停下脚步,静想顷刻,对怀里的人说:“回你房间。” 这个夜晚由错误构成。 “会弄疼你吗?”肖郎指尖在祁爽的轻柔软湿的发间理划过,吹风机散着午夜的暗香。 祁爽就坐在更衣室的镜子前,她神色里的惊恐渐渐被稀释在阵阵清风里,并无好转,成了凝固。 祁爽?祁老师?Andy妈妈?还是思瞳?肖郎一是不知怎么称呼她,也就对接下来的对话开展,毫无思绪。发丝如丝绸般的顺滑柔和,指尖渐渐僵硬。 祁爽闭上了眼睛,她在回顾刚才发生的所有,以及,被差点侵入的关键节点。手不自然而然在模拟中压住了自己的胸口,调制成跌宕无序的呼吸。 她本来是背着汤池的入口在全脑空白中看月亮。陌生男子端着食盘提醒她,套餐到了。 酒店赠送食盘再正常不过了。她一开始只是侧脸回了个答应,谢谢,就放在那里吧。 发现事态不妙之时,正是在自己散神打算进食的时候。回头一看,陌生男子并非服务员装扮,而是松散地架着一浴袍。立马想到桃色服务,但她对仪表堂堂的陌生人都没有兴致,更何况是只鸭。 于是有了争吵和卖力的解释。 祁爽打开了双眼。非常不对劲。他若是一开始就需要执行命令就应该抓住时间,而不是在等待自己回头。他一开始并没有用性器压制自己,而是在自己的反抗和挣扎中临时开起了试探,真起色胆之心,都属于他的命令之外。 她看到桌上的毛巾时,立马捂紧了嘴巴,开始作呕。 肖郎能猜到她接下来的种种反应,刚从池边抱走的时候有情绪波动很大,一到更衣室换了衣服后就沉默不语。受害者需要自我缓冲的空间。 更衣室里没有水。就把她抱在自己身前,一边顺着她背脊起伏的线条安抚呼吸,一边拍着她的后脑勺说没事了没事了,等下我们去接Andy。 Andy是祁爽的镇痛剂。她刚涌至而上的恶心,全因身下秘处激起被侵犯时的错觉而起。 “那个”祁爽抬头时,正和他的温情撞上。 祁爽对于新称呼,同样不知所措。或许Luna爸爸最合适? “走吧,先去接Andy,你们今晚住另外的房间。” “好。谢谢。” 祁爽近乎气语:“Andy” 酒店套房的床比家里的单人宽敞点,他今晚几乎自由发挥,趴着屁股朝上成一小小山包。祁爽摸了摸他的屁股,又凑近轻轻唤了一声:“Andy” “嗯?”小Andy跪起身子,双手揉着眼睛,软绵绵叫,“妈咪。” “我们要换一个房间。”祁爽趁着床头的夜灯给Andy套上了眼罩,半跪在床边把他横抱进怀里,“我先把眼罩给你带上,因为妈咪刚刚发现了一只蟑螂。” “我不要看蟑螂”Andy的小腿用力蹬了一脚祁爽的手臂,在她怀里摆动挣脱,做势要摘下眼罩:“我不要蟑螂!” 祁爽胳膊和胸口连着被Andy踢了好几脚,痛出一丝丝哑响,他也是个有脾气的小怪物。在墙角的肖郎疾步帮忙拉回眼罩,他对祁爽做着嘴型:我来抱? 我OK的。她眉心里能扭出个旋涡来。 “妈咪在妈咪在。”祁浩然就靠在她肩膀上,祁爽拖着他的屁股站在窗帘边上唱着《baby mine》哄睡:“baby mine,don't you cry,baby mine,dry your eyes.rest your head close to my heart,never to part” 肖郎靠在墙边看她慢慢摇曳的身影,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化成一股旋律埋回自己的心田,跟着一起唱。 祁爽唱完时落了个深吻在祁浩然的脸蛋上:“我们玩一个小小的游戏,谁要是说话谁就输了,你输了的话就不能参加明天的活动,你就不能跟着Luna一起玩,我要是输了的话我就让你在我们家里养一条狗狗,你可以自己去宠物超市选。游戏开始了,Andy。” 肖郎看到祁浩然用自己的小拳头堵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第一次觉得祁爽就像是童话制造机一般,和祁浩然之间的相处无时无刻都被魔法包围。 这么听妈妈话的男孩子,祁爽一定是花了百分百的心血在他身上。那孩子的爸爸呢?她之所以离婚是不是因为丧偶式教育而害的? 等祁浩然睡着后。一人指挥,一人实行,默契保持在缄默中。等出门时,肖郎手上提着祁爽的妈咪双肩包,肩膀上挂着祁浩然的狮子小水壶,一只手还时不时帮祁爽拉盖在祁浩然身上的小毯子。 静音的地毯过去和未来,不知被多少户欢乐之家踩过。 肖郎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就在自己套房的隔壁。等祁爽安顿好小孩锁上门出来时,靠着门缓缓舒了口气, “累吗?”肖郎收好手机,看了眼她内向的脚尖,某些联想实在好奇。 客厅温度比较低,她就环着双臂蹭了衣服:“还好,你呢?” 他熟悉地从包里拿出披肩给往前递给她:“我不累。天亮了我让人陪你去检查,Andy我帮你带?” 祁爽呼吸微凝,哽咽:“我其实这种取证很难。” “你不走法律程序?” “你私下处理好。”答案或许不是我们直面的可能。她断在心里的重石底,却跟下达命令般的口吻。 肖郎见披肩在她手里没有进一步施展的可能性,兀自取下给她披在肩上,把人裹得密不透风。羊绒的,柔和到起不了一个碍眼的角。 他说:“我尽力,给你一个公正的回复。” 祁爽明明得到了宽慰,却落下了寂寥的眼泪:“你后悔吗?随便答应下来,两面夹击很难做人。” 肖郎看着第一滴眼泪落在奶白色的披肩上,立马成了一滴灼蚀过自己心的灰烬。 “做不了人,就做个假笑人呗。”他悔出此言,就像是在她面前摔了个趔趄般。 “你还好吗?”祁爽泪痕保留。这个普通的问候,在她刚去异乡时,每每孤独月夜里,试想无数次。 她犯了错,还拉下一群毫无联系的人一同与自己跳水溺亡。祁利萍那时候是要她死了往来之心,不管是fake ID还是原有护照,回国行程给她切断,毫无生机可指望。与其说是游学在美八年,不如说是被祁利萍放着无数双监视的眼睛软囚禁八年。 你看,她名字都改好了,爽,皆为过错。 回忆跟着问候盘旋在脑海,肖郎叫她:“思瞳。” 祁爽怵在原地,浑身都在战栗。 肖郎掌住她单薄的肩膀,把人拽进自己怀里。下巴低落在她发顶:“那你过的好吗?” “不太好。”她实话实说,战栗和抽泣,无力和狼狈剧增,“一开始真的不好看了很久的医生,要拿新的身份融入新交友圈,别人叫我名字的时候,我会迟钝好久才想起来,她们都在背地里说我是私生子,一开始很反感,最后也适应了。没有真朋友,会受种族歧视,学习也会跟不上。” 她抬起脸直接擦了擦眼泪:“我有次参加一个校园活动,结束后有个晚宴,有个意大利的男生跑来跟我搭讪,他就想揩我油,被我用跆拳道制服了。” 肖郎拇指在她眼下把眼泪轻揉而过:“那你还挺厉害的。” “波士顿的中餐好难吃,就只有两家凑合得过去。” 肖郎知道,她走到哪里都以食为先。祁爽不喜欢生冷菜系,她的主食是米饭或者面类,跟自己一起以后,喜欢上了麻酱,觉得麻酱是所有菜系的灵魂。 “所以自己就学会做饭了吗?” 祁爽想到以前两人挤在单人套出租房时,只要她踢上他小腿一脚,他就自觉起身到狭窄昏暗的厨房里做饭。 “但一开始不适应那边的炉灶,炒菜不方便控制火候,其实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就懒得做了。” 肖郎忍俊不禁,她这人就是喜欢发骚抱怨连篇,实则都在默默承受。 “拿手好菜是什么?” “都拿不出手。” “谦虚了。” “是真的,你不信吗?” “我当然信。” “我们之间不应该建立信任。”祁爽手爬上了他的肩膀,落下一声可有可无的捶响,“你就这么心甘情愿中你太太的圈套?” “还有人会告诉她,我和你在一起,彻夜未归。”肖郎的声音淡如墙角落进的残月。 祁爽的食指爬上他的冷唇:“你和我在偷情。” 她合在自己心上心跳此刻骤急,他也不忙着叫她面对事实。事实就是,他落在她耳边的沉响:“是一夜情。” 祁爽贴着他的身躯步步后退,退到房间门口时,在错乱的呼吸里,她深刻明白,这个夜晚由错误构成。这个夜晚只是她毫无准备生命中的一夜,而她的人生,本都是由错误构成。 “紧张吗?”肖郎在解开她的第一颗纽扣时,把吻延绵在肩膀的尽头。 祁爽冰冷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丛:“那你会后悔吗?”- 首-发:rousewu.cc (po1⒏ υip) 我打了高潮针... “你呢?” 肖郎把灼热的气息铺往她雪白的起伏上,“会后悔吗?你或许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应该知道,偷情也要付出代价。”祁爽侧颊在他的鬓边感受到了清透的寒意。 “身体,也要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便上前堵住了她的唇。 “唔...”祁爽半挂的衣衫在暗里退下。 陌生的气息在和自己初步试探,肖郎在她的白乳上回温着时光的变化。有了母体的丰满,有了母体的柔温,也有了母体的退避。 拇指在乳豆上摩擦过时,渐渐地她有了坚意。祁爽的呼吸凝迟了,很像一只受惊的小松鼠。贝齿在下唇抵御着什么。 “思瞳。”肖郎就这样小声地安慰着她。揽住她的肩膀,帮她的身躯挡住黑暗,听她急促的呼吸,在自己脑海中描绘出新的旖旎。 祁爽额头在他胸膛前蹭往,她确实过度紧张。她能感受到双方身体每一处层次渐进的变化,像是两座无名无姓、在一望无垠干枯无起伏平原上异存的火山。 “我打了高潮针...”她额头撞在他胸膛上忸怩的样子,实则少女羞赧之态。 “感觉如何?”肖郎下巴在她的发顶爱抚,手被催情的事实指引着下体的隐秘之处。 她声线如若隐若现的月光:“没试过...” “你会把我拉进极致的挤压中,然后...”他把气语覆盖在她耳后细蒙蒙的绒毛上,风吹草动,“我会忍不住再来找你。” 人若在药物上找到了成就感,就给自己找到了某种不可摆脱的归属感。或许叫,瘾。 你会嫖吗?有意思了,她在肉体交换的时刻想询问别人是否对自己的婚姻忠诚。但她问不出口。 只因有人在疯狂的扰乱她的思绪,最后归一。 舌尖在她的耳廓上行走,她好像露在一处散着地热的风口处,迎接他吐出的阵阵热浪;喉结在她的侧颈上点过,一次两次,一次两次,接续不断有序地触成感官的升华;微微粗粝的之间就在喷着闷热的私处之地拂过,嗅到了粘腻的来源,就敏锐地往深处打探。 她语言上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施怜者口吻:“很湿了,对吗?” 捣乱在花蕊上的指尖休停,他想到了前不久被肖熹悦乱翻出来的助滑油,随后被他一言不发扔进了垃圾桶。 她温柔地充满色魅地在舔舐他,算不上伤口的结痂。他没多余的理由和她继续周旋。 继而,他本人推到在床沿边上。有人意外这样的粗暴直向自己,在床上动弹还没回神时,已经被单手扣住双腕跪压在夜色里。 多数人都说这世界非黑即白,此刻似乎到是这样,房间的黑,胴体的白;夜晚的静,灵魂的动,绝对服从了这荒谬的定论。 但人,更偏爱不明不白。 她就乖顺的无反抗地跪在柔棉之上,她翘起蜜臀的姿态制造了一种沉迷臣服的假象,用白嫩圆润的脚趾,去试探膨胀在自己腿间的性器。 他扶着自己的性器,等待着脚趾在紫色的肉冠上留下特殊的纹路。脚趾在龟头上一挑,他的神经就跟着飞跃一次,性器就随着晃动一次。 床上功夫很会磨人。 她的脚薄又细长,此时正抬夹着自己的性器来回撸擦,软嫩的脚趾紧缩成一团时,很像让人暖心的猫爪。 她虽然听不见预想中失控的呼吸,但是都感受到他步步逼近的身体。 “啊!”祁爽被他双手架住腰,狠狠地按在被单上。完全不在自己的理想进程中。 肖郎看着自己被她玩大的性器,被折磨的愈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掰开了她的蜜臀,手指在穴口处探了探,带出一手的春水下笔在她的嫩肌上:“玩我却把自己玩湿漉漉的一塌糊涂?” 这种时候,干涩会坏了这场游戏。她抬了抬膝盖,主动退到了穴口和迎接肉冠的地方。 夜里他看不清小穴的粉质感,凭着那股热浪挺身向前。 祁爽那里就如同背未开化过一般,在自己驱入时,撑在她腰间的手,都能感受到她肢体的想要逃脱。 他慢慢的抽出,再次轻轻的挺入,如此循环,消除了她自我压迫的紧促感,渐渐地,溪地开始顺着季节,融入到装满热情的夏天。 她计算着自己期待的高点。 肖郎在她后体中填满,在她前体上捻下一次次狂欢。她觉得自己身体的某处在被往上推动,随着颠簸,加速晃动。他把自己产出的春水毫不吝啬地送往她的齿间,涂挂在她的奶尖,甚至原封不动地,又送回甬道了。 “第一次了?”他紧握着她不断下坠的腰。此刻就像灵魂被禁封了一般,他的性器也被禁锢了,囊袋上正在流淌着新鲜的春水。 紧绷在床单上的脚背,还伴着小腿的抽颤,碎碎的声音承认着身体被迎合时的第一次高点,“嗯...” 她被翻下身子,靠在床边,双腿大开,膝盖头和肩头重迭。 肖郎也认同,M形更具有观象盛宴。灯照亮的那一刻,祁爽倒是羞耻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断地被往上推赶,又立马被拉回原地,待命。 肖郎看着肉穴被抽出时带出的粉肉,只想眼前的画面不断重现。床单被沁湿地让人欣慰,连自己的性器在交替时也能看到水光闪闪。 她又在夹自己。太会了。要了命。 声音、呻吟、身影,迭撞中,肖郎看到了祁爽落下的生理泪珠,和她身上布满的汗珠都是浑然天成的绝配。 他虚靠在她体上捧着她双颊,歉意地落个吻在唇上,在性器释放之前做完整的解释:“我结扎了。” 祁爽死死地咬着他下唇:“混蛋。” 却在身体平息之后,相拥着彼此体液的肉体久刻后都笑了。 肖郎的下巴黏在她的颈窝里;“是真的,不用吃药。” 她脚背打在他屁股上:“你出去。” “再赖一会儿。”他下巴蹭了蹭,却说,“Andy好乖,都知道不来打扰她妈咪。” “再乖,他也不会叫你一声,呆爹。”她就知道他也不安好心,全在嘲笑她刚才的声音有销魂。 门外客厅响起了稚嫩的哭声:“妈咪~” 你回去怎么跟你太太交代? 祁浩然连续喊了祁爽叁声之后没再继续。 祁爽拍了拍身上人起身,捡起地上的衣物迅速套好,她要离开时肖郎拉住了她的手腕,“上个厕所再出去。” 祁爽从卫生间出来时,祁浩然已经敲上了她的门。 “我是吵醒你了吗?”门刚稀开一条缝,小崽崽的小手就奋力推开门,藤蔓一般就铺缠在她腿上。 这一刻祁爽觉得周身的血,近乎干涸。她俯身揉了揉小崽崽毛茸茸的脑袋,再蹲下身子坐在地上,和他相拥,“had a nightmare?” “there was a big big dragon,and it ate everyone...”祁浩然的眼睛扑闪发亮,在夜里都能散着腐败成年人触不可及的天真之光。 祁爽手指拭掉他童话的泪水,“那我们呢?” “我看到你被他吸进了嘴巴,我从树上掉了下来,可是我被Luna接住了,我就醒了。” 肖郎在门后听到了肖熹悦的名字,悲切,他是个多孤独的小孩。 祁爽抱着他起身,“还怕不怕做梦?” “I wanna stay with you.”祁浩然晚上想赖着她一起入睡时,总会用软唇贴着她耳朵悄悄说。 “好,先去你房间拿你的小枕头。” 祁爽留了微微沉默夜色进房间,与其说是在观察祁浩然的睡颜,不如说期待有人回响一个礼貌的告别。 肖郎再次出现在房间时,他已经换了另外一套睡衣。祁爽蹑手蹑脚从被窝里钻出来,回头在祁浩然的额头落下一个深吻,她许诺,always love you. 祁爽在包里翻着什么,肖郎就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 “你真放心一小女孩睡。”她抽出了一支烟,站起身时额外窘迫,但却忘记带火机。 肖郎看了眼她手上细长的女士烟,使了使眼色,茶几上的小火柴。他比祁爽快一步,先发制人,夺在手中。 他划过火柴,一股暖光摇曳两人面庞之间,祁爽的双颊被染得红亮。她嘴上的烟凑近时,睫毛落下一簇晃动的阴影。祁爽借火的姿态很含羞,她近乎侧脸完成了这个动作。肖郎只从她闪动的下颌线里看到了她呼吸的变化,火苗的沸腾。 肖郎甩了甩火柴,火的势头不减,扔在继续燃烧,“有人陪。” “噗..”祁爽倒是干脆利落一吹,把他眼里的红光都吹灭。 黑焦的苗头蹿出一丝青烟。 她赤脚踩过地毯,躲在了纱帘后,寻到一处通风口,丢下身后所有,对着尼古丁,怅然所失所得。夜风偶尔灌进屋内,每一次闯进,祁爽的秀发会被蒙蒙吹起,轻曼的纱帘会退缩,她指尖上的星点,也若隐若现。 等她转身时,肖郎刚好放下手机。 “你回去怎么跟你太太交代?”她很唾弃“孟妍”两个字。 肖郎双手垫在颈后,被客厅顶部的吊灯晃得眼花,闭上眼回答她的问题:“家事,自然是在家里处理。” 祁爽也察觉到他诡异的语中已知事情的蹊跷,在窗台上按熄。 肖郎听见她路过时衣服摩擦的声响,叫住人:“去小房间,我有话跟你说。” “我人都给你抓好了,怎么不走法律程序?” 祁爽坐在床边,对他抬了抬下巴:“那你又问出了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肖郎双手撑在她两侧,垂眼注意力在她淡粉的唇上,追着上至她的眼睛:“祁思瞳,今晚的事情,怕是个误伤。” 祁爽身子往床后一步:“你到底想说误伤还是误杀?” “法治社会,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杀人呢?”肖郎手势做一把枪,开在了祁爽心上。 祁爽用力掰下他在自己心上那枪:“他到底说了什么?” 肖郎稳住她肩膀,小声提醒:“他就是一路边的小混混,跟着混子头帮高利贷公司暴力催债。不过,他色心突起要强你这个事情,我就另做处理了。” 所以到底是谁?祁爽眉头一聚:“你又干了什么?” 他倒是不紧不慢地揉开她的眉头,“放心,我手上不沾不干不净的东西。钱从哪里来,自然从哪里退回去。你猜,正常退到谁的账户上?” “隔壁。我们家新阿姨,Vivian工资卡账户里。” 祁爽双手抱着膝盖:“Vivian,是蒋薇安吗?” “小悦的新阿姨,蒋薇安。你认识?”是有意思。 “我在那边治疗心理时,她是诊所助理医生。” 肖郎若有所思:“那你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却把矛盾点落在Vivian身上,是什么意思?第一,给的酬劳就一万,一看就是穷死鬼接活又不专业;第二,孟妍和Vivian没有信任到如此的地步,无痕进入的Vivian账户又无痕出账。” “那如果这本来就是你太太设计的障眼法呢?” “那不如看看天亮后Vivian的反应,要是背锅了,必然有警察局和银行通话。”肖郎拍了拍她膝盖头,“我只是想提醒你,最近出行注意安全。” “你话中有话。” “OK,我们假设这件事情是孟妍做的,我要怎么处理我和她的夫妻关系这是我的问题,但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敢保证我们俩有缘分?”肖郎帮着她捋了捋头发,“你说你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干嘛?” “在国外呆不下去了呗,疫情那么严重。”祁爽下巴点在膝盖头上,“我又不是回来争家产的,真搞不懂孟妍那么紧张干嘛。” 肖郎想要这个夜晚能促膝长谈:“你什么时候离的婚?” “分居够一年了就离婚了。”祁爽把自己圈地紧紧的,看着自己的脚趾陷入被单的深度,“之前我想摆脱我妈的各种要求,所以跟Mark结婚。Mark的工作很私密,因为我身份的原因,他辞掉了实验室的工作,去了加州。其实我妈当时的提醒还是有那么点点道理,不要随随便便和外国人结婚,一但出现问题,很难解决。” 肖郎盘腿和她并坐在床上,“为什么?” “他从实验室辞职后,整体的工作状态以及生活期许和之前差了很大一截,人生不得意?大概是这个意思。他有家暴过我一次,掐我的脖子。思维缜密的人如果犯狠,是挺狠的...”祁爽食指指尖陷进自己的脚踝细肉上,“我那时候还是挺害怕,后来跟我妈求助,就走法律程序,我回到了波士顿开始分居,然后她来看我的时候,骂我蠢。” 她就跟讲故事一般,看了一眼肖郎,细笑:“就当我在讲故事,故事的主角是,我的一个朋友。” “那我讲一个故事,我一个朋友的故事。”肖郎看了看她眼神,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算了,我朋友的故事太普通了。” “我对你的故事也没什么兴趣。”祁爽摆了摆自己的双腿,打上一个哈欠。 肖郎起身,“还记得有个小警官查看你的手机吗,警察摆不平两家的关系,一直在拖。那天你忘记挂电话了,你和孟妍的所有对话都被录下来了。首先非常抱歉,我得在这里向你和Andy道歉,我昨天侵犯了他的隐私,刻意查看他的儿童手表是否有通话录音。凑巧的是,通话被保存了下来,他试图有跟你对话过,你最懂他,不排除他听懂了你们的对话。如果你想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拉锯,证据就在Andy的手表里。” 又不是沉冤得雪,但祁爽眼里还是翻滚着委屈的泪水:“这个事情本来就一文不值,可是如果Andy听到了,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那就很糟糕。我当时是不是很失控,承认自己是私生子这类话。” “你不仅承认了,而且,用词别有讲究。”肖郎轻轻咳出了一声,他发现祁爽的软肋不是过去,而是Andy。只要Andy万事万安,她就生活平静光鲜。 “那把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吧,睡一觉?”肖郎给她递了纸巾擦泪。 儿童的被褥里有一股特殊的奶香味,祁爽觉得这一刻自己摇摆不定,“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天亮以后。”他让房间沉浸在黑夜里,靠着呼吸来源,寻找到人。 你平时会嫖吗? 明明在黑夜里,却要躲进比黑夜更黑的夜里。 肖郎在关灯之后,只是把手上凝迟在她面庞咫尺之上。空气传送到温感,祁爽知趣地翻了身子。 肖郎双手垫着后脑勺:“我刚在想,我们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这个城市很小,随时随地都可能碰上。”祁爽的指甲有序划过枕头纤维。酒店的身体乳在自己肌肤上残留着豆蔻甜香,她现在满脑被这种味道熏得昏昏欲睡。 肖郎心甘,闭上眼睛:“人心也小。” 她近乎沉入昏眠状态,却被他吵醒,心有不爽:“肖郎,你平时会嫖吗?” 他字字平畅,“看情况,陪得多,上床的少。怎么?觉得是正常还是觉得我脏?” 祁爽兴致突起,折回身子踢了他一脚,“你太太不像是会熟视无睹的人,还是说屡见不鲜直接视而不见?” “要不这个问题你先回家问问你嫂子?” 男人聚到一起,没有人会主动把自己对家庭的忠诚鹤立为集体榜样,他们不需要靠着这一份无上又漫长的光荣而博得同类的仰望。不争取,乃至不屑。 祁爽平躺回枕头:“我嫂子还好吧,至少我哥哥也没那个脸在外面留多余的野种。”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肖郎无奈惋惜:“我很讨厌你说,野种二字。Andy也会讨厌。” “那你有多讨厌?” “和孟妍想要生儿子。”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祁爽近乎咯咯笑,“孟妍知道你结扎了吗?” “保留知情权。”她换着花样在探他的口风,你小女儿不会不是你的吧?肖郎自是清楚她这点心眼儿。 “你这样单方面宣告停止生育,对她不公平。”作为同类,还是有天生的同情心。 “暂时不太想生,大家都累,母体更累。”肖郎双手从颈后绕下,规整搭在被子上,“你生Andy的情况应该相对较好,没有妊娠纹,没有剖腹痕。” 祁爽确实觉得自己的生产经历可以作为一个母亲的炫耀资本,“你知道吗?我觉得他真像个天使,我没有孕吐,浮肿也还好,我有时候觉得他跟我打招呼的时候,脚都是轻轻的。后来我还专门去看了看他那双脚,还挺大的。” 祁爽的手在夜里娇娇如猫爪子般抓空,“他出生的时候挺顺,没有折磨我太久,就叁个小时。我是水下分娩,本来只是想在水中减轻宫缩的不适,还在纠结要不要打无痛的时候,他就出来了。所以,他让我有了一次非常优雅的生产过程。” 他想到水下分娩的信息资料,多数丈夫在妈妈背后陪同整个生产过程,而祁爽对前夫只字未提,好奇随口而出,“所以生Andy的时候已经离婚了?” “我是单亲妈妈。”祁爽承认单亲妈妈这个头衔,异常自豪。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开始,生命里面有生命,但不认同新生命是原生命的点缀。 肖郎听到她声音深邃处的一声嘶裂,这个时候问她很辛苦吧,真是火中送炭,“你也是一个很合格的妈妈。” “谢谢。”祁爽听到他温柔的叹息,藏在被褥的每个角落里。 她停顿片刻后,并未在黑夜里听到深入匀称呼吸声,或许应该是异性躁乱有力的呼声。问枕边的人:“睡着了吗?” “没。”他闭着眼睛。 他眼里能看见,那些阴雨连绵的旧时光里,她撑着一把透明雨伞,站在巷口看雨水淹没自己脚背的光景;看到她念着一个男作家的文字:我们表达恨的时候是天才,而到了爱面前就变得如此平庸;看到她狼狈站在十字街头在人潮中被拥挤,在电话那头问自己,你能接受自己一无所有吗。 肖郎穿过寂静:“想问什么?”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们很像多年不见的朋友。”祁爽慢慢撑着身子,靠在床头。 肖郎能听见她发落滑落在睡衣上的轻响,问她:“为什么?” “我想过很多关于你的问题,但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走过,我发现除了问你一句,你好吗,没有比他更合适划清我们当前的定位和界限了。所有的踪迹自己可以客观地回走一遍,我对你的过去即便是再有疑问,也提不出任何的质疑。你和她成为夫妻,那必定是双方都建立在均渴望维持稳定的亲密关系基础上。人生就那么草草几十年,谁不想找个可以稳固自己健康利益的伴侣。老有所依,也不是只寄托在子女身上。” “对新的伴侣有什么样的期许?”肖郎也起了身,他开了暗灯,却刻意不转头看她在幽暗中的样子。 他手指点在床榻的边缘,“严格说,条件。” “活儿好?”她噗嗤失笑,不经意去看他。他正在笑,眼角有一条常常的笑纹。 肖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紧随而去。只是她已经收好自己的肆意。想想,家底厚但也就是个想过平静日子的平凡人,需求有限,欲望无限。 他挑起衅意,“我这种能算首选吗?” “按地域划分,你还可以。不过我打针了,你算走后门。”她说完耳朵渐渐发热。 他继续追问:“为什么打针?” “流行。”祁爽眨了眨眼睛,“现在很流行私处医美,鸭子也打蛋蛋除皱针。我只是想让自己用更少的精力达到更饱满投入的状态。” “那你刚刚是在作弊。” “我哪有?”祁爽又笑了。男的就喜欢在床事上争强好胜,喜欢看对方思绪掉落手足羸弱的样子。 “OK,那回到正题,条件,选择伴侣的条件。” “第一,内外条件能支配Andy的教育,不用做爸爸,但是要做人生的老师之一;第二,尊重我;第叁,爱我。” 他就纳闷了:“你不爱?” 她给了个很实际的理由:“你觉得我回到我妈身边,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他听说祁利萍最近给祁爽安排了几次相亲,从投行精英到大学老师,跨度看似很大,但都是她妈精挑细选的范围。 祁爽拍了拍被子:“哎,肖郎,我很想问个八卦的问题。” 肖郎回神,看了她一眼,已经猜到八分,“想听我和孟妍的故事?” 祁爽点点头。 “那所有的故事,都要从你和我讲起。”- 毕飞宇 PS:追-更:danmeiwen.cloud (woo18.vip) 关于你的第一个春梦 认真说,我和你的故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盛夏之时又逢黄梅雨季,你我素味平生。 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在高中的分班考试上,我坐在你左手边,你坐在打着细雨的窗下。谁会料到,你在语文考试中突然开始小声啜泣。你的动作幅度很小,但还是影响了我的思绪,我对此莫名的反感,多次朝你投去不太友好的目光,不过你毫无察觉。至于你什么时候停止抽泣,其实也就一两分钟的光景。 我不认识你,只觉得你很奇怪,为什么会在一场语文考试中爆发个人感情。也发现你很聪明,出考场时,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双雨季备用的人字拖。 两天的考试结束,你和所有人一样,匆匆淹没在斑斓的雨伞下。又很不巧,在校门口时,如同一只飞扬的雨燕,从我的面前路过。因为很多女孩,甚至是连同我在内的男孩,时不时都在看着手表,等待家长的汽车能快点涌进这条慢慢疏通的河流里。 我在你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多余的信息,只能想到父母的基因会很好,你受过良好的素质教育。比如你清隽的样貌,以及你走路的姿态,总是告诉我,你是一个昂扬去未来的人。或许有一点点小骄傲。 但我知道你如果多看我一样,也不会记住我。我来自很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靠着知识改写自己人生的本分人,他们都在机关单位上班,我爸运气比我妈好点,级别高一点。不过我爸常说,这辈子能舒口气的不是我将来能有多厉害,而是解决后生之忧的养老金,以及爷爷奶奶一不小心留下的房子。 但我知道,我必须努力,第一我没想到自己会进入市里最好的中学;第二我也明白,爷爷奶奶的房子最后被父母装进了银行,传在我手里的时候,都不是钱了;第叁吧,我爸那时候平步青云,我和他沟通甚少,但作为一个家庭的男性成员,总会有额外的担心。 我再和你碰见的时候,已经是入学前一天。 我自选了最后一座,你却偏偏选了我前面一座。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刻意这么做,但我看到你的侧脸时,只想到了那天在考试的时候哭泣的你。 你叫祁思瞳,你比我小两岁。 关于你的信息,我早早就从我爸妈那处听说。分班成绩一下来,我妈第一是批评我成绩太差,鼓励我一定要争取到上游,再是拿着排名跟我讲了班里谁谁谁是哪个单位哪个书记的儿子,谁谁谁又是哪个有钱人的小孩,但是到了你这里,我妈指了指你的名字,又指了指前面几个同学的名字,最怕这群有钱人家的小孩努力。 课间休息时间,你的座位边上无时无刻都会有人前来寒暄,你有时候装作和他们很熟的样子能多聊几句,有时候懒得打发直接盖头睡觉回避。礼貌谦卑和目中无人,总是在你身上自由切换。 因为前后座的关系,我们俩做值日和卫生,甚至小组学习,都被捆绑在一起。我有问过你,为什么读书读得那么早,你当时拿着试卷半掩着面,眉毛一挑逗着我玩,因为家里没有人管。 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我们俩都很惨,没有优先选择的机会。你那时候回头跟我握手示好,说我们俩估计要做叁年的前后桌了。我也不好叫你,只是踢了踢你的凳子叫你回头。你问我干嘛。我就问你,为什么那天分班考试的时候哭了。你很认真地回答我,阅读题不够感人吗。我想了片刻那天的文章到底是什么。你将答案公布给我:罗大佑《东方之珠》歌词鉴赏。我说这有什么好哭的。你说,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我只是一个按照答题技巧把原文抄进答题框的规矩人而已。现在想想,我们学校那时候的题还挺前沿的,不愧是给国家队输送人才的学校。 当我不知道要怎么结束这场降维式的打击时,你突然又转身,这次是用物理书敲了我的脑袋。你问我,敢不敢打个赌。我说什么赌。你说,咱们相互监督吧,就高一这一年也感受感受,手握班里前十的选择权,要在班主任眼皮子下选倒数一二排。我没犹豫,好啊,到时候你别抢我最后一排。 这件事情,说的很容易,要实现起来确实很难。高一上期我们失败了,虽然名次一直在往前冲,不过选的座位却被分割的零零散散,你不是在东我就是在西。 放寒假那天,你给了我个ipod的盒子,说是送我的新年礼物,谢谢我这一学期来的督促和鼓励。我不好收也没想到好的方式拒绝,但更不知道送你什么更合适,因为你有也帮助我很多,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也就是那天,班主任留了我一会儿,侧面提醒我,保持正常健康的同学关系,不可以私下走得太近。 我回家后打开,是银灰色的iPod,我先看了看里面是否会有你留下的痕迹。当然,是我想多了,你是一个不会随意泄露自己内心的敏感小孩。这是一台空壳的播放器。正如你送给我时的言语一般:我不缺这个东西。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其实我也差不多吧。我看你喜欢翻阅《中国银幕》这本杂志,所以,我就猜你喜欢看电影吧。当然你也喜欢翻阅时尚杂志。为了显得我有点内涵,我去全市的二手书摊找了这本杂志1980年的复刊号,运气很好。幸运地交到了你手里。 高一下期的时候,你拼了命的往前冲。对我来说,一个寒假的闭关没有白费。第一次月考,我成了全班第叁个选座位的人,我路过你的时候,你把手伸进过道,对我比了个“yeah”,好像是在恭喜我,也在对我说,等着。 我去了我念念已久的靠窗最后一排,你成为班里第十个选择的人,你就那样旁若无人的走到了我前面。但是你踹了我一脚,对我说,换个座。你想坐在我身后。我怎么好意思让你每天盯着我的后脑勺,我当场拒绝。你倒是个不愿意计较,二话没说就坐回了我前面。 纯情年代的畸形产物。我那时候只想在你身后。 班里起了点风声,说我不自量力的,说我是鸭子命的,还有人说你也是个叁的孩子,配我也算是天经地义。两人明明什么都没做,也就前后桌,能走多近。总而言之,整个年级甚至整个学校都有不好氛围。我那时候有些许难过,至少我是个原生家庭没有任何污渍的小孩,也认真反思了班主任上学期的提醒。莫名的,我们的交流渐少。 我考到了第一,你滑到了最后。你刻意的,让人没人敢和你争倒数第二的座位,那一次,我争了。我就莫名气你自暴自弃。我知道你那天坐在我身后时,是开心的,你估计屁股还没捂热,就踢了一脚我的椅子。 我刻意去看窗外,那时候快入夏,又时不时有阵雨而来。雨点飘在窗户上时,我侧着脸,让你看到我的笑。我也听到了你笑声。 那天你问了我个问题,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如此风花雪月,是因为算命算的吗,明明“朗”比“郎”体面万倍。我很认真地告诉你,确实是“朗”,只是小时候上户口本的时候上错了字。 你叫我朗兄,我哑口无言。在拿捏距离这件事情上,我比你少了点天分。 每次选座位前,你都会说,朗兄,这次还是让让我呗。我知道,你很享受一隅式的独孤。你在我身后的时候,从来不做过多的打扰。只有一种情况会踢我凳子或者点点我后背,那就是传作业或者传试卷的时候。 有一天晚自习,你突然点了点我的肩膀,我回头,你整张脸都躺在书本上。说那是时候的你如一只泄气的皮球,一点都不过分。你说,人和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被你这么一提醒,我也开始隐隐有年级排名烦恼。 你突然问我,这些给国家培养的小孩,父母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骄傲法?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以你的家庭背景,为什么不去私立,高中还没毕业就收到各种学校的offer。可偏偏要来衔接九年义务教育。 当然,我也问了出来,我猜你不会回答。 但是你回答了,充满技巧又四处躲避:在哪里都一样,985211依旧可以向世界输送人才。 你是哪类人才。我就顺着你的思路追击。你说,活得自由自在不就是小天才了吗。你依旧为自己开脱,那些搞学术的一定没有我这种智商普通的人快乐。我反驳了你,学术上是巨人,不代表生活中一定是个矮子。你突然来了句毫不相关主题的辩理,那卢梭还做过华伦夫人的情夫呢。你现在来评评,当年你都是个什么理。 我大概能猜到,你是一个在客观和感性中徘徊的人,很多问题都有自己的答案,依旧想要问出来,听别人的想法,即便是根本没有建设性的意义。为什么,我想你很孤独吧。至少在高一结束,我都没有听你说过,你要去见哪个好朋友之类的话。 那一学期五四青年节诗歌朗诵选拔。我第一次发现了你的弱点,或者说,你不愿直视自己的一面。学校为了让家长们都有面子,每个人都有一句诗。你念诗,语调上无法激扬,甚至句句出如死灰,但碍于你家庭的原因,指导老师次次耐心教导,最后你放弃了,希望自己能退出,但老师千言万语只想请求你,不可以。第一次排练后,你悻悻而归,那晚的晚自习,我听到了你在哭。 我应不应该哄你,我纠结了很久。你会不会给我面子,我也想了很久。我也没想到,课间五分钟的时候,我跑去了报刊亭,给你买了本时尚杂志回来。挺厚实的一本,我记得封面好像是周迅。 你当时看到我捏着杂志的时候,就笑了,一句什么嘛表示接受了我的好意,还问我有没有带iPod。结果那天晚自习,你听我的iPod,我听你的iPod。我把你送的那部,留在了家里,让她一直处于零状态。 你的播放列表里有很多电影原声带,我记得最深的是《甜蜜蜜》里的《Death for love》,还有《十面埋伏》里的《Lovers》。很像未老先衰的你,又和你埋头刷题要争上游的你,很不像。 我们再交换回来的时候,你问我,怎么能把那些诗句读的激情昂扬。我说假设你是一个想要改变命运的青年,要为自己的民族呐喊。我觉得我说了等于白讲,因为你说你做不到。 其实我挺喜欢这样的你,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富二代需要柴废一点点,才让我这种普通家庭的小孩,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我承认,我还真没你上进,还真怕你在排名上赶超我。 我也承认,演出那天的你很有味道。化了淡淡的妆,蓝色的改良旗袍,两条小辫子,冷冷清清站在我右手边。轮到你念词的时候,你依旧比不过上一个女孩,不过,你真尽力了。我看到了你在结束的时候,小皮鞋轻轻点了点地板,表示自己终于解脱。 其实那晚我做了关于你的第一个春梦,你穿着蓝色的旗袍,双手撑在教室的窗台上,我的色心从你摆晃的皮鞋沿着白色的短袜一直到裙摆的分叉处。你指了指玻璃窗上的雨珠子问我,喜欢吗。后来,我和你在阴郁的雨天里赤裸交欢。 那是我第一次做关于同龄人的春梦。但坐在教室的窗下时,你从我耳后传来的气息让我对梦境带来的困扰久久不能解脱。 高一拿成绩单那天,你问我,如果你转校了我们还会是朋友吗。我本来想说,当然。转眼之间我却告诉你,这就不一定了。 我想,你要是真转学了,我也不能怎么样。我会祝你美梦成真,虽然你那时候还没告诉我你的梦想。 - 端午节快乐(?gt;?lt;?)出门记得戴口罩哦 偶尔还会偷偷贴在唇上。 你只是差一点点转学。高二报道那天,我看到你的马尾时,有种失而复得的小幸运。 你问我,是不是以为你真转学了。我说是信了,毕竟你学校都短信传告通知到位。 关于你的梦想? 高二的时候,你换了叁次梦想,统统都与升学相关。 第一次,你说好想读导演。 在我意料之中。只是觉得你这种看歌词都会动情的人应该很适合专研布景、对话、表情和镜头。我就随口说说,就这个呗,搞不好第七代导演里有你的名字,以后去电影院看电影,谢幕时看到“祁思瞳作品”,我会跟我儿子讲这是你爸高中同学。你手指敲了敲我的书桌,提醒我参考意见得严肃点,我是有保送机会的人,但是你不是。你偏偏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阅片不够,领悟力不强,上培训班估计也是功亏一篑。 第二次是我建议,出国读时尚管理,待你学成归来会赶上国内时尚市场新浪潮时代。 你立马回拒,不行,家里有人读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同父异母的姐姐。你正准备转身的时候,我点了点你的凳子,示意回过来。 第叁次又是我建议,要不要做老师。 祸起萧墙,我想挽留。你那时候的反应很微妙。眉头挤了挤,问我没开玩笑吗。我当然没开玩笑,教师也分很多种,你不一定要做站在讲台上激扬朗诵的那种。你贝齿咬唇暗隐开心,好像做个普通的讲师也不错哦,不搞学术课题更好。我帮着你继续圆场,去职高更没什么烦恼,反正那里的小孩都会专心学习为了考高。你倒听出了我的讽刺,瘪了瘪嘴说还是去附属学院吧,做老师还是希望自己的学生尊重自己。 你这样早早替自己选了理想生活,挺好,不为高处发忧虑,只往低处皱皱眉头。我隐隐思考,我应该给自己的伴侣什么样的生活。 你也关心起我来,问我关于提前批考试的事情,如果想走保送的话,竞赛准备的如何了,想去什么学校。 那一学期我爸如愿以偿地提升了一级,我们全家却紧绷了神经。我不再像高一那般,习惯平常和平庸。我爸开学前一天跟我谈了话,做家长的即便是在接受着子女一天天变得普通,但事过境迁,还是希望我能有所作为、有所承担。那股语重心长,或许又回到了我刚出生的时候。果然,男孩子人生第一次成长,离不开父辈。 其实我知道自己和TOP3的学子实力上的悬殊。当时想跟你囫囵过去,我说,保送没法选其他的专业。你说尽力就好,把国外学校的offer也兼顾到。我就好奇了,问你你怎么不试一试国外的学校,只想着呆在国内。你这次终于说出了实话,不想离开哥哥还有你的叔叔,他们比妈妈更亲。你还说,你妈抱着一大笔钱捐给国外的学校,但你的理想生活就是去专科教书,是不是显得你妈太傻比你太没有出息。 因为我爸的关系,我平时对“钱”这个词需避而远之,甚至同龄人口中的“巨额”,我都必须浇灭那股隐欲之心。我不敢保证在我的面前,是不是有一条用金钱开拓出来的捷径。鸡汤里时刻提醒我们不要想着走捷径,但生活处处都是捷径,捷径有致命的诱惑力,也没有致命的伤害力。 你手挡住侧脸悄悄说,去A大的话就不用担心专业的问题。 A大,你妈妈是校董之一,你哥破例也是。我听过大人口中的碎语,你们家的董事会的名额好比一场交易,你哥当年从美国学成回来不久就顶包孟军坐了牢,你哥出来不到一年他就把自己的名额让出作为补偿。 你是真无邪还是想炫耀炫耀?或许是因人而异才会这样天真,总而言之,你难得失态,在外人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仍需要在你面前展现出我在学业上是天赋和勤奋最完美的结合体,我有权保持沉默。 那一学期我基本没有呆在学校。我的座位除了开校领的教材外,大部分时间空空如也。你好像确定了要做一个相对轻松的教师,或许对你来说是真的没有难度,你开始在博客上创作一些小故事,就跟做导演一样,自己写剧本,无限接近某些离自己遥远人生的可能。 很意外,你告诉了我你开始写博客这件小事,还希望我读了故事之后能提出小意见。你的博客几乎成了我们那一学年沟通的秘密基地。 我每晚会在结束了功课之后看你的故事。你的故事集叫做《从凌晨一点到四点》,发生在涩谷地铁站外的小故事,一对双出轨的办公室婚外情中年恋人;一对暗生情愫却因为物质原因不能迈出勇敢一步的便利店员工;一个孤独的卖报者和他即将去世的狗狗;一个有ED无法正常性生活的单身男性和他付款女友的最后一晚....你写了很多,文字不太明媚,故事的结局均是合乎常理的残破,我很小心翼翼定位你,或许你内心是一个天生的悲剧爱好者。 你让我选最佳,我选了半科幻故事,设定在205x年,38岁的单身男青年和他的机器人女友的恋爱点滴。你说我是老色鬼,我才意识到,你在写故事上有某种我赞可的天分。我相信你没有经历过性体验,可是在那个故事里,却把一个自卑、孤独男性在性上所释放出的压抑展现的淋漓尽致,不瞒你说,当晚我再次做了关于你的春梦,你变成了那个裹着完美皮囊的AI女友。但我告诉你我选择的理由,人和机器人共处会成为一种趋势。 有一天早上,你出现在了我培训班的门口。是逃学来的,穿着校服还挂着书包。你打开双臂朝着我挥手。培训班的同学都看着你,那一刻我有种在世界中心与你对话的幻觉。在早点店里,你告诉了我你来找我的原因。你的故事莫名有很多人评论,我那时候真替你高兴。你又补充说害怕被家里人发现。我安慰你当然不会,还说指不上你这样写下去,会成为新的博客女王。 受到关注当然不是偶然。我那时候想展现自己的某种魅力,也非常崇拜你的天分。于是我去研究了一些女生BBS,找到喜欢看这类故事的小组,然后联系了管理员,给你的博客搞了软推广。另外一件事你也知道,我偷偷把你的故事都整理好,自己排版,打印做成了一个小故事集,就叫《祁思瞳作品集》,也就是那年你的生日礼物。 我纯属想跟你在一块呆呆,那天我也逃课了。为了找点适当的借口,最后的逃课之旅变成了你的灵感之旅。我们坐上了公交车,一站一站的晃。藏着美丽花园的博物馆,即将被开发商分解为碎片的英殖女校,唱歌中老年人最爱戏剧的失色游乐园,闹市中让你沉默的爱丁堡公寓。 直到窗外的人们都伫立在金色的黑暗里。我问你,今天逃课了回家会不会挨骂。你抱着书包时,我挺无措。你说,不会啊,妈妈和哥哥不在,只有嫂子,她不怎么管你。你问我,第一次逃课开不开心。第一次被女生问开不开心,我思绪轻飘走,我只是立马想到了你笔下那些活色生香的生活。我那时候很不舍,但只能告诉你逃课很刺激,回家估计会被我妈追着问。 你接到了家里司机的电话,起身准备回家。我和你在咖啡厅门口分别时,你从书包里拿出一只蓝色的学业符,让我好好准备接下来的考试,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能听到我的好消息。那一刻我的手在颤抖,我很想冲上去抱着你。我却只能祝福你,早日能办自己的小说签售会。你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骂我,扯了吧。 你快要上车时我叫住了你,我说, 祁思瞳,我下周回学校。你跳着转过了身,好啊。然后你从自己校服包里也摸出来一个学业符。我看到我们手里的红蓝CP款,最后冲了上去,我没敢抱住你,只是说,我的座位很空。 自从那天起,你送的学业符我时刻不离身,我甚至在小测试之前都会拿出来摸摸上面的绸缎花纹,偶尔还会偷偷贴在唇上。我是不是亵渎了神明? 我每周会抽空找借口回学校呆半天。那时候班里的人走的都差不多了,你更加享受窗角的安静时刻,你把我的书桌变成了你自己的杂物小地,自己那张整洁明亮,你就在上面睡觉、做题、手排灵感。你的故事集也有了新的进展,一对未成年在私人旅馆初尝禁果。我比较惶恐,我害怕我们的关系真如你笔下的主角一般,造成节外生枝。 有一晚上,我爸进了书房,我以为是关于我和你关系的促膝长谈。是我眼界小了点,我担忧的那些少男少女之事只字未提,而他告诉了我一个更加难过的故事,让我为了他妥协:我去S大的免退名额被他上级领导的小孩所替代。学校左右为难,最后捏了我爸这个软柿子。这意味着什么?我不能理解,我只觉得人生不可能重来。 学校给了我爸一个补救的方案,免推我去A大,我爸问我意见。我只问我爸,去A大是你已经替我做好的决定,我不去是不是扛着我去。我爸安慰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有的事情以盖章为准。我怒气叁丈,去A大你又找了多少关系又送了多少钱出去。我爸不说话了,我摔门之前看到他映在墙上的影子,背影如山。 我一个人在外面权衡了很久,去A大、正常高考、国外申请承担的风险和回馈的价值,我自然而然地偏向了A大的这条捷径。如果是A大,我并不想读数学,而是建筑设计。我给你打了电话,不是为了探专业上的口风,只是觉得委屈。 就像是司马光砸缸一般,被困的小孩没有被淹死,却被破缸子的碎片划伤。 捷径 你知道吗?和你的那通电话,我只印证了自己的观点,你这样家庭的小孩,绝非简单。 在我诉说完自己的委屈后,你只问了我一个问题,知不知道我爸把钱给了谁。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还没有跟A大的老师一起吃过饭。我无法做答。 你才开始安慰我,没多大的事,来A大你可以读自己想读的专业。 在你心里,这通电话的目的昭然若揭。 我那时候是后悔的,我并没有这个目的。但事已至此,我若去澄清,反而画虎类狗。我似乎明白了,一个男人如果真爱一个女人,就不应该有让她来收拾你的狼狈。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虽然不符合家庭共同分担忧患的传统观念,我在你面前足足成了一个心机叵测的人,我实在是难堪。 我提心吊胆,我很怕我爸托付的关系和你们家有秋毫关联,如果是这样,今后在你面前我该如何是好。但又安慰自己,怎么会和你们家有联系呢,我爸作为副手,层层关系上去,也没有这般能耐。还好,在后来的酒肉桌上,只是一个姓孙的中年男子。但在一周后,孙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小区保卫室取一份小礼物,我最后提着叁个礼盒回家。看着那一万为单位的现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是我爸给出钱的叁分之二,也是最后落在孙老师手里的钱。 我爸对着我大发雷霆,骂我,怎么这么蠢,不经过自家大人的允许就去拿这种大礼。或许是身份的敏感,他跟着闪了我一耳光。 我妈抱着在原地一言不发毫无反抗的我,冲着我爸怒吼,你自己找人不淑,为什么要怪孩子,他读书的机会也是你丢掉的。 我记得,那是我们家我爸和我妈因为我教育的问题,第一次大大出手。不单单是因为教育,也是我证实了他贿赂。 我依旧有名额。孙老师说,我的笔试成绩分数排前,再加上奖项,我完全符合录用条件。他还调侃我爸,要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 好讽刺,我觉得心酸。 我提前拿到了入学名额,我回到了教室,我陪你高考。你也默许,这是表达对你感谢的方式。 我陪你熬到了学校的成人礼季。你说,你才十六呢。我说,那就永远十六。 我也不是低估我自己,只是我也想要朝着掌控力靠拢。毕竟你的十六岁,可以对一个人的升学名额,运筹帷幄。 学校的礼堂,你穿着小礼服捧着花束和自己的家人合影。我不禁感叹,你们一家叁口真的是太像了,把你丢到其他的城市,没有人会说你是私生女。你应该去别的城市生活。 我和我的家人站在另一个梯队里,即便这里是提前拿到offer学子梯队,但我明白,或许四年以后,我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怪我,把“有”拿去做了比较,而不是把“有”和“没有”做比较。人的幸福感太经不起比较了。 那天还有个很蠢的环节,让我们取出高一入校时自己给自己写的信。别人都是洋洋洒洒满满一张纸,你和我都只写了一句话。 你说:毕业了赶紧滚。 我说:尽力就好,就这样吧。 你看,你本来是个很有规划的人。而我只是,被迫变得有规划。 高考前一天我在桌上画图,你回头趴在我的桌上,吹了吹图纸上的橡皮擦屑,问我,朗兄,你会去考场给我加油吗。 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我问你,很需要我的鼓励。 你不想去就算了呗。你就闪了冷眼转身。 我让你回头,从自己裤包里摸出了你送的学业符。你看到后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让你别哭,我说这东西还是很有用,你高考肯定没问题。 你其实是个爱哭包,眼泪止不住簌簌而下。你哭哭啼啼把自己的学业符拿出来凑了个对,说,你的意思就是你要去呗。 我递给了你纸巾,当然去,我陪你最后一战。 那你要站到最后那场我出来。你跟着撒娇。 我说好,就跟做了个承诺似的。我把我的学业符还给了你,我说,你拿着双倍运气好好保管。 你有家人护送,我在你急切的眼光里,感觉到自己并不是那么多余。你在考试,我带着电脑在附近的咖啡厅看你的博客。你制造的爱情故事给了我关于可能和无可能幻想的不确定。我是自卑的,我想我也应该是坚定的。 最后一场我看着你出来,和你哥哥拥抱。你好不容易找到了站在对面小卖部门口的我,对我比了个剪刀手。 那晚班里的聚会上,大家都喝得烂醉。明明大多数人从高二开始就各奔东西了,却唱着难舍难分的青春离别曲。你很乖,在女生堆里,烟酒不碰,保持着初见你时的高昂姿态,静静听着身边人诉说不痛不痒的生活怨言,饱腹后撑着自己的侧脸,看着男生堆里的我。 我或许想错了,你的眉眼说,你渴望拥抱。 于情于景,你开始流眼泪,很快的,你双手掩面,旁边的女同学来安慰你。你把拥抱给了一个我自认为关系生疏的人。 我躲进了卫生间。那一刻我明白了你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意义。 在我贫瘠的青春里,你是春日里的阵雨,把我醍醐灌醒。我异于原生家庭对生活的挣扎和渴望均提前出场;我明白了,人性的虚伪不再单一是建立在“有”和“没有”的比较之上,而是“有”和“更多”无限较量之下;我希望,我们那些只能被你纪念进你故事里的瞬间,都是真的。 我出洗手间时,你正好在对着镜子整理。你的情绪稳定,反而我的肢体开始仓促,语言也凉白。你看了我一眼,眼角红润,发丝紊乱,楚楚可怜。 我问你,司机什么时候来你接你。 你摇摇头,不回家,跟她们一起玩通宵。 我说,注意安全。 你撒娇起来很有一套。你说,你还没有十八,未成年。 那我陪你一起。我是个成年人了。一个脱离父母之后捉襟见肘的成年人。 我从我包里摸出一个红丝丝绒袋子给你。 毕业礼物吗。你是如此般惊讶又好奇,是你喜欢的Cartier。 我说不贵,普通的Trinity项链。你早就有了,或许是你人生中一可有可无的东西。 你很开心但又点点责怪,镶钻的呀,费心了。迫不及待地,你让我给你戴上。 第一次如此你的亲密接触,我不敢把眼光往其他地方转移。我在收尾中看了看你的耳垂,婉转动人。 一前一后回到座位上,我故意在自己身上染满香烟的味道。你跟旁人说你不太舒服,得回家了。而后,我收到了你的短信,车牌号加司机电话。 你是怎样的未成年,我应该是怎么成年人。我在车上时,沉默思考了很久。我高估了我对你的抗拒力,也对自己的底线一而再再而叁的放低。我猜,我要是取经,估计取的是《太太心经》。 司机把我送到爱丁堡公寓,我才知道,这里的某个房间藏着你的天才梦。你笔下的故事都是在闹市之下完成的。好比这栋公寓的灵魂人物所写:我听着窗外的车鸣声才能入眠。 家里即便是有阿姨,但作为主人的你待客老套有嘉。你问我饿不饿,家里阿姨做的砂锅馄饨有一手。我不客气。 我打量着你这间160平的装潢,很祁思瞳。绯红和翠绿的墙面来回碰撞,犹如翡翠和红石在较量。洛可可风格的沙发中心,光都聚焦在哥特式的水晶吊灯上。你作为家的主人,在一进屋之后,甚至渲染上了多变、复杂、浮夸的色彩。照顾你的阿姨应该也是一位文化底蕴不错的人,在起身前手里还翻着书。 我们对立坐在餐桌前,你托着下巴问我,暑假有什么安排。我报了个设计所的名字,说自己会去那里实习。你点点头表示认可,是挺不错的。我问,那你呢。你说,准备一个人走一圈。 阿姨这时候架着一口砂锅出来,小葱的点缀香飘四溢,汤水咕噜咕噜作响。而后两只小碗随后送上,你摸了摸肚子,让我赶紧吃。 我问你,真的很饿吗。 你说,你还没有成年,还在长身体,当然饿了。 那晚你总是绕不开未成年这个话题,提醒我边界又在引诱我越界。 阿姨的手艺在我嘴里很一般,是妈妈的味道。你觉得不同,那确实是你母亲疏忽给你成长中味蕾造成的错觉。 我吃的大汗淋漓。我问你,是因为准备要认真写故事了所以才打算一个人去走走。 你指下屋里的一圈,夸张道,你不觉得这屋子的装潢就跟她的主人一样浮夸吗。你的自我检讨很深刻,你说,你的故事只有网上的人会看,就算是以后真的只能教书了,也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被引领进一个假文学的漩涡里,看不见生活,也就融不进生活。 我突然想到我还没有问你到底报考哪个学校。你说,X大戏剧学院戏文系。 北方。我在心里默默念,默默吞掉那份失落。 我说,祁思瞳,如果第七代导演里没有你的名字,那麻烦让你的学生能够记住你,在她们人生最无助的那几年里。 你的眼泪被腾起雾气的汤面翻涌出,你放下勺子,叫了我的名字,是叁声的“朗”,而不是当年人员疏忽留下读作负心汉的“郎”。 你说,从小到大没有人逼你做过一件事,大人觉得你可以不用那么努力,她们也能在合理范围内给你向往的一切;你说,你不想要这样的人生,你受够了,正如这栋公寓一般,虚有其表;你说,当她们都在劝你看淡无用的挣扎时,只有我告诉你,要坚持,所有的东西都需要靠着自己的努力来争取。 我很难过,我似乎辜负了你的信任和依赖。人生本就是漫无终点的囚牢。何况我在你眼底走了一次捷径。 你那晚就在餐桌边,抱着自己的双臂,说了很多,关于自己身世、关于家庭、关于梦想何去何从、关于柴废同类的话。 我不禁问自己,祁思瞳,我真配不上你。 我不禁问你,我怎么才能配上你。 孤注一掷,或许只会发生在午夜、脑子被肉汤熏晕的男孩身上。 你说,平平淡淡,就是我保护你自在人生的尊严。 我揉了揉我的额头,好绕口。 你笑得涌动悸动四飞。你说,你有很多Cartier,但你没路边金店的老银镯子。 我佩服你追求完美人生的执着。我说,其实两者都不会腐朽,只要主人在。 那一刻的你,很可爱。你摆摆自己的头,小声问,那你今晚送的Trinity主人如何。 那一刻的我,口心如一,弥足珍贵。 - 张爱玲 SongF 这么多年来我也终于明白,相处时能做到顺其自然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就如爱丁堡公寓承载了多少理想青年的天马行空,可偏偏整日活在车水马龙中;就如那晚告别的时候,你家的阿姨热情依旧让我路上注意安全回家早点休息;就如后来的我们,普通的相恋,普通的相知,普通的相见,再普通的相爱。 至少在你没有离开之前,真实生活给了我对风平浪静的执着和依赖,我渐渐对我们的未来有着更深更强烈的期待。一开始我也想象过你的家人会来警告我,劝我做个清醒的人,直到我无迹寻你,也没等到那一刻的发生。 或许,一开始就并非天壤,而为云泥。 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你在北方。 你说,空气好干,稍不注意,肌肤就会龟裂;你叹,天地闷沉,一不小心,世间为黄沙席卷;你愁,距离太大,别人的故事总是充满灵性,而你自己却总是写下如郁郁不得志考生的空核文书。你说,为什么有这么多书要看,那么多文章要分析,这么多大作业要写。 那时候的我在干什么,我离家太近,未曾体验过水土不服必须随遇而安的无奈。在法国梧桐的校园里骑着自行车穿梭,建模,构图,做模型我想给你做一栋房子,想了很久什么样的房子你住进之后能安心写作。对比在你爱丁堡公寓浮华之下,Less is more,那就包豪斯吧。我把这栋小别墅装进了一个亚克力的盒子寄给北方的你。 你收到时说,屋子的采光会不会太好。 我说,采光的面积必须大一点,你才不会过于压力。 你说,要不要院子里再多种一些植物。 我说,设计总监觉得就松树一类,别有洞天。 你笑了。随后问我,想你吗。 我说,想。格外想。 我们逃课吧,一起过圣诞节。 想去哪里。 你说,北国以北,海参崴。 十二月的俄罗斯刺骨,陪你站在托卡内夫灯塔下时,你看着冰彻的世界,在冷气里咧嘴一笑,问我是不是觉得这个地方特没意思。 我和你在一起久了,也学会了你说话不太接地气的那套。我说,因为你带我见到一座无名的灯塔,并带上了我们的足迹,所以即便再是无籍无名,也有了再次向往的意义。 晚上在酒店里,在暖气中你双颊被熏的透红。我们坐在各自的床上,你对甜腻的糕点一口接着一口乐此不疲。我想,这样的机会还有一次,明年在你身份证未满十八前,我得带你出来走走,我还想做一次你的临时监护人。 你看着我发神问我在想什么,我说如实转告自己的内心。你就此沉闷,哎,我还是个未成年人。 窗外的世界依旧冰彻入骨,但你手里的蛋糕香甜诱人。你笑了我也笑了。 有些事情还是等你成年后在做吧。 第二年的叁月,我带着你逃课了。 你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们去迎接一场壮阔的春天。 我把你带到了乌鲁木齐,你才知道我们的旅途的终点,喀什。 你的尖叫如赤子澄亮。 你穿着克莱因蓝的外套在这里人文聚集地里穿梭,赤阳把这些带着土息的建筑照得更加异域辉煌。在百年茶馆里你靠着我的肩膀小憩,在俯瞰老城区时你凑近到我的呼吸里,难抑那样的沉迷,你说,下次还想来。 我看到了你的睫毛跟着婆娑的树影在轻扬。在人来人往中,我们在神秘古老的城楼里接了一个漫长的吻。这里的日落有多长,我们交接的呼吸就有多持久。但足够了,对我来说,这种荷尔蒙刺激的探寻真的足够了。 沿着314国道一路穿梭,到了克州冰川公园时,你说,如何带走这世外桃源。你俯身试着和草甸里被驯化的牛羊打着招呼,他们却淘气的凑了凑自己的鼻子上你的脸颊,你吓得近乎魂飞魄散。我就笑你,胆子真小。你这时手就摸着温顺小羊的头解释,脾气温顺不代表没有攻击性,要知道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暴戾惨绝的人类。 我问你,那我呢。 你说,我说愚蠢的人类。 和绵延的草川,和平静的湖泊,和屹立的雪山一一做好告别后,再次回到老城区时,你研究起了路边的小孩子。 他们大多数有隔山立影的鼻梁、如圣湖一般的眼睛、如弯月卷翘的睫毛,女孩子与生而来一股妖娆劲,男生稍不注意就能勾勒出美男子的假象。 你问我,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孩长得不太如意。 我看了你一眼,不可能。 你说,这么快就打上了你的主意。 我问你,我不打你的主意又要去打谁的主意。 喀什的春天还没完全到来,但我克制着自己,不要急于迎接我们的春天。 第叁年秋天,你找到了属于我们旅行的意义。春夏秋冬,东南西北。 你的点拨在午夜的通话里把我叫醒。我归好笔纸,让你选地点。 你如同第一年,给了我不得不深入探个究竟的答案。 湛江。 我问你,哪里好,为什么。 你说,看你画图这么累,我带你去享受心满意足的生活。 这里的方言很复杂,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一出方言,总是让人觉得是在鸡同鸭讲;热带加海味潮湿很叫人催眠,尤其午后的阳光毒人不敢出户,百姓午休在家让这座海滨城显得宁静安详;这里的海产的确很鲜美,我们在夜晚路边的排挡里,撑着肚子也不想离开。 和之前的旅行完全不同,我们作为过路人的生活节奏很快就和当地居民一样,慢了下来,连灵魂也是。你真的是个机灵鬼。 但,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在回到各自快节奏的生活后,从前慢被我们痛苦的怀念。 我怀念那个夜晚,在大排档明净灯光下,平价的冰镇啤酒把对方惯得迷迷糊糊。在那个夜晚,我们经历了第一次性事。 顺其自然,疼爱怜惜,放下节制,无可逆转地激烈下去。 第四年,我们又回到了夏天。 毕业相关的冗杂事情一结束,我带着你去了最东边。一起吻过最长的日落,那最早的日出也不要错过。 孤立的海岛正在被开发,这里也有一座灯塔。 狂然的海风把你吹进我的怀里,我的颚下闪过你的柔发。天没有厚云的包裹,在我们的眼里格外青蓝。 你的声音被海风吹碎,被海浪激打,被阳光刺穿。你问我,爱是什么。 我揽着你的肩膀,把下巴的爱抚抵在你的耳后,在刺眼的阳光下言辞天地诚鉴:如大海生生不息。 在激浪不断冲撞的礁石上,我们相拥接吻。被这片大海震得摇摇欲坠。 饱眼完整的日落需要运气,海上能不能生出橙日,需要更虔诚的运气。 凌晨四点,你在临海的房间里拉开了窗帘,我站在你身边,此行已尘埃落定。 我给你披上外套,牵着你出门。你不太情愿,最后还是坐上了那辆摇晃着意志力的嘟嘟车。连师傅都在取笑我,太浪漫太天真。 是呀,一望窗外那厚厚的浓雾,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不枉此行。 你把人生萌出渴求真理的这几年都投入进了各式虚实相接的故事里,我一时分不清,你喜欢如摘星辰的浪漫还是悲天悯人的务实。 最后不知到底是我陪你还是你陪着我完成了漫长两小时的等待。我们离开时,浪不曾停止轻吻海滩,你不曾停止安慰我。这一次的旅行圆满落幕,无日出奇迹。 在回程的路上你问我,春天秋冬东南西北都走过了,下一站会是哪里。 我说,下一站要共同决定。 这本来是应该属于那一年秋天的故事:我去了你的城市读研,你去更高的学府读研。最后,停留在了又一个黄梅雨季里。 不得不承认,命运有时候的安排差强人意。 待学的日子里,你就在我设计的小房子里疯狂压榨自己。你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拿到了电影人培养计划里编剧的名额,你近乎闭门造车,要修改出最令你满意的剧本。 我在从设计所毕业之前,跟进到了一个新的项目。甲方,孟妍。我并没有觉得这有所谓背叛你的意思,甚至我自打觉得你根本不屑在心上,不质疑我的专业,不质疑我们的信任。 有那么一个下午,我和总监以及他助理单独出来约见孟妍。她回国后组建了自己的时尚投资团队,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办公地。诉求其实很简单却又我摸不着头脑:拿一栋洋房做改造,保留其民国风情,但需要包豪斯的冷清。 我听着她和总监天南地北地聊着,充当那个只会做记录的木楞脑袋。男人也有尖锐的天性,我肯定她打量了我不止一次。 我看了看窗外,人们都开始撑起雨伞。阵雨,不大不小。 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你问我在哪里,我说了我的地址,并告诉你我在见客户。 你问我还有多久。 我说估计还有半小时。 你说,好。 我背后抽出一阵冷汗,有种捉奸在场的罪恶感。 不到半小时,你又给我打了电话来。你让我看窗外。 我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你。在等待绿灯人群里的你,一把黑色的雨伞,一副脆弱的身躯,一张石灰寡瘦的脸。我很好奇,一夜之间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等我开口,让我站在那里不要动,听你把话讲完。 你问我,如何接受自己一无所有。 我一边冲出大厅一边问你,发生了什么。在雨檐下,我再一次认真心疼了你。好像那把黑色的雨伞,近乎要吞噬你的奄奄一息。 你在小声抽泣,连雨声都比你的哭声有力。 我问你,是不是写故事写累了。我说我和她没有关系,只是正常的客户见面。 你不知所云,只存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转身。 我数着红灯的倒计时,很快了,就只有十秒而已。我想冲过去,第一次觉得人海如此浩瀚阻力势不可挡。 我冲着话筒叫你的名字。 你摇摇欲坠的背影被吞噬进了各色的雨伞里,有苏格兰格纹的,有纯净黑色的,有印着卡通人物的好像是追求、挽歌、纯净都被你丢在了身后。 你最后咬字很碎裂,是后悔的,也是信任的。你说,我杀人了。 在雨里,我穿过人群,在慌乱的车流即将静止前,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把黑色的雨伞,和绝望的你。 当晚一则报道,环山公路边发现了一具中年男子尸体,警方确定,是枪杀。一天后,一年轻男子投案自首。一非法枪支持有的吸毒者。 叁个月后,我在北方,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爸行贿被调查,我妈当天精神失常。而后是法律的审判,我爸无期,我妈在精神病医院疗养。我依旧上学- 首-发:danmei.cloud (woo16.com) 礼物 天外黑暗将息未息,天边晨光将熹未熹。 祁爽侧过身子,天上将至的雨水都浸泡进了眼里。 “还要继续听吗?” “...不必了。” 雨水开始洗刷所有的疑惑和难怀。 金钱被翻牌毫不意外,只怪江山代有才人出,新局面翻掉了一张旧牌。 肖郎看着玻璃上的水波,“我后来想了想,为什么你要给我打那通电话。你可以选择不告而别也不至于无意中留了个自己的把柄给我。原因在于那时的你被安排离开的太急,根本就放不下我。” “只是当时已惘然。”祁爽在心里默认他的自大。 他继续说:“不过浪费了你的暗示,也怪我没有那份敏感和智慧。以至于我爸的事情传到我耳边时,在崩裂中唯一能寻到的蛛丝马迹,便是你那时提到的关于一无所有的假设。” 祁爽承认,那也是她在离开前无意中听到的消息,“你后来去看过你爸吗?” “结婚后半年一次。” 言外之意,囹圄的探望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他爸心得多寒。也不怪他,至少在那几年他也背负着众人看楼起众人看楼塌的戏谑心酸。 祁爽只是叹息他父母是背锅棋子的命罢了,“看来是现在的婚姻给了你底气。你妈妈呢?” “有空就去坐坐。” “看来她生活的很好。” “那还得亏你的照料。” 肖郎知道,每年定期体检身心俱健,无缘无故发疯几率太小。他当时根本没有机会见他母亲一面,因为精神失常而断了他母亲调查。有人从中作护已经很明显。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伸出怜悯之手。有的话,只有不知道天涯何处还放不下的祁思瞳了。 祁爽想到以前交稿后老师总是会提出同一种意见给她,来来回回她都听烦了:人物塑造需要一体多面,客观冷静总是你捏造出来的理想假象,适当的冲突应突破在愚蠢之上。 后来她知道了,她做不到临危不惧方寸不乱,她也无法铁石心肠。确凿跟她写的那些人,相差甚远。 “很想知道,你对我存在过感激之情吗?” “不止感激,可谓复杂。” “不惜奋力一搏,最后投进蛇鼠一窝。”祁爽在祁浩然醒来之前闭眼赶人,“天亮了,你该走了。” 感激左右着受过恩惠的人,他关上房门走在雨声中,遐想接下来的一天。 雨是雨,水是水,梦是梦,人是人。 大雨天,提前计划好的远足计划泡在了雨水里。 祁爽正在监督Andy自己刷牙时,她收到了最新的安排:去“瞬”美术馆。 肖郎和孟妍的天合之作,一个负责设计外表,一个负责填充内容。美术馆不大,前些日子刚开馆排场却很大。展出只实行邀请制,对外完全不公开。 孟妍归国后勤奋耕耘并没有放过国内时尚发展的每一个风口,从最开始的时尚买手店到后来扶持国内设计师计划再到现在跨界做艺术。对比现在的祁爽,她还真像电视剧里面那些不成气候的私生子,吃喝拉撒全靠着家里,坐等山空的那一天。 从开馆至今,目前只做了一场展出,一个非班科出身投入熔炉家居制造的工人ZHONG。ZHONG的成品这两年在市场价格突飞猛涨,一下子就有了所谓的收藏价值。 现场的家长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惊讶不已。大多数都不是ZHONG的客户,自然而然之前都没有收到过展出邀请。破天荒的,珍贵的邀请函因为一场雨东道主亲自送到自己面前,众人纷纷换上得体华服前往亲眼一探其价值。 站在曾经剪彩台中央的肖郎抱着肖熹悦祝大家此程愉快。肖熹悦小小年纪说体面话已经炉火纯青般,谢谢叔叔阿姨的到来,我妈妈的艺术馆蓬荜生辉。 祁爽实在是听不下这满堂的大雅之词。即便是肖郎还在提醒餐厅旁有陶瓷屋可供安排接下来的亲子时间。她撑到掌声混乱时抱着Andy先行一步。 祁爽看中了一把椅子,在拿下与不拿下之间摇摆不定。拿下,其实意味着她喜欢,不拿下,只因为椅子并不符合祁利萍的价值观,她私下只爱珠光和宝器。 “这个看起来好像恐龙的尾巴。”Andy把自己的不解都抱怨在遮脸的手册下面。 祁爽皱了皱眉,偏头表示此刻两人统一战线,“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像。” “有点恐怖。” “那我们不要他了。” 祁爽环视一周,哎,大家都在这里排队付款,她空手而归是不是有损她们祁家的颜面。祁爽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件展品,同样是把椅子,同样的熔凝手工,和自己面前这件轻柔度相差甚远。 祁爽额头蹭了蹭祁浩然的肉脸,“像不像大象的脸?” Andy看了看椅背的对称弧度,再连上椅架的形状,抓耳挠腮,的确像一只大象。弧形开张的椅背是大象的耳朵,好像稍不注意就会扑闪一下,那条金色的柱子由上及下由粗到细,挺像是大象的鼻子。 “要带回家吗?” “当然,这是礼物。” “我的?” “我说了你不可以随便向家里的长辈要礼物,忘记了?” “我没有。”祁浩然觉得这里实在无聊,“我只是不想呆在这里。” “再等等,Luna和肖叔叔是这里的主人,我们提前退场,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好吧...呼呼...”Andy又埋进祁爽的肩膀。原来Luna是party queen。 祁爽看到了正在带肖熹悦参观的Vivian。Vivian是个什么角色? 祁爽已经朝着她们走去,“Andy,要不要和Luna打招呼?”祁浩然沉默着纠结着,等他抬头时,自己就在Luna面前。 祁爽一脸好奇,“Vivian你深藏不露,你是Luna的亲戚?!” “你误会了...”Vivian拉着肖熹悦的手,面色僵持解释着,“我是她的全职陪读老师。” 肖熹悦在Vivian牵引下晃悠着小步子,邀请Andy和自己一起参观,“Michelle阿姨,要和我们一起参观吗?” “不啦,Andy喜欢16号,我去办下手续。”祁爽拍了拍祁浩然的屁屁,“Vivian知道找谁吗?” 祁浩然坐在祁爽的臂弯里,小手指蔫成一团跟肖熹悦说着再见。 “Jackson,那位男士。”Vivian给祁爽指明方向,并补充道,“你儿子真的好可爱。” “谢谢,就是害羞不太爱说话。”祁爽揉着祁浩然小腿上的肉,“Vivian阿姨,妈妈的朋友。” “Vivian阿姨。”祁浩然学会了国内大人打招呼的那套,他软糯糯的小手伸出想要跟Vivian握手。 祁爽笑出了声,这招应该是祁盛言传身教的。Vivian也舍不得这样的小孩,大手自然是不能和小手相握,她就握着Andy的小手腕,“你好呀~Andy。等下要和我们一去玩泥塑吗?” 祁爽把Andy放下暂时托付给Vivian,“跟着Vivian阿姨一起看看,我办好事就来。” 山色空蒙雨亦奇。 四人刚用完餐,肖郎抽出时间来和肖熹悦汇合。不为别的,他答应和肖熹悦一起完成一件母亲节礼物送给孟妍。对于亲子活动Vivian无权参与,说自己在餐吧看书等肖熹悦分享自己成品的喜悦。 草地在湿润中保留着一丝大地温柔的质感。肖熹悦和祁浩然拉着手并排走,他们预定好,不偏不倚一步跨踩一个石板。小屁孩的约定就跟草尖上的露珠一般,圆润晶莹又简单。 祁爽一步一个心眼,祁浩然腿短,又不想在女生面前丢脸,她只能时不时提醒,Andy你护着Luna一点。 俩小孩只求质量但没有寻到速度的规律,步子把控实在是紊乱。夹在排列中间的祁爽进退两难。她好几次感觉到,因为俩小孩在前莫名急刹车,自己的后跟跟肖郎冲上的脚尖相遇。 肖郎每次都道歉,不好意思。 “Vivian为什么不跟着一起来?”祁爽放下追逐,等小孩走远。 肖郎看着她脚踝上的小泥印,深浅不一的灰色质感,犹如刚被写进肌肤的纹青,又像从脚开始滋蔓出的黑色裂痕。他说:“不打扰正常的亲子时间,是职业素养。” 祁爽嘴角一松,迈出一步,“Vivian的通话记录查了吗?” “抱歉了,她还真没打。”肖郎的脚印复刻在她留下的水痕之上。 Vivian连对做保姆这种事情自尊心都有待考证,孟妍的几万块钱真的能打发她?祁爽想,这人要是真需要几万块钱,生活中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肖郎不等她继续沉默,“不过,他老公的账户上倒是莫名多了很多钱。” 祁爽侧身,“她老公怎么了?” “她老公是个儿科医生,因为一场医疗事故,被激进的死者家属砍了五刀,瘫痪在床。”肖郎肩上还背着肖熹悦面包超人水壶,照红死亡和纯真之间的那条误解线,“他老公出事后她的确需要很多钱,所以她才辞去之前体面的工作,搏杀保姆圈。” 上帝是听到了悲伤的故事,开始哭泣了吗?天又开始打着小雨,落在青青的草尖上,曲打着他们的傲气,还有下沉的腰脊。 祁爽手放在额头上挡住打扰自己视线的雨珠子,“她老公账户上的钱来自哪里?”她白色的华纱衬衫上现出一条条雨水侵蚀的痕迹。 肖郎看了看远处已经在屋檐下等到的两小孩,手上的雨伞一撑开并排而行,“自己查,收获意料之外的惊喜。” 祁爽指尖僵硬,莫非? 别刻意隐藏秘密,其实你们一直被庇护在透明的伞下。 Vivian在远处拍下雨雾中的这对男女,迟迟没有发送出这种照片。 Andy小屁股黏在板凳上,“我们做什么?” “杯子吧,杯子容易点。”祁爽跨着双腿坐在他背后。她想了想,必须让小怪物从头到尾都参与,好好训练一下他的专注力。还有控制力。既然是培养和训练,那就论不上他人口中的揠苗助长。 “很容易吗?那就多做几个,家里每个人都有。” “不了,我怕你一个都不能完成。” 祁浩然指尖沾了一次泥土后,问了旁座的肖熹悦,“Luna你做什么?” “碗。”肖熹悦在一面,肖郎在她对面操控。肖熹悦急于成见,“我还要刻字,母亲节的时候送给我妈妈。” 祁爽膝盖头撞了撞祁浩然的腿,让他集中精力,也不想听别人一家坚如磐石的亲情。 祁爽偏着头在祁浩然耳边讲解,“手心要有水,这样和泥土就不会有摩擦力。你的手肘要一直靠在这个白色的边沿上,才会有稳定的支撑力。这个转盘会匀速转起来,你要先定好中心...” “好难啊...妈咪,为什么还是一堆。”祁浩然发出不满,他去看了看旁桌的Luna,她们已经挖出了一个小槽,也就是碗心。 “万事开头难,你不要放弃... ” 男孩子在这方面无法做到平衡,祁爽和祁浩然一直在反复的重来中找下一次新的磨合。直到肖熹悦想起一声“bingo”后,祁浩然双手撤回,看了眼成品,眼泪哗啦滚了下来。 又成了一坨死泥,祁爽在他的哭泣中问他到底怎么了。 “妈咪,我想跟着肖叔叔一起做?”手不干净没法擦眼泪,他就蹭在祁爽的袖上央求。 他太难过了。为什么肖叔叔和Luna这么快就完成了,而他还在原地? “爸爸,你带着Andy玩吧?男孩子就要跟男孩子一起玩。”肖熹悦戳了戳肖郎的手背。 肖郎的手里还拥护着两人的成品,送给妈妈的碗。肖郎嘴上小小“嘘”了一声,示意肖熹悦不要说话。眼神示意她去换盆洗手的水来,给Andy妈妈端过去。 祁爽起身,耐心耗尽,“你为什么要哭呢?自己做不好就要怪老师?” 祁浩然拉着她杏色的裤子,“我没有。” “那我们今天还做不做?”祁爽被他蹭的满身是泥。 “你生气了吗?”祁浩然屁股灌铅可怜巴巴望着她坚持自己的诉求,“我不想和你一起做。” 肖熹悦给祁爽提来了洗手的水,祁爽说了声谢谢。 她把祁浩然的眼泪擦干,一边给祁浩然洗手一边解释,“妈咪先说对不起,我刚才对你发了脾气。” “我...我”祁浩然上气不接下气,他看着Luna和肖郎就要起身离开避嫌时,问祁爽,“我可以问问肖叔叔能带我完成吗?” 肖郎回答小男孩,“我带你做个杯子送给妈妈好不好?” 祁爽回头,瞪了他一眼。 催眠 回程路上,肖熹悦说:“妈妈有礼物,那妹妹也应该有。” 肖郎笑了,但愿你们这一辈子都情若金兰。他问小大人肖熹悦,送妹妹什么好。 “她每天都咿咿呀呀,可是我一句都听不懂,有小小孩儿翻译机吗?” Vivian静默在后座,她在想,早上临局不乱说着蓬荜生辉四字的肖熹悦,到底是孟妍的产物还是肖郎的心腹。 肖郎带着肖熹悦在婴儿安抚玩具区挑选的时候,眼光都没从小飞象身上离开过。他想到了昨晚祁爽安慰Andy时,轻唱的《baby mine》。 “这个怎么样?”肖郎拿起一只睡颜小飞象凑到肖熹悦面前。 肖熹悦手里拿着草莓熊,桃粉色,还有点草莓牛奶糖的味道。她按着肖郎手中的玩偶,只是点点头:“小宝以后睡觉的姿势会不会和他一样?” 肖郎看着小飞象趴着的姿势,忍俊不禁:“你小时候也这样。你看,到底是小象到底是蓝色还是紫色?” “紫色!” “不对,是蓝色!” “明明就是紫色嘛!” “可我看到的是蓝色。” “那不要这个了。”肖熹悦手上又抱住一只睡颜维尼熊,“这个跟小宝更像,脑袋圆圆,屁股鼓鼓的。” “你为什么不跟我争论颜色的问题?”肖郎把手里的两小玩具没收藏在自己背后,蹲下摆正了肖熹悦的小身子,“在你这么小的年纪里,无故转移话题,是对谈话放方的不尊重。懂吗?” “可是Vivian跟我讲过,每个人眼里的世界不一样。就像你和妈妈看我是小孩,但是Vivian说在她眼里我就是大人。难道不是吗?爸爸?”肖熹悦嘟嘟嘴,Vivian教的也没有错。 “爸爸。”她就赖上肖郎的脖子,“你生气了吗?” “没有。你说的是挺有道理。” 连孟妍都觉得肖郎挺好,他为了和小孩互动亲近自然,从备孕到现在,完全戒烟,身上尽量不沾一点烟草味。 他很依赖的把下巴垫在肖熹悦的肩膀上。很像一只跋山涉水不知疲倦最后累死在自己小孩面前的老象。渐而有了夸父逐日的愚蠢和伟大。 在车上,肖熹悦一个人研究着每一个玩偶。所有的玩偶都只有一个姿势,趴着睡姿。肖熹悦说,这些都给小宝,他们可以陪着小宝睡觉,就能够和小宝在梦里面聊天。而她要在车上完成的事情,便是把想给小宝讲的梦中故事都说给唐老鸭、小飞象、维尼熊、草莓熊,让他们都记得牢牢。但她只会沉默交流,靠着自己清澈的眼睛。 “Vivian,你小孩多大?”肖郎侧身关心起家里的一员来。 “小学一年级。”Vivian礼貌一笑。 肖郎估了估,Vivian是个高龄妈妈。关切道:“这么小?” “男孩子,也是麻烦。不过让他上的寄宿学校,也省了我的心。”Vivian总是很有礼貌。她的职业素养让肖郎觉得,这是一个强大的杜绝体,不接受赞扬更拒绝同情。 “上的哪所寄宿学校?如果想要换好一点的环境,不用客气,我和小悦妈妈都能帮忙。” “我先领了你和太太的好意,我儿子在A大附小。”Vivian从容优雅,“我和我先生在A大附小贷款买了学区房。” 肖郎看了眼肖熹悦手中抱起的史迪仔,若无其事,“Vivian,每个人的生活并非眼前如意。有时候负隅顽抗是有用的,有时候,没有。” 肖郎本想告诉肖熹悦,你的好朋友不喜欢史迪仔,他喜欢小飞象。小飞象Dumbo是灰溜溜一只可怜可怜仔,因为耳朵太大鼻子短粗被所有同类嘲笑,没有象妈妈的庇护所以四处收欺凌负。明明会飞了,却飞不出马戏团。 Vivian无声中倾垂下脸,双唇微翕,“那先生,你的人生负隅顽抗过吗?” “Vivian,我那不是反抗人生,而是天赐好运,捡漏了捷径。”肖郎躺在靠椅上,留给Vivian一个粗枝大叶的笑。 肖熹悦点着史迪仔的鼻子,反问肖郎,什么是负隅顽抗。 肖郎说,想尽办法绝处逢生。 Vivian漠然,和自己的儿子比起来,肖熹悦笨多了。 肖熹悦很迷恋“公主”,为什么呢?大概是她从来没有拥有过芭比娃娃。说来奇怪,孟妍从小受许梅耳濡目染,却在教育自己后代上对这种蛊惑人心的消费陷阱嗤之以鼻。她把自己收敛克制成一个艺术家,对肖熹悦说,美的培养要源自内心。 肖熹悦,不悦,不解,只听。反正她还有肖郎。去年的生日会上,最后烟火里的许愿,她坐在肖郎的肩膀上问肖郎,城堡呢。 家就是你的城堡。肖郎不知道,在烟火的绽放和喧嚣里,肖熹悦有没有听清楚。 当他们回到城堡时,肖熹悦连拖鞋都没换,便拉着肖郎迫不及待往小宝的婴儿房冲过去。 肖郎抱住她:“先换衣服,和妈妈打声招呼?” “哎呀,我忘记了。”肖熹悦拍打他肩膀跟怪罪一般,“我们做的碗呢?” “不是母亲节的礼物吗,现在送那母亲节又送什么?” 肖熹悦左右拿不定主意,“我们给小宝买了礼物,可是妈妈没有,她会生气的呀~” “那就当提前送?” “好呀!” 可小宝看到肖熹悦带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围观自己床头时候,却哭了。小宝看到那只大耳朵、短鼻子、嘴咧开笑、不知是蓝色还是紫色的小飞象时,开始五官拧巴,哇哇放声而出。 小宝每晚都会哭,睡觉之前会狠狠大哭一场。孟妍因为她的哭声会开过玩笑,真的是好的不遗传,全捡些坏的毛病。小宝还真是一个横性小主人,对得起颅顶两个小漩涡。 “妈妈,小宝为什么看到我就哭了?”肖熹悦伏在婴儿床边沿,手上拿着草莓熊仔。 孟妍逗着肖郎怀里的小孩,回答举手无措的小孩,“小宝只是想给姐姐证明自己马上就是满月的宝宝了。” 此时,肖郎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把孟孜墨交给孟妍时,示意自己去窗边站站。 “你什么意思?”清冷的女声传入他耳边畔。 这是祁爽打来的电话。祁爽看到给Vivian老公转账的账号已注销无痕迹时,忍无可忍。 肖郎佯做无事发生,放眼家里的后院。夜晚的院子里也没什么,在他眼里,平坦的草坪最美,能照耀黑夜,吞噬阳光。 在死寂中捕抓风吹草动。 肖郎手指按着孟妍刻画在玻璃上的重影一步步逼回,她挪动一步,肖郎的指尖对准的目标紧紧相随。 他问电话那头:“什么事?” “Vivian老公。”祁爽铁定心所有事情都从Vivian下手。 “是这样的。”肖郎的指尖在某处停留片刻后,而在孟孜墨的哭声中,他提高声调,“就是个幽灵账户。” 虚像中,孟妍抬头看向了他。他回头,一副抱歉打扰到她哄小孩的愧疚样,指了指听筒,小事情。 回首时,祁爽已经切断了通话。 空听筒和肖郎的耳朵僵持了几秒,肖郎收好电话,心高气傲的祁爽怎么可能甘受孟妍的天伦之乐。 他像一个懂得黄术的追魂道士一般,重新拨回了刚才的号码。那边近乎没有犹豫,立马接通。 “没有你想得多,是一百万而已。” 他眼光锁定在孟妍的重影上,她自顾依旧,因为哄不好孟孜墨已经叫肖熹悦去寻求阿姨的帮助。 祁爽不做声响,静听接下来的回答。 他说,“但这笔钱,来自你家。” 他立马挂掉电话,给祁爽足够的空白完成一夜的默不作声。他像夜上草坪里最突出的芦苇一般,昂扬着身躯转头,“老婆,我来抱抱。” 睡前,肖郎为孟妍读诗《催眠曲》,来自Paul Celan: 远处在黑暗的田野上 我的星辰将我在你的漫游的血液里上升 不在有我们经历过的疼痛 猜测,什么在暮色里慢慢安静 亲爱的,合上你发亮的眼睛 你闪光的嘴唇是我的整个生命 肖郎关好灯。孟妍翻了个身子,这一次她从背后抱紧了肖郎。肖郎回身,把她搂进自己的胸膛。 “怎么了?”肖郎轻吻孟妍的额头。 她的身体很软,充盈着某种诱惑。肖郎在她不断的示弱中,放缓呼吸。 孟妍的面庞在他的颈上蹭出情的模样,双唇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会留下一朵玫瑰,小巧玲珑妖娆绽放。她的手往下握住了肖郎的性器,健壮硕大灼热,任何状态都在情理中扩散开来。 “宝,你还没满30天。” “我要生之前,不是一样的做吗?” 孕期他们尝试了所有教科书上的安全体位,释缓双方的焦虑。渐渐的,孟妍的身子越来越沉,担忧越来越重,分泌出的爱液越来越干涸;肖郎对做爱的念头越来越稀薄,从背后推入的力量越来越轻柔,涂抹润滑液的频率越来越高。 一个想要,一个全力配合。 孟妍的舌尖滑到他的马眼之上。只用黑夜照亮,她能看到眼口喷出的粘液。 孟妍自从生了小孩之后,做爱只能在黑夜里。因为灯光下,她身体暴露的妊娠纹总是在赤裸地说着一个道理:她是一个母亲。她对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克制。 “今天和明天,会有多少的区别?” 她的手指攀爬在肖郎的小腹上,指尖更像是圆润的保加利亚叶,带着一层森气的灰蒙。叶片带着小刺,在肢体的纹路上慢慢扎过。 她骑跨在肖郎的身上,散着奶香的双胸挤压在他的胸膛,舌尖上夹带的舔舐声似乎要穿破他不堪一击的耳膜时,她问:“老公,你是爱上了别人吗?” 吞噬呼吸的沉静。只是她以为。 “我爱你。”他的誓词依旧能演绎得感天动地。 他的手指绕过她的背脊,直达股沟。不出意外,那里依旧干涩到底。他就象征性地习以为常地将指尖放在阴蒂上揉搓,欲望之体能生出本能的反应。 “我爱你。”他又说。不像是在撒谎,只像是在哄着小孩。 他把孟妍翻倒在床单上,舔食着她的乳头,在她自己忘我的揉搓下,鼻息之间扩散出一阵母乳的热气。食指伸进她慌乱孤独的嘴,和舌头柔成一体。偶尔,慌乱的带出津液涂抹在她的肌肤上。 下体。在情趣玩具的高强度的吮吸中,孟妍的腿根战栗着。阴道高潮太难,那就只能不断刺激阴唇获取持续的快感。小核被刺激,她的神经在麻痹中集中到了方向和追求。 “好爽,就是这里。”她再一次夹紧了腿根。 “就是这样,好舒服。”她闭着眼睛,能感受到贴在自己背脊的头发泅湿了,她闭上的眼皮跟着下半身在跳动,身体紧绷又轻跃。 肖郎满腔都是她的乳汁。乳汁源源不断滑过她的胸脯,渗透进下面的床单。 那种难寻的失禁感席卷孟妍的全身,在最揪着人心的关头上,她想,明天可以开启新的生活了。 尿液喷射在情趣玩具上,肖郎的手上。他的嘴里还有乳汁,房间里多了尿骚的味道。 他反复地朗诵着“我爱你”,舌头却不愿意触碰阴唇一下。 当两人在晨光中收拾昨晚的风韵时,孟孜墨也迎来了她人生饱满的第一个月。孟妍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下楼后先拆了周景阳送来的礼物。她在客厅阅读着卡片,卡片上落名:洛晓晗。周景阳的太太。 孟妍蹲下身子,撕开那层碍眼的包装纸。抽出包装盒的时,是一套娃娃。一家叁口,手牵着手。 孟妍笑看洛晓晗正身礼貌示威。老公出轨的时候千万别把错误赖在外面。 而肖郎在书房,接到助理的电话:祁小姐去了疗养院,陪着您母亲用了早餐。现在正推着您母亲在后花园聊天。 邀请 祁爽会想作为“祁思瞳”最后的那点时光,一般在她举手无助的时候。 她小时候想,如果要摆脱“温室里的水仙”这类比喻,应该做点什么呢?尤其是和肖郎谈了梦想之后,当她试着去写故事之后,发现自己能在白纸黑字下异乎顺畅表达自我之后,她更加确幸,这个世界只有知识是付出后不会辜负你的东西。 她挂了电话后,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睛,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吐着一张张犀利的嘴,张着一双双鄙夷的眼睛,指着一只只目标明确的手指。但就是,不说话,就这样围着她。 肖郎说,Vivian丈夫账户的那笔钱来自她家。 她家。她家有除了祁利萍就是祁盛,也不知道肖郎说的家人里有没有孟军这等边缘大佛。她要是摆脱了“家”,也就手无寸刃,连白手起家在她人身上也遥不可及。 她起床后去翻自己的抽屉,找出了几个硬盘。那几年她的确写了不少文字。每个硬盘是按年份编排的。她还记得她当时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在电影学院读导演,叫姜扬,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后来毕业了也没做那行,一早早便赴入4A。再后来,她听说姜扬猝死在自己的战场。这世道服务甲方风险太大。 她只拿了离自己时间最近的一个,里面有她离开时未完成的剧本。 祁爽鼠标滑到只读文件上:《不能离婚的男人》 她并没有打开,好像认定了这是一个不太吉利的故事。可她那时候为什么想写这样一个滑稽的故事呢?她伏在暖黄的台灯下试着让自己也跟着这个故事笑一笑: 故事的主人公叫阿光。 阿光,异乡人,打工仔,住出租屋,未婚。长得还不错,就是一光头。光头也并不是天生的,只是偶然剃了一次光头意外发现走在路上会有不少女性的眼光投来。也并非一事无成,只是吃不了去建筑工地的苦,选择了长期不晒太阳的服装厂。但是他孝顺,一个月挣钱2000的话,会朝着家里的账户汇款1500。不过阿光和他家里打公用电话时,他妈总是说,你汇的钱一分不动给你存着呢,你小妹读书不动你一分钱。 阿光服务的服装厂,专注外货代工。往往会留下不少瑕疵品,这些就插贴标的瑕疵品会变成不少员工的个人财富。世风日下,偷。 阿光也会偶尔干这种事情。他中意桀骜不驯的牛仔,完全不在意瑕疵品上浓浓的票色剂味儿。阿光觉得,自己一亮亮光头,配上牛仔价格,可以算得上有某种港星范儿了,不对,还得配上黎明同款太阳镜才行。穿一身厂里的尾货上街,即便是没有昂贵的标签,可仍有种盛装贼物的惶惶不安感,已经够不安了,可偏偏这出口欧美的牛仔裤屁股肥送的能垫上几张的大饼了。掉分! 阿光不怎么爱牛仔裤了,因为他不喜欢这种兜风感。 阿花呢,也是个不太顺利的人。她呢,又比阿光稍微有钱一点。她有房子,不止一栋,整整两栋加城区一套公寓!也算是个包租婆了。 阿花本来是个打工妹,来这里打工的时候才十六岁。在饭店写菜单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要是男人后来不亲自给她看身份证,阿花还以为他就大自己十岁呢。 阿花对往事拒口不谈,只是有一次说了,跟即将回老家的打工妹好友在散伙饭上喝醉了随酒性谈谈。她随性到什么程度呢,侃侃而出,我那时候小,一个风流倜傥有文化的男人对你好,肯定就接受,大二十岁又怎么样,可是他就是没有肥头大耳男人的汗油味。再说了他对我是真的好,你看我现在手里的房子,保险哪一样不是因为他才有的。唯一可惜的是,我和他没得孩子,你说他基因那么好,又是个知识分子,但凡我和他有个小孩,我的生活也有个新盼头。 很多人一边租着阿花的房子,一边说阿花是捞女。不过都称呼阿花,花姐。花姐有钱,花姐单身,花姐无子。所以花姐一定是风骚的,谁叫花姐会穿V领的黑色上衣,还会套着黑色袜,踩着细跟鞋,背着黑色的包包来收她们租金? 花姐背后一定有一个神秘的男人。 阿光也听说过这样的花姐,他并不是为了叱咤风雨的花姐而来,而是为了花姐的出租房而来。阿光是阿花的租客,新租客。 阿光换工厂了。以前的工厂因为布料排污被查就此停工,还好老板有良心,关门大吉之前给他们结了工资,并且邀请打工人们要不要搬迁去他们新的工厂。可是,在新的异乡。 阿光才悟到,时代是真的变了。以前脏水可以排进大海胡来,现在不可以了,迁工厂好比一场寄予枇杷糖浆就治好咳嗽的肺病。阿光幻想着自己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光时刻,只是手永远拿着圆珠笔在报纸上密密麻麻的招聘栏上画圈圈。 有一天,阿花来收房租。阿光穿着白色的背心,腈纶的早就洗变形了,长到能遮住他的大腿。他就索性连大裤衩都没穿,半遮掩在门后把钱给了花姐,手上还捏着自己画满记号的油墨报纸。 阿花问阿光,还在找工作。 阿光点点头。 阿花又问阿光,你以前是不是在XX服装厂呆过。 阿光回答,我还是标兵。 阿花一听标兵二字,喜不自胜。她跟阿光说,自己和朋友有个外贸A货厂,要不去试一试吧。 阿光说,好啊。咬咬牙齿,做老本行,不丢脸。 阿花再叁强调,不要虚张声势,她就是个咪咪小股东。 后来阿光做了仓管,看着一个个包流入市场,甚至飘扬海外,他有一种实实在在控制感,但是他要一种掌握感。 阿花怎么和阿光好上的? 第一次,阿光还是无名之辈时,帮花姐挡了库房外意外落下的招牌;第二次,因为花姐的生意越来越大,阿光升级为供应链负责人,跟着花姐出去应酬替花姐平了一包厢的好色之鬼;第叁次,花姐双亲意外车祸逝世,阿花在国外谈大生意,阿光一人前往帮忙打理后事... 全靠机缘,全是巧合。接二连叁,好久不动心的花姐都觉得,这是缘分。 阿光和花姐上床了,阿光和花姐热恋了,阿光和花姐就要结婚了。 阿光和花姐扯证头一晚上,花姐让阿光签婚前协议。在这之前,阿光可不知道花姐还留这么一手。阿光觉得自己被算计已深,不过,花姐的协议只是提到两人婚姻关系走到无可挽留地步的相应保护和补偿条例,连小孩都没提到。 阿光想,花姐会不会半途后悔做丁克。阿光还是签下了。 阿光好像很旺妻,花姐似乎也旺夫。两人生意一路火旺到顶,感情渐渐发生微妙变化,在外花姐是花姐,阿光不是阿光,阿光是花姐的老公。 阿光就像是个忍辱负重的囚徒,需要在外面找年轻的女子发泄自己的淫威。比如优质的女学生,风情的陪酒女,寂寞的聊天网友... 苍蝇不叮无缝蛋。阿光清楚这一点。 有一个问题像苍蝇一般,围绕在阿光的脑海,往往在他和陌生人做爱之后。他如何拥有继承权? 保持花姐丁克,或者,花姐死... 当年她的故事就是在这里断开。关于阿光如何害死花姐,她想设计出精妙绝伦的巧合,层次渐进,最后让他杀和巧合能突出重围。她想了很多人为的自然死亡场景,却没有一个如她所愿。 最后,她自己把自己思考来生病了。明明是一个黑色喜剧,最后把自己送进了医院看心理医生。 阿花没有死。阿光也在持续思考中,如何让花姐死。 最后她在看完医生回程的路上,用自己驾驶座底部藏着的手枪,致命一枪,打死了坐在副驾驶上从未谋面的陌生人。陌生人叫孙建国。 孙建国以为一个刚20岁的小姑娘拿一把枪是在吓唬自己,没想到20岁的小姑娘那天精神确实失常,不留余地,直接一枪抵在了额头正中央,随后,副驾驶上的玻璃上喷出一朵血花,子弹弹到玻璃上,清脆一响,掉进车座里却没有声音。 后来,孙建国双眼灼灼地盯着祁爽,一头栽倒在驾驶台上。孙建国最后的顽强,头部撞到了驾驶台上自己半开的苏打水。苏打水如血液的奔涌之势从瓶口倾泻出,一股汪洋之态灌进发丛,又分散成涓涓细流刷在面庞,把额头的子弹入侵口上的血冲地干干净净。 这只是一小会儿而已。不过十秒而已。但是那双瞑光灼灼的眼睛,盯了祁爽一个下午。 祁盛送祁爽上飞机前,问祁爽,恨不恨他们。 祁爽说,恨每一个用谎言圆谎的人。 祁爽从书桌上撑起脸。又收好了硬盘。 她说谎了,她不是恨,她是原谅。不想再去给孟军、祁盛、祁利萍添麻烦,所以,她现在遇到的麻烦,必须要找肖郎解决。 她在原谅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对某种依赖,超出了自己承受的范围。 祁爽一大早离开家时,祁利萍正念了经文出来,问她去哪里。祁爽说,以前戏文系的同学聚一聚,晚上回来迟,帮她照顾一下臭Andy。 祁爽上车后,关掉了行车记录仪。当然,她知道这是徒劳,只是对祁利萍的一种对抗而已。她不想被监听,她回来第二天便把自己的手机换了。鬼知道她的车子哪里有定位,有没有监听系统。 快五月,很多果类植物的花期已临近尾声。祁爽降下车窗,一路听着树叶繁茂的声音,高峰期拥挤的声音,Andy起床后寻找自己的声音,还有广播里正在被热门讨论的鸡娃话题。 当她闻到袖子花败落后留在人间的酸苦香时,她知道,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