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为凰:帝女权倾天下》 第1章 身故 “荡/妇!” 伴随一声怒喝,紧接着脸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意,迫使云间月浑浑噩噩地清醒过来。 她刚睁开眼,就见榻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她的夫君朱承砚,还有一个是她的四皇姐云落凝! 见她睁眼,云落凝狠毒的眸光一闪而光,随即假做担忧地上前一步:“六皇妹,你……你真是糊涂!” 云间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愣愣地看向满脸阴沉的朱承砚:“夫君……” “贱人!” “啪——”一声脆响,朱承砚又是一巴掌落在云间月脸上。 云间月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朱承砚,以前总是甜言蜜语哄着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的人,如今看着她的眼里满满的全是厌恶。 “为什么?”云间月仰头问道。 她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为什么?”朱承砚移开视线,连看多一眼都觉得反胃,“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云间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随着朱承砚话音落下,云间月缓缓低下头,只消一扫,她就瞪大了双眼,满脸震惊和惊骇! 现在的她未着寸缕,身上布满了各种暧昧的痕迹,床铺更是混乱不堪,衣衫满地,其中还混着不知道谁的腰带。 纵使云间月再傻也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不……不可能!”云间月慌慌张张扑过去,想要抓住朱承砚的衣摆解释,“不是这样的……承砚,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话未说完,朱承砚抽出衣摆,一脚踹在云间月胸口:“别碰我!我嫌你恶心!” 云间月被一脚踢飞。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刚想说话,便觉喉间传来一阵腥甜,接着一张嘴,“哇”一声吐了口血。 接着,朱承砚根本不给云间月说话的机会,冷冷道:“来人!云氏无德,淫/乱内宅,不孝父母,专横善妒,所犯七出!今日我朱承砚与其断绝夫妻关系,从此男欢女爱,再无干系!” 云间月猛地抬头:“朱承砚!我乃皇上亲封的镇国公主,你怎敢休妻?!” 她是公主,休妻得上禀皇上。 听见这话,云落凝上前一步,挽住朱承砚的手,温柔地看着她:“六皇妹,父皇已经驾崩,现在登基的是我三皇兄。” “不可能!父皇他身体很好,怎么会……”话说一半,云间月看见了他们亲密挽着的手么。 这一刻,云间月恍然明白了什么。 难怪之前云落凝会时时往国师府跑,原来不是来看她这个妹妹,是为了看她的妹夫! 淫/乱内宅,不孝父母,专横善妒?借口!这些都是他狼子野心,想要休妻的借口! “原来如此……原来是我引狼入室!”云间月悲凉绝望,气得浑身发抖,“可恨我愚蠢,害惨了自己,还连累了父皇。你们这对狗男女,会遭报应的——!” “贱妇!你给我闭嘴!”朱承砚几步上前,狠狠踹了云间月两脚。 踹完人,朱承砚犹不解气。他一把将云间月从地上拖拽出去,嫌脏似的扔到院子里:“来人!今日三军攻打皇城有功,本国师将这贱人赏给了他们,叫他们好好享受!” 有人在院子里应了一声,紧接着云间月就被拖了出去。 “不——!朱承砚!我不会放过你的——别碰我!你们不许碰我——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啊!” …… 惨烈的折磨不知什么时候才结束。 再睁眼,云间月看见云落凝手持利刃,如地狱厉鬼般逼近,不等云间月反应过来,便狠狠一刀划开了她的肚子…… 整个大牢里,除了云间月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就是云落凝疯狂地大笑:“好妹妹,怎么办啊,你流了好多好多血,姐姐好害怕呀——” 云间月浑身脱力,像死狗一样倒在地上,死死瞪着眼前的厉鬼:“云落凝,你——啊!” 话未说完,云落凝又是一刀,狠狠插进她肚子里不断搅拌,鲜血如注,将她的裙摆染得愈发红艳。 朱承砚站在云落凝身后,神色冷漠:“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娶你是为了你外祖父手里的兵权。自然,如今大业已成,你和你外祖一家也再无用处……落凝,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云间月闻言彻底崩溃,浑身颤抖不止:“当初你分明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骗子!你这个骗子!” 望着朱承砚毫不留恋的背影,她绝望的嘶吼:“朱承砚!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曾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公主,外祖父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为了权利,朱承砚把她捧在手心里。 如今他功成名就,所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就受不了?”云落凝在她耳边轻笑,温柔至极,“来,我来告诉你,你先前被承砚捉奸,其实是我设计的……” 云间月猛地想起刚才朱承砚他们到来之前,她曾喝了朱承砚小妾苏知韵送来的药膳…… “云落凝!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云落凝反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你母后愚蠢,所以活该被我母妃毒死!”她冷笑,眼中写满了鄙夷,“你也愚蠢,害死了你父皇,你大皇兄,你外祖一家!白痴,这世上再也没人能护着你了!” 话音落下,扬手一刀,挑断了云间月的手筋! “啊!”云间月几近晕厥。 云落凝疯狂大笑,扬手落刀,又挑断云间月的脚筋,剜下她的皮肉,千刀万剐…… 大牢里,云间月凄厉的惨叫一声低过一声…… “母后!皇兄!外公!月儿来世再为你们报仇——” 直到最后,她双眼泣血,死不瞑目! 第2章 重生 “公主殿下尽管闹,闹完照例得让苏小姐过门。”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田姑姑你好没道理,殿下是大梁第一嫡公主,凭什么刚嫁过去就要给人做后娘?”又一道清脆声音的响起,语气满是愤懑。 方才苍老的声音不屑地嗤了一声:“就是因为她是公主,所以才不能让旁人觉得她没气度。还有,什么后娘?那叫嫡母!” 另外一个声音不满道:“说是嫡母,其实还是后娘。更何况公主都还没过门,凭什么让那贱人先进府?” 苍老的声音怒道:“小贱蹄子,再胡说八道,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争吵的声音渐渐远去…… 云间月头痛万分的从榻上坐起来,入眼的是明黄绣芙蓉锦被,落梅雕花床,以及紫檀木海棠雕花绣屏。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云间月愣住了。 这分明是她还在重华宫时的闺房! 仔细想来,方才那两道争吵的声音她也熟悉。 声音略显苍老一些的是田姑姑,清脆一些的是打小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的连镜! 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在刑部大牢了吗? 还是说,她没死?之前经历的那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若这只是一场噩梦,那这感觉未免太真实了。直到现在,她都还能感觉到被云落凝一刀一刀剜下皮肉的痛意!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缓缓下床,取过屏风上的衣裳搭在身上,慢慢绕了出去。 直到看清了屋里所有的景物和摆设,她才恍然惊觉——这真是她还在重华宫时的闺房。 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浸透了衣衫,黏糊糊的沾在后背。 “公主,您醒了?”身后传来少女的呼唤。 云间月连忙一抹脸,神色如常地转过头,一入眼便见连镜那丫头端着盆水站在门口,担忧地看着她。 连镜动了动嘴,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低垂着头进屋:“奴婢这就替您梳洗。” 云间月在椅上坐下,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急。” 虽不知道为什么,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她确实没死,还重生了,并且重生在了出嫁前。 听方才连镜和田姑姑的对话,云间月猜测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她与朱承砚成亲前不久。 若是没记错,此时正是秋猎,她父皇和皇兄都去了猎场,宫中只剩皇贵妃苏文殃、不理事的太后、怼天怼地对空气的颜妃沈倾颜,和其他不受宠的妃子。 而她还不是什么镇国公主,朱承砚也不是国师,只是兵部的一个小小侍郎。 唯一遗憾的是,这个时间,她的母后已经病逝——不,是被苏文殃毒害死的! 一想到前世死之前云落凝告诉她的那些事情,云间月就气得咬牙切齿,双手握拳攥紧。 连镜见她浑身发抖,以为她还在气之前的事情,宽慰道:“公主,您别气了,等皇上回来,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是的,这些人就是仗着她父皇不在宫里,才敢为所欲为! “不是奴婢多嘴,公主你这样闹有什么用?就算皇上回来了,最后你还是得乖乖让苏小姐进朱侍郎府。”说话间,屋外又进来一人。 是田姑姑。 她以前伺候过皇后,因为很受重用,在加上云间月又思念母后,便将她叫来了重华宫。 原以为她是真为自己着想,如今看来,只怕这田姑姑还在跟着她母后的时候就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可恨那时她愚蠢又自大到了极点,竟然没看出来! 云间月睨了田姑姑一眼:“让她进府做什么?给朱承砚做妾?” 田姑姑愣了一下,进了门来,仔细将坐上的云间月看了看,确定还是那个胸无大志,有勇无谋,嚣张跋扈的六公主时,方才小小松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田姑姑总觉得刚才有一瞬间云间月好似变了个人。 察觉是自己多心之后,田姑姑立刻装的苦口婆心:“妾?公主你也不想想,苏小姐乃秦国公府三小姐,怎能嫁给侍郎大人为妾?回头要是传出去,世人还不的说你恃宠而骄,容不得人?” 听了这话,云间月嗤笑了一声。 容不得人,究竟是谁容不下谁? 云间月记得她叫苏知韵,虽是庶出,但的确算得上是皇贵妃苏文殃的侄女。 这女人手段厉害,为了给自己谋个前程,故意勾引朱承砚对她行了周公之礼,还很不巧的就珠胎暗结。之后为了能嫁给朱承砚更是闹得满京城都知道她怀了朱承砚的孩子,不让她进朱家的门就吊死在朱家大门口。 云间月知道后很生气,可气归气,看在孩子的份上,没打算将她怎么样,甚至还允许她入府做妾。 可这女人不甘心只是做妾,故意守在宫门口,等百官下朝时,高呼云间月要杀她,容不她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让朱承砚为她做主。 云间月知道自己没做,可别人不信。 苏文殃不敢将她如何,只罚她在她母后灵前跪了两个时辰,让她好好背一背女德女训。 膝盖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疼。 如今听了田姑姑这话,云间月学着前世的模样,嚣张狂妄地骂道:“一个婊/子生的小贱人也妄想同本公主平起平坐?怎么,是凤仪宫那位苏大贱人给了她勇气?” 苏大贱人,自然说是皇贵妃苏文殃了。 云间月向来蛮横无理,即便苏文殃是皇贵妃,她也不会给好脸色。以前气疯了,更粗俗的话她都骂过。 反正她爹是皇上,兄长是太子,外祖父是大将军,大表哥是兵部尚书,谁敢找死惹她? 前世她不会遮掩风华,嚣张跋扈,不知道引来多少记恨。 重活一世,云间月依旧要我行我素,恣意妄为,将那些欺辱过她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田姑姑被云间月的话气得脸都绿了:“公主你怎能如此说皇贵妃,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庶母!” 云间月将连镜叫来替自己梳妆,闻言嗤笑:“凭她也配?” 田姑姑的脸就更绿了,又不好发作,憋屈得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出去了。 连镜见她离开,顿时急了:“公主,怎么办啊,她一定是给皇贵妃告状去了!” 第3章 嚣张 还真给连镜说对了,田姑姑离开重华宫就上凤仪宫给那位苏大贱人告状去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添油加醋给苏文殃说的,凤仪宫的人来请她时一个个脸黑如锅底,好似云间月刨了她们家祖坟。 连镜一边害怕,一边还不忘挡在云间月跟前,警惕地瞪着凤仪宫的人:“你们想干嘛?” 凤仪宫的芝兰上前一步,欠身道:“六公主,皇贵妃请您去凤仪宫议事。” 云间月倒是镇定,稳坐在梨木镌花椅上,懒洋洋地问道:“议事?议什么事?要是为了苏知韵那事儿,你们便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本公主懒得听你们皇贵妃在那放屁!” 满皇宫无人不知云间月娇纵跋扈,不知礼数。惹急了连皇帝她都敢骂,更别提一个皇贵妃。 芝兰虽然心里有数,可还是觉得刺耳,沉着脸要笑不笑:“公主还是去一趟比较好,回头要是传了不好的流言出来,公主且不是又要怪皇贵妃?” 这话绵里藏刀,看似对云间月客气,其实是在警告她不要不知好歹。 云间月眯了眯眼,没出声。 连镜也听出来了,正要出声时,被云间月从后面按住了肩膀。 她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云间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公主午睡醒来就好似换了个人。明明说话的方式和模样都是以前那个云间月,可连镜总觉得她眼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云间月没看连镜,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去将本公主的鞭子寻来。” 连镜愣了一下,茫然问道:“什么鞭子?” 云间月撑了下椅子缓缓站起身,目光凉凉地从芝兰身上扫过,又嚣张又倨傲道:“父皇离京前赐给我的鞭子,他说叫我拿着防身,谁要敢欺负我,叫我直接打回去便是,打死了算他的……我记得有交给你收起来?” 这么一提,连镜想起来了,匆忙进了内殿去找。 其实这次秋猎,云间月本来是要跟着去的。 后来因为朱承砚拐弯抹角的同她说,他会留在京城,若是她跟着去了猎场,他会担心。 前世被鬼迷了心窍的云间月立刻信以为真,当真留在了京城。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留在京城等着她的是这样的羞辱! 明明苏知韵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算计,偏巧她脑子有坑没看出来,竟以为都是巧合,还让朱承砚的甜言蜜语给哄得团团转。 想到前世受过的苦楚与欺辱,云间月胸腔之中便升起滔天恨意,看向芝兰他们的目光也越发逼人起来。 重活一世,父皇的仇,母后的仇,皇兄的仇,还有外祖一家的仇,以及欺辱过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连镜很快将鞭子找来。 芝兰不知道他们主仆打什么主意,不耐烦地催道:“六公主……” 云间月握着鞭子一端试了试手感,接着往前一甩—— “啪——”一声,鞭子擦着芝兰的身侧打在了地板上。 力道很重,只一下就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鞭痕! 芝兰还是头一次这么直面云间月的“跋扈”,冷汗当场就从额头滑了下来,话都忘了说完——她甚至不敢想那一鞭子落在她身上会怎么样。 身后跟着芝兰来的大小宫人,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个将头埋进胸口,生怕被这重华宫的瘟神盯上他们。 “别说责怪,本公主就是要打她,她也得乖乖给本公主打!”云间月瞥了芝兰一眼,收回鞭子往腰上一缠,带着连镜往凤仪宫去了。 到了凤仪宫,没等宫人通传,她便直接闯了进去。 在这宫中她素来横行无忌,又有恶名在前,凤仪宫的宫人躲她如躲瘟神,一时竟无敢拦,只好退而求其次,匆匆去禀报凤仪宫的主子。 云间月带着连镜,径直闯入主殿,还未进去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说道:“皇贵妃,臣女自知身份低贱比不得六公主高贵,可臣女一颗向着砚郎的心是热的……” 话未说完,云间月便抬脚进了殿里,语气漠然又狂妄:“哦?你的心有多热,不如挖出来给本公主瞧瞧?” 此话一出,殿中除了皇贵妃苏文殃和四公主云落凝外,其余众人脸色皆是一白。 云落凝一直坐在苏文殃身边看戏,这会儿听见声音,下意识偏头看去—— 只见云间月一身明黄梨花双绣对襟长裙,轻纱披帛曳地,下巴微扬,朱唇未点,桃花眼轻轻一扫,唇边就多了一抹轻蔑的笑意! 无形的压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叫人好半响不敢说话。 云落凝盯着眼前款步而来的人,有一瞬间失神,总觉这个缓缓走来的人,变得陌生起来。 “母妃……”她唤了身旁的贵妇一声,语气里隐隐带着不安。 苏文殃眸光一转,不动声色在女儿手背上安抚似的轻轻一拍。 随即,她转向云间月,温柔地岔开话题:“你来得正好,本宫方才正与知韵说到你。你素来大度,今日便看在本宫和承砚面上,许了知韵入门,如何?” 进了殿,云间月眸光扫过垂首立在一边对她温柔浅笑的朱承砚,然后是苏知韵,接着是苏文殃,最后落在云落凝脸上…… 滔天恨意瞬间涌上胸腔,云间月不受控制轻轻颤抖起来,若是可以……若是可以,她现在就想杀了他们! “月儿,你来了?”朱承砚忽然开口,语气里包含温情。 云间月猛然回神,勉强忍着恶心将恨意压回眼眸深处。 她看也不看朱承砚一眼,也没给苏文殃请安,随意寻了一凳子坐下,懒洋洋地说道:“大度?谁说本公主大度?本公主小气的很……” 接着,她话音一转,眸光落在苏知韵身上:“你就是那个在外头造谣我要杀你的苏知韵?” 苏知韵额头抵着手背,佯装害怕地颤抖起来:“公主!公主您就许臣女过门吧,以后臣女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一定好好伺候您!” “伺候就不用了……” 云间月眸光一冷,径直抽了腰间鞭子朝苏知韵挥去! 第4章 主仆 云间月出手又快又狠,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之时,她那一鞭子已经狠狠抽在了苏知韵背上! “啊——!” 那一鞭云间月可没留情,苏知韵当场大叫一声,趴在地上直哼哼,好半响都动弹不得。 “之前不与你计较,你还真以为本公主治不了你?”云间月握着鞭子走到苏知韵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苏知韵,本公主今日便是将你打死在这凤仪宫,你爹也不敢放一个屁!” 前世云间月看在她怀着朱承砚孩子的份上,忍着委屈去求她已经动了杀心的父皇,允她以侧夫人的身份进府,可此人进了府之后,非但不知道感谢,还百般使绊子诬陷她,只怕期间还没少同云落凝一个鼻孔出气。 想到此云间月心头恨意更浓,扬手又是好几鞭抽过去,直抽得苏知韵满地打滚求饶,衣衫和发髻都散了…… “啊——好痛!臣女知错了……公主饶命——啊!” 一时之间,整个凤仪宫都是苏知韵的惨叫,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震惊地看着云间月,全都忘了阻拦,任由她将苏知韵抽得爹娘都不识! 朱承砚死死盯着云间月,好似不认得她了一样。 云落凝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苏知韵知道能救她的只有朱承砚,连忙朝他爬去,哭喊道:“砚郎、砚郎你救救我啊……我、我死了没关系——可是咱们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接着,白眼一翻,晕在了朱承砚脚边。 朱承砚连忙将人半抱进怀里,为难地看着云间月:“月儿,这终究是我的错,你要出气拿我出气便是,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是挺无辜的,还没出生就被生母当做上位的工具,真可怜!”云间月冷冷盯着朱承砚,目光中噙满了恨意,“既然如此,又何必留在世上?不如让本公主今日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话落,她手一紧,一甩鞭子,就要对着苏知韵的肚子抽下去—— “放肆!”看了半晌戏的苏文殃猛地一拍小茶几,沉着脸斥责道,“身为一个公主,平日里刁蛮任性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当着本宫的面打人。云间月,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皇贵妃!” 其实苏文殃并不愿意为了一个低贱小妾生的庶女正面同云间月杠上,可她要借此事狠狠羞辱云间月,何况此刻云间月已然爬到了她头上,若再不立威,只怕旁人还以为她这凤仪宫的主子是死的! 云间月手一顿,鞭子软软落下。 她斜睨了苏文殃一眼,侧身轻轻一笑:“自然是没有的。” “你——!”苏文殃气得脸色铁青。 云落凝连忙站起来,匆匆给苏文殃使眼色:“母妃,六妹妹素来性子直爽,您是知道的,您就别生她气了,小心气坏身子。” 好在苏文殃理智尚在,知道云间月身后是皇帝,不宜硬来,只好冷哼一声,将怒火压下去。 云间月坐在边上嗤笑,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们母女互动。 云落凝安抚好她母妃,又走到云间月身边,柔声劝道:“六妹妹,再怎么说知韵妹妹也怀着朱侍郎的孩子,你要是将她打死在这里,就是一尸两命,回头传出去,外面的人还不得说你阴狠毒辣?到时候舅舅他上折子弹劾你,你让父皇怎么办?” 没等云间月说话,朱承砚就情真意切地跪在了她跟前:“月儿,我知晓现在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晚了,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就悔亲,你知道的,我只心悦你,没有你我会发疯的……” 又是这句话。 前世云间月听见这些话,早就鬼迷心窍,朱承砚说什么她都答应。 如今场景不换,说辞不换,她再听一听,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见她不说话,朱承砚又连忙发誓保证:“月儿,我在这里向皇贵妃起誓,只要你不悔亲,往后府里大小事宜皆由你做主,三小姐的孩子生下来也由你抚养,唤你母亲,我也不会多看旁人一眼,一辈子只对你一人好!” 他发誓期间,云间月特意用余光观察了一下云落凝的脸色—— 她脸上虽然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可垂着的手却一直紧紧捏成拳,就连脸色都一阵青一阵白的。 方才还满腔怒火的云间月,没由来觉得一阵舒畅。 纵然朱承砚说的话很恶心,可若是能气死云落凝,她就格外开心! 她扫了苏知韵一眼,慢腾腾地将鞭子收起:“四皇姐说得有道理,我是大梁第一嫡公主,是该为父皇分忧。” 说话间,她将鞭子收到袖中,重新在凳上坐下:“既然如此,我便退让一步好了。” 所有人又是一愣,傻了吧唧地看着云间月。 云落凝紧握的手一松,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原本以为云间月变了个人,如今看来,其实还是之前那个被朱承砚随便两句甜言蜜语就哄得晕头转向的草包而已! 余光里,云间月看见原本已经晕过去的苏知韵悄悄睁开了双眼。 “想来你们应该是情不自禁,同那些贪图苟且之快狗男女不同,”云间月眯着双眼,藏住了里面的杀意,“既是这样,本公主也不做那打野鸳鸯的棒子,准许苏三小姐以侧夫人的身份进侍郎府,如何?” 原谅他们可以,除非拿命来! 苏知韵心里一喜,都忘了云间月在间接骂她和朱承砚是狗男女的事情。还差点激动过头,装晕失败。 云落凝转头看了眼苏文殃,后者挑着唇角,轻蔑地勾了抹笑意:“你能这样想,便是极好的。” 唯独朱承砚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还要带着假笑说好话哄着云间月:“我就知道月儿是这天下最善良的女子,一定不会伤害无辜。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 他是如何好好待自己的,云间月这辈子都不会忘! 她没接话,起身往外走,淡淡道:“朱侍郎以后还是唤我六公主好了,毕竟我是主,你是——仆!” 第5章 惹怒 从凤仪宫出来,云间月稍作犹豫,便又去了长寿宫。 长寿宫里住着不管事的太后,她喜静,不爱人打扰,免了众人晨昏定省。 饶是云间月,来十次,也有九次被拒之门外。 “公主,咱们来长寿宫做什么?”连镜看了看前头领路的宫女,小声问道。 云间月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给皇祖母请安。” 说是请安,其实也是别有目的。 说话间,到了主殿,宫人客气地替云间月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云间月将连镜留在外头,自己进了内殿。 许是太后常年信佛的关系,殿中充满了檀香的味道,光线也昏暗,云间月眯着眼辨识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跪在蒲团上对着一尊观音像念经的皇太后。 “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安。”云间月垂下目光,福身欠礼。 太后好似没听见一样,背对着云间月跪在蒲团上,嘴里念着经文,无动于衷。 云间月有求于人,耐心极好,维持着请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雍容华贵的老太太缓缓睁开眼,朝旁边一伸手,伺候在侧的张嬷嬷便训练有素的将她搀扶起来。 “你来做什么?”张嬷嬷扶着太后在椅上坐下。 老太太一袭深灰绣鸾凤暗纹长衣,雍容华贵,狭长的双眼半阖,神色淡漠疏离,并不正眼看人。 直到这一刻,云间月才恍然觉得太后同她父皇一点都不像。 不用太后吩咐,云间月在一旁落座:“许久不见皇祖母,间月特来请安。” 听了这话,太后脸上依旧无悲无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少拿忽悠你父皇那套来忽悠哀家……”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掀开眼皮正眼看了看云间月:“听说你准了苏家那三小姐以侧夫人之礼入侍郎府?” 这老太太虽然不理事务,成天与青灯古佛作伴,但该她知道的消息一点都不比旁人晚,这也是云间月为什么今日非要来长寿宫一趟的原因之一。 “是。”云间月点点头,并未隐瞒,“她怀了朱承砚的孩子,皇贵妃让我让步,不要让父皇为难。” 她不是来告状的,但太后问都问了,她要不说好像有点吃亏。 太后闻言,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哂道:“蠢货!她叫你让步你便让步,她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云间月没吭声,抬起头看了太后一眼。 老太太重新半阖上双眼,一边捻着佛珠,一边道:“原本这桩婚事,就是他朱承砚高攀!如今正妻还未入府,他倒先找个不三不四的人来羞辱你,偏巧你脑子有坑,竟也随便他羞辱?我若是你,早一头撞死在承乾宫的盘龙柱前!” 云间月挨了太后的骂,也不反驳,静静听着。 待太后骂够了,稍微消了气,又听她对张嬷嬷道:“你去凤仪宫回了苏文殃的话,秦国公府知不知好歹与哀家无关,她若不知好歹,回头渡临宫就是她的新去处。” 渡临宫是冷宫,里头住的全是不受宠和犯了事的后妃。 张嬷嬷福身离开,亲自往凤仪宫去了。 等殿里只剩云间月和太后两人时,殿中气氛徒然一冷,一股无形的压力几乎压得云间月喘不过气。 太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审视的目光落在云间月身上:“小丫头,哀家劝你最好不要打哀家的主意。” 以前与太后不亲,她没察觉到这老太太的厉害,如今只一句话,她便差点打了退堂鼓。 小心思被猜中,云间月也没办法后退。 她掐了掐手心,沉声说道:“孙儿只是想请皇祖母帮衬我大皇兄。” 虽然她大皇兄有外祖一家支持,可秦国公府毕竟还有个当皇贵妃的女儿,门生遍布朝野,三皇子随便做个什么就有一大片的人支持,对比起来,她大皇兄就显得势单力薄了。 太后并不接茬,拿眼角余光扫了云间月一眼:“你大皇兄是太子,不需要哀家帮衬。” 话落,她不在搭理云间月,径直念起了经文。 听了她一嘴的清静经,云间月头大如斗,硬着头皮道:“皇祖母若是应了孙儿,孙儿便替皇祖母做一件事。” 当年她父皇能坐上皇位,太后可没少出力,所以云间月从不认为她现在是个淡泊名利的老太太。 太后继续念经,依旧不搭理云间月。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笑:“比如钦定侯容玦……” “啪——!” 话音未落,太后一掌拍于红漆镶螺钿小几上,怒道:“云间月!” 云间月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之际,太后一指门口,沉声道:“滚——!” 知道戳中了太后转痛处,云间月也不在多言,沉默地与盛怒中的太后对视了片刻,方才起身离去。 出了长寿宫,连镜憋着的一口气才像是松开了:“公主,太后娘娘是不是生您气了?” 显然,她刚才也是听见了太后那两声怒喝。 云间月垂了垂眼,挑着唇角道:“没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后有多在乎这个钦定侯。 “公主!” 身后传来田姑姑的声音,云间月头也未回,径直离去。 而田姑姑丝毫不觉得自己多么惹人厌,不依不饶地追上来:“老奴找你半响了,你来这里做什么?方才皇贵妃……哎哟!” 没等她将话说完,云间月抬腿便是一脚直接踹在了田姑姑的膝盖上! 田姑姑痛呼一声,刚要跪下来,就又被云间月扯住衣襟给拽了起来:“田珍,本公主给你脸了是不是?!” 她厌恶地将人往后推开,转身正要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田姑姑的惨叫。 云间月愣了愣,猛然回头看去—— 只见田姑姑被一只脚踹飞,擦着云间月的衣角,撞到了不远处的墙上! 云间月惊骇地睁大双眼,瞪着眼前的人,都忘了让连镜去看看田姑姑死没死。 那人着一袭月牙白长衫,模样清隽,好似凛冬的梅花,凌寒冷厉。他长眉若柳,眼梢细长,眸如寒潭,狮鼻薄唇,锐利如刀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云间月身上,凉薄寡情。 两人隔着距离相望,云间月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了他的名字:“容玦。” 第6章 容玦 有道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云间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这个神一样的男人。 隔着整整一世,云间月重新见他,心情复杂。 一时之间,她也忘了收回目光,大剌剌地将视线移到了他腿上。 这个男人少年成名,十四岁挂帅出征,十七岁封侯拜相,一度成为京城的传说,提亲的人更是踏破了侯府三幅门槛,可谓是名利双收。 只可惜后来为奸人所害,他再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终日被困轮椅,活得阴郁沉闷,也最忌旁人盯着他的腿看。 即便如此,她的父皇依旧喜欢他,时常请他入宫议事,太子也同他交好,长公主和太后更是疼惜他。 正因这样,才挡了不少人的路,被嫉恨他的三皇子和朱承砚毒害而死。 前世因为她大皇兄的关系,云间月曾叫连镜提醒过他。无奈她身边的人不干净,连镜回来后就被发现了,没等她见上最后一面,就被苏知韵绞杀! “公主。” 连镜见容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生怕云间月得罪这位侯爷,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将她唤回神。 听见连镜的声音,云间月依旧没将目光收回来,还淡然地冲他笑了笑。 容玦蹙了蹙眉,盯着云间月的表情略有些不善。 他虽与云间月的大皇兄云司离是莫逆之交,可对他这妹妹却一直不耻,总觉她不止是脑子有坑,还蠢钝如猪,竟眼瞎看上了朱承砚这种尖嘴猴腮的小人? 不是脑子有坑,是什么? 容玦不是很想搭理她,连眉梢眼角都带着嫌弃。 “长随,我们走。”容玦叫了自己的侍卫一声。 他不给云间月正眼,也不给她请礼,由长随推着轮椅,绕过她往长寿宫而去。 “慢着!”云间月往旁边一移,毫无眼色地挡住了容玦的去路。 容玦眼眸一沉,细长的眼梢如刀似的从云间月脸上掠过,后者顿觉一阵冷风从脸颊吹过,阴凉肃杀。 云间月腿肚子不由哆嗦了一下——她敢肯定,方才那一瞬间容玦肯定想捏死她! 容玦也没出声,只用眼神写个“滚”字,砸了云间月一脸。 也不是头一回热脸贴冷屁股,云间月习以为常。 她倾身靠近容玦,在他满脸傲慢和嫌弃之中,闻到了一股梅花的香气。那香来自寒冬,凛冽清幽,像他这个人,不可细琢。 容玦被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后一退,刚要拉开两人的距离,云间月这脑子有坑的就伸出双手抵在了他轮椅的椅背上…… “云、间、月!”容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 若不是因为她是云司离的妹妹,他一定会像踹飞田姑姑一样将这女人踹飞! 云间月却心情大好,故意恶心他似的:“我还以为侯爷不会说话呢。” 容玦手一紧,刚想一掌将她拍飞之际,云间月又压低了笑意,只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我能治好你的腿。” 话落,在彻底惹怒容玦之前,连步后退,泥鳅似的滑远了。 她摆摆手,头也没回地说道:“不劳侯爷相送,本公主自己走。” 这人真是在宫中我行我素惯了,任谁都不放在眼里。 容玦看着她大摇大摆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的似的,嫌恶地打发连镜去将那被长随一脚踹晕的田姑姑拖着一起离开,嚣张得好似长了八条腿,只会横着走! “爷,你笑什么?”长随无意间一低头,惊恐地发现他家侯爷嘴角翘了翘。 翘着的嘴角立刻撇回去,容玦指挥侍从推他进长寿宫:“我没笑。” 长随坚信自己看到的不是错觉,再次惊恐:“爷,你不会是看上六公主……” 话音未落,容侯爷眼刀扫向长随,拉长了脸:“闭嘴!” 说完,好似觉得这两字不能表达自己的怒意,在进入内殿之前,又补了一句:“除非我死!” 长随联系他方才话,自发理解了容玦这话的意思——除非他死,否则绝对不会看上云间月。 长随望向容玦冷毅地侧脸,总觉得以后会脸疼。 此刻,重华宫。 云间月走后,容玦在长寿宫同太后说了什么她是不知道了。 回宫之后,她往铺了猩猩红软榻的黑漆玫瑰椅上一靠,懒洋洋的唤了个信得过的宫人进来:“我离开期间,宫里可有发生什么?” 这个宫女叫青萝,不如连镜,但也是跟在云间月最久的那个。 青萝跪在云间月跟前,额头抵着手背,规规矩矩地答道:“碎玉去过公主寝殿,被奴婢发现后,她便匆匆离开了。田姑姑……” 说到这里,青萝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毕竟,田姑姑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云间月之前待她和旁人都不同。 云间月端过茶水抿了一口:“田姑姑如何?” 青萝头埋得更低了:“奴婢瞧见田姑姑去了凤仪宫,直到方才被连镜姐姐拖回来。” 云间月“唔”了一声,想起方才田姑姑找到她时,确实提了一句苏文殃。 “你替我去找一下掌事嬷嬷。”云间月放下茶盏,递给青萝一份名单,“让她将这名单上所有宫女的身份背景,在哪里当过差全都告知给你,你再回来禀明于我。” 青萝双手接过名单,刚要告退之际,又听云间月道:“秘密前去,莫要叫人发现了。” 青萝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连镜将田姑姑安排好后回来了,见云间月正在写信,便主动上前悄悄递给云间月一样东西。 是枚血玉镯子,云间月常见云落凝戴着。 “你哪里得来的?”云间月眯了眯眼,接过镯子对着光照了照。 玉色很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连镜一边研磨,一边小声说道:“从田姑姑衣袖里掉出来的,叫奴婢捡到了……公主,奴婢瞧着那是四公主的东西。” 云间月哼笑了一声,仔细将镯子收起来:“是她的。” 说话间,她将信写好封入信封,交给连镜:“你得空去一趟兵部,亲自把这信给宋恒大表兄。” 第7章 逆鳞 “公主,凤仪宫来人了。” 青萝替云间月去找管事嬷嬷了,还没回来。连镜刚刚离开重华宫,去了兵部送信,也没回来。 碎玉前来通传,事先忘了敲门,眼尖的瞧见云间月动作迅速的将什么东西藏了起来。 云间月心生不悦,沉着脸扫了碎玉一眼:“放肆!” 以前她傻,将重华宫的大小事情都交给田姑姑做主,田姑姑不敬重她,进出从来不敲门。 碎玉是田姑姑的人,跟着她有样学样。 云间月桃花眼一眯,眸中杀意尽显,周身气场径直压向碎玉,逼得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公、公主?”碎玉心头一震,悄悄抬眼看去。 猛然与云间月对视,碎玉不由一惊—— 怎么回事?公主平时里也喜怒无常,但不会为难她们,方才好像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还不等碎玉想明白,顷刻间,云间月已经将杀意压回了眼底,又恢复如常。 “凤仪宫来不来人,跟本公主有何关系?”云间月桃花眼一转,端的是高高在上,“打出去!本公主一个人也不见!” 这时,外头传来一道清丽婉转的声音:“六妹妹好大的气性,莫非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 云间月不耐烦拧眉,抬头就见云落凝不请自来。 这人一袭秋香缀银白芍药暗纹长裙,配玉色披帛,乌发轻挽,杏眼含情,眼梢一朵鸢尾花钿,红唇轻挑,巧笑嫣然。 也是皇贵妃教的好,她莲步走向云间月,端的是深藏不露。 云间月最恨她这幅嘴脸,也不搭理她,冷哼一声:“碎玉,你傻了不成?本公主说了一个不见,叫你将人打出去!” 说话间,她从案上摸过一本杂书挡在脸前,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充满了嫌弃。 碎玉为难地看向云落凝。 云落凝冷冷瞪她一眼,径直在铺了垫子的梨木镌花椅上落座:“六妹妹,姐姐劝你一句,你还是不要与知韵妹妹为难的好。往后她若是诞下贵子,那便是朱家长孙,妹妹与她为难没有好处。” 书本挡着,云间月也看不见云落凝此刻是个什么嘴脸,但凭语气也知道这人在幸灾乐祸。 她放下书,满脸不耐:“你怎么还没走?碎玉……” 碎玉方才被云落凝瞪跑了。 云落凝笑意吟吟,截断了云间月后面的话:“六妹妹,姐姐是为你好。” 云间月无动于衷,冷眼看着云落凝自弹自唱。 云落凝就摆出一副苦心婆心的模样,说道:“朱老夫人盼了这么多年,就想朱公子有个孩子。如今知韵妹妹入府,肯定得朱老夫人百般疼爱。所以,妹妹啊,你要识时务。” 提到这位朱老夫人,云间月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前世,她为了朱承砚,从不在侍郎府摆公主架子,对朱承砚这位娘也是百般迁就,一心只想做个好儿媳。但这老东西不知好歹,三天两头与她为难,从未给过好脸色。 “识时务?”云间月轻蔑地笑了一声,“我这辈子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识时务。” 云落凝脸色变了变,正要说话之际,又听云间月讽刺道:“山野村妇也敢在本公主跟前儿横?谁给她脸了,四皇姐你吗?” 云落凝不由一慌,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和朱承砚之间的事情被她看穿了。 “六妹妹你胡说什么呢?”她连忙扯出笑来,“我都不曾见过朱老夫人,怎么会给她撑腰长脸?” 云间月重新拿上那本杂书翻了翻,懒懒道:“四皇姐你慌什么?我又没说你给那老东西撑腰长脸,你何故这么急着对号入座?” 云落凝蓦地攥紧双手,面容狰狞地将怒火压回心底。 没等她说话,云间月又放下手里的书,恍然大悟道:“哦?还是说四皇姐也想嫁给朱承砚?那行啊,回头我就去禀告父皇,让他准你进侍郎府服侍朱承砚如何?” 她话虽然没说明,但云落凝却知道她的意思——这是让她进府给朱承砚当侍妾! 云落凝气得双手直发抖:“妹妹真爱说笑,我堂堂四公主凭什么给人做妾?” 云间月就笑了,弯着桃花眼,耀眼夺目:“那四皇姐想做什么?正夫人?也不是不行,除非四皇姐你也闺中骚一回,引朱侍郎与你行那苟且之事,回头等珠胎暗结,丢了皇家的脸,说不定你也能入府。” 她眼眸含笑,说的话却讽刺狠毒。连带着骂了三人,她心情极好,笑容都明媚了不少。 “云间月!” 饶是云落凝学了皇贵妃一身气度,可年纪小,阅历不够,终是没能学来皇贵妃的隐忍。 云间月笑容和煦,眸光却冷得厉害,看得云落凝一阵心慌。 “我好言与你相劝,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云落凝气红了眼,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那死鬼母后要是知道你如此粗俗不堪,铁定被你气活——!” 皇后就是云间月的逆鳞。 她当即抄起案上的砚台,直接砸向云落凝:“既然你嘴不干净,本公主今日就替你那贱婢母妃好好洗洗你这嘴!” 那砚台并未砸到云落凝,其中墨水洒出来脏了她的衣裙。 “啊!” 她本人吓了一跳,大喊大叫着就要跑出殿去。 谁知云间月手脚快,直接从案几后翻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扑上去,揪住她的乌发猛地拽到自己跟前! “啊——头发、我的头发!救命!救命啊——唔!” 话还未说完,云间月一脚踹在云落凝膝盖窝,她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云间月还不罢休,放倒云落凝后,直接压在她身上,撸起袖子端过小几上的茶盏,掰开她的嘴,连茶叶带茶水的一起灌进她嘴里! 茶叶和墨迹在她华丽的衣衫上晕染开,如同一个笑话。 云落凝又喊又叫,茶水呛进她喉咙里,又从口鼻里流出,发髻和衣衫都乱了,好不狼狈。 “我母后短命?”云间月压向云落凝,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云落凝,我母后怎么没的,你还真当本公主不知道?” 云落凝一抖,惊恐地看着云间月。 她死死掰着她的嘴,狞笑着:“你舌头这么长,本公主今日就拔了你的舌头如何?” 第8章 妄想 她们俩闹出来的动静不小,等外间候着的丫鬟听见,惊慌地扑过去要将两人拉开之际,云落凝已经吓得面如菜色,止不住直哆嗦。 她衣衫发髻全乱了,妆容也花了,双眼通红地瞪着云间月,要哭不哭的。 “六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云落凝的丫鬟照人心疼地抱着云落凝,冷声质问云间月。 她是云落凝的帖身丫鬟,本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方才也不知云落凝怎么想的,让她守在外面,没让跟着。 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云间月事不关己地一整衣襟,抚了抚有些歪的发髻。 闻言,她居高临下地睨那俩主仆一眼,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质问本公主?” 说话间,她看见连镜和青萝的身影一同出现在门口。 两人大约是刚刚回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看见重华宫聚集了这么多人,还小小吃了一惊。 云间月一撩衣摆,在镌花椅上落座:“连镜,给本公主掌嘴!” 连镜还在愣神,青萝暗中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襟。 这一来二回就慢了一步,碎玉瞅准这个空隙,小步上前:“公主,奴婢……” 话未说完,云间月一脚将人踹开,不耐烦道:“滚开!本公主没叫你!” 碎玉被踹到在地,大气都不敢出,甚至不敢让边上的人将她扶起来,也终于明白这个云间月再不是以前那个云间月。 连镜终于回神,连忙垂着头上前,依言正要给照人一巴掌时,被照人一把截住了手腕。 照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敢!” 云落凝死死瞪着云间月,指着她的手不住颤抖:“云间月,你别太过分!” “过分?”云间月好整以暇地翘着嘴角,“本公主在这宫里过分了这么些年,也不在乎这一回……连镜,给我打!” “啪——!” 都说仆随主,连镜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即换了一只手,反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在了照人脸上。 她打完人,还甜甜一笑:“我敢啊。” 照人被打蒙了,还不及反抗,又听云间月道:“本公主心头怒火未消……连镜,继续!” 连镜抬手便是一套连环十八掌落在照人那张白净的脸蛋上。 照人的脸立刻就肿了,上面还带着清晰的巴掌印。她又委屈又恼怒,想还手,又被青萝反剪着双手,动弹不得…… “放肆!” 一声呵斥自门口响起。 云间月挑了挑眉,拿余光一扫,就看见苏文殃盛装出现在重华宫,精致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她一向要强,还不是皇贵妃时就喜欢事事压人一头,什么都要最好的,也最讨厌旁人忤逆她。 却因皇后不得不压着性子,如今皇后没了,宫里她说了算,她便再也不装样子了。 以往云间月不分忠奸,对她言听计从,她倒是没刁难过云间月,只是根本就不将人当回事。 如今云间月突然窜出来,做什么都不给她面子了,苏文殃自然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云间月冷哼一声,也依旧稳坐不动,就跟没看见进来的人似的。 云落凝却放佛看见了救星,梨花带雨地爬起来:“母妃……母妃你救救我——呀!” 她边哭边喊,并努力绕开云间月朝苏文殃爬过去,谁知中途云间月不动声色地伸长左腿…… 云落凝一时不查,被绊倒在地,“扑通”一声摔在了云间月脚边。 “六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呀。”云落凝又气又恼,脸上又装得柔弱委屈,“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闻言,云间月轻嗤了一声。 “连镜,继续。”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干脆装起耳聋眼瞎来。 连镜看了云间月一眼,只对苏文殃欠了欠身,而后扬手又是一巴掌对着照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打下去! 这时,旁侧突然伸出一只略显苍老的手来,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挡一格,推得连镜往后退了数步。 “皇贵妃在此,且容你这个贱婢在这里放肆?!”手的主人冷声道。 说话间,她温柔地将云落凝扶起来:“没事了,公主。皇贵妃在此,那些卑贱的人不敢欺负您!” 云落凝阴沉地给了她一个眼色,方才又委委屈屈地跑到苏文殃身侧,哭诉道:“母妃,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六妹妹……” 苏文殃拍了拍她的手,径直走向殿内在主位上坐下。 她凤眸一转,轻飘飘的看了眼装聋装瞎的云间月,沉声道:“本宫代掌凤印,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宫也难辞其咎……” 话未说完,装聋装瞎的云间月就哂笑了一声:“你的确难辞其咎。” 苏文殃眸光一撇,正要说话,云间月又漫不经心撑着下巴,道:“依我看啊,你还不如早些退位让贤,交出凤印,回你的凤仪宫颐养天年去!” “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贵妃,交不交凤印是皇上说了算。”苏文殃闲适地扫了云间月一眼,语气里说不出的得意,“可惜啊,这宫里说了算的人——不、是、你!” 听了这话,云间月也不见动怒,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苏文殃心里没由来“咯噔”了一声,不由多看了云间月一眼——这还是那个任她搓圆捏扁的六公主吗? 从她出现到坐在这里开始,她从始至终没给自己半分尊敬不说,神色也镇定,好似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 苏文殃皱了皱眉,转头与云落凝对视了一眼。 云间月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掩唇打了个哈欠:“既然你说你是父皇亲封的皇贵妃,还代掌凤印,那这后宫的规矩应该是很熟悉了?” 苏文殃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下意识道:“那是自然。” 云间月就笑了,笑容自嘴角漾开,说不出的明媚:“那本公主问你,公主辱骂先皇后应该是个什么样的罪名?” 苏文殃一惊,猛地转头看向云落凝! 云落凝心里也跟着狠狠一跳,红着眼为自己辩解:“可六妹妹你也打了我,咱们扯平……” 云间月头也没回,冷冷打断她:“扯平?云落凝,就凭你一个庶出公主,永远也别想同本公主扯平!” 第9章 罪名 辱骂先皇后,罪名可小可大。 苏文殃先是震惊云落凝竟然如此口无遮拦,敢当着云间月的面对她那短命的老娘不敬,等反应过来后,是想将这事儿压下去。 她扫了云落凝一眼,云落凝眼眶里立刻噙满了泪水:“不是的,母妃,我没有……” 苏文殃一抬手打断了云落凝的话,起身走至云落凝身边,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抬手便是一巴掌落在了她女儿白皙的脸上! “啪——!” 她也是狠,为了息事宁人,那一巴掌带着狠劲,只一下就打得云落凝脸颊肿了起来。 云落凝措手不及,满脸震惊,还挂在眼眶里的泪水霎时滚了出来。 她捂着自己的脸,颤抖着声音:“……母妃?” 苏文殃不管她,回过头冷眼看着云间月:“是错就该罚!四公主犯错本宫自会罚她禁足抄经书,那六公主犯的错呢?” 她是指云间月打了云落凝的事情。 云间月一时没吭声,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苏文殃这是要做什么。 就算让云落凝挨打,也要让她受罚。 她低低笑了一声,也不知是高兴,还是讽刺:“皇贵妃如此深明大义,本公主哪能不给面子?” 云间月笑容可掬,一兀的风轻云淡:“那本公主就自罚禁足一月,罚俸半月如何?” 只见她态度敷衍,仍是没将苏文殃放在眼里。 云落凝怒不可遏,一甩衣袖,刚要张嘴,就被苏文殃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 她只好咬着牙,垂下眼,不在说话。 苏文殃冷哼了一声:“传旨下去,六公主不睦姊妹,禁足重华宫一月,罚俸半月……摆驾!” 一声令下,苏文殃再不多待,满脸阴云地离开重华宫。 苏文殃怕的不是云间月,她从来不将云间月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她怕的是云间月背后那个人。 早年皇后“病故”,她欣喜地以为往后这后宫之主就是她,眼巴巴地等皇后丧期过去,举行她的封后大典。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皇帝一道圣旨下令封了未央宫,让云间月搬到重华宫单住,更不许提先皇后的任何事情。 所有人都以为先皇后与皇帝感情不睦,可他对太子云司离和六公主云间月的宠爱,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也不提立继后,谁提谁倒霉。 苏文殃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也只是一句“代掌凤印”。 回了凤仪宫,云落凝再也憋不住气,一脚踹翻了宫凳:“就凭她一个小杂种也敢给本公主气受?没了父皇的宠爱,她算什么东西?!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她一想起方才在重华宫里丢的那些脸,肺都要气炸了! 接连砸了好几个茶盏和花瓶,心里的怒火才稍稍消了一点。 苏文殃就坐在边上,由着她闹,由着她骂,也不出声阻止。还是伺候苏文殃的许嬷嬷怕惹来非议,将一众宫人撵了出去。 等云落凝气急败坏地冷静下来,苏文殃才将茶盏放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消气了?” 云落凝拧着眉不说话,还在生气方才苏文殃不由分说打她的事情。 苏文殃没出声,给了许嬷嬷一个眼色,许嬷嬷见状,忙退下去寻冰块来给云落凝敷脸。 等屋里只剩她们母女二人了,苏文殃才又说道:“我方才若不出手,你以为那小杂种会如此善罢甘休?落凝,你要知道你父皇当初下令封未央宫可不是因为他们夫妻不睦。” 不是夫妻不睦,而是不许再有第二个人入主未央宫,占了那死人的位置! 云落凝终于有了反应。 她专转头看着苏文殃,委屈地红着眼眶:“可大家同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我就要事事受她的气,看她脸色?!” 苏文殃忍了一会,最后还是没忍住起身将云落凝揽入怀中,心疼地安慰道:“放心,你今日受的委屈母妃日后一定双倍替你讨回来!” 她摸摸云落凝红肿的脸颊,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当务之急,是让苏知韵进侍郎府!” 苏文殃要脸,安抚好云落凝之后,就对外宣布云落凝禁足凤仪宫,并且罚抄经书的事情。 宫里就剩太后,皇贵妃和颜妃。 其他不受宠的妃子不参与这些事情,当闲话听了。太后依旧青灯古佛,不理事。 唯独储秀宫的颜妃沈倾颜听了,幸灾乐祸地笑了好一阵子。 云间月身在重华宫,青萝打探消息回来,同她说了这事儿,她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然后让她放出自己被禁足罚俸的事情。 一时之间,皇宫的风又吹回了凤仪宫。 明明是云间月自己打的人,偏偏她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一边乐滋滋的禁足,一边欢快的抄写佛经,抄完就叫青萝给太后送去。 装得好一副从良从善的模样。 抄了几日,连镜憋不住了:“公主,您真打算就这一样一直禁足到苏三小姐进府啊?” 云间月的字是她母后教的,写得一手瘦金书,又干净又瘦劲,风姿绰约,却与她这个人截然相反。 她一笔一划地抄写佛经,闻言头也没抬:“她什么时候进府?” 连镜愤然地叹了口气:“凤仪宫的人说是这月十一。” 这月已过三,离十一不过还有几日,而她父皇要下月底才回来。 云间月“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连镜瞧她丝毫不着急的模样,心里不由替她着急起来:“不是奴婢多嘴,苏三小姐要是真先公主您一步入府,以后指不定被外面的人如何笑话呢!” 听了这话,云间月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将抄完的那张纸递给青萝收着,换了张纸又继续抄,全然不管气得头顶冒烟的连镜。 最后还是青萝看不下去了,小声道:“连镜姐姐,你别急,公主自有打算。” 连镜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云间月,只见她提笔行云流水,嘴里还轻轻念着,完全是一副要去同太后一起吃斋念佛的样子,哪里像是有打算的? 佛经抄了大半,云间月才想起似的问了一句:“田姑姑怎么样了?” 连镜任命般地叹了口气:“已经好差不多了,方才奴婢还看见她往凤仪宫跑了一趟。” 云间月便点点头,搁下笔,揉着手腕对青萝笑道:“你瞧,递枕头的人来了。” 第10章 入坑 重华宫里因为“递枕头”的人还没回来,暂时维持着宁静。 而此刻凤仪宫,皇贵妃正忍着厌恶招待她这辈子也不想见到的人中的一个。 田姑姑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依旧没学会“眼色”这两个字。 她就跟看不见皇贵妃的厌恶一样,贪婪地看着主位上华贵的女人:“娘娘,奴婢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做得不如以前趁手,记性也不大好,说不定哪天就自己说秃噜了嘴……” 苏文殃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威胁,凤眸杀意一闪,侧头凉凉地扫了那人一眼。 田姑姑依旧没有“眼色”:“自先皇后过世后,奴婢没有哪一刻过得不惶恐,唯恐被人知道了那些旧事。娘娘,奴婢年纪大了,不能在伺候您了,您就大发慈悲,放奴婢出宫养老吧。” 她就像个随时准备偷东西的贼,局促不安的搓着自己的手,充分用言行举止朝苏文殃诠释了何为“贼眉鼠目”。 苏文殃冷眉冷眼地看着这个“贼”,依旧没有作声。 田姑姑心里不悦,刚要说话,就听外头便传来一道声音:“田姑姑要离宫啊?那好,回头我就让母妃同尚宫局那边说一声,不日便放你离开。” 说话间,本该在偏殿禁足抄写经书的云落凝款步进了内殿。 她长得像苏文殃,尤其是眉眼。但她年轻有活力,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苏文殃看了眼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一眼,皱了皱眉没出声。 田姑姑生怕她们母女反悔,连忙起身跪下磕头谢恩。 云落凝温柔客气地一摆手,叫照人将田姑姑送走。 等她喜笑颜开地回到重华宫,还没来得及去云间月跟前嘚啵,就被连镜和青萝合力给捆了。 等田姑姑被押到内殿,见到了靠在镌花椅上冲她笑得和蔼可亲的云间月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圈套里! 而她还不知苏文殃要她性命的事,竟理直气壮地大声喊叫:“云间月,现在宫里做主的是皇贵妃,不是你母后!你要猖獗放肆,皇贵妃不会放过你的!” 云间月的和蔼可亲就像是镜花水月,转瞬就没了。 她示意连镜将田姑姑松绑。 田姑姑以为她是怕了苏文殃,一旦被松绑,立刻跳起来鄙夷地看着她:“早劝公主要识抬举……” 云间月没出声,冲田姑姑招了招手。 后者不明所以,不情不愿地上前:“公主有什么就说,趁老奴还在重华宫……哎哟!” 话音未落,云间月一脚踹在了田姑姑膝盖上! 田姑姑当即膝盖一软,五体投地地给云间月跪了下来。 “你……”田姑姑又羞又恼,刚要说话,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云间月甩着自己的手,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的人:“田姑姑,你说宫里谁做主,嗯?” 这时,门口有一道身影一晃而过,转瞬没了踪影。 连镜与青萝对视一眼,偏头就见云间月勾着唇角笑了,低低说了一句田姑姑听不懂的话:“鱼儿上钩了。” * 凤仪宫里,田姑姑一走,云落凝温柔的神色一敛,眼中尽显狠意:“母妃,这这个贱奴留不得!” 听了这话,苏文殃还没反应,许嬷嬷先聪明的去将门窗就关掩了。 苏文殃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恼火道:“你知道什么?!” 没人比她更想要田珍这狗奴才的性命! 云落凝知道她母妃这些天因为云间月的事情闹得头疼不已,于是主动上前,轻轻替她母妃揉着眉心。 “女儿是怀疑田珍已经将当年的事情告知了云间月那个小杂种。”云落凝轻声说。 没有什么事情比云间月知道先皇后是怎么死的更加严重。 云落凝看了看许嬷嬷,发现她伺候门口处离她们有段距离。 但她仍然不放心,弯下腰压低声音在皇贵妃耳边道:“母妃,女儿在重华宫被那小杂种羞辱那天,她自己掐着我的脖子说‘我母后是怎么没的,你还真当本公主不知道?’” 苏文殃手一抖,神色里闪过一丝慌乱。 这一点慌乱消失得很快,就连离她最近的云落凝都没发现。 云落凝舔舔嘴角,轻声说,“母妃,云间月要是真知道了,那一定是田珍告诉她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压抑不住兴奋地重新开口:“你要是下不了手,女儿可以代劳。” 苏文殃猛地一把按住了云落凝的手背! 云落凝愣了愣,这才发现她母妃情绪不对:“母妃,您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紧张后,苏文殃动作自然地松开按着云落凝的手,扯着嘴角挑出一丝冷笑:“要她命还不简单?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咱们需要从长计议……” 话音还未落下,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苏文殃霎时住嘴,抬眸看了站在门口的许嬷嬷一眼。 许嬷嬷轻轻一点头,将门打开一条缝,低声问:“何事?” 外头芝兰同样小声道:“重华宫碎玉求见。” 芝兰声音虽然不大,但苏文殃和云落凝都听见了,母女两个对视一眼。 苏文殃一整鬓角,冷声道:“让她进来。” 话音堪堪落下,芝兰就带着碎玉进来了。 这丫头脚步稳健,目不斜视,进来就先跪下给苏文殃磕头请安,动作娴熟,一看就是经常来凤仪宫的。 苏文殃淡漠地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不在重华宫替我看着那只疯狗,来凤仪宫做什么?” 说着,她端过小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 碎玉低眉敛目,平静地告诉苏文殃:“方才田姑姑一回宫就被公主打了。奴婢趁乱跑出来的时候,听公主和田姑姑说,她知道先皇后的死有田姑姑一份功劳……” 碎玉顿了顿,抬起头看了苏文殃和云落凝一眼,复又低下头道:“奴婢怕坏事,匆匆来凤仪宫告知娘娘。” 碎玉其实是凤仪宫的人,田姑姑怎么样跟她没有关系,她匆匆而来只是担心坏了苏文殃的大事。 苏文殃眉心一紧,知道这次让云落凝说对了。 她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笑容狰狞地冲碎玉招招手:“来,本宫告诉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第11章 无常 重华宫里,云间月一身橘红缀暗纹铃兰对襟齐腰襦裙,蜻蜓样式的对簪束发,眉间一抹水滴样花钿,桃花眼垂着,堪堪遮住了主人的一点阴冷,红唇轻佻,似笑非笑。 与这样的人对视,田姑姑有一瞬间的愣神。 过了半晌,她才突然想起,这是大梁唯一的嫡公主,尊贵优雅,娇宠无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田珍,”云间月直呼田姑姑的名字,“你跟着苏文殃这么久,她可曾警告过你,害了人之后更应该夹着尾巴做人?” 田姑姑狠狠一抖,被云间月凉凉一扫,竟不敢再抬头直视她。 她此刻慌张又惶恐,颤抖着肩膀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生怕被这重华宫的主人察觉到一点她不安。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田珍吓得都结巴了。 云间月偏不让她如意,倾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不知道?好,本公主今日就让你知道!” 说着,她厌恶地一把将人甩开,唤来连镜青萝将人绑起来重新丢到院子里去。 早在这时,重华宫上下所有宫人都被云间月聚集在了一起,除了被她故意放走的碎玉。 云间月一撩衣摆落座,凉薄地目光从宫人们身上扫过:“从现在开始,重华宫一应事务交由连镜和青萝处理,违令者杖杀!没本公主吩咐,乱入本公主寝房者,杖杀!擅自去其他宫里攀附他人者,杖、杀!” 三声杖杀落下,重华宫里无一人敢吭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云间月满意地端过青萝奉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后,才轻飘飘的扫了田姑姑一眼:“至于这个贱奴……” 说着,她轻轻一笑,眸光流转,温柔地说出要人命的话:“连镜,掌嘴。” 事到如今,云间月连理由都懒得说,就要连镜动手。 直到此刻,重华宫的宫人们才恍然明白,这是重华宫的主人迟来的立威! 这些年她不声不响,不是能容忍,而是打算秋后算账! 霎时,满院子的宫人只觉冷汗如流水,直背脊滑下,颤抖着画出一个害怕来。 连镜朝云间月欠了欠身,缓步走向田姑姑时,亮出了手里三指来宽的竹板。 竹板只有四五寸那么长,上宽下窄,打人时最疼——以前田姑姑就是这样用来教训重华宫里不听话的宫人的。 田姑姑害怕极了,惊恐地瞪着双眼,不住往后想要躲开。 奈何她肩膀被青萝扣押着,她根本退不得半步! “公主……公主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啊!”求饶的声音骤然变成了惨叫。 云间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吩咐:“继续!” 连镜扬起竹板,狠狠打在田姑姑嘴上! 一下又一下,没一会儿田姑姑的嘴就肿了,鲜血混着口水从她嘴里流出来,恶心极了。 重华宫的宫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被迫听着田姑姑的一声小过一声的惨叫,根本不敢求情。 生怕一求情,下遭殃的就是他们自己! 云间月不出声,连镜就一直打。 “啪——”一声轻响,竹板不堪重负,从中间断裂。 连镜和青萝同时收回手,田姑姑承受不住,狗一样狼狈地摔倒在地。 云间月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欣赏着她的狼狈,又看着她在地上蠕动,虫子一样朝自己爬过来—— “公主饶命……奴婢、奴婢知道错了……”田姑姑呜呜哭,可怜又可恨,“奴婢不敢了,公主再也不敢了……” 看着她求饶的模样,云间月想起自己死前的模样,想起自己也曾这样求饶过,哭喊过,也想起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牺牲的兄长、父皇、外祖父…… 胸腔之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还越演越烈,几乎灼伤了她的胸口。 连镜和青萝离得近,一抬眼就看见云间月双手紧握,死死咬着牙。双目通红,泛着血光。 那模样,看得人心惊肉跳! “公主?”青萝试探着叫了她一声。 云间月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堪堪将憎恶压回眼底,红着眼一脚将不知何时爬到自己脚边的人踹开。 “滚——!” 她深深喘了口气,扬手将茶盏砸在田姑姑头上! 茶杯顿时就碎了。 田姑姑惨叫一声,吓得白眼一翻,晕了。 云间月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田姑姑的手指轻轻颤抖:“把她给我关起来,没本公主的吩咐,不许人探视!” 话落,甩袖而去! 连镜和青萝不敢耽搁,匆匆将田姑姑拖下去关起来。 剩下其他宫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各自心惊胆颤地散了,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惹来和田姑姑一样的下场。 也就谁都没注意到,重华宫里那颗两人合抱的梧桐树上,正藏着两人。 一人穿着玄色锦衣,容貌端正,站在树枝上,板板正正的一丝不苟。 另一人身穿天青色鹤纹对襟长衣,他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宛如凛冬的梅花般冷冽。狭长的眼眸往鬓角一挑,遮不住的探究便从眸中溢了出来。 他坐在树干上,愣是将那树干坐出了龙椅般的猖狂来。 “不说云司离这妹妹是个有着猪脑子的草包吗?怎么草包还带喜怒无常的?”男人撇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站在他旁边的玄衣锦衣男子低眉扫了男人一眼,煞风景地提醒道:“爷,长公主还在长寿宫等您。” 这人正是容玦和他的侍卫季长随。 容玦从鼻腔了发出一声冷哼:“用得着你提醒?” 季长随默默无语,只在心底狠狠将他家侯爷唾弃了一番:“也不知是谁之前说除非死了才会看上六公主,这才没几天呢,就跑来重华宫偷窥,我都替你脸疼!” 容玦本人一点都不觉得脸疼,还高高在上地对方才目睹的事情点评道:“云司离这妹妹应该是捡来的,不然没法解释,先皇后能生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季长随毫无眼色地打断他家侯爷的自言自语:“六公主确实是先皇后所生。” 容玦清冷孤傲地哼一声,将不讲道理发挥到极致:“本侯说她是捡来的,她就是捡来的!” 季长随:“……” 你好看,你说了算。 第12章 艰难 是夜。 更夫敲锣,以示三更,锣声远远传开,悠远绵长。 华丽的宫闱隐没在薄雾里,像只藏起獠牙的野兽。 重华宫里早就落了灯,只余皎洁的月色落于地面,留下一宫的霜白和寂寥。 碎玉在这时轻轻推开下人房的屋门。 屋门不堪重负,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来。 她不敢惊动任何人,蹑手蹑脚地离开屋子,往偏殿挪去,因此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碎玉手臂上挎着一个竹篮,手里提着个灯笼,快速麻利第穿过长廊,径直去了偏殿。 偏殿的一角有个小屋,以前重华宫里有宫人犯了错被罚的时候,就会被关到这里——田姑姑怕是如何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自己会被关进来。 小屋的门扉被人从外面推开,“吱呀”一声轻响后,田姑姑看见碎玉吹灭了手里的灯笼,颤颤巍巍地从门口冒出个头来。 “田姑姑?”碎玉轻轻叫了里面的人一声。 田姑姑嘴已经肿得不像样了,说不得话,从喉咙里发出难听的“盒盒”声。 碎玉连忙从门缝里溜进去,在田姑姑跟前蹲下,借着月光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 ——一碗小米粥,一叠小菜,一个馒头。 碎玉说:“皇贵妃知道你出事后,就一直很担心,她说她不能亲自来,就让奴婢来看看你!” 月光惨白,照不真切,田姑姑饿极似的扑过去,颤抖着端起粥碗想往嘴里灌,可奈何她嘴肿得不像样,那碗粥全喂进了她脖子里…… 田姑姑恼极了,愤怒地砸了碗,同时张着嘴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隐约是“贱人”二字。 也就没注意到,蹲在她跟前的碎玉脸上一片森然:“田姑姑,你慢点吃啊,还有呢。” 说话间,她拿起馒头就要往田姑姑嘴里塞! 田姑姑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不断往后退,挣扎间不知道踢翻了什么东西。 然而两人谁都没注意到。 直到一个慢慢逼近,一个退无可退。 “你想干什么?!”仓惶之下,田姑姑竟然能说话了。 碎玉拿着有毒的馒头,裂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做什么?当然是要你命!” 说着,她径直扑过去,掰开田姑姑的嘴就要将馒头强行塞下去! 就在这时,鞭子破风而来,蛮横地缠住碎玉的手腕,往后一扯,竟是连着人一起甩到了一边。 碎玉径直飞出去,撞到了墙壁上。 迷迷糊糊间,她只来得及看清门口那人眼中的森然冷意和辨不出喜怒的脸,紧接着,她眼皮一翻,晕了。 田姑姑被吓得连震惊都忘了,缩在角落里瞧见云间月踏着月光而来时,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云间月收了鞭子,对跟在身后的连镜和青萝道:“把她抬下去,好戏才开始,不能让她躺在这里!” 连镜和青萝应了一声,麻溜地将碎玉拖走。 小屋偏僻,平时不大会有人来,连镜她们一走,这里就只剩云间月和田姑姑。 云间月走向田姑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效力的人如今却要你的命,田珍,你还要替她死守秘密吗?” 田姑姑识时务,老泪纵横地扑过去扯住云间月的衣摆:“公主、公主你救救奴婢吧,奴婢……奴婢不想死!你、你想知道什么奴婢都告诉你!求你救奴婢一命……” 她身上又是口水又是血水,方才还混了小米粥,黏糊糊的叫人恶心。 云间月嫌恶地一脚将人踹开,冷漠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瓮声道:“本公主只给你一个机会,你的回答若是让本公主满意,本公主就救你狗命!” 田姑姑忙不迭点头,却不敢再靠近云间月一点。 云间月眯着眼道:“孝端纯德皇后,也就是本公主生母,究竟是怎么没的?!” 前世死的时候,她从云落凝的嘴里知道自己母后是被皇贵妃毒死的,但并不知道皇贵妃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毒害了她的母后。 她想要报仇,想要知道她母后的死因,想要苏文殃同她母后一样死去! 还要让她身败名裂,祖辈永远没办法在朝堂立足! 一刻钟后,云间月离开了小屋。 她神情漠然,同来时并无两样。若是月光再亮一点,或许能看见她那双桃花眼里充满了血丝…… 明明是一段不远的路,可云间月总觉得走不到头,地上好似插满了钉子,没一步都让她觉得步履艰难。 “公主?” 是连镜见她许久不曾回去,担心她的安危,提着灯笼重新寻来了:“您没事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一刻她家公主身形晃了晃。 等她定眼一看,却又发现云间月还是那副样子,表情都隐藏在黑暗之中,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堵墙,稳如泰山。 “没事。”眨眼的功夫,云间月眼眶里的所有血色散了个干净,“碎玉呢?”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与平时别无二致。 连镜拧着眉,还是担心地看着她:“青萝守着……公主,您要不先去歇着吧?” 云间月摆摆手,与连镜擦肩而过:“我没事……依计划行事,要快!等会儿他们都醒了,就麻烦了。” 她说得有道理,连镜来不及追究云间月的异常,匆匆与她分别后,饶到后殿去了。 而云间月则回了寝房。 寝房里,青萝正守着昏迷的碎玉等她回来。 瞧见云间月出现门口,欠身问道:“公主,现在怎么办?” 云间月一脚跨进寝房,在梳妆镜前落座:“把她给我泼醒,本公主要让她知道背叛本公主的下场!” 青萝听了,几步上前抓起茶壶里已经凉透的茶水直接泼在了碎玉脸上! 可怜碎玉被人利用犹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阵激灵后从地上弹了起来,入眼便是青萝那张冷冰冰的脸。 碎玉心里一慌,脸上却装起茫然来:“青、青萝,你……你这是做什么?” 青萝撇她一眼,没出声,走到云间月身边,替她取下发簪,乌发如墨,自云间月肩头滑落,绸缎一样地散开,在摇曳地烛火下,衬得她肤如凝脂,如同牛奶一样鲜嫩雪白。 碎玉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呆呆地听云间月淡淡道:“碎玉,本公主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替苏文殃办事?” 碎玉猛地瞪大了双眼! 第13章 已晚 碎玉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嘴唇止不住发抖。 “公、公主明鉴……”她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奴、奴婢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死人!绝对、绝对没有为皇贵妃办事!” 她知道背叛云间月会是什么下场,田姑姑就是个好例子。 若是换了以前,碎玉还不会这么害怕云间月,因为那时候的她再骄纵,内心深处是善良的,不会随便就要了他们的命。 可这些天,尤其是从她在凤仪宫大闹一场开始,她整个人就变了。 她喜怒无常,肆意妄为,摒弃了最后的善良,把他们当蝼蚁,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 可碎玉没办法,背叛云间月是死,忤逆苏文殃也是死,她的命早在入宫前就是捏在别人手上的。 “是吗?”云间月将笑声压在喉咙里,沉闷阴冷,“那你就去死好了!” 碎玉肩膀狠狠一抖,慌慌张张的爬过去求饶:“公主饶命,奴婢、奴婢不敢了……是皇贵妃!这一切都是皇贵妃指使奴婢的!公主……” “嘘……” 云间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求饶,本公主不爱听。” 直到这时,碎玉才发现云间月有多像先皇后。 她才不过及笄之年,眉眼都还没不曾完全长开,可她容貌却早已有了先皇后年轻时的影子,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即便不是倾国倾城,那也是国色天香。 已经很晚了,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应该沉浸在梦乡。 青萝替云间月脱下厚重华丽的宫装,换上轻薄如蝉翼纱衣,内里是鸳鸯戏水的粉色肚兜,搭着月白色的丝绸里裤。 纱衣轻薄,若隐若现地遮着她雪白的肌肤。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身材更是凹凸有致,少女的韵味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就连碎玉都看呆了。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之际,云间月已经走到了她身侧:“以前我不与你们计较,你们一个个都妄想爬到我头顶来踩一脚。如今我狠下心肠,你们却才想起来求情,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她挑着碎玉的下巴,在她耳边轻声道:“可我现在不想听你们求情,只想要你们死!” 说着,她神情一变,冷漠地甩开手,厌恶道:“放心,本公主会手刃了那个杀了你的人,替你报仇!” 碎玉被推开的瞬间,脸色苍白灰败。 她趴在地上,恍惚间看见云间月打翻了烛台,外面不知道是谁在惊叫:“走水了——” * 于此同时,长寿宫。 当值的宫人踏着夜色匆匆而来,小声将张嬷嬷叫醒之后,附声在她耳边一阵嘀咕。 张嬷嬷闻言瞬间变了脸色:“当真?” 宫人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小的不敢隐瞒。” 更深露重,连雾气都显得惨淡起来。 张嬷嬷拧着眉不知道往哪个方向看了一眼,沉吟半响后,才压低声音道:“你在这里候着,我去通知太后!” 说着,张嬷嬷点了烛台,匆匆进了内殿。 殿里漆黑一片,不见半点光。 张嬷嬷轻车熟路地点燃了床前的一盏烛灯,又将帘账撩起,躬身推了推睡梦中的人:“娘娘……娘娘!” 叫了两声,榻上的老太太睁开了眼。 老太太年纪大了,即便有时候显得力不从心,被叫醒的时候,脸上却无半点茫然。 “何事?”身穿明黄寝衣的太后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 张嬷嬷连忙取过边上的外衣将她裹住,以免着凉:“方才内侍匆匆来报,说是重华宫走水了!” 太后再一瞬间皱起了眉。 她十六岁入宫,没做过皇后,扶持当今圣上登基后,直接做了太后,到现在离花甲也就差那么几岁而已。 年轻的时候她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生杀予夺,双手沾满了鲜血。即便如今老了,常年青灯古佛,也依然没有洗净她的戾气。 只是如今太平盛世,她深处高位,却避世隐退,看淡了生死,眉间才稍微平和了一些。 “混账东西!”太后眸光一沉,一掌拍在床榻边沿。 张嬷嬷连忙垂目,轻声道:“重华宫里的那位没事,只是情况不太好……” 太后冷哼一声,就着张嬷嬷的手起身:“怎么不好?死了?” “没有……却也差不多。”张嬷嬷一边说,一边叫来宫人替太后简单梳洗,“内侍来报的时候,说重华宫走水之前,有人在六公主点的沉香里下了毒,一直昏睡着。若非伺候她的那俩丫头拼了命把人救出来,只怕已经……” 后面的话,张嬷嬷没说出口,太后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太太眼中冷意一闪,连眼角的皱纹都显得阴沉起来。 她挥开身边伺候的丫头,自己扯过衣衫往肩上一搭,一言不发地走出寝房,往重华宫而去。 张嬷嬷连忙跟上:“摆驾重华宫!” 这一夜格外热闹。 前半夜所有人都沉睡梦想,管它阴谋诡计,全抛在脑后。 后半夜重华宫突然走水,连六公主都险些丧命。 苏文殃匆匆赶到重华宫的时候,眼下还带着乌青,整个人好似在瞬间苍老了几分,满脸都写着憔悴。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她揉着隐隐作疼地眉心,质问重华宫当值的宫人,“你们都死的吗?!要是六公主有个好歹,本宫要你们陪葬!” 说实话,苏文殃一点都不关心云间月刚才遭遇了什么。 她只是懊恼这场大火没能将她烧死!同时又忍不住心有余悸,害怕云间月出事。 这人毕竟是当今的心肝宝贝,要是在他秋猎期间丧命大火,她就是提着头去请罪,也不见得能为自己开脱! 何况,宫外还有个宁国侯在虎视眈眈地盯着。 苏文殃恼恨不已,越看重华宫的宫人越烦,猛地一脚踹在就近一个宫人的胸口上,大声道:“六公主呢?!” 宫人被踹得在地上打了滚,捂着胸口也不敢喊疼,重新跪在苏文殃脚边,哭道:“六公主、六公主……” 已然是被吓得连句问完整话都不会说了。 “一群废物!”这时,人群之外传来太后地呵斥声,“来人,彻查此事!哀家倒是要知道,是谁在哀家眼皮底下谋杀皇嗣!” 第14章 禁忌 聚拢的宫人们自动往两边让开,雍容华贵的老太太被张嬷嬷搀扶着从凤辇上下来。 她穿得简单,黑发里隐隐夹着几缕白发,只简单的梳了个发髻,连珠钗都没有。 常年的养尊处优并没有让她气质平和,一眼扫过来时,还是让苏文殃觉得那锐利的目光就跟刀一样,能生生剜下她一层皮。 苏文殃无端惶恐起来,连忙过去请礼:“太后娘娘怎么来了?夜里露重,您身子单薄,回头若是染了风寒,皇上又该担心了。” 听了这话,太后垂目睨了半蹲着请安的人一眼,轻轻嗤笑:“哀家若是没了,不正如了你的意?” 苏文殃身子轻轻一颤,笑容都僵硬起来:“娘娘明鉴,臣妾从不曾这样想过。” 先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太后就不待见苏文殃,如今先皇后骨头都化成灰了,太后仍然不待见她。 “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哀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后搀着张嬷嬷的手,走进重华宫,“哀家只知道这后宫是皇帝的后宫,谁敢在哀家眼皮底下兴风作浪,哀家绝不轻扰!” 说话间,青萝听见动静已经迎了出来。 她看了眼当前的局势,只给太后请了安。 许嬷嬷垂着眼将苏文殃搀扶起来,听她红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老家伙怎么还不死!” 许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了看,确定没被人听去后,才压低声音提醒:“娘娘这是气糊涂了,咱们现在应该去看看六公主。” 苏文殃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这小杂种死了最好!” 接着,她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田珍那贱婢死了没有?还有碎玉,把人给我盯紧了,若有差池,咱们谁都不好过!” 许嬷嬷应了声“是”,扶着苏文殃追上太后,跟着带路的青萝一同去了偏殿。 重华宫走水,只是主殿遭了殃,再加上巡视的侍卫发现的及时,并未造成什么大损失。 主殿因为是起火的源头,损失较大,短期之内,恐怕要重新翻修。 云间月被连镜和青萝救出来后,安置在偏殿,请了太医来看过,说是中了一种叫“冬夏”的迷香。 太后和苏文殃到时,太医刚刚施完针,让云间月勉强清醒过来。 瞧见一同出现的太后和苏文殃,还一脸怔愣,不知发生了什么:“皇祖母……您怎么在这里?” 太后手上还拿着她常年带在身上紫檀佛珠串儿,听见这话也没表现得与云间月多亲近,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坐下。 “哀家若是不来,回头你就是活活被人烧死,也不会有人为你做主。”太后看也不看云间月。 苏文殃站在一边,太后没吩咐,她可不敢落座:“娘娘不用担心,有臣妾在,没人敢欺负月儿。” 太后专心捻着手里的佛珠,目不斜视:“哀家没说别人,说的就是你!” 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肯留给这位大梁的皇贵妃。 可见太后有多不待见这位苏家小姐。 苏文殃憋着气,神色扭曲,死死咬着牙,没一会儿就尝到了血腥味:“臣妾将月儿当亲生女儿疼,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太后闭上眼,不搭理她。 苏文殃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云间月眨了眨眼,将茫然发挥到极致。 连镜适时出声,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给云间月说了。 云间月的表情也从茫然到震惊,最后变成委屈和愤怒定格在脸上:“皇祖母,孙儿已经答应让苏三小姐以侧夫人的名义入府了,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放过我?” 分明没人说重华宫这场大火是因为苏知韵的关系,可她却故意误导,暗指这场大火跟凤仪宫有关。 苏文殃吓了一跳,连忙和颜悦色地解释:“月儿,你可不要胡说!知韵这些天都在准备婚事,都没出过苏府。” 云间月凉凉道:“我都还没过府,她一个侧夫人还想怎么准备婚事?再说了她在苏府不能放火,难道别人也不能吗?” 今夜谁都被这场大火搅了清梦,本就心烦意乱,偏生这宫里的主人还要胡搅蛮缠,蛮横无理。 苏文殃只觉额头突突跳了两下,手指不自觉的痉挛了两下,想将云间月掐死的想法都有了。 “你是在暗指这场大火是本宫叫人放的?”苏文殃气糊涂了,忘了继续装温情,“你要是死了对本宫一点好处都没有,本宫为何要多此一举?” 云间月翻个白眼,咬死了苏文殃:“那谁知道?反正你早就想要除掉我,眼下我父皇不在,你一手遮天,趁机除掉我也不稀奇!” 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极力为自己开脱,一个死咬着不放,谁也没注意到,伺候在侧的张嬷嬷突然出去了。 片刻后回来,倾身在太后身边一阵低语后,闭着眼的太后突然睁开了眼。 她偏头看了张嬷嬷一眼,张嬷嬷点点头,确定她心中所想。 正努力同苏文殃争辩的云间月余光里扫见这一切,立刻将话锋一转,竟是不要脸的哭了起来。 “皇祖母,孙儿平时是骄纵了一些,可孙儿从未想过害过谁,为什么皇贵妃要这样对我?”她假模假样地挤了两滴泪出来,抽噎道,“是因为我母亲是皇后吗?” 先皇后突然被提起,所有人都愣了,就连太后那清明的眼中都带了点惊讶。 她看了云间月片刻,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苏文殃神色大变,骇然不已:“云间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云间月抹了抹眼泪,哭道:“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母后,是不是因为这样,皇贵妃每次看见我就将我当成了我母后,所以才想要除掉我?”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大量不为外人所道的真相,苏文殃终于相信眼前这个哭得很假的六公主是真的知道什么。 这一刻,苏文殃总觉得自己在大冬天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你……”开口时,她连一句完整的都说不出来。 太后冷眼旁观了半响,这会儿终于开口了:“把人带上来!” 第15章 难猜 随着太后的声音落下,众人偏头一看,就见两个粗使嬷嬷压着一人上了前来。 那俩粗使婆子是长寿宫的人,方才太后吩咐叫人去查重华宫走水的原因时,就是叫他们俩去的。 至于被押着的那人,自然就是碎玉了。 她又是被捆手,又是被捆脚,嘴还被一块破布给堵着。方才大约是挣扎过一番了,衣衫凌乱,连发髻都歪了。 被押上来时脸色灰败,却又在看见苏文殃的瞬间瞪大了双眼,竟是挣扎着要朝她爬过去。 嘴里“呜呜”喊着,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苏文殃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 她眸光流转,森冷地扫向碎玉。 然而下一刻,她又后退半步,捂着胸口装起害怕来:“哎哟,哪里来的疯子,吓死本宫了……你们两个狗奴才怎么办事的,还不将人拉开!” 粗使嬷嬷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将碎玉拉开。 云间月眨了眨那双泪意朦胧的桃花眼,小脸上全是不解和茫然:“你们绑着碎玉做什么?” 粗使嬷嬷一脚踹在碎玉膝盖窝,还在挣扎的人膝盖立刻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后脚边。 “回禀太后娘娘,奴婢们方才奉命去查重华宫走水的原因时,瞧见这丫头鬼鬼祟祟的。”粗使嬷嬷说道,“奴婢担心她图谋不轨,上前询问原因,她却如同老鼠见了猫,转身就要跑……” 说到这里粗使嬷嬷扫了苏文殃和云间月一眼。 见前者抿着唇一言不发,神色却镇定自若,后者则是一脸茫然和不知所措。 两个粗使嬷嬷又交换了一个眼色,换另一个人说道:“奴婢心中起疑,合着内侍一同将人捆了,方才问了半晌,才知道这人是碎玉,以前在凤仪宫当差,是后来才被调来重华宫。而且,奴婢还在她屋里搜到了这个……” 说着,那嬷嬷递给太后一包东西。 太后垂目一扫,张嬷嬷立刻训练有素地上前,将纸包打开,对太后道:“娘娘,好像是药材。” 纸包里躺着几片切成薄片的东西,白白的,有点像山柰。 太后点点头,没出声,张嬷嬷便将那药材递给了边上后者的太医。 而此时,粗使嬷嬷又转向苏文殃,客气地欠了欠身,问道:“不知皇贵妃可认得此人?” 苏文殃一甩袖,冷下脸来:“狗奴才,你什么意思?!” 粗使嬷嬷垂着眼说:“娘娘的意思是说不认识了?” 苏文殃指着那嬷嬷,咬牙切齿道:“就算她以前在凤仪宫当差又怎样?凤仪宫上下那么多人,难道本宫就要个个都记得?” 粗使嬷嬷淡淡道:“奴婢还什么都没说,娘娘何必如此着急的将自己撇清?” “你……!” 苏文殃勃然大怒,刚要说话,那粗使嬷嬷一转身,恭敬地对太后说道:“太后娘娘,奴婢们方才审问这丫头时,这丫头说是皇贵妃指使她放的火,但并不是要六公主的性命,只是想让她受点伤……” “嬷嬷说话还是小心些好。” 不等太后发话,外面便传来了云落凝的声音。 她像是匆匆赶来,乌发未挽,衣衫也是随意穿的一件,进了殿,先给太后请了安,才关切地看向云间月:“六妹妹,你没事吧?” “托你们的福,本公主还没死!”云间月冷冷瞪向云落凝。 她挣扎了一下,像是想从榻上爬起来,可无奈她“身中”冬夏的毒,身子“虚弱”的很,刚撑起上半身就有倒了回去。 连镜和青萝连忙上前扶住她,劝道:“公主,太医说您刚想身子虚,就不要生气了……” 云落凝眸光之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即又松口气似的说道:“看六妹妹如此精神,我就放心了。” 真是睁眼说瞎话,脸都不带红一下。她装得那么“虚弱”,哪里就精神了? 云间月佯装恼怒地捶了下床榻! 太后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如鹰一样锐利的目光之中一片清明。 等他们各自演戏演够了,她才轻轻一抬下巴,对粗使嬷嬷道:“你继续说!” 粗使嬷嬷无视方才云落凝的话,继续说道:“这贱奴胆子小,经不住问,奴婢们才一开口她就全交代了……她说那包东西是‘冬夏’,味道同六公主爱用的沉香相似,所以晚间趁人未注意的时候用冬夏取代了沉香。” 另一个嬷嬷也说:“还道那药是皇贵妃给她的,让她长期给六公主使用,久了六公主身子就会越来越虚,直到最后……到那时中毒已深,就是太医也看不出来!” 这时,太医插话了:“回太后的话,这正是‘冬夏’!这药味道与沉香相似,却功效却不同,长期使用会使人头晕乏力,产生幻觉,时间久了这药深入骨髓,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放肆!” 太后一声呵斥,满殿除了云间月,所有都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 老太太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之后,猛地将手中的佛珠砸向苏文殃,怒道:“苏文殃!你眼里可还有哀家这个太后!” 那佛珠虽小,可却是货真价实的紫檀木磨成,相当有份量,太后这么一砸,苏文殃躲闪不及,额角顿时红了一片。 “母妃!”云落凝惊呼一声,连忙爬过去担忧地抓住了苏文殃的手。 苏文殃咬着牙,死死攥紧了双手,才堪堪将怒火压下去。 半响,她捡起佛珠站起来走向碎玉,一脚踹在她胸口,指着她怒吼:“狗奴才,是谁叫你诬蔑本宫!” 话落,她忍辱负重地重新跪下来,双手递上佛珠:“太后息怒,今日重华宫出事,臣妾难辞其咎。臣妾恳请太后给臣妾一个机会,让臣妾查明真相,给月儿一个公道!” 这才是苏文殃。 能屈能伸,老谋深算,即便前一刻气得想掐死云间月,后一刻也能若无其事地为自己开脱。 而且她自己开脱也十分有技巧,不提自己被冤枉,被人泼了污水,只说给云间月一个公道。 装得好一副豁达大度。 云间月抱着被子冷冷直笑。 可惜,她千算万算,算错了太后的心思。 “你住口!”太后挥开她的手,脸上布满了阴云,“哀家不提,皇帝不提,你是不是就以为没人知道你做的那些腌臜事了?!” 第16章 困兽 事到如今,苏文殃怕是怎么都没想到,太后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间月坐在榻上,连镜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让她坐得舒服些。 她抱着被子,垂下眼睑,脸上一片平静。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她桃花眼里压着万千风云,搁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攥紧了,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她在忍,忍着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去撕碎苏文殃的冲动。 又在心底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云间月。冷静点,一步一步来……” 旁人或许不明白太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身为当事人的苏文殃却知道她在说什么。 云落凝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跪在一侧,一句话都不敢说。 苏文殃深吸了好几口,半响才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太后,臣妾……” 太后怒容未消,没等她将辩解的话说完,便骤然打断了她后面的话:“闭嘴,哀家一个字也不想听你解释!” 她气得不清,胸口剧烈起伏。 张嬷嬷连忙躬身,替她顺着胸口,小声劝慰道:“娘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回头长公主又该担心了。” 提到长公主,太后最疼爱的女儿,她才勉强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 太后闭了闭眼,等重新睁开眼时,怒火已经不见了。 她半阖着眼,像个岿然不动的佛陀:“罢了,哀家以为当年的事情会给你一个教训,如今看来,是哀家高看你了。” 苏文殃咬着牙没出声。 云落凝却从中查觉到了危险,爬过去替她母妃求情:“皇祖母……” “闭嘴!”她才刚开口,就被苏文殃低声打断了。 云落凝不解地看向她母妃,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自己求情。 太后巍然不动,仍是方才那副不喜不怒的模样。 她也当做没听见云落凝那声“皇祖母”,轻飘飘地下了最后的定论:“你既然管不好这后宫,那哀家便交给旁人来管……传哀家的话,即日起皇贵妃禁足凤仪宫,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至于凤印……清书,你等会儿亲自去一趟凤仪宫取了凤印替颜妃送去,让她暂理六宫。其他的,等皇帝回来再说。” 清书是张嬷嬷的名字。 听到这样的裁决,方才还想替自己辩解的苏文殃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拦住着急要去求情的云落凝,以手掌着地,额头磕在手背上,行大礼:“臣妾领旨!” 太后终于舍得将目光撇向她,但也只是轻轻飘的一看,什么也没说。 她伸出手,张嬷嬷立刻将她搀扶起来,听她无悲无喜地说道:“回宫。” 自此,这场闹剧终于收场。 苏文殃由许嬷嬷搀扶起来,凉薄的目光在云间月身上一顿,随即温和的笑起来。 听见笑声,云间月转头看去,见她淡然地将云落凝拉起来,慈眉善目地说道:“月儿,你今日真是让本宫打开眼界……你好好休息,本宫下次再来看你!” 话落,径直拽着云落凝离去。 从云间月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挺直的背脊,和不服输的侧脸。 此刻的苏文殃,就像一直斗败的孔雀,即便输的一塌糊涂,她也能若无其事地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 “公主,”连镜适时出声,将云间月唤回神,“碎玉怎么办?” 方才太后离开的时候是故意没将碎玉带走,打算交给云间月处理,而皇贵妃是不屑带走。 人都走光了,云间月也不用装虚弱了。 她缓缓从榻上起身,任由青萝往自己身上裹了一件外衣,神色清冷地看向碎玉:“苏文殃现在一定很需要你。” 碎玉猛地瞪大了双眼,惊恐地朝云间月爬过去,嘴里“呜呜”叫唤着,隐约能听见“饶命”二字。 云间月转过身,背对着她淡淡吩咐:“把她送到凤仪宫去。” 一声令下,青萝点了点头,出门叫了两个内侍太监来,将绝望挣扎地碎玉拉了下去。 青萝怕内侍太监暗中动手脚,跟着一起离开了。 殿里只剩云间月和连镜两个人。 “公主,您没事吧?”连镜担忧地看着云间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站在那里的六公主背影孤寂,即便有她陪着,她也仍像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分明今晚让皇贵妃吃了亏,可连镜还是觉得云间月不高兴。 “没事。” 云间月转过身,脸上是说不出的疲惫。她摆摆手,轻声道:“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连镜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道:“奴婢就在外头候着,公主您有什么事叫奴婢一声就成。” 云间月垂着眼“嗯”了一声,也不知将她的话听见去没有。 连镜又叹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云间月披着那件绣了铃兰的橘红色外衫端坐在榻上,垂着眼任由那无边无际地孤寂将自己包围。 她不高兴,也没办法高兴。 她母后死了,苏文殃却还活着,云落凝也还活着!前世她受过的苦同方才那些事情比起来,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她也恨自己无能,不能痛快地杀了他们陪葬。 像个困兽一样。 “啪嗒!”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云间月身上,滚了两下之后,落在了她手边。 云间月莫名其妙,捡起来才发现是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她愣了一下,转头朝石头扔来的方向看了看…… 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云间月没当回事,扔了石头,继续发呆。 “啪嗒!” 额头又被砸了一下。 这下清楚地感觉到了一丝痛意,云间月立刻火冒三丈地站起来,朝石头扔来的方向瞪了过去:“谁——” 刚开口,后面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她惊讶地看着房梁上正悠闲晃着腿的人,脸上全是错愕:“怎么是你?” 话落,云间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反应不对,又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本公主的寝房!” 那梁上的人一袭牙白长衫,绸缎一样的长发散在一侧,笑起来时眼尾上挑,清冷又绝尘,像个刚从井里爬起来的梅花精。 他道:“本侯光明正大的翻墙而来,绝对没有擅闯!” 第17章 残忍 别人说容玦少年成名,杀伐果断。 也说钦定侯阴郁纨绔,清高孤傲,阿谀奉承,是个媚上欺下的小白脸! 如今云间月自己接触了,才觉得别人说得不对。 这人不是杀伐果断,也不是阴郁纨绔,更不是媚上欺下的小白脸。 他就是脑子有坑! 她取过屏风上的腰带,背过身将外衫穿好,然后一拢,拿腰带随便一束,勉强遮住了大半春光。 “那本公主是不是应该夸侯爷一句好雅兴?”云间月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朝房梁上的人翻了白眼。 容玦并无打算从房梁上下来,就那么坐在房梁上俯视云间月:“也还行,至少方才你让你那丫头放火的时候,本侯还帮你添了把柴。” 云间月:“……” 她捏着手中杯子,琢磨着如何才能精准无误的将里面的温水泼那房梁上的人一脸。 她撩衣在椅上落座,尽量无视那房梁上那只呱噪的侯爷:“侯爷这样诬蔑我一个小女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容玦也不恼,慢腾腾地从衣袖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你要不要看看这个东西了在否认?” 说话间,他手一松,精准无误地将手里的东西砸到了云间月跟前那张描了金山水纹海棠的紫漆香几上。 云间月定眼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小罐松油。 松油可燃,也可以用来香薰,重华宫上下无人不知六公主喜欢松油做出来的香薰。 云间月拧眉,仔细一想,就知道多半是连镜那丫头放火的时候不小心将这东西遗留在了起火的地方。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云间月按了按胸口,将突突直跳的心跳声压回去。 她不知道容玦为什么会发现这个,更不知道他又为何没有告诉别人,而是送还给她。 却本能觉得危险。 没有什么比这种被人抓住把柄更可怕。 “别紧张,本侯若是要害你,方才就将这东西交给了太后。”容玦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让人难以放松下来,“本侯只是惊奇你连本侯也敢利用!” 男人的确长得很好看,长眉若柳,眼似星辰,俯视云间月时,那眸光之中是不曾压抑的杀意。 云间月心里“咯噔”了一声,听懂了容玦那后半句未宣之于口的话是——“活着不好吗?” 她想了想,突然懒散地撑着额角笑了起来:“怎么,侯爷这是看上本公主了?” 不知何时她换了个坐姿,仰头就能与房梁上的对视。 还故意往后仰了仰,靠在花几上。腰带松了,外衫就从两边散开,露出了起伏的胸口和修长的双腿。 容玦一愣,随即偏头移开视线,用语气和神情充分表达自己的嫌弃:“胸脯平得像铁板,本侯多看一眼都是残忍!” 话落,他仍然觉得这句话的杀伤力不够大,又道:“你大皇兄穿女装跳舞都比你婀娜多姿。” 云间月:“……” 远在猎场莫名躺枪的云司离偏头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着凉了?”边上有人问到。 云司离摇摇头,换上内侍早就准备好的雪青缀霜色云纹锦衣。 此时天不过蒙蒙亮,云司离却早已起了,他接过内侍递来的水漱了口,才问一旁摇着折扇无所事事打哈欠的青年:“京城那边可有消息?” 尊贵的太子殿下继承了先皇后一半的容貌,眉清目秀,又继承了一半当今的绝情凉薄,两者加在一起,非但没有不伦不类,反倒让他变得温润如玉起来。 手里晃着一柄十二玉骨扇的青年揩掉眼角飞出来的泪花,没精打采道:“有,好几个呢,你要听哪个?” 青年无礼,云司离也不同他一般见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先听月儿的。” “不巧,这几件事都是小月儿搞出来的。”青年懒蛇一样地跟上去,“秦国公府三小姐与你妹夫有一腿,还搞出了个娃来。皇贵妃逼小月儿给三小姐腾地方,小月儿一怒之下抽得那三小姐爹妈不识……” 听到这里,云司离惊讶地偏过头,清秀的面容上尽是不可思议:“你确定?” “虽然我也很惊讶,但事实就是这样。”青年笑嘻嘻的,不见半点惊讶,“接着小月儿凶残打了你四皇妹那白痴,皇贵妃以退为进禁足了你四皇妹,然后小月儿不知道干什么也自己禁足了。” 没等云司离再次惊讶,青年掰着手指头说:“最新消息是重华宫走水,疑似与皇贵妃有关,太后她老人家一怒之下收了皇贵妃的凤印,禁足凤仪宫。” 听到重华宫走水这几个字,云司离脚步猛地一顿,温和的眼眸中竟是奇迹般的带上了戾气。 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云司离动怒的,那大概就是云间月了。 “混账!”云司离咬着牙,怒火从眼梢飞出去,“他们怎敢——” 云司离脸色一沉,冷下声音:“我去回禀父皇,提前回宫……” 方才还嘻嘻哈哈地青年神色一变,语气也严肃起来:“你回宫了,这边便是三皇子的主场,那你这些天来的努力就白费了!” 云司离吊着眼角冷哼:“那不然呢?拿月儿的性命去稳固这太子之位?颜回,我不是你,做不来这种心狠手辣的事!” “我现在觉得你能坐上太子之位简直就是踩了狗屎,”叫颜回的青年话里满是讽刺,“小月儿比你聪明多了。” 说话间,他大逆不道地将一封信甩在云司离脸上:“小月儿托宋恒送来的,不知为何今早才送到。” 一听云间月,云司离勉强地冷静下来,两下拆了信——这月初十到猎场找父皇告状,劳烦大皇兄替月儿保驾护航。 瞧这么掐头去尾的一句话,云司离就自顾自笑起来,纵容又无奈,晃得颜回鄙夷地“啧”了一声。 他贴身将信件收起来,转头对青年说:“对不住,方才是我……” 颜回不听,转身就走:“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云司离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知道颜回没真生气,便一整衣襟往皇账而去:“那你再气会儿,我先去给父皇请安。” 第18章 凤印 京城,重华宫。 云间月好不容易将容玦打发,回榻上小睡了一会儿,还没过多久,就被连镜匆匆叫了起来。 “公主,长寿宫传话,说让您前去给太后请安。” 本还迷迷糊糊的云间月,听见这话,瞬间清醒过来。 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容玦将昨日的事情告诉了太后。 片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虽不了解容玦,但知道他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既然昨天已经说了不会告诉太后,那就真不会告诉太后。 那现在十次请安九次不见的太后突然让她前去请安做什么? 云间月还没想明白,连镜倒是先紧张起来了:“公主,你说太后娘娘是已经知道了?” 她局促不安地伺候云间月更衣,拿着昨日穿的衣衫就要往她身上套,好在被青萝阻止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青萝重新去立柜里翻了件湖蓝缀雪白水纹长裙来帮云间月换上,“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昨晚你就血溅重华宫了。” 青萝还不真是吓唬连镜。 太后昨日的态度就已说明她要插手后宫的事务了,还雷霆手段夺了皇贵妃的权,连镜不过一个小小宫女,碾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容易得多,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云间月拍了拍连镜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天塌了还有她撑着:“等会儿你留在重华宫,青萝跟着我长寿宫。” 连镜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算计人的事情,难免害怕,越害怕越容易露马脚,还不如留在重华宫等消息的好。 青萝没说话,快速替云间月画了桃花妆,然后主仆二人往长寿宫去了。 她们去的巧,正赶上沈倾颜给太后请安离开,几人刚好在长寿宫外的宫道上碰上。 沈倾颜这个人,是宫里唯一一只“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 她嚣张狂妄得理直气壮,从不争宠,却圣宠不断。她容貌倾城,却敢自毁容颜,视皮囊如无物。 皇贵妃给她下马威,给她脸色,她敢将茶盏砸皇贵妃脸上。 太后将凤印交给她,让她暂理宫务,她却嫌麻烦,转头就将凤印送回了长寿宫。 以前同云间月在宫里遇见,她都当没看见对方,径直离去,留给云间月一个霸气侧漏的背影。 对方没心思结交,云间月也没打打算热脸贴屁股。 她往左让开时,沈倾颜却也跟着往左移了一步。她往后让开,对方再次跟着往右移动了一步。 云间月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面前这个风华绝代的颜妃娘娘,皱了皱眉。 边上青萝看出她们俩谁也不想先开口,于是对沈倾颜一欠身,客气道:“娘娘,太后娘娘传召六公主。” 沈倾颜冷冷道:“本宫不是傻子,用得着你提醒?” 那您倒是让开啊。 冷场了片刻后,沈倾颜嫌弃地扫了云间月一眼:“我原以为你比先皇后聪明,如今看来,你们俩都蠢的厉害!” 云间月最忌旁人侮辱她母后,上一个这样说她母后的云落凝被她打得皇贵妃都不识。 但颜妃不是云落凝,云间月得给她一些面子。 她将怒火压下去,声音比沈倾颜还要冷:“本公主提醒你一句,辱骂先皇后是重罪!” 沈倾颜面露不屑:“都化成一把灰了,本宫骂两句,她还能爬起来挠本宫一爪子不成?” “放肆!” 云间月一声呵斥,拢在衣袖里的手已经握住了鞭子,只要沈倾颜再敢说一句,她就敢抽她一脸! “本宫还真就放肆了!”沈倾颜目光一撇,落在了云间月衣袖上,“怎么,说不过去就想打人?云间月,你母后要是有你一半肆意妄为,也不至于死那么凄惨。” 话落,她往后一退,冷漠地一挑唇,扬起下巴高傲地走了。 青萝惯会察言观色,发觉颜妃一离开,本来还火冒三丈准备打人的云间月神色一下子就柔了下来,连紧绷的背脊都放松了。 她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颜妃娘娘有什么问题吗?” 云间月神色一敛,扶着青萝的手进了长寿宫:“她没有问题。” 青萝却糊涂了,没有问题,那为何方才还要激怒云间月? 她一个妃子与公主起冲突做什么,又得不到什么好处。 前头张嬷嬷已经迎了出来,云间月偏头小声警告:“她方才是在告诉我母后的死不止和苏文殃有关……此事你知我知,在我查明之前你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连镜。” 青萝向来稳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说出去她只有死路一条,连忙点头,表示自己方才什么都没听到。 进了长寿宫内殿,云间月才发现太后今日没有念经拜佛,但手上还拿着珠串——不是昨日砸皇贵妃的那串,是一串红酸枝。 云间月上前请了安,太后吩咐赐坐。 等她刚刚坐下,张嬷嬷就将一个托盘放到了她跟前儿。 云间月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太后:“皇祖母,孙儿要是没看错的话,这是凤印吧?您这是……” 太后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告诉她:“哀家年纪大了,处理宫务力不从心,往后你嫁人了也要处理府中事务,这个凤印你暂时拿去重华宫练练手。” 没听说过拿管理后宫当练手的。 “我一个公主,管什么后宫,没有这个先例。”云间月本能觉得麻烦。 太后却不以为意:“今日哀家叫你管,不就有了这个先例?” 云间月皱了皱眉,还是觉得这是个陷阱,并不想往里边跳。 “孙儿管不来,还请皇祖母另寻他人。”云间月站起来要走。 太后却一点都不着急,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你母后的死因?你拿了这个凤印就知道了。” 云间月心道:“凤印上还能写我母后怎么死的吗?莫名其妙!” 明知是坑,但云间月还是义无反顾地往里边跳,想了想就改了主意:“孙儿年轻,什么也不懂,往后就要多叨扰皇祖母了。” 太后点点头,挥手撵人:“去吧。” 云间月给了青萝一个眼色,让她将凤印带上,然后两人告辞离去。 拿着凤印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太后现在是站在她这边的。 第19章 羞辱 云间月还没到重华宫,本该留守的连镜就匆匆寻来了。 她看见凤印都顾不上惊讶,抓着云间月的衣袖气喘嘘嘘的说道:“公主,来、来了——” 青萝端着招摇过市的凤印说:“让你留在重华宫等消息,怎么还等出结巴来了?” 连镜连忙深吸几口气,大声道:“朱侍郎和宋家三少夫人一起来了!” 听见朱侍郎三个字云间月脸色就变了。 她黑着脸,迁怒连镜:“你怎么回事?没本公主允许,随便什么人你都敢放进重华宫?!” 上次苏知韵的事情过去之后,朱承砚也好几次求见云间月,可每次云间月都不见。 连镜她们也不奇怪,只当是云间月还在因为朱侍郎在成婚前跟别的小姐来往惹恼了她,在闹别扭。 殊不知云间月是见了他就恶心。 连镜一口气终于喘匀了,委屈地看了云间月一眼,然后一撸衣袖道:“那奴婢现在就叫人将他撵出去!” 她鼓着脸,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倒是有些可爱。 云间月那股气立刻叫她逗没了。 她脸色虽然还是不大好看,但语气好歹是没方才那么凶了:“行了,要撵也是本公主自己去撵!” 重华宫昨日走水,主殿昨日走水后就一直晾着,还得等户部那边请示皇帝后批了银子,工部那边在派人过来修缮。 客人们都被请去了偏殿。 云间月刚到偏殿外,就听里面传来朱承砚那令人恶心的声音:“宋夫人多心了,我与月儿感情很好,前些日子只是生了些误会,过几日就好了。” 云间月脸色一沉,眼底掠过一丝厌恶。 连镜跟着同仇敌忾:“真不要脸,自己做不得柳下惠,还告诉别人是误会,呕~” 青萝端着凤印站在一边,没出声——她本想背地里将凤印送去云间月寝房,可云间月却故意叫她端着过来招摇。 朱承砚话音落下之际,殿里就传来一声轻笑。 她笑声清丽,带着属于江南小女子的温软:“可我怎么听说是朱大人不满与六公主的亲事,才借三小姐羞辱六公主呢?” “是何人这样诬蔑我?”朱承砚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悦,“我心里只有月儿一人,为了她刀山油锅我都能去!宋夫人还是不要说了,回头叫月儿听见了,惹她生气。” 宋夫人拔了拔茶盖,笑容温柔婉转:“若真是这样,那朱大人为何会在与公主成亲前与三小姐有了孩子呢?” 朱承砚瞬间变了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像绽放的烟花,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外面听见这句话的连镜立刻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云间月伸出手指将嘴角压了下去,而后揉出一个凶恶地表情,挺直腰杆,端起下巴款步进了内殿。 宋夫人和朱承砚见了,连忙起身见礼。 云间月目不斜视,看也不看朱承砚一眼,淡淡冲宋夫人一点头:“表嫂来了,坐。” 说话间,她走至主位,一撩衣摆,仪态万千地坐下:“连镜,上茶!” 期间,青萝一直跟在云间月身后,等她坐下后,便端着凤印站在一侧。 那凤印实在是独特,即便用宝盒盖着,盒上的凤纹也掩不住风华。 朱承砚和宋夫人几乎瞬间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宋夫人出身名门,家中规矩就是“非礼勿言,非礼勿看”,只一眼认出那是什么后,便移开了视线,将惊心动魄都压在心底。 “昨日重华宫走水,奶奶担心,叫我来看看。”宋夫人轻轻说。 “这是凤印?!” 云间月正要问宋夫人她外祖母的近况,谁知刚张嘴就被朱承砚的惊叫声打断了。 她不悦地转过目光,对上朱承砚故作担心的脸:“月儿,你怎么如斯胆大,竟然偷拿皇贵妃的凤印?!” 没等云间月说话,他又拿出一副“为你好”的嘴脸:“月儿,皇贵妃专横跋扈,回头知道凤印在这里肯定要生气,你要不叫人送回去?” 宋夫人转头看了朱承砚一眼,脸上挂着笑,心里骂道:“蠢货。” 云间月冷笑一身,没说话。 青萝斜着眼看他:“偷?整个皇宫都是公主的家,她要什么东西,直接拿就是了,何须用偷的?” 朱承砚一愣,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这时,连镜也端了茶水来。 有了刚才经验,这次她只给宋夫人上了茶,管都没管朱承砚。 她站在宋夫人身边,笑得恶劣:“还送回去呢?就是公主双手奉上,她也不敢接啊!” 朱承砚脸色变了变,像是要发怒。 他今日来重华宫是为了探望云间月,想重修于好,所以方才跟着宋夫人死皮赖脸混进来了。 可谁知道话还没说两句,倒是让云间月这俩丫头先给羞辱了。 “月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朱承砚看向云间月,艰难地挤出一抹难看地笑容来,“我只是担心皇贵妃找你麻烦……” 以前被云间月围着团团转的时候,朱承砚不把她当回事。如今云间月不把他当回事,疏远地晾在一边,他心里又格外不是滋味了。 云间月凉凉地笑了一声:“我怕你不是担心我,是担心凤仪宫的人吧?” “月儿,你、你胡说什么!”朱承砚一惊,心虚地移开视线。 云间月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像是能看穿所有一样,哪怕只是一眼,也盯得朱承砚浑身不自在。 “可惜,和你订亲的人是我,不是云落凝!”云间月扬着唇,端的是幸灾乐祸,“还有以后请朱侍郎称我一声六公主,本公主的闺名,原是你不配叫……连镜,送客!” 连镜立刻上前:“朱侍郎,您请。” 被如此羞辱,朱承砚眼中隐隐有了火光,当即就想甩袖离去。 可理智又告诉他为了大业,不能如此。 他只好咬着牙将屈辱都咽回去,重新堆上柔情的笑容:“那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话落,还礼数周到的请了礼,这才转身离去。 也亏他忍耐力好,换了旁人只怕早气得骂娘了。 等朱承砚走了,一直不曾开口的宋夫人才道:“之前公主吩咐的事情臣妇已经着手在办了,这是名单。” 第20章 示好 青萝将凤印放下,接过宋夫人递来的折子转手交给云间月。 “有劳表嫂了,这件事若是能成,之后恐怕还要麻烦表嫂。”云间月接过折子翻起来,柔柔对宋夫人笑了笑。 她这态度转变,俨然和方才判若两人。 宋夫人眨了眨眼,有那么片刻的功夫,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其实并不是。 宋家上下所有人对云间月都很纵容。 云间月印象里,小时候她生过一场病,宫中太医束手无策,江湖术士满嘴鬼话,说她小鬼缠身,不宜养在宫中,要想保住她的命,只能送走。 那时皇后刚过世不久,皇帝伤心糊涂了,还真打算将她送去行宫将养。 不料这事儿已经不惑之年的宋老将军知道了,一脸煞气对皇帝道:“老夫一生戎马倥偬,杀敌无数,还怕镇不住一个小鬼?!” 于是将云间月接到了宋府。 稀奇的是,离开皇宫后没多久,云间月的病还真好了。 皇帝动过将她接回宫的年头,她外祖父没同意。 而且宋老将军极其护短。 有一回,刑部尚书的小公子只骂了云间月没娘,先被云司离联合宋府的其他公子小姐揍掉牙不说,事后宋老将军知道了,还气势汹汹从军营拉了一支人马来堵在刑部尚书家门口,逼对方道歉。 刑部尚书有苦说不出,被逼道了歉后,仍被打断了腿,半个月没能下床。 上折子告状吧,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偷叫内侍太监将折子给烧了,回头问起来,只当没看见那道折子。 思及此,云间月已经一心二用地将折子上的名单看完了。 她合上折子,高深莫测地看向宋夫人:“表嫂,云落凝的名字记得划掉。” 宋夫人还在走神,下意识问道:“为何?” 云间月淡淡道:“她在禁足。还有,我想加几个名字。” 宋夫人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忙收敛心神:“您说。” 云间月笑了笑,手指在折子上轻轻一敲:“钦定侯容玦,兵部侍郎朱承砚,秦国公府的那些未许人家的公子小姐也一并添上去,有劳表嫂了。” 说着,她重新将折子递还给宋夫人。 云间月要另加的这些名单,无论是哪一个都足够让宋夫人震惊好半响。 她接过折子,将惊讶收起来,只担忧道:“为何是他们?容侯爷素来不喜这些应酬,只怕请了也不来。至于朱大人,他同您已经订亲,到时候出现在席上会不会不太好?还有秦国公府……宁国侯府同他们秦国公府积怨已深,只怕……” 只怕折子还没送到他们府上,两家就先打起来了。 云间月好整以暇,丝毫不担心:“来不来是他们的事,表嫂请不请就是宁国侯府的事了。” 宋夫人出身名门,家中最重礼节。云间月这么说,她就明白过来,不管是不是有仇有怨,宁国侯府身为大家族在宴请京中权贵儿女一事上,不能偏颇,否则会落人口舌。 拿定主意后,宋夫人起身告辞。 云间月亲自送她出了重华宫,临行前,想起似的补了一句:“对了,表嫂,给容玦的请帖你让宋恒表哥亲自送去,若对方问起,你让表哥适当透露当天我也会去就行。” 宋夫人不知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却也没多问,记下后,就带着丫头走了。 第二日,宋夫人就叫人送来请帖来。 当天过午,凤仪宫那边就来了消息,苏文殃想见云间月。 云间月当然知道苏文殃叫她过去是为了什么,叫来连镜和青萝简单梳洗,便只带着连镜去了。 连镜凶则凶也,就是单纯了些,轻易就能被套话。青萝稳重,心思也深,留在重华宫还能帮云间月盯着那群不安分的宫人。 到了凤仪宫,云间月依旧没等人通传,便径直闯了进去。 主殿里,苏文殃穿得比往日朴素了不少,整个人脸上呈现出一股疲态。 云落凝坐在下侧,看见云间月进来时,忙起身相迎:“六妹妹来了。” 说话间,她走到云间月身侧,亲昵地挽着手,扮作姊妹情深:“方才还和母妃说六妹妹记着之前姐姐做的错事,不肯原谅姐姐呢。” 云间月打心底冷哼一声,脸上却装得不耐烦。 她嫌恶地将手从云落凝手里抽出来,不客气地在左侧坐下:“装什么姊妹情深,你也不嫌恶心?” 话落,她看也不看云落凝那张因为尴尬而异常扭曲的脸,翘着腿高高在上地问道:“找本公主什么事?宫中事务繁忙,本公主可没你们母女那么闲。” 苏文殃独掌大权惯了,自己嚣张可以,但就是不允许别人在自己跟前嚣张。 但云间月就总怕气不死她一样,她最痛恨什么,她就故意在她耳边嘚瑟什么。 苏文殃一掌拍在小几上,眼底腾起怒火:“云间月,你以为你能猖狂多久!等本宫……” “母妃!”眼见事情发展不对,云落凝连忙出声打断了苏文殃后面的话,“您说什么呢?六妹妹难得来看您,您何必生气呢?” 说着,努力冲苏文殃眨眼,示意她不要忘了叫云间月过来的真正目的。 云间月抠着指甲,拿余光扫了这对母女一眼,高傲地笑了一声。 苏文殃将暴怒压回去,用命令地语气说道:“这次宁国侯府设宴请京中未许人家的公子小姐过府玩乐,你同落凝一起去。” 这次设宴,对外说是玩乐,其实就是给京中未婚男女一个自由结交的机会。 云间月头也没抬,淡淡道:“凭什么?她自己没手没脚吗?” 这就是让苏文殃动怒的地方! 宁国侯府那群眼瞎的竟然没往凤仪宫送请帖来,明明连秦国公府的人都有! 更气的是,她托人去问原因,侯府的人竟集体装傻:“四公主不是在禁足吗?禁足怎么还能参加宴会呢?” 苏文殃红着眼说:“你皇姐还未许人家,正好借这次机会多认识些年轻公子,以后……” 云间月冷哼一声,一撑椅上的雕花扶手站起来便走:“关我屁事!” 第21章 落空 云间月脾气大,说走就走。 云落凝慌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人拖了回来。 她力气出奇的大,云间月一时不查,被她拉个趔趄,晃了两下跌坐回椅子上了。 “干什么?!”云间月一愣,随即气急败坏地喊起来,“不答应你们还要灭口吗?” 连镜护住,连忙护住她,一齐瞪向云落凝。 “对不住六妹妹,我看你生母妃气了,一时情急……”云落凝假模假样地关心,“没伤着你吧?” 云间月瞪了云落凝一眼,冷哼了一声:“还没死!” “母妃,你别生气了,这次是设宴的是宁国侯府,又不是六妹妹,你为难她也没用。”云落凝眨了眨眼,眼眶迅速红了,“原也是我身份不如六妹妹,宁国侯府看不上我也很正常……” 这人一贯喜欢做戏,只一个眼神就能将楚楚可怜这四个字演得活灵活现。 云间月揉着手腕,冷眼旁观。 苏文殃见了,立刻收起了高高在上,握着云落凝的手低低叹了口气:“落凝,是母妃没有本事,不如皇后姐姐事事替你六妹妹算计着……你放心,等你父皇回来,母妃一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云间月原本还一脸漠然地看着,直到苏文殃欲说还休地朝她看过来,她才在脸上露出一脸悲切来。 活脱脱一副因为思念母亲,伤心不已的模样。 苏文殃和云落凝两人见了,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后姐姐在世时,常说要姐妹同心,后宫和睦,兄友弟恭,这样前朝后宫都安宁。”苏文殃泫然欲泣,“月儿,是我不好,辜负了你母后的期望……你这么温良谦逊,一定不会像我这样。” 云间月自心底嗤笑一声:“苏大贱人禁足禁糊涂了吗?本公主肆意妄为过,飞扬跋扈过,就是没温良谦逊过!” 骂归骂,她脸上却半点不显,咬着唇看向苏文殃和云落凝,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介于伤心与愧疚之间的表情来。 “六妹妹,我不去了,你不要生我母妃的气了。”云落凝上前拉着她的手,“我原本也在禁足,不像妹妹一样能来去自如。你……你代我向你外祖母问好。” 天知道云间月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抽出被云落凝拉着的手。 她装作拉不下面子的犹豫许久,最后心一横,轻柔地将手抽出来,板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凤仪宫。 云间月一走,苏文殃便一抹快要掉下来的泪水,冷哼了一声:“再厉害也不是被本宫拿捏在手里?” 云落凝却有些担心,心神不宁地坐回去:“母妃,她要是真冷心冷肠,仍然不答应这么办?” “放心,”苏文殃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明日之前,她一定乖乖将请帖送来。” 说到这里,苏文殃像是已经预料到云间月一定会带云落凝去宁国侯府一样,叮嘱道:“母妃知道你心里有朱承砚,但是我得警告你,不管朱承砚对云间月如何,现在他都是你妹夫!” 云落凝哼了一声,神情之中是辨不出真假的嫌弃:“若不是三皇兄说他有用处,我心里才不会有他!” “那就好。”苏文殃端过茶盏,意味深长道,“秦国公府和宁国侯府拧巴了这么多年,能不能‘和解’就看你了。” 云落凝就牵了牵衣袖,轻轻说道:“母妃,你说我要是嫁入宁国侯府,云间月那贱人会不会被气死?” 说着,她像是看见自己嫁入宁国侯府,将云间月狠狠踩在脚下的模样,兴奋地低低笑了起来。 * 云间月没有辜负苏文殃的“期望”,晚膳时,便亲自叫青萝将请帖送去了凤仪宫。 连镜心思单纯,想起午时苏文殃母女拿先皇后做戏的事情,仍旧忿忿不平:“奴婢不明白,明明公主已经让宋夫人将四公主的名字划掉了,干什么现在又要送请帖去。” 云间月十分镇定,一边吃菜,一边点评道:“今儿司膳房这道‘红梅珠玉’还不错,回头你去问问她们怎么做的,让小厨房也学学。” 皇帝心疼云间月,重华宫小厨房的厨娘还是他找人从宫外寻来的。 “都什么时候了,公主您还只想着吃。”连镜嘟囔着往云间月碗里盛了一勺汤。 云间月瞥了她一眼,拿着白瓷的勺子喝了口汤:“那不然呢?请帖已经送去了,难不成你要我上凤仪宫当着她们面把请帖撕了不成?” 连镜不服气,跺着脚道:“奴婢看她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骂苏文殃就骂苏文英,捎带上宁国侯府做什么?”云间月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连镜就更气了。 正好青萝掐着点进了殿来,她赌气似的抬脚就走:“青萝你来给公主布菜!” “怎么了?”青萝看着她头顶冒火的背影,莫名其妙,“这么大火气。” 云间月挑挑眉,自己动手盛了一碗老鸭汤:“不满我给云落凝送了侯府的请帖,正跟我赌气呢。” 青萝连忙上前给云间月布菜,轻轻道:“公主是因为田姑姑吗?” “也不全是,”云间月又喝了一口汤,简单解释道,“田姑姑是证人,苏文殃做梦都想要了她的命,可不能让她死了。” 青萝很聪明,一点就透:“所以公主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想将田姑姑从四公主眼皮底下弄出宫?” 云间月笑眯眯地拿着筷子点了点:“孺子可教。” 她那双桃花眼格外好看,笑起来时里面好像沾满了星辰,亮晶晶的。 青萝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垂着眼道:“那别的原因呢?” “唉,你要是将你的聪明分一半给连镜那丫头就好了。”云间月忧愁地叹了口气。 连镜那丫头从门口探出个脑袋,不服气道:“公主什么都不说,奴婢哪里懂?” “那青萝怎么就懂了?”云间月白她一眼,“自己不上进,还怪本公主不提点你。” “那是我们家青萝脑子好使!”连镜吐了吐舌,把脑袋缩了回去。 闹了一会儿,云间月吃饱了,放下筷子,这才回答青萝刚才的问题:“那黄鼠狼母女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她们打什么主意?哼,总要让她们尝尝愿望落空的滋味!” 第22章 宋家 天刚亮,云间月就起了。 一番梳洗打扮完毕,刚到辰时。 青萝掐着点回来,拿过榻上的香囊系在云间月腰间,轻轻道:“四公主来了。” 以宋夫人名义举办的“桃花宴”安排午时前一刻,云间月这么早就前去,是因为头天晚上宋夫人传来消息,说是宋老夫人,她外祖母思念她,让她前去宋府用早膳。 为了方便,云间月将自己要提前去宋府的消息透露给了云落凝,云落凝立刻眼巴巴地跟了过来。 云间月出去与她汇合之际,还瞧见她悄悄打了个哈欠。 “四姐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云间月出声,不算违心的夸了一句。 云落凝姿色确实不错,若不是心思太坏,云间月很乐意喜欢这样的人。 可惜,她们不共戴天,上一世做不得好姐妹,这一世依旧做不得好姐妹。 今日云落凝一身浅白绣深红莲花交领齐腰襦裙,乌发挽了个小髻,飞蝶样式的对钗入鬓,额间点缀桃花钿,一双杏眼欲说还休,端的是光艳夺目,温柔可人。 听见云间月的声音,她立刻收起等人时的无所事事,切换了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 她扫了眼云间月的装扮,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妹妹怎么穿得这样素尽?” 此刻云间月上身不过一件浅蓝色半壁,内里搭一件白色中衣,配着绣了茉莉花的青草绿下裙,连发饰都只有一支琼花流苏珠花。 素尽到丢人堆里找不到。 青萝看了眼自家公主,见她自顾自往外走,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便替她回答道:“六公主说她和朱侍郎已经订亲,不好去夺了那些未出嫁小姐们的风头。” 听到这样的解释,云落凝抬袖掩唇,盖着讽刺的嘴角,违心地说道:“六妹妹对朱大人真是情深义重。” 云间月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端出一副不耐烦来:“你是不说话就不会走路了是吗?本公主还要去陪外祖母用早膳,没功夫陪你磨蹭!” 她越是暴躁不耐烦,云落凝就越高兴。 至少同这样一个粗鲁的人比起来,她才是人群里那朵夺目的鲜花,其他人不过陪衬的绿叶! *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方到宁国侯府。 云间月给了青萝一个眼色,下了马车将云落凝丢给侯府的下人后,就直奔侯府内院。 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对侯府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不用下人带路,她便轻车熟路地找去了侯府内院,直奔宋老夫人的桐花院。 “外祖母!” 还没进屋,云间月便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 没人知道云间月这一刻为何这样激动,甚至红了眼眶。 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对外祖母的思念是因为前世她的愚蠢,让这个疼爱她的老人家没能颐养天年,而是死于奸人之手,让她愧疚不已。 等云间月一脚跨进屋,就听她外祖母激动地跟着喊了起来:“来了来了——我的相思小心肝儿来了!哎哟——小相思,可想死外祖母了,快来外祖母抱抱!” 相思是云间月的小名,是她父皇取的。 还深情款款的告诉她,那是他对她母后的思念。 但除了宋老夫人,其他人几乎不这样称呼她,就是给她取这个小名的父皇也很少这样唤过她。 已经许久不曾听人这样喊过她了,云间月一时热泪盈眶,又不知所措,最后只好掩饰似的扑进她外祖母怀里。 宋老夫人已是古稀之年,头发白了大半,身子骨却相当硬朗,被云间月这么一扑,只往后退了两步,就稳稳将她抱住了。 “外祖母,相思好想你。”云间月吸了吸鼻子,埋进了老夫人怀里。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这是她外祖母身上的味道,幼时陪伴了她好几年。 直到这时,云间月才确定,眼前这一切并非幻觉,都是真的。 老夫人最疼云间月,一听她这委屈的声调,心都软了大半:“想你想你,外祖母也想你——快快,让外祖母好好瞧瞧……哎哟,瘦了瘦了,脸上都没几两肉。司膳房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天天给你喂猪食吗?!” 云间月被她逗笑了,趴在老夫人肩头撒娇:“才不是,这是想你想的!” 如果说皇宫是她的家,那宋府就是她的故乡,可以尽情撒娇的故乡。 “就你嘴甜!”老夫人捏了捏她的鼻子,“这次来了,可要好好陪外祖母说说话……” “这可如何是好,小月儿一来,咱们就失宠了。” 这时,只听外头响起一道声音,人未至,声先道,听得出中气十足。 又有人笑骂道:“你就没得宠过。” 云间月知道是谁来了,连忙悄悄将眼泪一抹,挂上笑容偏头看去—— 只见三个穿着轻便的妇人相携而来,依次是宋府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她的三个舅娘。 都是将门之后,没规矩惯了,见了云间月也不请礼,还将她从老夫人怀里扒拉出来,各自捏了个遍。 捏得云间月都没脾气了。 闹了一阵,说了些家常话,云间月心里那道不安也没了。 “哎呀,都这个时辰,快快快传膳!”三个舅娘赖在老夫人院里不肯走,“我们要在母亲这里吃,今儿厨房准备的全是小月儿爱吃的,我们也跟着有口福。” 老夫人不乐意,嘴上说着将她们打出去,却又任由下人摆餐具。 闹着玩似的用完膳,舅娘们被叫走,云间月则陪着老夫人在侯府里遛弯消食。 因为今日侯府做东,宴请京中的权贵儿女,所以院中每隔一段距离就摆了红木细牙小桌,桌上摆满了蔬果糕点和酒水。 云间月顺手摸了个橘子过来,一边剥一边听老夫人说:“宫里的事情我都听你宋恒表哥说了……你真打算嫁给那什么牛侍郎?” 老太太听宋恒说起宫中的事情时,只顾着替云间月生气,根本就没听清楚他说的那些人是谁。 云间月听得好笑,吃了瓣橘子试味,确定是甜的,才喂了老夫人一瓣:“外祖母,他姓朱,不姓牛。” “猪和牛有区别吗?都是畜生!”老夫人囫囵个吃了橘子,气哼哼地说,“你父皇已经老到连人和畜生都分不清了吗?不同意,外祖母不同意这门亲事!” 第23章 福祸 “您别冤枉他,”云间月扯着橘子上的茎,垂着眼说,“我父皇本也不同意,是我眼泪鼻涕一把装可怜求他,他才同意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皇帝疼云间月目前看来至少是真的。 当初朱承砚去找她父皇求亲时,她父皇一口回绝,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她自己脑子有坑,闹得满皇宫鸡飞狗跳,还将先皇后也搬出来伤了她父皇的心。 是她仗着圣宠寻死觅活,丢尽了皇家的颜面,她父皇没办法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哼,冤枉他?我可没冤枉他!”老夫人护短,不肯承认自家小心肝眼瞎,“他要是咬死了不同意,你又能奈他如何?我看你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老夫人怒其不争,抬手在云间月额头上一敲。 敲完,云间月还没感觉到疼,她自己又心疼起来,皱着眉轻轻替她揉着额头。 云间月心里暖暖的,拉着她外祖母的手靠在她肩上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外祖母不同意这门亲事,那相思就不嫁了吧,就留在宋府陪您。” “只怕你那父皇会带着御林军来宋府要人!”老夫人怒其不争,瞪了她一眼。 云间月小时候老夫人没觉得,长大了才恍然惊觉这孩子长得像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尤其是那双眉眼,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老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像的两个人,究竟是福是祸。 “小相思啊,外祖母和外祖父年纪都大了,经不起折腾了。”老夫人拧着眉,连皱纹变得担心起来,“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小司离娶个贤惠的妻子,你嫁个好人家,不需要多富贵,平安顺遂就好。” 云间月眸光闪了闪,眼眶又要红了。 这些话,前世她外祖母也说过。 大约是最疼爱的女儿卷进阴谋里香消玉殒,使老人家战战兢兢起来,唯恐有朝一日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云间月想起上一世经历的事情,眼中不免闪过一丝怨恨。 她顷刻间收起了那些软弱,坚定地直起腰,给老夫人一个稳重的依靠:“放心外祖母,相思向您保证,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除了那些该下地狱的人! 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人熟悉又陌生的小脸,非但没有觉得放心,还更加担忧起来。 她虽然什么都没过问,这府里发生了什么她心里都门清,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老夫人想劝云间月收手,可又觉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是每一个人回头都有岸。 何况她已经一把年纪了,没几年好活,难道连个孩子也护不住吗? 这么想着,老夫人也释然,庆幸道:“幸好你不是你母亲……去吧孩子,累了就回来看看外祖母,外祖母一直都在呢。” 祖孙两个说话都含糊,任谁听了也糊涂。 可身为当事人的她们都明白堆放在说什么。 云间月瞬间红了眼:“外祖母……” 外祖母慈爱地摸了摸她的狗头。 青萝和连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垂首站在一侧,静静等着她。 云间月回头吩咐丫鬟婆子照顾好老夫人,被老夫人骂了句啰嗦,方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都处理好了?”云间月几步上前,接过连镜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没被旁人发现吧?” 虽然周围没人,但青萝还是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您放心,这事儿只有我和连镜,还有三公子知道。” “三表哥?”云间月愣了一下,“怎么将他扯进来了?” 三表哥宋恒,兵部尚书。 云间月原本是想将田姑姑秘密送到宋府来,最好谁不知道,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知道了。 连镜将手巾收起来,跟着压低声音道:“实在不怨奴婢们大意,是三公子自己找上来的。” 宋府上到古稀之年的老夫人,下到两三岁的奶娃娃全都是一根筋的直肠子。唯独三公子宋恒是根“独树一帜”的奇葩,在宋府这样的地方难得长歪,成了个走一步算三步的“伪书生”。 “公主,有什么不对吗?”青萝察觉云间月脸色有异,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不对,”云间月摆摆手,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说,“行吧,事已至此,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不可能了。他知道了也好,正好帮我算计着我算计不到的部分。” 最好的帮手莫过于自家人。 午时之前,各家公子小姐姐陆陆续续都到了。有独自前往,有成群结队,一眼过去,整个侯府花花绿绿的一片。 大梁民风素来开放,知道这次侯府设宴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之后,一个一个都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只差头上插根孔雀羽毛。 云间月躲在人群之外的地方,看见容玦被他的侍卫季长随推着来,脸很臭,周围五十步内没人敢靠近。 看见云落凝被一群富家小姐围着,如她如愿一样成了人群中的鲜花。 也看见苏知韵穿着一件宽大的衣裙,小心翼翼又不着痕迹地护着肚子,目光希冀地落在不远处朱承砚身上。 还看见朱承砚努力同其他富家子弟套近乎,溜须拍马很有一套,却看都不看苏知韵一眼。 云间月讽刺地勾着嘴角,将写好的纸条递给青萝:“你想法子给容玦送去。” 青萝一点都不怕容玦那张像茅坑一样臭的脸,轻轻一点头,便隐匿在了人群中。 连镜给云间月捏着肩,不知看了什么,做了个想吐的动作:“呸,狗男女!” 原是方才朱承砚终于回头看了苏知韵一眼。 云间月觉得好笑,拍拍连镜的手背,起身往外走:“本公主现在看他们真不痛快!” 不痛快就要搞事情。 连镜一愣,连忙兴奋地跟了上去。 因为苏知韵的事情,她之前一度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后来因为在凤仪宫里差点抽得苏知韵一尸两命的事情传开后,众人又对她敬畏恐惧起来。 但不管是笑话还是恐惧,至少她一出现在人群里,众人的视线就移了过来。 云落凝有心羞辱她,一见她出现在人群里,立刻就道:“六妹妹总算是肯出来了,知韵妹妹啊,你以后也是要入侍郎府的人了,今日是不是该敬六妹妹一杯酒啊?” 第24章 棋子 苏知韵脸色一白,求助地看向朱承砚。 朱承砚脸色也因为云落凝这句话不大好看——虽然他和苏知韵的事情是一早就算计好的,闹开后对他并无损失,京中世家子弟还一度夸他胆大,敢给六公主难堪。 可朱承砚自己也清楚,这些夸赞里大半都是讽刺,讽刺他不自量力,一个小小的侍郎也敢让六公主难堪,简直就是找死! 旁的不受宠的公主也就罢了,偏偏云间月不仅受宠,还是大梁唯一的嫡公主。 朱承砚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要敬酒也不着急这一时,以后住在一起了有的是机会。”朱承砚温柔地走向云间月,“现在敬酒不伦不类的,月……六公主也不会答应是不是?” 他下意识想叫“月儿”,中途却被云间月冷冷撇了一眼,逼得他改了口。 院中本来有人投壶玩游戏,这会儿不约而同地都停住了,纷纷侧目看戏。 云间月一个眼神过去,连镜立刻取了一支箭来递给她。 “三小姐不是自称对你一颗心都是热的,怎么就成了不伦不类了?”云间月接过那支箭,试了试手感后,扬手一甩! 只听“铛”一声轻响,箭矢轻松落进壶中。 边上裁判立刻喊了一声:“有初!” 云间月却看都不看一眼,又叫连镜取了两只箭来。 她拿着两支箭,瞥向朱承砚,冷笑道:“还是说在朱侍郎眼中,你们这段关系本来就是不伦不类?” 一句话说得朱承砚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双目赤红看向云间月,都没来得及遮掩一下自己的恼怒。 云间月只当没看见,随手一甩,两只箭齐齐落入壶口旁的两耳中。 立刻有人跳出来拍马屁:“连中贯耳,六公主好厉害!” 云间月撇撇嘴,投壶这种事情宫里人无聊的时候都会用来打发时间,她早就玩腻了。 她扬起下巴,看了眼仍然站在原地不曾挪动一步的苏知韵,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滚过来!”云间月旋身在一旁坐下,端的是高傲狂妄。 苏知韵脸色又白了几分,咬着唇怯生生的模样,竟是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她闭了闭眼,认命般地刚跨出一步,就被人从后面抓住手臂,拉了回去。 苏知韵愣了愣,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苏家大小姐苏知娴。 “六公主,知韵再怎么不对也是秦国公府的人,你这样公然羞辱她,且不是成心与秦国公府过不去?!”苏知娴目光冰冷地盯着云间月,一步也不退让。 众人以为云间月要知难而退,谁知她脸一沉,勃然大怒:“秦国公府养的都是一群什么疯狗,连主子的话也敢违抗?!” “你——!” 一句话骂了所有秦国公府的人,苏知娴气得脸红脖子粗,正要骂回去时,被云落凝暗中拉住了。 连镜在一旁“好心”解释:“苏大小姐,你不要忘了是你们三小姐不守妇道在先,你们国公府既然管教不力,公主作为以后朱侍郎府的当家主母,只好代劳。” 苏知娴还是憋不住,挣开云落凝骂道:“她有什么资格?!” “父亲是当今圣上,母亲是孝端纯德皇后,你说有没有资格?” 人群外的容玦突然出声,将云间月吓了一跳。 她偏头看去,就见他穿了件黑面白边的衣裳,衣上绣着复杂的暗纹。气质依旧如梅花一样清冷孤傲,周围五十步内仍然没人敢靠近。 他坐在轮椅上,皱眉看向苏知娴,像个随时准备打断对方腿的恶棍。 容玦看也没看云间月一眼,冷哼道:“若是没有,那本侯可够格?!” 云间月没由来觉得好笑。 大约是他目光太冷,又恶名在外,苏知娴竟心虚起来:“就、就算如此,国公府世代忠臣,凭什么被你们羞辱!” “这就受不了?”云间月将翘着的嘴角压下去,故意杨起下巴冷冷道,“早知如此,就管好自己的下半身,别一脸春心荡漾地发/骚!” 她嫌恶地扫了眼脸色苍白地苏知韵:“怎么,当初有脱衣服勾引人的勇气,现在就没勇气给本公主端杯酒了?” 周围有人面露不屑,觉得云间月一个公主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丢脸。 也有看不惯秦国公府的人觉得大快人心。 更有溜须拍马着跟着起哄。 苏知娴脸色涨红,如同猪肝,分明又气又恼,却又奈何不得云间月和容玦,只好愤怒地瞪了苏知韵一眼。 而苏知韵已经吓到脸色惨白如纸,她知道没人愿意替自己说话,只好去求助朱承砚:“砚郎……” 朱承砚还在震惊容玦竟然帮云间月说话。 他知道容玦跟云司离要好,但也知道容玦看不上云间月,不屑与她为伍。 然而今日碰上,他们俩的关系并非如此,尤其是云间月看向容玦时,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意。 他这才知道原来云间月也会这样笑的。 朱承砚一时心里格外不是滋味,面对苏知韵也跟着不客气起来:“公主让你过来,你便过来,磨蹭什么?” 自此,苏知韵知道在朱承砚这个男人心里,自己就是颗已经被利用完的棋子。 没作用了,就会丢开了。 苏知韵袖中手紧了紧,知道自己要是过去了,云间月不会放过她,自己难逃一劫。 她暗中摸了摸已经隆起来的肚子,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公主,臣女……”苏知韵说着,脸色一白,接着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所有人都是一愣,只有云落凝反应够快,连忙惊呼一声:“知韵妹妹!” 一群人这才想起来她还怀着孩子,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来。 这时,“死了”半响的侯府下人终于重新“活”过来了,一个个“心慌不已”,生怕苏知韵死在了侯府。 云落凝方才躲在人群后面放暗箭,现在出来装深明大义:“六妹妹,你也太……知韵妹妹她有身孕在身啊。” 云间月扬着下巴冷眼撇向她:“那与本公主何干?本公主又没怀孕!” “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云落凝红着眼,一副被云间月气狠了的模样。 云间月无视她,装作恼怒地掀了桌子:“苏知韵,若让本公主知道你是装的,本公主今日就扒开你的肚子要你命!” 第25章 触怒 没一会儿的功夫,云间月大展神威,吓得苏知韵胎动的消息就在侯府传遍了。 云间月恼怒地甩袖而去,留一个满是骂名的背影供人品评。 “这还没入府呢就摆起当家主母的架子,以后进了朱府,生杀予夺还不得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啊?”苏知娴趁机泼脏水。 云间月已经扬长而去,容玦收起若有所思的目光,正要离去时,就听见了这句评论。 他眉头一皱,凛冽之气立刻跟刀子一样蹦出,直射向那说话之人。 他这才发现是苏知娴。 容玦狭长的双眼一眯,眸中带着杀意,嘴边却若有似无的多了丝笑意。 这位秦国公府的大小姐还没察觉危险,仍在侃侃而谈:“知道的知道她是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骂街的泼妇呢?!就她这种恶人,以后活该断手断脚!呸……啊!” 话未说完,尾音直接变调,成了一声惨叫。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苏知娴整个人飞了出去,直接摔在了容玦脚边! 苏知娴恼怒不已,爬起来就看见季长随抱着佩剑冷冷看着她。 “你疯了?!竟敢打本小姐,你知不知道本小姐是……”苏知娴惯会狗仗人势,一看季长随穿着一般,就将他当成了侯府的打手。 “是什么?本侯倒是有点好奇。”容玦自喉间轻笑一声,低低的,带着说不出的蛊惑。 苏知娴下意识偏头,只消一眼就愣住了。 小姑娘没见过世面,一下子就被容侯爷那张骗人的脸给迷住了,顿时结巴了起来:“侯、侯爷……您、您……” 侯爷脸上笑意不曾变,衣袖上带着梅花的凌寒清香,他抬起手几乎是温柔地捏住了苏知娴的下巴。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张嘴,本侯倒是喜爱的紧。”容玦阴测测地笑起来。 苏知娴却误会了什么,脸红至耳根,垂着眼娇羞不已:“侯爷,我是苏府知娴,您要是、要是、喜……” 话为说完,容玦力道一收,手一紧,径直将苏知娴给地上拎了起来! 苏知娴大惊:“侯、侯爷?” “你方才咒谁断手断脚,嗯?”容玦笑容一收,整张脸布满了阴云,“本侯此生最忌这四字,偏生尔等还要来触此逆鳞!长随,给本侯拔了她的舌头!” 他仿佛手上沾了屎似的甩开苏知娴,嫌恶地拿手巾擦着手,凶狠的模样好似要擦掉一层皮。 苏知娴早就吓坏,被容玦拎起来时,连句话都不敢说,直到被长随按在地上,掰开她的嘴,要去扒她的舌头,她才后知后觉地大声惊叫起来! “啊啊啊——救命!救命!我不要被拔舌头……我不要!啊——” 整个院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没一个人敢去求情——没人愿为了秦国公府的一个小姐得罪阴晴不定的钦定侯! 苏知娴早就已经吓哭了:“公主,四公主!你救救我啊——啊!” 云落凝看向容玦那张脸,虽然欢喜,但实在没那个勇气。 她猛地往后退开一步,吓得脸色都白了。 “侯、侯爷,”云落凝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方才是知娴妹妹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您看在我母妃的面子上……” 没等她说完,就被容玦不耐烦打断:“你算什么东西,滚!” 云落凝狠狠一颤,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他人更加沉默了,唯有看了好一会儿大戏的兵部尚书,宁国侯府三公子宋恒站了出来。 他移步上前,作了一揖:“侯爷,今日是宋府第一次设宴,还请侯爷看在我祖母一把年纪见不得血的份上,绕了这位小姐一回。” 容玦抬起头,眼眸深红如血,里面甚至还有未散去的戾气,叫人不敢直视。 宋恒丝毫不惧,镇定自若地与其对视,目光来往间好似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了数回! 最后,容玦收回目光,冷哼一声,轻飘飘道:“长随,放了她。” 宋恒轻轻一笑:“多谢侯爷。” 季长随一让开,吓得花容失色的苏知娴连忙爬起来,躲到了云落凝身后。 宋恒挥挥手,正要叫下人带她去重新梳洗,又听容玦道:“往后本侯要是在听谁说一句混账话,本侯第一个拔了把他的舌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断手断脚不过是容玦的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给云间月出气。 宋恒揣着衣袖的站在一边,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 没人接话,所有人都把头垂到更低。 容玦眸光一扫,忽然又笑了:“对了,今日之事皆出自本侯一人之手,你们想报仇的,可别找错了人。” 只一句话又抗下了所有仇恨,不仅护了云间月的短,还将跟着护短的宋府也撇了出去。 而这一切,还是半个时辰后,青萝告诉云间月的。 小丫头说完,还一脸不解:“公主,奴婢实在是想不透侯爷要做什么。分明一点都不敬重公主,偏偏现在又为公主出气,为什么啊?” “脑子有坑吧。”云间月桃花眼亮了亮,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面对这种脑子有坑的,最好就是不搭理他。” 容玦这人心思缜密,云间月有时候都不懂,更何况青萝呢? 她拔了拔鎏银团花香炉里的熏香,往门外瞧了瞧:“你确定你将纸条给他了?” 青萝也跟着往门口看了看:“确定啊。奴婢还是看着侯爷展开纸条看了,才离开的。” “那他怎么还没到?”云间月啧了一声,等半个时辰已经等不耐烦了,“我知道他腿疾,可这几步路的距离,他就是用爬的也该爬到了。” 可容侯爷不仅现在没爬到,看样子之后也不见得会爬到。 云间月扔了手里用来拔弄香料的小棍子,站起来往外走:“算了算了,看在他维护本公主的份上,本公主亲自去接他……你们不用跟着了。” 青萝和连镜对视一眼,留在了原地。 而云间月这一路出去,走了好一截,依旧没有看见容玦,连带着季长随也没看见。 她正疑惑这人是不是掉茅坑里了,就听见前头传来一道声音:“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容玦,老子今日就趁你病,要你命!” 第26章 疯子 一听这话,云间月立刻就乐了。 她也不怕去晚了,容玦被人打死,故意惦着脚走过去,做贼似的躲到了柱子后面,猥琐地露出一对眼来。 宁国侯府地处偏僻,紧挨着荒山。 云间月那风雅细胞早死绝的外祖父,有阵子不知道抽什么风,觉得光秃秃的山不好看,于是公然带着侯府一干儿女旷工好几天,一人一把锄头去后山上栽满了竹子。 此刻容玦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爬到了侯府通往那座竹山的后门来。 后门就是一扇月牙拱门,一眼过去就能看见郁郁葱葱一大片翠竹。风一吹便传来了沙沙的轻响,格外抚慰人心。 而方才说着要趁容玦病,要他命的人是秦国公府的二公子苏炜。 一见这苏家二公子,云间月顿时黑了脸!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苏家二公子是苏家唯以一根筋的莽夫,生在苏家那群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人家里,就像投错了胎一样。 “这棒槌怎么在这里?”云间月心一沉,表情难看到了极点,“本公主正找你呢,你还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时,苏炜一剑刺向容玦,剑锋凛冽,将容玦额前垂下来的发丝都振飞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容玦手不知道按在了轮椅什么位置,连人带椅的往旁边一侧,划开数步,惊险地躲过一击。 “骂你们是疯狗,你还真要给本侯汪汪叫上了!”身处下风,容玦嘴上依旧不饶人,“就凭你这草包,本侯的命,只怕你拿不动!” 说话间,他一掌拍在轮椅扶手上,两根细长的银丝自扶手里飞出,有眼睛似的缠上苏炜刺过来长剑上。 银丝缠得很紧,苏炜挣扎了一下,尽没挣扎开! 他狂妄地扫了容玦一眼,鄙夷道:“也就你这种瘸腿的小人才会这些女人家的小把戏!” 容玦冷笑:“你还是女人拉出来的呢。” 苏炜气了个半死,他一声怒喝,竟然使用蛮力握着剑柄狠狠一拖,借着银丝的韧劲儿活生生给容玦拖到了跟前来…… 躲在暗处的云间月就见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容侯爷一脸活见鬼,细长的双眼里满是震惊。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见容玦这样不淡定,立马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你这疯子!”容玦一声震怒将云间月唤回神。 她连忙定眼一看,才发现是苏炜竟然将那气得“花容失色”的容侯爷给连人带椅的举了起来! 这下连云间月都震惊了。 难怪上一世,苏炜同她大表哥宋瑾“比试”时,会被他一拳打死。除了宋瑾暗中被人阴了之外,还有就是苏炜这莽夫别的没有,唯独力大如牛。 轻而易举地就将容玦给举起来不说,还轻松给人呈抛物线扔了出去! 容玦狼狈地摔倒在地,撑着上半身半坐起来时看了眼自己的腿,没出声。 但他双眼通红,如嗜了血般阴戾。 他冷眼盯着再次袭来的苏炜,指尖有银光一闪而过,已然是动了杀心! 云间月心里一紧,回神时已经一鞭子甩了出去! “啪”一声轻响,在这僻静的地方显得格外诡异。 苏炜没料到还有其他人在,一时不查,躲避不及,硬生生被云间月抽中了后背。 “谁?!滚出来!”苏炜大怒,“躲在背后偷袭算什么君子!” “本公主是小人,可不是君子。”云间月拖着鞭子,慢腾腾地从柱子后面绕了出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侯府生事!苏炜,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说着,她将后背留给苏炜,走过去将容玦给扶起来,故意刺激他:“哎呀,侯爷真惨啊。要不是本公主,你都被人打死了,赶紧磕头谢恩。” 容玦见了她就心气不顺,将轮椅重新稳固后,重新坐上去。 他凉凉的扫了云间月一眼:“看戏看得可爽?” 云间月咧嘴一笑:“也还行,就是没找着机会添柴。” 上次说过的话被还了回来,容玦心气儿更加不顺了。他冷哼一声,懒得在搭理云间月。 “等我杀了这辱骂秦国公府的人,自然会去向老夫人请罪。”苏炜一丝也不退让,“六公主若不想被牵连,还请你让开!刀剑无眼,等会伤了六公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云间月回头,手里握着鞭子,柔柔一笑:“那就要看苏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苏炜脑壳有坑,学了苏家人满口文绉绉,也没能将坑给填上。最经不得挑拨,一听这话,顿时气红了眼,提剑就朝云间月砍去,管他什么侯爷公主,砍死了再说! 有容玦吃亏在前,云间月才不想去硬碰硬,她是要作弊的! 刹那间,三个黑衣人从不同地方冒出来,在苏炜手里的剑落在云间月身上前,他们手里的剑已经从三个方向指在了苏炜脖子上! 只隔着一寸的距离,就能轻松划断他的脖子。 “你——!”苏炜气得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都是习武之人,苏炜当然能感觉到这三人身上杀意,他不大聪明的脑壳很清楚,自己只要动一步,就会血溅当场! 云间月收回鞭子缠回腰上,笑得和蔼可亲:“苏公子,你说要是让皇上知道你刺杀本公主,秦国公府会怎样?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那你姑姑苏文殃是不是也会进冷宫?” 她的和蔼可亲有毒,一眨眼就能要人命。 苏炜脑壳里的坑再大,也知道不能牵连秦国公府。 他恼恨地瞪着云间月:“有本事同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云间月看傻子一眼看了苏炜一眼,嗤笑一声:“你当我跟你一样脑仁只有杏仁那么一点啊?本公主就是要阴你,不服你咬我啊!” 苏炜气得眼睛都红了。 云间月懒得再跟他多纠缠,挥挥手,吩咐那三人:“把他给本公主送回国公府,告诉国公爷,得罪本公主就是得罪皇上,不想我纠缠不休,就滚过来给本公主道歉!” “你做梦——” 没等苏炜将狠话说完,那三人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然后冲云间月一行礼,转眼就带着苏炜消失不见了。 处理完这些琐事,云间月这才得空去撩拨容侯爷。 她回身,嫌弃地扫了他两眼,鄙夷道:“不是让你去戈止堂,怎么爬到这里来了?” 第27章 试探 像云间月这种身份,身边有两三个暗卫其实很正常。 就她所知,她大皇兄身边有五个,她父皇身边十个,至于太后,官方说法是五个,可云间月总觉得这老太太不简单,手中还握着什么大杀器。 毕竟这些暗卫隶属阴阳司,一阴一阳,不效忠任何人,只效忠朝廷。 前世三皇子造反,不知道用了什么计谋,使得阴阳两司分裂,造成两方内斗不断,无暇兼顾保护皇帝,这才让三皇子有机可乘。 后来三皇子登基,阴阳司谁都没讨到好处,全被斩首! 思及此,云间月眯了眯眼,这一世她如果要扳倒那三皇子,若将阴阳司握在她手里,自然事半功倍。 “你方才为何出手?”容玦没回答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的问题,“苏文殃与你本就不睦,如今搭上秦国公府,只怕你往后的日子更难过。” 云间月回神,低头看着他:“侯爷这是在担心本公主?” 说话时,她垂着眼睑,眼尾却挑着,嘴边笑容怎么看怎么戏谑。 容玦被她盯得不大自在,心上跟蚂蚁爬过似的,分明很痒,却怎么也挠不着。 不过,容侯爷神通广大,早练就了一副铜皮铁骨,任凭心里惊涛骇浪,翻云覆雨,脸上也能大写加粗写个嫌弃砸云间月一脸。 他冷冷瞥了云间月一眼:“坊间都说胸大无脑,你没胸没脑就算了,现在连脸都没有了吗?!” 云间月:“……” 她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子,下次她要是再跟容玦嬉闹,她就是狗! “那请问侯爷,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吗?”云间也有气无力地问道。 容玦哼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本侯的问题。” 听了这话,云间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母慈子孝的戏码演了这么多年,再演下去我都要吐了。”她抱着手,眼中多了丝冷意,“日子若是不难过,怎么能体现出他们的深明大义呢?” 这是讽刺,容玦听出来了。 他拧着眉想了一会儿,神情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所以你以前亲近凤仪宫那位都是装的?” 云间月心道:“还真不是装的。” “是、是吧?”她有些牙疼的捂住半张脸,支支吾吾道,“反、反正就是这样,我早就一声骂名,也不在乎这些,你不一样。” 容玦眉心一动,有些惊讶地偏头看了云间月。 这人不知道是不是脚底板长刺了,怎么站都不自在,眨眼间就能切换好几个姿势。明明是个公主,身份比谁都高贵,偏偏穿得素尽,丢人堆里都发现不了。 容玦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仔细看过她。 以前因为云司离的关系,倒是见过云间月几次,可那几次见面实在是没能给容玦留下什么好印象,穿的像个鸡毛掸子就算了,还矫情做作,装腔作势,蛮横无理。 即便有云司离妹妹这个身份加持,容玦也没办法对她生出好感来。 如今,去掉那些偏见再看,容玦忽然发现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坏了。 云间月不知道他陷入了怎样的沉思里,自己跟自己较劲一会儿后,见容玦还没走的打算。 于是,她不耐烦地催了他一声:“喂,容瘸子,你还走不走了?” 容瘸子说:“……滚。” 分明前一刻还大言不惭地说平生最忌旁人说他瘸子之类的话,后一刻将对云间月的瘸子毫无反应,连个“滚”字都说出了蜜里调油的感觉。 偏偏本人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手在轮椅扶手上一按,一根银丝飞出,精准地缠住云间月纤细的腰肢将她勾了过来。 云间月一时不查,闪躲不及,直挺挺的撞进了容玦的怀里:“你……” 清冷凛冽的梅花香毫无准备的就撞进了云间月鼻腔了,她一下子就卡了壳,密密麻麻的冷汗爬上后背,瞬间就将后面的话忘在了脑后。 这时,容玦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送你个礼物。” 男人嗓音干净低沉,好似压在梅花枝头的雪,清冷却不冻人。 云间月胃里却一震翻腾,手脚都僵硬起来。 不等她回神,身下就是一轻,等反应过来之际,容玦已经抱着她弃了轮椅,游龙一样带着她掠过墙头,飞上了竹稍。 云间月一个人还好,加上容玦后就很重了。 但他们身下的竹子只被压弯了一点,随即又纹丝不动。 这人轻功这样好的? 云间月表情如同吃了一口在屎里爬过的苍蝇,她压住躁动的心神,勉强看了容玦一眼:“所以你方才被苏炜追着打也不出手,就是为了试探我?” 就凭他这样的身手,动真格了苏炜连他衣角都摸不到,又怎么会被甩飞?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云间月出现在柱子后面的时候,就已经被容玦发现了。 容玦嘴角弯了一下,没否认也没承认。 云间月磨了磨牙,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模样像一只被容玦牵着鼻子走的猪。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云间月还被容玦半搂在怀里,冷汗浸透了她后背,怎么都不舒服,“怎么,侯爷是要想与我幽会?” 容玦看也不看她,垂着目光从往下看去:“抱你跟抱块铁板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他又施舍地扫了云间月一眼,淡淡道:“本侯还没饥渴到要和一块铁板幽会。” 云间月:“……” 说不过,打不过,忍得过!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时,终于知道容玦带她来这里做什么了。 “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明知苏知韵以后入了朱府,就是朱府的人,还要让她难堪?” 这声音太熟悉,云间月想忽视都难。 她皱了皱眉,看了容玦一眼。 容玦嘴角弯了弯,挑着眼梢凑过来在她耳边道:“我方才想去找你时,正好撞见了他们俩个一前一后往这边来了。”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个有一腿呢。 云间月不动声色往后一仰,拉开两人的距离,集中注意力去听竹林间传来的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你心疼了?” 是云落凝。 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朱承砚了。 “我心疼她做什么?”朱承砚语气里满是厌恶,“娶她只是为了恶心云间月,更何况她肚子里怀的还不知道是谁的种!” 第28章 寡人 会在这里遇上朱承砚和云落凝,云间月其实一点都不意外——早在她让她表嫂设宴时,就已经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只是唯一让云间月没想到的是,会是容玦带她来偷听墙角。 云间月浑身都不舒服,见容玦一时半会儿没有要松开的她的意思,只能咬着牙忍着不适,专心听那对狗男女说话。 这时,林间传来云落凝的轻笑:“你可别这样说,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她是你未过门的侧夫人?回头要让人听见那孩子不是你的,只怕你头顶比这竹林还绿。” 她声音好听,笑起来时宛如黄鹂悦耳。 可云间月却听得想吐。 透过大片的竹林,云间月看见一身白衣的云落凝侧身靠在朱承砚身上,抚着他的胸口安慰道:“好了,方才我那是不舒服。要不是因为云间月那小贱人,现在嫁给你的就应该是我了。” 朱承砚这人自负甚高,听见这样的话,方才被当众的羞辱的怒火立刻消了大半。 他深情款款的握着云落凝的手,温柔道:“你应该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娶云间月不过是形势所逼。” “我当然知道。”云落凝眸光微闪,垂着眼睑轻声道,“在你和三皇兄大业未成之前,我不为难她们就是了。” 她垂着目光,依偎在朱承砚怀里,谁也没能看见她眸光中噙满的恶毒! 两人轻声说了一会儿山盟海誓的情话,云落凝才又说:“对了,我看云间月最近和容玦那死瘸子走得很近,他们两个之间不会有什么吧?” 一提起容玦,朱承砚便又想起方才在前院时,云间月看着他笑得那样温柔的样子。 朱承砚顿时黑了脸,忍着浑身不舒服说道:“他一个瘸子能做什么?你多心了。” 这次恐怕还真不是云落凝多心。 她皱了皱眉,抬眸看向朱承砚,这才发现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云落凝也是聪明,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心里一沉,神情有片刻的扭曲,随即又重新靠过去,楚楚可怜地问道:“承砚,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六妹妹了吧?” 闻言,朱承砚一愣,随即跟踩着尾巴似的跳了起来:“你、你胡说什么?!我疯了才会喜欢这样一个泼妇!” 听见朱承砚这样否认,云落凝并没有松口气。 她咬着牙,挤出一点温柔来:“承砚,你不要忘了,三皇兄让你娶六妹妹是为了她外祖父手里的兵权,你喜欢她没关系,但不要耽搁了你的大业。” 云落凝知道在朱承砚跟前纠缠是没用的,所以以退为进,迂回的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未做的事情。 被这么一提醒,朱承砚神色扭曲了片刻,半响才重新揽住云落凝的肩,在她鼻尖上捏了一下:“不用担心,我心里已经被你沾满了,一丝缝隙都容不下别人。” 云落凝就温柔地笑了起来:“容玦虽然是瘸子什么都做不了,可难保云间月不会眼瞎,所以趁她留在宁国侯府这几日,你要与她重修旧好,最好让她向以前那样对你深信不疑。” 朱承砚握着云间月的手,轻轻“嗯”了一声:“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云落凝又道,“还有,三皇兄那日传回消息,说希望你提前与苏知韵完婚,不然等父皇回来,就麻烦了。” 皇帝最疼云间月,要是让他知道他们瞒着他羞辱云间月,到时候谁都不好过。 前世也怪云间月自己蠢,分明皇帝都已经动了要杀心,偏偏她还自己傻了吧唧地跳出来替那些人求情,最后导致苏知韵如愿以偿不说,还使得他们父女俩之间有了嫌隙。 听到这里,云间月就听不下去了。 她也没出声,轻轻在容玦肩头拍了一下,后者会意,重新揽住她的腰,一个飞身,掠过翠绿青葱的竹海,翻过墙头,稳稳的落在了院中的轮椅上。 云间月一直没出声,刚要撑起身从容玦身上起开,就又被这人扯了回去。 “做什么?”她愣了一下,随即又道,“方才云落凝虽然说我会眼瞎,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还没有眼瞎。” 容玦挑了下眉,也没生气:“你不生气?” 京中不是传言云间月对朱承砚肝脑涂地,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当初皇帝不同意这门亲事,她还以死相逼? 怎么如今看见自己未婚夫婿和庶姐有一腿,她还一脸淡漠,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 容玦揽着云间月腰肢的手一紧,狭长的双眼一眯,他倒是有些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云间月假装镇定地拍拍容玦得的肩,然后撑着他肩头站起来,“我早就知道了。” 这下容玦意外了:“那你还……” 云间月掸了掸衣摆上的竹叶,回头笑道:“那我还要嫁给朱承砚?我若是不嫁,又怎会找到他与三皇子准备谋反的证据呢?” 又怎么虐得他们跪在自己跟前痛哭流涕忏悔呢? 云间月心情很好,连笑容都明媚了不少。 那时蓝天白云如旧,微风自竹海间掠过,带着不知道谁的悸动拂面未来,隐约还夹着一缕梅花的清冽,萦绕在鼻尖,黏黏糊糊的久久不化。 云间月垂眸在鼻尖上揉了揉,回头问容玦:“侯爷可有喜欢的人?” 细腻的风吹散容玦一头如绸缎般的乌发,发丝扬起来迷了眼。 阴晴不定的侯爷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又笑开:“不曾有。” 云间月就扬起嘴角幸灾乐祸道:“孤家寡人,那还挺可怜啊。” 容玦:“……滚。” 风停了,沙沙响的竹林也安静了下来,云间月同容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笑意。 自此,一笑泯恩仇,不怼不相识。 这场“桃花宴”一直延续到申时初才散尽。 云间月如云落凝所愿,并未回宫,而是打算在侯府待两日陪陪她外祖母。 她亲自将容玦送出侯府,中途与朱承砚碰上,两人打了照面,就在朱承砚变了脸的瞬间,云间月笑容和煦地上前挽住了朱承砚的手臂。 朱承砚顿时僵在原地,脸色诡异到如同吃了一只在屎里爬过的苍蝇。 云间月心情就越发好了。 等把他们俩一同送走,正要回去找她外祖母时,便听青萝道:“公主,秦国公府的人来了。” 第29章 侮辱 秦国公府来的是秦国公和大夫人,还有苏炜的生母崔姨娘,以及被脱了上衣背着荆条的苏炜。 此刻苏炜跪在厅中,背部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被秦国公修理过了。 云间月站在主厅外的回廊上,听她外祖母道:“国公爷也真是的,都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你干什么弄得这样血淋淋的?老身晚膳都吃不下了!” 连镜站在云间月身后笑了一声,悄悄同青萝说:“秦国公肯定气得脸都绿了。” 青萝没吭声,嘴角却明显带上了一丝笑意。 云间月也弯了弯嘴角,听她外祖母不开心地指责秦国公:“再说了,六公主是那样小气的人吗?你现在闹成这样子,老身怀疑你是在趁机往六公主身上泼脏水!” 秦国公冷汗流了一斗,客气道:“老夫人,这话可说不得!咱们就是真心实意来给六公主赔礼道歉的,你这样说,让我、让我这脸往哪里搁?” 宋老夫人一点都不领情,纠缠道:“脸?你有吗这种东西吗?就算有也早就被你家那些不成器的东西给败光了!” 秦国公虽然是个书生,可脾气还是有的,被宋老夫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换个脾气再好的也受不了。 他眉毛一横,刚想撸袖子,就被他夫人按了回去。 苏大夫人温柔娴淑地冲宋老夫人一笑,端的是知书达理:“老夫人,方才席间苏炜这孩子不知道规矩,冲撞了六公主,我和国公爷倍感惶恐,赶紧来赔罪。对了,六公主呢?” 听见自己被提起,云间月也不再偷听,缓步进入正厅,高傲道:“谁找本公主?” 秦国公府的人连忙起身给云间月见礼。 云间月没搭理他们,走过去挨着她外祖母坐下,对她那几个舅娘说:“你们也真是的,明知道外祖母身子不好,还要让她来处理这些琐事,回头气坏了,看你们心疼不心疼。” 宋大夫人坐在下首,翘着腿喝了口茶道:“那可不怪咱们,是你外祖母一听关于你的事情就坐不住了,咱们几个拦都拦住。” 接着,宋府的几个人搭上云间月就干脆说起了家常话来,看都没看一眼秦国公府的人。 苏炜一开始还咬着牙忍着,忍到后面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跳起来骂道:“云间月,你别太过分!” 正在说笑的几个人忽然就没了声音。 宋老夫人不高兴地瞪了苏炜一眼:“这小孩儿怎么这般没礼节?长辈说话插嘴就算了,道歉还这样没诚意。” 宋三夫人撇撇嘴:“不说秦国公府最注重礼节吗?” 二夫人惊讶道:“骗人的吧?” 秦国公气得脸都绿了。 苏大夫人还算理智,回头瞪了眼红着眼眶的崔姨娘,赔笑道:“老夫人莫生气,这孩子脑子不大好使……” 没等她将话说完,宋老夫人就一脸同情地看了苏炜一眼:“原来是这样啊,孩子,你别灰心……以后、反正以后也好不起来。” 云间月“噗”一声笑了起来。 秦国公直接变了脸,虽然苏炜在秦国公府格格不入,可怎么说也是他的庶子,被这样侮辱,他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崔姨娘眼眶就红了,咬着牙死死没出声。 唯有苏大夫人神色如常,笑容里还隐隐带着一丝轻蔑——平时在府里,她就不待见这个苏炜,今日因为她连带着自己也要来宁国侯府受气,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等云间月笑够了,她才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了其他人几眼:“国公爷这么客气做什么,坐啊。” 秦国公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若非他是个“书生”只怕要向泼妇一样扑过去挠云间月一爪子! “来道歉是吧?”云间月端过下人呈上的茶水,呷了一口后才道,“可本公主瞧着,苏公子好像一点都没要反省自己的意思?方才好像直呼了本公主名讳?” 苏大夫人愤怒地瞪了苏炜一眼。 苏炜高高扬起下巴当做没看见。 “唉,苏公子执意这样,那我也没办法了。”云间月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打算借此缓和一下宋府和苏府的关系,既然苏公子不领情,那本公主只好做这个恶人了。” 说着,她看向苏大夫人,问道:“苏公子可有婚配?”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齐齐变了脸色! 秦国公阴晴不定地看着云间月,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崔姨娘不知脑补了什么,狠狠一抖,竟不顾礼节地扑过来,一巴掌甩在了苏炜脸上。 “啪”一声,苏炜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崔姨娘:“姨娘,你……” 崔姨娘眼眶迅速红了起来,潸然欲泣的模样像极了云间月恨透的那个人:“你……你这个混账!还不跪下给六公主赔罪!” “凭什么?!”苏炜梗着脖子,死死瞪着云间月,“她公然侮辱秦国公府,她就没罪吗?!” “你……”崔姨娘气得手抖,“你简直……” 云间月轻笑了一声,端起茶盏用差盖拨了拨茶叶:“侮辱?苏公子,你妹妹苏知韵不知羞耻,闺阁发/骚勾引朱侍郎的时候,怎么不说侮辱?” 一开始云间月还没注意,直到看见崔姨娘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苏知韵和苏炜是一母同胞。 难怪方才他那么恼怒的要找容玦报仇,许是没找到云间月,又看见容玦不知道为什么同侍卫走丢了,这才挑的他下手。 听见苏知韵三个字,这下秦国公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苏大夫人更是狠狠瞪了崔姨娘一眼! 苏炜还想说什么,去被崔姨娘一巴掌拍在了背上:“你闭嘴!” 说着,她脸色一转,痛哭流涕地跪在云间月脚边,哭道:“六公主,都是妾身的错,都是妾身教导无方……还请您看在知韵已经有了孩子的份上,不要与她为难。您要是有气,就拿妾身出气好了……妾身,妾身受得住……” “做错事的是苏小姐与苏公子,本公主为什么要拿你出气?”云间月冷笑一声,“既然苏公主不愿意道歉,那本公主的怒火,苏公子就代替苏小姐一并受了吧!” 话落,云间月抽出腰间鞭子,照着崔姨娘抽去…… 第30章 出气 说她无礼?她就无礼了!说她泼妇?她就泼妇了! 前世收敛性情,唯恐落人口舌,可却落个凄凉的下场。如今重活一世,她偏要任性妄为,当个恶人! 那一鞭子又快又狠,崔姨娘那小身板根本就躲闪不及! 关键时刻,还是苏炜反应够快,急匆匆将崔姨娘撞开,自己受了云间月那鞭子。 “啪——!” 鞭子狠狠落在苏炜脸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 苏炜直觉脸部一麻,接着一阵火辣辣的疼意就从眉骨一直疼到左脸。 云间月轻蔑地勾了一下唇角。 换了平时她根本就伤不着苏炜,但今日苏炜背上有伤,又被捆着双手,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云间月也是早就料到他会跳出来给崔姨娘挡这一下,所以那一鞭子才会抽向崔姨娘。 “儿啊!”崔姨娘被撞翻在地后,连忙爬起来,扑向苏炜。 等她颤抖着双手,看见苏炜脸上那道鞭伤时,差点晕厥:“脸、你的脸……儿啊!都是姨娘不好,姨娘没本事,护不住你啊……公主、六公主!您就饶了这孩子吧,他知道错了……” 云间月持鞭站在一边,神情冷淡地扫了苏炜一眼:“错?我看苏公子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错了的样子。” 宁国侯府包括老夫人都是上过战场的人,这些血腥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云间月那三个舅娘还觉得云间月这一鞭子轻了,手痒的只想抢了鞭子代替云间月。 秦国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死死攥紧双眼,红着双眼的模样,恨不能吃了云间月。 苏大夫人抬袖掩唇,看似害怕,实则在幸灾乐祸。 崔姨娘心疼得直哭喊:“他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六公主您就饶了她这一回……您、您要是出气,就朝妾身身上招呼,妾身受、受得住!” “这可是你说的!”云间月神色一凛,扬鞭再次抽向了崔姨娘! 苏炜脸色大变,再次要将崔姨娘撞开,可奈何崔姨娘死死抱住她,说什么也不让。 眼看鞭子就要落下了,苏炜连忙大喊:“姨娘你让开!” “啪——” “啊——” 伴随鞭子落下的同时,是崔姨娘的尖叫! “姨娘!”苏炜痛苦的喊了一声。 可云间月还没罢休,扬手又是好几鞭全往崔姨娘身上招呼,一时之间整个宁国侯府能听见的就是崔姨娘那杀猪般的惨叫。 “六公主……六公主饶命!妾身知道错了、妾身不敢了!啊——” “姨娘……姨娘你让开啊!” 接连抽了十来鞭,抽得崔姨娘皮开肉绽,整个正厅里都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云间月却没打算就此罢休,还要继续时,沉默了许久的秦国公终于开口了:“够了!” 鞭子已经抽了出去,“啪”一声落在崔姨娘身上,崔姨娘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宋老夫人“哎哟”一声,回头问大儿媳:“死了啊?” 大夫人够着脖子看了一眼:“放心,娘,还在喘气儿呢。” 秦国公脸一黑,不情不愿地冲云间月抱拳道:“六公主,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要是再纠缠下去,回头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不好吧?” 名声?那种东西早就没有了! 云间月冷笑一声:“国公爷,我父皇还在猎场,回头知道你家三小姐做的那些事,问起来,你说我该说是三小姐一个人的错呢,还是秦国公府教她的?” 秦国公脸又黑了,仿佛刚在锅底灰里滚了一圈。 他又气又怒地瞪了已经晕过去的崔姨娘一眼,喝了她的血都心了:“家里人犯的错,臣自会教育,就不劳烦公主了……” 说到这里,他愤恨地瞪着云间月,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是来给公主道歉的,可公主却执意纠缠别的事情,回头皇上问起来,臣该如何交代?” 云间月一挑眉,听出他这是在威胁自己,若是还要纠缠此事,他就要给皇帝上折子告状了! “你尽管去。”云间月重新坐回去,天不怕地不怕地笑道,“若是有用,本公主跟你姓。” 上折子弹劾云间月? 怎么,司膳房做饭缺柴烧了吗? 老夫人听出了弦外音,又去同大儿媳说:“咱们要去告状的话,你说咱们用啥理由?” 大儿媳还没说话,二儿媳就笑了:“那就多了,什么管教不力啊,对公主不敬啊……哦对,还可以加一条来宁国侯府撒泼,吓坏了您。” 老夫人立刻捂住胸口道:“哎哟,吓死老身了。” 她们一来一回的演戏,秦国公气得脸红脖子粗,刚想跳脚,就被苏大夫人按了回去。 苏大夫人冲云间月盈盈一拜:“公主,今日确实是国公府理亏,若能让公主消气,臣妇义不容辞。” 云间月看了苏大夫人一眼,立刻就变得好说话起来:“这样吧,本公主与国公府确实有些误会,苏夫人若是不介意,回头做东请我和苏府的小姐们游船,聚在一起说不定把话开了,这误会就没了,苏夫人说是不是?” 苏夫人愣了一下,不知道云间月在搞什么鬼,半响没说话。 “怎么,苏夫人觉得这个主意不妥?”云间月神色淡淡的一点头,“那本公主没法子了,来人……” 苏夫人赶紧回神,忙不迭点头,笑道:“妥妥妥,妥得很!今日是宁国侯府做了一回东,咱们秦国公府自然也不能落下,是不是啊,老爷?” 秦国公脸色还是不大好,梗着脖子刚要说话,就被苏夫人瞪了一眼。 “妥!妥的很!”秦国公改口道。 话落,他像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一样,愤怒地甩袖而去。 苏大夫人尴尬地冲云间月笑了笑:“那公主若是没什么事了,我们就先告退了。” 云间月淡淡一点头,“嗯”了一声。 苏夫人收回笑容,给了随行而来的下人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将崔姨娘带上。 宋老夫人忧愁地又去喊大儿媳:“阿兰啊,你们怎么跟秦国公府的人一样没礼貌啊?” 三个儿媳同时站起来,笑嘻嘻道:“来来来,苏夫人咱们送你一程。” 第31章 侯府 稍晚些,云间月陪老夫人说了会话,等她睡下了,才起身离开。 “公主,最新消息,听不听?”刚从老夫人屋里出来,连镜就脸兴奋地看着她道。 屋外只有连镜一个人,青萝没在,帮云间月准备东西去了。 云间月回身将屋门掩好,随口问道:“什么事这样开心?云落凝被人套麻袋打了?” “不是四公主,是苏知韵!”连镜兴奋地喊了起来。 宋老夫人刚刚睡下,云间月怕连镜吵醒她,连忙拍了她一巴掌:“小声点……苏知韵?苏知韵怎么就被人套麻袋打了?” 白日里,苏知韵不知道是真动了胎气还是假动了胎气,宁国侯府不想背锅,请了大夫后就直接将人送回了国公府。 按理说她这会儿应该躺在床上养胎,怎么就被人打了? “没有没有!”连镜双眼亮晶晶的,一连串说,“没有被套麻袋,是被苏夫人打的!” 这下云间月更惊讶了:“你确定?” 连镜直点头:“消息都在侯府传开了,说苏夫人今日在侯府受了气,想不开,本来想找崔姨娘撒气,可崔姨娘和苏公子都有伤,她想打都没地方下手,只好让苏三小姐受罪了呗。” 云间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也是可怜,苏府没人待见她,她想给自己谋个出路,只能死死扒着朱承砚。” “哼!”连镜不高兴地说道,“她才不可怜!要不是她自己做了那么丢脸的事情,现在也不会这样,是她自己作死!” 招惹谁不好招惹朱承砚,也不看看朱承砚是谁的准驸马。 就算云间月再听苏文殃的话,苏知韵这样羞辱,最后她还是会受一番皮肉之苦。 云间月没出声,她想起上一世他父皇回京后知道了这些消息,勃然大怒,不管苏知韵已经入了朱府,连夜传旨召她入宫,差点被一杯毒酒赐死。 是脑子有坑的云间月救了她。 等云间月回屋换了身干练的衣裳,正要叫连镜去看看青萝时,青萝自己回来了:“公主,准备好了。” 云间月要去一趟钦定侯府,方才让青萝准备马车去了。 “取幕篱来。”云间月吩咐连镜一声。 连镜连忙取来幕篱替云间月戴上。 穿戴好后,云间月又吩咐青萝:“我会来得稍晚,你在屋里守着,别让人知道我去侯府了。” 她去侯府是打算看看容玦的腿,所以不能叫人发现了。 出了侯府,就见一辆不大起眼的马车候在侧门,云间月定眼一看却不是宁国侯府的马车。 她正奇怪是不是青萝弄错了,就听那车夫道:“六公主,是属下。” 云间月这才发现坐在车夫位置上的是季长随。 她愣了一下,看了连镜一眼,连镜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你怎么在这里?侯爷呢?” 季长随请云间月先上马车,等她坐稳后,才一边驾车离开,一边抽空道:“侯爷本是来要的,只是出门前来了客人,侯爷便遣了属下来。” 钦定侯府虽然因为容玦的事情,平时不大有人去,但这并不代表不会有人去。 云间月点点头,没在多言,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 到了侯府,她带着连镜由长随引着从正门往后院而去。 云间月猜测容玦多半实在正厅招待客人,便没多问。 一路过去,见路上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看见后,云间月犹豫了一下,刚要取下幕篱,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长随回来了?” 听见这道声音时,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又觉得很正常。 长随回身见礼,自己也纳闷,明明都是已经绕路了,怎么还是给碰上了。 “属下现在就送长公主回府。”长随低声道。 长公主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柔柔的,听不出喜怒:“不用了,我等会自己回去……这位是?” 云间月不知道长公主是真没将自己认出来,还是装作没认出,但她本人却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叫声姑姑。 她欠了欠身,算是见了礼。 长随不动声色往旁边一让,挡在了云间月跟前,恭敬地说道:“是侯爷的一个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长公主声音还是轻轻的,但语气里多了一丝警惕,“他性子不好,屋里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见不得面的朋友了?长随,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一句话压得长随差点给她跪下来。 虽然大家都是亲戚,可云间月和这个姑姑着实不怎么亲近。 她是太后唯一的女儿,成长环境恶劣,吃过不少苦。她有没有学来太后的一身气度云间月不知道,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从小在深宫里长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就算心思没有马蜂窝那么多,那也是比针眼还细的。 季长随那脑壳里装的就是根直愣愣的木头桩子,根本就不是长公主的对手,眼见就要败下阵来了,云间月连忙上前一步,又是一欠身。 云间月压着嗓子,细细道:“草民与侯爷并未朋友,是医者与病患的关系,只因侯爷说不能让人知道他在寻医的事情,故而才让草民晚上来拜访。” 前世云间月嫁给朱承砚后,府里的事情都不归云间月管,朱承砚也除了需要她的时候,基本也不会出现,她闲着无聊跟着人学过医,还学过伪音。 医术学得不怎么样,伪音倒是学得惟妙惟肖,一开口,连季长随和连镜都愣住了。 长公主似乎也愣住,她探究的目光从云间月身上扫过,轻轻道:“师从何处?” 云间月压着声音道:“鬼医颜浔。” 鬼医鬼医,只听这个称号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行踪不定,来去自如,治病随缘。高兴了分文不取,不高兴了坑得病人倾家荡产也不是不可能。 但云间月更喜欢他另外一个身份,太子座师颜回。 说白了,就是在太子府吃闲饭的。 本事有,就是懒成蛇,不爱动脑子。当年三皇子动手的时候,他正好不在大梁,去了大周,不然三皇子不会得逞。 “原来如此,看来是本公主眼拙了。”长公主轻轻一笑,不及眼底,对长随道,“你们去吧,别让侯爷等急了。” 第32章 医治 长公主要走,长随可不敢就这么让她一个人独自离去,匆匆交代云间月一声,便去送长公主了。 “行了,你回去吧。”上了马车,长公主笑容和煦地看着躬身站在马车边长随,轻轻道,“我不管那丫头是不是什么鬼医的徒弟,他若是有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这个“他”指的是容玦。 长随听着长公主这语气,虽然柔和还带着笑意,可他背上却硬生生起了一层白毛汗。 “是!”长随将腰弯得更低了。 长公主这才满意的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回府。 随侍上前替长公主捏着腿和肩,小声道:“主子要是不放心,奴婢吩咐人去查查这丫头?” “不用。”长公主揉着眉心,声音里多了丝冷意,“我一眼就认出她是谁了,那身影像极了她母后,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随侍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长公主说的是谁:“您说……六公主?” 想起方才在侯府时,容玦说的那些话,长公主便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前些日子入宫给母后请安,她提过一句云间月的事情,我当时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这小丫头怕是真的觊觎那位置!” 随侍想不通,拧着眉道:“那与侯爷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沉声说:“母后爱屋及乌,将他当亲孙子疼,云间月想要母后手里的势力巩固她大皇兄的地位,自然得想法子接近。只是,本公主纳闷,她是怎么知道那孩子的身份的?” 长公主想不通,随侍自然也想不通。 毕竟这是一桩秘辛,不该知道的人都死了,剩下活着的一个个咬紧了牙关,捂掩了嘴,连做梦都担心说了梦话。 “那……要禀报太后吗?”随侍试探着问道。 闻言,长公主偏头扫了随侍一眼,沉吟片刻后,压低声音道:“不……暂时不了。他的腿始终是我心坎上的一道伤,若云间月真能治好,哪怕她有一天真要造反,我也会给她递刀!” 说着这话时,长公主手心一紧,缓缓握拳,清冷的目光之中就多了一丝狠意! 随侍没说话,默默垂下了头。 * 钦定侯府。 长随去送长公主后,云间月就自己摸去了后院。 她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了一阵,总算是找到了瘸腿的侯爷。 侯爷正在擦拭一件武器,深情的模样,好似怀里抱着的不是冷冰冰的兵器,而是温软可人的小娇娘。 听见脚步声,他也没抬头,皱眉不悦道:“怎么这么久才到?” 云间月取下幕篱递给连镜,让她在外头守着:“碰上长公主了。” 听声音不对,容玦总算是将目光从“小娇娘”身上挪开了,偏头见只有云间月一个人,皱眉道:“长随呢?” 说话间,云间月已经进了屋,眼珠一转便兴致缺缺的收回了目光:“去送长公主了……怎么你府上这样冷清?” 她也没同容玦客气,随意坐下了。 容玦自己推着轮椅从乌木象纹翘头案后面绕了出来:“我不喜被人盯着……喝什么?” 云间月偏头看着容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片刻后,想起什么似的摆摆手:“算了,不喝了……手拿来,本公主先给你号一号脉?” 容玦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乖觉地伸出了手。 云间月像模像样地搭上容玦的腕脉。 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认真舞刀弄枪,又常年困在轮椅上的关系,他皮肤有一种病态的白,体温也比常人要低,云间月指腹落上的那片刻,觉得自己自己碰的是块冰。 她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看容玦一眼。 容玦倒是镇定,淡淡问道:“如何?” 云间月没出声,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收回手,装得一脸惭愧:“哦,我看不出来。” 容玦:“……” 他竟然半点都不意外。 “那你该如何给太后交代?”容玦将手收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本侯若是没猜错,你是拿本侯的腿同她老人家做了交易吧。” 小心思被拆穿云间月也不觉得愧疚,只慢腾腾地将荷包从腰间取了下来:“我学艺不精,没给多少人看过病,只探出你脉象不稳,时而起伏不定,时而平稳,时而又察觉不到……这种脉象我没见过,可能我师父知道,等他回来了我问问。” 说到这里,云间月一股脑将荷包里的药材倒在了小几上,想起什么似的偏头问容玦:“你是不是知道原因?” 容玦点了点头,神色很冷淡:“知道。” 云间月一直没转眼,容玦说这话时眼中的讽刺她也看见了。 没由来的,她忽然想起了前世从别人嘴里听来的那些闲话。 云间月眉心一动,心里竟诡异地生出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来。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云间月说完就后悔了,立马改口道,“我就是说说,你好像也不怎么方便……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看什么,去给本公主倒杯水来!” 解释到一半,云间月就看见容玦正看着她笑,笑容自他嘴角荡开,延伸至眼梢,像被大雪覆盖多日后终于绽放的梅花,冷冽之中带着属于他自己的柔情。 云间月耳根一下子就红了,顿时恼怒地踹了容玦一脚! 她这样着急忙慌解释的样子,倒是和平时那个支着八条腿横着走路的六公主不太一样,竟然让容玦莫名觉得有趣。 “去哪?”容玦也不生气,任劳任怨地推着轮椅去给云间月倒了杯水,“找你师父?能把你教成这幅模样,我看你师父不是庸医,就是神棍!” 云间月瞪他一眼,没接话。接过水杯往小几上一扣,加了方才她从荷包里倒出来的药材进去。 那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奇特的很,在水里泡了一会儿之后,那被放凉的水渐渐的从透明变了深红,像血一样,诡异的很。 云间月把那杯“血水”递给容玦,挑衅地看着他:“喝了。” 容玦这人疑心病中,看见这杯“有毒物质”,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泼在云间月脸上。 云间月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他泼自己一脸,而是看着他接过茶杯,一句话没说,仰头喝了。 第33章 仓惶 喝完了,容玦重新将杯子放回小几上,挑剔道:“难喝。” 云间月复杂地看了容玦一眼,干巴巴道:“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不会的。”容玦神色从容,镇定地分析道,“你还要巴结太后,毒死我只会对你百害无一利。当然了,除非你蠢得像头猪。” 云间月无力同他争吵,将剩下的药材重新包起来递给容玦:“我不知道你中的什么毒,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刚才给你喝的那种能解百毒,但你中毒已深,而且全淤积在腿上,一时半刻无法全部排出。” 等容玦接了药材,云间月也准备站起来告辞:“方才给你那些药你回头让人熬成水泡脚,两日换一次药,泡出黑水就成……剩下那些药材只够泡一回,三日后我寻来了药材再叫人送来。” 这时,云间月已经走到门口了,没听见容玦回答,她又转头看了一眼,咬了咬唇道:“抱歉,我现在不能将药方给你。” 因为前世的遗憾,她是真心要医治好容玦的双腿没错。可以这一点愧疚,和她的复仇比起来就轻多了。 再怎么说,在盖棺定论之前,她总得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这条路这么艰辛,还只有她一人走在这布满荆棘的路上,万一哪天她扛不住失败了呢? 容玦了然,并未点破云间月那点小心思。 可知道归知道,心里能不能释然又是一回事。 听了云间月那句抱歉,他的心就跟着往下一沉,几乎莫名其妙地恼怒起来。 自己方才喝下那药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的信任? 容玦情绪反差太大,云间月立刻感觉到一股阴风直面扫了过来! 她一惊,条件反射地想往后退开,躲掉直面而来的危险。 可她刚刚一动,腰间就是一紧,一股冷冽的属于梅花的清香一下子就钻入了云间月的鼻腔里,冷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砰——” 容玦长袖一甩,屋门应声而上。 守在外面的连镜顿时炸毛,跳起来就要去挠门:“公主——唔!” 紧张的叫唤还没成形,就被送完长公主急匆匆赶回来的季长随给捂住嘴拖走了。 屋里,云间月回神时,她已经被容玦压在了案几上。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两人还挨得极近,容玦吐出来的呼吸尽数喷在她颈子上。 云间月心里徒然升起一丝恐惧——那是前世死前被朱承砚和云落凝一刀一刀刻在骨头上的恐惧,她害怕跟人这样近距离接触! 她不受控制哆嗦起来,整张脸更是一下子没了血色,嘴唇都在颤抖:“放、放开!” “你怎么怕成这样,本侯还能吃了你?”容玦也察觉到了她的反常,心里有些郁闷。 云间月没吭声,猛地一把将容玦从身上推开,接着翻身从案几上滚下去,又踉跄地开门逃出屋子,在廊下撕心裂肺的呕吐起来。 容玦:“……” 侯爷的脸又黑了。 他一身戎马,即便最后身陷残疾,不得不困在这小小的轮椅上,可被他这张脸给迷惑的小姑娘依然能从侯府排到护城河去。 云间月还是头一个见了他,恶心到呕吐的地步。 容玦不肯认云间月是被他恶心到了,心情郁结地落回轮椅上,好心地给她倒了杯水端出去。 外头云间月在干呕——晚间她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方才一番折腾,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本侯魅力这么大,能把你迷到头晕恶心想吐的地步?”容玦递上水杯,想安抚安抚她。 谁知手才刚刚接触到她的背脊,云间月整个人就是一僵,紧接着跟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窜出老远。 容玦伸着手,尴尬地僵硬在半空。 云间月面容惨白,知道容玦在生气,也不顾不上解释,匆匆道:“我今日身子不适,就不叨扰侯爷了。三日后我会让人将药材送来,告辞!” 话落,转身就要仓惶离开时,正好碰上挣开长随追回来的连镜。 “公主,您没事吧”连镜看云间月脸色惨白,还以为被容玦欺负,连忙回头瞪了替她瞪了容玦一眼。 “没事。”云间月接过幕篱重新戴上,语气冷静得可怕,“我们回去。” 幕篱周围的皂纱很长,一下子就将云间月整个人裹住了,不仅看不见面容了,连身形都模糊起来。 容玦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手里的水杯,半响才道:“太晚了,你亲自送她们回去,见了她们安全回了宁国侯府才准回来。” 话落,他推着轮椅回屋了。 长随本能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什么都没问,只按他吩咐将云间月主仆送回了宁国侯府,见她们回屋歇下后,才离开。 云间月这个晚上没休息好,前半夜在侯府斗智斗勇,后半夜做起噩梦来,惊醒后就怎么也睡不着,瞪着眼一直天亮到连镜和青萝端着热水进来替她梳洗都不曾合眼。 强打精神陪老夫人用了膳,就被宋府几个表姐妹和表兄弟们拉着去郊外骑马。 刚出门,就碰上了一早就等在侯府外的朱承砚。 宋府的小姐公子们一向没那些规矩,嘻嘻哈哈同朱承砚打招呼,年纪最小,也最没心机的宋漓漓一口一个表姐夫叫得朱承砚一会儿享受,一会儿膈应。 “公主昨日没休息好?精神怎么这样差?”朱承砚脱离宋漓漓,凑到云间月身边来。 云间月瞄了他一眼,忍着恶心露出个亲切地笑容来:“我没事……你别同我们一群姑娘厮混在一起,去与我那些表哥表弟多接触接触,他们都是上过战场,对你有好处。” 话落,她再不愿意多开口,摆摆手,自顾自骑着马走远了。 朱承砚犹豫了一会儿并未跟上,转头缀上宋府的公子们。 他应付人只有一套,宋府的人也没心机,没一会儿就混熟了。 远处云间月瞧见这一切,挑着唇角冷哼了一声。 “月儿表姐!” 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云间月一回头就看见宋漓漓骑着马追上来了,身边还跟着二小姐宋漓潇。 “漓漓,漓潇。”云间月同她们打招呼。 宋漓漓鬼精灵一样凑上来,小声道:“月儿表姐,你和容侯爷很熟吗?我昨晚看见你去钦定侯了!” 第34章 心思 云间月一震,险些从马上摔下去! “你说什么?”云间月稳了稳心神,戏谑道,“小漓漓,表姐没欠你钱吧?你这样冤枉我做什么?” 虽然她和容玦之间没什么,但若是叫心有人知道她在帮容玦治腿的事情,必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更何况她和朱承砚还有婚约在。 宋漓漓一双杏眼乌溜溜的转:“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啊。我认得他身边的侍卫季长随,我亲眼看见他在侧门接你。” 云间月摸摸宋漓漓的头,笑眯眯道:“许是你看错了,容玦虽然和大皇兄交好,可我们确实没什么交集。” 她若是咬紧牙死不承认,宋漓漓也奈何不了。 “不可能看错吧,我眼神很好的。”宋漓漓挠挠头,坚定地看着云间月道,“昨晚我碰上的那个人虽然带着幕篱,看不见容貌,但我还是觉得是你!” 云间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昨日伺候外祖母歇下后,就回屋睡了,根本没离开过侯府,不然你去问跟着我那俩丫头?” 宋漓漓眼中立刻带上了失望。 她就是从连镜和青萝没得到答案,才又来纠缠云间月的。 大了宋漓漓三岁的宋漓潇遛着马上前,笑道:“月儿表妹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人自从去岁上元节在长安街见过容侯爷一回,从此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见个人多和容侯爷说句话,她就要疑神疑鬼的。” 宋漓漓被踩中尾巴,立刻大喊大叫起来:“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话!我我我、我才没有多和他说句话!” “话都说不明白了,还说没有?”宋漓潇逗她,“你看你,脸都红了。” 宋漓漓心虚,顶着一张通红的脸,恼羞道:“哼,我去找表姐夫,不和你们玩了!” 话落,调转马头,朝她几个哥哥们跑去了。 听着她们姐妹俩的对话,云间月心里一惊,问道:“她真喜欢容玦?” 其实是多此一问,宋漓漓一提起容玦的时候,脸都会红,这样娇羞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 云间月心情复杂。 宋漓潇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细如发,仔细看了看云间月的表情,心里不由一突。 “月儿,方才漓漓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宋漓潇紧张道。 云间月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片刻后又失笑道:“什么真的假的,我与容玦确实不熟……我只是担心漓漓那丫头被表面迷惑了,容玦那人心思叵测,喜怒无常,并非良人。” 宋漓潇还是不放心:“你既然说与他不熟,又怎么会知道他心思叵测,喜怒无常?” 云间月及时甩锅:“大皇兄同他感情好,听他说的。” “这样啊。”宋漓潇不疑有他,点点头道,“我并非怀疑你与容玦之间有什么不能让漓漓知道,我只是担心你。” 云间月没吭声,偏头看向宋漓潇,见她脸上确实是不加掩饰的担心。 “宋府的人都觉得朱承砚配不上你,但皇上圣旨已下,你们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宋漓潇神情严肃地看着云间月,“若你与容玦之间传出了什么风言风语,我怕会成为你们夫妻间的阻碍。” 换了前世,宋漓潇这样提醒,云间月可能还听得进去。如今重生而来,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云间月根本就不在乎。 反正她和朱承砚,一个不是真心想嫁,一个不是真心想娶。 但宋漓潇的担心是真的。 云间月心里一暖,真心道:“表姐放心,我与容玦之间以前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 宋漓潇这才松口气,收起严肃的神色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走,咱们去赛马!恒哥今日被困兵部来不了,回头咱们去他跟前嘚瑟,美死他!” 云间月答应一声,一夹马肚子追了上去。 嬉闹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等乘兴而归时已经是傍晚了。 云间月正接过青萝递来的手巾擦手上的汗,就听外面连镜道:“公主,朱大人来了。” “嗯,让他进来。”云间月对青萝点点头,青萝便退了出去。 过会儿,朱承砚就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她见云间月头发额前碎发被头发打湿了,便自然而然地拿出手巾要去替她擦拭。 两人一靠近,云间月胃里立刻翻腾起来,小腿一抽,险些控制不住一脚将朱承砚踹出去。 云间月僵硬地笑了笑,装作很自然地去接他那块手巾:“我自己来,你先坐。” 朱承砚愣了一下,奇怪地看了云间月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将手巾递给云间月,依言坐到一边。 马车动了起来,启程回京。 云间月将头发擦干,也没将手巾还给朱承砚,收进衣袖里:“我听说你和苏三小姐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朱承砚神色一变,不知道云间月这话是什么意思:“公主放心,就算她入府了,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 “别紧张,我不是要问责你,”云间月在心底冷笑,脸上却装的深明大义,“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我父皇还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呢,何况是你?” 之前云间月大闹凤仪宫,要将苏知韵打死,朱承砚心里恼恨不已。如今云间月“深明大义”要接受苏知韵了,他反而不舒服起来。 他看着几云间月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忍不住道:“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负你。” 云间月看了朱承砚一眼,轻轻笑了起来。 前世你也曾这样说绝不负我,会爱我一辈子,可成亲三年,除了利用便是欺骗,最后还让我含恨而终。 可惜,这一世,是我要负你了。 “我信你。”云间月佯装娇羞地垂下头,遮住了眼中的狠厉,“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见她这样,朱承砚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回头等三小姐的孩子生下来了,便交给你来抚养,让她叫你母亲。” 云间月轻轻笑:“不了,孩子是三小姐的还是让她自己养好了。我方才与你提起她,是想让你挑个日子咱们三个一同却游湖,让坊间也知道,我们三个感情很好,并没有像他们传的那样不合。” 第35章 游湖 朱承砚疑心病重,一听这话就怀疑起云间月的用意来。 “她身份低微,不配与公主一同游湖。”朱承砚冷哼一声,脸上全是装出来的厌恶。 云间月只当看不懂,轻轻道:“以后进了府,大家就都是姐妹,哪里就低微了?” 朱承砚冷冷道:“在臣眼中,她给公主提鞋都不配。” “可坊间那些传言实在难听,有辱本公主名声。”云间月突然道,“你这般不愿意我与她相见,难道是担心我害她?” 说到这里云间月脸上恰到好处的多了一点愤怒和恼恨,朱承砚一时辨不出真假,心里不由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朱承砚咬着牙道,“臣只是担心她对公主不敬。” 云间月冷哼一声:“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话落,她不给朱承砚说话的机会,蛮横道:“我不管,反正我明日要去太阴湖,你若是不带她来,那以后也不用来见我了!” 她单方面结束话题,朱承砚几次开口都没等来回应,最后只能答应会带苏知韵一同前去,她这才给了个笑脸。 回了宁国侯府,云间月洗漱一番,正要去陪宋老夫人用膳时,侯府的下人就送来一方请帖。 她接过来一看,才发现是秦国公府送来。 上次桃花宴苏宋两家虽然闹了个不愉快,但对其他公子小姐来说却是相当满意的,让宋府在其他世家大族之间好生威风了两天。 苏大夫人个性要强,自然看不惯宋府爬到苏府头上去,云间月那天只是回去一提,她便准备了这游湖宴。 “宋家姐姐们怎么说?”云间月问送请帖来的下人。 那下人笑了一声:“小姐们让奴才去回话,就说‘没兴趣,滚’。” 宋府的小姐们个个都是性情中人,看不惯苏家的人,便不会和他们往来,连面子功夫也不给。 不像苏府,为了面子,会赏脸来桃花宴。 “我知道了,”云间月将请帖放在一边,“你去回了话,就说本公主会如约参加。” 下人应了一声,就恭敬退出去了。 第二日,云间月独自从侯府出发去了太阴湖。 她去的晚,到时太阴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小姐公子们,云间月遥遥一看,见到了几个脸熟的。 云落凝还是一身盛装,被几个小姐公子们围着,别提多耀眼。 云间月没兴致跟他们一起,带着连镜和青萝上了船,寻了人少的地方躲清静。 今日天气倒好,太阴湖面泛着氤氲雾气,好似带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莫名梦幻起来。 云间月在船上转了一圈就没了兴致,让船上随侍的人搬了桌椅放在甲板上。 甲板上人正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云间月一出现,他们噤声了。 一个个神色古怪地盯着云间月看。 云间月坐在椅上岿然不动,随他们看,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这时,眼前一黑,光线被人挡去了:“六妹妹,你要来怎么也不和姐姐说一声?我们好去侯府接你啊,不然你一个人好冷清啊。” 是云落凝。 云间月心情顿时不好了,冷冷道:“你要呱噪上找别人呱噪去,别来打扰本公主的清静。” 云落凝就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同身边的人说:“没办法,六妹妹就是这个脾气,父皇疼爱她,我也不敢苛责她。” 这是间接在骂云间月恃宠而骄。 边上连镜柳眉倒竖,青萝慢了一步,没能拦住她。 “四公主哪里是不敢苛责啊,”连镜笑嘻嘻地看着云落凝,“是根本就没资格苛责。” 云落凝眼中怨恨一闪而过,随即就委屈上了:“连镜,你怎么能这样说?” “就是,果然是什么样主子就什么样的奴才,神气什么?” “再神气也不过是个狗奴才,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也不看看饲养她的主子是谁啊?孤零零一个人,不狂吠两声,别人怎么会注意到她们?” “连镜,给我张嘴!”云间月伸长腿,目光从跟在云落凝身边的小姐们身上掠过,冷冷道,“我乃大梁第一嫡公主,几时轮到你们这群贱婢议论了?!” 连镜一撸袖子,几步上前,揪住方才那个说话的小姐,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只听得一声脆响,打得众人鸦雀无声。 云间月仰头,看向云落凝那张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对那些小姐道:“神气?本公主神气了又如何?倒是你们,一个个自诩大家闺秀,名门之后,却公然议论嫡公主,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被打的小姐委屈不已,眼底噙满了怨毒。可又因为云间月身份高贵,奈何不得她,不得不咬牙忍了。 “你恨我做什么?”云间月将那小姐的怨恨收进眼底,冷笑道,“自己没脑子被人当枪使就算了,本公主大发慈悲让你记住教训,你应该跪下来磕头谢恩才是!” 来游湖的小姐公子里,不乏有聪明的,自然听出云间月暗指的是谁,也清楚那小姐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谁没看见云间月来时谁也没打扰,自己坐在一边欣赏她的风景,是云落凝带着她们去打扰人家清静,怪谁呢? 容玦慢腾腾地上船来时,见到的又是云间月耀武扬威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鄙夷道:“这人是一天不打人就活不下去了吗?粗俗不堪!” 长随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道:“那你说话的时候倒是先将翘起来的嘴角按回去啊。” 说话间,云间月三言两语就已经将仇恨值拉倒了云落凝身上去了。 她深藏功与名地站起身,耀武扬威地推开挡在前头的云落凝,转身就走。 谁知这一转刚好就看见了容玦。 那人白衣胜雪,面容清隽,唇边似乎还噙着笑意,端的是孤傲绝尘,举世无双。 云间月脚步一顿,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心里不由懊悔:“早知道容玦也回来,今日就不来了!” 正巧,这时朱承砚带着苏知韵登船了。 云间月咬咬牙,冷着脸上前,径直与容玦擦身而过,迎上朱承砚:“你们可算来了,我等了你们许久。” 第36章 做戏 只要云间月不恶声恶气地说话时,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就像在寂静的山谷里响起来的铃铛,空灵悠远。 可她好言与人说话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大多时候都是恶言恶语,让人一听就觉得此人粗鄙,在不愿意细听她真正的声音。 与云间月擦身而过的瞬间,容玦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漏了出去,明明无关痛痒,却又是无法忽视的惦记。 容玦皱了皱眉,偏头扫见朱承砚将云间月的手握在了手里。 而不久前才将他推开的人,竟也没将手抽出来,还言笑晏晏,开心的很。 容玦一颗心沉入谷底,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狠戾。 这一切都被季长随看在眼里,他不由幸灾乐祸地感叹一句:“六公主和朱大人感情真好啊。” “与我何干!”容玦冷哼一声,自己推了轮椅离开。 季长随耸耸肩,连忙跟了上去。 他一点都不想问他,既然和他无关,干什么还要那么生气。 察觉到身后的人已经走了之后,云间月才松了口气。 她不动声色将手从朱承砚手里抽出来,藏在衣袖里狠狠擦了擦一番,又忍着恶心细声细语对苏知韵道:“知韵妹妹,上次是我对不住你,你就不要同我生气了吧。” 苏知韵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朱承砚,朱承砚没理她。 “臣女不敢。”苏知韵垂下头,咬着牙小声道。 云间月哼笑了一声,将苏知韵扒拉过来,亲切地扶着她笑道:“我看你气色不好,正好我哪里有些补品,回头就叫人给你送去。” 她自然地拉着苏知韵在船上慢慢走,说说笑笑,惹得其他人频频侧目,几乎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没看错吧,那真是六公主和苏知韵?” “奇怪,这两个人怎么走在一起,吃错药了?” “这六公主还真能忍,苏知韵和朱承砚这么羞辱她,她竟然也能咽下这口气。” “要我说,还是苏知韵手段高明,不然咱们今日也看不见这一出好风景了,哈哈哈……” 零零碎碎的讨论声飞进云间月和苏知韵耳朵里。 苏知韵脸色霎时一白,红着眼眶,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苏家人都爱装可怜,云间月早就见怪不怪,垂着头将苏知韵遮在眼底恨意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最可恨的不是扮可怜装柔弱,而是拿柔弱迷惑人,然后趁敌人麻痹的时候,狠狠在她胸口给上一刀! 前世她和云落凝狼狈为奸,暗地里将她的坐胎药换成落胎药不说,最后还在里面加了别的药物,配合着朱承砚演了一出捉奸的好戏! 所以,现在云间月听着旁人对她的辱骂,也不会生出半点同情来。 “知韵妹妹,你没事吧?脸色怎么白成这样?”云间月挽住苏知韵的手,故意提高声音道,“许是这里风大……承砚,我陪知韵妹妹去船舱里坐坐,你随意。” 朱承砚刚想提出送他们过去的话,余光里就见云落凝暗中做了一个手势。 他一顿,赔笑道:“好,我就在外面,有事就让连镜和青萝叫我。” 云间月点点头,与连镜一左一右地扶着苏知韵往船舱去了。 朱承砚目送她们走远之后,脚步一转,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船身晃了一下,缓缓往太湖中央而去。 秦国公府家大业大,苏大夫人又争强好胜,以至于今日包下的船只都足够大,足够宽敞。 朱承砚在人前晃了一圈,确定无人注意自己后,便晃进一间休息室。 “你怎么才来?”休息室里,云落凝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她见了朱承砚便嘟着嘴,不大开心:“你来就算了,怎么还带着苏知韵?” 苏大夫人根本就不待见苏知韵,这次游湖都没打算带上她。 云落凝原以为不会见到此人,没想到一转眼朱承砚就带着她来了,更关键的是云间月还对她十分友好。 气得云落凝险些咬碎了满口贝齿。 朱承砚听出她语气不善,心里也不舒服,开口时语气就重了些:“我能有什么办法?云间月要我带她来,不带她来就让我以后别去见她!” 听了这话,云落凝一愣,很快又迎上去装委屈:“我……我就是看见你护着她,心里不舒服,你别生我气。” 云落凝很聪明,即便不是真心喜欢朱承砚,也知道孰轻孰重。一见朱承砚生气后,就赶紧低头去哄,往往一撒娇,朱承砚心就软了。 果然,现在云落凝只是说了一句软话,朱承砚心里那股焦躁就没了。 他握着云落凝的手道:“我没生你气,我只是想不透云间月要做什么。” “不能让她们走那么近!”云落凝狠心道,“必须让她们不睦,否则有朝一日云间月知道苏知韵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别急,让我想想。”朱承砚想起方才云间月的笑容,有些迟疑。 云落凝却不知道这些,依偎着朱承砚道:“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朱承砚心神不宁地问道。 “要么杀了苏炜嫁祸给云间月,要么……”云落凝温柔轻笑间说出的却是要人命的话,“要么杀了崔姨娘,嫁祸给云间月!这是苏知韵最在乎的两个人,只要杀了他们,苏知韵一定与云间月不共戴天!” 朱承砚心里一惊,低头看向云落凝,发现她表情温柔,脸上却满是说到杀戮时的兴奋。 没由来的,朱承砚觉得自己怀里的抱着的人很陌生。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朱承砚咬着牙道。 云落凝神情一顿,抬起头看了朱承砚一眼,轻飘飘道:“承砚,你舍不得了。” 朱承砚神色一慌,急忙否认:“我没有!” “没有就好。”云落凝心往下沉,语气并不轻松,“你最好舍得,否则坏了三皇兄的好事,后果你知道!” 朱承砚沉下声音:“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过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离去。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些话早就已经落入了云间月耳里。 她看了眼脸色惨白如纸的苏知韵,好整以暇地笑了一声:“苏知韵,你现在可以告诉本公主,你怀的是谁的孩子了吧?” 第37章 出路 苏知韵脸色苍白地看向云间月,嘴唇没有半点血色,止不住直哆嗦。 云间月接过青萝递来的碧螺春,轻轻呷了一口:“你若是说了,本公主说不定能为你讨个公道,你若是不说……那本公主只好像那对狗男女说的那样,不会善罢甘休了!” 苏知韵瘫在椅子上,只觉得两眼昏花,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被云间月带到这里的,也忘了自己方才听见朱承砚和云落凝说的那些残忍的话。 她脑子里嗡嗡响,只记得与朱承砚认识那天,这人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的模样。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做戏吗? “为什么?”苏知韵抱住头,崩溃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啊!” 云间月笑而不答,慢慢品碧螺春,就像看不见苏知韵的痛苦一样。 青萝好心给她倒了杯温水,替云间月道:“因为你在国公府毫无地位,因为你娘无依无靠,最好拿捏。” “当然了,除了这些原因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你自己愚蠢!”云间月接过青萝的话,“蠢到连虚情假意都分不清,心甘情愿沦为他人棋子,被其利用!” 就像前世我的一样。 苏知韵彻底崩溃了,红着眼眶喊道:“我没有——是你!云间月,一定是和你!是你故意算计我们……” 云间月冷笑了一声,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苏知韵,本公主要你命,只需要禀告父皇一声便是,何必大费周章?” “你想扳倒皇贵妃……对!你就是想扳倒她,所以挑拨我和砚郎……”苏知韵自以为聪明地说道,“我现在就去告诉砚郎,我现在就告诉你做的这一切!” 说着,她踉跄地站起来就要开门出去。 云间月悠闲地喝着茶,并不让青萝和连镜拦着。 只是在苏知韵的手快要挨到门的时候,轻飘飘地说道:“我是无所谓,但是你姨娘和苏炜呢?他们的命就不重要了吗?” 苏知韵手一抖。 她红着眼看着眼前的木门,只要伸手一拉,就能打开,可她却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去将门拉开。 云间月脚尖点着地板,笑容可掬:“因为你的莽撞,他们就得丧命,何其无辜啊。” 闻言,苏知韵一抖,猛地往后腿了两步。 过了一会儿,她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还是怎么样,颓废地重新坐下。 “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我以为……”苏知韵抬起头看着云间月,无奈苦笑,“我以为是砚郎……是朱承砚的。” 以前云间月不知道,如今看来这怕是朱承砚惯用的伎俩。 “别说是你,就怕本公主与他成亲也逃不过。”云间月压着厌恶,冷声道,“哼,他得为云落凝守身如玉呢!” 想到前世遭遇的那些事情,云间月胸口便腾起一股怒火,恨不能杀了这对狗男女泄愤! 苏知韵还是头一次见到云间月这样阴狠的模样,吓了一跳:“公、公主?” 云间月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三小姐,你是聪明人,要想保命,你只能依靠本公主。” 苏知韵咬着牙,没出声。 “若到时候本公主将这些事情告知父皇了,苏家的人不会保你,朱承砚更不会。”云间月端过茶盏,与苏知韵分析道,“至于云落凝母女,他们更没有保你的理由。除了本公主,谁都恨不得你去死。” 苏知韵苦笑一声:“六公主,你难道就恨不得我去死吗?” “不,你误会了。”云间月轻轻浅笑,“我是恨不得你生不如死!” 苏知韵脸色又是一白,警惕地看着她。 “不过,你放心,我现在需要你这个眼线,不会让你这么快就去死。”云间月抛出橄榄枝,“而且,我若是要杀你,那也只杀你,你姨娘和苏炜,我不会动他们一根头发,若是你不听话……那本公主就没办法了。” 她话里话外都是威胁,苏知韵根本就没路可选。 何况她自己也清楚,如果她不与云间月合作,今日只要出了这道门,明日她就会被卖给云落凝或是朱承砚。 “苏小姐是聪明人,好好想想吧。”云间月放下茶盏,起身离开,“等你想好了再告诉答案也不迟。” 青萝早就等在了门口,一见云间月要走,便替她打开了屋门。 那时,云间月一只脚都已经跨出去了,忽然听苏知韵坚定道:“六公主要臣女做什么?” 云间月弯着唇角轻轻一笑,头也未回道:“回家好好养胎。” 留下这模棱两可的六个字,她就走了。 苏知韵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口后,紧绷地肩膀徒然一松,整个人脱力般的摔回凳子上。 她双手拢着肚子,咬着牙喃喃道:“孩子,你放心,娘亲一定好好为你谋个出路!” 此次游湖,云间月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游玩,本来就是为了策划让苏知韵知道云落凝和朱承砚之间那些肮脏事。 云落凝想看到的云间月和朱承砚感情“和好如初”,一旦知道云间月和苏知韵走得太近,必然会自乱阵脚,肯定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私下里约见朱承砚。 而云间月只要让青萝跟着云落凝,看着她去了哪里,到时候她们再跟过去就行了。 “太阴湖已经不好玩了,准备撤。”云间月远远地看了眼混在人群里有说有笑的朱承砚和云落凝,吩咐青萝道,“去准备小船,咱们就以三小姐身子不适为由先一步离开。” 青萝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告诉云间月已经准备妥当。 连镜也将苏知韵接了过来,两人一碰头,苏知韵便立刻装作不适的样子,软软的靠在连镜怀里。 云间月留下青萝应付朱承砚,自己先一步带着苏知韵走了。 等朱承砚听说后要追上来时,她们已经上了岸上的马车。 做戏做全套,云间月体贴入微地将苏知韵送回秦国公府,又请了大夫查看,确定没事了,方才告辞离去。 上了回侯府的马车,云间月疲惫地叹了口气:“也难为朱承砚每次看见本公主都能将演戏演得这么出神入化,还不累……” 连镜笑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觉背上一疼,接着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第38章 刺杀 云间月一惊,连忙伸手将她接住:“连镜,你……” 她摸到了一手的血……。 云间月猛地睁大了双眼,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马车骤然一停,紧接着车帘被人从外面撩开,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在云间月眼前! 这人手里拿着长刀,刀尖儿上还在滴血。 云间月一撇那血,心底不由一沉:“你们是什么人,连宁国侯府的马车也敢拦截?!” 她将连镜拖过来护在身后,心头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马车停了下来,恐怕车夫已经丧命。 外面还有打斗声传来,多半的是她那三个暗卫已经跟这些杀手纠缠到了一起。 她那些暗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这会儿还没脱身,要么是对方人太多,要么就是这些人身手了得! “要你命的人!”那人一声怒喝,提着长刀就朝云间月面门砍去! 马车里狭窄无比,云间月还要护着连镜行动不开,那人自然也行动不开,提刀砍过来时,刀卡在了马车顶上…… 那人骂了一句什么,云间月抓准时机,一脚横扫过去! 托马车狭窄的福,那人躲闪不开,被云间月一脚撂倒,直接从马车里摔了出去。 这时,外面一声马匹的嘶鸣,马车跟着一晃,重新跑了起来。 云间月一些不查,一头栽出去,堪堪倒在车辕上。 “公主快走!”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 云间月这才发现,根本不是车夫在驾车,是马匹疯了一样在乱跑。 她连忙爬起来,一把抓住缰绳,强行调转方向,朝人多的街上跑去…… 对方看穿了她的意图,为了让她死在这寂静的巷道里,追杀的人陆陆续续撵了上来。她脸色苍白,唇上更是毫无血色,脸上和衣服上不知沾了谁的鲜血,刺鼻的腥味钻进鼻腔里,难闻得要死! 云间月不敢松开缰绳,也不敢回头,驾车马车横冲直闯。 不料这时,前面岔路口突然飞出来一辆装着酒水板车挡住去路,云间月一时没刹住,直接撞了出去! “轰——”一声巨响,她从车辕上飞出去,砸到了地上。 马车和板车撞到一起,直接翻了。 云间月顾不上还在马车里的连镜,咬咬牙爬起来就要跑时,十几把明晃晃的长刀直接朝她砍了过来! 她措手不及,躲也来不及,下意识抬手去挡——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云间月放下手侧目看去,只见眼前的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很简单明了——被人从后面用利器划断了脖子! 对方手段利落,脑子还连在脖子上,鲜血却已经喷洒了出来,却一滴都没落到云间月的衣摆上。 “长随,怎么是你?”云间月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人。 她一身狼狈,衣服上混着污泥和血水,肮脏又难闻。 季长随收刀入鞘,笑嘻嘻冲她道:“侯爷让我说路过。” “受伤了?” 一股清冽的梅花香自身后传来,云间月猛地回头,就见容玦朝她伸出了手。那手纤长干净,骨节分明,连茧子多没有。 她愣了愣,猛然想起那天晚上与容玦接触后发生的那些尴尬事情,耳根顿时就红了。 “多谢侯爷相救。”云间月笑了笑,自己从地爬了起来。 容玦脸一沉,眸光里一闪而过的不悦。 他冷哼了一声,推着轮椅与云间擦身而过,问季长随:“如何?” 他们说话的功夫,季长随已经将那十几具尸体都检查了个遍,从一人身上摸出一个腰牌来递给容玦。 “是玄楼的人。”季长随一脸沉重。 容玦接过那腰牌看了一眼,脸也跟着沉了:“一群废物,是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单都接!” 云间月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好像连自己都被容玦骂了进去。 她自己尴尬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凑上前,只见那腰牌只有小指那么长一点,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一眼看过去只觉普通不起眼,认真看就会发现那些花纹组织起来,隐隐像玄楼二字。 “玄楼是什么?”云间月问道。 季长随看了容玦一眼,见他一脸“谁在说话”的模样,只好给云间月解释道:“唔……是个杀手组织,一般暗杀对象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但是公主您……您该不会得罪了什么人吧?” 说到这话时,季长随又看了容玦一眼。 这一眼正好让容玦看见,他眸光一沉,拿眼神写了个“闭嘴”砸向长随。 季长随悻悻地一耸肩,去马车里将连镜刨了出来。 小姑娘命大,背上中了一刀,又被折腾一番,竟然还有气。 “此地不宜久留,先送他们回宁国侯府!”话落,容玦也没等谁,自行推着轮椅走了。 留下云间月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 直觉告诉她容玦生气了,生气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 她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同容玦解释,并非是她讨厌他才故意拉远距离,而是她好像不太能接受与任何一个不熟的男人亲密接触…… 回到宁国侯府,众人一听云间月被追杀,立马抄家伙,一副准备去找麻烦的架势。 青萝去请了大夫来帮连镜看过,所幸没伤到要害,稍微几天就好了。 等云间月梳洗一番重新回到正厅的时候,剑拔弩张的宁国侯府已经被容玦劝下了。 “还能是谁?一定是秦国公那不要脸的狗玩意儿!”大夫人这个暴脾气,一掌拍下去,小几都差点拍碎了。 二夫人也跟着道:“我听恒哥儿说太后夺了皇贵妃的凤印交给小月儿保管,那日秦国公又在侯府折了面子,今日肯定就想趁小月儿落单适机报复!” 这些事情容玦也知道。 但他摇了摇头,沉声道:“他们没那么蠢。” “对,不可能是他们。”云间月便在此时一脚跨进了正厅,“我前脚刚从秦国公府离开,后脚他们就派人追杀,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自然脱不了干系!” 容玦侧目看去,就见她穿一身明黄蜀锦鸾鸟齐腰襦裙,逆光而来,端的是优雅大气。 宋老夫人招手让她过来,拧眉问道:“那你说是谁?” 第39章 闹剧 “我要是知道是谁,早上门打人去了。”云间月挨着她外祖母坐下。 此刻大半的宋家人都聚集在正厅里,她一眼看过去,就见站在三夫人身后的宋漓漓垂着头,一双眼珠子不住往容玦身上瞧,明明一句话不曾说话,耳朵尖倒是先红透了。 “可除了秦国公府,还有谁这么大胆敢当街刺杀公主?”三夫人丝毫没注意到自家女儿的不对,担忧地看着云间月道。 云间月想起自己方才死在刀下和连镜背上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眸光就是一沉。 不管是谁,若让她知道了,她一定百倍还回去! “此事之后再说,”云间月抬起头看向容玦,对宋老夫人道,“外祖母,方才若不是侯爷相助,恐怕月儿已经命丧黄泉,咱们留他在府里用晚膳吧?” 宋漓漓一下子就抬起了头,兴奋地嚷嚷道:“是啊是啊,奶奶,侯爷可是月儿表姐的救命恩人呢,一定要留饭的!” 容玦皱了皱眉,偏头与云间月目光对上的瞬间,后者就淡漠地移开了视线。 “不……”他直觉没什么好事,刚想拒绝就被宋老夫人打断了。 宋老夫人道:“留留留,必须留!老大、老二、老三,你们赶紧去吩咐厨房,晚膳叫他们好好准备,老身今日要好好感谢小玦玦!” 容玦:“……” 云间月和季长随肩膀同时一抖,慌忙垂下头,咬着牙忍笑。 宋老夫人颇有喜感,叫小辈儿名讳时,一律都要加个“小”字,她说这样才显得她亲厚宽容。 宋家并未分房,人多,一桌坐不下,往往都是在自家院里几用膳,至于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念及她喜静,每日派一人轮流去桐花院里陪她。 这几日云间月在,便是她陪着,其他人暂时在自家院儿里吃。 今日桐花院里多了一个容玦,宋老夫人很是高兴,拉着他一会儿问他年岁,一会儿问他可曾许亲事,一会儿又问起父母。 一开始云间月还担心他会不耐烦,忍着笑跟着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位侯爷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你看我家小相思如何?”宋老夫人突然问道。 “噗——” 云间也正在喝茶,听见这话,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外祖母,你说什么呢?”她尴尬地去看容玦,发现他脸上竟然挂着笑意。 他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又细又长,笑起来时眼尾会稍稍翘起,清隽的面容也会柔和下来,让他整个人身上都笼着一层淡雅,与那个如梅花一样清冷的人截然相反。 察觉云间月的目光,他偏头看过来,目光锁在她身上,说不出的柔和:“相思是月儿的小名?” 一声月儿叫得云间月无比窘迫。 宋老夫人点点头,惆怅道:“你说她品相家世都不错,怎么就眼瞎看上朱承砚那个混账玩意儿呢……我看你们俩就挺配的,要不你也去请旨?” 容玦又看了眼满脸尴尬,无所适从的云间月,轻声笑道:“只怕小相思不想做这个钦定侯夫人。” 这人说话半真半假,云间月自然不信,她翻个白眼没接话。 宋老夫人还要说什么,被进来询问是否传膳的下人打断了。 云间月连忙道:“传!” 话音落下时,她似乎听见容玦轻笑了一声。 等侧目看去,正好就与他那双深不可测的丹凤眼对上,那眼里好似有什么魔力,云间月愣了一下,一下子忘了移开。 “奶奶!” 外间忽然传来宋漓漓的声音,云间月猛地回神,连忙转开了视线。 下一刻,宋漓漓就跟兔子一样蹦进了屋里,高高兴兴地往宋老夫人怀里一扑,撒娇道:“奶奶,我今日也要在你屋里用饭!” “我请你月儿表姐的恩人吃饭,你来凑什么热闹?”宋老夫人表情淡淡的,不见高兴也不见不高兴。 宋漓漓赖着不走,嚷道:“可侯爷也是漓漓的恩人啊!” 宋老夫人愣了一下:“你们认都不认识,他算你哪门子的恩人?” 宋漓漓道:“去岁上元节,我同你们在长安街走散,若不是侯爷偶然路过,孙儿就叫那些歹人抢了!” 宋老夫人不信,狐疑地看向容玦:“真有这事儿?” 不是她不信宋漓漓的话,而是宁国侯府上下谁不会些功夫?再加上真是容玦救了她,就凭这下丫头的性子,早就嚷嚷得满京城都知道了。 可宋老夫人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容玦似乎也很茫然,总算是抬头看了自宋漓漓进来后的第一眼,确实没什么印象。 “宋小姐误会了,去岁上元节本侯因为一些原因自白日入宫面圣后,就一直不曾离开。”容玦还算客气,“救下宋小姐的应该另有他人。” 话落,包括云间月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宋漓漓顿时着急起来,将一块玉牌之类的东西拿了出来:“那天虽然黑,但我有看见你坐轮椅,还从身上掉了这个东西。” 容玦一个眼神过去,随侍在侧的季长随立刻上前将玉牌接过来看了一眼。 连老夫人都够着脖子仔细瞧了瞧。 唯独云间月垂着眼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确实是您的。”季长随将玉牌递还给容玦,语气里难掩幸灾乐祸。 容玦暗中瞪了季长随一眼,没接那块玉牌,淡淡道:“许是掉了被有心人捡到也不一定。” 宋漓漓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委屈地看着容玦。 她现在认定容玦在撒谎,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去岁上元节救自己的人不是容玦。 “玉牌掉了可以解释,可谁会无聊到装腿瘸骗人啊。”宋漓漓语气里都带上了哭腔,“侯爷不认就不认,我宋漓漓还能赖着你认了不成!” 话落,她赌气似的站起来,抢走季长随手里的玉牌,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云间月顿了一下,刚起身想去追,就被宋老夫人按了回去。 她冷哼一声,不大开心道:“随她去……被她娘惯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宁国侯府有规矩? “可是……”云间月有些纠结。 她提议留容玦用饭,本来也是为了宋漓漓,谁知道闹了这么一出? 回头让宋漓漓误会了,她还不知道怎么解释。 宋老夫人不悦道:“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传膳!” 第40章 复杂 因为宋漓漓的事情,这顿晚膳用得不尽人意。 宋老夫人似乎心事重重的,等吃好后,下人撤走了餐具,她便挥了挥手,自己退去了内室。 厅里只剩云间月与容玦,两人相顾无言地坐了一会儿,云间月才起身道:“我送侯爷一程。” 这是撵客了。 容玦挑了挑眉,倒是没多说,由季长随推着他的轮椅往外走。 “走了?”听着小厅的动静小了,老夫人才转头问邱妈妈。 邱妈妈是宋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跟了她好几十年,感情比寻常丫头都要亲近要好。 “都走了,”邱妈妈观察着宋老夫人的情绪,询问道,“夫人可要传唤三夫人和漓漓小姐?” 听了这话,老夫人眉头一皱,眉宇间多了一丝纠结。 半响后,她揉了揉眉心,搭着邱妈妈的手起身往外走:“不用,把所有人都叫来。” 邱妈妈是最懂宋老夫人的,知道她是看起来和蔼可亲,怕麻烦不惹事,其实内里手段和宫里头那位有点相似。 “夫人,今日之事纵然是漓漓小姐莽撞了,可那都是小辈儿们的事,您身子不好,何须动怒呢?”邱妈妈劝道。 宋老夫人却是有自己的打算,摇头道:“老身心里有数,你只管去将他们叫来。” 见宋老夫人听不进去,邱妈妈没办法,只好去叫人。 一番兴师动众后,宋府上下都聚集到了桐花院。 宋老夫人平时喜静,免了小辈儿们的晨昏定省,这还是她交权后,头一次将宋府所有人都叫到自己院里来。 大夫人和二夫人不知道晚膳时发生的时,进了院还在笑:“母亲今儿是想我们了?可惜您院子里住不下,不然我们今儿留下来陪您聊一宿。” 老夫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调笑的心思。 大夫人和二夫人一见这样严肃,心里不由纳闷地对视了一样。 唯有三夫人脸色沉重起来,她转头看了宋漓漓一眼,虽什么都没说,但眼中明显带着不赞同。 “老三,漓漓,你们过来,老身有话同你们说。”宋老夫人淡淡道。 此刻,宁国侯府正门处。 云间月一言不发的目送钦定侯府的马车走远,又站在门房处发了会儿呆,才在青萝的提醒下,准备回去。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秦国公府和朱承砚就不约而同的到了——他们都是听说了云间月被刺杀的事情,紧赶着来问候。 下人拦着没让进,追上去问云间月,听六公主愣了一下才道:“送了礼就收,人就找个借口打发了。” 下人答应一声,赶回去收了那两人的礼,客气道:“公主今日受了惊,已经歇下了,请回吧。” 朱承砚和秦国公府的人对视了一眼,留下让云间月好好休息的话,便走了。 青萝跟在云间月身侧,见她心事重重的,迟疑了一下问道:“公主是在担心漓漓小姐的事情?” “不全是。”云间月烦闷地揉着眉心,“容玦的否认在我意料之外,那些刺客也让我起疑。” 苏文殃和秦国公府都不蠢,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动手杀她。至于其他人,云间月仔细想想自己之前招摇过市得罪了不少的人,可那些人不过都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敢挑当朝公主下手。 更何况,容玦也说了,那是玄楼的刺客,平时接的刺杀名单都是大奸大恶之人。 纵然她看起来也和大奸大恶沾上边,可落在容玦嘴里明显是不够格的。 那么,还能是谁这样大费周章请刺客杀她? 而且,还知道她身边有暗卫。 青萝想了想道:“公主,需要奴婢去查一下去岁上元节宫中的出入名单吗?” 云间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青萝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去查,如果容玦那天真的一直在宫里,那就能说明上元节那天漓漓遇到‘容玦’,很有可能是有人假扮!” 青萝应了声“是”,又谨慎地压低了声音:“如果查出那天侯爷的确是宫中怎么办?” 怎么办? 云间月也不知道怎么办。 “先不管这些,你只管去查就是。”云间月也压低了声音,“若真是有人刻意假扮,那其中必然夹着阴谋,本公主从不信巧合!还有……你去查一下玄楼,以及宫中任何同玄楼有过接触的人都要查。” 说道这里,云间月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我怀疑此事牵扯有些大,你秘密查,除了你我千万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云间月一直知道青萝这小丫头身上带着点神秘的味道,但见她对自己并无恶意,云间月也乐意将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丫头去办。 果然,青萝立刻聪明地察觉到了云间月这句话的意思:“公主是怀疑宫中除了皇贵妃,还有第三方势力?” “青萝,你以前也是未央宫的人,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要封宫吗?”云间月笑了笑,没回答青萝的问题。 青萝心里一惊,忙垂下头,镇定道:“他们都说皇后娘娘与皇上感情深厚,皇后娘娘没了,皇上伤心,所以才……” “所以才下令封宫?”云间月接过青萝的话,语气里不自觉多了一丝嘲讽,“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青萝没由来一阵心悸,额间也多了点冷汗:“公主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不知道。”云间月不无讽刺地挑着嘴角,“我什么都不知道。” “公主,您要不别在查皇后娘娘的死因了吧?”青萝咬咬牙道,“奴婢什么都不懂,但皇后娘娘那么疼您,一定很希望您平安顺遂,称心如意。” 云间月讥笑了一声:“什么都不知道,那不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傻子了吗?” 傻了一世,还要再傻吗? 桐花院就在眼前,云间月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摆摆手示意青萝不要多说。 此刻天已经黑了,桐花院里点了灯,云间月先去看了眼连镜,见她并无大碍后,这才准备去看看宋老夫人睡了没。 谁知她刚从小厅外经过,就听里面传来老夫人的声音:“钦定侯府与宁国侯府通亲,并无高攀一说,你若是欢喜,我明日就腆着脸亲自去一趟侯府替你说亲。” 第41章 亲事 云间月猛地一顿,愣在了原地,连呼吸都顿住了。 跟在一侧的青萝眼中都也闪过一丝惊讶,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屋里传来了三夫人的声音:“母亲!此事不妥!纵然两家无门第之差,可容侯爷他那腿实在是……您撮合这门亲事,不就是害了漓漓吗?!” 作为宋漓漓的母亲,三夫人或许不在乎对方家室如何,可让她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给容玦,那断然是不允许的。 可宋漓漓不明白做母亲的苦心,满心欢喜道:“谢谢奶奶!” 三夫人怒不可遏,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宋漓漓背上:“谢什么谢?你以为你做了钦定侯夫人就高人一等了?宋漓漓,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宋漓漓倔强道:“我才不稀罕那什么钦定侯夫人,只要能嫁给侯爷,是什么我都不在乎!” 外间无意偷听的云间月听了宋漓漓这一袭话,心情很是复杂,实在不知容玦有什么好的,竟让宋漓漓这般忘不掉。 “你……”三夫人被气得不轻,撸着袖子就想去抽宋漓漓,又被厅里其他人手忙脚乱的给拉住了。 “反正奶奶已经同意,你说什么也没用!”宋漓漓赌气冲三夫人嚷道。 三夫人快被她气得吐血了,指着宋漓漓的手不住哆嗦:“宋漓漓,你能耐了,你出息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行,你既然要嫁给那瘸子,从今往后你就别认我这个娘!” 三夫人大约是气得不轻,都口不择言了。 “不认就不认!”宋漓漓也在赌气。 三夫人没在说话,厅里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三夫人拂袖而去。 她是真气得不轻,出门遇见云间月,两人目光一对,云间月叫她一声,她都没理,径直走了。 “小月儿别介意,你三舅娘这是气糊涂了。”二夫人匆匆跟出来,撞见云间月还小小的愣了一下。 云间月笑了笑:“我知道了,二舅娘你快去劝劝她吧。” 二夫人猜不透云间月和容玦的关系,只得尴尬地笑笑,急匆匆追三夫人去了。 云间月揉了揉眉心,在心底叹了口气,开始后悔起来。 若方才没有自作主张留容玦用饭,现在也没这么多麻烦事。 三夫人和二夫人走了,云间月想了想,最后还是进了小厅。 因为宋老夫人方才说的事情,小厅里一片愁云惨淡,小辈儿都知道这事儿严重性,垂着头没吭声,大夫人在劝宋漓漓别置气,只有宋漓潇听见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 云间月无奈的笑笑,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宋漓潇凑过来,小声道:“这事儿不怪你,你别放在心上,我觉得是奶奶另有用意。” 云间月愣了愣,下意识转头看向她外祖母。 宋老夫人谁也没搭理,端着茶盏置身事外的模样,看起来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 大夫人劝了一会儿,宋漓漓始终听不进去。见此,大夫人叹了口气,没在劝了。 装半响深沉的宋老夫人才放下茶盏淡淡地去问宋漓漓:“你想好了?” 宋漓漓点点头,坚定的“嗯”了一声。 宋老夫人笑了一下,转瞬即逝:“事不过三,老身只替你说项三次,若三次钦定侯都不同意,从今往后你最好打消了嫁给钦定侯的念头。” 她话音一转,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云间月在内所有人都没明白老夫人玩的是哪一出。 宋漓漓想起下午见容玦时的冷淡,一时没吭声。 宋老夫人又道:“这些年上钦定侯府提亲的人也不少,不止你一个,但你可有听说他松口的?” 自然是没有的,别说松口,媒人上了侯府一旦说明来意,基本上都没得谈就被撵了出去。 “可是,若是一次都不去,那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宋漓漓咬着牙道。 宋老夫人就又笑了,慈爱地看着宋漓漓:“下午的事还不够你清醒脑子?漓漓,你觉得老身去了,你就有希望了?” 宋漓漓不愿承认既定的事实,梗着脖子倔强道:“是!” 厅中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 云间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前世容玦一直到被三皇子坑害至死,都不曾成婚,更没听说他身边有过宋漓漓身影,宋老夫人此去,恐怕要让宋漓漓失望了。 听了这样坚定的回答,宋老夫人一点都不意外。 她和蔼地笑了一下,转头吩咐邱妈妈:“你去把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老身明日过午就去钦定侯府。” 邱妈妈看了宋漓漓一眼,叹了口气,欠身退下去了。 宋漓漓朝宋老夫人磕了个头头,语气里听出一点高兴:“谢谢奶奶。” “不早了,都下去吧,”宋老夫人挥手撵客,云间月正要上去伺候,就听她又道,“相思你也早些去歇着,宋府没什么事儿,明儿用了早膳你就回宫去吧。” 云间月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她外祖母折腾一晚上的用意是什么了。 “知道了,那您早些歇息。”云间月在心底叹了口气,跟着离开了小厅。 出了小厅,她正要回住处时,就听身后传来宋漓漓的声音:“月儿表姐!” 云间月愣了一下,回头就见宋漓漓红着眼眶,噙着泪水要掉不掉。 她几步上前,站在云间月跟前吸了吸鼻子,直白地问道:“月儿表姐,你是不是喜欢容玦?” 云间月一震,随地“嗤”地一声就笑了起来:“胡说什么呢?上次在郊外,你称呼朱承砚一口一个表姐夫,不是挺欢快的?” 本是一个玩笑,宋漓漓却完全笑不出来,她认真地看着云间月,问道:“那容玦呢?” 宋漓漓性子随性了一点,可她不是傻子,看得出容玦待云间月的不同。 云间月心里却狠狠一惊,脸上的假笑差点挂不住。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她高高扬起下巴,哂笑道,“难道谁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回去?那我成了什么?水性杨花,还是烟花女子?” 即便听到这样的回答,宋漓漓也笑不出来。 云间月眸光一冷,高高在上的冷哼一声:“宋漓漓,容玦答应与不答应都与本公主无关,本公主还不至于同自己的亲表妹去争一个男人!” 第42章 惊动 第二日一早,云间月早膳都未用就回了宫。 连镜和青萝都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见她一路沉默不语,也没敢搭话。 回了重华宫,云间月让人带连镜下去躺着,又请了太医来重新替她诊治。 青萝则被撵去收整东西了——明日就是初十,苏知韵与朱承砚十一成婚,云间月打算明日杀去猎场。 宫里没什么大事,云间月便去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已是下午。 用了些点心,她便带着青萝去小书房里处理宫务。 这丫头有话要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时不时拿眼神瞄向云间月。 “有话便说,憋着不难受?”云间月目光落在账务上,淡淡道。 青萝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老夫人去了钦定侯府。” 云间月“嗯”了一声,提笔蘸了蘸墨:“然后呢?” “侯爷说他与漓漓小姐八字不合,婉拒了。”青萝小心翼翼撇了眼云间月的脸色。 “哦,我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云间月一点都不意外,何况昨日她外祖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青萝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眼问道:“宋老夫人回府后,长公主就登门了,她与漓漓小姐说了会儿话就走了,宋府的人说长公主要认漓漓小姐做义女。” 云间月表情还是淡淡的,语气里都不见起伏:“这样啊,那宋府现在有的闹了。” “公主,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长公主会介入其中?”青萝问得小心翼翼。 云间月笑了一声,挑着眼角,满是讽刺:“你信不信晚些时候,太后就会替漓漓张罗婚事了?” 青萝一震,猛地睁大了双眼:“难道说坊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云间月但笑不语,将目光重新落回宫务上,“你都说是传闻了,又何来真假一说?” 听了云间月这话,青萝就明白了,坊间那些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睁大双眼,仍是觉得不可置信:“那老夫人也是早就料到会变成这样,所以才让您早日回宫?” 云间月笑了一声,没接话。 她外祖母的用意何其明显啊,也就是她傻了半响才反应过来。 宋漓漓今年也就十三,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不过是去岁上元节不知道将谁误认成了容玦,心有执念放不下,再加上容玦又对她冷眼相待,她心有不甘罢了。 宋老夫人为此卖了老脸亲自去钦定侯府提亲,也是让宋漓漓知道,即便容玦只身一人,他的婚事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身后还有太后和长公主盯着。 说不定连她父皇也要插一脚呢。 如今宋漓漓死没死心云间月不知道,反正她是知道容玦在长公主和太后心中是什么地位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云间月不想提这些事,便转移了话题。 青萝连忙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点点头:“都收拾好了,等朱侍郎和三小姐一成婚,随时都能离开。” “不,到那个时候就太晚了。”云间月眯着眼,勾着唇角哼笑了道,“京中已经不好玩了,咱们今晚就走!” 不出云间月所料,晚膳前太后说是要查宫务让云间月前去长寿宫请安。 等她去了,没坐一会儿,宋老夫人和宋漓漓就到了。 早上云间月离开宋府时,宋老夫人穿的是一身深灰绣长寿菊褙子,很随意。现在面见太后,已经换上了一品诰命的墨蓝鹤纹朝服,连平时怎么方便怎么穿的宋漓漓都换上了绒花样式的裙子。 不出云间月所料,太后是为了容玦和宋漓漓两人的亲事。 她不想得罪宋府,也不想两家攀亲,闲聊的一会儿,太后便问起了宋漓漓的亲事。 “漓漓今年有十五了?”太后笑吟吟地问道。 宋老夫人也陪着笑,乐呵呵的:“没有,才十三呢。” “这样啊,那倒也不急许人家。”太后看向宋漓漓道,“小姑娘模样生得俊,连哀家看了也欢喜,不急这一时。” 太后这话是何意思,在座的没一个听不懂。 云间月默不作声的喝着茶水,余光里瞥见宋漓漓脸色有些白。 “娘娘说的是,”宋老夫人神色如常地接过话来,“只是这日子得快,一眨眼就过去了,什么事总得提早准备着,不然回头出了岔子,传出去总叫人笑话。” 太后点点头,辨不出喜怒地说道:“是这个理儿……之前昭阳胡闹说要收漓漓做义女这事儿,哀家知道后已经训斥了她一顿,老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宋漓漓听见这话,瞬间误会了太后的意思,惊讶地看向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宋老夫人和云间月却同时皱起了眉。 云间月放下茶盏,刚要说话,就被宋老夫人抢先道:“依臣妇之间,长公主若是收了漓漓这孩子做义女,也是这孩子的福分,只是她福薄,担不起。” 宋漓漓哪里猜得出太后的心思?这蠢孩子还不开心的瞪了宋老夫人一眼。 云间月摇摇头,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过茶盏将自己当透明人。 这时,又听太后叹了口气:“哪里是这孩子福薄?是昭阳没有和这孩子做母女的缘分……至于和容家那孩子的亲事……” 说到这,太后目光从宋漓漓身上瞥过,将她的开心都收在眼底:“那孩子有腿疾配不上你这样的好姑娘,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好孩子的名单,你拿去看看,看上哪个和哀家说一声,哀家为你们指婚。” 所以说宋漓漓这孩子太单纯了。 太后方才说了那么多,根本就不是要撮合宋漓漓和容玦,而是为后面这句话做铺垫。 宋漓漓根本就没料到这一出,整个人愣在原地,张着嘴卡了半响。 “太后娘娘,臣女……”她下意识就想说自己不在乎容玦那腿的事儿。 可太后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笑容和煦地从张嬷嬷手里接过一张画像,打开看了一眼,笑道:“哀家瞧着太常寺卿家的四公子就挺好,模样俊俏,品行端正,你们觉得呢?” 第43章 猜测 从长寿宫出来,宋漓漓整个人都恹恹的,垂着头跟在宋老夫人身边,委屈得不行。 宋老夫人也不搭理她,一脸疲惫地同云间月道:“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些折腾,再也不来这宫里了。” 云间月抬眼看了看邱妈妈手里的那些画像,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对了,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不是说秘辛,怎么连她外祖母都知道了? 此刻已是掌灯时分,宫人早就点了灯,将宫道照得晦暗不明。 宋老夫人似乎笑了一下,因为宫灯不大亮的关系,云间月没能看清她外祖母这个笑容的意思。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宋老夫人拍了拍云间月的手,“行了,就送到这里吧,让宫人送我们就行了。” 云间月不放心,还是坚持将宋老夫人她们送到了宫门口。 临上车前,云间月见宋漓漓还是一脸难受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趁宋老夫人在车里没看见,云间月拉着宋漓漓小声道:“难过肯定难过,但是漓漓你要记住,咱们虽是女儿身,但不是弱者。” 宋漓漓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委屈地眨了一下双眼:“月儿表姐……” 云间月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被宋家的人这样疼爱过来的,见她委屈,心里也不好受。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提议留容玦在府里吃饭。”她叹了口气,轻轻抱了抱宋漓漓,“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妥当,你不要怨我。” 宋漓漓吸了吸鼻子,忽然问:“月儿表姐,去岁上元节我遇见的真的不是容玦吗?” 云间月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宋漓漓抬起头看了看云间月,没吭声。 “你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明白,等你以后强大了,就知道了。”云间月摸摸她的脸,柔柔笑道,“去吧,外祖母还在等你。” 宋漓漓“嗯”了一声,忽然凑上前用力抱住了云间月,小声在她耳边道:“云间月,你不能喜欢容玦。” 话落,她又在云间月满脸惊讶中,古灵精怪地笑了起来:“表姐你回去吧,我同奶奶就先走了。” 说着,她转身上了马车,头也未回。 云间月眉心狠狠一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从一开始,她似乎就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公主,我们回去吧?”青萝小步上前,小声提醒云间月,“那两位还是重华宫等着呢。” 云间月站在原地没动,皱着眉像是没听见一样:“青萝,把你午前查到的事情再同我说一遍。” 青萝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目光轻轻道:“去岁上元节,钦定侯辰时末入宫,次日巳时初离宫。期间在长寿宫用的午膳,之后在承乾宫议事,又与皇上对弈,直到二更方才在绛雪轩歇下……” “怎么了,公主?是方才漓漓小姐同你说了什么吗?”青萝察言观色,不放心的问道。 这些事情都是她回宫之后查到的,当时就告诉云间月了,但她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云间月看着已经消失在黑夜里的马车,眸光一冷,沉声道:“若让本公主知道是谁在背后利用宁国侯府生事儿,本公主绝对不会轻饶!” 容玦与宁国侯府并未有什么联系,可有人却在去岁上元节就算计着这一切。 云间月只要一想想,就觉得这个身在暗处的人很可怕,竟能提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 还有她遇刺一事,这两件事之间肯定有什么关联! 云间月心事重重,身边也没个可以排忧,只能自己琢磨。 青萝提着灯笼小步跟在云间月身侧,轻声道:“公主,奴婢有个猜测。” 云间月转头看向青萝,脸上没什么表情:“说。” “这个人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奔着宁国侯府去的?”青萝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如果他的目的是太后和长公主呢?” 云间月一愣,听青萝继续小声道:“长公主对外说容侯爷是她的义子,坊间却传他们是……” 后面的话青萝没敢话,避开那个关系道:“去岁上元节有人故意冒充侯爷,隐晦地告诉漓漓小姐他的身份,然后引侯爷去宋府,引导漓漓小姐去侯府提亲,长公主和太后娘娘不知道什么原因齐齐出面阻止,坐实了坊间那些传闻……”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了重华宫,她们一道往偏殿去,谁知还没进去,就先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云间月连忙一抬手打断了青萝后面的话。 “朱承砚和云落凝是不是还在?”云间月压低声音问道。 青萝慢半拍的点点头:“是公主说要留她们说事的。” 云间月这才想起自己叫朱承砚和云落凝过来的目的。 她揉了揉脸,勉强端出一丝和蔼来。 “承砚,四皇姐,对不住,我……”云间月一脚刚跨进去,就看见朱承砚抱着云落凝滚到了地上。 她目光一撇,心跟着就是一沉,语气也冷了:“你们在干什么?!” 听见云间月的声音,朱承砚和云落凝一愣,连忙推开对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齐齐道:“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云间月几步上前,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了云落凝脸上:“云落凝,你可真不要脸!” 云落凝被打得措手不及,心里恨毒了她,脸上却依然装着委屈:“不是这样的……六妹妹,你不信我,你难道还不相信朱大人吗?” “是啊,月……六公主,”朱承砚又是心疼,又是懊恼,“我和四公主真的什么也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 云间月冷笑一声,打断他后面的话:“相信你?朱承砚,你现在跟个妓女一样,本公主如何信你?” 朱承砚还是头一次被骂做是妓女,微愣了一下。随即又气得双手紧紧握拳,脸色铁青,呼吸都急促起来。 云落凝嘴唇更是不住发抖,苍白辩解:“六妹妹,你……你不要误会……” 云间月继续冷笑:“云落凝,你要是想做妾伺候我,同我说一声便是,何必在这里卖弄风骚?” 云落凝脸色倏地一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朱承砚深吸一口,勉强道:“六公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间月冷冷打断他:“不爱听,滚!” 第44章 离京 气走了云落凝和朱承砚,云间月头疼万分地在主位上坐下:“去收拾东西,咱们等会儿就走。” 青萝点点头,转身去了内殿。 云间月一个人在主位上坐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绪,才对着寂静的小厅道:“出来吧。” 话音落下,周围依旧一片安静。 连风都不曾有过一丝变化。 云间月镇定自若地牵了牵衣袖,好整以暇的模样,倒是十分肯定这里还有别人。 厅中又静了一会儿,云间月才感觉到一丝风从脸颊掠过,紧接着她就闻到了熟悉的梅花香。 “侯爷好雅兴。”云间月抬眸往房梁上看去,正好与垂眼扫过来的容玦对上目光。 容玦依旧是一个人,玄色的衣衫正与黑夜融为一体,他钟爱从房梁上出现,稳坐在上面,依旧没有下来的打算。 “也还行,又帮你添了根柴。”他将视线移开,神色淡淡地说道。 云间月就知道,掐着点在她进入小厅的时候,暗中让朱承砚和云落凝滚到一处的人是他。 不然,那就那么巧,她刚刚回来,你两人就撞到了一起?何况他们俩明知这是什么地方,还这样不谨慎,不是自找麻烦吗? 朱承砚和云落凝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重华宫里拉拉扯扯露出马脚来。 看见两人摔在地上的时候,云间月的确有一瞬间因为想到了前世的事情而十分气愤,但只是一瞬,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了。 再往地上一瞧,果然就看见了干净的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颗小石子。 云间月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手笔。 怕容玦暴露,所以她才急急上前给了云落凝一巴掌,转移了他们的视线,暗中将小石子踹到了一边。 “你这是做什么?”云间月面露不解,“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这样胡来?” 容玦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我这是帮你解决麻烦,你应该高兴才是。” 云间月:“……” 就算没有容玦,她也会借故将话题引到朱承砚和云落凝身上去,容玦只是简单粗暴的让她有借口提前发难而已。 她还有别的事情想要问容玦,不是很想在这些小事上纠缠。 “我查过了,去岁上元节,侯爷的确是在宫里,第二日才离开,”云间月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漓漓那天遇见的人并不是你。” 容玦淡漠地扫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疲惫的模样,心中郁积总算是消了一点:“所以呢?” “所以,我想问问侯爷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个假扮你的人是谁?”云间月重新抬头看向容玦,眼中全是坚定。 容玦闻言,扬唇嗤笑了一声:“本侯为何要告诉你?” 云间月能察觉这些事情,他一点都不意外。他知道这女人很聪明,能查到这些只是时间问题。 让他意外的是,她会这么快。 容玦这声嗤笑,让云间月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很奇怪,明明是在讽刺她,可那一瞬间云间月却觉得那是讽刺他自己。 “我不管是谁,只要敢利用宋府生事……”云间月扬起头直视容玦的目光,冷冷道,“我必然会追究到底!” 容玦淡淡道:“追究,你拿什么追究?云间月,你无权无名,没了你父皇庇佑,你连我这个瘸子都不如。” 他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将云间月浇了个透心凉。 这瘸腿侯爷大约是惯会做这等泼人“冷水”的事情,一句话将打击得云间月都沉入了谷底。 “你以为拿本侯要挟了长公主和太后,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容玦话里有话,“只怕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在以卵击石,这朝堂远比你想的混乱不堪得多!” 被兜头淋了盆“冷水”,云间月也不生气,仰头看着容玦,表情古怪地眨了眨眼。 容玦被她看得不大自在,冷哼一声道:“你就是这样看着本侯,本侯也不会安慰你。” 谁要你安慰了? 云间月收回目光,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做的事情难道就不是以卵击石?容玦,你我的处境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身处险境,稍不注意就没了性命。偏偏又不甘就这样沉寂下去,哪怕与敌人同归于尽,也要誓死相搏。 云间月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她不在名声,即便身负恶名,也要爬上那位置,将欺辱她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更天,云间月去探望了连镜后,将斗篷往头上一罩,带着青萝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云间月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径直出了皇城,直奔木兰围场。 她离开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关于朱承砚和云落凝之间不清不楚的事情,就已经在京城里传开了。 朱承砚去兵部点了卯,正要往重华宫去重新与云间也解释一番昨晚的事情时,迎面就见宋恒满脸怒火走了过来。 “宋大人?”朱承砚有意同宋家的人交好,立刻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昨晚未休息好?” 宋恒心眼再怎么细,那也是宋家的人,继承了宋家一半的暴脾气。 他这正找朱承砚呢,这人就自己撞上来了。 “朱侍郎,”宋恒满脸阴沉瞪着朱承砚,“你若无心同六公主成婚,去求皇上收回成命便是,如今与她订了亲,又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是不是有欠妥当?” 朱承砚被他问得一愣:“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官真心心悦六公主,又怎会羞辱她?” 宋恒冷笑一声:“怎么,朱侍郎是不是又要为自己辩解了?” “辩解什么?”朱承砚真一脸茫然,全然不知道宋恒在说什么,“宋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宋恒一把揪住朱承砚的衣襟,将人拎了过来,“如今满京城都在传你与四公主之间不清不楚,昨日还在重华宫搂搂抱抱给六公主难堪,你还说这是误会?!” 朱承砚心里也有火,若不是因为宋恒姓宋,他早就动手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朱承砚勉强笑了一声,“我现在正要去重华宫,宋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同我一起去,听下官向公主解释……” 宋恒打断他,冷笑道:“解释?六公主都被你们气得离开了京城,你去重华宫向谁解释?” 第45章 敌人 未过午,云间月被朱承砚和云落凝气得负气离开京城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太后听后,直接去凤仪宫见了皇贵妃与云落凝。 也不知道同她们说了什么,等太后一走,苏文殃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云落凝脸上。 “没用的东西!”苏文殃砸了一套茶盏,怒其不争地瞪着云落凝,“本宫早就提醒过你万事小心,早与朱承砚断了,你不听!如今好了,你满意了!?” 云落凝捂着脸,泪水挂在眼眶里,委屈的不行,“母妃,我是被云间月那个贱人算计了!” “算计?”苏文殃忽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你要是不自己往她挖的坑里跳,她能算计你!” 云落凝自知这次是自己大意,着了云间月的道,被苏文殃打一巴掌她也认了。 她咬着牙将委屈咽进肚里,眸光凝着愤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些事情已经传了出去,云间月也跑了!” 若云间月还在皇宫,这些事情还可以当做是传言,可如今她负气离开,不就正好证实那些谣言。 苏文殃方才被太后狠狠下了面子,这会儿怒气未消,瞪着云落凝一句话也不想说。 “母妃,”云落凝不甘心地走过去握住苏文殃的手,恨恨道,“昨日在重华宫,只有我、朱承砚、云间月和她那个丫头青萝。”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苏文殃在气也不能将她如何。 她稳了稳心神,按下烦躁道:“你想说什么?” 云落凝眸中狠毒一闪而过:“母妃,我不信这些谣言是云间月自己传出去的。她若是昨日就已经离宫,那肯定是今日一早就已经离开了皇城。” 苏文殃听出了云落凝话中的意思,瞬间冷了脸:“你是说这其中还掺和了我们不知道人?” 云落凝点点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苏文殃:“母妃,当务之急是先查出这个散步谣言的人……还有,必须拦住云间月!” 苏文殃明白云落凝的意思,她也清楚,云间月离开京城不是去别处,正是去木兰围场。 原来说的好好的,云间月会留在京城,可如今倒好,中途她一个人去了木兰围场,皇帝那么疼她,随便一问就能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到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不会好过! “我们不能这么被动,”苏文殃神色一狠,冷着脸道,“断然不能将京城里事情传到皇帝耳朵里,来人!” 守在外面的宫人立刻进了屋,匍匐在地上道:“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怎么是你,许嬷嬷呢?”苏文殃见是芝兰,脸上写满了不悦。 芝兰闷声道:“方才张嬷嬷将许嬷嬷叫走了,说是六公主不在宫里,宫务却还要人打理,让她去重华宫收拾收拾,将凤印和宫务都带回来。” 苏文殃一听凤印,眉间不悦顿时少了一点。 她将一块腰牌递给芝兰,压低声音吩咐:“你拿着本宫的腰牌去一趟秦国公府,大哥见了这东西就会知道怎么做。” 芝兰在凤仪宫当差多年,知道什么事情问得,什么事情问不得。 她垂着眼双手接过腰牌,匆匆磕了个头后,就揣着腰牌走了。 “母妃,这能行吗?”云落凝看着芝兰离开的背影,仍是有些担心。 苏文殃沉着脸,坚定道:“不行也得行!那小杂种不死,死的就是咱们!” 这事儿虽然是云落凝自己提出来的,可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是,父皇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凝儿啊,你就是太心慈手软了,所以才次次被那小杂种压住了风头!”苏文殃摸了摸云落凝红肿的侧脸,笑了起来,“就算你父皇知道了又如何?此去木兰围场,谁知道路上有没有流寇山匪?” 云落凝便明白了,这是要杀了云间月嫁祸给那些山匪和流寇。 是啊,路上那么凶险,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意外? 云落凝学着她母妃的模样,温柔地勾起唇角,眼中却泛着狠毒。 “还有,未防意外,你叫人和朱承砚说一声,与苏知韵的婚事推后,”苏文殃阴狠地说道,“让他准备一下。” 云落凝不明白,茫然问:“准备什么?” 苏文殃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当然是准备负荆请罪了。” 云间月离开京城后一天,朱承砚就推了与苏知韵的亲事,闹得满城皆知后,又追着云间月去了木兰围场。 秦国公府一片静悄悄,苏知韵再次沦为京城的笑话。 而谁也不知道的是,她像早就料到了这件事一样,早早就将喜服收了起来,看都不曾看一眼。 而此时云间月仍在赶路,尚且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被人盯上了。 晚上投宿驿站,云间月一边给她大皇兄写信,一边听青萝说京中的事情。 “太后娘娘将凤印还回了凤仪宫,也解了皇贵妃的禁足,”青萝垂着眼小声道,“朱侍郎与苏三小姐的婚事也推后了,侍郎大人应该是追着公主来了。” 云间月淡淡一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写好信,唤来一只鸽子,亲自将纸条绑在鸽子腿上,将其放走后,才道:“出宫在外,你别在叫我公主,被人知道了,容易引来麻烦。” 青萝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白日里,青萝是不这样叫的,为了方便她们都换了男装,她也叫云间月公子,只有晚上没人的时候才会换回称呼。 “行了,收拾收拾歇下吧。”云间月揉了揉眉心,“大皇兄若是看到消息一定会派人来接我的。” 云司离会不会来接她另说,今晚她们注定不会好眠。 云间月刚刚和衣在床上躺下,就听窗外传来一阵动静。 不等她和青萝反应,窗户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云间月反应够快,猛地一鞭子就抽了出去。 对方身手相当灵活,轻而易举地就躲开了,却没在贸然进屋。 “六公主,是属下!”窗外传来一个声音。 云间月和青萝同时一愣,随即批衣而起:“长随?怎么是你?” “来不及解释了,这里不安全,请六公主跟属下离开。”季长随翻身进屋,拽着云间月和青萝就又从翻出了窗户。 他们刚刚离开的瞬间,云间月就看见屋门被人一脚踹开! 那些人蒙着面,提着刀…… 第46章 失态 季长随带着她们暗中潜逃,废了一番功夫才将那些追杀她的人甩在了身后。 云间月抽空问了道:“那些都是什么人?” “秦国公府请来的刺客。”季长随看了看周围的地形,然后将手放在嘴里吹了一声悠远绵长的口哨,“侯爷知道后,就一直让属下在驿站里等着,一旦有意外立刻将您带走。” 其实当时容玦的原话是:“就算是死,你也要护她安全!” 季长随任务繁重,一点都不敢耽搁,听见动静后,就匆忙带着云间月离开了。 好在云间月从小就在宋府长大,身手还算灵活,季长随带着她们主仆离开,倒也很轻松。 没一会儿,云间月就见小道上出现一辆马车,车帘撩开,传来容玦的声音:“来了?” 季长随请云间月和青萝上了马车,他却和另外一个人还得留下善后。 马车重新跑起来,云间月这才发现走的不是官道。 “走官道目标太大,不利脱身。”容玦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样,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云间月没出声,放下帘子看向容玦。 马车宽敞,能够容纳下四五个人,容玦还是那副寡淡的模样,手里拿了卷书在看,不知道他冷还是因为别的,膝盖上搭着一块毯子。 青萝大约是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自觉留在了车辕上,没有跟进来。 “你怎么在这里?”云间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容玦对着烛火翻了一页书,淡淡道:“路过。” 这话就是说给鬼听,鬼都不一定会信。 云间月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情在置气,只见他神色默然,一副不是很想搭理自己的样子。 “对着烛火看书对眼睛不好。”她没话找话。 容玦转开头,后脑勺对着云间月。 因为一人的不搭理,车厢里暂时安静了下来。 但还没过一会儿,云间月就不甘寂寞的又开口了:“这个时间你该歇下了。” 容玦还是不搭理她,继续拿后脑勺对着云间月。 “行吧,”确定他是在闹别扭之后,云间月也不多言……而是直接上手。 只见她快速伸出手将书籍从容玦手里抢了过来,然后替他牵了牵膝盖上的毯子:“现在我是大夫,你是病人,你得听我的。” 然后她一口气吹灭了烛灯。 容玦:“……” 沉默了一会儿,他气急败坏地喊道:“云、间、月!” 云间月:“叫我公主殿下。” 容玦:“……”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云间月听见了瘸腿侯爷咬牙切齿的声音。 “行了,我为上次的道歉不行吗?”云间月抬起一只手在容玦腿上一拍,轻轻道,“我保证下次绝对不在擅做主张替你拉煤说纤。别气了别气了……你又不是姑娘,气性这么大。” 终于,没了昏暗的烛火后,容玦也适应了车厢里的黑暗。 但还是看不太清楚,只能瞧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趴在他身侧,一手枕着脑袋,一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容玦脸一黑,不耐烦地打开云间月的手,冷冷道:“哪能和你这块铁板比?” 又被他戳了短处,云间月也不生气,她轻轻笑了一声,再次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容玦忽然扭开了头,就不说话了。 夜色太浓,车厢里更是一点光亮都没有,云间月自然没看见容玦脸上的别扭。 半响后,她耳边才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路过。” 云间月又笑了一声,闭上眼道:“行吧,路过就路过……赶了一天路,快累死了,我睡会儿。” 大约是真累了,话音落下没一会儿的功夫,容玦就听到身旁传来了的平稳的呼吸声。 别扭了半响的侯爷终于和自己做完了心里斗争,木着脸将头转回来,盯着趴在身侧的人看了一会儿后,扯了扯身上的毯子,分了一半搭在熟睡那人的身上。 不知道容玦是怎么做到的,云间月直到与云司离汇合后,都没在遇到刺客。 云间月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云司离了,当她下了马车瞧见他正温和地看着自己笑时,眼眶迅速就红了。 她本来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又想到前世死前从云落凝嘴里听来的那些事情,再见云司离,云间月只觉得心肝脾胃都在跟着颤抖。 她站在原地,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也不敢上前,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云司离见她站在原地跟傻了似的,还以为她路上受了什么刺激,忙担忧地上前来,仔仔细细将她看了个遍。 “怎么了这是?”云司离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你这表情,不知道还以为我死了呢。” 可你就是死了啊。 没见到云司离前,云间月心里总是迫不及待,见了人,她又不敢认。担心这是幻觉,是自己做的梦,醒来所有人都死在她跟前,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同时,她也满腔怒火,怨恨着云落凝、恨着朱承砚,恨自己…… 如果不是他们,不是自己,她的大皇兄,这世上最好的人,又怎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云间月死死咬着牙,红着眼攥紧了手,暗自心中发誓:总有一日,我要你们尝遍我所受的苦,让你们下地狱! “想什么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云司离温柔的嗓音将云间月唤回神,她迅速将恨意压会心底,故作轻松道:“大皇兄,我想死你了!” 她一瞬间的变化太大,倒是让云司离愣了愣。 他侧目看了身后跟着下来的容玦一眼,不出所料的得到了对方一个“你妹有病”的眼神。 “怎么,在京城受委屈了?”云司离没多问,伸手将人抱了抱,柔声道,“受委屈了打回去便是,有大皇兄在,有什么好怕的?” 容玦:“……” 他算是明白,云间月为什么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了。 前世没能见到云司离最后一面,云间月心中总是不平,如今重新相见,她方才有一瞬间的失态,为了不让云司离发现,她只好装作开心的样子尽情撒欢。 “是苏文殃欺负我,你敢替我打回去吗?”云间月期待地看着云司离。 云司离:“不敢。” 第47章 保护 与云司离汇合后,离木兰围场其实已经不远了。 考虑到其他因素,这次他们走了水路。 一行人到了码头,正要上船时,云间月眼皮忽然狠狠跳了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空气里凝着某种不安。 她侧目往四周扫了眼,除了忙碌的工人外,便什么都没有,连风都安静起来了。 云间月却心上一紧,下意识的握住了缠在腰间的鞭子。 “怎么了?”云司离正低声与容玦说话,无意偏头,就见她一脸警惕。 云间月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骤然就瞥见几十道身影从各处窜出来,人人都黑衣蒙面,手里持着银花花的凶器,不要命似的朝他们飞奔而来! “保护侯爷和公主!” 云司离眸光一凛,将云间月拽到身后,沉声道:“月儿莫怕,有大皇兄在,我看谁敢伤你!” 大约经历了两场刺杀,云间月已经麻木了,再加上还有最疼爱自己的人在这里,她一点都不害怕,倒是有些担心容玦……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就在混乱的人群里去搜索容玦的身影。 “小心!”云间月一声惊呼,杨手便是一鞭子甩向了容玦身后准备偷袭的刺客身上! 容玦拿余光扫了她一眼,出手如闪电,两指夹住迎面刺过来的剑刃轻轻一错,剑刃竟然就那么断了…… 不等那刺客反应过来,容玦手一甩,半截剑刃就成了暗器,径直刺入了那刺客的胸口。 刺客当场死亡。 “连个瘸子都不杀不掉,刺客当成你这样,简直丢脸丢到你姥姥家了。”容玦轻嗤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 云间月退到他身侧,有些无语:“侯爷,口头上的鞭尸也是鞭尸。” 容玦冷哼一声:“要你管?” 他被困在轮椅上,行动不似云司离他们那般自如。 云间月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什么也未说,扬鞭甩出,缠住刺客的手或者脖子,粗暴的就给拖到了容玦跟前。 容玦也不多问,一个贱招夺走刺客手里的武器,反手便划断了对方的脖子。 又准又狠! 很快,两人就从中找到了乐趣,一个拖,一个杀,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些人都是死士,根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只想着要将云间月困死在这里。 但他们怕是怎么都没想到,刺杀一个公主,都能遇到太子和钦定侯! “留个活口。”等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容玦才淡淡的说道。 云间月没吭声,甩出鞭子缠住就近那一名刺客的脖子,直接将人拖拽了过来。 容玦手快地打掉刺客手中的凶器,而后一拳砸在敌人脸上,把人脸砸肿了不说,还给人牙都打掉了。 他捏住对方的脸,使得刺客没办法合上嘴,接着他又伸出两根手指探入刺客嘴里,直接给人将最里边的那颗牙齿给抠了下来。 他真是一点都不在乎手上沾满的血水,抠出那颗牙齿后,还给云间月看:“牙齿里藏毒,他们这种死士惯用的伎俩……” 话没说完,云间月就捂住口鼻后退数尺,满脸嫌弃:“噫~” 云司离满脸沉重地捂住云间月的双眼:“容兄,月儿还小,你别污了她的眼。” 最后这个被活捉的死士想死不能死,被容玦生了生拔了牙就算了,防止他用别的办法自杀,还被挑断了他的手脚筋。 “不是玄楼的人。”季长随在这些人身上搜索了一番,并未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容玦已经猜到了,他接过季长随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淡淡道:“那就只能是秦国公府养的死士了。” 一听秦国公府,在场的人就都明白这些人效忠的是谁了。 云司离脸色不好看,哂笑道:“还当她聪明,其实也是蠢得厉害!” 云间月没吭声,偏头看了看她大皇兄——因为这句话,她心里生出了一点困惑。 她比云司离小七岁,她母后死的时候,她才三岁,许多事情都不太清楚,但云司离已经十岁了,他会不会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不知为何,云间月突然想起重华宫走水之前,她从田姑姑嘴里听来的那些事情。 如果田姑姑当时说的都是真的,那是不是已经说明皇帝下旨封禁未央宫,并不是因为他深爱皇后,不许人占了她的位置? 一想到那些事情可能是真的,云间月就止不住心底生寒,不自觉轻轻打了个哆嗦。 云司离离她最近,见她肩膀抖了一下,还当她是害怕了,安慰道:“你别怕,皇兄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云间月垂了垂眼,死死捏着双手没松开:“嗯。” 留了些人清理血腥的码头,剩下的人跟着云司离上了船。 那个没能死掉的刺客被云司离带走了,云间月带着满腔疑惑去休息,只有青萝随身伺候。 此行虽然有惊无险,但接连被人追着,云间月也累,想了会儿事情就撑不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青萝寻了毯子来搭在她身上,静静等了一会儿,确定云间月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后,才起身悄悄退出了船舱。 她很警惕,为了不被人发现,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回头观察,直到最后进了云司离所在的房间,她才放松。 “殿下。”青萝恭恭敬敬跪下行大礼。 “月儿歇下了?”提到云间月时,云司离眼中总是带着对妹妹的纵容和宠爱。 青萝点点头:“奴婢等公主睡熟了才离开的。” 云司离的温和转瞬即逝,随即冷了脸:“京中事情我都知道了,朱承砚狼子野心,我不会允许他娶月儿。还有……之前你在信中提及月儿在查母后的死因,她查到什么地步了?” 青萝额头抵着手背,闷声道:“据奴婢所知,公主现在所知道的事情都是从田姑姑嘴里知道的。当初田姑姑算不得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心腹,她知道的并不多。” “那就好。”云司离神情冷淡,“陈年旧事,多的不能再让她知道。至于你说的田姑姑……杀了吧。” 他声音轻轻的,说的话好似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他不知道的是,青萝刚刚离开,云间月就醒了。 她睁着眼想了一会儿,起身离开船舱,去了容玦所在的地方。 云间月推开舱门,走进去伸手向容玦:“给我把刀!” 第48章 欠的 “你要刀做什么?” 容玦侧目看了季长随一眼,季长随便退了出去。 云间月在一旁坐下,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耐烦道:“你管我做什么?你只管把刀给我便是!” 容玦细细看了看云间月的神情,幽幽道:“你要寻死,我给递刀,回头云司离追究起来,他不得和我拼命?” 说完,他又鄙夷地扫了她一眼,嫌弃道:“你要死换个地方死,死我这里我懒得清理血迹。” “谁说我要寻死?”云间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容玦嗤道:“那不然是什么?当场给本侯表演一个吞刀?脑子坏掉了就去治治脑子。” 云间月幽幽撇了他一眼,没吭声,觉得他才是脑子坏掉了。 容玦皱了皱眉,也不耐烦了:“你来找本侯要刀,不就是为了让本侯劝一劝你不要胡来?” “你胡说什么?”云间月哂笑一声,“来找你劝我?让你劝我赶紧去死吗?除非我疯了。” 容玦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难道不是?你这么凶残的一块铁板,身上会找不到一把刀?” 云间月瞬间就闭嘴了。 因为容玦说对了,她身上的确有刀,就贴身藏在腰侧,巴掌大一把的小匕首,锋利无比。 见她不说话了,容玦反而收起了能毒死人的嘴,好言道:“你若是想死,尽管来问我,我有经验,绝对比你给自己一刀要痛快。” 云间月皱了皱眉,垂着眼没将容玦的话放在心上:“瞎扯,你能有什么经验?” 容玦没接话,似乎笑了一声。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容玦又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来放到桌面上:“拿去死吧。” 云间月:“……” 方才要的时候,他不给,如今不要了,他又眼巴巴的给人递来。 云间月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容玦知道云间月心里有事,但并未问她是什么事儿,转开话题道:“方才长随说今日这些刺客并非玄楼的人,那至少说明两次刺杀里,有一次他们的目的不在你。” 云间月抬起头看向容玦,青年眉眼如画,神色淡淡样子,好似厌恶透了这世间。 她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疑惑,又想起他方才说的有经验,忽然就觉得这说不定是真的。 “目的不在我,还能是谁?长公主还是太后?”云间月想起那日青萝在她耳边说的,哼笑道,“又或者是你?可这跟本公主有什么关系?你们三个,哪个我都不熟。” 容玦将匕首收回来,淡淡道:“你不是在查先皇后的死因,会不知道这其中没什么关联?” 云间月就又不说话了,因为她连她母后死因的一角都还没摸透。 “这世间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去,死了倒好,两腿一蹬,一了百了,”容玦深深看了云间月一眼,又说,“可那些做了恶的人都还没死,你替他们死了,凭什么?” 云间月一听,不乐意地皱眉:“你烦不烦?我说了不是寻死!” “那也好不到哪里去。”容玦淡淡道,“你是想反咬苏文殃一口,我可以帮你。” 云间月闻言,偏头看了看容玦,恹恹道:“怎么帮?” 容玦没解释,弯了下双眼,伸出手去:“把你手给我。” 云间月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就将手伸了出去…… 过会儿,船舱里忽然传出来一声怒吼—— “啊——容玦你这个王八蛋!老娘要你命——!” 小半个时辰后,云司离一脸无语的挥手让随行的御医退下,然后伸手将努力去踹容玦的云间月按回椅子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云司离想不通,他就是问青萝一些事情的功夫,云间月和容玦怎么就打上了。 容玦好整以暇地看着气得要去刨他家祖坟的云间月,笑了笑:“闹着玩。” “放屁!你这谋杀!”云间月吊着手,气得双眼通红,“王八蛋,我今日就打断你的狗腿!” 容玦漫不经心地端过季长随端来的茶水,拖着嗓子道:“已经断了。” 云司离连忙将跳起来又要去踹人的云间月按回去:“我看你们俩断手断脚的,倒是相配的很!” 被强行拉郎配的两人同时做了个想吐的表情,不约而同道:“除非我死!” “行了,”云司离抚了抚额,有些无奈看向容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折了她的手做什么?” 两刻钟前,容玦诱哄云间月伸出手后,言笑晏晏的掰折了云间月的右手。 不严重,只是脱臼,随行的御医给正了骨,又帮她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没什么大事了,只是需要吊在脖子上几天就好。 容玦瞥了云间月一眼,神色淡淡道:“她欠的。” 云间月和容玦从以前就不对付这一点,云司离身为兄长兼好友,多少还是能看出来的。 但那时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并未有什么交集。如今不过才小半月的功夫,这两人就已经到了动手地步。 “你惹他什么了?”云司离转头去问云间月。 云间月不挣扎了,阴沉着脸扫了容玦一眼,就吊着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云司离不放心,想追上去,又想起自己还有些事情要问容玦,便吩咐青萝道:“这两天你好好跟着她,别让她误伤了手。” 不用云司离吩咐青萝也知道。 她轻轻道了声“是”,便追着云间月一同离开了。 “是她让你这么做的?”等人一走,云司离就拧眉沉了脸,“她胡闹归胡闹,心里有没有分寸,我还是知道。” 容玦放下茶盏,稀奇地扫了云司离一眼:“你真了解你这个妹妹?” 见他神色有异,云司离怔愣了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玦就笑了一声:“云司离,你这妹妹早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妹妹了。” 听他这么说,云司离一颗提着的心,反倒是放松下来了,笑道:“不是我妹妹还能是谁,同四皇妹对调了吗?” “你当我同你开玩笑?”容玦皱眉,不愿意多解释,“你且看着吧,到了木兰围场你就知道我不是在同你说笑。” 第49章 恶人 水路差不多走了一天一夜就到了木兰围场。 云间月头天没睡好,眼中充斥着血丝,眼下也带着乌青,吊着右手跟在云司离身侧瞪着容玦,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 下了船,得换马车走一段,有人在码头接应,云司离对这边熟,亲自去处理。 趁着这个空挡,被瞪了一路的容玦又去撩拨云间月:“青天白日的,你好歹收敛一点。” 云间月眨了眨眼,幽幽瞪着他:“瞪你就瞪你,不需要挑时间。” 容玦沉着脸,斥责道:“你说你女孩子家家的,一点都不知羞耻。你这样深情款款的看了本侯一路,我们就是没什么,也让人觉得我们有什么。” 云间月倒吸一口凉气,呛得她死去活来。 容玦眯起眼,幽幽道:“回头等没人了,你想如何看随你看便是,这青天白日的,你还是忍忍吧。” 忍是不可能忍的。 云间月后退一步,趁容玦腿脚不便,面无表情一脚踹在他轮椅上,轮椅一下子滑出去老远,还险些把人轮椅上的瘸腿侯爷颠翻。 来接应的人正是颜回。 云司离不过是同他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回头时,容玦和云间月又掐到了一处。 青萝和季长随都护主,两人仇视的拦着对方,任由容玦和云间月掐成一团。 “这俩人吃错药了?”颜回揣着衣袖,看得津津有味。 云司离扶额无语,上前将两人拉开,各自安顿到马车上,这才得以清闲片刻。 马车缓缓往木兰围场而去,云间月有些事情想在路上问清楚,便让人去寻了颜回。 没一会儿,这人就吊儿郎当地摇着把扇子钻进了马车里。 “你这手怎么回事?”颜回看了看,发现只是脱臼,便没放在心上。 “摔的。”云间月没废话,压低声音道,“问你个事儿。” 颜回挑挑眉,示意她问。 这事儿云间月之前就疑惑许久了,可惜颜回没在京城,她一直没找到机会。 “容玦那腿究竟是怎么回事?”云间月皱了皱眉,眼中凝着困惑,“你别说不知道,你这人眼毒的很,我不信你不知道。” 颜回没料到云间月会问这个事儿,忍不住牙疼的捂住嘴:“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开始云间月没吭声,只是垂着眼沉默着。 颜回只觉得奇怪,没忍住抬起头去撇她,刚疑惑她有些不一样了时,就听她道:“大皇兄是不是无心皇位?” 颜回一惊,险些跳了脚:“你……你这是吃错了什么药?想害死你大皇兄?” 看他这反应,云间月知道自己猜对了。 上一世她糊涂,不参与这些事情,又早早嫁给了朱承砚,对于朝中那些事情只耳闻,并不知实情,还大多是朱承砚想要让她知道的。 后来她得知云司离在三皇子登基后被做成了人彘,就一直很奇怪。 云司离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败给三皇子呢? 就算宋家没了,再不济还有支持他的忠臣在,怎么也不会轻易让他被三皇子那样欺辱! 昨日重逢云司离,云间月就想明白了,或许不是三皇子本事了得轻而易举就困住了云司离,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争储。 不然,面对那些刺客,如果不是容玦提议,很有可能会被他抹杀干净,一个不留。 云司离明知道是谁,却没打算追究。 还有颜回,那样关键的时刻,他为什么会去大周? 除非是云司离故意叫他去的。 云间月深深看了颜回一眼:“你跟在他身边最久,也最信你,我不信你不会不知道他的想法。” 颜回没出声,眉眼里似乎有些纠结。 但不容他纠结个所以然来,季长随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云间月马车里。 看见颜回在,还有一瞬间的犹豫。 “没事,有什么你说便是。”云间月捏了捏眉心,有些猜到季长随要说什么。 果然,刚想完就听季长随沉声道:“昨日那个刺客没人灭口了。” 云间月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样的话,也不觉得吃惊,皱眉道:“知道是谁吗?” “知道。”季长随留下这两个字就又潜走了。 知道,但是不会告诉你。 云间月叹了口气,这就是她为什么突然去找容玦要刀的原因。 连云司离都不要那位置,云间月还争这位置来做什么。 马车里沉默了许久,颜回始终在暗中观察云间月,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云间月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云间月了。 “他……确实没这个心思。”沉默良久,颜回终于开口了,他苦笑一声,“许多事情瞒着你不是不想让你知道,而是在保护你。他认为你无忧无虑,平安顺遂,就是最好的。” 云间月心思一动,眼眶也跟着红了,低声骂道:“放屁!谁说这样本公主就无忧无虑,平安顺遂了?” 到时候那位置上坐的若不是云司离,必然就是三皇子,三皇子同他们苏家一样脑子有病,无论她嫁给谁,都不会放过她。 颜回拍了拍她的肩,也有些无奈:“我也是这样同他说,可他不信,总念着那些手足之情……呵,若手足之情能信,当初你父皇也不会……” 察觉后面的话不能让云间月知道,颜回看了云间月一眼,赶紧将那些话咽回去了。 “你今日同我说这些,是不是有这个念头?”颜回皱了皱眉,沉声道,“小月儿,你可知走这条路会遇见什么?”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杂七杂八地念头压下去,红着眼道:“我知道……大皇兄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反正坐在那位置上不能是三皇兄!若是他不愿意,大不了我自己坐上去!” 她神色严肃阴狠,并无半点同颜回开玩笑的意思。 颜回看着她的模样,怔愣了许久,有一瞬间觉得而自己看见了先皇后。 云间月没注意到颜回的不对劲,眼中充斥着血色,神情也阴冷:“容玦说得对,恶人都还没死,凭什么要我去替他们死。只要大皇兄他们安然无恙,我便做了这个恶人又如何?” 颜回静静听她说完,沉默了半响才道:“你想怎么做?” 第50章 抵达 云间月捏了捏眉心,勉强将心思稳下来。 “还是说容玦那腿的事儿,”云间月压着声音道,“你跟着大皇兄多年,也同容玦有些交情,就算不想暴露你原来的身份,不至于真不去管他的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她没追着问云司离为什么不愿意争那位置,颜回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他搓了搓手,又吊儿郎当起来:“这哪儿是我不管他,是他自己不乐意管。” 云间月愣怔了一下,困惑道:“不乐意,为什么?难不成当瘸子当出了乐趣?” “这我哪儿知道?”颜回用折扇敲着手心,也是一脸不解,“早前我遇见他时,情况比他现在严重多了,跟疯子似的,做事全凭心情,谁也管不了他。吃寒食散跟吃饭似的,那段日子整日活得像个鬼,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说得满不在乎,云间月却听得心惊胆战。 寒食散是什么东西?他也敢碰?怎么不直接去吃砒霜呢! “他疯了吗?”云间月又想起之前容玦说寻死他有经验那话,惊心道:“他是不是还做过什么糊涂事?” 颜回点点头,确定了云间月心中所想:“有回疯起来连长公主和太后都要杀,若不是皇上念着旧情,现在哪里还有这些事情?” 云间月听后久久不语,心肝儿都跟着直颤抖。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完全是凭着本能去心疼这个人。 那些时候,云间月和容玦并不熟,一心都在朱承砚身上,听过了也当不知道,时间一久,旁人不敢提,云间月就忘了。 如今想起来,有几回宫宴上,她好像的确看见容玦从来不碰热食,饭菜用的全是冷的。 他少年成名,战功赫赫,二十岁就封侯拜相,明明是这样尊贵的人,却因为意外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如今你看到的还算好的,”颜回还在继续说,“寒食散虽然有毒,但意外的与他体内的另外一种毒相克,间接保了他一命,就是这辈子都只能困在了轮椅上。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人不疯了,也戒了那药……” 数落起容玦来,颜回可算是能长篇大论,一时半刻说不完。 说了一半,他仔细一想不对啊,云间月问这个做什么?他们俩方才不还在打架,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颜回这样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云间月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师父,他还能站起来吗?” 颜回一怔,不知是看出了什么,没在继续追问了,晃着折扇道,“能啊,为什么不能?只要他愿意,我就帮他重新站起来!” 对于颜回来说,这世上没有他不能解的毒,除非是对方一心寻死。 “愿意?”云间月抓住了颜回话中的重点,忙收敛心神问道,“他以前为什么不愿意让你治腿?” 颜回摇摇头:“不知道,只听他自己说怎么都一样。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我琢磨他可能是觉得这样行动更方便?” 云间月想了想,理解了颜回的意思:“他知道是谁害的他,所以故意这样示弱麻痹敌人?” “可能就是这样。”颜回点点头,又问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怎么,他想通了,终于想要站起来了?” 云间月在想别的事情,没注意到颜回猥琐的笑容,挑着重点说:“我不知道他是想通了还是如何,但之前我试着给他两副药,他也接受了。” “什么药?”颜回虽然藏着身份,但一听这些还是来了兴致,“说来为师听听。” 云间月就将那几种药材的名字背给了颜回听。 颜回身为鬼医,一听就知道这是干嘛用的:“这药为以前同你说过,没想到还真给你寻来了……不过效果不大,要将毒素全部清除还得废点功夫。而且,如果他真要治,我手里也还差一味药。” 云间月一听有戏,双眼一亮,忙问:“哪一味药?你同我说说,回头我让人去找。” “千灯引。”颜回神色淡淡的,“这药难寻,一般长在瘴林中,小一点的还不一定有。南疆那边我倒是听人见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云间月不管那些,振奋道:“不管是不是真的,先叫人去看看,若是假的,回头在想办法。” 颜回点点头,并未阻止,只是奇怪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情上心了?” 都是自己人,云间月也没打算瞒着颜回,便道:“他和长公主不管是什么关系,只要太后疼他,我就得对他好。” “为什么?”颜回不解。 云间月高深莫测一笑,翻了翻掌心道:“我要是没才猜错的话,太后手里握着阴司。” 阴阳司听着是一体,其实是两个地方,但头头只有一个,不然当初三皇子也不可能那么轻松的挑拨了他们内斗。 阳司云间月猜测在皇帝手里,阴司不在太后手里,就在长公主手里,反正她们两个没得跑。 颜回眼神闪了闪,没接话。 片刻后,他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快到木兰围场了,又道:“快到了,我得走了……你这手?” “没事,”云间月摆摆手,笑了笑,“你去吧,今天我说的这些你就别告诉大皇兄了,他要是问起,就说我担心容玦的腿。” 颜回心里有分寸,便没多问,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走了。 他离开没多久,马车就到了木兰围场。 云间月被青萝从马车搀扶下来时,听青萝道:“这会儿皇上身边陪着贤妃娘娘,公主是直接过去吗?” “不,”云间月回头看了看云司离和容玦,用左手在脸上揉出一个可怜的表情来,“我哭着过去!” 这个时辰不早不晚,贤妃看着小公主睡下后,去端了刚刚熬好的莲子羹来。 “离晚膳还早,皇上先用些吧。”贤妃柔柔地将莲子羹送到皇帝手边。 皇帝“嗯”了一声,端过来尝了一点后,忽然道:“不说司离去接月儿了?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就闯了进来,委委屈屈地唤道:“父皇……” 第51章 不同 云间月仗着皇帝的宠爱,无礼惯了,进了帐篷,她也不请安,可怜兮兮的抱住皇帝就开始哭。 “父皇,我好惨啊……”她抹了把眼泪,哭得半真半假,“差点就死在路上见不到父皇了,呜呜呜……” 皇帝本来还不当回事,只当她是自己一个人在京中无聊,想起来要闹上一闹,谁知刚要将人推开时,就看见了她吊在脖子上的手。 “怎么了这是?”皇帝仔细一瞧,惊了一惊,“你这是上哪里去要饭了?” 贤妃也跟着凑过来看了看,拧眉心疼道:“怎么伤了手?疼不疼,叫太医看过没?你大皇兄呢,他不是去接你了吗,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云间月只管哭,什么也不说,抽抽鼻子靠在贤妃身上喊疼。 说话间,云司离推着容玦进来了。 两厢见了礼,云司离看见云间月那模样有些无奈:“来时路上遇见了刺客,受了点委屈。” “刺客?!”贤妃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会遇见刺客呢?只伤了手,还伤到哪里没?” 云间月不解释,委屈巴巴的摇摇头。 皇帝一下就黑了脸,表情阴郁,问云司离:“你查过了?” 他们兄妹感情好,云间月遇刺,云司离不用吩咐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查是谁做的。 云司离知晓他们是误会了,刚想说云间月那手是容玦伤的,就听容玦道:“京中出了点事,有人想要六公主的命,半路截杀。” “什么?!”皇帝勃然大怒,摔了那碗莲子羹,“放肆!” 容玦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就那么几个人,还能是谁?” 他也不指名道姓,只让皇帝自己去猜。 云司离皱了皱眉,看了云间月一眼,见她只是趴在贤妃怀里装委屈,一句话都不说。 不知道颜回方才回去同云司离说了什么,云间月心里有些忐忑,怕她大皇兄事后追究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皇帝和贤妃都不是傻子,当即就猜出了容玦说的是谁。 贤妃知道这些事情自己不该插嘴,也不该听,看了看云间月,欠身道:“皇上,公主赶几天的路,肯定累了,臣妾想先带她下去看看太医。” 皇帝沉重的“嗯”了一声,摸摸云间月的头:“先下去好生修整,父皇晚些时候再去看你。” 云间月看着皇帝,眨了眨眼,趁着没人注意时,在自己腿上一拧,“哇哇”扑进皇帝怀里,哭道:“父皇,月儿知道错了,月儿不要嫁给朱承砚,您收回成命好不好……” 她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皇帝脸却更加黑了,但始终一言不发。 等她哭够了,才怜爱地拭去她挂在眼睫上的泪水,温声哄道:“你先跟贤妃下去休息,这些事情晚些再说。” 云间月这才抽抽噎噎地跟着贤妃去了。 一离开皇帝的帐篷,迎面就撞上了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三皇子云夜阑。 云间月哭声一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瞬间收起焦躁和愤怒,担忧地上前来与贤妃见了礼。 云夜阑这才温声问:“六皇妹,你没事吧?” 在云夜阑眼中,云间月也是一颗没有脑子的棋子,根本就没将她放在心上。 云间月却恨透了她,袖中手都不自觉攥紧了。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魔鬼!害得她家破人亡! 云间月脑子嗡嗡响,里面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她:“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贤妃见云间月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云夜阑,桃花眼里布满了血丝,咬着苍白的唇,努力忍耐着什么。 贤妃一惊,不动声色在云间月背心一拍,拧眉对云夜阑道:“来时遇见了刺客,只怕受了惊吓,还没回神。” “刺客?”云夜阑故作惊讶,一脸愤慨地哼了一声,“真是大胆,连公主也敢行刺!六皇妹,你放心,若是让皇兄知道刺客是谁,一定替你将贼子大卸八块!” 云间月被贤妃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回神,垂下头遮掩了眼底血光,闷声道:“谢三皇兄。” “兄妹之间,不说这个。”云夜阑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云间月的反常,笑容依旧和煦,“你这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歇着吧,皇兄晚些时候去看你。” 云间月点点头,跟着贤妃走了。 云夜阑嘴角一直挂着温润的笑,直至云间月消失在眼前了,才倏地收起笑容,冷冷道:“我这六皇妹,还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随行的内侍太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奴才瞧着六公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啊……” “没什么不同?哼,你方才没瞧见她一脸要吃了我的样子?”云夜阑烦躁地甩了甩袖,“母妃也是糊涂,做什么在这个节骨眼灭口,跟云落凝一样,蠢透了!” 内侍太监听着他骂完皇贵妃又骂自己亲妹妹,心里不由一惊,却又不敢多言,心惊胆颤地垂着头,不敢多言。 云夜阑也不多说,自顾咬牙切齿了一会儿,才压着烦闷和不甘,担忧的进了皇账。 云间月跟着贤妃去了妃嫔的帐子,贤妃担心云间月有内伤,要寻太医来,被她拦住了。 “没事,你不用叫太医。”云间月仰面躺下,占了贤妃的床榻,“方才就是跟父皇装可怜,这手就是脱臼了,没受伤。” 先皇后还在世时,贤妃就同她关系不错,对云间月和云司离几乎是当亲生的疼,当初听说她要嫁给朱承砚,还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好一阵,可惜那时候云间月没听进去。 “做戏做全套,总要寻来看看,堵旁人的嘴。”贤妃在宫中多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没听云间月的,唤来宫人去请了随行的太医来。 太医来了,也只是替云间月重新固了一下脱臼的手,替她开了安神的药。 贤妃送走太医,回来见女儿已经醒了,云间月正在逗她,便笑道:“初雪你别闹你六皇姐,仔细碰坏了她的手。” 云初雪已经五岁了,听得懂她母妃的话。 闻言,小心翼翼捧起云间月的手,轻轻吹了吹:“不疼不疼……” 云间月摸了摸她的头,想起什么似的拧眉道:“这些天来,猎场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第52章 怀疑 贤妃怕云初雪乱来,加重云间月手上的伤,将她从云间月怀里抱出来,喊来嬷嬷给她穿戴。 “有你大皇兄看着,能出什么事?”贤妃将云初雪递给嬷嬷,笑道我倒是听了几件你在宫里做的事。这是想明白了,要同皇贵妃撕破脸了?” 贤妃入宫时就同苏文殃不合。 因为分位低,不敢将苏文殃如何,几次三番被苏文殃羞辱,有一回还差点没了孩子,当时如果不是皇后出手,只怕现在也没贤妃什么事儿了。 贤妃恨透了苏文殃,之前见云间月蠢到同敌人交好,她还苦苦提点过好几回,可惜云间月始终不曾听进去,还认为是贤妃生事儿。 “算是撕破了脸吧。”云间月简单同贤妃说了说宫中发生的事情,语气里仍然带着恨意,“早前是我蠢,不分好坏,随便让她拿捏。如今她要是在想拿捏我,怕也是没那么容易!” 贤妃宫中有自己的人,虽然知道的不详细,但好歹是知道云间月做的那些事情。 如今见她如此愤怒,不免又想起方才见云夜阑时,她那双目充血的模样,不由心惊。 “月儿,我听说你在查皇后姐姐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贤妃往外间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问道。 云间月怔了一下,偏头看向贤妃,似笑非笑道:“怎么我做什么,都有人知道?这般不隐秘吗?” 贤妃没心思同她玩笑:“我怕你不喜,所以一直没同你说,你宫里有个叫小桃红的,是我母家奶娘的孩子。” 之前云间月大查重华宫的宫人时,已经知道了这些宫人的来历。 碎玉和田姑姑是凤仪宫的人,当即就叫她给办了。剩下一切乱七八糟的,云间月觉得他们还有用,并未着急下手。 贤妃说的这个小桃红她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贤妃这样坦诚地就说了出来。 这下倒叫云间月不知道该不该发作了。 她看了贤妃一眼,贤妃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解释道:“我早知道皇贵妃对你不是真心,怕你出事,只能让宫人看着你,一有情况就来禀报,我好暗中帮你。” 不管贤妃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至少现在说要帮她是真的。 云间月心里嗤笑,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垂下了头。 “母后的死因,娘娘是不是知道?”云间月闷声问道。 当年贤妃和皇后走得近,若真有什么,贤妃可能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但谁知贤妃听了,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母后走得急,什么都没来得及告诉我,事后我叫人去查,但往往刚查出一点眉目来,线索就断了,陆陆续续查了几年,拼凑不出什么来。” 贤妃出身卑贱,在宫里她无依无靠,之前凭着皇后保护,后来生了已经出嫁的安宁公主和五皇子,母凭子贵,地位倒是稳了,但要查这么深的事情,她一个人恐怕办不到。 云间月猜到贤妃靠的人是谁,心里不免悲切:“这些事情你和大皇兄说了吗?” 果不其然,贤妃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我同他提过,他在宫外查起来也方便,但不知道是不是他身边的人不干净,什么都没查出来线索就断了。” 心中所想被证实,云间月心里更加难过了。 她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问云司离,究竟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母后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不替她报仇,为什么还要抹去那些线索,让人查无所查! 云间月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哑声道:“那娘娘能不能同我说说你之前查到的那些事情?” 贤妃看了云间月一眼,见她神色都收敛在心底,脸上淡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当时你母后身边能近身伺候的老人都被灭口了,我辗转查到曾经在行宫伺候过她的一个老嬷嬷身上,才知道她当时在怀着你的时候身子就不好了。”贤妃低低叹息了一声。 “那老嬷嬷说,她是在庚午年三月怀的你,同年六月去了行宫避暑。当时身边就带了个老嬷嬷,连从府上陪嫁的丫头都留在了宫里。” “行宫的老嬷嬷近不得身,只能在外伺候,我找到老嬷嬷时,她说皇后姐姐当时情况似乎并不好,才四个月就开始薰艾。正月生下你后,身子就更不好了,尝尝吐血,后来回了宫,没几年就去了。” 说完这些,贤妃叹了口气:“我当时觉得这老嬷嬷还有瞒着我许多事情,但因为我在宫里不方便,就告诉你大皇兄,你大皇兄查了几天回来,告诉我那老嬷嬷被人灭口了。” 云间月猛地抬起头,双目通红地看着贤妃。 贤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为她是在担心,劝慰道:“你母后的死皇贵妃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怀疑是她着急灭口。” 云间月扯了扯嘴角,实在是笑不出来。 难道让她告诉贤妃,是她大皇兄灭的口吗? 云间月想不明白,云司离为什么要这样着急的掩埋过去的事情。 是不是因为知道什么,所以才无心争储?但他若不是太子,没有权利,三皇子轻易就能碾死他们。 所以,云司离为了她这个蠢到不能再蠢的妹妹,才不得不争? 贤妃捏了捏云间月的肩,阴冷道:“你不要多想,这事儿若真是皇贵妃做的,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云间月摇摇头没说话,也没将当初在长寿宫外沈倾颜拐了十八道湾说的事情告诉她。 “我累了,想躺会儿。”云间月避开贤妃的视线,占了她的床榻躺下。 贤妃叹息一声,替她牵了牵被子。 刚做好这一切,外间嬷嬷就来传,说是淑妃带着几个贵人来探望云间月,问见不见。 贤妃看了眼背对着她们躺着的云间月,缓缓摇头:“不见了,公主刚吃了药,精力不济,已经躺下了。” 老嬷嬷出去回了话,淑妃不满地嘀咕了句什么,便带着几个人走了。 贤妃想着云间月舟车劳顿,睡醒了可能要吃东西,吩咐宫人好生看顾营账,不要叫人打扰后,便去找了御厨,让多准一点菜。 回来时,就见皇帝站在营账外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53章 处决 贤妃忙上前询问什么事。 皇帝负手而立,眼中带着贤妃看不懂的沧桑和无奈:“方才淑妃说想来看望月儿的伤情,被你拦下了。” 淑妃这个人,说好听了是个碰不得的瓷器美人,说难听了就是个胸大无脑的蠢货。 平日里别的事情不会做,就知道颠倒黑白告装委屈告一些黑状。 方才贤妃只是实话实说云间月躺下了,她便去找皇账告状,说贤妃目中无人,又如何如何了她们…… 皇帝知道淑妃是个什么德行,随意将人打发走了,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倒是有些担心云间月,过来看看。 “淑妃妹妹怕是又说了臣妾不少好话。”贤妃打心里嫌弃淑妃,脸上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还故意说着反话。 皇帝心里听了清楚,也不说明,顺着转开了话题:“她怎么样了?” 贤妃自顾自去撩了帘子,笑道:“皇上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进了帐,云间月已经彻底睡着了,但因为手上有伤的关系,睡得不怎么安慰,拧着个眉,抿着唇,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皇帝没出声,只是替她牵了牵被子,便又出去了。 贤妃猜不透皇帝是什么意思,再想着晚间容玦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皇上,京城里的事情……”贤妃问得小心翼翼,“月儿性子直,得罪了不少人,这事儿要不还是大化小?” 提起此事,皇帝脸色就不大好看,若非云间月还睡着,他铁定是要摔东西了。 “她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皇帝一掌拍在红漆的八仙桌上,压低了声音,“若不给她些教训,明日她是不是就要联合秦国公府造反了!” 贤妃一惊,心里打了个突,忙道:“皇上别担心,如此重大的事情,她不敢……” 皇帝脸色不好看,贤妃的劝慰他也没听进去,回头望了云间月一眼。 但因为隔着屏风,他什么也没看见,自然也就不知道云间月此刻正清醒着。 过了片刻,她听见皇帝语气平静道:“你着人传朕旨意,皇贵妃办事不利,降为贵妃,褫夺凤印移交太后,禁足凤仪宫,朕回去再做定夺。至于秦国公府……” 说到这里,皇帝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嫌恶:“一群只会弄权的蠢东西!秦国公府管束无力,秦国公罚俸半年,她夫人和那个什么姨娘各自杖刑三十!还有那个什么三小姐,朕不想见血,赐她毒酒……” 他说得轻描淡写,贤妃却听得心惊胆战。 “至于朱承砚,”皇帝冷哼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给月儿难堪!杖刑三十,罚俸一年!” 贤妃垂了垂眼,小声问:“那他和月儿的亲事……” 皇帝淡淡道:“亲事?让月儿丢了这大脸,还想同朕说亲事?做什么梦!” 贤妃不敢接话,唯唯听着。 皇帝又气了一会儿,闭了闭眼道:“他不是喜欢秦国公府那个三小姐?等她死了,让她娶过门便是!好歹也是有过孩子,虽然没保住,但朕体恤他们情深,允许她以侧夫人之礼进朱家!” 只不过是以死人的名义罢了。 吩咐好这一切后,皇帝就走了。 贤妃叫人来将皇帝刚才说的那些话传回宫里,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正要去将云间月叫起来用晚膳时,转头就看见云间月坐在床榻上愣神。 “你醒了?”贤妃见她这模样,就猜她多半已经听到了方才那些话,“起来洗漱了去你父皇那用晚膳吧,他在等你。” 贤妃是个聪明人,云间月不提,她就不说方才皇帝说的那些事。 云间月自己又在床榻上愣了一会儿,看着贤妃道:“娘娘,想请你帮个忙。” 贤妃走过去,轻轻道:“什么忙?” “父皇赐给苏知韵的那杯酒你换了吧,我留着她还有些用处。”云间月语气平静。 贤妃愣了一下:“之前听他们说你在凤仪宫打了她,我原以为你恨透了她。” 现在却让她暗中换了毒酒,想留苏知韵一命。 云间月垂着眼看了看自己吊着的手,淡淡道:“我是恨透了她,但她现在还不能死。” 贤妃明白了,没在多问,叫来心腹交代了几句,便叫来宫人帮云间月重新梳洗一番。 待做好这一切,两人就去皇账。 没几日的功夫,皇帝暗中处决苏文殃和秦国公府的事情就在木兰围场传遍了。 与秦国公府交好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见了云间月难免都要暗中瞪她两眼。 倒是云夜阑跟没事人一样,对云间月依旧笑脸相迎,还时不时差人送些新鲜的小玩意给她。 弄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云间月躺了几天,手还没好,喊着要骑马,手又不行。 云司离拗不过她,就叫人寻了矮马来,让青萝牵着马遛。 “三皇子气度是真好,换了奴婢,恐怕早就气得七窍生烟了。”见四下无人,青萝小声同云间月腹诽云夜阑。 云间月不过瘾,怎么也不舒服,看看自己的手,暗自迁怒容玦:“好什么,他那是在感谢本公主!” 青萝不明白:“他气糊涂了吧?” 云间月在马背上不耐烦地扭了两下,不悦道:“那天父皇下的旨意是什么?皇贵妃办事不利……呵,只是个办事不利,本公主差点被刺杀的事情他一个字没提!” 办事不利和刺杀公主,这两项罪名对比起来,那差得可太远了! 青萝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三皇子是早就知道了皇上不会追究刺客的事情,所以才对公主……” “所以他才每天忍着恶心,给本公主示好,一面告诉父皇他在替皇贵妃做的那些事情给本公主赔罪,一面又告诉本公主,父皇疼本公主又如何,本公主依旧扳不倒他们母子!” 云间月想起三皇子那副表情,就心气儿不顺。 一不顺她就想起自己白白遭殃的手臂,磨着牙骂道:“容玦那个混账东西,本公主迟早宰了他!” 正骂着,那矮马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嘶鸣一声,甩开青萝撒着蹄子疯了似的跑了起来。 云间月一时不查,径直从马上跌了下去…… 青萝吓得脸色都白了:“公主——!” 第54章 巧合 快要摔倒之前,云间月余光瞥见一道霜白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 接着,她腰间一紧,被人揽入了怀中。 霎时间,清冷幽远的梅花香便寻着缝隙钻进了她鼻腔里,无孔不入似的。 “远远就听见有人在骂本侯,”耳边传来容玦那如鬼魅般低沉的嗓音,“我当是谁,原来是六公主这块铁板啊。” 两人挨得近,云间月几乎是整个人都被容玦揽在怀里的,连他说话时吐出的呼吸,尽数都喷在云间月颈项里。 她浑身一僵,猛地弹起来,连跳带爬的滚出去老远。 容玦还是头一次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同一个人嫌弃,顿时黑了脸,阴沉沉地瞪着云间月:“怎么,本侯还能吃了你?” “不,”云间月脸色还是有些白,勉强稳住心神道,“我怕我忍不住挠死你。” 容玦那脸就更黑了。 他不清楚,但云间月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上一世被朱承砚和云落凝坑害后,留下了心理阴影,除了作为兄长的云司离,她没办法接受别的男人靠自己太近。 也不是害怕,是本能的排斥。 容玦心里梗着一口气想要个解释,偏偏云间月死死咬着牙什么也不肯说。 一时,谁也不肯先说话打破僵局,各自瞪着对方都不低头。 青萝被吓了个半死,根本就顾不上现在气氛不对,连滚带爬的跑过来,拉着云间月一阵询问,就怕她伤到哪里了。 “没事,没摔着。”云间月勉强将目光从容玦身上挪开,不善盯着那匹已经疯了的矮马,“马是谁挑的?” 青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云间月问这话的意思,也跟着沉了脸:“马是太子殿下亲自去挑的,但是殿下他……” “大皇兄不会害我,我信他。”云间月从地上爬起来,截断青萝后面的话,“先别声张,旁人问起来就说马惊了,其他的查清楚再说!” 纵然不久之前云间月才知道云司离故意销毁了皇后死因的证据,那也不能因此就让云间月去怀疑云司离。 这人疼了自己这么多年,是真情实意,做不得假。 此事耽搁不得,青萝怕去得晚了证据都被人销了,确定云间月没事之后,她就要离开。 “你此刻去,什么都查不到。”赌了半响气的容玦终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云间月和青萝同时一愣,两人齐齐看向他,眼中带着困惑。 “你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发现什么了?”云间月想了想,问道。 不然容玦怎么会将时机掐得那么看准,刚好就在自己跌下马的时候出现? 虽然那是矮马,自己就算摔了,也伤不到半分。 容玦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向云间月投去一个困惑的目光。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云间月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容玦顷刻将目光收回,淡淡道:“看你像个白痴。” 云间月愤怒咆哮:“死瘸子,你想打架是吧!” 容玦像是难以忍受一样,摇着头嫌弃不已:“本侯作为一个人,怎么会和动物一般见识呢?” 他方才是忽然发现,只要不同云间月过度亲密接触,这人好像也能好好同自己说话。 一时有些疑惑,分明是同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反常的反应。 云间月是听出容玦在骂自己什么了,气得心肝儿疼,想扑上去挠死他。 青萝还惦记那矮马的事情,不想云间月和容玦在此时掐起来,连忙拉住云间月,急急问道:“奴婢斗胆插一句,侯爷方才那些话,是觉得这次针对的并非是公主对吗?” 容玦啧啧叹息:“你家丫鬟都比你聪明。” 云间月气得不想挠死他了,想打断他的狗腿! “你家公主今日是临时起意要来骑马,那些人哪里有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算计好一切?”容玦背过身,自顾自推着轮椅往回走。 本来工人们就怕硬邦邦的地面磕着摔着这些不会骑马的贵人们,所以在围场里栽满了柔软的青草。 但这种不光滑的地面,对于坐轮椅的瘸腿侯爷来说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再加上季长随又不在,容玦自己推着轮椅,可谓是有点力不从心。 云间月纠结了半响,在容玦黑着脸准备骂人之前,主动上前接过了这个活。 感觉到身后的力道,容玦先是愣了下,随即心安理得接受了:“你眼睛那么大,看来不是用来喘气的。” 云间月咬咬牙,还是想打断他的狗腿。 青萝见云间月脸色不好看,想去接替她,不想被云间月拒绝了:“他们想不到大皇兄会给我挑那匹矮马,所以这个计划是针对别的皇子公主……还是年纪小的。” 除了云间月这个意外,年岁大一点的皇子公主们为了在皇帝跟前表现,不会挑矮马,只有那些年岁小不会骑的。 云间月虽然不太会管那些小公主小皇子们的死活,但一想到这马是他大皇兄挑的,到时候皇帝问责起来,他大皇兄说不定会被迁怒,就不得不管。 容玦只提供了一个思路,云间月就自己想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恶心和讽刺,吩咐青萝道:“你去查,看看平日都是谁在看管和骑这匹马,问清楚直接捆到来见我!” 青萝点头称是,欠身退下了。 青萝一走,容玦和云间月就同时沉默了。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还没黑,大片的火烧云挂在碧空如洗的蓝天下,炫彩夺目。丛林中惊起一群飞鸟,哗啦啦叫着飞散开,谁也不打扰谁,各自享受着天黑前的宁静。 云间月只手推着容玦,心情难得好了点,便又忍住嘴欠:“侯爷这么上赶着来提醒我,不会是真倾心于我吧?” 容玦神色如常,语气都不曾变化:“你想多了。” “那不然我每次遇险,怎么你都刚好在场?”云间月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你若不是害我,那一定是倾心我,不然……” 容玦一脸嫌弃打断了她的臆想:“别说了,我想吐。” 云间月:“……” 正说着,有宫人匆匆来寻,见了云间月忙上前请礼:“公主,皇上请您过去。” 第55章 请罪 皇帝这个时候要见云间月,她还有些意外。 想了想,问那小公公道:“父皇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吗?” 小公公垂着头主动上前将容玦从云间月手里接过来:“皇上没说,但是……” 见他话里有犹豫,云间月同容玦对视了一眼,追问道:“但是什么?” “奴才离开的时候,看见三皇子带着朱大人进了皇账。”小公公压低了声音道。 “朱承砚,”云间月垂下眼,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他怎么来了?” 小公公不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语,接话道:“奴才不知,但见朱大人背着荆条……” 荆条。 云间月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立即冷笑了一声,表情里无不讽刺。 容玦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负荆请罪,你这位准驸马看来很会忍辱负重啊。” “他不是我准驸马。”云间月嗤了一声,“既然来了,就去见见,我倒要看看他想怎么同父皇解释。” 说着,她将容玦交给小公子,自己一整衣襟,端着身份,趾高气扬的走了。 一脸凶巴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打架呢。 容玦看得好笑,忍不住翘着嘴角道:“你们公主上一世说不定是属螃蟹的。” 连走路走只会横着走。 小公公不敢编排公主,垂着头没吭声。 容玦想了想吩咐他道:“跟上去瞧瞧。” 到了皇账,云间月也没让人通报,直接就闯进去了。 众人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连皇帝都不曾责怪一句,倒是淑妃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要是人人都像六公主这样,这规矩看来也是有也等于没有了。” 淑妃和贤妃不合,连带着看云间月也不顺眼。 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只会显得自己没脑子,云间月不是很想搭理她。 上前只给皇帝请了安:“父皇,您找我?” 皇帝也当没听见淑妃那些话,更不想搭理她,指着朱承砚不咸不淡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这会儿皇账里有不少人,除了贤妃和淑妃,就是云司离,云夜阑,五皇子和七皇子在。 除了贤妃、云司离和五皇子,其他人都是来看云间月笑话的。 往日云间月一心都扑在朱承砚身上,皇帝骂他一句,她都要跟着顶嘴十句,可谓是伤透了皇帝的心。 众人以为今日也会同往常一样,云间月会护着朱承砚和皇帝大吵特吵,都赶着来落井下石。 谁知云间月却好似这才看见在地上跪了半天的朱承砚一眼,惊讶道:“承砚?你怎么跪在这里?” 众人:“……” 这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骗谁呢? 三皇子上前一步,刚想说话,就听淑妃那没脑子的讥笑道:“公主还不知道呢?你家驸马跟别的女人在外面有了孩子,被皇上知道了,怕被责罚,自己赶着来请罪呢。” 云间月听见她的声音就觉得呱噪,厌烦地瞪了她一眼:“我们还没成亲,他算哪门子驸马?淑妃娘娘如此败坏我的名声,安的是哪门子心?” 贤妃笑道:“淑妃妹妹,你还是安静些听皇上怎么说吧。” 淑妃顿时委屈上了,转头找皇帝哭诉:“皇上,臣妾……” 皇帝不悦地瞪她一眼:“你闭嘴。” 淑妃哼哼唧唧,不敢说话了。 朱承砚脸色几变,最后咬着牙转过身,深情款款地看着云间月:“六公主,错已经犯下,臣说什么都晚了。臣此番前来,只求公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消消气,不要同臣解除婚约。” 云间月笑了一声,没接话。 朱承砚咬着牙,双手将荆条递上:“臣此生非六公主不娶,还请公主不要因此与臣生分了。” 云间月又笑了一声,低低的,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云间月一眼。 但她笑声落下后,又伸手接过了朱承砚递来的荆条,神情莫测,谁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气,是不是要将朱承砚打一顿。 朱承砚仰着头看向云间月,见她也正垂着眼看着自己,眼中噙满了温柔,看得他一愣,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想什么呢,我不会打你。”云间月甩手扔了荆条,“回头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主有狂躁症呢。” 她这是不计较了? 容玦进来时,听见的就是这样一句。 他抬头看向云间月,见她眼中满满的都是柔情,顿时黑了脸。 皇帝和云司离同时皱了皱眉。 云司离不赞同地看着云间月,提醒道:“月儿,你……” 没等他将话说完,云夜阑突然就道:“六皇妹,你不用这样委屈自己,父皇在这里,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为你做主的。” 五皇子看了贤妃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贤妃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谢三皇兄担心,但这件事跟承砚没关系,我为什么要怪他?”云间月无辜地看着云夜阑,“不是苏家三小姐勾引的他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三小姐还是三皇兄你表妹吧?” 云夜阑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辩解就听云间月又道:“一个庶女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勾引人啊,也不知是谁在其中牵线搭桥。” 苏知韵姓苏,谁都知道她在暗指这其中牵线搭桥的人是谁。 皇帝始终不吭声,云夜阑心里也忐忑,提着嘴角警告道:“六皇妹,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了,你还是慎言。” 云间月哼了一声:“我不会慎言,我只会说实话。” 云夜阑被她气得不轻,但也知道和云间月纠缠无用,何况她也没指名道姓说是谁。 他退而求其次,跪下道:“父皇,知韵表妹确实糊涂,败坏了门风,是该受罚!” 皇帝从云间月说不怪罪朱承砚开始,脸色就不太好看,扫了云夜阑一眼,也没吭声。 他转头看了云间月一眼:“是你闹着要朕为你结婚,如今出了这种事,你又要如何闹?” 云间月眨了眨眼,颇为无辜地说道:“有罪就该罚,不然谁还记得规矩?” 这里最没的规矩的人说“规矩”二字,怎么说怎么讽刺。 “你要如何?”皇帝阴沉着脸道。 云间月继续装无辜:“父皇之前不是说苏知韵赐毒酒,承砚罚俸半年,杖责三十吗?我记错了了?” 第56章 深情 众人一愣,谁都没想到云间月会突然这么说。 饶是皇帝和云司离都稀奇地看了云间月好几眼,一度以为她被人掉包了。 “六公主,臣……”突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朱承砚有些措手不及。 云间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他向皇帝求情,深情地握了握朱承砚的手,一触即放:“承砚,你不是喜欢我吗?难道你的喜欢就只是嘴上说说,其他的事都不愿意为我做?” 朱承砚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不是,为了公主,刀山油锅臣也愿意去。” “那就好。”云间月眼中全是装出来的不忍,“只是三十杖而已,忍忍就过去了。承砚,你今日为我做的一切,我都会记在心上的。” 杀人诛心。 云间月要在朱承砚跟前刷好感,让他以为自己还是深深喜欢他的,所以她不能做这个打人的恶人。 但她又不想让白白便宜了朱承砚,那就只能借皇帝的手了。 “父皇,月儿名声已经毁了,但不能让他们白白这样误会我和承砚,”云间月背过身,咬着牙忍着笑装可怜,“您罚他的时候去外面罚吧,让人都看着,让其他人知道我和父皇之间没有因为谁就产生隔阂。” 这正合皇帝的心意。 身在高位,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再加上帝王的疑心病,总怀疑旁人娶云间月不怀好意,惦记的是宁国侯府手里的兵权,即便不是朱承砚,换做旁人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同意。 当初若不是云间月闹得不可开交,他说什么不会让朱承砚一个小小的侍郎来娶云间月。 皇帝一声令下,宫人们立刻进来将朱承砚押了出去。 有云间月方才的那些话在,朱承砚也不好在为自己辩解,只深深看了云间月一眼,便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云间月一脸不舍地看着他:“承砚,我不忍心看你被打,就不去看你了。你……你要挺住啊。” 容玦险些笑出声。 云司离如今看不透云间月在想什么,表情有些复杂。 淑妃本是来看云间月气皇帝的,如今愿望落空,有些不高兴。 但朱承砚也算是云间月的人,朱他现在被罚,云间月脸上肯定不好过,于是又高高兴兴的出去围观。 贤妃没兴趣,也不许五皇子去,找了借口,带着五皇子走了。 云夜阑神色莫测地站起来,看了云间月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说三十杖就是三十杖,一杖不多,一杖不少。 可惜朱承砚一个文弱的秀才,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毛笔,又没有铜皮铁骨,哪里受得住? 三十杖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冷汗将头发都打湿了,黏糊糊的贴在额上,让人见了恶心。 云间月并未亲自去看他,只是叫青萝带了两个小太监给了他送了些药去。 青萝回来,云间月正跟贤妃一起用晚膳,顺口问道:“怎么样,说什么了没?” 青萝想起方才朱承砚那脸色,就忍不住笑:“我对他说,公主您不去亲自看他,是怕见了伤心,他信以为真,还让奴婢回来不要说他的伤情如何。” 云间月端着碗喝了口汤,闻言嗤了一声,没接话。 贤妃听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不免心惊,试探道:“我方才还以为你是真没生气,原来都是装的?” “什么装的,娘娘多虑了。”云间月并未将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淡淡道,“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十天半月下不来床,我这样完完整整的去过见他,怕他受刺激。” 听了这话,贤妃就知道她是不愿意多说,便没在多问了,转开话题道:“京中传来消息,皇贵妃……哦不对,是苏贵妃已经被禁足了,凤印被送去了长寿宫,太后娘娘似乎又将凤印送去了储秀宫。” 储秀宫住的是沈倾颜,宫里唯一一个比云间月脾气还大的人。 也比谁都豁得出去。 她身前身后没什么在乎的东西,云间月在乎的太多,就显得畏手畏脚起来。 “她不会接的。”云间月垂着头喝汤淡淡道。 贤妃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后宫随便哪个人不是为了那东西争得头破血流?” 云间月隐隐听出贤妃对沈倾颜有些意见,但她沉默着装作没听懂。 “她膝下无子,身后无人,争来也没用。”云间月淡淡道,“早前听说,她入宫的时候几次三番寻死,苏文殃还给她送去毒酒,是母后同她说了什么,她才安静下来。” 贤妃听了,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皇后姐姐对谁都这样……何况,外来宫妃要是死在了宫里,对大梁来说也是麻烦。” 沈倾颜不是大梁人,是南楚人。 云间月没接话,吃了个七分饱后,就回了自己营账。 青萝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人。 “公主,人带来了。”青萝低声道。 云间月抬眸看了一眼,见是在马厩看马的一个小太监,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么的,跪在地上藏着脸也不吭声。 “你抬起头来。”云间月皱了皱眉,觉得此人鬼鬼祟祟的,不像个好人。 那人犹豫片刻后,豁出去一般猛地抬起头来。 云间月被他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那小太监咬着牙道:“奴才自知今日说了那些事后,难逃一死,只求公主给奴才一个痛快!” 云间月莫名其妙:“我要你死做什么?” 小太监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昨日那些人做的事情奴才都看见了,公主要灭口,奴才当倒霉就是了。” 听了这话,云间月瞬间收起方才那些不好的第一印象,觉得这小太监还挺有意思。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本公主传你来不是要灭你口,你想问你些事情。”云间月端过茶盏,故意吓唬他,“当然了,你要回答的好,本公主就赏你,你要是回答的不好,本公主就叫这丫头活埋了你!” 小太监一抖,吓得脸色都白了。 云间月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端着上位者的持重道:“昨日你看见了什么?可是与那矮马有关?” 第57章 证物 那小太监大约是知道云间月恶名在外,怕真被拉去活埋了,云间月这么一问,他便什么都交代了。 等他说得差不多了,云间月又让青萝悄悄把人送回去了。 过会儿青萝回来,小声同云间月道:“奴婢觉得那小太监的话不能尽信。” “一半一半吧。”云间月抬起手,方便青萝解她的腰带,“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那小太监不经吓,云间月只是那么一说,他就什么都吐了出来,让她觉得不太真。 青萝先将云间月腰间的香囊取下来收在一侧,这才去解她的腰带:“不是奴婢发现的,是侯爷身边那个侍卫告诉我的,奴婢心里怀疑,去马厩看了看,正好就听见那个小太监在那嘀嘀咕咕呢,奴婢听着可疑。” 觉得可疑,又问了问,确定可能与那件事有关后,就带回来了,让他亲口说给云间月。 “奴婢觉得奇怪,当时周围都没人,那矮马却突然发疯,后来奴婢去马厩里看了,发现草食里混着一种叫苦马豆的草。”青萝一边替云间月宽衣,一边压低声音道,“这种草奴婢听过,马儿吃了的会发疯。” 云间月皱了皱眉,没吭声。 白日里遛马的时候,她们故意没往人多的地方去,出事的时候周围都没人,云间月又压着没提,下人们又怕被牵连,更是不敢主动去说。 所以,一直到现在除了容玦、青萝和后来制服马匹的马夫们,谁都不知道这事儿。 青萝帮云间月换上寝衣,小声道:“方才那小太监也说了,曾看见淑妃身边的人买通了当日马厩里喂食太监,往里面加了这个,这东西切得细,混在马食里根本就无人发现。” 云间月方才就知道这事儿牵扯上了淑妃,这会儿在听并不奇怪:“只怕淑妃没这个胆子,那矮马平时里是九弟在骑,九弟不过才十岁,又是个药罐子,淑妃没事害他做什么?” “奴婢也是这样觉得,”青萝拧着眉道,“但奴婢确实在淑妃身边的人身上搜到了苦马豆。” 换好衣裳,云间月压了压衣襟,淡淡道:“只要不是奔着大皇兄去的,就跟我没关系。明儿你找机会让人把这事儿捅到贤妃哪儿去,她应该很乐意管这事儿。” 青萝点点头,伺候云间月躺下后,便吹熄了蜡烛到外面守着了。 第二日云间月在自己帐里用了午膳,正要去消消食,就听外面传来了淑妃一声尖叫。 云间月看了青萝一眼,青萝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出去看了看,片刻回来告诉云间月:“贤妃娘娘从伺候淑妃的樱草身上搜出了苦马豆,现在正闹着要去见皇上呢。” “是吗?”云间月单手伸了个懒腰,外面那么闹,她也不打算去消食了,“随便她们闹吧,只要不碍着本公主,就没关系。” 话是这样说,可云间月昨日方从那马上摔下来,虽没伤着,但她也逃不掉。 闹了没有一会儿的功夫,昨日通知云间月朱承砚来请罪的那个小太监就来了。 云间月无法,只好收起懒散去了皇账。 今日可比昨日热闹多了,云夜阑不在,但其他皇子都在。 九皇子不过才十岁,听说自己逃过一劫,小脸吓得煞白煞白的,伺候他的老嬷嬷生怕一个没看住他就晕厥了过去。 “这么热闹?”云间月进来皇账,先给皇帝请了安。这才看了眼容玦,见他神色间多有不耐,便猜他多半也是被叫来的。 没等皇帝说话,云司离就已经将她拉了过去:“昨日你险从马上跌下去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一声不吭?” “我又没怎样,有什么好说的。”云间月看了淑妃一眼,见她挂着一泡泪水,委屈得不行。 云司离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若非当时容玦恰好路过,你还敢说没事?” 云间月看向容玦,见他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喜欢云司离这个说辞。 “路过路过,你每天都在路过,以后叫你路过侯算了。”云间月心道。 她将手从云司离手里抽出来,不想让容玦那么痛快,故意膈应道:“关他什么事儿?这不得感谢皇兄替我挑了匹矮马,换了别的马,发起疯来,我又拉不住,回头摔个腿残脑残的,你再担心也不迟。” 她说得四两拔千斤,旁人却听得心惊胆战。 云司离气得想拿手去敲她脑袋! 皇帝最烦她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绷着脸瞪了她一眼:“你皮糙肉厚,摔了也没事。换了你九弟,就没你说得那么轻松。” 云间月闻言愣了一下,装得困惑地看向九皇子:“这跟九弟有什么关系?” 九皇子苦哈哈地捂着胸口,小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贤妃等了半响,终于又机会插话了:“那马本来是为九皇子准备的,但那天九皇子病了,就没去遛马。后来你吵着要去遛马,你大皇兄怕你右手不便,便挑了这匹矮马,谁知这矮马被人喂了苦马豆……” 云间月不懂就问:“苦马豆是什么?” “是一种有毒的草,马吃了会发疯。”贤妃一言难尽地看向淑妃,“被人切碎了喂给了你骑的那匹马,因为吃的不多,所以那马后来才疯……” 云间月啧啧两声,跟着看向淑妃:“其人用心何其歹毒啊!这要是换了九弟,昨日怕是就去见我母后了。” 她突然提起先皇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云司离想起从青萝嘴里听来的那些话,神色复杂地偷偷看了云间月一眼。 贤妃垂下了目光,皇帝皱了皱眉,表情十分不善。 唯独淑妃看不懂脸色,跳起来冲云间月吼道:“你才用心歹毒!云间月你给本宫收起你那眼神,本宫没做就是没做!” 云间月将所有人的情绪都收进眼底,冷眼看着淑妃嗤笑了一声:“我又没说是你用心歹毒,你这么着急跳脚做什么?还是说,淑妃娘娘心虚了?” 贤妃也一改往日温厚的样子,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淑妃妹妹,证物都是从伺候你的人身上搜出来,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第58章 吵架 淑妃这人蠢笨蠢笨的,口角上从来争论不过贤妃,被她噎的心肝疼。 “皇上,这真的不是臣妾做的……”淑妃见说不过贤妃,扑到皇帝跟前去撒娇,“臣妾与九皇子无冤无仇,平白无故害他做什么?” 皇帝被她吵得脑仁疼,揉着眉心,烦躁的想将淑妃打死的心都有了。 云间月淡淡道:“不是为了害九皇子,那就是为了害本公主呗,昨日骑那匹马的是本公主,又不是九皇子。” “你胡说!”淑妃气得手指尖都在颤抖,“本宫吃饱了撑的才去害你!” “那谁知道你昨日吃饱没吃饱?”云间月看也不看淑妃一眼,把玩着腰间的荷包,装的口无遮拦,“父皇宠爱我,你们平时也没少嫉恨,一个个巴不得我下一刻就蹬腿去见了我母后,就你们那点小心思当本公主不知道?” 皇账里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云司离扯了云间月一把,叫她不要再说了。 云间月冷哼一声,继续道:“再说了,我长得这么像我母后,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见了我就想起她,万一有人觉得我碍眼……” “住口!” 一开始只是静静听着的皇帝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砰——”一声闷响,吓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连淑妃都这没眼色的都察觉出了气氛不对,赶紧退回去,规规矩矩的跪着。 云间月手一顿,荷包软趴趴的摔回腰间。 她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蔑地撇了撇嘴,转头面向皇帝时,又是一脸无辜。 “我又没说错。”云间月冷哼一声,满脸都是压着的愤怒和不耐烦,“在宫里苏文殃放火想烧死我就算了,来这里,还有人敢在父皇你眼皮底下害我,不就说明我碍了他们眼!” 说着,她盯着淑妃嗤笑了一声:“一个个的,表面对本公主多好多好,暗地又要捅刀。这么想要本公主的命,说一声便是,本公主回头找根麻绳吊死在重华宫便是,用得着你们……” 云司离听得心惊胆战,看了眼皇帝的脸色,连忙截断她后面的话:“快住口,这里谁也不想要你的命,突然发什么疯?” 云间月觉得自己是真疯了。 疯的不管不顾的。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她双眼有些红,高高扬起下巴,“我提一句母后,你们脸色这么难看做什么?她……” “云、相、思!朕让你住口!”皇帝气得都叫了云间月的小名。 “哗啦——”一声,他掀了案上的折子,瞪着云间月,双目赤红,双手撑着案几,胸口不停起伏,可见气得不轻。 除了容玦和云间月,其他站着的人全跪了下来。 贤妃连忙上前,边顺着皇帝胸口,边斥责云间月:“月儿,你少说两句!这里没人害你,也没人因为皇后姐姐脸色难看,你不要在气你父皇了!” “还说没有因为母后脸色难看,”云间月嗤了一声,指着皇帝道,“父皇,你脸色最难看了。” 皇帝扬手就是一道朝云间月砸去:“朕是被你气的!” 折子被打中云间月,被云司离接住了。 他回头瞪了云间月一眼,压低声音道:“快闭嘴。” 说着,他警告的瞪了云间月一眼,这才回头请罪道:“父皇您别气,六妹妹还在皇宫的时候就差点被人害了,又几次遇刺,心有余悸,所以才口不择言。” 皇帝稍微冷静了点,知道云间月就是这么个性子,同她一般见识,只怕气都气不过来。 但又拉不下面子说句软话,只好瞪向云间月,让她滚过来给自己道歉。 云间月耳聋眼瞎看不见,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云司离那句话:“是啊,我怕死了,都怕疯了。” 众人:“……” 没见你哪里像怕死了的样子。 皇帝面无表情地指着门口:“——滚。” 云间月站起来掸了掸衣摆,高高在上的滚了。 一离开皇账,方下得双腿都打颤的青萝才小声道:“公主你方才干什么啊,奴婢差点被您吓死了。” “不干嘛,就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是不是很有趣?”云间月想起方才众人各异的神色,就笑出了声。 青萝都快吓死了,实在没觉得有趣:“您……您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吓人了吧。我听伺候皇上的德喜公公说,皇上近日睡前都要喝药。” “喝药?”云间月愣了一下,“他没事喝什么药?” 青萝往周围看了看,将声音压到最低:“德喜公公说皇上之前秘密请了太医,是太医开的药,让人偷偷熬,连贤妃娘娘都不知道。” 云间月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皱了皱眉,没吭声。 回头晚上没人了,偷偷去问问。 云间月又同皇帝吵了一架的事,很快就传开了,皇帝抹不开面子,叫了个老嬷嬷去申斥,给她说规矩,说孝道。 老嬷嬷说得苦口婆心,云间月听得昏昏欲睡。 等青萝一回来,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将老嬷嬷轰走了。 “淑妃挨了打,回宫就要被禁足,七皇子想求情,被皇帝骂走了。”青萝一回来就同云间月说了那矮马惹出来的事儿,“也是淑妃倒霉,有人要她背黑锅,她自己还眼巴巴地凑上去。” 云间月想着方才青萝说皇帝在吃药的事情,没什么心情地听着。 青萝见她兴致不大,便闭了嘴,轻手轻脚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到了晚上,各人都睡下了,云间月探听到皇账里没人,这才偷偷摸摸溜了过去,连青萝都没带。 皇帝长在案前写着什么,听见动静还以为是伺候的人,头也没抬道:“都出去,这里不要人伺候。” 那动静小了一点,皇帝便以为宫人出去了,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云间月突然出现案几那头,枕着脑袋冲他笑得像朵狗尾巴花。 皇帝被她的笑容吓着,差点把笔墨甩她脸上。 “你来做什么?”皇帝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走开,别来烦朕。” 云间月没点眼力劲,绕过案头凑到皇帝身边去,往纸上一瞧,乐了:“父皇,白日你被我气成那样,现在又在偷偷画我母后,是不是打算找她告状啊?” 第59章 药渣 画上是一个人,未着朝服珠钗,素净淡雅,手持佩剑在舞剑,脸还没画好——或者说,眼睛还没画上。 但即便如此,云间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孝端纯德皇后,她的母后。 看出云间月的困惑,皇帝搁下笔,苦笑道:“朕总是画不好她。” 不是画不好,估计是画不满意。 “画不好就别画了呗。”云间月垂着眼遮掩了里头的复杂,“之前我还梦到她了。” 她神情恍惚地伸出手想要碰碰画上之人,被皇帝嫌弃的挥开了。 “她同你说了什么?”皇帝瞥了云间月一眼,不信她说的,“你母后去的时候,你才五岁,你能梦见她什么?要托梦也是托给朕!” 云间月不甘心地将手收回来,撇撇嘴:“母后说你骗子,不肯给你托梦。” 这话一听就是她自己瞎说。 云间月也确实是瞎说,她有意试探皇帝,但又不肯一下子就将那些事情说出来,容易被皇帝怀疑。 再说,重生后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她母后的死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算梦见了皇后也不是什么好梦。 但皇帝却明显有心事,听见云间月说他是骗子时,神情就变得恍惚起来。 自顾自怔愣半响后,才恍惚的将画卷收起来,为了不让云间月偷看,还帖身带着。 “朕的确骗了她。”皇帝低语了一句。 云间月心里一顿,抬起头去看皇帝,发现她这个总是疑神疑鬼的父皇,脸上竟露出一点疲态来,不知烛火不够亮的关系,还是她眼花了,隐约瞧见他两鬓间有些白发。 他竟然已经这么老了吗? 云间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是难过,又像是无奈,隐隐还有一些她自己没能察觉的不甘和怨怼。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云间月像小时候一样拽着皇帝的衣袖,轻轻道:“父皇,母后让我告诉你,没事别吃药。” 皇帝猛地回神,疑心病果真发作,垂目盯着云间月,脸也跟着沉了下来:“谁跟你说了什么?” 语气虽然淡淡的,但云间月清楚,只要说得不对,就会引火上身。 她想了想,松开皇帝的衣袖,半真半假道:“伺候您的德喜和伺候我的那个丫头小时候是玩伴。” 后面的话没在说,任由皇帝自己猜测。 过了半响,皇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手在云间月头上拍了一下:“小丫头胆子不小,敢在朕身边安插眼线!” “没有。”云间月摸了把头,“是德喜自己说漏了嘴,被我那丫头知道了,回来偷偷告诉我的……” 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又抬起头忧心地看着皇帝:“父皇,我害怕……母后走的时候,也经常吃药。” 皇后怀着云间月时,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后来生了云间月,更是每况越下,终日喝药就罢了,还没什么好转,熬了五年,终是油灯枯竭。 皇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他神情几变,最后慈爱地摸了把云间月的头,放柔了语气道:“瞎担心什么,就是些安神的药。” 说着,皇帝要赶她走。 云间月纠缠起来,拽着皇帝的衣袖撒娇:“我不信,你让我看看药渣子。” “怎么,你还懂药理?”皇帝不耐烦纠缠,抽出衣袖挥挥手,“行了行了,别胡闹,不早了,赶紧回去歇着。” 云间月不高兴,跟前跟后:“我是不懂药理,但总有人懂。” 皇帝“嘶”了一声,刚要假意发火,云间月又举着手发誓:“我叫人找别的大夫看,不找太医,我保证不告诉大皇兄,也不告诉别人!” 纠缠了半响,皇帝有些不耐烦,又觉得她这是被先皇后的事闹得心有余悸,一时心软叫德喜将药渣给了她。 云间月拿了药渣,瞬间变了脸,安都没请,揣着药渣心事重重的走了。 德喜怕皇帝误会,忙打岔:“六公主真孝顺。” “你少拍她马屁!”皇帝知道自己着了云间月的道,也没真生气,瞪了德喜一眼,“朕回头在找你算账!” 德喜知他是不满自己说漏嘴的事情,讪讪笑,忙唤来宫人服侍皇帝歇下。 云间月回了自己账里,将那包药渣摊在桌上仔细查看,但她医术实在是查的很,认了半响也只认出两眼安神的药材来。 青萝又点亮了一盏烛灯,又等了一会儿后,才劝道:“公主,今日不早了,您要不先歇下,等回了京奴婢再去找民间大夫来看看?” 云间月心有余悸是真,担心有人在皇帝药里动手脚也是真,怕皇帝在这个当口出事,给苏文殃他们机会也是真。 上一世云间月不知道皇帝在吃药,许多事情她也没办法知道,只能重头开始查。 她没搭理青萝,对着烛火研究了半响,见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后,将药渣子帖身收起来,心事重重的躺下了。 第二日,天刚亮,她就爬起来去寻了颜回。 颜回在云司离账里,她闯进去时,宫人正在伺候云司离洗漱,颜回在旁边昏昏欲睡。 “月儿?”云司离一抬眼就见云间月神色阴郁,像是找去谁的麻烦,“这么早,找我有事?” 云间月没搭理他,径直扯住颜回的衣襟,将人拖了起来:“我找你有事,你跟我来!” 颜回没精打采的问:“做什么?没事别来烦我,我要困死了。” “你昨晚偷牛去了?”云间月随口一说,颜回却心虚起来。 “你管呢?”他从云间月手里挣扎出来,“到底什么事?” 云间月看了云司离一眼,见他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对上,云间月就默默移开了视线。 云司离:“……” 若说他这个妹妹心里要是没鬼,他断然是不信。 “你跟我来就是了,有些事情找你。”云间月脚尖点了点地面,然后转身出去了。 颜回茫然片刻,突然耸动了一下鼻子,然后脸色一变,招呼都没同云司离打一声,就去追云间月了。 药渣的事情不能云司离知道,所以不能在他帐里说事,云间月那贤妃时不时会过去,也不安全。 最后两人商议了一阵,去了容玦账里。 这侯爷脾气不太好,一般人不敢去打扰,最安全。 第60章 思路 容玦也是刚起,刚穿好衣衫,季长随正准备将他抱到轮椅上。 然后云间月和颜回,就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闯了进来。 八目相对,帐里安静了一瞬。 云间月率先回神,嗤一声打破了沉默:“我还以为侯爷每日都是‘咻’一下就坐在了轮椅上了,然后又‘咻’一下回到了榻上。” 容玦面无表情在轮椅上落座:“我还可以‘咻’一下把你扔出去!” 也就云间月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嘲讽容玦的腿,换了个人,恐怕早就被他打断狗腿活埋了。 颜回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实不相瞒,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容玦没说话,只“咻”一下让季长随将他扔出了帐外。 颜回又爬回来,嚷道:“凭什么只扔我一个人!” 容玦扫了眼边上幸灾乐祸的云间月,冷冷道:“我不和动物一般见识。” 云间月瞬间笑不出来了。 颜回听懂了他的意思,在旁边笑成狗。 鸡飞狗跳的闹了一阵,总算想起还有正事要做。 容玦打发季长随去拿早膳,云间月不客气地在一边坐下,将揣了一夜的药渣子递给颜回。 “方才在太子帐里还以为闻错了。”颜回接过摊在桌上,一样一样查看,“你上哪里找来的?” 云间月现在还不想让他们知道那么多,支吾道:“你管我哪里来的,你只管看看这是做什么的就成。” 容玦推着轮椅上前来看了一眼,见是黑乎乎的一坨药渣子,有些嫌弃:“这是什么?” “安神的药。”云间月盯着颜回拧着眉,含混道,“他是这么说的。” 容玦没听明白,皱了皱眉:“谁?”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旁人或许不明白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但容玦忽然就懂了。 他心里有数了,便没在多言,同云间月一起盯着颜回。 药材切的太细,不太好辨认,但颜回自小就同各种各样的药材打交道,鬼医的名声不是白来的,这种东西难不倒他。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已经将几种药材分拣了出来。 “什么安神的药,那就骗你这种学艺不精的。”颜回慢吞吞的接了云间月之前那句话,“里头加了大量的五凤草。” 云间月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五凤草,那是做什么的?” “这本来是一种很普通的药材,民间尝尝有人用来止咳化痰。”颜回头也没抬,从药渣子里寻了五凤草递给云间月,一面教她一面道,“也有解毒的功效,一旦同夜交藤、合/欢皮混合,那就是剧毒!” 说话间,他又分拣了合/欢皮和夜交藤出来,一一摆在云间月跟前。 云间月一愣,手里拿着的五凤草“啪嗒”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她看向颜回,神色阴郁地皱了皱眉。 颜回没察觉到她的不对,继续因材施教:“合/欢皮和夜交藤的作用我以前同你说过,你应该知道。” 云间月收回目光,静静盯着桌面上一一摆开来的药材,低声道:“在安神的药里放了止咳化痰的药,他到底知不知道?” “谁?”颜回没听懂她在说什么,顺口又道,“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大夫开的,这不害人吗?不过这个药方我倒是在先皇后那里见过。” “你说什么?!” 云间月霍地一撑桌面站了起来,死死盯着颜回:“你说你方才在谁那里见过?” 先皇后的事情在云间月这里一直是块心病,重生回来后,她一直死死抓着不放,可线索就那么一点,想查都查不清楚。 颜回是个药痴,一点都没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稀奇看着桌面上的药材道:“我说我以前在你母后那见过,当时觉得不对,还提醒过她……你扯我做什么?” 容玦:“……” 他一直作壁上观,任由他们师徒俩折腾,根本就没打算插话。 这会儿见颜回口无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往外抖,又见云间月面色不善,暗中扯了他一把,示意他闭嘴。 颜回这慢半拍的到现在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 他连忙闭嘴,左看右看,试图蒙混过关:“那什么……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啊,我想起来我找你大皇兄还有些事情,溜了溜了……” 说着,他一把薅过桌上的药材,心虚地跑了。 颜回一走,帐里就安静了下来,容玦事不关己,也不去招惹云间月,端着茶盏继续喝茶。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云间月闭了闭眼,失神地跌回椅上。 容玦或许听出了这个“他”是谁,拢了拢眉心,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云间月双眼无神地盯着桌面,喃喃道:“大皇兄为什么要抹掉那些证据,为什么要瞒着我不让知道……” 有些事情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 尤其是瞒着不让她知道的那个人,还是她最敬重的大皇兄。 “所有人都知道母后是为了什么没的,就我一个人不知道,”云间月笑了起来,满满的都是讽刺,“父皇是,皇兄也是……一个个的都把我当猴耍!” 容玦看向云间月,见她眉间拢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眼中泛着血光,不大像是伤心无助,倒像是要疯了一样。 他眉毛一皱,手一转,茶盏被他故意很重地放回了桌面上。 “咯噔”一声,云间月听见动静,神色阴冷地转过了视线看向了旁边的青年。 容玦面无表情的与云间月对视,淡淡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旁人瞒着你,不让查,是你自己没本事,什么都查不到。” 云间月愣了愣,阴冷的表情瞬间被茫然取代。 她知道容玦在说什么,可那些字连成句,一句一句蹦进她耳里,她好像又糊涂了。 季长随快回来了,容玦不想多费口舌,淡漠道:“你母后的事情,我倒是有些耳闻,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思路。” 云间月眨了眨眼,勉强将心里那些悲愤怨怼压下去:“你说。” 容玦轻轻笑了一下,笑容自唇边漾开,像平静的湖面被突然惊起了涟漪,一层一层荡开,端的是惊心动魄。 云间月心里一跳,听他淡淡道:“贤妃。” 第61章 可怜 “贤妃”两个字从容玦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云间月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这人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奇怪地看了容玦一眼,什么都没说。 容玦却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挑了唇角,厌恶道:“如今宫中,最得势的不过皇贵妃,贤妃,淑妃,颜妃,皇贵妃如今失势,被夺了凤印,降为贵妃。颜妃向来置身事外,更喜欢看她们狗咬狗,至于贤妃和淑妃……” 说到这里,他厌恶的神情更浓了,像是要从那双眼中溢出来了一样:“昨日那场闹剧,你应该已经看明白了。” 两个都是聪明人,说话不用那么费力,容玦这么一提,云间月就明白了。 苏文殃失势,凤印落在太后手里。 但太后出于某些原因,不会理事,转头必然将凤印给尚在宫里的颜妃送去。 上一次苏文殃被太后夺凤印,沈倾颜已经表明了态度,凤印于她就是粪土。 可贤妃和淑妃就不同了。 贤妃有已出嫁的安宁公主、五皇子和小公主,淑妃有七皇子,剩下她们两个最得势,就算当不得皇后,手里捏着凤印,那也是高人一等。 那矮马被人动了,有人想借九皇子借题发挥,淑妃不过是被人暗害背了黑锅。 这些云间月都清楚,在青萝查到淑妃身边的人时,她就已经明白过来,这是谁的手笔了。 但她昨日还是帮了贤妃。 “三皇子背后是秦国公府,七皇子有淑妃,只有九皇子无依无靠,还体弱多病,死了都不会有人关心。”容玦讽刺地笑了一声,“贤妃要拿捏他们太容易了。” 云间月垂着眼没吭声,她没告诉容玦,自己昨日帮贤妃,是有原因的。 但容玦却已经猜到了:“她肯定同你说过她以前查过你母后的死因,还告诉你她将这些疑点告诉了云司离,对不对?” 云间月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响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就是了。”容玦恶劣地笑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线索,贤妃出身长公主府,入宫前,是舞姬。” 这个,云间月还真不知道。 她抬起头,探究地盯着容玦看了好半响,才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容玦嗤了一声,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充满了厌恶。 告诉了云间月那么多,容玦也不想再告诉她别的,淡淡道:“你可以滚了。” 云间月:“……” 她磨了磨牙,还是觉得这人可恶的很! “不。”云间月故意恶心他,稳坐不动,“本公主今日心情不好,赏脸陪你吃顿早膳。” 容玦:“不需要,滚。” 季长随已经提着食盒进来了,云间月率先一步抢了食盒,又将人撵走。 “来,侯爷,本公主伺候你用膳。” 她笑容恶劣地从食盒里将粥取出来,又将小菜一一摆好,然后故意不给容玦,取了勺子盛了一勺白粥,贴心地吹了吹,凑到他跟前,道:“张嘴,啊~” 容玦面容阴沉地盯着云间月的右手:“你手好了是不是?” “对,已经好了。”云间月故意晃了晃右手,“羡慕吗?唉,可惜,你腿还没好。” 容玦面容更加阴沉了,很想再一次折断她的右手。 恶心完容玦,云间月心情好了点,决定去看看淑妃。 淑妃自昨日被打后,就一直不服气,从昨晚一直骂贤妃骂到现在,七皇子和伺候她的人怕被旁人听了去,惹来麻烦,一会儿劝她小声点,一会儿又想捂住她嘴。 云间月带着青萝过去时,正听她骂道:“平时装得一脸大度,背地里也高贵不到哪里去!一个舞姬也敢同本宫争宠?她算个什么东西……哎哟,疼!” 后面那句,应该是骂人的时候扯到了伤口。 七皇子疲惫的劝道:“母妃,您小声些,等会让父皇听见了,您又有得受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知道了本宫说的也是实话!”淑妃怒其不争,“混账玩意儿,你要是争点气,本宫何至于这样辛苦……滚滚滚,都给本宫滚!” 有这样的母妃,七皇子大约也很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嘱咐宫人好生劝慰后,退了出来。 云间月同他打了照面,七皇子瞬间变了脸,结巴道:“六、六皇姐……你、你怎么在这里?” 别看七皇子排第七,但确实比云间月大。 “来看看淑妃娘娘。”云间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淑妃娘娘这么精神,看来是没事了?” 七皇子一听,就知道方才淑妃骂贤妃那些事情,她是听见了。 想到云间月同贤妃亲近,七皇子脸色顿时白了一分。 “六、六皇姐,母妃她……一时糊涂,你……”七皇子艰难地想替淑妃辩解。 云间月知道他是误会了,也没解释,只是挂着假笑道:“七哥,淑妃一时糊涂,你也糊涂吗?” 七皇子瞬间说不出来了。 皇帝子嗣众多,除了一些没养大就夭折了,或是不得宠的,七皇子在众多皇子里,并不算出色的。 但为人谦和,跟他母妃相差甚远。 他惶恐不安地看着云间月,就怕她去等会跑去同皇帝告状,说他母妃不敬贤妃,回头他母妃又要挨打。 云间月由着他误会,也不解释,等青萝打了帘子,她矮身就钻进了账里。 七皇子本来想走,这会儿担心出事,赶紧跟着进去了。 淑妃见了云间月,简直比见了贤妃还要生气,一时也顾不上身上有伤,吵吵嚷嚷着就要从榻上爬起来撕了云间月。 “谁让你进来的?”淑妃声嘶力竭,“滚!给本宫滚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滚——” 七皇子怕她伤着自己,忙和宫人一同将她按回榻上。 “母妃,你、你少说两句。”七皇子惶惶不安地劝道,“六皇姐就是看看你,你别动怒,仔细伤着身子……” 淑妃红着眼死死瞪着云间月:“让她滚出去,本宫就不动怒!” 云间月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去一边坐下,还让青萝给她倒了杯水:“你这样恨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害的你。” “就算不是你,也有你一份功劳!”淑妃咬定云间月和贤妃是一伙的。 云间月喝了水,嗤笑一声:“你说你傻到分不清敌人就算了,还要傻到害死自己的儿子,真可怜。” 第62章 主使 “你说什么?!你敢说本宫蠢?本宫、本宫……” 淑妃气得双眼冒火,捡起枕头就朝云间月砸去,声嘶力竭地吼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云间月气定神闲一偏头,枕头就擦着她的发髻砸到了地上。 “淑妃娘娘何必动怒呢,公主就是来看看您,没别的意思。”青萝将枕头捡起来,态度谦卑地搁回榻上。 淑妃还要发火,七皇子怕她气出好歹来,忙将按回去,细声细语地安慰着:“母妃,您先别气,听听六皇姐要说什么。” “吃里扒外的东西!”淑妃怒其不争地拧了七皇子一把,焦躁地瞪向云间月,“你有什么就赶紧说,本公主见了你就烦!” 云间月转过头,和蔼可亲地冲淑妃一笑:“青萝,把人带上来。” 青萝欠身退下,很快就绑了个人来。 此人被整个捆着,嘴里还塞着破布团,不能动也也不能说话,进了淑妃账里就开始吱吱呜呜挣扎着要跑。 青萝一脚踹过去,直接把人踹得跪倒在地。 正是那位被云间月一句“活埋”吓得什么都交代了的小太监。 “这个人娘娘可认得?”云间月一手搭着桌面,淡淡道。 淑妃怔了一下,皱眉道:“什么玩意儿本宫就要认得?云间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就是不认得了?”云间月笑了一下,转过目光看向淑妃边上的一个人,“可本公主怎么觉得,你身边那位樱草认得呢?” 从方才青萝将人押进来的时候开始,云间月就一直注意着樱草的动静。 不出所料,这人看见被青萝绑着的人时,脸色“刷”一下就白了,神色紧张,肩膀都在颤抖,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一听云间月点名道姓,猛地一慌,“扑通”一声就不受控制的跪下了。 淑妃这下总算反应过来了。 她脸色一沉,下意识就要爬起来,不料牵扯到伤口,又给疼得“哎哟”叫唤着趟了回去。 “你……樱草你……”淑妃气得双眼通红,苍白着脸指着跪在一边贱人,“本宫待你不薄,你竟敢、竟敢……” 自知事情败露,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樱草哭着不住给淑妃磕头:“娘娘……奴婢是被逼的!奴婢家人被……扣着,奴婢要是不这样做,他们就会、就会……” “贱人!”淑妃顾不上身上的伤,爬过去就是一巴掌打在樱草脸上,“枉我平日如此疼爱,你竟敢算计本宫!你……本宫今日就打死你!” 樱草被打,也不敢喊疼,捂着脸泪眼朦胧地看着淑妃,哭道:“娘娘,奴婢自知对不住您……奴婢现在就以死谢罪!” 说着,她一咬牙一闭眼,猛地就要朝床角撞去! 云间月早防着她寻死,见此不慌不忙一鞭子甩出去,缠住樱草的腰肢往后一拉,直接给人拽了回来。 淑妃的人立刻上前,一把将人樱草按住。 “堵了她的嘴,不许她咬舌自尽!”云间月道。 青萝熟稔地取了手巾,掰开樱草的嘴,将手巾塞了进去。 樱草想死没死成,心如死灰,闭着眼趴在地上无声哭泣。 云间月可没心情同情她,走过去将小太监嘴里抹布扯出来,淡淡道:“把你那日同本公主说的话,在同娘娘说一遍。” 小太监看了樱草一眼,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云间月可没那个耐性同他一起耗着,一脚踹在那小太监的肚子上:“不说本公主等会就叫人一根一根剁了你的手指头!手指头剁完,要是再不肯说,就剁你的脚趾头!” 小太监脸色白了一分,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但依然咬着牙不说话。 云间月懒得多说,坐回去,淡淡道:“青萝,给本公主剁了他的手指头!” 青萝也不含糊,取了匕首上了前,按着小太监拽出他的手指,一刀就切了下去! “啊——奴才说奴才说……”小太监惨叫一声,连串交代,“是贤妃指使奴才给那矮马喂了苦马豆,还买通樱草让她将苦马豆放在身上,回头有人搜查,就说淑妃娘娘指使的!” 淑妃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气得捶胸顿足,抓着枕头就砸向小太监:“狗奴才!” 青萝立马让开,那小太监“哇哇”叫了两声,这才发现手指头还在,刚才都是吓他。 小太监没有保住手指头的劫后余生,只有生生的恐惧,被枕头砸了一脸,也不敢喊,不住磕头求饶。 云间月上前重新塞住他的嘴,转身对淑妃笑了笑:“淑妃,本公主今日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呢。” 淑妃没吭声,也不觉得自己该感谢云间月,冷笑一声:“你不过是想利用本宫的手给贤妃一个教训而已!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云间月,你跟你死鬼母后一样表里不一……” 骂人的话还未说完,云间月猛地上前,一把扯住淑妃的头发,将人薅起来就是一巴掌! 淑妃疼得哎哟哎哟不停大叫,什么话不干净就骂什么! 七皇子已经吓坏了,不停和稀泥:“六皇姐你、你先松手……母、母妃,你快别骂了……” “对先皇后不敬,本公主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云间月推开七皇子,反手又是几巴掌狠狠甩在淑妃白净的脸上。 直到将人打的不敢吭声了,云间月才松开手放过她。 淑妃跌回床榻上,又气又怒,可又不能打回去,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 “下次再让本公主听到你对我母后不敬,本公主可就不是掌嘴这么简单了。”云间月一压衣襟,冷哼一声,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走了。 到了下午,这事儿又传开了。 云间月被皇帝叫去一阵痛骂。 然而并没什么用,云间月不仅顶嘴,并且还死不悔改,最后被皇帝押回账里抄了十遍女戒。 云间月一边抄,一边大声放狠话,弄得整个木兰围场都知道等她抄完女戒就要去找淑妃麻烦! 贤妃那边听了,皱了皱眉,问伺候的宫人:“她没事怎么同淑妃闹起来了?” 宫人已经打听清楚了,同贤妃交代道:“说是公主去探望淑妃,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淑妃口无遮拦骂了先皇后,六公主哪里气得过?肯定得打人。” 第63章 没救 “就这样?”贤妃抱着云初雪教她写字,有些怀疑。 宫人一边研磨,一边压低了声音:“确实这样。当时七皇子也在,劝都劝不住,事后七皇子还被皇上骂了。” 云初雪一笔一划地写,专心的很,根本就不知道自家母妃在说什么。 贤妃听了,淡淡一笑:“月儿脾气那么大,别说七皇子拦不住,当时就算皇上在,恐怕都拦不住。” 谁不知道先皇后是云间月的逆鳞? 平时背地里偷偷骂也就罢了,还敢就当着云间月的面骂,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矮马那事儿料理干净了?”贤妃垂下眼,若无其事地继续教云初雪写字。 宫人点点头,轻轻道:“都料理干净了,现在就剩樱草和那马厩里的小太监了。” “樱草那丫头孝顺的很,不会乱说。”贤妃自信地提着嘴角道,“至于那马厩的小太监,现在让他死容易招来麻烦,等启程回宫那日,再不知不觉地让他去了。” 宫人答应一声。 这时,云初雪扬起头,嫩嫩问:“母妃,我等会儿写完字能去看九哥哥吗?” 贤妃愣了一下,怜爱地摸摸女儿的头:“雪儿去看九哥哥做什么呀?” 云初雪咧着嘴笑,嘴里还缺了两颗门牙:“九哥哥生病了,我想去看看他。” 小姑娘笑容干净,目光澄澈,贤妃也没做他想就答应了。 “好,等你写完字了,就去看九哥哥。”贤妃摸摸她的头,慈爱道,“让五哥哥带你去。” 云初雪清清脆脆的答应了,写字都快了许多。 五皇子带着云初雪过去时,云司离和云间月已经在了。 颜回坐在一侧,一条腿搭在榻上,拧着眉给九皇子号脉。 云初雪小孩儿心性,一见云间月,就要往她怀里扑。 “大皇兄和六皇妹都在啊。”五皇子将云初雪拽回来,按着她的头给云司离请了礼,“你们要来,怎么不叫我一声。” 云司离对他笑了笑:“我早上就在这里。” 九皇子自从昨日知道自己差点被人害死之后,身体就越发不好了。云司离怕他出意外,也不敢假手于他人,今日一早就过来了。 五皇子感叹了一句,自己这个哥哥当得不称职。 九皇子脸色惨白,脸上也带着病气,见了五皇子叫了声“五哥”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诶,九弟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五皇子将他按回去,“怎么样,可有觉得不适?” 九皇子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不好,垂着眼道:“谢五哥关心。” 云间月抱着云初雪坐到一边,两人头靠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说话间,外面又进来两人,分别是三皇子和七皇子。 这下子,除了远在宫里没来的皇子公主们,可算是都到齐了。 “都在啊。”云夜阑看了眼头也没抬的云间月,上前给云司离见礼,“臣弟听说皇兄一早就守在这里,深感惭愧,这才来探望九弟……九弟,你不会怪我吧?” 九皇子摇摇头,勉强笑了笑:“三哥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七皇子也上前同其他人打了招呼,之后就默默退到了一边。 云司离始终不咸不淡的,除了云间月,对谁都一样,温和疏远,根本就看不出他喜欢谁,不喜欢谁。 说是来探望九皇子,其实也是各自瞪眼看着。 云司离同他们没甚话说,沉默地站在一侧,偶尔颜回需要什么,他就帮忙搭把手。 三皇子、五皇子时不时问一问九皇子有没有什么不适,偶尔又聊了些别的。 唯独七皇子站在一边,问及他时才会搭腔,安静的跟不存在一样。 云间月拿余光瞥了一眼,有点想走。 “无聊吗?要不我们带去外面玩?”她低声撺掇云初雪。 云初雪最是爱玩的年纪,经不得诱惑,开心心的答应了一声:“好……啊,六姐姐你等等雪儿,雪儿去看看九哥哥。” 说着,她从云间月腿上跳了下去,直奔九皇子床头,然后给了九皇子一样东西。 “九哥哥,这是母妃给雪儿求的平安福,雪儿给你,你要快快好起来哦。”云初雪摸摸九皇子纤细的手,“还要多吃东西,你看你还没雪儿肉多!” 她说话奶声奶气,还漏风,让人听了又好笑又无奈。 九皇子握着平安福,虚弱地笑了笑:“谢谢你,八妹。” 云初雪咧着缺了门牙嘴的,甜甜一笑,跑回云间月身边,还不忘同她五哥道:“五哥哥,我跟六姐姐去外面玩了。” 五皇子点点头,嘱咐她听话些。 等她们一走,颜回就收回了手,开始给九皇子扎针。 平安福暂时由宫人收着,打算下回放在他荷包里,随身带着。 三皇子便笑了一声,找宫人将平安福拿过来看了看:“说起来,这个东西,小时候母妃也帮我求过……八妹竟然把这个给了九弟,我都有些意外。” 五皇子便道:“没什么,小姑娘懂什么,想一出是一出罢了。” 七皇子也伸手接过来看了看,片刻后又递还给三皇子:“只怕贤妃娘娘教的好,我这个当兄长的都不如她。” 云司离拿余光扫了他们一眼,并未出声,更是看都没看一眼那平安福。 平安福轮了一圈,又回到了伺候九皇子的宫人身上。宫人去拿了荷包来,将平安福放进去了。 颜回替九皇子扎了针,嘱咐了宫人几句小心着凉的话之后,便找借口同云司离走了。 其他皇子们见九皇子一脸疲惫,嘱咐了两句,便也跟着告辞离开了。 那头云间月同云初雪玩了一会儿,就把人送回了贤妃那里。 她想起一些事情,打算去问问颜回,便转悠着进了云司离账里。 她不一向不同云司离讲那些虚礼,刚一头扎进去,就听颜回道:“……依我看啊,还是准备准备后事吧,时日无多,没救了。” “什么没救了?”云间月没弄明白,只觉得同九皇子有关。 云司离转头见是她,拧着的眉一下子就松开了,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64章 怪异 “我找颜回。”云间月看了看两人,迟疑了一下,问道,“皇兄,你们方才是在说九弟的事情?” 九皇子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恐怕连皇帝都觉得他活不久。 不然,这次贤妃算计淑妃,断然也不会挑他下手,就是因为觉得像九皇子这样的身子,就算真的殁了,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 但是…… 颜回了看了眼拧眉不语的云司离,想想觉得这也并非是什么不能提的禁忌,便同云间月说了:“你这九弟啊,命不久矣。” 听到这样的话,云间月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伤心。 她自己一身恶名,除了别有所图的,旁的皇子公主怕惹麻烦基本不会同她亲近。 前世她也自视甚高,除了云司离谁也看不上,再加上脑子有坑听了苏文殃他们的话,更加不会同其他人来往了。 但九皇子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时间九皇子的身子还没这么虚弱,直到她出嫁后一年,因为宫人疏忽,他失足落水,救治也不及时,所以才没的。 这会儿怎么才这个时间,他就虚弱成这样? 云间月皱了皱眉,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你就不能想想法子?”云司离无奈的嗓音将云间月唤回神,“你不是鬼医吗?怎么连个孩子都救不活?” 被这样质疑身份,颜回有些不开心,嗤道:“我是人,不是神仙……何况,现在的他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云司离就不说话,沉默地站在一侧。 云间月听出颜回话里有话:“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回提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淡淡道:“我方才为你九弟施针,发现他已中毒已深,而且……” 说到这里,颜回顿了一下,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个发现告诉云间月。 云间月却懒得听他磨叽,追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和那个谁所中之毒一样。”颜回笑了一声,脸上全是探究和好奇,“能在那个谁身上见到这种毒已是罕见,没想到还能在九皇子身上见到,真稀奇。” 那个谁,指的是容玦。 云间月怔愣了一瞬间,古怪地看向颜回。 没等她将疑问提出来,云司离已经先开口了:“你确定?” 兄妹俩脸上全是怀疑和不信任。 医术再次遭到质疑,这让颜回很是不高兴,黑着脸瞪了他们俩一眼:“一个什么都不懂,一个半吊子哪来的脸质疑我?” 见他是真生气了,云司离和云间月对视一眼,齐齐一笑,颇为无奈。 “倒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他们俩的反应不太一样。”云间月上前,赔罪似的帮颜回将茶水满上。 颜回不开心地嚷嚷道:“当然不一样!容玦武艺傍身,害他之人加重了药量,也没能要了他的命,后来他无师自通的将毒逼至双腿,这才保住性命。九皇子就不一样了……” 九皇子自幼身子虚,就算下药的人减轻了药量,那要也跟致命的毒药一样,轻而易举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能活到现在,完全是被珍贵的药材吊着命。 云间月想了想,道:“那能不能……” 没等他说完,颜回就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毫无感情地打断了她的妄想:“不能,别做梦。” 云间月本来是想问,那能不能像容玦一样,将毒逼到双腿,保住性命再说。 可仔细一向就觉得这完全不可能。 九皇子身子不如容玦好,也没容玦那样的功夫,外人是没办法帮他,只能凭自己将毒逼到双腿。 思及此,云间月就不受控制的想起容玦。 那时候,他也不过十来岁吧? 他是在怎样的病痛下,死里逃生?在得知自己再也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时,又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云间月不敢想。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被他们坑害至此。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位置像是突然被捅了一刀,有些难以自持的心疼起来。 “不管如何,不能让他在围场里出事。”云司离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沉声道,“你想办法续住他的命,一切等回京了再说。” 颜回皱了皱眉,忍不住抱怨:“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行吧,正好借此我仔细研究研究这毒,小月儿你要是没事就跟着,说不定还能长一长见识……小月儿?” 他说了半天,才发现云间月撑着桌子在走神,脸上表情十分古怪。 颜回又叫了她两声,她才猛然回神,面容扭曲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走。 云司离和颜回都是一愣,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困惑。 “你上哪去?”云司离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 云间月没回头,也没吭声,转眼就消失在了账里。 “你妹这个情况不对啊。”颜回摸摸下巴,一脸好奇。 云司离皱了皱眉,没出声——他忽然想起他接着云间月那日,容玦同他说的话。 “云司离,你这个妹妹早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妹妹了。” 当时,他并不赞同,如今仔细想起来,云间月好像的确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云司离往云间月消失的方向的看了一眼,忍不住皱了皱眉。 另一边,云间月从他大皇兄帐里钻出来后,就打算去找容玦。 人都已经走到账外了,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样贸然过来,似乎有些唐突。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各个账里都点了烛灯。 容玦这里也一样,烛火将他的身影打在帐篷上,留下一个朦胧的剪影。 他脾气不好,也不喜欢热闹,住的地方离皇账远了十万八千里,周围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云间月出神盯着那剪影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来关心他的私事。 她想了想,不准备进去了,打算就这样悄无声息离开。 谁想这时,季长随忽然掀了帘子,露出个脑袋对他笑道:“六公主,侯爷说您要看他就进去看,不要偷窥他。” 云间月:“……” 她无语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她躬身刚想进账,就听身后传来了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公主——不好了!九皇子、九皇子殁了——!” 第65章 陪葬 “你说什么?”云间月愣在了原地。 着急寻来的人是青萝,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显然也是不知所措:“九皇子、九皇子殁了!太医说可能是中毒,皇上震怒,要彻查此事!这几日和九皇子接触过的人都被看押起来了……” 云间月眼皮狠狠一跳,猛地抓住青萝,慌了神:“那大皇兄他……” 云司离自从昨日听说九皇子身子不好后,今日一早就守在九皇子账里。 现在九皇子出事,有心人在稍加利用,云司离不就成了…… 云间月不敢往下想了,心里没由来一阵后怕。 “不行,我得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着,她推开青萝,转身就要朝九皇子帐里跑去。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云间月哪里还顾得上容玦,一心只想着她大皇兄不能出事。 但容玦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让季长随拦了她的去路。 云间月心里焦躁不已,语气也沉了下来:“让开!” 季长随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说什么也不让。 青萝急得冷汗直冒,若非打不过,她可能已经和季长随动手了。 “容玦,你什么意思?”云间月恼怒地转过身,阴测测地盯着轮椅上的人。 “没什么意思,让你杏仁大一点的脑壳冷静一下。”容玦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你如今这样过去,不仅救不了云司离,说不定还会拖他的后腿。” 云间月顿时黑了脸,面容不善地盯着他。 夜色的遮掩下,云间月看不清楚容玦的脸色,但他声音却异常冷静:“你仔细想想,从矮马被人动了手脚开始到现在,你忽略了什么?” 云间月一愣,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表情茫然了片刻,随即一惊:“你是说……云夜阑?” 吐出“云夜阑”这个称呼时,云间月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容玦没出声,只是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深沉如水,一瞬间让她感觉自己被看穿了,心里无数个想法和念头齐齐冒了出来。 确实,从九皇子出事到现在,最安静的人就是他了。 云夜阑并不是这样一个安静的人,他那么着急表现自己,又虚伪的人,又怎么会看不见她父皇的担忧,又怎么会放任云司离一个人看着九皇子,眼睁睁看着颜回出手,而不质疑呢? 毕竟颜回的身份是太子座师,不是鬼医颜浔,一个混闲饭的,哪来的本事替九皇子看病? 除非,这一切都是他求之不得的。 “这人真是可怕,连淑妃和贤妃都被他算计在内。”云间月笑了一声。 难怪上一世,坐上那位置的会是他。 容玦似乎也笑了一下,森然道:“是不是可怕,会一会就知道了……当务之急,是先确定云司离没事。如果他的目的是你大皇兄,恐怕此刻那边气氛正焦灼。” 此刻云间月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脑子也转得快。 她眨了眨那双清澈的桃花眼,笑意吟吟地看着容玦:“我有办法,不过还得请你帮一些事情,和借一借你的人。” 此刻,九皇子账内。 伺候九皇子的宫人已经被打了板子,这会儿正要死不活的趴在地上,呜呜哭着直喊冤。 太医跪倒一片,只有颜回不死心的在给九皇子施针。 贤妃跪在榻前,看了看眼九皇子,眼眶就红了:“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没人接她的话,就连躺在床上下不来的淑妃都被七皇子扶着过来了。 她坐在铺了厚厚的宫凳上,难得没有兴风作浪,心神不宁地绞着手帕,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帝面沉如水,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握拳,一言不发的披着衣衫坐在一侧。 众皇子垂首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唯独云司离目光在帐里转了一圈,没见到要见的,有些担忧的拧了拧眉。 九皇子身体已经凉了,脸上渐渐呈现一种死气,嘴唇却泛着可怖的青色。 颜回徒劳地收回手,在云司离看过来就,无声摇了摇头。 “颜卿,你可有看出什么不对?”皇帝余光里瞥见他收手,压着嗓子问了一声。 颜回又看了看云司离,云司离没看他,只是暗中手往下压了压。 那是在告诉颜回,不要因此暴露他鬼医的身份。 颜回皱了皱眉,没回答皇帝的问题,反问道:“我想问问诸位太医的意思。” 此次随行的太医有两位,一位是太医院的院正秦太医,还有一位是太医院里最年轻,医术也最好的温太医温如诲。 皇帝看向两位太医,道:“你们怎么说。” 秦太医和温如诲对视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回皇上,臣学艺不精,只看出九殿下是身中剧毒,别的……”秦太医缓缓摇头,叹了口气,“臣不曾见过这种毒,也不知如何解,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额头青筋狠狠一跳,咬着牙道:“温如诲,你可别告诉朕你也学艺不精!” 温如诲想了想,垂下头道:“臣少时跟随师父游学,有幸见过此毒。但是……据臣所知,此毒药性烈,瞬间就能要人命。臣……也不知如何解。” “废物!” “哗啦——”一声,皇帝阴沉着脸挥掉了桌上的茶具:“一个不是不知,就是不知道怎么解!朕养着你们,难道是叫你来吃闲饭的吗?!” “皇上息怒!” 账里的人哗啦啦跪倒一片。 云夜阑上前来,劝道:“父皇息怒,仔细气坏龙体……颜回,你方才也替九弟看过,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云司离皱了皱眉,瞥了云夜阑一眼后,复又垂下头,一声未吭。 颜回倒是镇定,跪也没跪,就那么站着道:“回皇上,臣与温太医一个看法……只是九殿下中毒多日,且下毒之人,用量轻,太医一时看不出来。直到体内积压的毒素到了一定的量,九皇子就算有救,此刻也无救。” “中毒多日?”皇帝喃喃的重复了一句,随即暴起,骂道,“怎么会中毒多日!伺候他的人都是死人吗?!” 众人不敢多说,只敢说“皇上息怒”。 这时,账外进来两人。 “依我看,九弟会这样,全是宫人的疏忽,伺候的他的人应该全杀了给他陪葬!” 第66章 迁怒 众人一抬头,就见云间月推着容玦,款步而来。 她还是白日那身梨花青蜀锦暗花流云罗裙,梳着垂挂髻,即便这个时辰已经该歇下了,她面上妆容依旧精致,桃花眼里含着秋波,盈盈一转,竟是像流水一样流动起来。 她眸光瞥过众人,薄唇轻佻,傲慢地不像话。 “不过打了你几板子,有什么好哭的?”云间月轻哼一声,冷冷道,“是你成日里伺候九弟起居,如今九弟出事,就是杀了你给他陪葬,你也得受着!” 伺候九皇子的小太监闻言狠狠一抖,竟奇迹般的不敢哭了,趴在地上,埋着头,不住哆嗦。 云夜阑听了这话,皱了皱眉,责备地看向云间月:“六皇妹,九弟没了我们谁都很难过,你如今迁怒一个下人,该不会是着急撇清什么吧?” 一开始,皇帝瞧见云间月和容玦一同前来时,还小小的愣了一下。 他不是吃惊云间月竟然会和容玦一起,而是吃惊容玦竟然允许除了他自己的人以外的其他人靠近他。 何况这个人还是云间月。 皇帝一时忘了气愤,忍不住探究地看了容玦一眼。 见他目光阴冷,进来后也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冷冷淡淡的给皇帝见了礼后,就让到了一边,漠不关心的告诉别人,他只是来走过场的。 云间月就嗤了一声,根本不将云夜阑放在眼里:“三哥,白日里我也来看过九弟,当时大家都在。你现在却只怀疑我一个人,我还说你是着急撇清什么呢。” 云夜阑被他这样毫无尊重的一顿指责,也不生气,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六皇妹,我只是觉得你在九弟殁了后,迁怒他身边的人,毫无道理。” “毫无道理?”云间月桃花眼里挑出一丝讽刺,“三哥,若非他疏忽,九弟又怎么会中毒多日而不自知?” 没等云夜阑辩解,她又咄咄逼人道:“九弟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是小心翼翼?可笑如今竟被诊断出个中毒已深。三哥,究竟是我毫无道理,还是你想保住这个狗奴才!” 云夜阑脸色微变:“六皇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说是我指使九弟身边的人,害了他?” “那谁知道?”云间月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反正你跟你母妃一样虚伪的很,谁知道你现在这样痛心是不是装出来的?” 云夜阑险些咬碎了一口牙:“六皇妹,你简直……” “你们别吵了,”五皇子犹豫着开口劝道,“九弟才刚刚……你们就这样吵来吵去,九弟要是听得到,那该多伤心?” 七皇子沉默了片刻,也劝道:“六皇妹,你少说两句吧。三哥也是担心九弟,没别的意思。” “他是担心九弟,”云间月愤怒地一甩袖,指着云夜阑道,“难道我就不担心了吗?” “我……” 七皇子脸色一白,刚想辩解,就被淑妃拽了了一下。 云夜阑悠悠看向云间月:“六皇妹,你针对我就罢了,如今又迁怒七弟,你何必这样任性无礼?再说九弟已经没了,你要是真担心,方才就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而不是不紧不慢的与容玦一起前来。” 这话咋一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仔细就知道他这是在借题发挥! 云间月明知自己同朱承砚有婚约,如今却又在夜深人静之下,同容玦厮混在一起。 不想叫人多想都难。 云间月差点被他气笑了。 她刚想开口堵回去,就听容玦冷漠地看向云夜阑,厌恶道:“云夜阑,你脑子有坑就去填填脑子。别在这里像个疯狗一样胡乱攀扯旁人,本侯听了都替你那不聪明的脑袋感到着急。” 云夜阑顿时黑了脸,怒道:“容玦,你……” “够了!” 没等云夜阑将话说完,听了半晌的皇帝怒吼一声,打断了他们争吵:“你九弟已经去了,你们这些给人当兄长姐姐的不伤心难过就罢了,还在这里互相指责推卸责任?当朕是死的吗?!” 云间月冷哼一声,倔强的扭开头不说话。 云夜阑憋着气冷静下来,硬着头皮道:“父皇,儿臣知罪。” 容玦嗤了一声,根本就没将皇帝的话放在心上。 等众人都安静了,一直不曾开口的云司离上了前来,垂着头沉重道:“父皇,此次九弟出事,儿臣也有责任。回头儿臣会自请禁足,为九弟诵经祈福,还请父皇莫要动怒,仔细气坏身子。” 容玦说的对,就算是云间月不来,云司离也能为自己开脱。 不是他推卸责任,而是他的为人如何,皇帝比任何都要清楚,也知道他对九皇子并非今日才上心。 云间月方才一听云夜阑要害云司离,一时自乱阵脚,没想到这一层。 她看了容玦一眼,容玦神色恹恹,一点都不见担心。 “你又不懂医,你有什么责任?”皇帝缓和了一下脸色,挥手让跪着的人起来,“你九弟身边的人不干净,此事还要重头查起。司离,你是朕的好孩子,这件事朕打算……” 没等皇帝讲话说完,淑妃突然怒喝了一声:“是谁在外面鬼鬼祟祟偷听?!” 皇帝没说完的话,骤然被打断,有些不悦地扫了淑妃一样。 淑妃眼瞎看不见,心惊胆战地看向皇帝:“皇上,臣妾……臣妾看见外面有人……” 皇帝没吭声,沉了沉脸往外看了一眼。 不一会儿,几个侍卫就押着一个人上来了。 看清是谁之后,云夜阑瞥了云间月一眼,意有所指道:“六皇妹,你还说你不是着急在掩饰什么?” 连皇帝和云司离都吃了一惊,看着云间月满脸不解。 淑妃还是那个看不懂气氛的,惊叫道:“这……这不是伺候六公主的青萝吗?你……你们抓错人了吧?” 云间月神色淡漠,好似没听见一样。 侍卫道:“回皇上,属下们听见淑妃娘娘大喊的时,就看见此人鬼鬼祟祟的在一旁偷听!” 皇帝看了眼镇定自若的云间月,面色不善地看向青萝:“你这奴才,不好伺候公主,在外面乱晃什么?” 第67章 端倪 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云夜阑还是听出来了。 皇帝这是在维护云间月。 不管青萝为什么会在外面偷听,都是青萝一个人的主意,跟云间月没有半点关系。 云夜阑垂着目光压着怨恨,自心底冷笑一声:“我看你能护到什么时候!” 青萝跪在地上,额头抵着手背,偷偷去看云间月:“奴婢、奴婢……” “青萝,”云间月垂眸看向青萝,镇定道,“你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就是了,支支吾吾做什么?父皇在这里,会为你做主的!” “奴婢……奴婢不是要偷听,奴婢是找六公主!”青萝脸色苍白,肩膀也跟着哆嗦起来,“奴婢是想告诉公主……樱、樱草自、自尽了!” 众人一愣,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在说谁。 贤妃脸色一变,紧张地看向身边的宫人。宫人倒是镇定,轻轻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淑妃顿时从椅子上跌了下去,不小心扯到伤口,立刻给疼得“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七皇子又一言难尽地将她起来。 云间月脸上适时出现了一丝茫然:“樱草?哪个樱草?” 皇帝似乎想起了这个樱草是谁,沉着脸瞪向淑妃,吃了她的想法都有了。 淑妃总算是懂了一回旁人的脸色,忍着疼痛,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贤妃大约是已经在镇定下来了,惊讶地捂住嘴:“樱草?这不是伺候淑妃的那个……” 她故意只说了一半的话,随即就像是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一样,捂住嘴不说话了。 “淑妃!”皇帝冷冷看着心虚不已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的丫头,为什么会自尽!” 淑妃肩膀一抖,顿时慌了起来。 她也不顾身上的伤,爬像皇帝哭道:“臣妾……臣妾也不知道啊!皇上,这丫头突然自尽,肯定是有人要害臣妾!皇上,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以前皇帝听她哭一嗓子,可能还会耐着性子安慰两句。 如今九皇子没了,伺候他的宫人还不清不楚,偏偏现在樱草还自尽了。 皇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耐烦地一脚将淑妃踹开:“闭嘴!” 淑妃“哎哟”一声,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母妃!” 七皇子连忙扑上去,将淑妃抱在怀里,求情道:“父皇……母妃已经吃了教训,不会再去害九弟的!这件事一定是有误会,还请父皇为母妃伸冤!” “伸冤?!伸什么冤!”皇帝勃然大怒,“你自己看看她平时那善妒的样子,这事就算不是她做的,她也有参与!” “父皇!”七皇子据理力争,“母妃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她再胡闹也没胆子去害九弟!” 皇帝一时没说话,阴沉沉地盯着七皇子,大约是被气得不轻。 贤妃拿手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到皇帝身边道:“七殿下,你年纪小,难免受了蛊惑,你母妃有没有害九殿下,你哪里清楚呢?” 七皇子脸色一白,猛地瞪向贤妃:“你……” 不等他说话,淑妃就嚷了起来:“贤妃你给我住嘴!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苏贵妃娘娘的凤印没了,你就眼红了是不是?你想踩死我,将凤印拿捏自己手上是不是?!” “你……你在胡说什么?”贤妃不悦地扫了淑妃一眼,“淑妃妹妹,平日里你口无遮拦也就罢了,事到如今,你还要胡说?” 淑妃气得双眼通红:“我胡说?贤妃你敢不敢用先皇后发誓,你从来没有肖想过凤印?!” 一直作壁上观的云间月静静的抬起头看向贤妃。 贤妃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云间月的视线,竟是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我有什么不敢的?”贤妃竖起三根手指,“我……” “都给朕住口!” 皇帝指着贤妃和淑妃,怒吼道:“就凭你们……你们也配提先皇后?!” 争吵不休的两人,齐齐变了脸。贤妃连忙跪下来,为自己辩解道:“皇上,是臣妾一时糊涂,臣妾知罪,臣妾等会回去就罚抄佛经……” 淑妃最见不得她这德行,冷笑一声,正要嘲讽,就被七皇子按了回去:“母妃你少说两句!” 淑妃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压着怒火,跪在地上不吭声了。 云间月高高在上的撇了贤妃淑妃一眼,冷冷劝道:“父皇,您别气了,她们原也配不上提母后……现在是在说九弟的事情,还是让青萝将话说完。”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瞪了贤妃和淑妃一眼,示意青萝继续说。 青萝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怎么样,声音不住哆嗦:“樱草她、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自尽,奴婢觉得她还有救就想来找公主,求她为樱草寻个太医看看……可是、可是奴婢要走的时候,樱草拽着奴婢、把这个塞到了奴婢手里……” 说着,她举起双手,呈上一样东西。 皇帝一见那东西,脸色顿时就黑了,死死盯着青萝的手心,好半响不曾说话。 贤妃与淑妃正疑惑是什么东西,就听伺候皇帝的德喜惊讶道:“这……奴才要是没看走眼,这是贤妃娘娘常戴的那支步摇吧?” 贤妃霍地抬起头,几步爬过去,抢过青萝手里的簪子,看了一眼就砸向青萝:“狗奴才,你连本宫的东西也敢偷!” “偷?”云间月眉毛一挑,轻蔑地笑了一声,“贤妃娘娘,本公主的丫头跟着本公主什么没见过?用得着偷这种货色?” 说实话,那支步摇并不是什么上等货色。只是做工精细,又刚好是贤妃喜欢的芙蓉花样式而已。 贤妃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她眼珠一转,捂着胸口紧张地看着云间月:“月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想知道,但是……”云间月弯腰将步摇捡起来,轻轻哂笑道,“但是,我比较好奇贤妃娘娘的步摇为什么会在淑妃娘娘的丫头身上?” 淑妃又聪明了一回,灵光一闪,指着贤妃嚷道:“是你……是你杀了樱草!” 第68章 嫁祸 贤妃心里有鬼,急于为自己辩解:“皇上……臣妾与樱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分明是淑妃怕担责任,故意陷害臣妾……” 淑妃终于扳回一城,冷笑道:“贤妃,你少在哪里装好人!你为什么要害樱草,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我……我能清楚什么?”贤妃以退为进,轻轻叹了口气,“淑妃妹妹,我知道你恨我,如今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在撒谎,那我便不说了……” “你分明是心虚!”淑妃咬住她不放,嚷嚷道,“贤妃,你也有今天啊……” “哗啦!” 一声脆响,皇帝砸了桌上的茶杯。 杯子碎裂的瞬间,账里雅雀无声。 淑妃挑衅地看向贤妃,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贤妃垂着目光,跪在一侧,当真不在为自己辩解。 云间月瞥了眼那个碎掉的茶杯,在心底勾了抹轻蔑的冷笑。 凝重的气氛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闭了闭眼,过了半响才缓缓开口:“朕累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太子。” 说着,自顾自起身,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了。 云间月没跟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恭送,她站在原地看着皇帝走远了,才将目光收回来了,看了看手里的步摇。 “都散了吧。”云司离站起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今日太晚了,其他的事情明日再说。” 云夜阑头一个从地上站起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云间月一眼,却对云司离道:“皇兄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叫臣弟便是。” 云司离应了一声,目送他告辞离去。 接着是其他怕惹麻烦,没敢插话的贵人们。 然后是那两个太医,生怕惹麻烦,溜得比兔子还快。 淑妃狠狠瞪了贤妃一眼,由七皇子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五皇子叹了口气,上前将贤妃搀扶起来:“母妃,儿臣送您回去。” 贤妃点点头,揉着额角,一脸疲惫的模样。 云间月看了看手里步摇,叫住了贤妃:“这是娘娘的东西,还请娘娘收好,可别又叫旁人偷了。” 她眸光清澈干净,冷冷淡淡地直视贤妃心底,一时间,贤妃竟是不敢与其对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贤妃垂下头将步摇接过来,轻轻点点头,疏远道:“不劳六公主挂心。” 从这一刻开始,云间月知道,自己与贤妃之前那层不咸不淡的关系彻底变冷了。 “这样也好。”云间月淡淡想道,“以后互相算计起来,才不会手软。” 等帐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他们自己的人时,云间月看了云司离一眼,见他在吩咐宫人准备九皇子后事,一时片刻顾不上她。 她与容玦对视一眼,准备溜。 “月儿,你留下。”云司离就跟背后长眼了一样,淡淡道,“容兄,你也留下。” 想溜没能溜掉,云间月和容玦只能互相仇视着对方打发时间。 大约了两刻钟,云司离处理好了手上的事情。 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个在用眼神打架的人:“今天晚上这事儿,你们俩参与多少?” 容玦和云间月瞬间收起了仇视的目光,两人对视了一眼,示意对方赶紧同云司离交代。 可两人谁都没交代。 云司离没功夫同他们耗着,皱眉道:“月儿,你来说。” 话落,又补了一句:“别胡扯混过去,等我自己查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就不会同你这样商量着来。” 云司离宠归宠,可若是云间月真犯了什么错,他教训起来,也不会手软。 云间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有菜色地看了云司离一眼,小声道:“贤妃那只步摇是我让青萝偷来的……” 青萝默默垂下了头。 云司离眉心跳了跳,深吸一口气,勉强道:“还有呢?” “樱草是我叫人灭的口。”云间月觑了眼云司离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扯过容玦,“是他借给我的人!” 容玦:“……” 他就知道当初借她人准没什么好事! “胡闹!”云司离脸色难看地盯着他们俩,“这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你让我怎么给你们求情?容玦你也是的,月儿胡闹你不劝着就罢了,还跟着一起胡闹,不像话!” 关键时刻,容玦事不关己,淡淡道:“我要是劝得住,现在也没你什么事儿。” 云司离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愚孝之人,容玦这话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他回身看了眼已经没了气息的九皇子,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把你们牵扯进来像什么样?” 容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后,又事不关己地移开了视线。 云间月撑着下巴,斜着眼道:“今日这事儿,明显是三哥针对你……我知道,就算今日我不插手,你也能处理好。可是皇兄,那样的话,定然会在父皇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云司离抬起头,听见他这个一路宠到大的妹妹,轻轻嗤笑了一声:“他这个人,一旦怀疑起来,连枕边人都不会放过。” 所以,即便是跟他最久的苏文殃,一直到死都没能爬到皇后的位置。 哪怕是被先皇后庇护的贤妃,苏文殃失势,皇帝宁愿将凤印交由太后,也没说给她。 云间月有时候想皇帝对她的宠爱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究竟有没有底线。 见她语气有异,云司离目光闪了闪,心里不落忍:“月儿……” “皇兄你不用劝我。”云间月垂下目光,没将话说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像皇兄一样,为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脏了手又算得上什么?” 为了能够活下去,为了能将他们送到地狱去,云间月从来不介意自己手上会不会有人命。 只要她在乎的人都好好的,哪怕让她一身恶名,她也不介意。 听了这话,云司离久久不语。 最后他起身,走至云间月身侧,拍了拍她的肩,宠溺地笑笑:“有大皇兄在,没什么好怕的。” 云司离接下来还要料理九皇子的事情,没有多留,带着颜回匆匆走了。 剩下容玦和云间月。 两人对视一眼,云间月一言不发地起身推着容玦离开。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容玦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云间月仰头看了看围场的月色,低低笑了一声:“让父皇自己去查就好了。” 第69章 偿命 不出云间月所料,皇帝果然在查九皇子中毒的真正原因。 昨日并非云间月故意灭口樱草嫁祸贤妃,她料定皇帝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事后必然会亲自让自己的人去追查这件事。 只要他的人顺着樱草的死因一查,就会查到马场那个洗马的小太监,再顺着一推,自然就知道那个小太监是谁的人了。 贤妃要灭小太监的口,云间月以此为饵,将小太监掌控在手里,到时候皇帝想知道什么,云间月就通过那个小太监告诉皇帝他想要知道的。 至于伺候九皇子的那个宫人,云间月可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十遍经书抄完,青萝也回来了。 云间月揉了揉手腕,听青萝道:“皇上可能明日就要回京了。” “意料之中。”云间月点点头,将抄好的心经整理整理准备给皇帝送去,“只怕现在有人坐立不安,着急去毁灭证据了吧?” 贤妃也好,云夜阑也好,他们都打算在离开木兰围场之前彻底将尾巴扫干净。 青萝走过去帮忙收拾桌子,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放心,他们绝对想不到人都在我们手里。” 云间月没吭声,提着嘴角笑了笑。 她将抄写完的经书整理好,然后起身带着经书往皇账去了。 她去的时机刚刚好,正好赶上皇帝召见贤妃。 青萝掀开帘子,云间月矮身钻进去时,就听皇帝指着贤妃怒吼:“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贤妃带着哭腔:“皇上,臣妾跟您这么多年,臣妾是什么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 皇帝没接话,脸色铁青,死死瞪着贤妃。 贤妃低头垂泪,哭得伤心却不像淑妃那样刺耳:“皇上,臣妾说句难听的,九皇子那样的身子连太医都说他活不过十五,平时同他说句话都是小心翼翼的,臣妾害他做什么?” “什么原因,你自己难道不清楚?!”皇帝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指着贤妃怒道,“朕平时看你温温柔柔的,谁知道竟如此表里不一,蛇蝎心肠!” 贤妃闭着眼,任由泪水滑过脸庞:“皇上今日只凭一个太监的话,就要定臣妾的罪,臣妾冤枉!” 没等皇帝开口,贤妃又垂下头,满是绝望地说道:“皇上若是不信,等回京之后,臣妾自请去庵里代发修行,青灯古佛,日日为九皇子诵经祈福,祝他早日脱离苦海……” 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贤妃也是拼了。 云间月垂着头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果然,在那样的污浊不堪的后宫里,谁都有所求。 “父皇。”云间月看也没看跪在地上为自己辩解的贤妃,几步上前将抄好的经书递给皇帝,“九弟刚走,您别气坏身子了……这是我方才抄的经书,连着父皇那份也一起抄了,回头就给九弟送去。” 见是云间月,皇帝心头的火气小了点。 他瞪了贤妃一眼,重新坐回椅上,接过云间月递来的那沓纸瞧了瞧:“怎么想起来抄这个?” 换了以前,云间月别说抄经书,只怕是看都不会看一样。 在她心里,除了云司离,其他人根本不配做她的兄弟姐妹。 “昨日九弟身故前,我也同他说过话,”云间月垂着眼睫,轻轻道,“当时我要是多同他说说话,多问问他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皇帝皱了皱眉,本能觉得云间月这话反常。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心头疑惑还没升起来,就听她撇嘴扫了贤妃一眼:“九弟自那日受了惊吓,就一直是大皇兄在照料,回头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大皇兄身上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胡说,他是太子,谁敢往他身上破脏水?”皇帝眉头松了一点,“所以你抄这些就是为了告诉朕,你和你大皇兄的真心都摆在朕的跟前儿,叫朕不要听信了旁人的话?” 云间月不爱站着,自己寻了位置坐下:“反正我和大皇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父皇如若不信,回头我就吊死在你承乾宫门口。” 她说话时,还是那副高高在上又满不在乎的神情,坐也没个坐相。 皇帝心事重重的收起目光,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写满经书的纸张。 “你又胡闹什么?”皇帝忧心地看了云间月一眼,“身为大梁唯一嫡公主,没事总将‘死’挂在嘴上,往后谁还信服你?” 云间月敷衍地胡乱应着。 皇帝知道她没听进去,知道她就德行,也没多说。 他将那沓纸递给云间月,叹了口气:“你替父皇给你九弟送去,父皇就不去了,见了伤心。” 云间月“哦”了一声,看了看贤妃。 贤妃还是方才她进来时的样子,整个上半身趴在地上,额头抵着手背行大礼,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父皇,贤妃娘娘她是被冤枉的吧?”云间月咬着牙,犹豫道,“贤妃娘娘平时对我们那么好,又怎么会谋害九弟呢?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没等云间月说完,皇帝一抬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他冷冷扫了贤妃一眼:“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以后少同她往来!枉你母后生前如此庇护她,如今她竟心狠到来对付你们,朕想想都觉得寒心!” 贤妃仍旧趴在地上,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云间月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父皇你在说什么?” 皇帝摆摆手,厌恶地看了贤妃一眼,不愿多说:“此事你不要管,朕自会处理……行了,你替父皇去看看你九弟。” 云间月垂着眼“哦”了一声,也没给皇帝请礼,起身就走了。 出了账,迎面撞上五皇子和云初雪。 云初雪还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母妃昨日被父皇骂了,今天早上又被骂了。 “六皇妹。”五皇子见了云间月稍微收敛了一下急切的心情,“父皇和母妃在里边吗?怎么样了?” 云初雪红着眼眶叫了声“六姐姐”。 云间月摸摸她的头,沉声道:“情况不是很好。五哥,你要有心里准备。” 五皇子愣了一下:“什么心理准备?” 云间月抬起头,神情严肃:“父皇认定九弟是贤妃娘娘害死的,若是没有证明她清白的证据,只怕……会让贤妃娘娘偿命。” 第70章 面首 五皇子听得心里一惊,笑容僵硬地看着云间月:“六皇妹,你何故这样吓我,九弟的怎么会跟我母妃有关?” “那我就不知道了,方才我进去就听父皇说贤妃娘娘自己心里有数。” 云间月拿了手巾替云初雪擦去挂在脸上的泪珠,半真半假道,“如今九弟没了,许多事情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清楚。昨日若不是淑妃身边的樱草突然自尽,只怕大皇兄都会被追责。” 五皇子顿时变了脸,眉眼间就多了一抹忧色。 云间月假装没看见,收起手巾捏了捏云初雪圆润的脸:“如今凤印不在苏贵妃手里,谁都想爬上去摸一摸。再说了,我们都去看了九弟,谁没有嫌疑呢?” 五皇子猛地反应过来云间月这话是什么。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个六公主:“六皇妹,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些事情了?” “我不关心。”云间月抬起头,傲慢地哼了一声,“旁人如何跟我没关系,但要是敢动大皇兄,我就和他拼命!” 五皇子心里隐隐觉得云间月知道什么,听见这话,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 云间月淡淡道:“我还要替父皇去看看九弟,先走了。” 五皇子神情恍惚地点点头:“好。” 他知道云间月是嫡公主,身份比他们都要高贵。以前他不觉得,直到今日,他忽然觉得这个尊贵的身份确实只有云间月才配得上。 “五哥,”云初雪的声音将五皇子唤回神,“母妃会没事吗?” 五皇子苦笑了一声,摸摸云初雪的头,轻轻道:“放心,五哥不会让母妃有事。” 话落,五皇子眸光一冷,神色一沉,抱着云初雪进了皇账。 九皇子年纪小,丧事不宜大办,再加上他那副身子,宫人们都担心,他那天就去了,在默许之下,要准备的东西基本一早就备下了。 云间月过去时,九皇子已经入棺,等明日回京之后,在设灵堂。 帐里几个伺候过九皇子的宫人压着嗓子低低哭,云司离不在。 让云间月意外的是,云夜阑和朱承砚竟然都在。 她撇了眼那两个站在一起的人,桃花眼中清晰地闪过一丝厌恶。 不等她做出反应,朱承砚已经先看见她了。 这人被打了三十杖,之前一直下不得榻,云间月也没去看过他,只让青萝偶尔去看看,给他送些药去装装样子。 如今终于能下榻的,第一个就迫不及待地来寻云夜阑了。 若不是知道他和云夜阑狼狈为奸,云间月差点都要以为他们俩才是一对儿了。 “公主,你来了?”朱承砚脸色还是有些白了,一瘸一拐地上前来,奉承道,“这几天没能陪着你,你不会怪我吧?” 云间月心里恶心透了,恨不能转身就走。 “说什么呢。”她低眉敛目,装得一副小女儿姿态,“你身上有伤,就该好好歇着,又怎么会怪你?” 朱承砚心里一软,有些情动的想要去拉云间月的手:“你不怪我就好,我……” 云间月看穿他的意图,不动声色往旁边让开一步,躲开了朱承砚来拉她的手。 “你别多心,我没怪你。”她压着恶心笑了笑,“你方才和三哥说什么呢?” 她状似无意一问,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云夜阑和朱承砚的反应。 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狡猾,两人对视一眼,云夜阑提着嘴角笑得虚伪:“方才我在同承砚说,六皇妹这几日与钦定侯走得近,还问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云间月将手里的佛经递给青萝,闻言转头看了云夜阑一眼。 云夜阑叹了口气,满是担忧地看着他们俩:“六皇妹,承砚做错了事,已经被父皇责罚了。你可不要因为赌气,就故意接近钦定侯来气承砚,这要传出去了,对你名声不好。” 托你们的福,我还有什么好名声? 云间月冷笑了一声:“三哥,承砚是驸马,没有本公主的允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纳妾。我就不同了,谁要是惹我不高兴了,别说故意接近容玦,就算本公主将他据为己有,让他做本公主的面首,承砚也只能看着。” 不就是恶心人? 谁不会。 听她这样彻底不要脸的话,云夜阑和朱承砚都震惊了。 前者是震惊,为了朱承砚可以肝脑涂地的六公主,竟然会说出想要容玦做她面首这样的话来。 且不说容玦知道了会怎么样,只怕皇帝会头一个打断她的小短腿。 至于,朱承砚…… 他看着云间月脸上轻佻的笑容,虽然心里清楚她此刻多半是在说气话,但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以前做什么,云间月都只围着他一个人转。 如今突然多了个容玦,并且他们还关系匪浅,朱承砚只要一想想,就嫉妒得发疯。 “你在说什么胡话?”云夜阑眨了眨眼,将震惊压回眼底,“就算是为了赌气,你也不用将话说得这样难听,承砚还在这里呢。” 云间月好似这才想起朱承砚一样,侧目看了他一眼。 “哦,承砚你放心,我方才是同三哥说着玩的。”云间月笑容不变,话音一转,又道,“就算我真养了面首,我的驸马也还是你。” 只是,这样做后,只怕朱府上头飘着的都是绿云。 宫人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更小了,青萝肩膀一抖一抖的,咬着唇死死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朱承砚想笑,笑不出,嘴角都变得僵硬起来。 云夜阑眯起眼,探究地看了云间月好几眼。 云间月往火盆里丢了一把纸钱,随意三皇子看。 账里安静了一会儿,宫人们又开始低低哭了起来,云夜阑有意让朱承砚和云间月独处,起身准备走。 正巧这时德喜匆匆寻来,见了云夜阑,小小松了口气:“三殿下,皇上召见,您快去一趟吧。” 云夜阑淡淡应了一声,给了朱承砚一个眼神后,跟着德喜走了。 朱承砚看了看云间月,咬着牙挺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公主方才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当然不是。”云间月笑着睨了朱承砚一眼:“你想什么呢……” 朱承砚刚要松口气,就听云间月又道:“养面首只养容玦一个怎么够?怎么着也得让他们给我搜罗十来个小美男吧。” 第71章 平安 朱承砚被云间月吓到了,硬着头皮同她说了会话后,就再也待不下去,扭曲着脸走了。 他离开后没多久,青萝就将那些哭得叫人心烦的宫人撵了出去。 等账里只剩她们主仆二人时,云间月起身往九皇子走去。 青萝看了她一眼,自动走到外面去帮她守着。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不冷不热,九皇子的尸身才得以好好保存。 云间月也不怕亵渎死者,探头往里看了看,见九皇子已经被重新梳洗过了,脸上泛着可怖的青色,平日里是总是没有血色的嘴唇,此刻也呈现中毒后的紫色。 “对不住了,九弟。”云间月看着已经死去多时的九皇子,喃喃自语一声。 话落,她两手合十拜了拜,然后将手伸进棺材里,在他身上不停摸索。 她拧着眉,也不知道在摸索些什么,直到摸到了他挂在腰间的荷包上,才稍微顿了一下。 云间月低头看了眼那个荷包,迟疑片刻后,将其解下来,打开一看,果然瞧见了装在里面的平安符。 昨日云初雪给九皇子的。 稍微犹豫了一下,云间月直接将折成三角的平安符拆开了。 如她所料,平安符里,装着别的东西——朱砂。 朱砂辟邪,大多数符纸都是用朱砂画的,装一点没什么,可若是知道九皇子本身就已经中毒,在装一点朱砂带在他身上,那就有什么了。 云间月冷笑一声,将平安符折了起来,重新装回荷包里。 不过她并未将荷包系紧,松垮垮的绑回腰间。 做好这一切后,云间月重新将青萝唤了进来。 “帖身伺候九弟的那个小太监怎么样了?”云间月重新往火盆里丢了一把冥钱。 青萝往门口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奴婢正要同您说这个……方才侯爷身边的侍卫来报说,遭遇袭击,对方目的很明显是针对小信子和小林子。” 小信子是伺候九皇子的那个小太监,小林子是那个在马厩洗马的小太监。 云间月侧目看了青萝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青萝低眉敛目:“有侯爷在,断然是不会有事。只是那小信子吓坏了,没等侯爷问,他自己就全说了。” “嗯。”云间月点点头,“他是不是说这一切都是三哥指使的?药也是从太医院走的,太医院还有记录。” 青萝惊讶地看了云间月:“公主怎么知道?” 云间月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猜的。太医院有三哥的人,所以方便下手。至于是秦太医还是温太医,我就不知道。” 秦太医是太医院院正,除了皇帝,就只给太后诊病,太医院的事情大多时候都不是他在管。 至于那个温太医,云间月对此人印象不是很深,只知道他医术了得。 因为模样生得好,又年轻,很是讨后妃娘娘和宫女们的欢心。 “是温太医。”青萝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和苏家有点沾亲带故,但因家族衰败,托了关系才进得太医院。” 不用青萝说明,就知道这个托的是谁的关系。 青萝又道:“不过他家中犯过事儿,改过名,旁人都不知道他和苏家沾亲带故,侯爷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到。因着医术实在高明,皇上似乎很看重他。” 云间月“唔”了一声,淡淡道:“原姓什么?” 青萝小声道:“颜。太原颜氏。” 云间月一惊,侧目看了青萝一眼:“那他和颜回不是一家?”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青萝垂着眼道,“要不找颜先生来问问?” “什么先生,他就是个吃闲饭的,担不起太子老师这个身份。”云间月撇撇嘴,“先不急查这个温如诲……侯爷还说了什么没有?” 青萝点点头:“有。他说小信子的话不能尽信,还得回京了查清楚才行。所以,不能在木兰围场将三皇子拉下水,让你不要急。” “我不急。”云间月垂下眼睑,嗤笑一声,“我猜他是料定父皇已经将九皇子的死赖在了贤妃身上,所以才敢这么有恃无恐的灭口。” 青萝轻轻道:“侯爷也是这么说的,还说贤妃身后是长公主。皇上不会在这个时间动贤妃,他要给长公主留面子。” 这一点云间月也猜到了。 上次容玦提醒她,贤妃是长公主府上出来的舞姬。不管最后是长公主将她送给皇上的,还是贤妃自己爬的龙床,都是长公主府出去的人。 皇帝动贤妃,长公主不会坐视不理。自然,太后那里说不定也会插手。 “我也没想过借我父皇的手把他们如何。”云间月冷笑一声,嫌恶道,“我只是要让父皇知道,凤印哪怕是留在长寿宫也不合适。” 想要凤印? 妄想! 信息知道差不多了,云间月反而不着急了。 她往火盆里丢了一把冥纸,沉默半响后,招招手,让青萝靠近一些。 “三哥已经起疑了,我不方便同容玦走太近,你去帮我支会他一声,让他在快要回京之前,帮我安排一件事……”云间月在青萝耳边一阵嘀咕。 青萝听后,神色有些紧张:“这……会不会不太好?” 云间月摆摆手:“没事,你只管按我吩咐的去做便是,他有分寸。” 青萝不知道云间月为什么对容玦那么自信,反正她自己听了云间月的计划,觉得忐忑无比。 “还有,你让人去香山寺替我请一道平安符。”云间月弯着嘴角,阴测测地笑道,“你给寺里的小师父说,请的平安符要和贤妃娘娘的一样,然后让他们赶在我到达京城之前送来。” 青萝点点头,欠身退下了。 云间月又在九皇子账里坐了一会儿,看着火盆里的冥纸燃光后,才起身离去。 近日发生的事太多,想着九皇子的事情淑妃、贤妃,三皇子都被牵连,木兰围场上到随性大臣,下到喂马的小太监,个个都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砸到了他们。 云间月冷眼往皇账的方向看了看,漠然想道:“再乱点就好了。” 站了片刻,她正要转身回自己账里时,忽觉身后传来一道危险的气息。 云间月一惊,刚要出声,就被人往下一扯,接着又被捂住了嘴—— 第72章 互咬 事情发生太快,云间月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冷汗顺着额头蜿蜒而下,整个人僵硬成一根棒槌。 身体本能的反感和恶习,以至于让她忽略了那股熟悉的梅花香。 容玦本也不是故意要吓云间月。 只是听了探子的话,说云间月不仅要嫁给朱承砚,还想将他当面首养。 想他容玦什么人?就算了再不能建功立业,叱咤风云,那也是高高在上的钦定侯! 云间月肖想他就罢了,竟还敢一边肖想他,一边肖想别的野男人? 容玦一时想岔了气,料想青萝回了云间月的话,必然还会来寻,留下季长随原地待命,他自己就摸了过来。 他知道云间月警觉性好,没想到刚靠近就发现。 怕她叫出声,引来没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一把捂了他的嘴。 谁成想引起了更大的办法。 “是我。”容玦往前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在云间月耳根蛊惑,“别怕,我不做什么。相思,别闹,乖。” 云间月浑身都发抖,面容更是苍白如纸,额间冷汗如雨,顷刻间就打湿了她的额发,后脖子更是窜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明显已经不是害怕了。 容玦皱了皱眉,想不通她这是毛病。 “你别出声,我松开你。”容玦不大甘心地松开云间月。 身后钳制一松,云间月立刻跟地鼠似的窜出老远,捂住嘴,惊骇地盯着容玦。 “算了,就你这德行,还想养本侯当面首?”容玦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做什么春秋大梦。” 云间月没吭声,脸色也依旧苍白,但神色却比方才好了些。 她见容玦推着轮椅要走,心里一慌,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先一步拽住了他的衣袖。 容玦愣了一下,异讶地转头看了云间月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感情,却看得云间月心底发凉。 “我……” 云间月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是哑的,她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笑道:“我不是针对你……我好像没办法跟别人过于亲密……” 容玦轻嗤一声:“本侯不可以,朱承砚就可以?”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一愣。 容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将衣袖从云间月手里抽出来,顶着个喷火的后脑勺就要走。 云间月手疾眼快,一把拽出他的轮椅扶手,给人拽了回来。 容玦一时不查,猛地被云间月拽得连人带椅的一起转过身,抬眼就同她四眼相对。 那一瞬,容玦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了一声,无端冒起来的无名火,“滋啦”一下就灭了。 云间月往前凑到她能接受的安全距离,桃花眼轻轻一挑,笑道:“侯爷,莫非你在吃醋?” 那时,她额发还未干,嘴唇也还不见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一丝病态。 可桃花眼里却干干净净的,笑容自眼尾化开,水一样划进容玦眼底,差点晃了他的眼。 “胡说!” 容玦恼羞成怒,一巴掌呼过去,想将云间月推远些。 他没真打,云间月也没真躲,只是缩了缩脖子,稀奇道:“诶,侯爷竟然会吃我的醋,这感觉还挺奇怪的。不过……真爽!毕竟在此之前某个人说过,除非他死,否则不会喜欢我……” 容玦气得鬼火直冒:“放屁!鬼才喜欢你!滚开,别来碍本侯的眼……” “不滚。”云间月无视容玦满脸鬼火,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放心,侯爷,你若真做了本公主的面首,本公主绝对日日宠你,不看旁人一眼……” 说着,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猥琐的事情,手臂上立刻窜起一串鸡皮疙瘩,差点自己给自己笑吐了。 容玦就见她说着说着,笑容一僵,将手藏在背后,暗戳戳的搓了搓手臂。 他冷笑一声:“六公主,是你日日宠本侯,还是本侯日日宠你?” 云间月:“……” 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跟雨后春笋地冒了出来。 她搓了搓手臂,幽怨地看了容玦一眼。 容玦冷哼一声,推了轮椅就要走。 云间月站直腰,帮他掀了账帘,忍不住问:“你寻我有事?” “没事。”容玦一点都不想说自己寻过来的原因,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间月看了眼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摸了下脸,喃喃道:“忽然觉得脸疼是怎么回事?” 回了营账,青萝已经在等着了。 她并不知道容玦方才在云间月去,如实道:“奴婢方才没找到侯爷,不过同他的侍卫说了,他说让公主放心,回京之前一定办好。” 云间月点点头,接过青萝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父皇那边什么情况?” “如公主所料,三皇子和贤妃互相攀扯起来了。”青萝垂眼笑了笑。 “这么快?我以为还有一会儿呢。”云间月啧了一声,阴郁地笑了一声,“那矮马是贤妃动的手脚,她跑不掉。云夜阑必然也是清楚这一点,为了推卸责任,肯定会将九弟的死甩锅给她。这下,有得是热闹看了。” 青萝感慨道:“还是公主手段细,只是在皇账外同五皇子说了两句话,他就牵扯出来三皇子,任凭他们狗咬狗。” 云间月哼了一声:“他们活该罢了。” 贤妃若不那么着急的肖想凤印,急切陷害淑妃,云夜阑也不会借题发挥,以此为媒介,弄死九皇子甩锅给云司离。 只是他没想到皇帝对云司离委以重任,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挑拨的。也没想到,关键时刻,她会反咬贤妃一口,将云司离彻底摘出去。 但云夜阑聪明,他给自己留了后路,明白自己撼动不得云司离后,干脆甩锅给贤妃,为自己脱身。 可怜贤妃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算皇帝不会要了他的命,也会让她脱层皮。 不过,对于贤妃来说,如今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对了,五哥是怎么攀扯上三哥的?”云间月有些好奇。 青萝警惕地往账外看了看,凑近云间月耳边,小声道:“伺候三皇子的一个小丫头是五皇子的人。” 云间月瞬间了然,嗤笑了一声:“没想到啊,心里只装得下那个位置的云夜阑,竟然也会着女人的道。” 第73章 求助 想到此,云间月忽然记起来贤妃之前自己交代,说她在重华宫有人。 “你记不记得小桃红这个丫头?”云间月眯细了眼。 青萝愣了一下,低低道:“有些印象。平日里她话不多,也进不得公主寝房,看起来倒是个安分守己的。” 云间月喝了口茶,静静道:“贤妃说,那是她的人。” “什么?”青萝吃了一惊,眼中闪过一丝狠意,“那是不是……” 她没将话说完,只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云间月看得好笑,摸了摸她的头:“要毁了她的方式多了去,你非得这么粗暴?” 青萝想了想,收回手道:“也是……那下毒还是赐白绫?或者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推她到水里,制造成失足的模样?” 云间月对这个小桃红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她做事勤快,逢人三分笑。 当初让青萝去掌事嬷嬷那调查重华宫那些宫人的来路时,她身份也干净,刚进宫就被分到了重华宫当差。 “不急,若真是贤妃的人,留着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咬她一口。”云间月心里另有主意,“你去替我收拾收拾,过会儿应该就能听到父皇要回京的消息。” 云间月信不过旁人,即便来了木兰围场,近身伺候的也只有青萝一个。 青萝这丫头一个顶俩,只要是云间月吩咐,再难的事她也能做好。 云间月盯着青萝忙碌的背影,有些心不在焉的想道:“前世自己怎么就没带着她出宫呢?是因为什么原因来着?” “六公主歇着吗?”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云间月收回目光,敛下心神,见青萝放下手里的活,掀开账帘出去了。 没一会儿,她回来告诉云间月:“公主,是淑妃娘娘的人,她说淑妃娘娘有些事情想同你商量。” 无论是贤妃和淑妃,云间月都没曾想过同她们接触。 这两个人,一个功利心太强,一个太蠢,都不适合做队友。 云间月是觉得,与其拉拢她们两个狠狠踩苏文殃一脚,还不如拉上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沈倾颜在宫里横行无忌。 “不见。”云间月淡淡道,“你去回了淑妃的话,本公主没什么事情好同她商量的。” 淑妃在这个时候想要见她,云间月不是猜不到她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不想去见。 青萝心思活络,立刻就明白,云间月不见淑妃的原因。 她想了想,提议道:“公主,去见见吧。有些事情问问淑妃娘娘,总比我们自己去查要快些。” 云间月眉尖儿一蹙,只觉得淑妃蠢,淡淡道:“她能知道什么?” 青萝躬下身,更加谦卑道:“奴婢只是觉得,淑妃娘娘或许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听了这话,云间月收起心里对淑妃的鄙夷,仔细将青萝的话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 “算了,去瞧瞧也好。”她挥挥手,撑着青萝伸出来的手起身,“你留下收拾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去。” 青萝低眉顺目,乖巧的应了声是。 云间月出了账,就遇见了淑妃的人。 她冲那人傲慢地一点头,淡淡道:“带路。” 宫人怕她,头也不敢抬,迈着小碎步给云间月领路。 不一会儿到了淑妃账外,那宫人掀了帘子,躬身请云间月进去。 淑妃身上的伤还没好,焉哒哒的趴在榻上,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得的是,她今日出奇的安静,账内更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听见脚步声,淑妃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即扯了扯嘴角,露了个比鬼还难看的笑容:“公主来了……” 云间月不耐与她废话,淡淡道:“笑不出来就别笑,本公主一看你笑得像个鬼,就浑身难受。” 淑妃额头青筋一跳,大有要跳起来指着云间月鼻子骂娘的意思。 “没事我就走了。”云间月懒得废话,转身就要走。 “别!”淑妃慌了一下,连忙态度友好地收起自己的爪子,“别、别走!本宫……臣妾、臣妾有些话相同公主说。” 也是难为她了。 为了留住云间月,竟然开始谦卑起来了。 想她淑妃也是出身大家族,仗着受宠,没少在后宫显摆,以前看不上云间月,碰面就少不得要讽刺两句。 如今为了活命,不得不对自己讨厌的人低头,云间月想想就开心。 她脚步一转,寻了凳子坐下:“说吧,找本公主何事?” 淑妃有求于人,咬咬牙捏着鼻子忍了:“臣妾知道公主一直在找寻一个真相,臣妾可以告诉公主臣妾知道的!” 云间月顿了一下,狐疑地扫了淑妃一眼,在想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淑妃难得看懂旁人的眼色,见云间月不信,连忙压低声音道:“先皇后并非苏文殃一个人害死的,她只是顺水推了一下而已!” 云间月眉尖儿动了动了,知道淑妃没有说谎。 这些事情,那日她已经从田姑姑嘴里知道了。 当时田姑姑为了活命,情急之下,什么都说了。 她说先皇后可怜生在宋家,说她不该与苏文殃为敌,不然不会死那样惨。 还说苏文殃哪有那么大本是害死先皇后还不被追责,不过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云间月闭了闭眼,忍不住怀疑,前世到底是云夜阑逼宫,皇帝让位,还是皇帝本来就打算传位给他? 如今连云间月都觉得,她大皇兄那样的人,其实是不适合做皇帝的。 “臣妾说的都是真的,”淑妃见她不说话,急切地撑起上半身,“公主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贤妃!” 云间月被她吵回神,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才又吸了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来。 “就算这事儿是真的,可本公主为何要帮你?”云间月淡淡道,“本公主不是傻子,不会看不见你肖想凤印努力攀咬贤妃的事。” 淑妃苦笑了一声:“臣妾的确想要凤印,可如今连活命都难,要那凤印来做什么?” 听了这话,云间月心里转了转,有了主意。 她假意沉默片刻,松口道:“说吧,要本公主如何帮你?” 第74章 生寒 “臣妾、臣妾想请公主救救臣妾父亲……”淑妃死死握着手,别开眼没去看云间月。 她这个请求倒是让云间月愣了一下。 原以为被淑妃叫过来,她是想和自己说说七皇子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别的。 “你是说户部左尚书?”云间月眯眼想了想淑妃父亲,忽然明白过来他所求何事了,“对不住,我一个公主,管不了前朝的事情,不知左大人犯了何事?” 还能是什么事? 淑妃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他父亲一时糊涂,她今日又何至于沦落到低声下气来求云间月? 可如今事情已经犯下,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淑妃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冷静一点:“父亲一时糊涂,贪了小便宜,如今许多账目对不上……本来腊月前,他能不知不觉地亏空的账目不上、可是……” 说白了就是贪污受贿。 云间月嗤了一声:“可是如今内阁突然查帐,张庭烨大人已经全部知晓,拟了折子准备呈给皇上是不是?” 淑妃猛地抬起,惊恐地看着云间月:“您、您已经知道了……” 这事儿云间月何止是知道,连户部尚书,淑妃父亲左青云的下场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前世云夜阑为了将户部捏在自己手里,随意操控,引诱左青云挪了公款私用。 如淑妃所说,这笔银子左青云确实能在腊月前还上。 可云夜阑并不想就这样放过他,着人告密张庭烨,张庭烨气得不轻,连夜查户部的账。 这一查,果真发现了许多对不上的账目。 张庭烨内阁之首,出了名的死板严明,谁的账都不买。 如今户部出了事,他肯定是容不得左青云,拟了折子就要呈给了皇帝。 左家被查抄,淑妃从此失宠,连带着七皇子也被皇帝不待见。左青云在狱中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一头撞死在刑部大牢里。 “此事若是暴露了,淑妃娘娘,左大人怕是要以死谢罪了。”云间月笑意盈盈,“你和七皇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这些事情云间月都知道,只因为那时她看不惯淑妃,再加上左青云死后,朱承砚做了户部尚书,云间月当时还开心得多吃了半碗饭。 淑妃看着云间月冷冰冰的笑容,心都凉透了。 不用云间月提醒,她也知道这件事捅到皇帝那里去后,她和左家会是怎样的下场。 淑妃咬咬牙,艰难地从榻上爬起来。 她深深看了云间月一眼,然后跪在榻上,俯低身子,额头抵着手背,给云间月行大礼。 “臣妾求公主救父亲一命,救左家于危难……”淑妃隐忍道,“臣妾愿为公主当牛做马,以表谢意!” 让淑妃低这个头,实在不容易。 云间月撑着下巴,傲慢地笑出声:“你如何肯定本公主就有这个能耐救你父亲呢?” 淑妃还跪着,为了让云间月松口,她连语气都变得谦卑起来:“臣妾求公主救左家于危难!” 她其实只是反应慢,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她只要好好用脑子想想,就清楚在这背后操纵的人是谁。 她原本没想过来求云间月,她想去求云夜阑,也想咬着牙向贤妃低头,还有过去求云司离的想法。 可如今贤妃和云夜阑自身难保,云司离温和归温和,在朝事上从不偏私。 思来想去,淑妃只得来求云间月。 至少,以云间月现在的手段,淑妃相信只要她出手,左家就还有救。 云间月瞥了眼谦卑的淑妃,顿时没了同她纠缠下去的心思,淡淡道:“本公主确实有办法救你父亲一命,不过本公主有个要求。” 淑妃一听,希冀地抬起头,只要能救左家,就算云间月让她在就去死,她也愿意! “公主请说!”淑妃急急道。 云间月淡漠地扫了淑妃一眼:“我要你们母子以后无论什么原因,都要同我大皇兄一条线!要七皇子永远别肖想那位置,要他拼死护我大皇兄上位,能做到吗?” 淑妃一愣,随即竟是犹豫起来。 那个位置谁不想坐啊?就是这样蠢笨的淑妃,也曾幻想过她的孩子有朝一日坐上那位置,她母凭子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云间月看了淑妃一眼,冷哼一声:“做不到就算了。反正你父亲要是死了,你们失宠了,对本公主也无害……”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且慢!” 淑妃见她要走,瞬间慌了神,一个没注意直接从榻上跌了下去,立刻给疼得龇牙咧嘴。 可她哪里顾得上这些,慌忙爬过去抓住云间月的裙摆,急切道:“臣妾……臣妾答应你!” 云间月脚步一顿,低头看着淑妃,欣赏着她的狼狈。 “放心,左大人会没事的。”云间月垂着眼,“本公主再问你一事……我母后生下本公主从行宫回来后,吃的那些药,都经过谁的手?” 颜回说,皇帝如今吃的药,他曾经也在先皇后那里见过,还劝过她。 可她母后没听,依旧吃着那药,后来身子每况愈下,一病不起。 再联系当日田姑姑的那些话,云间月只觉得遍体生寒。 淑妃松开云间月的裙摆,神色微闪:“未央宫经了谁的手,臣妾不知道……但是、臣妾曾听说那药方是太后给的,太医看过无碍后,先皇后才开始服用……” 太后…… 云间月冷笑了一声:“听谁说的?” 淑妃被她笑得胸口颤了颤,哼哼道:“是……李尚宫,她以前是太后娘娘的陪嫁,先皇后身故后,她就去尚宫局。” 尚宫局。 原来如此。 云间月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正躁动不安的跳着。 “今日之事,你若敢让第三个人知道,本公主就一剑杀了你!”云间月垂眼将淑妃一扫,听她连连答应不会告知旁人时,这才满意地离开。 回了她自己的地方,云间月让青萝研磨,她则匆匆写好一封,心事重重地去找容玦。 简单将情况说了说,容玦便叫来他自己的人,让其快马加鞭将信给宋恒送去。 第75章 要挟 从木兰围场到京城,快马加鞭也得四五日的功夫。 容玦想了想方才云间月的计划,觉得有些不妥,又唤来季长随交代道:“等消息送回去才拦截,恐怕已经来不及了。长随你传信京城,叫他们拦截所用从京城送出来的折子,还有……” 云间月正撑着下巴听容玦有条不紊地给季长随任务,心里一边想着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封侯,一边咂舌这人怎么这么好看。 正想着以后就算抢了容玦做面首,啥都干不了,当花瓶看着也很赏心悦目时,容玦忽然回头瞥了她一眼。 云间月被他看得心头一阵荡漾:“你、你这样看我干嘛?” 容玦满脸嫌弃:“把你目光给被本侯收一收,眼珠子都快不得长本侯身上了!” 云间月敷衍的“哦”了一声,撑着下巴继续看。 容玦:“……” 他恼怒地啧了一声,忍着火气继续同季长随道:“张庭烨正直归正直,他儿子却是个脑子有屎的废物,你联系师卿卿,让她设个套给张朔钻。” 张朔是张庭烨的儿子,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连他老子都曾直言,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败笔! 季长随领命退下,账里就剩容玦和云间月了。 容玦转头对上云间月那直白的视线,顿时火冒三丈高:“你别来本侯跟前儿发/浪,本侯对铁板没兴趣!” 云间月:“……” 她莫名其妙地转头往外看了一眼,实在没忍住:“且不说现在天已经黑了……我看你两眼,怎么就成浪了?侯爷你讲讲道理,是你自己长那么好看,我看两眼怎么了?” 听了她这番厥词,容玦只觉不可置信。 他冷笑一声:“换个人早被本侯挖了双眼,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云间月仔细想了想,前后同容玦分开也不过个把时辰,怎么还跟换了个人似的? 一会儿对她同朱承砚走太近,委婉地表示不舒服,一会儿又因为她对多看了他两眼,就说她浪。 云间月狐疑地扫了容玦两眼,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你方才还做什么吃我这块铁板和朱承砚的醋?侯爷,你这是已经深爱我不可自拔了啊。” 反正在容玦跟前,云间月一向不要脸,怎么恶心他就怎么说。 果然,听了云间月这席话,容玦额头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再说一次,”容玦黑着脸,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本、侯、对、铁、板、没、兴、趣!” 云间月想了想,在胸前一托,随即松开手,充满恶意地说道:“那是不是本公主波涛汹涌了,你就有兴趣了?噫~看不出侯爷竟然喜欢这样的。” 容玦冷眼看着她:“你就是前凸后翘也跟本侯没关系!” “哦。”云间月起身告辞,将容玦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你喜欢身材丰腴一些的,你不用强调……” 话未说完,被容玦一掌扫了出去。 云间月踉跄几步站稳,也不生气,揉揉小纤腰走了。 第二日一早,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启程回京。 离开之前,云间月去看了皇帝,见他神色疲惫,眼下带着乌青,见了云间月说两句话就将人撵走了,除了总管何公公跟着,也不要妃嫔服侍。 云间月料想京城那边的消息已经被拦截,皇帝还不知道,便放心回了自己的马车。 此刻,京城宁国侯府。 宋恒接到消息时,已经是五日后了。 当日他刚刚从兵部离开,正要回府时,就被容玦的探子拦住了去路。 对方身手好,轻轻飘飘地钻进他的马车,车夫也没发现。 等对方说明了来意,宋恒才稍稍收起敌意。 他接过信来看了看,见确实是云间月的笔迹后,方才松了口气:“近日户部的确有些麻烦,只是要保下左大人,恐怕有些不容易。” 信上,云间月只说让宋恒保下左青云,还道张庭烨一生公正,却过于冥顽不灵,就算他从不收受贿赂,她那个贪财的夫人肯定收过。 让他顺着张夫人查一查,如果是真的,在以此为要挟,让张庭烨收手。 而宋恒担心的是,张庭烨到时候来个大义灭亲,不仅要告发左青云,还要将他夫人送到刑部去。 就张庭烨那老顽固,这事儿他还真干的出来。 “宋大人只管按公主说的去做便是,剩下的我们侯爷会料理。”探子跪坐在一旁,恭敬道。 宋恒知道容玦有本事,听了这话,放心了些:“有劳小兄弟跑一趟了。” 说着,他从袖里摸出个荷包,借衣袖的遮掩想塞给那探子。 那探子一眼就看穿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笑了一下,并不接,只是道:“宋大人客气,侯府没这个规矩,告辞。” 话落,冲宋恒一抱拳,又同来时一样,消失不见了。 宋恒眯了眯眼,将信纸撕成条塞进了马车里的香炉里。 等信纸烧完,宁国侯府也到了。 宋恒下了马车,回了自己院里,叫来信任之人将事情都交代后,他夫人到了。 “回来了?”他夫人柔柔一笑,缓步过来帮他将朝服换下,“今日换我们去祖母院里陪他,方才邱妈妈还着人来问你回来了没,说是奶奶想你了。” 宋恒笑了笑:“这早上才见过……这么说怕是有什么话要单独问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收了笑容看了他夫人一眼:“淑兰,近日府里可有奇怪之处?” 李淑兰没吭声,静静帮宋恒将朝服脱下,换上便服。 借故给他整理腰带的时候,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漓漓她这几日似乎总往府外跑……” 宋恒皱了皱眉,还没出声,就听李淑兰又道:“恒郎,娘将府里的事情交给我来管,我总要事事小心,怕哪里疏忽了就给宋家惹麻烦了。” “我知道。”宋恒轻轻抱了抱她,“你且说,我没不信你。” 李淑兰靠他肩上,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愿意怀疑自家人。漓漓那孩子生性跳脱,总外跑也没什么……只是,那日我无意间在府外撞见她同秦国公府的小姐们在一起……” 第76章 安排 李淑兰抬起头,担忧地看着宋恒:“恒郎,你说她是不是在赌气?” 宋恒皱了皱眉,没出声。 他知道李淑兰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觉得宋漓漓被容玦拒婚,又被太后和长公主打击狠了。 再加上如今容玦和云间月都不在京城,她怀疑他们俩一起去了木兰围场,心里不舒服,便要胡来。 “难说。”宋恒揉着眉心,“她从小就这样,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宁愿毁了也不给旁人……。” 李淑兰见他脸上露出了疲态,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你若是累了,就去歇着吧?奶奶那里我过去就好了。” 宋恒摇摇头:“闲太久了,事情一多,难免手生……漓漓那边还要劳你盯着点,秦国公府一群人精,漓漓根本算计不过她们,我怕被有心人利用。” “我知道。”李淑兰轻轻点头,跟着宋恒一同往老夫人院里走,“三娘那边我也打了招呼,她说她会叫人看着。” 出了门,两人便一同收起了这些话题,说些了家常话,就到了桐花院。 邱妈妈迎出来见是他们,赶紧去叫人传膳。 宋府规矩不多,也没那劳什子食不言寝不语的事情。 下人摆了饭菜,宋老夫人喝了口汤,便道:“你大哥他们是不是要回来了?” 宋恒顿了顿,接过李淑兰替他盛的汤,轻轻道:“前几日收到大哥的消息,说是腊月底回来。” “如今四海清平,有你爷爷在,外敌轻易不敢来犯。”宋老夫人说,“宋府站在浪尖儿上,做什么都被人盯着,你在朝中得仔细些,别被人留了把柄。” 宋恒有些意外地看了老夫人一眼。 宋老夫人其实很少同他们小辈说这些,基本上只要不犯事,随着他们闹。 “孙儿知道。”宋恒笑了笑,“奶奶放心,孙儿心里清楚着呢。” 宋老夫人点点头,又看了李淑兰一眼:“外面有你,家里有淑兰,奶奶放心……“ 顿了顿,又道:“无论宋府如何,只怕都难以打消皇帝心中的疑虑,你爷爷今年回来,怕也待不了多久,年后估计就得走,到时候让你娘他们都跟着去,府里留我们三个够了。” 宋恒一惊,同李淑兰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道:“奶奶,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就是那些事,猜也猜得到。”宋老夫人神色淡淡的,“若非兵部那边的事情你甩不开,我想你也一起去了北边,南边寻你二哥也行。” 宋恒知道老太太精明,便也没多劝,只是道:“孙儿不孝,还让奶奶来操心这些事情。” “说什么呢,你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宋老夫人拍拍他的肩,“别多心,你留在京城也好,至少还能帮帮你太子表兄。” 就算宋府无意争抢些什么,可站在这样高的位置,若没办法自保,连累的恐怕不单单是宋府。 云司离和云间月那俩孩子,是她最放心不下的。 过了几日,宋恒叫人去打听的消息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探子将折子递给他,压低声音道:“大人料得不错,张夫人确实背着张大人收了不少东西。” 宋恒打开折子,就见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张夫人几年几月收了何人何物。 整整写满了一张纸。 宋恒见了叹为观止。 探子又说:“张大人自己以身作则,却没想到夫人收了旁人不少礼,这个数加起来填了户部的亏空都绰绰有余。” “张府很穷吗?”宋恒不解,“平时也没见张庭烨替谁办事说话,她夫人怎么还能收这么多?” 探子道:“张大人清廉了大半辈子,只凭那一点俸禄,哪里就能养得活张家那帮蛀虫?但他一心都在朝廷上,府里的事情哪里知道?张夫人操持家务,又是个贪财的,无论旁人送了什么来,一律都收了。” 这样看来,还真如云间月所料,张夫人收礼时,是瞒着张庭烨的。 宋恒不提倡杀人诛心,他喜欢温水煮青蛙。 他拿着折子想了想对探子道:“这份礼单你在另抄一份给张大人送去。” 探子愣了一下:“为何?” 难道不该是直接呈给皇帝? 宋恒笑了一声:“张大人自己清廉,家里人却瞒着他奢侈,这事儿要是传开了,只怕张大人要大义灭亲。他若是将张夫人送去了刑部,咱们还怎么谈条件?” 探子一听,是这个理,于是又另外抄了一份折子,托人送给了张庭烨。 当天晚上,张家的眼线就来了消息,说张大人知道后,回家同张夫人大吵一架,正闹着要休妻。 可还不等他们闹完,京兆尹府那边又传来了消息,张庭烨独子张朔逛花楼时,失手杀了人。 京兆尹是个聪明人,给张庭烨留足了面子,私下里封锁了消息,只派人去张家说了信儿。 张夫人听后,大叫一声,厥了过去。 张庭烨气了个半死,直接让人回了京兆尹的话:“杀人偿命,让张朔给人偿命!” 张夫人又给气醒了,同张庭烨大吵大闹,说什么儿子要是没了,她也不活了,要一根麻绳吊死在张家门口! 吵了半响,张庭烨最后还是拗不过张夫人,又想着是独子,再怎么样也得去看看。 现在张庭烨已经到了京兆尹府,不知同京兆尹在说什么。 “死的是什么人?”宋恒收敛心神,淡淡问了一句。 探子道:“倒不是什么大人物,是个茶叶商,同户部有合作,给宫里送过不少茶叶。有人托了关系找上左青云,左青云正发愁户部账目的事,得知这件事后,恨不得立刻就刨了张家的祖坟。” 宋恒整了整衣襟,知道这是容玦铺好的另外一条路:“我知道了。” 说完,他出了宋府,往京兆尹府去了。 此刻不过刚刚天黑,京城没有宵禁,街上夜市正热闹。 宋恒坐着宋府的马车,穿过这些热闹,最后停在京兆尹府外。 车夫询问要不要去扣门。 宋恒摇摇头:“不必了,咱们在这里等等就成。”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张庭烨被京兆尹恭恭敬敬送出来了。 他愁眉苦脸,正要上自家府上的马车时,就听黑暗里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张大人留步。” 第77章 谁敢 马车里点着云间月爱用的沉香。 香气淡雅清新,又带着安神的效果,云间月本是眯着眼养神,不料到了后面竟是昏昏沉沉的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云间月感觉青萝在叫自己。 她动了动眉心,缓缓睁开眼,就见青萝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云间月哑声问了一句。 青萝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那飘着一缕青烟的香炉,轻轻道:“快到京城了……公主,这香还是不要用了吧?自从上次重华宫走水一事过去后,奴婢总担心这香里被人加了东西。” “这么快就到京城了?”云间月喃喃低语一声后,也瞥了眼那沉香,“这香都是你帖身收着,旁人哪里有机会加东西?你若不放心,回头叫颜回来看看便是。” 香里有没有加东西,云间月自己很清楚,只道是青萝多心了。 青萝点点头,道:“不怪奴婢多心,万事小心些总归是好的。” 听了这话,云间月挑挑眉,也没反驳,随手翻了翻好半响没翻过的游记,随口问:“大皇兄呢?” 青萝道:“这会儿应该是刚刚替换下三皇子,随侍在御驾旁。” 皇帝车架边一直有皇子骑马随侍,一是保护皇帝,二来也是做给外人看的。 总要让旁人觉得,他这几个儿子都是有孝心的。哪怕是演,也要演出几分真心来。 云间月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了一句:“容玦呢?” 青萝正要回话时,季长随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马车里。 云间月和青萝都习以为常,对突然出现的人,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怎么了,你们侯爷有事?”云间月瞥了季长随一眼,就将目光移回了游记上。 季长随目不斜视,担心有人偷听,拿手沾了茶水,缓缓在桌面上写:“事已安排好,等会儿会有人直奔公主而来,还请公主小心。” 云间月低头看见那些字,敛了敛眉,也沾了茶水写道:“父皇和大皇兄那边呢?” 季长随写下一个字:妥。 最后一笔落下,季长随冲云间月抱了抱拳,而后一闪身,顷刻间就不见了。 他刚刚离开,云间月忽然就听见外面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护驾!来人护驾——” 紧接着,她就感觉马车晃了晃,寒光一闪而过,从窗外刺来。 云间月一惊,慌忙一脚将青萝往角落一推,抽出匕首,横在胸前,挡住了那一剑…… “公主——!” 此时,埋伏在山林间的死士一哄而上,有的直奔御驾,有的刺向太子,有的盯紧了六公主的车架,其他的分散开来,试图捡两个漏网之鱼。 云司离同颜回一直守在御驾边,不离半步。 好不容易打发了两个死士,云司离突然听见了青萝的尖叫…… “糟了,是月儿!” 他几乎瞬间就想到是云间月出事了,眸光血色一闪,想也未想,就要抛开皇帝,直奔去救云间月。 颜回眼疾手快,一手按住云司离的肩,飞身一脚将一个袭来的刺客踹飞,低声嘱咐道:“你留在这里保护皇帝,小月儿交给我!” 说话间,不等云司离回神,他已经一脚踩上一个刺客的肩膀,旋身离开了包围圈,直奔云间月而去。 这群刺客来势汹汹,招招致命全往云司离和皇帝身上招呼。 马车里,何公公大惊失色,拦在皇帝跟前,以身护驾:“皇上不用担心,外面有太子殿下在呢。” 皇帝额头青筋暴怒,一把将何公公推开,阴沉着脸出了马车。 他捡起车辕上不知是谁掉落的佩剑,冷冷道:“朕再此,谁敢伤朕!” 一个刺客从左侧刺来,皇帝抬剑一挡。 兵器相撞,发出“叮——”一声轻响,皇帝不敌,狼狈地车辕上摔了下去。 刺客见了,飞身一剑刺去。 何公公吓得直翻白眼:“皇上——” 眼见那一剑就要伤到皇帝时,长鞭从右侧飞出,缠上了刺向了皇帝的佩剑。 剑刃被迫转了方向,贴着皇帝的肩膀划开…… “噗——” 云司离已经赶到,从后面一剑将刺客捅了个对穿,鲜血喷了皇帝一身,刺客瞬间倒地不起。 这时,不知何人吹了一声口哨,刺客们一同停止刺杀,与同伴对视一收,分别朝不同的方向撤退!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您没事吧?”云司离收剑,担忧上前,将皇帝从地上扶起来。 皇帝只是摔了一下,并没有伤到。 他摆摆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右侧看了一眼:“方才那一鞭是月儿?” 云司离拧了拧眉,没吭声,朝奔过来的云间月看了一眼。 她身上不知沾满了谁的鲜血,像一朵一朵晕染开的梅花,飞溅在她水蓝色的衣裙上,平添了几分清冷肃杀之意。 “父皇!”云间月拖着鞭子扑进皇帝怀里,红着眼拉着他一阵询问,“怎么这么多血啊……太医!太医——” 皇帝见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连忙按住她张牙舞爪的手,刚要心疼就听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皇帝和云司离这才看见她手臂上有伤。 云司离一把捧住她的手,心疼不已:“怎么伤的?太医……太医呢!?” 等太医担惊受怕地从马车底下钻出来时,皇子嫔妃们已经匆匆下了马车,围拢在皇帝身边,叽叽喳喳担忧得问个不停。 秦太医和温太医赶紧爬过去,给伤者包扎。 云夜阑看着云间月一脸的血,担忧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刺客?还伤了六妹妹,真是该死!” 话是这样说,可他看着云间月的目光却充满了探究。 云间月只当没看见,咧着嘴拧着眉,嘴里一个劲儿喊疼。 云司离见了,心疼得眉毛都揪在了一起:“轻点……你轻点!没听见她喊疼吗?!” 太医嘴里惶恐地应着“是”,心里却忍不住翻白眼。 “父皇,儿臣发现这些刺客的目的似乎是您和大皇兄,还有六皇妹。”七皇子垂着头瞥了云间月一眼,沉声道,“他们目的这样明确,恐怕这背后是受人指使。” 皇帝满脸阴郁:“查!就是给朕掀了这座山头,也要给朕查清楚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指使!” “父皇,儿臣……” 云夜阑上前一步,刚要领了这份这差事,就被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不用查了……” 第78章 信他 听闻声音,众人齐齐侧目看过去,就见季长随推着容玦而来。 青年眉眼如画,细长的凤眼凉凉将人一扫,端的是清冷疏远,一身霜白云纹长衫不染纤尘,罩在外面的玄色披风更是干净的不像话,就连鞋面上都不见一点泥点子。 一看就知道方才根本就没受到牵连——其实这一行也有人没受到牵连,但旁人都吓得花容失色,少有像容玦这样冷静的。 皇帝看了他一眼,蹙着眉尖儿没吭声。 云夜阑眯了眯眼,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容卿,方才若不是大皇兄和六皇妹出手及时,只怕父皇已经负伤……你却说不用追查,侯爷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朱承砚此刻站在云间月身侧,听了这话,拧眉道:“是啊,不查怎么行?这些该死的贼人伤了公主,若是不查,且不是让他们白白伤了公主?” 云间月泪眼婆娑地继续喊疼,好似根本没听见他们的话。 容玦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让季长随将一样东西交给皇帝:“这是方才从刺客身上搜下来的,皇上看了便知。” 三皇子和朱承砚同时一愣,齐齐侧目往季长随手上看过去。 只见他双手捧着一枚小指长的腰牌,腰牌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看就会发现那花纹刻着两个字。 云夜阑和朱承砚同时变了脸色。 皇帝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沉了脸:“玄楼……好一个玄楼!” 玄楼身为最大,最神秘的刺客组织,闻名内外,连皇帝都知道,可见名声如何。 “父皇……”云夜阑觑着皇帝的脸色,试探道,“只凭一个腰牌,恐怕还不足以说明是玄楼的刺客……一个腰牌而已,谁都能仿。” 说着,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容玦一眼。 容玦察觉目光,嗤了一声:“怎么,三皇子这是怀疑本侯?” 云夜阑笑了笑,意有所指:“容卿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容卿身上太干净了些,又突然拿出玄楼的腰牌来,好奇侯爷是怎么做到的而已。” “确实,本侯若是疯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容玦冷冷看着云夜阑,“不过就算本侯真的疯了,第一个要杀的肯定是你。” 云夜阑徒然变了脸色:“你……” “都给朕住嘴!”皇帝瞪了云夜阑一眼,转头看着容玦,“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是生怕旁人怀疑不到你身上是不是?” 容玦笑得嘲讽:“怀疑的人少了?你们不正好都盼着我惹了什么事,有借口要了我的命?” “放肆!”皇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是谁让你同朕这么说话的?!” 周围的人噤若寒蝉,心惊胆战地看着皇帝和容玦,生怕这两人一言不合就掐了起来。 容玦讥讽地看着皇帝,丝毫不见敬畏。 云间月垂眼都忘了继续喊疼。 她想着容玦方才那些话,又想起颜回之前同她说,容玦刚出事那会儿,不要命一样将寒食散当饭吃的事情。 她想着那个举世无双,干净纯澈的青年就这样被他们坑害至此。 云间月拧着眉,无法言说地心疼起容玦来。 “容玦,你少说两句。”沉默了半响的云司离在云间月头上轻轻一拍,出声道,“父皇,三弟说得有道理,只凭一个腰牌确实很难说明对方就是玄楼的人。” 云司离递了台阶,僵持不下的两人顺着台阶各自往下滚。 皇帝深吸一口气,沉着脸道:“那你说如何?” 云司离请命道:“父皇若是放心,大可以将此事交给儿臣,待儿臣查清楚后再由父皇定夺……眼下已快到京城,儿臣担心刺客还未走干净,还请父皇先上马车,稍作休整后,启程回京。” 皇帝自己也清楚,在这里发火毫无意义,刺客不会自己站出来说他是谁的势力。 他沉默半响,点点头,握住云司离的手,亲自将他扶起来:“好,朕信你……” 云夜阑脸色一变,单膝跪下道:“父皇,儿臣愿意助皇兄一臂之力!” 皇帝没看他,转身就走:“不必了,你大皇兄若是连这种事都处理不好,怎么当好这个太子?” 话落,没给云夜阑再次请命的机会,挥退所有人,径直上了马车。 何公公连忙叫德喜将干净的衣裳和水奉上,简单帮皇帝梳洗一番,各自再次上路。 朱承砚借口保护云间月,本意同她一辆车。 被云间月以不合礼数为由,拒绝了。 朱承砚离开没一会儿,颜回就悄无声息地上了云间月的马车。 他看了青萝一眼,开门见山地用茶水在小桌上写道:“刺客你安排的?” 云间月没出声,看看包扎好的手臂,默认了。 “你这是胡闹!”颜回怒上心头,低声呵斥,“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命的,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云间月垂着眼,低低道:“不会,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颜回气得不轻,抬手就在她脑门上一敲,“这样大的事,你满着云司离就罢了,还瞒着我?若非方才我发现你伤口不对劲,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瞒下去?!” “伤口不对劲?”云间月稀奇地看了颜回一眼,“我这伤得这么逼真,哪里不对劲了?” 颜回气得又想打她,将声音压到最低:“你少给我扯开话题!那伤就是你故意的,你真当我看不出来?” 云间月毫无诚意地夸道:“不亏是鬼医,这都能看得出来?厉害厉害……” 话未说完,察觉颜回脸色实在是难看,她才默默将嬉皮笑脸收了回去。 她想了想,用茶水写道:“刺客是我让容玦安排的,目的不在我,也不在是父皇,更不在大皇兄,在云夜阑。” 颜回拧了拧眉,深深看了云间月一眼,写:“为何?” 云间月笑了一声,继续写:“他想借九弟泼大皇兄的脏水,大皇兄不介意,我可介意!” 重生后,她睚眦必报,怎么会不借此将脏水泼回去呢? 这一世,她要让三皇子在皇帝跟前彻底失去信任! 颜回看着那一行字,忍无可忍地问道:“你就不怕容玦在背后捅你一刀?” 云间月笑了笑,满不在乎道:“若是他真捅我一刀,我认。但我知道他不会,我信他。” 第79章 丁香 颜回神色复杂地看了云间月好几眼。 而她本人犹不知这话有什么问题,还觉得不够表达自己的心意,又道:“他有多好,我比你们都清楚。” 颜回:“……” 他在这马车上待不下去了,牙酸地捂了捂嘴,匆匆忙忙又消失了。 而这些话,没过一刻钟就传到了容玦耳里。 他惊讶地看了季长随一眼:“她真这样说?” 季长随同颜回一样觉得牙酸,勉强道:“是。属下本是想替侯爷看看六公主的伤势,刚潜到马车上,就听见六公主这样同颜回说。” 他想想云间月说话时的那语气,觉得酸到了牙根。 再看容玦,他在短暂地吃惊后,嘴角已经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明明是开心得要死,嘴里却还要嫌弃:“云司离好歹也是个君子,怎么就有个这样放浪形骸的妹妹?回头谁娶了她谁倒霉!” 季长随心道那肯定是您倒霉。 容玦想了想,又怒火中烧:“她怎么如此不知羞耻!” 季长随默默垂下头,在心里接道:“那您倒是别这么高兴啊。” “算了,看在她如此倾慕本侯的份上,本侯不同她计较就是了。”容玦冷哼一声,“你去告诉她,本侯对她没意思,让她不要肖想本侯。” 季长随磨磨蹭蹭,不是很想去。 容玦瞪了他一眼:“你若不去,回头我就调你去伺候长公主。” 季长随惊恐地“嗖”一声就消失了。 他前脚离开,后脚容玦马车上就多了一阵兰花香。 那香气清新淡雅,并不刺鼻,所过之处只叫人心旷心怡,如痴如醉。 容玦眉心动了动,目光一撇,下一刻就见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上了马车,轻飘飘地落在了容玦跟前。 只见来人一身雪白缠枝连云大袖衫,配着丁香色的常春藤罗裙,如绸缎般的长发挽了个懒散的发髻,媚眼如丝,秋波藏也藏不住,寻着眉梢眼尾就飞了出来。 入了马车就跟没骨头似的,倾身往跟前的小茶几上一靠,伸着纤细的手指隔空点点对面的男人:“瞧你一脸春意,可是想奴家想的厉害?” 她嗓音轻柔,又故意拖长了语调,藏不住的魅惑就从她那如血般的红唇里吐了出来。 端的是呵气如兰四个字。 容玦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还未开口就听她娇嗔地嫌弃道:“哎呀,不行,奴家见了你那脸就全没了兴致呢。” “闭嘴!”容玦嫌恶地扫了女子一眼,“别用你那声音同本侯说话,本侯听了想吐!” 女子递过一个幽怨的目光,继续娇嗔道:“难怪你一直不曾娶妻,原来是嘴太毒,姑娘们看不上你。” 容玦冷冷笑:“师卿卿,你是要自己滚开,还是要本侯叫人将你拎出去?” 名叫师卿卿的女子闻言笑了好半响。 待她笑够了,便一收方才懒散如蛇的模样,用正常的声音道:“我听说你们遇刺,前来看看,要不要替你收尸。” 说罢,她将垮到手肘处的衣衫拉起来,淡淡道:“这些天京城闹得厉害,我寻思着要不要浑水摸鱼。” 见她正常了些,容玦也收起了眉眼间的嫌恶,沉声问:“都办妥了?” “妥了。”师卿卿无趣地打了个呵欠,“你心上有趣的很,人不在京城,还能将人耍得团团转。现在秦国公被户部牵连,称病闭门谢客。张庭烨那老头子为了他废物儿子愁白了头,兵部那个尚书正抓紧时机坑他呢。” 话音落下,见容玦脸黑如炭,神情变化莫测。 师卿卿愣了一下:“怎么,有何不对?” 容玦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你方才说谁是我心上人?” 师卿卿惊讶道:“难道不是那个什么六……” 话未说完,容玦瞬间变了脸:“你给我闭嘴!” 师卿卿耸耸肩,无所谓地转开了话题:“上次你吩咐的事情我事后将人清查了一遍,如你所料,出了内鬼。” 容玦哼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师卿卿看了看手指,高兴道:“后来那些内鬼被我一刀切成了两半儿,就埋在京郊那座荒山上,你要不要去瞧瞧?埋他们的土都还是红色的,可漂亮了。” 容玦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不必了。” 对此,师卿卿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容玦垂下眼,问:“是他做的?” “对,目的也不是六公主,”师卿卿闲适地晃着腿,也没问“他”是谁,“是太后……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消息,说太后告诉了六公主当年那些事情,他许是慌了,想杀六公主灭口,再甩锅给太后。” 闻言,容玦笑了一声,阴测测的,叫人背脊发凉。 师卿卿看了他一眼,夸张地搓了搓手臂。 “他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容玦抬起头,眉眼间全是阴狠,“证据都给抹干净了?” 师卿卿道:“我出手,你放心……”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兴奋,问道:“要不要送他一份回礼?” “自然。”容玦轻笑一声,“今日之事就是个很好的回礼,你去安排好,别让云司离看出来,他可比云夜阑那废物聪明多了。” 师卿卿点头应下,刚要告辞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转过头,幸灾乐祸地看向容玦:“没看出来侯爷你还挺有当祸国妖姬的资质啊。” 容玦给了她一个“你有病”的眼神。 师卿卿就道:“上回瞧见宋家那个小姑娘同秦国公府的人走一起,我就琢磨她是不是因爱生恨,要报复你呢。” 宋家那个小姑娘指的是宋漓漓。 容玦皱了皱眉,不有些不悦:“跟我有什么干系?” “你跟六公主一同消失,任谁知道了都怀疑你们俩手牵手去了木兰围场。”师卿卿看热闹不嫌事大,“诶,可怜的宋小姐啊,怎么就眼瞎看上你了呢。” 容玦没心思跟她逗,指着马车外面让她赶紧滚。 师卿卿高高兴兴地滚了。 而宋漓漓的事儿,容玦到底还是听见去了。 等季长随从云间月哪里回来,便吩咐道:“宋家那个谁,你找人支会云间月一声,别傻了吧唧的被人骗了,回头哭哭啼啼,本侯懒得听。” 第80章 不知 回了京又是一堆琐事。 云间月心里有数,称病谢客,非必要的事情一概交给青萝和连镜去处理,她自己躲在殿里,查起来尚宫局来。 上次淑妃说的话,云间月放在了心上,决定从尚宫局下手。 过了几日,云间月从青萝嘴里听到了外面的消息。 “有侯爷帮忙,太子殿下很快就查清楚那些事情跟三皇子有关。”青萝往桌案上的白瓷镂空香炉里添了些香料,“殿下将罪证呈上后,皇上勃然大怒,要贬三皇子为庶人。” 青萝不放心,回了京后,就将沉香全换了,改用苏合香。 苏合香味道不大,云间月一开始不太能适应了,时间久了倒也喜欢。 连镜进来给云间月换茶,闻言追问了一句:“那苏贵妃娘娘且不是要拿绳子去承乾宫上吊?” 青萝无奈一笑:“怎么可能?皇上圣旨都还没下呢,秦国公府就听到了风声,连夜将三皇子那一派的人薅起来,要去承乾宫撞盘龙柱为三皇子开脱。” “肯定没撞成。”云间月端过茶盏呷了一口。 “是没撞成。”青萝语气淡淡的,“求情的人都是朝中大官,皇上哪能就让他们真撞了?而且……” 后面的话青萝没说,云间月却明白是她是什么意思。 ——而且,三皇子要是真被贬了,秦国公府自然也会被牵连,到时候谁来制衡宁国侯府?谁又来制衡太子? 五皇子和七皇子的势力根本就压不过宁国侯府。 皇帝啊,就怕到时候宁国侯府独大,造反的时候,他干不过。 即便宁国侯府从来就没有造反的心。 连镜没听明白,糊里糊涂的问:“而且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青萝白了她一眼:“没什么……太史局有人说九皇子是早夭,是不吉,皇上子嗣又不多,三皇子不能被贬,否则对国运不好。” “哼,太史局养的就是群神棍,平时别的事情不干,就知道满嘴喷粪。”云间月冷笑一声,“可怜父皇正需要一个借口,竟也信了他们的鬼话。” 她至今还记着当初她母后身故时,太史局的神棍说她小鬼缠身。 青萝和连镜对视一眼,没说话。 云间月气不过,将茶盏拍在桌上,又道:“如今看来连太史局也是云夜阑的人!他们这么会观天象,我就让他们观个够!” 她叫连镜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连镜就匆匆离开了重华宫。 等她走了,青萝又道:“公主,奴婢还听说一个事儿,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事?”云间月还在生气,语气有些不善。 青萝往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查那些刺客的时候,除了三皇子,还同柳尚书有关。” “你说谁?”云间月侧目,惊讶地看着青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萝将声音压到最低:“刑部尚书,柳宪,长公主驸马。” 云间月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他?” 青萝摇摇头,皱眉道:“奴婢也不知怎么会是他,还打听了好几次,但传出的消息都说是他。皇上碍于长公主的面子没说什么,但心里不悦。柳大人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已经闭门谢客了。” 云间月眯了眯眼。 她对这便宜姑父并不熟,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了两次。 两次里见他,他都是和长公主一起来的,为人看起来谦和有礼,对长公主也很好。 长公主身子不好,一直不曾有孕,柳宪怕她多想,屋里就只有一个通房丫头,几年前通房丫头留下俩庶子,也死了。 按说这样的人,怎么会牵扯到里面来? 而且,刺客不是容玦安排的吗,怎么还扯上他这便宜爹了? 云间月想不明白,决定找个时间问问容玦。 青萝担忧道:“公主,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上次您从秦国公府离开时遇见的那些刺客,会不会就是他安排的?” “我同他无冤无仇,他刺杀我做什么……”云间月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来,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奔着长公主和太后来的?” 青萝点点头:“以前公主和太后并不亲近,如今突然亲近起来,有心人肯定会怀疑。而且不是说侯爷是长公主……那什么吗?” “有几分道理。”云间月眸光沉了沉,半响后道,“算了,你替我给容玦送封信,问问他是什么意思。他的人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与其在这里瞎猜,还不如问他来得快。” 青萝退下了。 到了晚上,侯府来了消息。 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云间月有些无语,将纸条扔进香炉里烧了。 “换个人说不知道,本公主还信。”她撇撇嘴,有些不高兴,“至于吗?” 青萝守在一边,见她脸色不善,没敢说话。 现在云间月坚信柳宪的头上那口锅是容玦的手笔,但他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想告诉她更多的。 云间月生了会儿闷气,想明白了:“算了算了,跟他计较什么呢。对了,南疆那边有什么消息没?” “什么消息?”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云间月一愣,猛地从榻上窜起来:“你怎么在这里?青萝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 容玦往旁边一瞥。 云间月顺着目光看过去,就见季长随粗暴地敲晕了青萝,把人带走了。 “你干什么?!”云间月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起来了,怒道,“你不是不知道吗,又来重华宫做什么?本公主不不想见你,请你麻溜儿的离开。” 容玦稳坐不动,稀奇地看了云间月一眼:“谁惹你了?这么大火气,仔细明日嘴上生疮。” 云间月气得想挠他一爪子。 “哼,要你管。”她不耐烦纠缠,拧眉道,“你赶紧走,本公主要歇下了。” 容玦道:“那正好,本侯还不想歇,赏脸同你说说话。” 云间月:“……滚。” 容玦此番前来,不是为了柳宪的事情,是为了宁国侯府而来。 “我听说你外祖要回京了。”容玦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刚要喝,就被云间月抢了。 容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云间月也不看他,倒了那凉茶,亲自去将那套天色的茶具搬出来,一边取水煮茶,一边道:“腊月底到京城,怎么,有什么不对?” 第81章 居心 容玦发现,云间月在煮茶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很专注,即便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不会停,特别娴熟,就像是经常做,闭着眼都知道每一道工序流程。 等她温杯洁具完,将茶叶投放进茶壶里时,水也烧好了。 容玦看了一会儿,心里倒是宁静起来:“没什么不对,只是近日收到消息,有人要对你外祖父下手。” 他说得轻轻巧巧,云间月手却一抖,长竹勺险些没拿稳。 “你不要胡说,”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我外祖父脾气是倔了一点,可他从不与人为敌,有谁要害他?” 云间月外祖父脾气是不大好,还护短的很,但仅是这样,一般人还不敢打宁国侯府的主意。 容玦一时没说话,云间月将煮沸的水注入茶壶里,清淡的茶香立刻散了出来。 “你若不信,我也无法。”容玦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回头若真出了事,你别来找我哭就成。” 云间月放下长竹勺,啧了一声:“谁要找你哭?” 容玦瞥了她一眼,没出声。 云间月也不说话,沉默地将泡好的茶水分入品茗杯里。 容玦端过来轻轻闻了闻,上好的碧螺春,茶汤橙黄明净,香气淡雅绵长。 他呷了一口,味道甘甜,虽是井水,无法同泉水相比,但经云间月手泡出来,倒也不错。 容玦在心底暂时对这放浪形骸的六公主改观了一点。 等容玦一杯喝完了,云间月又沉默的给他满上。 两人就这样一个喝茶,一个出神,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容玦才听云间月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准吗?” “若是不准,我也不会亲自来支会你。”容玦放下杯子,淡淡道,“不过距离你外祖父抵京还有一个多月,他们不敢在京城动手,也不敢在西北之地动手,所以你现在支会他一声还来得及。” 云间月重新往茶壶里注水,叹了口气:“他不会信的。” 她外祖父厉害归厉害,可让人头疼的是,他脾气倔还臭得很,认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也不结党营私,朝中没人敢害他。 就算此刻她匆匆告知消息,这老头也只会认为是她在无中生有。 “你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事交给我去处理。”容玦想了想,难得好好同云间月说话,“你在宫里不方便就罢了,回头若被有心人知道还得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云间月知道容玦这是在给她排除没必要的麻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容玦却没给他感动的机会,又道:“别着急感动,本侯只是不想处理更多的麻烦。” 云间月:“……” 白感动了。 送走容玦,云间月还是不放心,写了纸条,用信鸽给宋恒送去,让他去查查,最近朝中是不是有什么异动。 容玦估计是怕她知道是谁之后,单独行动,所以一直到离开都没告诉她是谁要动她外祖父。 宋恒那边效率也高,第二天下午就托人送了消息来。 没明说,只说怀疑和三皇子有关。 大约是最近事情太多,他查起来不方便,尤其是刚刚才发生皇帝被刺杀的事情,朝中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造次。 就连户部和张庭烨都安静如鸡,一个个恨不能关起门来,连朝都不上。 前世云夜阑这个时间还没把主意打到宁国侯府去,因为他需要她外祖手里的兵权。现在贸然出手,宁国侯若是出事了,兵权只会被皇帝收回,落不到他手里。 所以,云间月一时拿不定主意,就是云夜阑被逼得很了,想铤而走险除掉宁国侯,还是有人故意甩锅给云夜阑。 毕竟,这些天云夜阑也没少背锅。 云间月将纸条扔进香炉里,等燃透了,连镜也敲了门进来了。 “公主,司衣司来送秋衣了。” 云间月答应一声,若无其事地从旁边摸过一本游记来翻着。 连镜带着司衣司的宫人进来了。 云间月是嫡公主,身份与云落凝他们不同,衣衫上的针线花纹都有不同。 再加上这次,云间月“救驾”有功,皇帝赏赐了她不少好东西,司衣司的人不敢怠慢,连夜赶制了新衣出来,就为了博得云间月的开心。 “拿过去来本公主瞧瞧。”云间月招了招手。 司衣司的两个小丫头,连忙蹲着托盘上前来。 王司衣连忙上前,笑意盈盈地拿起托盘里的一件衣裳介绍道:“公主您瞧,这是司衣司针线最好的丫头绣的,双面绣。裙上的合/欢花样式新颖……” 衣裙是水蓝色的,样子倒是清新,云间月还喜欢,只是一听合/欢花时,皱了皱眉。 王司衣见她这表情,心里咯噔了一声:“公、公主,有、有什么不对吗?” 她好歹也是宫里待了好几年,伺候过不少主子,主子们一个皱眉,她立刻就能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只是,这个六公主一向喜怒无常,喜好更是无常,王司衣看不透她。 云间月伸出手指翻了翻那衣裳,神色冷淡,也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合/欢别名又叫绒花对不对?” “对……是有这个称呼。”王司衣冷汗自背脊落下,打湿了衣衫,黏糊糊的不大舒服,“公主是不喜欢这个花样?那奴婢现在就带回去重新设计花样子……” “王司衣。”云间月收回手,冷冷扫了她一眼,“你在司衣司待的时间也够久了,怎么连主子们的喜好也分不清吗?” 王司衣心里狠狠一跳,顾不上别的,连忙拉着两个丫头一起跪着:“奴婢一时疏忽,忘了公主不喜欢合/欢花,奴婢这就回去重做……” “不,本公主不是不喜欢合/欢花……”云间月轻飘飘的掀了托盘,“本公主只是不喜欢喜欢合/欢花的那个人!王司衣,你拿云落凝喜欢的东西来应付本公主,居心何意?!” 王司衣冤都要冤死了! 她慌慌张张地将摔在地上的衣衫捡起来,尽力补救道:“奴婢一时糊涂记错了公主的喜好,还请公主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第82章 反间 “你轻飘飘一句记错了本公主的喜好,就想将此事掀过去?”云间月一掌拍在桌面上,冷冷道,“那是不是本公主一句不喜欢,就能摘了你的司衣之位?!” 王司衣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认罚,可如今宫里做主的已经不是苏文殃了,云间月要是真因为一句不喜欢就夺去她的司衣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公主……”王司衣拼命磕头,“奴婢真的知道错了,还请公主不要收了奴婢的司衣之位!奴婢求您了……” 同王司衣一起来送衣的那两个宫女生怕被牵连,哆嗦着肩膀,连句话都不敢说。 云间月纠缠够了,重新坐回梨花椅上,淡淡道:“要本公主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王司衣一听,欣喜地看向云间月。 后者对她轻轻一笑,冷漠道:“你今日给本公主送来的这些东西,我要你原封不动地给云落凝送去。” 王司衣一听,惨白着脸道:“公主……这、奴婢、奴婢……” 如果说在这宫里云间月是喜怒无常,那云落凝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要让她知道司衣司新做的衣裳被重华宫嫌弃了,转头就给她送去,只怕她这个王司衣也不要做了。 “不送?”云间月冷冷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道,“行,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立马给本公主滚出司衣司!” 得罪云间月是得罪,得罪云落凝也是得罪。 王司衣咬了咬牙,忍辱负重道:“奴婢这就给四公主送去!” 云间月冷哼一声,摸过游记挡在脸上。 王司衣示意那俩宫女将衣衫叠好放进托盘里,心事重重的走了。 连镜探头往外瞧了瞧,小声问云间月:“公主,您以前不是不在意这些吗?怎么今日这么为难她啊?” “怎么,你心疼她?”云间月瞥了连镜一眼,知道她是不够心狠。 连镜这一点比不得青萝,这也是有些事情云间月为什么不交给她去做的原因。 连镜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奴婢一点都不同情她!以前宫里是苏贵妃做主,他们司衣司可没少给重华宫白眼,奴婢才不同情她呢!” 云间月想了想,正决定要不要告诉连镜自己的想法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痛呼,紧接着就是王司衣的怒骂! “小贱蹄子你干什么呢!?这么重要的东西,摔坏了你拿命都赔不起!” 方才还在云间月跟前跟鹌鹑似的王司衣,还没出重华宫呢,就跟泼妇一样大骂起来。 云间月皱了皱眉,看向连镜:“怎么回事?” 连镜吓了一跳,赶紧跑去看了看,过会儿急匆匆跑回来:“不好啦,公主!方才跟着王司衣一起来那个宫女,将新送来的秋衣给摔坏了!” “摔坏了?”云间月皱了皱眉,起身往外走去。 原是方才王司衣她们从殿里出去后,端着衣衫的那个宫女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端在手里的衣衫也因此磨坏了。 那宫女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脸都给吓白了。 王司衣倒是嚣张的很,对那宫女又打又骂的,生怕云间月不知道那衣裳是那宫女摔坏的。 云间月站在边上听了一会儿,示意连镜上去将人拉开。 “王司衣,你好大的口气啊。”云间月冷眼盯着不停狂吠的王司衣,“本公主还在这重华宫坐着呢,你就在这里骂骂咧咧,谁给你的胆子?” 王司衣脸色一变,故作慌张地给云间月跪下来:“公主恕罪……奴婢只是担心这丫头摔坏了衣裳,就没办法给四公主送去了。” 云间月阴郁地笑了一声:“究竟是担心这丫头摔坏了衣裳,还是你担心被云落凝知道这是本公主不要的衣裳,怕被责罚,所以故意推这丫头一把呢?” 好歹也是宫里长大的,那些栽赃嫁祸的手段,云间月也不是不知道。 方才只是看了一眼,她就知道那丫头是被王司衣从台阶上推下去。 王司衣冷汗“刷”一下就掉下来了,哆嗦道:“公主……这个贱婢虽然摔坏了衣裳,但奴婢也难辞其咎,还请公主责罚。” 她主意倒是打得好,以退为进,想云间月罚了她消了气,就不会夺了她司衣之位,这衣裳也不用给云落凝送去。 云间月哪能让她如意? 偏就不罚她,对那宫女道:“衣裳首饰留下,你们滚吧。” 王司衣以为自己脱险了,求之不得,连忙将衣裳放下,带着那俩宫女滚了。 云间月冷哼一声,让连镜将托盘带上。 “那个王司衣真过分!”进了殿,连镜将衣裳往桌上一扔,怒道,“方才明明就是她将丹碧推下去的!” 云间月没想到她还看出来了,稀奇道:“那丫头叫丹碧?” 连镜点点头:“同奴婢一年入宫的,她针线活比奴婢好,被司衣司看中,就直接去了司衣司,奴婢就来伺候公主了。” 云间月斜了她一眼:“那还怪委屈你的啊。” 连镜知道云间月没生气,嘿嘿笑:“不委屈不委屈,奴婢一点都不委屈,公主最好了!” “少拍马屁。”云间月端过茶盏,呷了一口,“晚些时候你偷偷去找丹碧一趟,让她将这衣裳重新修补一番。告诉她,一定要同原来的一样。” 连镜不知道云间月要干嘛,但也没多问,乖巧地记下了。 此事之后,又过了几日,云间月就听连镜幸灾乐祸地回来告诉她:“司衣司的王司衣被四公主痛骂了一顿,现在正闹着要夺了她的司衣之位呢!” 云间月正在练字,头也没抬:“如何,夺了吗?” “没呢,尚服大人正在给她求情,不过奴婢看四公主气得脸都绿了,肯定不会轻饶她。”连镜想起来方才听来的消息,就高兴得很。 云间月点点头:“你去告诉丹碧若是不想丢失这个机会,午后就来寻本公主一趟。” 连镜答应一声,匆匆退下了。 青萝在旁边研磨,猜出了云间月的心思:“公主是想在尚服局安插自己的人吗?” 云间月嗯了一声:“尚宫局暂时动不得,只好从尚服局动手了。” 第83章 司衣 那日王司衣带着人回去后,当晚云间月又叫连镜将丹碧寻来,给了个地方和需要的东西,让她连夜将那件摔坏的衣衫重新修补好。 到底是自入宫就被尚服局看中的人,针线活的确了得,重新修补的衣衫,半点也看不出瑕疵来。 等到了第二日,连镜就在云间月的默许下,带着丹碧一同拦下了去凤仪宫送衣裳的宫人们,偷偷摸摸将衣裳给对换了。 给云落凝送去的是被云间月借故嫌弃的那件。 云落凝喜欢合/欢花,见衣裳上绣了她喜欢的花,还是双面绣,高兴得不得了,转头就换上了,还好生打赏了做衣裳的丫头——这次王司衣学乖了,怕被牵连,只让宫女去送,她自己没跟着去。 回头听说宫女被打赏了,气愤不已,直接抢了赏赐,自己私吞了。 司衣司的宫女们被她压着,敢怒不敢言。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不出半日,云落凝就大发雷霆,将王司衣召去凤仪宫给痛打了一顿。 王司衣喊冤,直到云落凝拿出衣衫扔她眼前,她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然而此刻喊冤已经晚了,云落凝什么也听不进去,认定司衣司是因为她们母女失宠故意给她们脸色看。 苏文殃也是信了这话,叫人多打了王司衣十杖,还要夺了她的司衣之位。 可惜,如今凤印不在她手上,想要处置王司衣她一个人还说了不算。 过了午,云间月去给太后请安。 好巧不巧,又在长寿宫外遇见了沈倾颜。 两人打了照面,云间月发现她面色不善,迎面撞上也没同她说话,阴沉着脸走了。 “她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连镜挠挠头,小声问青萝。 青萝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颜妃娘娘一向就是这性子,也不是针对咱们公主。” 云间月眯了眯眼,探究地扫了眼颜妃的背影,倒是什么都没说,带着青萝他们进了长寿宫。 太后还是老样子,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看不出喜怒。 等云间月请了安,太后一抬手,张妈妈便将殿里的其他人都带出去了,里头就剩她和云间月两个。 “皇祖母这是?”云间月心里猜到她要说什么,偏就要故意问一句。 太后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少给哀家装糊涂。” 云间月耸耸肩,不说话了。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太后憋不住,咬牙道:“你非要同哀家装糊涂是不是!?” “没有啊,”云间月茫然地看着太后,“孙儿实在不知皇祖母要说什么,也不敢猜皇祖母的心思。” 太后气得狠狠瞪了云间月一眼:“哀家叫你来自然是要问容玦的腿,你同哀家东扯西扯什么?!” 云间月面无表情地喊冤:“您要问孙儿侯爷的事情直接问便是了,孙儿若是知道自然知无不言,可您又没问。” “你……” 见太后额头青筋跳了一下,看起来是真要生气了,云间月才正色道:“目前手上差一味药材,一时没办法替他解毒,只能缓解一下他的痛苦。” 到底是上一辈的赢家,气度涵养是旁人不能比的。 这眨眼的功夫,她脸上的怒容已经不见了:“哪一味药?” 云间月想了想,说不定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太后的人脉。 她道:“千灯引……这种药生在瘴林,一般寻不到。前阵子我派人去了南疆,那边传来消息是没有寻到。” 太后不懂药理,也不知道“千灯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这要真是解容玦体内之毒的解药,那就必须寻来不可!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告诉哀家一个具体的地方,哀家派人去寻。” 云间月有心试探,便也不藏私,叫来人拿来纸笔,写下几个有可能寻到的地方,递给了太后。 太后接过来看了眼,见没什么问题后,递给张嬷嬷,让她吩咐人朝这些地方去找。 “皇祖母不是久居宫中,不理他事吗?”云间月喝了口茶,“怎么叫人去找?寻常宫人怕是还没入林子,就先没命了。” 太后不是听不出她的试探,睨了云间月一眼,淡淡道:“哀家自有法子,你无须多问。” 这么一说,云间月更加肯定她手里握着阴司了。 太后说完,又自顾自念起经来。 云间月听得昏昏欲睡,假意没听懂这道逐客令,赖在长寿宫不走了。 太后念了一炷香的时间,抬眼发现云间月正在打瞌睡,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 “孙儿今日想留下来陪皇祖母用晚膳。”云间月睁眼说瞎话。 太后冷冷将她一瞥,戳穿了她的谎言:“是为了司衣司来的吧?” 云间月垂着眼:“也可以这么说。” 太后闭着眼道:“也罢,你帮了哀家的忙,哀家便顺手帮你解决了便是。人呢?带上来哀家瞧瞧。” 云间月也不意外太后这么好说话,拍拍手,叫青萝将丹碧带了进来。 丹碧在宫中也待了好几年,见识还是有的。 心里虽然还害怕着,但有云间月撑腰,好歹是没丢脸,规规矩矩给太后请了安。 太后睁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轻飘飘道:“模样倒是生的好……绣工如何?” 丹碧没出声,云间月替她回答:“孙儿这手帕就是她绣的,皇祖母瞧瞧?” 张嬷嬷连忙捧着手帕给太后瞧。 太后看了两眼,还算满意,淡淡道:“以后做了管事,就同当宫女的时候不一样了,不仅得活儿好叫人挑不出毛病,还得服众。底下的人听话,你们司衣司才会更好。你还年轻,以后多问问你们尚服大人。” 丹碧听得一愣一愣的,傻呆呆地看着太后,张着嘴忘了说话。 云间月咳了一声:“丹碧,你还不谢恩。” “谢……谢太后!奴婢以后一定好好管理司衣司,不给太后和公主丢脸!”丹碧高兴得红了眼,说话都结巴了。 太后摆摆手:“行了,等会儿哀家就叫人下旨……哀家乏了,你们退下。” 事情办好了,云间月也不在多留,果断带着人走了。 第84章 卖乖 要想处决了王司衣让她在没有翻身的机会,只这一个理由是不够的。 云间月想了想,在太后下旨之前,让丹碧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她会把事情处理好。 丹碧心怀感激,对云间月深信不疑,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倒不是不让你狠狠踩王司衣一脚,只是本公主还另有打算。”云间月握住丹碧的手,顺手将戴在手腕上的玉镯戴到她手上去,“还委屈你一日的功夫。” 丹碧只觉手腕上传来一丝凉意,那玉镯沉甸甸的:“公主提拔丹碧,丹碧感激还来不及,不会觉得委屈。” 云间月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去吧。” 丹碧欠身告退。 云间月叫来青萝仔细嘱咐了两句,这才回重华宫。 晚膳十分,她吩咐青萝的事情,青萝办好了。 云间月满意地叫连镜去将小厨房做的药膳端来,然后去了承乾宫。 这还是从木兰围场回来后,云间月第一次去给皇帝请安。 去得正巧,云司离也在。 两厢见了礼,皇帝问起云间月的伤势。 “劳父皇牵挂,温太医开的药好使,已经快要结痂了。”云间月拆了纱布给皇帝看,“大约是最近在长肉的关系,有丝丝痒,总忍不住去挠。” 皇帝和云司离看了看她的手臂,伤口确实是比刚开始受伤那会要好太多了。 “无事就好。”皇帝亲自帮她把纱布重新包上,“这次是你受苦了,父皇心里过意不去,你有什么想要的?” 云间月半带撒娇地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同父皇和皇兄一起用膳了。父皇,你和皇兄今日就陪我用晚膳呗,你看我将菜都带来了。” 皇帝摸摸她的头:“行,你面子大,朕今日就和你皇兄一起陪你用膳!” 云司离看了云间月一眼,颇为无奈的笑笑。 伺候在一旁的何公公,连忙很有眼色地叫宫人传膳。 三人坐下,云间月将自己带来的药膳摆出来:“最近天冷了,吃羊肉最合适。正好司膳房送来了新鲜的羊肉,我就琢磨做了这道羊肉汤。里面加了党参和黄芪,补血补气的,父皇近日操心太多,人都瘦了。” 说着,随侍的太监连忙掏出工具试试毒,云间月见了不开心哼了一声。 云司离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皇帝也当做没听见。 汤自然是没问题的。 何公公连忙给皇帝盛了一碗,打圆场:“六公主孝心好,皇上尝尝?” 皇帝动了筷,尝过后,才道:“你拍她马屁做什么?她顶多就是动动嘴,剩下的全是底下人做的……这药膳味道不错,赏。” 云间月替重华宫的厨娘谢了恩,这才帮云司离盛了一碗:“我不管,反正出自重华宫,就是我的功劳……大皇兄也喝点。” 云司离笑道:“你还不知足?父皇赏了你重华宫,不就是赏了你?” 云间月冲她呲了呲牙。 父子三个难得好好坐在一起用完膳,倒是难得和谐。 晚膳过半,云间月突然道:“父皇,我想跟着皇祖母学宫务?” 皇帝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来这个,筷子顿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学这些了?以前不是让你跟着贵妃学,你都要百种借口来推脱吗?” 提起这个云间月就来气。 上一世哪里是她不愿意学?是苏文殃根本就不肯教,重要的事情都是云落凝在做。 但凡她有什么想法,还没开口呢,就有一大推嬷嬷宫人跳出来去找苏文殃告状,说她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苏文殃就找一堆借口来不让她碰宫务,没出错都要叫她挑出一堆麻烦。 偏巧那时云间月脾气也硬,担心告状会惹来皇帝的厌烦,受了委屈也不说,自己咽了。 苏文殃就又找借口说她懒,教也教不会。 云间月气得要死,从此以后干脆就不学了。 “父皇又不是不知道贵妃不喜欢我,”云间月哼哼两声,“有什么事她都叫四皇姐做了,我想帮忙,还说我帮倒忙,我才不想背这种黑锅呢。” 皇帝避重就轻:“胡说,你是朕的公主,谁敢不喜欢你?” “那看不惯我的人可多了去。”云间月恹恹的拔了拔碗里的菜,“之前去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也让我学,我倒是学着看了几天宫务,发现司衣司那边问题大的很,可王司衣是贵妃的人,我又不敢乱说……” “王司衣?”皇帝皱了皱眉,一时没想起这是何人。 何公公连忙小声道:“司衣司那个管事宫女,以前是从凤仪宫出去的……奴才倒是常听司衣司的小宫女们说她仗着贵妃宠爱,欺压底下人,还独贪了各宫主子们的赏赐。” 云间月惊讶地抬头看了何公公一眼,何公公冲她恭敬的笑了笑。 “还有这种事?”皇帝放下筷子,拧眉道,“那此人也忒可恶了些!传旨下去,夺了她的司衣之位,即刻赶出皇城,永世不得回京!” “是,奴才这就去办。”何公公答应一声,又小心问道,“那她一走,司衣之位总要有人来接替,这……” 皇帝重新拿起筷子,对云间月道:“你不是想学着理宫务?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谢父皇!”云间月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何公公退出去,将方才的差事交给德喜去办。 云间月垂下头默默喝了口汤,早知道这么容易,她就不让青萝去搜罗王司衣那些罪证了。 她小声“啧”了一下,没注意到云司离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用了晚膳,云间月和云司离告辞。 她将青萝搜罗来的那些罪证交给何公公,让她找个合适的机会交给皇帝过目。 云司离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做这些事,等她交代好了,两人一同离开了承乾宫,他才突然问:“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来了?” 云间月瞅了一眼她哥的脸色,小声道:“当然是……” 云司离打断她:“你少拿忽悠父皇那套来忽悠我,你是什么人,我比父皇更清楚。” 他话音落下,云间月好半响没出声。 眼看两人就要分别了,云司离才听她低声道:“皇兄,母后是怎么没的?” 第85章 长谈 云司离怎么也没想到云间月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来。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如何开口。 夜色掩映下,云间月面容模糊,那双眉眼也越发像极了先皇后。 云司离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想着,有时候连他都会将她认成是先皇后。 “是病逝。”沉默半响,云司离终究选择隐瞒,“你别多想,母后走得很平静。” “是吗?”云间月笑了笑,声音清冷,“可云落凝告诉我她是被苏文殃毒死的!” 云司离心里一惊,随即微微蹙眉,若是云落凝此刻在这里,他一定掐死她! 他忍着厌恶去争储,耐着性子布局,就为了保护好云间月,给她一个无忧无虑,足够她安心成长的地方,可却因为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就这样生生被云落凝母女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道口子毁了所有的平静,他保护了十几年的妹妹,就这样被人毁了。 “她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云司离抬手摸摸云间月的头,放柔了语气道,“她们就是想毁了你,才故意这么说……大皇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间月在自己手心掐了一下,抬起头道:“是啊,皇兄从来都不会骗我……可是皇兄,我才刚查这些事情就发现线索总是无缘无故就断了。” 她语气轻松,脸上还带着笑,云司离心里却没由来咯噔一声,有不好的预感。 “我从田姑姑那里知道,母后会被苏文殃害死,是因为有人授意。”云间月浅浅一笑,笑意不及眼底,“回京后,宋恒表哥就告诉我田姑姑死了。” 云司离没想到田姑姑的事情宋恒还牵扯在其中。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后悔没吩咐青萝让田姑姑死得更自然一些。 “皇兄,青萝是你的人吧?”云间月笑了笑,“连镜心比我还大,学不来那些小心。倒是青萝,身份干净,还在未央宫当过差。” 她想起来了。 前世之所以没带青萝一起离开皇宫,是因为有人在她耳边说,青萝是他大皇兄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为了让她跟着嫁到朱家去,盯紧朱承砚一言一行。 她满心都是朱承砚,对于云司离这种行为很是不满,一气之下并没有带上青萝,只带了连镜一人。 云司离脸色一变,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云间月好似没看见云司离难看的表情一样,继续道:“在木兰围场的时候,贤妃可能是挑拨我和大皇兄,说她查过母后的死因,还告诉了大皇兄,大皇兄查过之后,线索就没了。” “还有哦,”云间月抓住云司离的衣袖,撒娇似的晃了一下,“左青云挪用公款被张庭烨知道后要参他一本,淑妃没办法,求到我这里来时,告诉我母后生下我时吃的那些补药,是皇祖母给的呢。” 她嘻嘻笑,看起来开心得很,云司离一颗心却越来越沉。 “太医看过那些药,都是没问题的。”云间月叹了口气,十分苦恼的样子,“可颜回却告诉我那药有问题,还劝过母后,可母后没听。皇兄,你说母后怎么那么笨啊,明知有毒还要喝……”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起头冲云司离笑得乖巧:“要是换了我,我不仅要砸了太医院和长寿宫,还要造反……”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未落下,便被云司离一把捂住了嘴。 “你疯了是不是?!”云司离低吼一声,吓得嗓子都劈了,“云相思!平日你胡闹没分寸就罢了,现在是什么地方,这些话就敢乱说!” 皇帝和云司离有个特别像的地方,就是出离愤怒的时候,会气得叫她的小名。 云间月也不说话,眯着眼看着云司离笑。 云司离手抖了一下,被她笑得汗毛倒竖,后脖子发凉。 “月儿,听皇兄的话,母后的事情你不要再查了,好不好?”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不安都咽下去,“你不要担心,皇兄护你一辈子的,好不好?” 云司离在云间月跟前,一向都是无所不能地兄长形象,再苦再难都被他咽在肚子里,绝对不会让她看见半分。 可如今,为了那些已经算不得真相的真相,竟然会在她跟前露出这么无助的一面。 云间月眯着眼看了看夜色,好半响后,才轻轻将云司离的手拉开。 “不好。”她心里又酸又疼,“皇兄,你不介意的事情,我介意。你受得了的苦,我受不了……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我不想再一次失去。” 她忍着满眼酸涩,扑过去抱住云司离,像个孩子一样将头埋进他胸膛:“母后受过的苦,你受过的苦,我会让他们都受一遍!” 你咽过的苦,以后我替你咽,你受过的罪,以后我替你受,你走过的路,以后我替你走! 皇兄,这一世,换月儿来保护你好不好? 第二日,就是九皇子的头七,云间月作为姐姐,是要出席的。 青萝刚刚替她换好衣衫,连镜就来告诉她,云落凝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方才奴婢看见四公主眼睛都哭肿了,”连镜啧啧感叹,“为了重新让皇上改观,她还真是肯下功夫啊。” 云间月压了压衣襟,淡淡道:“从木兰围场回来后,父皇就没见过她们母女。为了重获圣宠,她当然要铆足了劲……今天就别上妆了,就这样吧,看起来可怜点。” 昨日同云司离分别后,王司衣就被连夜赶出了宫,太后下旨,丹碧接了司衣之位。 今日用过早膳,云司离又来了一趟,同云间月促膝长谈了两个时辰,方才疲惫不堪地离去。 再此期间,云间月也终于离先皇后的死因又近了一步。 奇怪的是,她没有半点伤心和无奈,只有满腔恨意! 今日是九皇子的头七,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要在皇帝跟前做戏。只可惜,云夜阑不在,不然此刻还要更加热闹。 但对于云间月来说,只要有云落凝,这一切就够了! 她整整衣襟,端着大梁第一嫡公主的气度,傲然道:“走,把你们高傲无礼的态度都端出来,跟本公主闹他个鸡飞狗跳去!” 第86章 芙蓉 九皇子因为生母早逝,皇帝也没将他交给其他妃嫔去抚养,只安排在僻静远离闲杂人等的古华轩。 派信得过的宫人伺候。 为的是能让九皇子安心养病。 可惜,天不遂愿,有人为了争储,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云间月到时,皇帝还没到,云落凝却早早到了,正伤心掉泪在几个妃嫔之间装可怜,博同情。 云间月远远看了一眼,也没上去打招呼,先去给九皇子上了柱香,又将带来的点心摆盘装好,放置在灵前,这才得空去关心别的。 灵堂里全是以前伺候过九皇子的那些人的哭声,七公主云静雅和八公主云初雪在各自母妃怀里哭成一团。 云间月觉得闹心,出了灵堂,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朱承砚来了没?” 连镜牢记云间月方才说的话,站在一旁,高傲地仰着下巴瞪着往这边看过来的人。 青萝帮云间月将茶水备上,低声道:“来了,奴婢瞧见他方才往灵堂去了,大约要不了一会儿就要来寻公主了。” 自从苏知韵的事情之后,云间月虽然对朱承砚客客气气的,也不说重话,但朱承砚总觉得他们之间越来越远。 更关键的是,皇帝一天不下旨让他们完婚,他就要多担心一天云间月同容玦好上了。 再加上三皇子那边逼得紧,朱承砚耐着各方压力,每日都在想法设法接近云间月。 可惜,云间月总以不合礼数为由,拒绝见他。 今日九皇子头七,朱承砚自觉是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果不其然,青萝话音落下没多久后,朱承砚就寻来了。 朱承砚见了云间月心里一喜,连忙迎上去见礼:“臣还以为公主今日不来了。” “不必多礼,坐吧。”云间月眸光流转,对他柔柔一笑,“今日是九弟的头七,我怎么会不来。再则,我想着你也会来,便也来了。” 朱承砚听出云间月的未尽之意,立刻喜上眉梢:“原来公主同臣想到一处了。今日能见到你,臣很高兴。” 云间月心中冷笑,但脸上并未表现出半分来。 她给了青萝一个眼色,青萝立刻退下去准备茶水来。 “承砚,你好像瘦了。”云间月心疼不已地看着朱承砚,“知韵妹妹的事情我很抱歉,没能护好你和她的孩子……” 云间月虽然不受其他人待见,也没人敢过来打扰。 但她和朱承砚的事情毕竟是满京城的笑话,他们不敢过来明目张胆的听,竖着耳朵偷听还是做得出来的。 云间月在心里冷笑:“等会让你们看个更加劲爆的!” 朱承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连忙握住云间月的手:“这不怪你……都是臣不好,若是没有她,臣与公主之间也不会有嫌隙。等过些日子皇上消气了,臣就去奏请皇上,让你我早日完婚,好不好?” 云间月眸光闪了闪了,压不住的恨意就要从眼尾飞出来。 她慌忙装作害羞地抽出手,垂着头不停搅动衣衫,轻轻道:“……好。” 周围有人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云间月眼瞎,还是嘲笑朱承砚不要脸。 云间月两人都心知肚明,齐齐当做没听见。 正巧这时,青萝将云间月事先准备好的茶水点心端了上来。 她借此转开话题:“我想着你今日要来,一早就让小厨房备下了你爱吃的芙蓉酥,你尝尝。” 朱承砚看见那些芙蓉酥,脸色突然变了一下:“这……今日是九皇子头七,臣在这里用点心,是不是不太好?” 云间月嘴往下撇,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承砚,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这时,连镜冷笑了一声:“朱侍郎你要是不想吃,同公主直说便是,何必找这种借口搪塞我们公主?她一早起来做的芙蓉酥,你不想吃,自有人吃。” 一句话说得朱承砚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看起来格外精彩。 “连镜,你别说了。”云间月撇撇嘴,准备将芙蓉酥放回食盒里,“算了,你要是不喜欢,回头我给别人便是……” 朱承砚连忙按住云间月的手,僵硬地扯着嘴角:“我只是担心这样对九皇子不敬重,没说不喜欢。你别收回去了,我吃便是。” 说着,硬着头头皮拿起一块芙蓉酥,塞进嘴里囫囵吞了。 那表情,活像云间月在里面放了毒。 “真、真好吃。”朱承砚违心地夸奖了一句。 云间月双眼一亮,立刻冲他甜甜一笑:“真的吗?那你就多吃点,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承砚,这些都是我的心意,你一定会吃完的对不对?” 换句话说,不吃完就是糟蹋她的心意。 朱承砚脸色难看,想死的心都有了。 其实并不是云间月做的这道芙蓉酥很难吃,是朱承砚对红豆过敏,吃多了还有生命危险,他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和红豆有关的东西,这道芙蓉酥自然也不是他喜欢的。 偏偏云间月就故意当做是他喜欢的,即便里面没加太多红豆,但也足够朱承砚受了。 何况还将整整一盘都吃了下去? 等最后一块塞进嘴里时,朱承砚终于受不住咳嗽起来。 云间月吓了一跳,忙将茶水塞给他,担忧道:“这些都是我替你做的,你慢慢吃,不着急的。” 朱承砚快呛死了,脸色难看地接过茶水一口喝下。 结果呛得更加严重了。 捂住嘴不挺咳嗽,冷汗直流。 云间月吓了一跳,连忙招呼青萝和连镜将他扶下去,又着急地叫人去请太医。 众人忙着看笑话,谁也没去搭把手。 云落凝远远的看见这一切,眼中恨意一闪而过。 “父皇还没来吗?”她转头轻声问跟在身侧的照人。 照人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道:“宫人已经去看了,说是被要紧事缠住了,还有一会儿才来。” 云落凝点点头,低头笑了一声:“还没来就好……我先离开一会儿,你在这边帮我看着云间月那小贱人!” 照人知道她可能是要去找朱承砚,点点头,掩饰云落凝退下。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云落凝才刚走一会儿,皇帝就来了。 她一惊,连忙要去通知云落凝,不料刚转过回廊,后颈就是一疼,接着,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第87章 混乱 皇帝是和云司离,还有容玦一起来的古华轩。 众人没想到这三个人会一起来,一时惊愕不已,齐齐跪下请安。 皇帝满脸疲惫,不欲与这些嫔妃纠缠,摆摆手让她们退下。 云司离目光从人群里掠过,看见云间月带着连镜和青萝远远的站在一边,也没说过来请安。 两人目光对上,云司离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目光。 也不知道云间月是不是没看懂,就知道咧着嘴冲他笑。 进了灵堂,何公公替皇帝点了香插上。 皇帝看看惨白一片的灵堂,眼眶就红了:“老九这孩子啊……” 后面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又碍于灵堂人多眼杂,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这样叫了他一声。 云司离点了两炷香,递给了容玦一炷,后者敷衍了事地拜了拜后,就交给季长随插进香炉里了。 “父皇,您别伤心了,”云司离几将香插进香炉,劝慰道,“九弟时常被病痛缠身,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解脱呢?” 九皇子这件事,皇帝对外说法是病故,三皇子和贤妃做的那些勾当,一个字没提。 下了死命,不许人再提,也不准史官写。 但当初去过木兰围场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云初雪双眼肿得像个核桃。 她年纪小,什么也不懂,看着低声说话的父皇和大皇兄,又想起自己送过平安符的九哥哥没了,心里就特别难过。 她挣开贤妃的怀抱,扑倒皇帝身边,抱着他的腿,哑着嗓子哇哇哭:“父皇……你让九哥哥起来同雪儿说话好不好?雪儿要九哥哥……” 宁嫔在云静雅背上轻轻一推,才刚满八岁的七公主便也肿着个核桃眼,扑了过去。 两个小公主,一左一右的抱着皇帝的腿,哭的一个塞一个伤心。 皇帝垂着头看了眼这俩小姑娘,并未抱她们,只是轻轻摸了把她们的头。 何公公察言观色,知道皇帝这是不耐烦了,赶紧叫来宫人将两个小公主抱走。 可两个小公主正哭到伤心处,一时止也止不住。 这时,云间月进了灵堂,从德喜手里接过云初雪,顺手将云静雅脸上的泪珠擦去,安慰道:“有什么好哭的啊,回头让你们九哥哥知道,肯定得笑你们是小哭包。” 云初雪哭得直打嗝,伤心趴在云间月怀里:“可是……可是他们都说九哥哥殁了,再也不会陪雪儿玩了!” 云静雅从宫人怀里挣扎出来,仰着脸问:“六姐姐,什么是殁了?” 这时,皇帝回转身看了过来。 云间月抬头,干干净净一笑,拉着两个小公主往外走:“殁了就是去了无病无灾,无痛无苦的地方。” 云初雪歪了歪头:“那九哥哥会开心吗?” 贤妃和宁嫔没有追出去,眼睁睁地看着云间月带着她们女儿消失灵堂。 又远远听她柔声安慰道:“开心啊。为什么不开心?因为去了那里就不用吃药,也不用写功课,还有用不完的银子,多好……” 皇帝:“……”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云司离掩唇咳了一声,对此表示很无奈。 容玦伸手按了一下嘴角,将翘起来的嘴角压了下去。 “还是四公主和六公主懂事,”贤妃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欣慰道,“方才四公主还在这里哭了好一会儿,眼眶都哭肿了。” “落凝也来了?”皇帝接了一句,“怎么不见她?” 她垂着头拭了拭泪,轻轻叹口气:“这会儿不见四公主,许是怕哭花了脸,冲撞了皇上吧。” 宁嫔人很本分,因为住的地方离九皇子近,宫里数她照顾九皇子的时间最多。 因此,没少被人后妃诬蔑,她对九皇子好是想当九皇子养母。 她上前劝道:“皇上,您去歇着吧,这里还有嫔妾们在呢。” 皇帝没出声,在云司离肩上捏了捏,示意接下来这一切就交给他处理。 云司离正要请安,外面却突然吵吵嚷嚷起来,隐约还夹着云静雅和云初雪的哭闹。 “雪儿!” 贤妃离门口最近,一听云初雪的哭声,便大惊失色地跑出去寻人,紧跟着宁嫔也追上去了。 皇帝蹙眉,不悦地扫向外面:“怎么回事!” 德喜连忙跑出去看情况,不一会儿就跌跌撞撞跑回来:“不、不、不……” 眼见皇帝额头青筋都跳了一下,何公公连忙不轻不重打了德喜一佛尘:“不什么不!外面发生了何事,你倒是说啊!哎哟,可急死杂家了……” “打……打起来了!”德喜吓得结巴起来,“六公主和四公主打……打起来了!六公主动了鞭子,说是要打死四公主……” “放肆!” 没等德喜将话说完,皇帝便勃然大怒:“今日是什么日子,就由着她这样胡闹!哼,朕倒要看看她又要做什么!?” 说着,丢下一群人,径直往争吵的地方大步走去。 云司离生怕云间月受了委屈,下意识就要撵上去,不想被容玦扯住衣摆拽了回来。 “放心,云落凝还没那个本事让她吃亏。”容玦压低声音分析,“此事多半是她一早就算计好的,眼下你还是赶紧封锁古华轩,不要放任何一个人离开。” 被这么一提醒,云司离总算是冷静下来。 他闭了闭眼,一把揪过随行的内侍,低声吩咐道:“传孤的命令,封锁古华轩,从现在开始,无论是谁不得擅自出入!” 内侍以为是什么大事,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而此时,古华轩西偏殿外。 云间月站在一侧,冷眼看着里面慌乱不已的两个人。 她手里持着长鞭,脸色难看到极点。 云初雪和云静雅被连镜与青萝抱到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嘴里喊四姐姐,一个嘴里喊六姐姐。 “云落凝,你可真不要脸啊!”云间月咬着牙,面色铁青,“在九弟头七这天与你准妹夫行那苟且之事,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云落凝慌慌张张的扯过被子罩住自己,脸色煞白:“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人算计我、一定是这样……” 朱承砚急切地穿好自己的衣衫:“六公主,你听我解释……” 第88章 不轨 “解释?”云间月冷笑了一声。 她眼眸里噙着恨意,大步走进屋里,推开迎上来的朱承砚,一把揪住云落凝的长发,将她从榻上拖拽起来,“好啊,你们今日就给本公主跪在外面好好解释解释!” 此刻屋里,云落凝同朱承砚未着寸缕,地上散落着两人的衣衫,屋里还充斥着古怪的味道——明眼人见了都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啊——头发!放开我……放开我!” 云落凝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放手!你给本公主放手——云间月你这个贱人,不得对本公主无礼——啊!” “啪——” 云间月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云落凝脸上:“贱人是你吧,云落凝?你不要脸,摇着屁股像个婊/子一样同朱承砚苟合的时候,怎么不说贱呢?嗯?” “我没有……”云落凝从地上爬起来,冲云间月大声嘶吼,“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是你……是你害我!” 云间月哈哈大笑,眼中却一片冰冷:“我害你?云落凝,那是你准妹夫,我的准驸马!你同他在这里快活的时候,难道是我摁着你头骑到他身上去的吗?!” 此时云落凝身上还一件衣裳都没穿,光溜溜的站在屋里,白皙的肌肤上全是刚跟人云雨过后留下的痕迹。 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一句话不说,怨毒地盯着云间月。 朱承砚终于穿好了裤子,慌张地凑上前来:“六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四公主……” “你给我住口!”云间月猛地转头,冷冷指着朱承砚,“本公主等会再找你算账!” 许她他眼神太过冰冷,与方才在院里哄他吃芙蓉酥的模样相差甚远,朱承砚一时竟被她唬住,张着嘴忘了说话。 云间月闭了闭眼,挑着唇角笑得苦涩:“云落凝,平时你什么都要同我争就罢了,现在连承砚你都要同为争是不是?” 云落凝大步凑过去,一把揪住云间月的衣襟,笑得张狂:“云间月,我真是恨透了你!对,没错……我就是要同你争,我就是要夺走属于你的一切!” “是吗?”云间月睁开桃花眼,冰冷的目光锁着云落凝,“你要,那我就给你!” 说着,她猛地一张拍在云落凝胸口,将云落凝推开的同时,她自己也连连往后退了数步,直接从屋里摔了出去…… 正巧这时云司离和容玦赶到。 容玦手一撑轮椅扶手,刚要飞身过去将她接住时,云司离已经先一步将云间月抱住了。 容玦立刻黑了脸,冷冷啧了一声。 季长随跟看不懂眼色一样,还夸道:“太子殿下身手真好啊。” “你闭嘴!”容玦低声呵斥。 季长随耸耸肩,闭嘴了。 “月儿,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云司离抱着云间月,紧张不已。 云间月瞬间红了眼,泪水说掉就掉,张着嘴“哇”一声就哭了:“皇兄……我好疼、我的心好疼啊!” 云落凝被云间月那一掌拍得摔在地上,胸口更是隐隐生疼。 她恼恨不已,深吸一口气,刚要爬起来破口大骂,就见屋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人。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她,瞬间吓白了脸。 “父……父皇……”云落凝结巴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皇帝,“不是这样的……父皇不是这样的!您听凝儿解释……” 朱承砚脸色一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早在方才,云间月进屋的时候,就已经看见皇帝紧跟在贤妃和宁嫔身后到了。 可怜云落凝仍是什么都不知,为了踩云间月一脚,竟是说出那样的话来。 结果,被皇帝,贤妃和宁嫔全都听见。 皇帝站在门口,目光从混乱的屋里扫过,脸上一片平静,不见一丝发怒的迹象。 可他越是这样平静,云落凝就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完了。 都完了。 云落凝狠狠闭了闭眼,捡起外衫罩在身上,跪着朝皇帝爬去:“父皇……凝儿知道您疼六皇妹,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可凝儿再吃醋,再妒忌,也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来啊……父皇,您信凝儿好不好?” 皇帝冷眼盯着她,一声不吭。 他目光如刀子一样锋利,盯得云落凝心里头一片冰凉。 她小心翼翼地抓住皇帝的衣摆,哭了起来:“父皇,凝儿方才同六皇妹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不是真的……您信凝儿好不好?凝儿没有要抢六皇妹夫君……父皇,您查一查好不好?一定是有人害凝儿……啊!” “你闭嘴!” 皇帝怒不可遏,猛地一脚将云落凝踹开,指着她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查?还查什么查,你还嫌这事儿闹得不够大是不是!?” 云落凝先是被云间月拍了一掌,接着又被皇帝一脚踹在胸口,顿时受不住,张嘴吐了口血! “父皇……”她抬起头,满脸悲凉,“凝儿没有……” “朕不想听你解释!”皇帝冷哼一声,厌恶地扫了云落凝一眼,“这么多年,是朕看错了你!” 话落,不再听云落凝任何解释,转身就走。 云落凝狠狠一抖,慌张爬过去:“父皇……” 然而皇帝已经走远了,剩下院中的人,不是在看她笑话,就是在等着落井下石,没有一个人会听她解释,会帮她辩解。 云落凝瘫倒在门口,浑身充满了绝望。 这时,眼前一暗,云间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旁。 云落凝猛地抬起头,怨毒地瞪着她:“云间月——是你!是你害我——” 眼前的人蹲下身,望着云落凝的眸子,低低笑了起来:“好姐姐,妹妹方才说了,我没那个本事摁着你的头骑到朱承砚身上去!若非你同他早就心怀不轨,今日又怎么会露出马脚来?” 云落凝和朱承砚一惊,同时抬起头瞪着云间月。 “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云间月低低叹了口气,“是你告诉我的啊,好姐姐。” 朱承砚倒吸一口气:“落凝,你……你竟然……” “你胡说!”云落凝哑声嘶吼,“我什么时候……” 云间月竖起手指抵住云落凝的唇:“嘘,别说话……好姐姐,既然你这么喜欢承砚,我就让你嫁给他好不好?” 第89章 进退 云落凝和朱承砚在九皇子头七上苟且之事,没出半日就已经在皇城里传开了。 云间月大吵大闹,扬言要打死云落凝才能泄愤。 苏文殃和云落凝坚信这一切都是云间月搞的鬼,说什么也要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让她们查便是,”云间月收到消息时,还在重华宫里修剪那束司苑司送来的六月雪,“她若是能查到本公主头上来,本公主跟她姓。” 她如此自信,连镜和青萝倒是不好在说什么。 云司离一早就过来陪她用了早膳,听见她这话,不免皱了皱眉:“你都安排好了?” “皇兄放心,尾巴都抹干净了。”云间月拿着剪子仔细看了看花枝,拧了拧眉,“再说了,我昨日去了古华轩就没同云落凝接触过,她想赖也赖不到我头上。” 云司离已经见识过云间月的手段了,一时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无奈。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快将那株六月雪剪秃掉的六皇妹,心里总觉得她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全都是因他的缘故。 “昨日我只在朱承砚吃的芙蓉酥里放了一点药,芙蓉酥被他吃光了,查不到的。” 云间月说着,扔了手里的剪子,有些气恼:“至于云落凝,是她自己嫉恨我,要同我争,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司苑司这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就不能修建好了在送来吗?!” 她手笨,女红的活都做不好,更别说这种修剪花草的细活了。 旁人修剪的花草错落有致,结果到了她手上,就成了参差不齐,仿佛被狗啃过似的。 连镜和青萝习以为常,彼此对视一眼,都无奈的叹了口气。 云司离见不得她迁怒旁的东西,捡了她方才扔掉的剪子,随意地在那盆花上修建了两刀,那盆被狗啃过的六月雪瞬间又活过来了。 “你自己做不来这种细活就别做,平白无故迁怒旁人做什么?”这话听起来像是斥责,可说话的人话里话外都是宠溺。 云间月复杂地看了眼那盆被云司离拯救回来的六月雪:“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容玦会说你穿女装跳舞都比我婀娜多姿了。” 云司离:“……” 青萝和连镜同时低下头,咬着牙憋笑,肩膀还在一抖一抖的。 “许是我们俩投胎的时候,投错了性别。”云间月叫来连镜,将六月雪递给她,“你亲自帮我给皇祖母送去,就说是我孝敬她老人家的。” 连镜接过花,小声道:“明明就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废什么话,赶紧去。”云间月白了她一眼,大言不惭道,“大皇兄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云司离端着茶水,噙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连镜去长寿宫送花,正巧赶上长公主和容玦入宫给太后请安。 听连镜说那是云间月修剪了一个上午特意送给太后的后,容玦不给面子的嗤笑了一声:“什么她修剪了一个上午,不过是被她胡乱剪一气剪坏了,云司离又重新修了一番而已。” 连镜狐疑地看了容玦一眼,严重怀疑他在重华宫有眼线。 长公主听得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容玦瞥了眼那株六月雪,淡淡道:“一看就是云司离的手笔,云间月哪有这么巧的手?” 长公主和太后默默无语,连镜再一次怀疑容玦在重华宫有人。 “在我们跟前说说就罢了,当着外人的面你不要直呼她的名讳。”长公主摇头失笑,“仔细她知道了生气。” 容玦理所当然道:“她不会同我生气。” 这下包括连镜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长公主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忧心地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倒还是气定神闲,丝毫没被容玦这句话影响。 她招手让连镜过去,取过张嬷嬷递来的一窜紫叶小檀佛珠窜:“请法华寺的主持开过光,保平安的,替哀家拿给你们公主。” 连镜双手接过,怀着满腔疑虑退下去了。 还没出长寿宫,迎面就见一个内侍太监匆匆跑来了。 连镜瞧着那小太监眼熟,垂着头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是皇帝身边的人。 她正惊讶承乾宫的太监怎么在这里时,就听他低声同太后道:“奴才刚听来的消息,说是三皇子请命自愿送九皇子去皇陵……” 连镜一惊,差点摔了手里的佛珠窜。 她连忙稳了稳心神,心事重重的揣这佛珠窜往重华宫快步走去。 “他这是要以退为进了。”听了宫人的话,长公主提着嘴角冷笑了一声,“秦国公府看来也不是吃闲饭的。” 容玦皱了皱眉,没吭声。 太后没接长公主的话,只是问那宫人:“皇上怎么说?” 小太监垂首道:“皇上未表态,只是传召了张庭烨。” 听了这话,太后拧了拧眉,没吭声。 长公主不免担忧起来:“母后,只怕皇兄会同意。” 她没明说,但在座的人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 这就是帝王之术,知道三皇子若是出事,他就必须要扶持五皇子上位,可五皇子母妃毕竟是舞姬出身,上不得大雅之堂。 至于七皇子,除去他自己没那个心思就罢了,她母妃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只会拖后腿。 如今这几个皇子里,皇帝只能拿云夜阑压云司离,拿秦国公府压宁国侯府,维持朝堂的平衡。 眼下云夜阑以退为进,自愿请命去皇陵蛰伏,皇帝为了压制住宁国侯府,必然会同意。 “他同意便让他同意,”容玦倒是镇定,“此去皇陵,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等他回来,谁知道朝堂是个什么样?” 云夜阑以退为进,难道云司离就眼睁睁他修养好后,再次打回来吗? 就是云司离肯,云间月那个记仇的也不肯。 长公主看了太后一眼,问容玦:“你可是已经有了主意。” “没有。”容玦想了想,又道,“还是叫人同云司离说一声,若皇帝有意让三皇子去,不如就遂了他的愿,让御史台那帮吃闲饭的给皇上递折子,请了三皇子的命便是。” 太后明白容玦的意思,眯着眼笑了下:“折子得递,不过不能让太子去……让苏文殃去最合适。” 第90章 腐烂 皇帝虽然有意让云夜阑去皇陵,但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得有个由头。 怎么着他也是害死九皇子的人,云落凝还同朱承砚之间不清不楚的,若此时就让他去皇陵,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包庇。 皇帝要面子,断然不会给人留下话柄,于是装模作样的请了云司离、容玦,张庭烨,温太师前去承乾宫议事。 同时,他还要装模作样的对外说云间月救驾有功,赏赐了她许多东西。 上到让她同太后协理后宫,下到衣裳首饰,一样都没落下。 连镜见了没觉得高兴,反倒气愤不已:“说什么赏赐,明明就是封口!” 她没控制住音量,将青萝吓了一跳,连忙去将门窗都掩好:“你小心点,别忘了重华宫还有不少人的眼线呢!” “可是……”连镜听进去了,梗着脖子压低了声音,“可是,奴婢就是替公主不值,明明……” 青萝在她额头上一敲,接过她的话:“明明是三皇子和四公主欺人太甚,却要太子殿下和公主忍气吞声?” 那些赏赐就摆在殿里那张酸枝木象纹圆桌上,云间月在另一侧的条案后边,正在试图破解云司离离开时留下来棋局。 从头到尾,包括德喜过来传旨时,她都不曾去看一眼那些赏赐,直接让宫人随便摆在了一边。 连镜摸摸额头,替云间月委屈:“难道不是吗?皇上本来就是在封口!” “你别瞎说,”青萝缓缓道,“太子和公主自有想法,咱们好好伺候就行了……对了,公主,那个小桃红怎么处理?” 连镜之前没跟着去木兰围场,不知道小桃红的事情。 但青萝却知道她是贤妃的人。 云间月手指间捻着一枚黑白棋子,不知道该往哪里落:“你别动她,她还有些用处……对了,凤仪宫那边什么情况?” 苏文殃和云落凝嚷嚷着要查清楚究竟是谁害她,从昨日一直查到今日下午,始终没个动静。 青萝看了连镜一眼,示意她来说。 连镜不情不愿地上得前来,哼哼道:“照人死了。” 照人,就是伺候云落凝的那个小宫女。 之前云落凝母女得势,连带着凤仪宫上下的宫人都趾高气扬的很,平时可没云间月这六公主放在眼里。 之前那个芝兰和照人就是这样。 云间月拧眉将棋子扔回棋盒里,随口问道:“怎么死的?” “公主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连镜疑惑地问道,“明明是您……” 云间月打断她后面的话:“出事之前,本公主碰也没碰她们,能知道什么?” 连镜一愣,猛地反应过来云间月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忙闭了嘴。 青萝见云间月不打算下棋了,便上前帮忙将棋子收起来:“奴婢倒是听说头七那天照人本来同四公主在一起,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分开,之后四公主和朱大人……照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她自己屋里。” 连镜觑着云间月的脸色,道:“是畏罪自杀,何公公都在她屋里搜出了……帐中香,同古华轩西偏殿里点那种香一模一样。” 帐中香有好几种,和古华轩西偏殿点的那种香一模一样的,却只有一种。 云水帐中香。 烟花巷的那些姑娘们同客人寻欢作乐时爱点的香。 至于宫里为什么会有,那就得问照人了。 可惜,如今照人已死,想问怕是得去下头问。 “那母女二人怎么样?”云间月隔着纱布,拧眉挠了挠有些痒的伤口。 青萝垂着眼说:“反正听说那香被何公公翻出来的时候,她们一声没敢吭。许是,已经认定照人被公主收买。” “本公主哪里有那个本事?”云间月啧了一声,“这都多少天了,这伤怎么还没好全?烦死了……” 青萝往她手臂上看了一眼,忽然惊了一下:“公主您的手……连镜,快传太医!” 彼时,云间月左臂上的伤,被她隔着纱布挠了两下之后,忽然就见了红。 鲜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纱布了侵染了出来,竟是没一个人发觉。 那出血量还完全不像是已经结痂了的模样。 青萝两下拆开纱布,看清伤口后,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连镜,你怎么还愣着,快去传太医啊!” 纱布被拆开,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下,根本就不是已经结痂的模样,而是皮肉外翻,黑乎乎的一片,隐隐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鲜血从伤口里浸出来,顺着手臂往下滴。 连镜已经吓坏了,跌跌撞撞去请太医。 中途撞见云司离和容玦,哇哇哭着就跑了上去。 “连镜,你怎么在这里?”云司离见她吓成那样,还以为云间月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月儿出事了?!” 容玦拧眉扫了连镜一眼。 连镜哽咽得结巴起来:“手……公主的手……烂了、还流血……” 她说得不明不白,云司离听得也糊涂,容玦却一瞬间明白过来是什么意。 “她的意思是相思手臂上的伤口腐烂了,在流血……”容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声音冷得能结出冰来,“只怕她用的药里,被人动了手脚!云司离,颜回呢?” 一听是云间月手出了事,云司离脸也沉了,眸光里闪过一丝杀意:“在东宫!” “长随你去东宫找人,连镜你去太医院请秦太医。”容玦一声令下,“还有,动静闹大一点!” 连镜抹了一把眼泪,顾不上请礼,匆匆跑开了。 季长随更是眨眼间就不见了。 云司离推着容玦匆匆到达重华宫里,正好就看见云间月扯着青萝将一把匕首塞给她,让她挑去伤口上的腐肉。 青萝吓得匕首都拿不稳,哪里敢做这种事? 云间月啧了一声,抢回匕首,正要自己动刀时,旁侧飞出一根银丝,轻柔地缠在了她的右手上。 云间月一愣,抬头就见容玦和云司离脸色难看地进了屋来。 “你们……” 她本是想问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见容玦从轮椅上飞身而起,稳稳落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他无视云司离和青萝惊讶的目光,夺了云间月的匕首,又捧起她的左臂,动作温柔地帮她剔去上头的腐肉。 第91章 柔情 此时此刻的容玦,整个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柔情。 仿佛在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冰冷坚硬的棱角,只余不可多见的温柔之色。 他动作十分小心,生怕伤到云间月一样,一丝一毫也不敢怠慢。 更不觉得恶心,做得十分专注。 若不是手上还隐隐作疼,云间月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容玦这只猫叼着的鱼。 “那什么……”她有些不自在的瞄了云司离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你们不用这样紧张。” 云司离已经回神。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容玦一眼,这才对云间月道:“这还叫没大碍?是要整只手都废了,才叫有事?” 腐肉被剔除了一部分,露出原本粉色的肉,一时之间更加触目惊心。 云间月忽然嘶了一声,桃花眼里顿时泛起了雾气:“你轻点……” 云司离和容玦同时紧张起来。 后者不知所措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捧着云间月的手吹了口气,别扭道:“没事,不疼。” 云司离:“……” 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一幕更加魔幻的。 他叹了口气,上前道:“让我来吧。” 容玦下手更加小心了,头也没抬:“不。” 这个侯爷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显得十分不通人情。 云司离无法,只得在一旁看着。 过了片刻,颜回来了。 他大约是被季长随拎着来的,此人到时还是一脸茫然,衣衫也松垮垮的,头发更是被风吹得不像样。 “什么情况?”颜回瞥见云间月手上的伤,愣了愣,“方才这小哥拖着我就跑,我还以为有人要死了,让我来救命呢。” 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凑过去看了眼。 这人鼻子比常人要灵,闻见那腐肉的臭味,立刻捏住鼻子嫌弃:“噫~臭死了。” “你给她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云司离没心思看他耍宝,“上次见明明都要结痂了,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颜回捏着鼻子,满脸嫌弃的凑过去闻了闻,接着又用手帕捡起一块腐肉,碾成肉糜后,仔细看了看。 “小丫头,你家公主用的药拿来我瞧瞧。”颜回拧着眉,神色凝重。 青萝不敢耽搁,连忙将云间月敷的药递给颜回。 那药是膏状,看情况应该是满满的一盒,但此刻已经被用了大半,中间被挖下去一个大坑。 颜回接过来又是看又是闻,片刻后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原来如此。” 云司离忙完:“里面有什么东西?” 颜回将药膏递给云间月,让她自己瞧:“里面加了青鸦胆,被磨成粉,混着甘藤降低了药性,大量使用,能腐蚀伤口。所以,她这个本来已经快要结痂的伤口,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不过,”说到这里颜回话音一转,探究地看着云间月,“按理说你那伤口都已经没事了,又怎么会用这种药?” 云间月在研究那盒药膏,没顾上回答。 青萝便道:“是公主说手上有到疤不好看,奴婢就去太医院问了问有没有祛疤效果比较的药,然后温太医就给了奴婢这个,用了两天确实有效果,可谁想到……” 可谁能想到用了两天,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颜回拢着衣袖,眯了眯眼,目光从云间月身上掠过,又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 云间月皱了皱眉:“你想说现在这一切都是我故意的?” 颜回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胡说什么呢,我几时这样说过。” 话是没说出口,可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间月抿唇,看了他一眼,没在吭声。 正好这时,连镜带着秦太医来了。 太子和钦定侯都在,秦太医可不敢耽搁,连忙上前细细给云间月验过伤口,又同颜回一样要了祛疤的药查看。 然后说了和颜回一样的话。 “好在发现的及时,否则长此以往下去,公主这手臂怕是保不住了。”秦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如今剔了腐肉,在用旁的药敷,过几日就好了。” 有了这次的事情,云司离不大放心,嘱咐道:“药方你写下来,我要过目。” 秦太医忙一连串的答应下来。 青萝取来纸笔,秦太医写好药方之后递给云司离,又将带来的药一同递过:“这是臣家里祖传下来的伤药,后妃娘娘们都用过,殿下大可放心。” 云司离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转给了颜回。 颜回手里拿着那磨成药粉的伤药,没接,就着云司离的手快速扫了两眼,心里已经有数。 “药没问题。”颜回将装药的瓷瓶放到小几上。 秦太医对自家祖传的伤药还是很有自信的。 他得意一笑,见容玦一副亲力亲为不肯交给旁人的模样,不放心的叮嘱道:“这药一天一用,结痂之前切记不要沾水,如果不舒服,抹药之前用酒轻轻擦一擦周围。” 交代好这一切之后,秦太医就走了。 没一会儿,皇帝那边就派了何公公来。 那时,云间月手上的伤已经被容玦清理完了,容玦正在给她上药,准备包扎。 何公公来时,正好看见的就是血淋淋的手臂。 “哟,这可了不得,老奴得赶紧去回禀皇上。”何公公皱了皱眉,“方才来时,皇上已经派德喜去了太医院,这会儿估计也处理妥当了。” 云间月轻咬红唇,嘶了一声:“让父皇担心了。” 她桃花眼里含着雾气,眼尾有些红,看起来痛极了,又隐忍的模样。 何公公看了一阵心疼,劝慰道:“公主放心,皇上一定会给您一个说法。” 云间月轻轻点头,可怜兮兮地看了何公公一眼。 “公主安心歇着,老奴现在就去回禀皇上。”说着,行了一礼,躬身退下。 云间月回头看了青萝一眼,青萝立马追了上去:“何公公,青萝送送您。” 何公公答了句有劳。 出了重华宫,青萝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拉住了何公公,借衣袖遮挡,塞了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何公公,皇上那边还要劳您好生说说。好好的伤药用了,竟连手臂都烂了,若不是及时发现,奴婢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何公公掂了掂那个荷包,心里了然:“青萝姑娘放心,杂家回去一定会如实禀报皇上。” 第92章 自请 “你说什么?云间月手断了?!” 云落凝霍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眼里是说不出的幸灾乐祸:“活该!报应!哈哈哈……” 芝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云落凝,不知道该不该给她解释,云间月手没断,只是伤口腐烂了。 自从照人死了之后,芝兰就被苏文殃打发来伺候云落凝。 这位四公主自从被皇帝捉奸之后,脾气就一直喜怒无常,比云间月还难伺候。 有时候只是声音稍微大一点,都会无端招来一顿骂。 照人离开还没多久,芝兰已经被云落凝骂了不下三回。 “母妃……对了,母妃呢?”云落凝猛地抓住芝兰的双肩,“我要去告诉她云间月手断了,这是个好消息……” 芝兰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在西偏殿……” “你在怕本公主?”云落凝手一紧,死死捏住芝兰的肩,咬着牙道,“你在发抖,你也怕本公主对不对?” 她表情凶狠,双眸通红,像个刚刚从地狱里爬起来的厉鬼,张牙舞爪的准备要她的命。 芝兰快被她吓哭了,不停的摇头:“没有……奴婢没有怕公主。奴婢、奴婢只是觉得有些冷……” “啪——!” “贱人!”忽然间,云落凝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在芝兰脸上,“你在笑话我……连你也在笑话我!云间月害我被父皇误会,害我失了贞洁……我恨她、我恨她!” 此时的云落凝就跟疯了一眼,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抓着芝兰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芝兰敢怒不敢言,脸都被云落凝挠破了,发髻也被她扯乱了…… 她不停的哭喊求饶,可换来的也只是云落凝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骂。 “把她给我拉住!” 她们在凤仪宫吵闹了半响,终于惊动了苏文殃。 她出来一见云落凝像个疯子一样不停地打骂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上别的,直接让宫人粗暴的将云落凝拉开。 “放开我——啊!你们这群贱婢,不许碰本公主——” 只听得“哗啦”一声,苏文殃直接泼了云落凝一脸的茶水。 “你闹够了没有?!”苏文殃嫌恶地看着被宫人摁住的人,冷冷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发疯?云落凝,本宫可从未教过你受了欺负,就知道拿不相干的人发脾气!” 一壶凉透的茶水足够让云落凝冷静下来。 她呆呆地盯着苏文殃看了一会儿,忽然毫无预兆的失声痛哭起来:“母妃……我好恨、我好恨他们!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啊!母妃,我好痛苦……”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再怎么怒其不争,也狠不下心肠来。 苏文殃看着她捂着脸大声嘶吼的模样,眼眶也跟着红了。 但她并非那种软弱之人,眼眶仅仅只是一红,并未掉泪。 她冷着脸在云落凝跟前蹲下来,用手帕轻轻将云落凝脸上的泪水和茶水擦掉:“哭吧,哭完了以后,把心硬起来,把欺负你的人都狠狠踩到脚下!” 云落凝“哇”一声扑进苏文殃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等她哭够了,苏文殃才将人塞给许嬷嬷,嘱咐道:“带公主下去好好洗漱。” 许嬷嬷给了芝兰一个眼色,芝兰忙带着一身伤上得前来,畏惧地同许嬷嬷一起将云落凝带下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重新梳洗的云落凝再次回到了苏文殃身边。 此时,她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西斯底里了,除了眼眶是肿的之外,其他地方再看不出一点哭过的痕迹。 “这才是母妃的好凝儿。”苏文殃招招手,“过来,母妃瞧瞧。” 云落凝依言上前,靠着苏文殃坐下,低低道:“母妃,我要云间月跪在我面前忏悔!” “好,母妃答应你,一定让她生不如死!”苏文殃轻轻一笑,抬手将云落凝的发钗扶正,“眼下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云落凝想了想,担忧道:“是三皇兄吗?” 苏文殃点点头,揉揉眉心道:“之前你三皇兄着人送来消息,说他决定送九皇子那个短命鬼去皇陵。当然,也不是真去,只是暂时蛰伏。” 云落凝点点头,明白了云夜阑真正用意:“皇陵偏远,没人盯着,三皇兄做事也方便。再加上京城还有舅舅他们在,云司离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将那些大臣全换成他自己的亲信。” “所以,凝儿,我和你大皇兄现在需要你来帮忙。”苏文殃摸摸云落凝的脸,怜惜道,“你同母妃一样待在宫里,做事就不太方便,唯有你离开皇宫,才能帮到母妃。” 云落凝猛地反应过来苏文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脸色一白,下意识抓紧苏文殃的衣衫,摇头:“不……母妃,我……” 苏文殃打断她后面的话:“放心,母妃不是要你嫁给旁人。母妃是想你将错就错,嫁给朱承砚。” “什么?”云落凝微微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文殃,“母妃,您不是不同意我与他走太近……” 苏文殃摇摇头:“现在和以前不同。凝儿,你听母妃说……承乾宫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朱承砚请罪,自愿跟随夜阑前去守皇陵。” 她算盘打得好,朱承砚那寡妇娘正巧病重,朱承砚真去了皇陵,而嫁给他的云落凝就可以以照顾朱老夫人为由,留在京城里,随时帮她盯着宁国侯府的动静。 如果,一切真如她这样想就好了。 母女两个正商量着,外间忽然奔进来一个内侍小太监。 小太监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滚进来道:“娘娘不好了……温太医被皇上下狱了!” “你说什么?!”苏文殃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内侍太监都快急哭了:“奴才听说,是六公主用了他给的祛疤的药,导致伤口恶化……” 苏文殃一愣,随即心神不安起来:“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云落凝将她拉回去,表情一狠:“母妃你别急……眼下是想好怎么除掉他!” 第93章 愿意 苏文殃不得不急。 温如诲和苏家沾亲带故,即便这点亲情淡如水,可这么些年,苏文殃有许多事情都是交给温如诲去办的。 如果,他出了事,还将那些旧事吐了出来…… 苏文殃打了个哆嗦,有些不敢往下想。 云落凝安抚她道:“母妃,你不要害怕,现在温如诲才刚下狱,咱们还有机会。” 听见这句话,苏文殃心里总算是有了一点底。 她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眸子里噙着冷意:“对,你说的对,咱们还有机会……本宫问你,温如诲是去了大理寺还是刑部?” 刑部是长公主驸马柳宪,大理寺是章淙,云司离的人。 “是刑部。”小太监觑着苏文殃的脸色道,“娘娘……刑部尚书是长公主驸马,会不会……” 毕竟长公主生母是太后,最近太后待云间月又比旁人亲近。 温如诲在长公主驸马的地方,那不等于是去送命的吗? “不会。”一听是刑部,苏文殃反倒是镇定下来了,“只要不是大理寺,在哪里都好。”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喃喃道:“你……你想法子给三皇子支会一声,我们离不得凤仪宫,让他想法子暗中除掉温如诲,这个人绝不能留!” 事情紧急,小太监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就退下了。 云落凝看看苏文殃的脸色,见她还算镇定,总算是松口气。 殿里安静了一瞬之后,云落凝神色一凛,郑重道:“母妃,凝儿想好了。” 苏文殃还在想温如诲的事情,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云落凝低下身,握住苏文殃的手,咬牙道:“如果能帮三皇兄坐上那个位置,将云间月那个小杂种踩到脚下,我愿意嫁给朱承砚。” “凝儿……” 苏文殃看着她还有些发红的眼眶,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忍心:“你是母妃的女儿,你本该有个更高贵的身份……比云间月还高贵。” 云落凝扯着嘴角笑了笑:“母妃,你不要忘了,三皇兄要是登基了,我就是长公主……云间月她比不上!” 听到她这样话,苏文殃终于坚定她是真的要嫁给朱承砚了。 她心里喜忧参半,摸摸云落凝的脸,沉声道:“放心,母妃绝不会就这样沉寂下去!” 凤仪宫里发生了什么,云间月暂时是不知道了。 她的手重新包扎好,又同云司离他们说了会儿话后,长公主派人来寻容玦。 容玦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大乐意,但好歹是没当众驳长公主的面子,正想离开之际,何公公就派人来回话。 “已经确定温太医给公主用的药里惨了毒,皇上听后勃然大怒,直接将温太医下狱了。”小太监匍匐在地上,瓮声道,“何公公让奴才转告公主一声,温太医入的是刑部,不是大理寺。” “有什么不对?”颜回和云司离听得莫名其妙。 云间月和容玦却同时反应过来了。 “行了,本公主知道了,劳你跑一趟。”云间月挥挥手,淡淡道,“连镜,你替本公主送送这位小公公。” 连镜领命退下,青萝也自觉的带着其他伺候的人一同离开,将屋里的地方留给云间月他们。 “皇兄,你想法子让大理寺将这桩案子抢过来,”云间月看了看手臂,冷冷道,“温如诲在刑部,会被灭口。”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带着前世记忆的云间月一看容玦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本来还只是猜测,并未得到证实,如今见容玦拧着眉,眼中隐隐还带着怒火的样子,她忽然就懂了,或许她那个猜测是对的。 云司离看了云间月一眼,什么也没问:“好,我现在就去办,一有情况就派人支会你一声。” 说罢,起身告辞,见颜回一副赖着不打算走的模样,又去将颜回给拎走。 云间月并未去送,兀自出了回神,忽然又跟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道:“方才长公主不是派人来寻你吗?你怎么还没走。” 容玦确实还没走,云间月出神的时候,他就盯着她出神,完全将长公主着人来寻他的事情抛在了后脑勺。 “怎么了?”云间月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也不说话,摸了下脸,“我脸上有东西?” 默然半响,才见容玦收回目光,敛目问道:“你和朱承砚的婚事算是黄了吧?” 云间月正疑惑容玦今日怎么突然变了个人样,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这件事做什么。 “是、是啊。”她磕巴了一下,“本也没想过嫁他,如今他和云落凝的事情暴露出来,正好……有什么不对?” 反正重活一世,云间月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朱承砚。 她百般同朱承砚讨好,耐着性子哄他开心,无非是想他让尝一尝被背叛的滋味罢了。 如今事情成了一半儿,正是紧要关头。 容玦神色淡淡的:“没什么不对。” 听了这话,云间月就更加糊涂了,茫然地看着容玦,有点想上手摸一摸他的额头,试试他是不是正在发热,病糊涂了。 “我走了。”容玦也什么都没透露,叫来季长随就要告辞。 然而季长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半响没动静。 重华宫西偏殿有门槛,容玦一个人推着轮椅卡在门槛处出不去。 云间月肩膀抖了抖,憋着笑意站起身:“长公主寻不到你,怕是已经出宫了,侯爷若是不介意,不如让本公主送你出宫?” 容玦看了眼那道门槛,再一次痛恨起自己这双腿来。 云间月倒是无所谓,唤来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来帮忙将容玦抬了出去。 出了重华宫,遣人去长寿宫问了问,长公主迟迟等不来容玦,又赶着回长公主府上去,果然已经走了。 云间月亲自将容玦送上钦定侯府的马车,看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走了时候才转身回宫。 她刚走,季长随就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马车里。 容玦瞥见他,也不见多吃惊,淡淡道:“怎么样?” 季长随低声道:“人没了,死无对证。卿卿来信,说有第三方势力介入其中,问要不要同以往一样抹杀了?” 容玦眸光一凛,语气里透着杀意:“是谁?” 第94章 提亲 最近容玦忽然查起了以前的事情。 不是他的身世,也不是他的腿,是当年那些误导他查清楚这些事情的人。 “是六公主。”季长随觑了容玦一眼,小心道,“她很小心,每查到一样就要抹掉查过的痕迹,做得太干净了,被卿卿发现了不对劲。” 容玦微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云间月,一时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奇怪的是,本来是谁也提不得碰不得的东西,偏偏被云间月搅和起来,他竟没半点要生气的意思。 甚至还觉得她一边叫人背地里查他,一边又偷偷抹掉这些痕迹的样子,有些……可爱? 季长随没看懂容玦的脸色,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其实属下有点好奇,六公主常年养在深宫哪里来那么些人查侯爷的事啊?” 见容玦还是没什么反应,便又说:“一开始卿卿并没有发现是六公主的人,顺着对方留下的痕迹往下查的时候,查到了凤仪宫那位头上……” 说到这里,季长随神情就变得古怪起来,好像对于云间月这甩锅的手段,表示一言难尽。 容玦却是翘了翘嘴角,低声道:“小狐狸……查本侯的时候还不忘甩锅。” “卿卿被摆了一道,气得差点掀了凤仪宫的屋顶。”季长随暗中鄙夷地看了容玦一眼,“后来发现是六公主,倒是不着急下手了,传信来问问你的意思。” 师卿卿到底是不了解云间月和容玦之间的关系,这事儿要换了季长随来做,绝对会当个睁眼瞎,任由云间月往下查,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要帮她一起查。 毕竟,身世这种事情上,要是换一个人,不用容玦说,师卿卿绝对当场给他宰了。 可云间月就不同了,除了身份有点棘手外,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怕给人宰了,回头容玦又叫她把人给缝回去。 让她宰人她可以做得比切菜还好,针线活……还是不要了吧。 容玦倒还没被云间月冲昏了头脑,沉吟道:“她查到什么地步了?” 季长随道:“刚查到长公主驸马那。” “动作倒是快。”容玦笑了一声,语气里竟满是赞赏,“既然是要查,就随她高兴好了……反正以后她也会知道。” 说完,容玦仍是觉得不妥,又道:“你同师卿卿打个招呼,让她将相思没抹掉的尾巴抹干净,别让那只老狐狸看出来了。” 季长随领命,转身就不见了。 马车到钦定侯府的时候,他又悄无声息地出现。 钦定侯府位置比较偏,周围基本上没什么人家,在加上这个侯爷脾气不太好,寻常也没人敢来打扰。 季长随推着他进了府,管事的连忙上前来说,晚上长公主可能会过来一趟。 “白日里才见过,又来做什么?”容玦顿时沉了脸,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嘲讽,“这是担心往后坊间没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是吗?” 闻管家同季长随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他这又是发哪门子的邪火。 容玦自顾厌恶了一会儿,不耐烦问:“她又要来做什么?” 闻管家弓着腰,苦哈哈道:“来传话的人不曾说。老奴斗胆猜测是……为了您的婚事。” 容玦如今二十,来年三月初三一过,就二十一了。 长公主着急,倒不是担心因为容玦的事情,别的世家小姐看不上。她是担心自己出事,往后容玦一个人,无人照料。 但容玦心里厌恶她,即便每次她都将真心掏出来给他看,也依然改变不了容玦对她的厌恶。 尤其是插手他的婚事,更让他不满。 容玦冷笑一声:“前阵子她才同太后联手打了宁国侯府的脸,如今便要替我张罗婚事,她还真不怕得罪宁国侯府。” 虽然他本人对宋漓漓没什么意思,也从未想过娶她,也清楚明白的拒绝了宁国侯府的提亲。 可长公主和太后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事后一个要收宋漓漓做义女,一个要替她指婚,这不明摆着给宁国侯府难堪? 也是宋老夫人心好,不同她们一般见识,这真要闹起来,太后和长公主不一定讨得好。 “您别气,这还是只是老奴的猜测。”闻管家看着他泛红的双眼,生怕他等会发病叫人一把火烧了长公主府,忙道,“说不定公主是为了别的事情……” 容玦倒是肯定长公主晚上是为了婚事来的。 他提着嘴角嗤笑:“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让本侯娶妻,那本侯娶给她看便是……长随,替被本侯准备好东西,本侯明日就去提亲!” 季长随和闻管家一愣,齐齐看了看容玦的脸色。 见他只是笑容讽刺,并没有要发疯的迹象,先是松口气,随即又高兴起来。 闻管家点头哈腰地问道:“长随哪里懂这些?侯爷要上哪家说亲?吩咐老奴便是。” “本侯娶妻你很高兴?”容玦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 闻管家后脖子一凉,忙道:“不,老奴其实很伤心……往后侯爷娶了夫人,这府里就没老奴什么事儿了。” 说不定还要面临失业。 容玦完全不理解他的担心,不耐烦吩咐:“你去替本侯准备几样东西,然后写道折子,本侯明日就去求皇上指婚!” 季长随也跟着问:“是哪家姑娘?” 容玦笑了声:“六公主。” 季长随和闻管家:“……” 长公主打过招呼,用了晚膳就往侯府来了。 容玦见了她就烦,也没主动招呼,全让闻管家去办。 她进了屋,看见屋里案几上摆着几样首饰布匹,还有一套建盏茶具,长公主看了眼,是难得的曜变七彩孔雀。 色泽光鲜,晶莹剔透,寻常市面上都不一定见得有。 长公主却一眼就认出,那是前年皇帝赏赐的,就这么一套。 可惜侯府没人会泡茶,长公主要过一次,容玦没给。 “这是做什么?”长公主将目光从茶具上撕开,“怎么还准备了女儿家用的?” 容玦抬头,淡淡道:“提亲。” 长公主一愣,惊讶地看向容玦:“你知道我今晚来侯府是为了你的亲事?既然有了想法,交给我去做便好,哪能劳你亲自去……是哪家姑娘?” 第95章 疯子 闻管家进来给长公主上茶,听见她这么问时,有些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希望长公主等会儿不会被气得倒仰。 他不想受牵连,麻利地将茶水放下,然后逃也似的跑了,生怕受了牵连。 长公主不疑有他,端过茶水抿了一口:“昨个儿我倒是见过温太师家的小幺女,模样生得挺好,虽是跳脱了些,却是个懂事的。今儿我同母后说了说,她说寻个机会让你们俩私下里先见见,你若欢喜……” 容玦嗤了一声:“我若欢喜,再由你出面说亲,若是对方同意,再让太后赐婚是不是?” 长公主被他这嘲讽似的一笑,弄得心里也不大舒服,但知道他就这德行,一直忍着。 “是这样打算的。”长公主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毕竟往后是要同你一起过日子的人,还得要你欢喜你才行。” 容玦瞥了长公主一眼,故意问:“倘若那姑娘不欢喜呢?” 长公主愣了一下,随即斥道:“你这样好的家世,她有什么不欢喜的?” “我记得温太师小幺女是老来子,疼惜的很。”容玦手指扣了扣桌面,漫不经心道,“他是脑子有坑,还是缺心眼,才会将女儿嫁给我这个半身不遂的瘸子?” “你胡说什么?!”长公主顿时火了,哑着声音怒道,“你非要用你的腿来戳我心是不是?” 容玦的腿一直是长公主的心病,就算如今听说云间月有法子医治好他的腿,但那疙瘩一直心里,不是好了就能消除的。 容玦也不同她争辩,好整以暇地笑了一声,看着她气得红了眼,又看着她将怒火压回去,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她整理了一下心情,和颜悦色地同容玦商量:“你若是不欢喜温小姐,别家也行,只要不是宁国侯府……对了,你方才说要提亲,是看上了谁家姑娘?” 容玦没理她,自顾笑了起来:“只要不是宁国侯府,谁都可以?” 他疯起来不管不顾,长公主担心她为了敷衍自己上街上随便拉个姑娘成亲,又补充道:“只要与你门当户对,我和母后都没意见。” 容玦点点头:“如此,明日我便去求皇上指婚。” 见他如此郑重,长公主倒是好奇起来了:“到底是谁家姑娘,劳你如此记挂,还要求皇兄指婚。” “也不是谁家姑娘,你也认得。”容玦淡淡道。 长公主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我也认得,到底是谁?” 容玦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外甥女云相思。” “什么外甥女,我没有哪个外甥女叫云相……”话说一半,长公主一顿,接着一拍桌子站起来,瞪着容玦,“你疯了?!云间月同你……不行,我和母后不同意这门亲事!” 云相思这个小名虽是皇帝取的,但少有人这样称呼她,长公主忽然一听,竟也是没想起来是谁。 等反应过来是云间月后,她脸色大变,好似容玦要娶的不是什么大梁唯一的嫡公主,而是要娶头母猪回来。 “不行?”容玦又笑了一下,“云落凝倒也可以将就,实在不行,还有七公主和八公主……” 长公主倒吸一口凉气:“你……七公主才八岁,八公主才五岁,你……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容玦见她这样大惊失色,心里很是高兴,连看长公主的脸色都柔和起来。 “我也不是在同你商量,我只是在告诉你。”他下了逐客令,“今日已经很晚了,长公主若是没事就请回吧……长随,送客!” 长公主见他态度坚决,又不能同他硬碰硬,只能暂时回去,想法子给太后递消息。 太后看了长公主递来的信儿,自心里叹了口气:“容玦这孩子……” 太后看信儿的时候,也没避着,张嬷嬷站得近,也看到了一些内容。 “侯爷许是不满意您和长公主替他张罗亲事,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张嬷嬷低声劝道,“他这些年有多苦,娘娘您是知道的。” 太后又叹了口气,将纸条扔进了香炉里:“可他总依着自己性子生事哪里成呢?如今还有我和襄儿护着他,往后我和襄儿去了,他一个人又该如何?” 张嬷嬷见她起身要出去,忙取了披风来替她裹上。 “奴婢觉得娘娘和长公主都是瞎担心,”张嬷嬷劝道,“侯爷那样的人,不会连自己也护不好。更何况,娘娘都派人去寻药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传来好消息。” 太后摇摇头没说话,只带着张嬷嬷往重华宫去。 重华宫里,云间月刚从大理寺回来。 送容玦出宫后,她就接到云司离递来的消息,说是已经将温如诲抢去了刑部。 趁着晚间无人打扰,云间月便换了身行头,带着青萝往大理寺去了。 见了温如诲,她才知道为何这人在宫里会如此受小宫女们喜欢了。 除了医术过人之外,还有一副好皮囊,即便眼下锒铛入狱,穿着囚服,手脚还被铁链锁着,脸上也干干净净的,目光澄亮,见了云间月也不吃惊,还浑不在意地敛衣请安。 “你也不必装了。”云间月在青萝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废这么大功夫见本公主,总不会是为了在牢里给本公主请安。” 听见这话,温如诲似乎笑了一下。 他扬起头直视云间月的目光:“六公主果然聪明。” “不及温太医。”云间月眯了眯眼,“你刻意在本公主药里下毒,让自己身陷险境,难道就一点不担心,本公主没猜中你的心思,真让你一直待在刑部,你又该如何?” 温如诲神色镇定,听了这话,也还只是笑:“不会,罪臣相信六公主一定会想法子将罪臣调来大理寺。” 见他如此自信,云间月皱了皱眉。 她一开始其实也没想到温如诲是故意的,后来因为颜回的话,心里有了猜测,直到传来温如诲下狱的事情,她才决定试一试。 就算是自己多想了,顶多就是得罪刑部而已。 反正刑部早晚都要得罪,云间月也不在乎是现在得罪还是以后得罪。 她往后仰了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说吧,寻本公主何事?” 第96章 有求 温如诲没答话,而是整了整衣衫,然后恭敬地跪下身给云间月磕了个头:“罪臣先给公主陪个不是,还望公主不要同罪臣计较罪臣在你药里下毒一事。” 云间月看着他跪在地上的模样,虽说是在赔礼道歉,可却一点都没让她觉得这人真觉得自己错了。 她皱了皱眉,盯着温如诲的身影没出声。 青萝便道:“你好没道理,害我们公主差点废了手不说,如今赔礼都这样没诚意。那回头公主出了意外,你是不是以为磕个头就没事了?” “青萝姑娘说的是,”面对青萝的指责,温如诲也不见半点生气,“只是罪臣现在这个样子,也算是受到了责罚,再加上那药用量少,不会废了公主的手,罪臣以为磕个头已经算赔罪了。” 听见这话,云间月倒是没生气,青萝反而更生气了。 “你……!”她指着温如诲道,“你害了人就想这样简单了事吗?就算公主同意,皇上也不会同意!” 温如诲异讶地看了青萝一样:“青萝姑娘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敌意啊。” 云间月也偏过头,惊讶地看了青萝一眼。 刚才没发觉,现在被温如诲这样一提醒,便也觉得青萝对他确实抱有敌意。 哪里还有往日里的镇定? “他是你仇人?”云间月好奇地问了一句。 青萝移开视线,只瞪着温如诲:“你差点害我家公主,难道我还要对你嬉皮笑脸吗?” 温如诲想了想:“那倒也是不用。” 青萝气红了眼,还要说什么,云间月就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行了,我不管他和你什么仇,回头等我问完话,你宰了他我都不拦着。” 青萝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云间月得空问温如诲:“行了,话也说了,跪也跪了,你现在可以说你寻本公主何事了吧?” 温如诲立刻将跪姿改成了坐姿:“其实是想求公主救罪臣一命。” 早就料到回事这样,云间月也不意外,笑了一声道:“苏文殃要杀你,还是云夜阑要杀你?” “他们俩都想。”温如诲露出一个无奈地笑容,“早前帮他们做的亏心事太多,如今过河拆桥,上赶着要罪臣的命,罪臣也无法,只好来求六公主。” 云间月撑着下巴,嗤笑一声:“我竟不知求人还带这样求的。” 温如诲抖抖衣袖:“惭愧。” 嘴里说着惭愧,脸上却半点愧疚之色都没有。 “可本公主为何要救你?”云间月扬起下巴,“云夜阑和苏文殃都想要你命的,本公主若救了你,且不就是自找麻烦。” 温如诲自信一笑:“或许是寻一道保命符呢?” 云间月挑了挑眉,眯着眼细细将他又打量了一番:“怎么说?” “罪臣方才已经说,罪臣这些年没少帮他们做亏心事,”温如诲从容一笑,“罪臣罪孽深重,知道的太多,实在是辗转难眠,坐卧不安。” 云间月皱了皱眉,听青萝讽刺他:“我看你倒是吃得好睡得香!” 温如诲一拱手,毫无愧色地说道:“惭愧。” 青萝又要同他吵起来,云间月忙一抬手打断她后面的话:“比如说?” “公主查过皇上眼下吃的药吧?”温如诲从容道,“那公主一定知道里面加了五凤草、夜交藤与合/欢皮。” 听了这话,云间月心下了然。 她半依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眯着水波潋滟的桃花眼,轻笑一声:“看来这是温太医的杰作了。” 温如诲又一拱手,惭愧道:“不才,正是罪臣。” 从始至终,温如诲给云间月的感觉就是很从容,他像是早就料到她一定会来大理寺,也一定会救他狗命一样。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云间月一点都不喜欢。 她冷冷扫了温如诲一眼,接着一句话也不说,旋身而起,拂袖而去。 温如诲也不追问,好整以暇地靠回墙上,轻轻闭上了眼。 回了重华宫,青萝服侍云间月将衣衫换下,见她面色不善,低声问道:“公主,要不要叫人做了他?” 云间月正在想事情,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被逗笑了。 “你少跟连镜学。”她抬起手穿上寝衣,“温如诲或许有点用处,暂时留着他。” 青萝还是不喜欢这个温如诲,小声抱怨道:“奴婢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怎么就招惹你了?”云间月想起方才在大理寺,还是头一次见青萝如此针对一个人,“我虽也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也不是什么坏人。” 其实仔细算起来并没有什么好坏的定义,只是大家的立场不同罢了。 对于云间月来说,苏文殃他们害惨了她,所以他们是仇人,是坏人。 可对于苏文殃他们来说,自己又何尝不是坏人? 青萝有些郁愤地哼了一声:“反正奴婢这辈子都记恨他!” 见她如此愤世嫉俗,云间月只觉得稀奇,却也没有劝着青萝放下她心里的偏见。 毕竟她不是青萝,没有经过她经历的事情,不能用自己的立场去要求。 “等这些事情解决了,你想如何恨他,我都不管。”云间月压了压衣襟,提醒道,“只是现在他还不能出事,所以你得忍一忍。” 在大事上,青萝还是清醒的。 她点点头,抬手替云间月将头发放下来:“公主放心,奴婢心里有数。” 正说着,外头传来两声敲门声,接着就听连镜道:“公主,太后娘娘来了。” 云间月眉头一拧,同青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惊讶。 她们是秘密去的大理寺,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让太后知道的好。 青萝点点头,忙将云间月换下来的斗篷和幕篱收起来。 太后在小厅等着。 云间月披了件外衫过去时,正见她坐在主位上,手里捻着那串佛珠,嘴里还念念有词。 进了小厅,几人见了礼,云间月才在一旁坐下,方问:“皇祖母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有事您着人支会一声,我去长寿宫便是。” 太后睁开眼,淡淡将云间月一瞧,缓缓道:“哀家有求于你,怎敢劳你跑一回?” 第97章 拐弯 闻言,云间月狐疑地看了太后好几眼,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向来以为,爬到太后这个位置,是没什么好求人的,只要她愿意,随便一招手,自然会有一大群人争先恐后的给她鞍前马后。 “皇祖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云间月不由坐直了身子。 太后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如此紧张,哀家不要你去刀山火海,也不要你鞍前马后,哀家只要你一句话。” 云间月微愣,垂下眼道:“皇祖母请说。” 她知道太后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听她这样说,心里还是忍不住忐忑起来。 自从知道她母后的药是太后给的后,云间月就担心有一日太后知道了,也来劝她不要在纠缠下去。 若太后此番是为了此事前来,云间月不敢保证会不会同太后翻脸。 “今日襄儿去了一趟钦定侯府。”太后缓缓说着,阖上了双眼,“她是去给容玦说亲的,说的是温太师家的那个小幺女。” 云间月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襄儿”是长公主的名讳。 她心口无端一紧,感觉不太舒服。 但她不曾表现出来,只是莫名其妙地看向太后:“皇祖母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是担心宁国侯府误会,让我去做说客?” 太后半阖着眼轻轻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你外祖母比哀家看得远,哪里会误会这些?哀家要同你说的是,容玦同意成亲,却不同意这门亲事,同襄儿说明日要去求皇上指婚。” 云间月心里咯噔了一声,突然就明白过来太后此番是为了何事而来。 她琢磨着太后的语气,嘴角勾出一道清冷的弧度:“皇祖母的意思是,侯爷这是要去求父皇将我指婚给他?” 太后点点头,并不惊讶:“看来他是同你提过了。” “不曾提过。”云间月没由来一阵心烦,淡淡道,“如果皇祖母今日来是为了试探我的心思,那皇祖母请回吧。” 太后捻着佛珠的指尖一顿,微微侧目,凝重地看着云间月没吭声。 云间月挺直了背脊,疏远又冷淡:“我不知您与长公主说了什么,但至少有一天,侯爷若真说了这样的话,那断然也不是因为我,或许是因为您和长公主也不一定。” 她话说得冷硬,一点面子都没留给太后。 青萝和连镜吸了口气,生怕她得罪了这尊大佛,忙不迭去看太后的脸色。 意外的是,听见这话,太后脸上不见半点怒容,似乎还有点怔愣和不知所措。 云间月蹙着眉尖儿,压着心里的不舒服道:“我与侯爷虽不如您和长公主那边相熟,但我心里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就提出要去求父皇将我指婚给他。除非……他受了刺激。” 至于这个刺激来源于谁,不用明说也知道。 太后听后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响才听她叹了口气:“是哀家和襄儿着急了。” 容玦前几年疯的很,什么时候都做得出来。 那时候长公主伤心了好一阵,可她没办法,容玦和她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妥协。 于是长公主妥协了,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剩余便随他胡闹。 原本,长公主和太后都以为这将会是一场持久战。 但谁又想到有朝一日他突然自己想通了,不疯了,也不在同长公主和太后抗衡了,忽然间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但只要他不发疯,就是皆大欢喜。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太后和长公主觉得容玦已经接受了她们,她们也可以插手容玦的事情了。 尤其是在拒绝宁国侯府的提亲,容玦没有任何反对的情况下,让她们产生了错觉,所以才有想着插手他的婚事。 殊不知,容玦不是不反对,是他本身就不想答应这门亲事。更不是接受了她们,而是不把她们放在心上。 如今被云间月这么当头一棒,太后才猛然看清这些事情。 她叹了口气,放下佛珠,垂下头:“那孩子待你始终与旁人不同,所以,皇祖母还是得求你一句话。” 云间月冷眼看着,不亲不近地说道:“皇祖母请说。” “皇祖母要你往后不得嫁与容玦为妻。”太后转过眼,静静地看着云间月,“你和他不能成亲。” 云间月眉心动了动,很快抓住太后这句话的重点。 她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可以”。 云间月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事情,再看太后今日的神情,她隐隐觉得那些事情或许都是真的。 她拧着眉,手指不自觉地在左臂上挠了挠。 “皇祖母大可以放心,即便侯爷是认真的,父皇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云间月道。 太后却是摇摇头:“皇祖母不管你父皇的意思,是要你的意思。” 云间月心道太后还真是警惕,怕她日后反悔,所以才非要她一个准话不可。 既然如此,那她非得从中捞个好处不可! 云间月桃花眼一转,心里已经有主意。 “其实孙儿现在对侯爷并无半点倾慕之情,”她很是为难地叹了口气,“可谁知道与他相处久了,会不会生出一些非分之想呢?再加上孙儿这个年纪最经不得诱惑,侯爷又生得好看,皇祖母说是不是?” 一个意思,她非要一拐十八道湾的说出来。 太后拧了拧眉,有些不大高兴:“你要什么同哀家直说便是。哀家既然来找你,就没打算白占你一个小辈儿的便宜!” 云间月嬉笑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屁:“还是皇祖母疼人……我身为公主,吃穿用度也不差,就是总觉得青萝连镜不够聪明,许多事情他们都做不了……” 太后打断她后面的废话,直接道:“清书,明日你就来重华宫伺候六公主。” 张嬷嬷唯命是从,刚要欠身领旨,就听云间月一口气道:“不不不,皇祖母误会了。张嬷嬷是您帖身之人,我怎么能横刀夺爱?孙儿要的啊……” 她桃花眼一弯,指着暗处,人畜无害的笑了起来。 太后霎时明白她这一指是什么意思了。 “云间月,你别太过分!”太后一拍小几,森冷地瞪着那个不知好歹的人,“哀家不同你计较,你真当哀家管不了你是不是?!” 第98章 糊涂 到底是有涵养的人,发起来火起,脸上也不见半点狰狞。 不像云间月,喊打喊杀的时候,脸都得气歪。 “怎么会,皇祖母是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惩治孙儿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云间月觑着太后的脸色,笑意吟吟道,“何况我也只是同皇祖母一说,皇祖母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此时,不过半刻钟各宫就要下钥了。 重华宫却还灯火通明,连镜和青萝站在云间月身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心。 太后从来都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她看着云间月,眸光中凝着点点冰渣。 “哀家今日来原也是打算好好同你说话,如今看见你是不愿意了。”她一整衣袖,俨然是打算告辞,“既是如此,哀家也不欲与你纠缠,你好自为之。” 话落,看也不看云间月一眼,带着张嬷嬷拂袖而去。 云间月懒懒地靠着扶手椅,也没打算追上去留她,淡淡道:“连镜,替我送送皇祖母。” 连镜欠了欠身,心惊胆战地去送太后。 太后一走,小厅里就安静了下来,云间月看着指甲出神半响,才在青萝的提醒下,起身回寝殿。 第二日,云间月刚起就听青萝说长公主入宫了。 “这么早入宫,许还是为了昨晚那事儿。”云间月打了个哈欠,迷蒙道,“太后不肯妥协,本公主也不肯妥协,也不知道长公主打算如何处理。” 青萝却不是云间月那么想的。 她打湿了帕子给云间月洗脸,轻轻道:“公主,若太后昨日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您真要嫁给侯爷吗?” 上次宋府去钦定侯府提亲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尤其是长公主要收宋漓漓为义女这件事,一度被人笑话了好一阵。 此刻容玦向皇帝请旨求婚,若是让宋漓漓知道了,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云间月何尝听不懂青萝话里的担心? 她顿了顿,过了半响才道:“上次是我想错了,原以为她当日遇见的就是容玦,如今不是,怎么能坐以待毙?” “那公主的意思是……”青萝有些听不懂。 云间月眯了眯眼,清冷道:“只怕从去年上元节开始,就有人在打侯府的主意了。至于这个人是谁,不已经自己现身了?” 青萝垂着头想了想,恍然道:“您是说……” 云间月一抬手打断她后面的话,冷笑了一声:“若不是被三皇子的事情逼急了,本公主要找他们或许还要花费一点功夫!” 上次容玦叫人同她说宋漓漓同秦国公府的人走得近时,她就上心了。 还在李淑兰之后,找人提醒了宋恒,让他多注意宋漓漓,这孩子意气用事,仔细被人骗了。 她自己也派人暗中监视了这小姑娘,得知秦国公府的人果然都没安好心。 青萝倒不是担心秦国公府对宋府如何,只是担心云间月同宋漓漓生了嫌隙。 云间月换上朱红云纹长裙,听了青萝的担心,不由嗤笑一声。 “本公主借的是宋府之力,不是漓漓之力。”云间月低低道,“三舅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若让她知道宋漓漓有了二心,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纵然云间月在知道宋漓漓喜欢容玦,也确实暗中撮合过他们,可容玦不喜,长公主和太后不同意,她还能摁着他们脑袋让他们同意不成? 若她有这能耐,现在何至于这般辛苦? 宋漓漓若还想不通,要将这一切罪过赖在她头上,做傻事的话,她也不会乖乖让宋漓漓冤枉! 穿戴好,用了早膳,云间月便往长寿宫去了。 是她自己要求跟着太后学宫务,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要做给旁人看。 能气死苏文殃最好,气不死,膈应她一下也是好的。 长寿宫里,长公主还没离去,不知太后同她说了什么,脸色十分难看,云间月到时,还被其迁怒,挨了一道白眼。 两厢见了礼,云间月在一旁坐下,装着糊涂:“姑姑今日又来给皇祖母请安啊?” 长公主脸色不好看,扯着僵硬地嘴角笑了笑:“你怎么也得空来长寿宫给你皇祖母请安了?” 太后没吭声,掀开眼皮看了云间月一眼。 云间月继续装糊涂:“前阵子同父皇说想学宫务,父皇同意了。如今宫中诸事,都是皇祖母在管,我只好来叨扰皇祖母了。” 长公主就笑了笑,没接话。 太后又收敛了所有的锋芒,缓缓道:“清书,你带她去小书房,哀家等会就来。” 张嬷嬷答应一声,走至云间月跟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云间月始终装着糊涂,就是不提昨日的事儿,看着长公主干着急,太后装什么都不知道。 刚出了殿,迎面就撞上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莽莽撞撞的,若不是张嬷嬷拦着,只怕已经撞上了云间月。 “狗奴才,仔细你的脑袋!”张嬷嬷厉声呵斥,“没瞧见六公主在此,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小太监大约也没想到云间月也在这里,吓得不住磕头求饶。 云间月后退半步,目光越过张嬷嬷,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小太监是承乾宫伺候她父皇的。 “好了,你别磕头了,本公主不要你的命就是。”云间月心里猜到了是什么事,语气格外柔和,“你不在承乾宫伺候父皇,跑皇祖母这里来做什么?是不是父皇他……” 说到最后,云间月语气适时一紧,就跟真担心皇帝一样。 小太监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以为云间月同太后是一条阵线的,没等张嬷嬷出声阻止,他就一口气交代了。 “不、不是皇上……是侯爷、容侯爷他……”小太监惊恐地抬起头看向张嬷嬷,“侯爷入宫求见皇上,求他指、指婚!” 张嬷嬷脸色一变,狠狠瞪了那小太监一眼。 “哟,”云间月装得一脸震惊,“容玦这是看上了谁家姑娘,竟然还求父皇指婚,可真稀奇。” 小太监被瞪得莫名其妙,颤颤巍巍道:“是、是六公主……您。” 第99章 保命 虽然早就知道容玦今日会来求亲,可听见小太监这样说出来时,云间月还是忍不住乐了。 “哎哟,本公主何德何能啊。”她笑得桃花眼都眯了起来,“容玦这么喜欢本公主,本公主可得去承乾宫瞧瞧。” 容玦自小在宫里长大,又同云司离交好,前世虽不与云间月亲厚,但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 如今云间月又刻意接近,那关系自然就暧昧了。 再加上之前宋府设宴,容玦公然护短,坊间还有不少关于他们俩的传闻。 仔细找,还能找到两三本关于他们俩的话本来。 她是说去就去,张嬷嬷拦都没能拦住。 等长公主和太后听到动静追出来时,她已经扬着下巴,踩着狂妄的步子离开了长寿宫。 长公主直接黑了脸,忍不住埋怨太后:“她要什么那东西,母后你干什么不给她?!若她如先前一样要死要活,非容玦不嫁,您是要我认了她这个钦定侯夫人吗?!”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太后手里捻着佛珠,喃喃低语,“至少她能护他周全……” 这话让长公主听见了,顿时惊骇不已:“母后,您、您说什么呢?他们可是……” 大约还有外人在的关系,那些关系总是难以启齿。长公主看了张嬷嬷和那个小太监一眼,咬着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太后抬起头,沉沉地看了长公主一眼:“他们是什么关系?容玦不过是你收的义子,又有军功在身,云间月大梁唯一的嫡公主,哪里配不上他?” 长公主有苦说不出,只能往下咽。 “女儿知道,可是……”她咬着牙,忍住不甘心道,“可是,他们就是不能在一起!” 太后不欲同长公主纠缠,叫来张嬷嬷道:“去拿哀家的披风来,哀家去一趟承乾宫。” 张嬷嬷欠了欠声,看了长公主一眼,进了内殿。 小太监自觉这里没他什么事了,躬身退走。 等周围没了人,太后才矜持地点了下长公主的肩头:“哀家要你记着,无论什么原因,阴司必须在你或者哀家手里,这是将来唯一能保命的东西。” 长公主咬着牙,没吭声。 太后又叹了口气,低声劝慰道:“襄儿,我知道你难受,可哀家何尝又不难受?你真以为云间月只要她大皇兄登上皇位就成了吗?若是如此简单,哀家何至于这样防她?” “母后……”长公主攥紧衣袖,难受得嗓子都哑了,“襄儿只是怕……” 太后竖起手指压住长公主的唇,低声道:“母后在这里,没什么好怕的。现在,你只要记住,容玦只是你的义子,其他的什么也不是,明白了吗?” 过了好半响,长公主才深深喘了两口气,将心里那些多余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说话间,张嬷嬷已经拿了披风来。 长公主接过披风,亲自替太后穿好,道:“襄儿陪您一起去。” 太后没说话,只是拍了拍长公主的肩头。 而承乾宫里,除了容玦和皇帝,云司离、丞相沈书群也在,张庭烨也在。 云司离是早上下了朝,就一直在承乾宫议事,议的还是三皇子去皇陵的事——自从上次太后吩咐后,那些大臣便都以苏文殃的名义上折子请皇帝准了三皇子所请。 皇帝一开始还在意云司离的看法,特地找人去查了,得知都是秦国公府的人后,气得脸都青了。 反而云司离还最心宽,反过来劝皇帝不要多心,苏文殃只是以退为进,要保全三皇子而已。 皇帝自然是不肯信的,这才趁下朝将云司离、沈书群和张庭烨一同叫来,问问他们的意见。 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容玦来大摇大摆,叫人扛着聘礼来了。 弄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云司离更是震惊不已,直言道:“你疯了?娶谁不好,非要娶她?” 倒不是云司离觉得云间月不好,配不上容玦,而是没想到容玦有一天竟然会请旨求娶云间月。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容玦会做出来的事情。 “暂时还没有。”容玦嘴角笑容讽刺地瞥了云司离一眼,“突然觉得看你妹妹也没有那么不顺眼,正好侯府也差个夫人。” 对他这种“我只是顺带娶你妹妹,并没有喜欢她的意思”的想法,云司离表示无语。 “你别闹了,”云司离揉揉眉心,劝道,“趁事情还没闹大,赶紧回去,等会儿月儿知道了,仔细她抽不死你!” 容玦拧了拧眉,冷冷道:“谁跟你说本侯是在闹?云司离,你要是没听清,本侯就再说一次,本侯今日入宫,是要求皇上指婚,将六公主嫁给本侯,你明白?” 说是“求”,可他话里话外,毫无尊重,更像是来抢亲的。 云司离怔愣了半响,仔细看了看容玦表情,竟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点震惊来。 他皱了皱眉,侧目看向皇帝。 皇帝一直没出声,皱眉看着手里容玦写的折子,心里什么想法,脸上一点都不表露,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云司离沉默了,垂首站在一侧,深深看了容玦好几眼。 诡异的气氛一直在整个承乾宫里满意,沈书群和张庭烨吃惊归吃惊,可不敢在这些事情上插手,尤其是六公主的婚事。 一个赛一个的沉默,伺候的宫人们更是将头埋到胸口,当自己不存在。 过了好半响,皇帝终于开口了:“朕竟不知你对月儿如此看重,朕差点就要信了。” 这话说得平静,仔细听就能听出话里讽刺。 容玦装着糊涂,只当没听出来,顺着话道:“臣一片真心,皇上若是想刨开了看一看,臣也没有意见。” 皇帝将折子扔回桌上,冷哼一声:“你聘礼下得如此之重,朕若是不答应,你是不是还要赖在承乾宫不走?” “这倒是可以考虑。”容玦眼皮都不掀一下,“当然了,皇上要是同意了,臣也不用如此麻烦。” 皇帝冷笑:“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同意这门亲事。” 容玦抬起头,惊讶道:“不然除了本侯还有谁敢娶她?朱承砚?凭他也配?!” 第100章 笑话 云间月半只脚跨进承乾宫时,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跟皇帝一样,差一点就信了。 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还不等她想好,何公公就已经发现了她。 他抬起头笑了一声,提醒道:“哟,皇上,六公主来了。” 他这一出声,云间月再想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就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倒是没说什么,招招手叫云间月进去。 云司离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她等会无端发火,目光落在她腰上,在找她今日有没有将鞭子带着。 今日云间月原本是要待在长寿宫的,带着鞭子不好,便没带在身上。 容玦倒是镇定,丝毫不见半分不适,云间月进来时甚至连个眼尾余光都没留给她。 方才他说得那般言辞凿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对云间月是何等的掏心掏肺呢。 进了殿,两厢见了礼,云间月站在云司离身旁,目不斜视,也不看容玦。 一开始,云司离见容玦带着那样重的聘礼前来求亲,还以为他们俩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已经暗通曲款。 现在两人见了面,态度却如此冷淡,又弄得云司离糊涂起来。 他朝云间月挤眼,用眼神询问云间月的意思。 云间月总不能说是长公主和太后逼得太狠,容玦奋起反抗吧?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开口道:“月儿,朕若是收回成命,不让你嫁给朱承砚,你可有意见?” 云间月想了想:“那父皇可是要让四皇姐嫁给他?” 她表情过于镇定,不见半点伤心,皇帝一时不由怀疑起她的用意来。 皇帝看了她一眼:“你四皇姐名节已毁,朕若不寻理由替他们指婚,到时候天下人皆笑话朕管教不严……但朕又担心你知道了伤心。” 云间月垂了垂眼,将情绪都遮在眼里。 “是四皇姐一错再错,与父皇有什么关系?”她语气夹着一点失落,“父皇若是已经有了这个打算,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何况,他已经让我失望好几次了。” 众人听得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好几次是指哪几次。 就他们所知道的,也不过是苏知韵那一件事而已。 何况云间月不是已经原谅他了?其他几次又是哪里来的? 其他人想不通,就连容玦都侧目看了她一眼。 皇帝皱了皱眉:“以前你要是什么,朕都给你,唯独这次事关皇家颜面,朕不能由着你。” 云司离原以为云间月还放不下朱承砚,听见这话,不由担心地看了她两眼,生怕她等会突然炸了,跳起来大吵大闹。 但意外是,她从头至尾除了方才那一点失落外——还是装的——就一直很冷淡,仿佛对于皇帝将云落凝指婚给朱承砚这件事,一点意见也没有。 “父皇若是要指婚,那成了这门亲事便是,我能有什么意见?”云间月后退一步,懒散地坐下,“反正朱承砚也要跟随三皇兄去了皇陵,谁知道路上会不会出事,到时候四皇姐守了寡,可别说是我害的。” 皇帝瞪了她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此去皇陵能出何事,你四皇姐何故守寡?” 云间月抠着指甲,漠不关心地说道:“那谁知道?万一谁看不惯他,路上给他打一顿,回头四皇姐赖我头上,我找谁说理去?背的黑锅已经够多了,我才不想再被人扣一顶在头上!” 皇帝冷冷斜了她一眼,“怎么,你想打他一顿不成?” 云间月抬起头,看向皇帝:“这还没出事呢,父皇你就往我头上扣黑锅。到时候真出事了,四皇姐还不得刨了我家祖坟!” 皇帝一拍案几,警告地瞪着云间月:“你闭嘴!” 容玦在旁侧冷冷插嘴:“你家祖坟不也是她家祖坟?” “也是,”云间月撇撇嘴,委屈道,“之前苏知韵嚷着我要杀她就罢了,现在连父皇也是如此,是觉得我好欺负吗?” 皇帝道:“你这也叫好欺负?你别侮辱‘好欺负’这个词!” 云间月张张嘴,正欲反驳,皇帝却是不爱听,淡淡一抬手,示意她闭嘴。 “你只管放心便是,朱承砚不会出事,落凝也不会胡乱冤枉你。”皇帝糟心地叹了口气,“至于你的亲事……” 不会胡乱冤枉,没说不会冤枉。 云间月冷哼一声,看向容玦:“钦定侯长得这么俊,本公主长得也不差,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侯爷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戏谑,明摆着当皇帝面调戏容玦。 云司离听得好笑,忙掩唇咳嗽一声,将笑容压了回去。 容玦侧眸看了云间月一眼,不见半分生气,唇角还挑了一丝笑容:“本侯与相思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笑容自嘴角晃开,恰如凛冬初开的寒梅,一点一点暖进人心底。 云间月差点被晃瞎了狗眼,连忙不动声色的转过头,看向皇帝:“父皇您看,我同侯爷如此恩爱,您好意思棒打鸳鸯吗?您要不同意,那我这辈子也不嫁了,剃了头去法华寺当尼姑也挺好的!” 皇帝额头青筋跳了跳,险些被云间月给气死! 不等他说话,她又提着衣袖,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哭哭啼啼同沈书群他们说:“沈大人,张大人,我同侯爷的爱情感天动地,荡气回肠,回头你们一定给其他大人说说,尤其是御史台的大人们。” 张庭烨看不上云间月,无动于衷,沈书群一脸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你闹够了没有?!”皇帝提高声音,瞪着云间月,“朕几时说过要棒打鸳鸯?你们爱情如此感天动地,荡气回肠,朕若不同意且不是不知好歹……” “歹”的字音还没完全落下,外头就传来了太后的声音。 “皇上且慢,哀家认为此事不妥。” 众人一转头,就看见太后带着长公主一同进了内殿。 云间月和容玦却不曾回头,同时提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后者眼里更是带着说不出的厌恶。 皇上起身相迎:“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警告地看了云间月一眼,扶着皇帝的手道:“哀家听闻侯爷入宫请皇上指婚,特来看看。还好是来得早……不然这兄长娶妹妹,回头传出去可是要闹笑话的。” 第101章 不妥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云间月心底一沉,侧目看向容玦,正见他双手搭着轮椅的扶手,许是用力攥紧扶手的关系,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但他神情却相当平静,从太后进来到现在,脸上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皇帝愣了愣,随即失笑:“容卿不过是皇妹收的义子,他们算哪门子的兄妹?再则,就算坊间那些传闻是真的,顶多也就是表兄妹罢了……” “若真是如此,哀家今日又何故亲自跑这一趟?”太后语气淡漠,看向容玦时眼神里恰到好处的多了一点不忍,“这孩子少年时受了不该他受的罪,哀家实在是不忍心再看他遭罪。” 这话说得含糊,云间月拧着眉,是一点都没听懂。 她目光在几个当事人身上来回逡巡,眼眸噙着深深的探究。 云司离此刻的心情跟云间月差不多,但他比云间月圆滑,不仅没有探究的目光,脸上更是好奇都不见一点。 长公主上得前来:“皇兄,我只想他娶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平淡的过一生……其他的实在是不敢奢求。” 她脸上带着悲戚,盈盈目光看向皇帝时,看起来无奈极了。 云间月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嘴角勾了抹冷笑:“那不正好,我也想找个人平淡的过一生,不用离宫太远,能时常入宫给父皇请安就成。” 皇帝转眸看了她一眼,拧着眉没出声,但能看出他表情不善。 长公主冷冷扫向云间月,嘴边挂着笑意:“月儿,你身份尊贵,值得更好的。” 云间月轻轻笑道:“容玦是钦定侯,虽是个闲职,但每月俸禄比我这个公主的月银都多,我嫁过去就是一品诰命夫人,还有哪家夫人比钦定侯夫人更尊贵的?唔……” 她想了想,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之中,气定神闲地补充道:“秦国公夫人倒是不错。父皇,女儿请命……” 皇帝冷冷打断她:“你想都不要想!” 先不说云间月说这话是不是真心,她要真嫁给了那跟皇帝差不多年岁的秦国公,只怕秦国公每天都要去撞一回承乾宫外的盘龙柱。 云间月很是遗憾地叹息一声:“那还真可惜……那不然,我勉强跟姑姑一样,一同嫁给刑部尚书好了。姑姑要是不介意,我勉强做个正室也是可以将就的。” 正室只有一个,她要勉强做了正室,那长公主只能挪去当侧室。 长公主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太后神情莫测,其他两位大人更是对云间月深感佩服和不屑。 皇帝狠狠瞪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云司离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你想什么呢?你嫁给姑父,那容玦不得喊你一声义母?” 云间月仰着头,娇俏一笑:“皇兄你还得叫我一声姑母呢。” “够了!”皇帝听着她这些话,愁得不行,“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回头要是传出去了,谁还敢娶你!” “臣敢啊。” 容玦不紧不慢地插嘴:“除了臣,也没人敢娶。” 云间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目光看向太后和长公主,说不出的挑衅。 长公主咬咬牙,勉强道:“容玦,你不要再胡闹了。你若不满意我与母后插足你的亲事,往后我们不在提便是。” 这么久过去了,容玦终于舍得转头看长公主一眼。 那一眼包含讽刺和阴冷,说话时,语气更是如刀一样锋利,直直刺向长公主:“你终归不过是义母,哪里来的勇气同本侯说这些?本侯娶谁,不想娶谁,你有什么资格过问?嗯?” 长公主脸色一白,霎时说不出话来。 她张着嘴,几欲说些什么来辩驳,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容玦又道:“我生父生母死得早,长公主的养育之恩,臣在三年前就已经被迫还了。如今在坐在你跟前的这个容玦,是他自己从泥泞里挣扎着爬出来的钦定侯,同你有什么关系?” “你……”长公主嘴唇都在哆嗦,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兄妹?”容玦嘴里捻着这两个字,轻蔑又绝情,“我姓容,她姓云,算哪门子的兄妹?你想替我说亲便说亲,端着高高在上的长辈身份做给谁看呢?你自己吗……” “啪!” 听到这里,长公主怒不可遏,冲过去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在容玦脸上! 容玦微微侧头,眼底噙着一丝快意。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容玦自己。 云间月眉心一拧,神色不善地瞪向长公主。 长公主哆嗦着手指,满面怒容,“你……你疯了是不是?!你方才说的那还是人话吗?!” 容玦抬头轻轻在脸侧碰了一下,随即低低笑了起来:“三年了……我疯了三年,你才知道我疯了?” 他抬头时双目通红,冷眼撇向长公主,冰冰凉凉的不带半点感情。 长公主心里一惊,不自觉的猛地往后退开一步:“你……你简直……” “襄儿,你失态了。” 气氛正僵持不下,太后慢悠悠地开了口。 她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语气里带着上位者特有的迟缓和不容置疑:“这是什么地方?你如此失态,等会儿皇上怪罪下来,哀家可不为你求情。” 经太后这么一提醒,长公主才像是猛地回神一样。 她咬着牙深深看了容玦一眼,旋即单膝跪下请礼:“皇兄,方才是臣妹失礼……” “行了,不过一桩婚事,何至于闹得如此僵硬?”皇帝虚虚一抬手,“你如此做派,倒像是朕的不是。” 长公主大惊失色:“不,臣妹没有……” 皇帝摆摆手,不愿意再听,下了最后的定论:“母后和皇妹都觉得不妥,月儿同容卿的婚事便就此作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你们都退下……太子留下。” 正要转身请礼,准备告退的云司离脚步一顿,又重新站回了原处。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正要上前推了容玦出去时,云间月霍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抢在长公主前头,推着容玦大摇大摆的走了。 长公主正欲发火时,太后从后边伸出手按在了她肩上:“回吧……近日哀家想要清静清静,无事你就不要入宫了。” 说罢,不容置喙地按着长公主走了。 第102章 报答 出了承乾宫,云间月回头看了一眼。 见太后不知道同长公主说了什么,长公主神色凝重地侧目看了他们一眼。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云间月本能排斥这位姑姑,见她往这边看时,仰头冷哼一声,推着容玦头也不回的跑了。 长公主:“……” 她望着已经走远的两个人,打心底叹了口气:“今日是我莽撞了……原以为我们俩关系已经没之前那么僵硬,谁知道……” “你确实莽撞。”太后冷冷道,“当着皇帝的面打人,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长公主听出太后话里责备,面容一白:“母后……” “行了,人你已经打了,多余的解释哀家也不愿意听。”太后转身就走,“之后没什么大事你就不要进宫,哀家要避避嫌。” 长公主眼底微微泛起一丝不甘心。 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欠了欠身,目送太后上了凤辇,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日,太后就宣布凤体欠安,闭了宫门谢客,紧跟着皇帝就下了旨。 “皇上还是心疼公主,都没打算让四公主风光出嫁。”连镜端着小厨房刚做的糕点来,“三媒六聘都没有,也不不让祭天,只让她出嫁当日去拜了皇上、太后和苏贵妃就成。” 云间月没吭声,正在捣药。 她神情专注,好似根本就没听见连镜的话一样。 青萝觑了她一眼,知道她在听:“那四公主不得气炸了?” 云落凝如此要强,凡事都想高云间月一头,可如今出嫁,却是如此简单,不让祭天就罢了,三媒六聘都没有,只怕凤仪宫都让她掀翻了。 连镜却皱了皱眉,疑惑道:“没有啊,凤仪宫一直很安静。四公主也不知是不是气过头不气了,一直很安静。” “怎么可能?”青萝也拧着眉,“她没闹?这还是四公主吗?” 连镜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云间月按配方将药材切碎了放进药铂里,一边捣一边道:“此事若传出去,丢脸的那个人是她。如今三皇子正在风口浪尖,她就是想闹,苏文殃也不允许她闹。” 青萝和连镜仔细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连镜茫然问道。 云间月头也没抬:“长寿宫什么情况,皇祖母真谁也不见?” 青萝点头道:“是,皇上也不见。” 云间月“哦”一声表示知道了,接着就没任何反应了,继续捣药。 她在这里忙活了一上午,听到皇帝下旨准了云落凝和朱承砚的亲事时,她也无动于衷。 青萝和连镜一时不知道她是真伤心,还是假开心,踌躇半响,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午时,云司离来了。 兄妹二人一起用午膳,期间云司离道:“外祖父已到潼关,再有半月就能抵达京城。” 云间月心底算了算时间,吃惊道:“怎么这么快?”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前世宋老将军是赶在腊月底最后两天到的京城,如今听云司离说起,足足提前了十来天。 “其实不快了。”云司离放下筷子,神色凝重,“你可能不知道,父皇是九月底传书召外祖父回京,如今已经十一月末了。” 九月底传书,十月中旬就能收到消息。 哪怕宋老将军还要交代其他事情,也不至于在十一月末还没赶到京城。 云间月猛地抬起头,惊道:“皇兄的意思是……” 云司离道:“月儿,我担心外祖父已经遇险了。” 前世是云间月自己愚蠢,眼睁睁看着这些疼爱她的亲人相继死去。 重活一世,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宋家的安危和云司离的安危。 眼下这些人再敢当着她的面,对她在乎的人下手,她断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云间月眸光一冷,轻哼一声:“敢打宋府的主意,还真是不怕死!皇兄若信得过后,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如何?” 她说话时,眼中还噙着深深的恨意。 云司离看在眼里,心情难免复杂。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妹妹,原本是打算让她无忧无虑长大的,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他反而成了被保护的那个。 “你有什么主意?”云司离捏了捏手指,有些沉重地问道。 云间月满腔恨意无处发泄,根本就没注意到云司离那些愧疚的小心思。 闻言,她冷笑了一声:“大理寺不是抢了个温太医吗?咱们就从他身上下手好了……” 细细同云司离说了说自己的计划之后,云司离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起身走了。 云间月亲自将他送出重华宫,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长长的宫道才旋身回去。 “替我准备些东西,我要出宫!” 半个时辰后,云间月已经出现在了京城最大的酒楼里。 她所在的雅间地理位置极好,一眼就能看清酒楼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 雅间里点了安神香,味道清淡甜腻,云间月不甚喜欢,刚皱了皱眉,青萝就已经麻利地灭了安神香,换了随身带着的苏合香。 等雅间里所有的安神香都被苏合香的味道取代之后,雅间的门被人扣响了。 青萝打开屋门,连镜便带着一个人进来了。 那人头上带着幕篱,身段消瘦,跟在青萝身后进来时,浑身都充满了警惕。 云间月自窗户边抬起头,往门口扫了一眼:“来了?” 听见云间月声音的那一瞬间,那人身子一僵,肩膀还在不自觉的颤抖着,明显是害怕眼前人的。 云间月轻轻笑了一声,起身走近那人,一把按住她的肩,不许她后退半步。 “你怕什么,本公主又不吃人。”说话间,云间月揭了她头上的幕篱。 没了幕篱的遮挡,那人似乎有些不适,连忙抬手挡了一下光,警惕地从手臂后看着云间月。 她是真的消瘦,整个人眼窝凹陷,颧骨突出。红着眼紧张不已的模样,像极走投无路的困兽。 “是本公主救了你一命,你应该感激本公主才是。”云间月扔了幕篱,慵懒地挑住那人的下巴,“苏知韵,现在该是你报答本公主的时候了。” 第103章 奴才 这人正是早该被皇帝一杯毒酒赐死的苏知韵。 此时的她早不是什么秦国公府的三小姐了,她只是一个为了活命东躲西藏的可怜虫罢了。 云间月掰开她挡在眼前的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别害怕,本公主今儿不杀人,是来送礼的!” 显然,这段时日来,苏知韵被折腾得不轻,整个人都没了之前楚楚可怜的模样,缩在凳子上不住发抖,害怕极了。 云间月摸摸她的头,伏低身子在她耳边道:“为了补偿你,我把朱承砚还给你如何?” “什、什么?”苏知韵狠狠一抖,不可置信地瞪着云间月,“你……你想做什么?” 云间月抿唇一笑,眸光森冷:“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想要嫁给朱承砚吗?本公主今日就遂了你的意,如何?想不想要做朱夫人?” 对于如今的苏知韵来说,她是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这次死亡的代价太过惨重,导致她的孩子没了,秦国公府三小姐的身份没了,朱府侧夫人的身份也没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站在她跟前阴冷地看着她。 她盯着云间月,嘴唇不住颤抖:“我说不想,就能不想吗?” “不能。”云间月眉毛一挑,旋身在旁侧的凳子上落座,“本公主当初救你,是要你拿命来还的。你以为你当初没死,就能逃过一劫?简直做梦!” 苏知韵垂下头,不安地绞着手帕,苦笑一声:“救我?公主……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好!” 现在的她什么都没了,还能比死了更惨? “死?”云间月嗤笑一声,“苏知韵,你难道还不明白?事到如今,你的命是本公主的,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苏知韵就不说话,咬着牙死死忍着。 云间月高傲地一仰下巴,冷然道:“本公主今日是来告诉你接下来你该去哪里,不是来同你废话的!” 还有什么比死更惨的? 那就是被云间月捏在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 苏知韵自知眼下只能按着云间月既定的路走,至少那样还能保全苏炜和崔姨娘。若是不听话的话…… 苏知韵又抖了一下,不敢细想。 她垂下眼,将姿态放得更低:“公主要臣女做什么?” “臣女?”云间月忽然嗤笑一声,“苏府三小姐已经死了,你一个逃犯也敢称臣女?苏知韵,现在的你不过是本公主的一条狗!狗也配称臣女?” 苏知韵脸色一白,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她死死咬着牙,跪在云间月脚边:“奴、奴婢谨遵公主吩咐!” 云间月轻哼一声,赏脸道:“明日朱承砚同云落凝大婚,事后朱承砚会前往皇陵,我要你跟着一同前去。” “是,奴、奴婢遵旨!”苏知韵死死咬牙。 眼下她对朱承砚早没了当初的爱慕,只余满腔恨意和无从发泄的无奈。 “苏知韵,你可不要恨错了人。”云间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人,“害死你的人是朱承砚和云落凝,本公主是那个帮助你报仇的人。” 苏知韵瓮声道:“公主放心,欺辱奴婢的人,奴婢都记在心底!” “那就好……” 云间月轻轻一笑,浑然不在意苏知韵对自己的恨意:“连镜,你带她下去好好洗漱一番,这样不人不鬼的,等会吓着人可怎么办。” 连镜没多说,连忙带着苏知韵又出去了。 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 云间月正等得不耐烦时,屋门再次被人扣响了。 青萝侧目看了看云间月,得到后者同意后,她才将屋门打开。 姗姗前来赴约的朱承砚一脚跨进雅间时,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苏合香。 他愣了片刻,茫然抬头看去,就见云间月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上穿着他们初见时,她穿的那件深红如血的金丝锦霞长衣。 那时,朱承砚对她厌恶到了极点,见了她就想吐,从未好好正视过她这个人。 如今她身形消瘦,怅然若失地站在窗前,他心里竟是生出一股怜惜来,想不管不顾地走上前,将她拥进怀里。 这时,云间月回过头来,轻轻一笑:“你来了?” 朱承砚顿时心烦意乱起来。 却并不是因为云间月而烦躁,仔细追究起来,倒是因为云落凝。 此刻看见云间月脸上的笑容,朱承砚越发后悔起自己当初的愚蠢来。 假如他意志力坚定一点,不那么三心二意,现在是不是也不会这样狼狈? 朱承砚迎着云间月的目光,皱了皱眉:“你……” 云间月一直将他脸上所有情绪转变都看在眼里,她垂下头,遮着眼底的冷笑,轻轻道:“别说了,你过来看……” 朱承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得前去,站在云间月身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酒楼紧挨着太湖,因为是冬日的关系,湖面泛着氤氲雾气,倒是平添了几分丽色。 这个时节,不是泛舟湖上的好时节,但并不代表不会有人游湖。 而云间月要朱承砚看的,是湖上的云落凝和宋府的六公子宋璟。 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说话,期间宋璟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云落凝掩唇轻笑,团扇半遮脸,垂着眼一副小女儿姿态。 这模样像极了讨好朱承砚的时候。 云间月余光观察着朱承砚,瞧见他瞬间涨红了整张脸,因为愤怒,太阳穴还狠狠抽了两下。 “我一直以为四皇姐和宋璟表哥是两情相悦的,上次宋府设宴的时候,她就同宋璟表哥亲近。”云间月扯了扯朱承砚的衣袖,满脸歉意,“对不住承砚,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朱承砚不是傻子,脑子里还保持着一点清醒, 他转过头看着云间月,眼中带着怀疑。 云间月只当没看见,失望地松开朱承砚的衣袖,低低道:“我以为四皇姐是想嫁到宋府去的,但我没想到你们……” 说罢,她转过头对朱承砚凄凉一笑:“是我太傻,原以为你是真心心悦我的。算了,今日是要打算让你明白四皇姐是个什么人,往后娶了她你自己注意些……等你去了皇陵,我就去同皇祖母念经,日日为你祈福。” 朱承砚心底那一丝怀疑顿时消得一干二净,满心愧疚地抓住云间月的手臂:“月儿,我……” 第104章 做戏 朱承砚刚开口,雅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他下意识偏头看去,就见连镜领着一个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雅间门口。 “你……”朱承砚脸上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 云间月轻轻靠着窗台,目光在朱承砚和苏知韵两人脸上扫了一圈,随即翘着嘴角勾了抹清冷的笑。 此刻苏知韵在连镜的精心打扮之下,早没了刚到这里时的风尘仆仆,她身上干干净净的,穿着云间月特地给她准备水蓝色纱裙,挽着垂挂髻,模样乖巧又不失风情,只消一眼,朱承砚就忘了呼吸。 云间月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微微垂下目光,想道:“男人啊,果然是个靠不住的东西。”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太湖上,又忍不住想道:“原以为朱承砚有多爱云落凝,为了她竟然能在我和苏知韵三年的陪伴下无动于衷,如今看来,什么情爱,不过是不敢罢了。” 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云落凝生气,怕她知道了,自己的前途付之一炬。 真是可笑。 苏知韵看着朱承砚,眼眶倏地红了,也不知是在做戏,还是装的:“砚郎……” 云间月淡漠地收回目,放柔了语气道:“三小姐之前来求我,说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心生怜悯,便将父皇给的毒酒给换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忧伤道:“只是承砚,能保住苏三小姐已是不易,你们的孩子……我已经尽力了。” 提到孩子的时候,朱承砚的表情一瞬间如同吃了一口屎。 云间月心里别提多高兴,却故意道:“没事的,你们还年轻,往后还有机会。” 说话间,她给了苏知韵一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幽怨凄婉地扑进朱承砚怀疑,啼哭道:“砚郎……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了……” 朱承砚浑身僵硬成人棍,脸色更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双手垂在身侧,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云间月捏着手帕擦了擦眼见不存在的泪花,适时道:“能帮你们的我都已经帮了,你们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放心,除了我以外,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 说着,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朱承砚一眼,却又在朱承砚将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挤出一个苦笑来。 “承砚,珍惜眼前人。” 说罢,云间月转身离开雅间,留给朱承砚一个无可奈何的背影。 朱承砚被苏知韵死死抱着,浑身动弹不得,理智告诉他应该不顾一切地追出去,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味道,以至于他的神思已经追了出去,人却还在屋里。 只能眼睁睁看着连镜和青萝一点一点将房门给带上,视线里再也看不见云间月的背影为止。 房门合山的那一瞬间,云间月悲伤的神情顷刻间被冷漠取代。 她厌恶撇撇嘴:“同他待在一处,本公主觉得恶心透了!” 青萝和连镜对视一眼,又默默垂下头,没敢接话。 “东西都给她们准备好了?”云间月轻哼一声。 青萝点点头,上前扶着云间月的手,准备下楼:“公主放心,那东西是颜大人给的,保证万无一失。” 云间月点点头,对此还算满意。 连镜跟在一旁,问道:“公主,咱们现在回宫吗?” 这个时辰已经不算早了,但云间月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宫,她还想去个地方。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之际,旁侧忽然掠过一阵清冽的风,风里夹着淡淡的梅花香,清幽淡雅。 云间月愣了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腰间就是一紧…… 接着,她身下一轻,眼前场景瞬间切换,再回神时,她先听到的是青萝和连镜那一声卡在嗓子里的惊呼,以及细微的关门声。 很奇怪,这样的动静明明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可云间月却觉得很近。 好似就在耳边。 半响之后,她目光一转,入眼的是烟青色的纱账,然后才是一身玄色繁复花纹织锦锦衣,端坐在床沿,正冷冷注视着她的容玦。 “你怎么在这里?”云间月眨了下眼,刚要撑起身坐起来,就被容玦一只手给按了回去。 云间月莫名其妙:“你干嘛?”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旁边还就是朱承砚和苏知韵,云间月后背都绷直了。 容玦盯着她,辨不出喜怒地问:“你伤心?” “伤心?”云间月更加莫名了,“我为何要伤心?” 容玦就又不说话了,目光落在云间月身上,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被这样侵略性的目光盯着,云间月并不好受,她动了一下,再次撑着上半身坐起。 意外是的这次容玦并没有拦着。 “你都知道了?”云间月拢了拢衣襟,不太确定地问道,“知道多少?” 容玦移开视线,淡淡道:“不多。” 之前容玦还是个疯子的时候,云间月虽没觉得他话多,但至少也不是个惜字如金的。 可昨日皇宫一别后,容玦好似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云间月心里满是狐疑,试探着凑上前,维持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仔细将他脸色看了看,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你心情不好?” 容玦没出声,也不知是不是懒得说,淡漠地扫了云间月一眼。 “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云间月趴在床沿,撑着下巴,从下往下一眼一眼看着容玦,“长公主真是你生母?”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清楚容玦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他撇着的嘴角。 因为提到长公主时,不太高兴,而撇着的嘴角。 一开始云间月还以为这样直白的问,会让容玦生气,至少在旁人眼里,身世这个东西是容玦不能提的禁忌。 但意外的是,云间月问出来,他似乎一点不见动怒的痕迹。 只低头看了云间月一眼,神色平静得不像话。 “你不是在查?是不是你难道不知道?”容玦冷哼一声。 见他生气,云间月就越发得寸进尺了:“查到的东西终究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和你自己告诉我的不一样。” 第105章 真假 这话似乎将容玦逗笑了,唇角轻轻挑了一下。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笑容就不见了。 一瞬间,云间月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你心里早就认定了这件事是真的,又何必来问我?”容玦轻轻嗤笑一声,“我不曾听说你是个惯会说漂亮话的人。” 云间月耸耸肩:“那得看是谁了,换了朱承砚我就不会这么说。” 提到朱承砚,容玦脸色似乎黑了一下,嘴角往下一撇,比提到长公主时,还要不开心。 云间月假意没看见,又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长公主真是你生母?” 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响起了昨日太后说过的话。 以至于她隐隐觉得容玦并非只是长公主私生子那么简单。 “不是。” 容玦清冷的嗓音自云间月头顶响起,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讥笑。 云间月一愣,猛地转过头盯着容玦,满脸的不可置信。 容玦似乎觉得云间月这个表情很有趣,略带讽刺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太后为何不肯将阴司交到你手里吗?因为她知道,我不是长公主的私生子。” “什么?”云间月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惊骇不已,“你说太后……那长公主……” 容玦狭长的双眼一眯,往后靠着床柱,不无讽刺地说道:“长公主?太后不过是让她知道她该知道的罢了……你父皇也是,心里比谁都清楚,还得装作不知,真替他们累得慌。” 昨日,太后在承乾宫说:“……兄长娶妹妹,回头传出去,是要闹笑话的。” 太后还说:“这孩子少年时受了他不该受的罪,哀家不忍再看他遭罪。” 之前太后赶来重华宫命令云间月不得答应容玦提亲时,说他们不能成亲。 一个可怕的想法自云间月心底冒出,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满眼都是惊惧。 “那你……你……”她倏地抬起头,惊恐地盯着容玦,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你是不是……是不是……” 容玦明白她要说什么,故意刺道:“是不是什么?你兄长?” 云间月没吭声,拧着眉盯着容玦,一点都不想法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哪怕是细微的不易察觉的。 但这人一贯会掩饰自己脸上的情绪,云间月看了半响,一点反常都没看出来。 “确实,”容玦沉着脸,讥讽道,“我与云司离同岁,又刚好是三月初三生人,再加上长公主和先皇后生产那年,都在行宫,怎么看怎么像抱错了。” 云间月一口气梗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别提多难受。 她盯着容玦,艰难地开口:“你……你别同我开玩笑。我叫了这么多年的大皇兄,不、不可能是旁人。” 若仔细追究起来,云间月就会发现,当初她之所以能这么顺利的查到容玦是长公主私生子这件事,除了有人故意想让她知道外,没有第二个原因可以解释。 毕竟,容玦这个人的警惕心,若真不想旁人知道的事情,她就挖空了心思也绝对查不到。 “连你自己都没有底气,”容玦轻嗤一声,“小相思,说不定,我才是你大皇兄呢。” 云间月瞳孔一缩,手臂上迅速爬满了一层鸡皮疙瘩。 胃里也开始不住翻腾,恶心的感觉遍布四肢百骸。冷汗更是刷一下浸湿了她的后背,黏黏糊糊的粘在背后,别提多难受。 云间月有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在容玦似笑非笑地注视下,正要下床之际,腰间就是一紧。 接着,她按照惯性往后一仰,整个人都跌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清幽淡雅地梅花香立刻扑鼻而来,压了她满身。 “骗你的,傻子。” 男人只手枕在她耳畔,低声道:“我若是云司离,有你这样的妹妹,早一头撞死了。” 云间月面容苍白,恍惚间地抬起头看去,正巧瞥见他那双含笑的双眼。 “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往后且不是轻易就能被旁人勾走了?”容玦指尖捻着云间月的耳发,轻声道,“我同你可以是敌人,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夫妻,但就不能是兄妹,明白?” 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亲近又暧昧,云间月傻了似的看着眼前的人,一瞬间都忘了身体上的抗拒和不适, “那你……”她想了想措辞,皱眉道,“那你到底是谁?” 容玦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云间月的脸侧,低声道:“除了容玦,我谁也不是。” 云间月睁着眼,看着容玦时,脸上还带着茫然。微微张着嘴,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唇瓣绯红,好似晨间初开的花,鲜嫩欲滴。 容玦眼眸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云间月却浑然不觉,想起自己方才那些举动,又气又恼:“你也真是的,平白无故误导我做什么?明知道我……” 后面的话,脱口而出之际,又被云间月连忙咽了回去,化作一个恼怒的眼神,狠狠瞪了容玦一眼。 容玦眉毛一挑:“明知道你什么?” 云间月哼了一声,想要撑起身:“没什么……让开一点,我该走了……” 话音未落,容玦的脸顷刻间放大数倍,不等云间月那些古怪的条件反射反应过来时,青年已经在满是梅花的清幽里,轻吻了那张绯薄的嘴唇。 温热柔软的触感瞬间爬满全身所有感官。 云间月愣了半响,忽然睁大了双眼,接着右腿狠狠一抽,在她脑子反应过来之际,已经抬脚朝容玦踹了过去。 好在容玦反应过来,往后侧身,一把抓住了云间月踹过来的腿。 容玦喘了口气,莫名其妙:“你这什么毛病?” 云间月惊恐地抽出腿,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警惕地瞪着容玦:“谁叫你占本公主便宜?” “我只是提前索取我应得的东西,不叫占便宜。”容玦轻哼一声,黑着脸道,“还是说你得为某个人守身如玉?” 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容玦嘴里的“某个人”指的是谁。 “你胡说……”她张嘴正要辩解,外面就吵嚷起来。 云间月愣了一瞬间,听人怒道:“小贱人,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第106章 争执 话音落下的瞬间,外头便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和辱骂,男人女人的声音都有。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在瞎起哄。 那些声音太过耳熟,云间月几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暂时忘了对容玦的警戒,弯着唇角道:“看来人都到齐了。” 显然容玦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转头看了云间月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将季长随唤了进来。 季长随是从窗外翻进来的——他大约也知道,要是让人知道钦定侯和六公主共处一室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会落人口舌,才故意翻窗进来的。 容玦飞身落于床边的轮椅上:“外面怎么回事?” 想起外面发生的事情,季长随就一阵幸灾乐祸:“也没怎么回事,就是朱侍郎正跟人巫山云雨的时候,被四公主撞见了而已。” 容玦转头看了眼云间月,见她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轻声哼笑。 “你做的。”容玦肯定道。 云间月转过头与容玦对视一眼,笑了一声。 随即,她牵了牵衣袖,漠不关心道:“什么我做的?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容玦道:“朱承砚不是你请来的?” 云间月点头:“是我请来的。” 容玦又道:“苏知韵不是你叫来的?” 云间月点了点头:“是我叫来的。” 容玦就笑了一声:“云落凝难道不是你故意叫人引来的?” 云间月也笑了:“那还真不是。我只知云落凝今日要同我宋璟表哥来游太湖,谁知道他们游累了,会到酒楼来歇歇?” “宋璟是宋家的人,朱承砚若是怀疑,第一个怀疑你。”容玦看着云间月。 云间月端坐在床沿,表情不见半点变化:“怎么会,侯爷不是早就帮我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就算他怀疑我,仔细一查就知道本公主不在现场,从未接触过宋家的人。” 今日这一出戏,云间月早就算好了,她将朱承砚和苏知韵叫到一起,利用香料让二人意乱情迷,在等恰到好处的时机,由云落凝主动提出来酒楼歇一会儿。 云落凝这样的身份,自然是要去雅间的,到时候由小二领上楼,在假意推错了门…… 场面可想而知。 至于云间月,若是没有容玦这一出变故,此刻她应该在宋府。 而容玦确实是将云间月的退路铺得更加完美。 他将云间月虏过来时,就已经吩咐青萝和连镜,让他们驾着六公主的马车一路高调往宋府而去,让满街的人都知道六公主在小半个时辰前从酒楼离开后,就往宋府去了。 “我虽厌恶你故意在朱承砚跟前扮可怜,但我也不想你被朱承砚怀疑,坏了你的事。”容玦叹了口气。 云间月眨了眨眼:“侯爷,难道就没人告诉你,你一点都不适合装深情吗?” 容玦不是很想搭理他,转过身去,吩咐了季长随一些事情。 而此时,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 朱承砚同云间月认识的时候,就已经同云落凝认识了,无论是假意倾心也好,还是真心倾慕也罢,至少在没看清云落凝这个人的真实面目之前,他的确是为之倾倒过的。 可如今见她同宋璟一同出现,像个泼妇一样指着苏知韵叫骂的样子,他只觉得恶心。 “够了!” 朱承砚挡在苏知韵跟前,怒火冲冲地甩开云落凝的手:“公主若是心里不舒服,那便不嫁了吧,我朱承砚也不是非你不娶不可!” “你……你说什么?”云落凝满脸不可置信。 她没料到朱承砚有一天会出面维护苏知韵,当即脸色一白,愣在了原地。 朱承砚大约是真不在乎了,冷冷道:“明日就是婚期,公主若是不满意,大可请旨求皇上收回成命,您身份高贵,臣娶不起!” 说着,还故意将苏知韵拉到跟前来,仔细查看她被云落凝打肿的脸。 “疼不疼?”朱承砚心疼地看着怀里的人,柔声问道。 苏知韵红着眼,勉强笑了笑:“有砚郎在,我不怕疼。” 他们郎情妾意,落在云落凝眼中,却格外刺眼。 以前苏知韵各种恶心云间月的时候,她幸灾乐祸。 如今被恶心的人变成了她,她也终于尝了一遍那种嫉妒到发狂,却又无可奈何的滋味。 但她一点都不爱朱承砚,她只是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惦记! 朱承砚是她的东西,所以必须干干净净的,否则…… 还不如毁了! “好……好啊!”云落凝气得手都在抖,“你欺骗本公主如此之久,终于露出了你那恶心的嘴脸是不是?行!本公主现在就去告诉父皇,你藐视皇权,在这里偷人……” “偷人?”朱承砚忽然笑了起来,冷冷看着云落凝,“臣倒是要问问公主,到酒楼来之前,与何人在一起?又在一起做什么?” 云落凝一惊,下意识偏头看向身边的宋璟。 宋璟大惊失色,连忙解释:“朱兄,别误会别误会,我同四公主比那太湖水还要清白!” “清白?”朱承砚冷笑一声,“四公主,明日便是我俩婚期,你却瞒着我同旁的男人一起游太湖。如今却反过来倒打一耙……还真像你会做的事。” 云落凝脸色一沉,刚要发怒,就听宋璟和稀泥:“你可别冤枉我,我只是恰好同四公主遇上而已!再说了,我同四公主是莫逆之交,听她要成亲了,恭贺两句罢了……” 朱承砚冷冷打断他:“恭贺两句需要她靠在你怀里恭贺?” 眼下正是用晚膳的时候,酒楼里人多的很,朱承砚三言两句挑明了云落凝和宋璟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顿时引来无数指责的声音。 毕竟,即便是在民风开放的大梁,男人三妻四妾也属正常。 女人就不一样了,在婚期之前同旁的人暧昧不清,搂搂抱抱,那是要被人唾弃的。 云间月躲在屋里,听着外面激烈的争吵声,心情极好地笑了起来。 是啊,前世她也是这样因为苏知韵的事情同朱承砚争吵不休,以至于被他彻底厌恶,连新婚之夜,同她洞房的都是旁人。 她摸了摸衣袖上的绣花,轻声道:“还没结束呢……” 第107章 插足 苏知韵的事情被满了下来。 眼下朱承砚似乎是要打定主意同云落凝分道扬镳,不用云间月出手,他就已经用自己的势力压下了苏知韵的事情。 云间月听见时,正在宋府喝茶,苏知韵跪在她跟前。 此时,天已经全黑,宋府的其他人都已歇下,就是云间月歇下的厢房里,也只点了一盏烛灯。 “朱承砚已经让你过府了?”云间月呷了口茶水,淡漠地问地上的人。 苏知韵瓮声道:“没有。他说现在时机不对,还不能让我入府。” “时机不对?”云间月眯了眯眼,哂笑一声,“什么时机不对,他不过是不敢赌罢了。” 苏知韵没听明白,扬起头不解地看着眼前身份高贵的女子。 女子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别看他今日在酒楼里说得那样好听,其实还真怕云落凝不嫁给他。” 朱承砚这样一个努力想往朝廷高处爬的奸诈小人,怎么可能放弃三皇子这棵大树呢? 他怕彻底惹恼了云落凝,到时候真抗旨不嫁了,同三皇子一派离心,他就真什么都没有了。 “你放心,我会让入府的。”云间月撇嘴轻笑,“我还会让你明日光明正大地入侍郎府,让你的风头压过云落凝,狠狠踩她一脚!” 只要一想起云落凝那张因为恨意而扭曲的脸,云间月就格外高兴。 她懒洋洋地靠着软榻,低声轻笑的样子,像极了炼狱里爬起来的厉鬼。 苏知韵仰头看着她,不由在心底打了一个哆嗦:“那……那接下来需要奴婢做什么?” 云间月轻轻拢了拢秀发,嫣然巧笑:“青萝,将东西给她。” 侍立在一旁的青萝立即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纸包一样的东西,转交给苏知韵。 苏知韵会错了已,脸色立刻白了一半:“这……难道你是要奴婢毒死……” “想什么呢,本公主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吗?”云间月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这不过是一点,合/欢的香料罢了。” 苏知韵先是松口气,随即霍地抬起头,微微睁大那双水润的大眼,更加惊恐地看着云间月。 合/欢香料…… 男女欢好时用的东西。 苏知韵猛地反应过来云间月要做什么,手一抖,纸包直接摔在了地上。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这又不是给你用的东西。”云间月抬起素手掩唇,迷蒙地打了个呵欠,“明日云落凝入洞房前,你想法子把这香给她用上。”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白日废了一些精力,这会儿她已经很困了。 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眼角都被泪花湿润了。 青萝捡起那包掉在地上的合/欢香料重新交给苏知韵:“苏小姐,这香只要兑了一点水就能让人意乱情迷,你小心些。” 说罢,强硬地将手里的香料重新塞到苏知韵手上。 苏知韵指尖一抖,险些撕碎了那个小小的药包。 “人啊,总要到死前才能想明白一些事情。”云间月懒懒看着软榻,唇畔勾着一抹冷笑,“你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总该明白那些你以前想不明白的道理了吧?” 苏知韵惶恐不已,紧张地看着云间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间月唇畔的笑容,恍若妖艳的红罂粟,绽放在冷冰冰的深夜里,优雅而致命。 苏知韵就看着她扬起素手,隔空点了点自己:“你应该明白,现在,本公主就是道理。” 那人眼神淬了毒,苏知韵一眼都不敢细看,慌忙垂下了头。 云间月对她反应很满意,放柔了语气道:“你要听话,本公主才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青萝,替本公主送送苏三小姐。” 打发走苏知韵没之后,云间月就去榻上躺着了,还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吵嚷。 宋府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青萝和连镜怕闯入刺客,刚要点了盏烛灯,正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时,窗户被人叩响了。 还不待连镜和青萝警惕起来,就听一道声音道:“青萝姑娘,是我。” 季长随? 青萝连忙放下手里拿来当武器的烛台,匆匆去开了窗户。 刚打开一条缝隙,季长随就同鬼魅一样钻进了屋里。 “你怎么来了?”连镜又点了一盏烛灯。 昏黄的烛火稍微将屋里点亮了一点,青萝和连镜这才发现季长随是一个人来的。 季长随没顾得上回答,压低声音道:“六公主呢?” “刚歇下,怎么?”青萝一见季长随一个人出现,心里就紧张起来,“侯爷出事了?” 季长随连忙摆摆手,压着声音说道:“不是侯爷,是大理寺。” 大理寺的事情青萝和连镜知道的不多,白日里云司离去重华宫的时候,她们俩也就隐隐听到了一点计划,具体是怎么回事,却不太清楚。 青萝张了张嘴,正要询问之际,听屏风后传来云间月的声音:“温如诲死了吗?” 仔细听就会发现云间月的声音里完全没有刚醒来时沙哑,反倒十分干净,好似已经醒了多时。 青萝和连镜连忙绕过屏风去帮云间月简单穿戴一番。 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动之后,云间月穿着寝衣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季长随忙低下头,目不斜视:“回禀公主,温如诲无恙,已经被暗中转移了……只是大理寺出事的时候,侯爷发现第三方势力。” “又是第三方势力!”云间月眸光一沉,冷冷道,“究竟还有谁知道这些事情?” 季长随头也不抬,恭敬道:“侯爷已经派人去查了,但据侯爷猜测,这些人不像是要灭口温如诲,更像是不想让他落入公主之手。” 这样一提示,云间月立刻将苏文殃和三皇子排除在外。 这两个人一心想要温如诲的命,不会只想抢人这么简单。 要说还有谁不想云间月查之前那些事情,除了云司离之外,大约就是太后了。 “查过太后和长公主了吗?”云间月沉声问道。 季长随点点头:“查过了,很干净。” 也就是说,太后并未插手温如诲的事情? 那到底还会是谁呢? 云间月陷入沉思中。 “叩叩——” 屋门突然被人敲响,打断了云间月的沉思,接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月儿表姐,你是不是醒着?” 第108章 贵气 这道清丽之中带了一点俏皮的声音,云间月一听就知道是宋漓漓。 她撇了季长随一眼,后者立刻一闪身,消失不见了。 云间月这才让青萝去开门。 屋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冷风瞬间钻了进来,青萝被吹得缩了缩肩膀。 她看着门外带着两个家丁的宋漓漓,满脸疑惑:“漓漓小姐?这是……” “家里糟了贼,奶奶放心不下月儿表姐,让我来看看。” 说话时,她脸上甜甜的笑,人却不由分说地推开了青萝,跨进了屋里。 此时云间月已经没在椅子上了,而是转去了榻上。 听见宋漓漓的声音,她哑着嗓子迷蒙道:“是漓漓啊……外面怎么这么吵啊?发生了何事?” 若不是方才发生的这一切,青萝和连镜都看见了,不然还真以为云间月是刚刚才清醒过来。 宋漓漓穿着橘红色的半袖藤花袄裙,衣袖用束带扎着,干净利落。 她清丽水润的眸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确定没看见什么可疑之人后,才绕过屏风,走到云间月榻前。 “宋府遭了贼,祖母担心月儿表姐,遣我来看看。”宋漓漓担忧地看着云间月,嘟囔道,“这贼子忒大胆了,连宋府也敢闯,要是被本小姐抓到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月儿表姐,你没事吧?” 云间月一听遭了贼,脸色就是一白,慌忙间从榻上爬起来,紧张道:“怎么会遭贼呢?外祖母……外祖母怎么了样?” 因为动作慌张的关系,寝衣的带子没有系好,衣衫垮下来自云间月肩头滑下去,露出一片洁白的肩膀来。 宋漓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重新笑起来:“月儿表姐不用担心,祖母没事,若不是担心贼人没有走远,祖母肯定是要亲自来的……” “不行,在确定外祖母无事之前,我得亲自去瞧瞧。”说罢,不等宋漓漓反应,径直起身换了衣衫,就往桐花院去了。 雷厉风行的模样,宋漓漓拦也没能拦住。 结果,最后宋府忙到半夜,连个贼人的影子都不曾找到。 宋府上到老夫人,下到打杂的家丁,都是会些功夫的,饶是季长随这样一个功夫好的,混进宋府也得废些心思。 今日宋府这么一番折腾,恐怕就是季长随为了混进来,故意制造的动静。 云间月心里门清,却谁也不曾告诉,确定老夫人没事之后,就干脆留下来,同老夫人宿在一起。 宋府一向没规矩,不用晨昏定省,再加上宋老夫人心疼云间月,便让云间月赖了一会儿床,辰时初才起。 她洗漱好,正要去用早膳,刚绕过院子,还没走进桐花院的小厅,就听宋老夫人道:“到底是个公主,虽碍不着咱们相思什么事儿,宋府这份礼还是要送的。不仅要送,还要送的大!” 接着就传来了李淑兰的声音:“孙媳也是这样想的,宋府怎么着也算是六公主的半个娘家,不能输了气势才是。” 正说着,云间月入了小厅,不止是李淑兰在,就连其他三个夫人也在。 云间月一叠声的舅娘表嫂叫过去,逗得屋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人多了就是这样,打了个招呼都得浪费半日。”大夫人故意开着玩笑。 众人又笑闹了一阵,云间月才在宋老夫人旁边落座,笑着问:“你们方才说什么呢?” 李淑兰便道:“正说四公主今日成亲,宋府如何送礼这事儿。” 云间月挑挑眉:“哦?” 二夫人接话道:“你与朱承砚的婚事变成了四公主与朱承砚的婚事,外间指不定如何笑话咱们宋府,你外祖母便说,就算婚事没成,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宋老夫人哼了一声,不甚欢喜道:“老身本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如今被云落凝抢了正好,老身得好好感谢她才是!” 三夫人掩唇笑道:“是这个道理……晚间恒哥儿下了朝,让他带着礼去就是了,咱们就不去了。不然还以为咱们宋府多看得上他们呢。” 云间月知道宋家的人是一心为她着想的,便没插嘴,靠着老夫人,牵了牵衣袖,含着笑意静静听着。 几个人商议了一阵,拿定了主意。 宋老夫人一直不见云间月开口,沉吟了半响,又问:“相思可是还不忘不得那负心汉?” 话音落下,几道视线立刻投向云间月,担心有之,震惊有之。 云间月愣了一瞬,随即失笑道:“外祖母也忒会打趣相思了,我同朱承砚半分情谊也没有,何来忘不得一说?” 宋老夫人似是有些不信,深深看了云间月好几眼。 李淑兰心细,看出云间月不想谈论此事,忙转移了话题:“公主还小,转过年也就十六。再加上皇上心疼公主,指不定还不想公主就这样早早嫁人了呢。” 三个夫人立刻回神,纷纷附和将话题岔开了。 云间月感激地看了李淑兰一眼,李淑兰轻轻笑了笑,脸侧梨涡浅浅,格外温婉动人。 之后,云间月陪着老夫人用了早膳,云间月就起身告辞。 今日朱府这场热闹,云间月无论如何也要去,但她得先回宫里一趟,到时间了在同云司离一起前去朱家。 回了宫,云间月重新叫来连镜梳洗换装。 一个时辰后,她上身穿一件雪白银丝落梅上袄,下身一件正红细褶常春藤长裙,搭着群青色翔云腰带,外间再配一件深红鸾鸟大袖衫,雪色轻纱披帛搭在臂弯,端的是高贵大气。 青萝替她上了素雅清淡的妆容,额间点缀一朵莲花花钿,衬得她肤色雪白,高贵典雅。 她就这样出现在凤仪宫前,不像是来恭贺道喜的,更像是来找茬的。 凤仪宫的宫人们不敢直视,更不敢挡路,纷纷让开,让她径直闯入云落凝寝房。 此时,云落凝还端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宫人为她梳洗打扮。 后宫里其他妃子公主都聚集在这里,一个个有说有笑,将云落凝夸上了天。 可就在这时,云间月一脚跨进寝房,傲慢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姐姐今日成亲,妹妹特来道喜!” 第109章 戏弄 她一身比云落凝嫁衣还红的宫装出现在众人跟前,扬着下巴,端得是大梁唯一一个嫡公主和睥睨凡尘的气度。 只一个冷漠的眼神,就已经将云落凝狠狠踩在了脚下。 她桃花眼里眸光流转,又是雍容华贵,又是妩媚动人。 宫人搬来青鸟团花红木扶手椅安置在云间月身后,她便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之中,一撩广袖坐下,懒懒地靠着扶手,清浅一笑。 “四皇姐,恭喜了。” 云落凝脸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死死攥紧了双手,怨毒地盯着对面椅上的人:“多谢六皇妹!” 她今日大婚,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祭天,皇帝和太后免了她的跪拜。 比起前几个已经出嫁的公主,她这个婚礼寒酸极了。 宫里的人都来道贺,话里话外却全是讽刺。 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若不是为了忍辱负重,此刻她一定大吵大闹,撕烂了她们的嘴。 如今云间月还这样高调地出现在她跟前,穿着比她嫁衣还要鲜红的宫装,分明是来故意给她难堪的! “还是四皇姐命好啊,”云间月眸光流转,笑容清冷,“都不用去朝拜父皇和皇祖母,当真是省了好一番力气,妹妹可是羡慕不来呢。” 云落凝死死瞪着云间月,气得面容狰狞。 “可不是,还是四妹妹好,”早已出嫁的安宁公主拿着一柄双燕戏桃花团扇掩唇,轻笑道,“当初我出宫的时候,又是祭天,又是跪父皇,皇祖母,母妃的,可把我累坏了。” 按大梁礼制,公主出嫁要赐封号,云间月当初是镇国,至高无上,云落凝却只得了一个和贞二字。 大公主长宁,和亲南楚。 三公主端康,嫁给了宋家老六宋渊,一直跟随宋渊守在西南边陲之地,已有五年不曾回京。 五公主云思岚是惠嫔的孩子,也就比云间月长一岁,却是个体弱多病的人。 剩下便是七公主云静雅和云初雪了,这俩年纪是最小的。 至于安宁公主,她在公主里头行二,是贤妃生的第一个公主,之前因为刚刚身孕,还在月子里,便没跟着去围场,一直在京城里养身子。 她同她母妃一样,是个心机深成的,平时看起来对谁都好,其实谁都没放在心上。 同云间月并不亲近,但更看不惯云落凝,找着机会就要踩她一脚。 云间月没接话,靠着铺在椅子上的靠枕,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静静听着。 云落凝端坐在梳妆镜前,透过铜镜狠狠瞪着安宁公主:“二皇姐和我自然不能比,父皇舍不得我受苦,所以才免了祭天和朝拜。” 安宁公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父皇这也太心疼你了,这朝拜免了就罢了,还免了祭天,只怕旁人都不知道要嫁的是四公主呢!” 听了这话,云落凝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险些撕烂了手里的绣帕。 云间月欣赏着她狰狞的脸庞,将嘲讽都压在桃花眼底下。 她接过青萝递来的茶盏,素手轻轻拨了拨茶盖儿。 动静不大,却引得安宁公主侧目。 她挑起美目,似笑非笑:“六皇妹,四皇妹出嫁不曾没祭天,你说坊间会不会谣传此次出嫁的人是你啊?” 这一招祸水东引用得巧妙,立刻就将屋里众人的视线都引到了云间月身上。 仪嫔正在帮云落凝挑花样子,闻言回头一撇,冷笑一声:“六公主今日这一身华丽无比,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真以为是六公主要出嫁呢。” 仪嫔是苏文殃母亲娘家小妹的女儿,也算是同秦国公府一个鼻孔出气。 可惜,手段不如苏文殃,姿色也不如苏文殃,入宫这么些年,始终是个嫔。 云间月眼皮一掀,冷眸微转,寒光直射仪嫔,竟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仪嫔不敢直视,心虚地别开了头。 “本公主乃大梁唯一的嫡公主,身份尊贵。怎么,你们四公主出嫁,本公主就不能穿正红?” 云间月将茶盏往小几一搁,杯底与小几相碰撞,发出“咚”一声闷响。 仪嫔手一抖,险些撕烂了手里的花样子。 这时,云落凝上好了新娘妆,她回头讥笑:“穿得,怎么穿不得?你云间月是什么人,这世间就没你穿不得的东西!” 云间月一整衣袖,莞尔一笑:“看来不用本公主教,你也知道得很清楚啊。” 云落凝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依然装得大度一笑:“六皇妹的心意,姐姐领了,若是无事,你们就回吧。” “没看着四皇姐安然出嫁,妹妹怎么好意思回去?”云间月重新端过茶盏呷了一口,懒懒道,“诶,说起来我昨日出宫,听说了一件发生在行云阁的趣事,还是同四皇姐有关的。” 云落凝脸色一白,霍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怨毒地瞪着眼前言笑晏晏的人:“是你……是你算计我!” 云间月看着她轻轻哼笑,转头问安宁公主:“二皇姐一直在宫外,可有听说?” 安宁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意识到这其中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眸光一亮,装作好奇地追问:“趣事?什么趣事,六皇妹你快说来姐姐听听。” 云间月扬起素手抚了抚珠钗,在云落凝狰狞的面容中,缓缓道:“我听说啊,朱侍郎同人在望月居巫山云雨,叫四皇姐撞见了……哎呀,告诉我的人说得活灵活现,都羞于听。” 安宁公主一捂嘴,哎呀一声惊呼:“这……这可是真的?朱侍郎这也太……” “这样的人四皇姐竟也肯脱了衣裳去勾引,这要是换了我啊,早将人吊起来打一顿了。”云间月鄙夷地扫向云落凝,刺道,“也就四皇姐稀罕这样的人,脱得一干二净,还叫父皇撞见了……难怪父皇不愿意祭天。” “住、住口……” 云落凝脸色苍白,双眼通红,眸子里全是恨意:“云间月,你给我闭嘴!” “哗啦——”一声脆响,云落凝掀翻了梳妆台。 她扬手捡起一个瓷盒,径直砸向云间月:“闭嘴……你给我闭嘴!” 第110章 旨意 那瓷盒里装的是胭脂,云间月只要一偏头就能躲掉。 但她不曾躲避——目光都不曾躲闪一下,眼睁睁看着那瓷盒擦过她的额角,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公主!”连镜和青萝慌忙扑上来,心惊胆战地查看云间月额角的伤,“已经红了……怎么办,请太医吗?” 云间月摆摆手,挥开连镜和青萝,在额角摸了一下。 瓷盒擦过额角,没出血,只有一点痛意。 云间月侧过冷眸,淡淡地看着云落凝:“四皇姐,这是恼羞成怒了?” 众人好似方才被云落凝那一砸给砸傻了一样,这才被云间月的话惊醒过来。 安宁公主团扇掩面惊叫起来:“我的娘呀——四皇妹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能砸六皇妹呢,瞧瞧你将她额角都砸红了……” “她活该!”云落凝精致的脸上尽是怨毒和阴狠,“我只恨方才手抖了一下,没能砸死她!” 云间月唇畔染起一抹笑意,轻声道:“四皇姐,你便是如此恨我?朱承砚的事情我已经同你说了,往后他和我没有半分关系,兵部侍郎夫人是你,不是我……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的,要置我于死地?” 安宁公主站在云间月身侧,闻言愣了一瞬,美目里藏着疑惑,像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样。 但她这人一向谨慎,心里堆满了疑惑,却不曾开口问一句。 云落凝也是一愣,旋即又冷笑一声:“我恨透了你!恨不能你同你那短命的死鬼母后一样,当场暴毙!” 安宁公主一惊,胆颤地看向云落凝:“四、四皇妹……你、你可快住口,这些话可说不得!” 宫里谁人不知先皇后是云间月逆鳞?半分不敬,都要被她打个半死。 安宁公主虽然时时都要踩云落凝一脚,但她身为皇姐,到时候闹起来,她若不劝诫,皇帝问责起来她也要受罚——天知道她一点都不想阻拦云间月弄死云落凝。 “说不得?有什么说不得!”云落凝连连冷笑,往日里总是含着秋水的眼眸里全是阴毒,“人都已经死了,我就骂她怎么了?短命鬼短命鬼短命鬼,活该暴毙!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安宁公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着云落凝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野鸡,精致的脸颊涨得满面通红,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父……父皇……” 云落凝脸上血色飞快褪去,“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父、父皇……儿臣方才、方才只是同六皇妹说笑的……” 安宁一惊,猛地偏头看去,就见皇帝和苏贵妃,还有贤妃不知何时一同出现在寝殿门前。 苏贵妃狠狠瞪向云落凝,满脸欲吃人的模样。 她指着跪下来的人,气得指尖都在颤抖:“你……你简直……” 贤妃落后半步,目光在殿中一扫,随即惊叹道:“这就是贵妃娘娘要皇上听的,看的?辱骂先皇后,四公主这也太任性了。” 至于皇帝,那脸色可难看了。 满脸风雨欲来的阴沉,脸色更是一阵红一阵青的,气息不稳,胸口起伏不定。 “你好……好得很!”皇帝急喘两口气,“朕原以为你已有所改变,不曾想竟然不知悔改……你、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众人好似这才回神,连忙跪下请安。 云间月故意动作缓慢地从椅上站起来,然后转身敛衣请礼。 她原本只是静静看着云落凝作死,但在皇帝看过来时,脸上立刻带上了气恼,更是死死咬着牙,红着眼一声不吭。 “父皇,”云间月垂着眼,急促道,“您不要怪罪四皇姐,她只是气恼我,所以才口不择言。今日是她大婚,她高兴糊涂了,您就不要责罚她了。” 她眼里带着怒火,是情真意切地想要打死云落凝。 可偏偏还要因为这是云落凝的大婚,头等大事,不得不忍耐着求情。 皇帝一时不知道信了几分,呼吸却更加粗重了:“气恼你?朕看她是气恼朕!” 云落凝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了,哭喊着爬过来:“没有……没有。父皇,儿臣没有气恼父皇……是儿臣嫉恨六皇妹,故意说出来气她的,都是儿臣的错,都是儿臣的错……父皇您就饶儿臣一回吧。” 她是真害怕了,脸上布满了泪痕,花了妆容,看起来跟鬼一样,格外吓人。 皇帝面色铁青,死死瞪着云落凝,就是不说饶了她的话。 这时,苏文殃大声道:“你还不给六公主道歉!” 云落凝大约也是知道今日决不能惹怒皇帝,竟是拉下脸来,当真给云间月赔礼道歉。 “六皇妹……皇姐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云落凝攥紧了双手,眸子噙着她忘了遮掩的恨意,“回头我去母后灵前给她磕头,抄写佛经,给她赔礼……” 云间月敛着双目,静静看着云落凝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在自己跟前惊慌失措地求饶,轻轻笑了。 “四皇姐,我没有怪你,你不用如此紧张。”云间月抬眼,凝望着眼前的人,缓缓道,“你说得对,我母后享年二十八,确实短命。”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不怕云间月蛮横无理,拿着鞭子四处抽人,就怕她轻言细语的同你说话。 云落凝眼皮狠狠一跳,心里“咯噔”了一声:“六皇妹……” 云间月只当没听见她的声音,转头看着皇帝:“父皇,您责罚我吧,今日是我犯贱,明知四皇姐不喜还来同她道喜,是我穿了红衣惹她不快,您罚我吧……” 云落凝慌忙道:“不,父皇……” “你给朕住口!” 皇帝猛地甩袖,打断了云落凝后面的话:“这么些年,我竟不知道你有这样大的怨气!云落凝,你身为皇姐,不友爱姐妹便罢了,如今竟放肆到辱骂先皇后,谁给你的胆子!” 云落凝狠狠一抖,吓得脸色越发白了。 她慌忙爬过去,扯住皇帝的衣摆:“没有没有……儿臣没有。父皇,儿臣知错了……” “滚!”皇帝一脚将云落凝踹开,“来人,传朕旨意,四公主云不友姐妹,不敬长辈,剥夺公主封号,无诏不得入宫!” 第111章 难缠 “六皇妹!” 从凤仪宫出来,云间月正要回重华宫,就被安宁公主叫住了。 她脚步一顿,回头凝眸看了一眼,淡淡一欠身:“二皇姐……” 话音未落,安宁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搀扶了起来。 一身明黄宫装的安宁公主握着云间月的手腕,笑意盈盈道:“出嫁前,六皇妹还同我不分彼此的,现在怎么这样生疏了?” 云间月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淡淡道:“二皇姐寻我有事?” 安宁公主手里一空,顿了一顿,随即又热络地同云间月亲近起来:“没事就不能同妹妹说说话吗?我出嫁在外,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入宫几回,妹妹可别因此同姐姐生疏了。” 云间月素手拢在衣袖里,探究地看了安宁一眼,实在不知这一向不熟的四皇姐突然同她如此亲热是做什么。 “大家都是姐妹,何来生疏一说?”她提着嘴角轻笑一声,“之前同贤妃娘娘闹了一点不愉快,姐姐不要同我生疏了才是。” 安宁公主作为贤妃的女儿,自然是知道贤妃同云间月闹的那一点不愉快是什么。 她团扇掩唇,轻轻笑道:“妹妹说的是哪里话?不过是一点误会罢了,都是一家人,不能因为这一点误会就互相猜忌不是?” 这安宁公主实在是有些自来熟。 云间月不欲同她深交,便直白道:“姐姐若是无事,妹妹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但安宁公主就跟看不懂人眼色一样,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妹妹,难得有空,请姐姐去你宫中坐坐如何?” 闻言,云间月拧了拧眉,心里越发怀疑起安宁公主的用意来。 青萝和连镜对视一眼,琢磨如何找个借口,请云间月离开。 却在这时,重华宫一个内侍太监急急寻来,匆忙给两位公主请了安后,道:“六公主,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有事同您商议。” 云间月心里一松,遗憾地看向安宁公主:“对不住,下回再请二皇姐到重华宫小聚。” 安宁公主眼眸转了转,并未打算跟着前往,笑道:“那皇姐下回再来叨扰。” 云间月客气地一点头,接着一转身,趾高气扬地走了。 安宁公主一直站在凤仪宫外,手里把玩着双燕戏桃花的折扇,望着云间月远去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公主,我看六公主根本就无心同咱们深交,您为何还要……”宫女扶着安宁公主的手,不解的问道。 安宁公主拿团扇轻轻敲了敲宫女的头:“你懂什么,我这六皇妹啊,可厉害着呢!” 宫女摸摸额头,嘀咕道:“奴婢可没瞧出来六公主哪里厉害。” 安宁公主轻笑了一声,并未解释,一抚珠钗,道:“走吧,去给母妃请安。” 另外一边,云间月回了重华宫,才得知云司离是知晓了凤仪宫的那些事情,担心云间月出事,匆匆来寻。 “好好的,父皇怎么会夺了四皇妹的封号?”云司离皱了皱眉,看向云间月,“你又做了什么?” 云间月端过茶盏,闻言一顿,失笑道:“皇兄,我才是你亲妹妹。怎么你还维护她,怀疑起我来了?” 云司离撇她一眼:“四皇妹平时不友姐妹也不是一两回了,偏生今日才夺了她的封号?” 云间月并未解释,呷了一口茶,淡淡道:“那谁知道,父皇是皇上,大梁的主人,想要赐封谁,想要剥夺谁,不过是句话的事情。” 云落凝被夺封号一事,对云司离来说举足轻重。云间月不肯说,他便没在继续追问。 反正,他猜也能猜到云间月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三皇子明日就要前往皇陵,四皇妹出嫁后,无诏不得入宫,这棋子算是毁了。”云司离挑目看向云间月,慢慢道,“你是要杜绝云落凝给苏贵妃送信是不是?” 云间月放下茶盏,无奈地笑了起来:“皇兄,你既然知道还要问我,难道不是没话找话,同我尬聊吗?” 云司离也不由失笑:“行了,不同你闹了……此番前来,我是打算告诉你,大理寺那边已经安排妥当,过几日我就要往西北而去,你自己在宫里小心。” 这是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云司离要一路往西北而去,迎接宋老将军。 这是皇帝的意思,并不是云司离他们的主意。 大约皇帝是要外人知道,他有多器重宁国侯府,宋老将军班师回朝,还派了太子前去迎接。 云间月点点头:“皇兄放心,除了我自己,宫中无人敢伤我……倒是你,三皇兄虽然远去皇陵,但难免不会想着路上动手,你自己也要小心。” 云司离点点头,应下了。 又嘱咐了一些小事之后,青萝进来提醒时辰到了,云落凝被抬出了皇宫。 云间月一整衣襟,站起身,温柔浅笑:“走吧,皇兄,我还替四皇姐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她嗓音空灵,语气里夹着一丝笑意,桃花眼里好似含着秋水,不似风情万种,却似寒风凛冽。 下巴微扬,孤傲清冷。 直到此时,云司离才不得不承认,他护了十几年的妹妹已经变了。 她们是同一个人,但灵魂却是不是。 云司离却一丝一毫也高兴不起来,心中愧疚与无奈交织,使得他对这个妹妹的感情越发复杂起来。 一路无话。 到朱府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宫里的事情被苏贵妃压下来了,还未传开,朱府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依旧喜气洋洋。 云间月从马车里钻出来,稳着青萝的手下了马车。 她抬眼看向眼前侍郎府,心里升起浓烈的情绪,不是怀恋,不是感慨,是恨! 她恨朱府的每一个人,恨不得现在就一把火烧掉这一切! 当年她凤冠霞帔,被八抬大轿抬出皇宫时,满怀少女的憧憬与忐忑,原以为她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却不知这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公主?”青萝扶着云间月的手,发现她在轻轻颤抖。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和别样的情绪都压在心底,扬唇冷笑:“走,跟本公主送礼去!” 第112章 绿云 朱承砚官职虽然不大,但在朝中还是结交了不少人,再加上这是皇帝赐婚,即便之前闹了个笑话,但一众朝臣看在秦国公府的面子上,于情于理都要出席。 就连容玦都来了。 在朱家大门处碰见他时,云间月还小小的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她弯下腰,看着容玦的双眼,与其对视,“没听说你同朱承砚或者是云落凝、还是秦国公府有交情啊。” 容玦竖起两根手指,将她的脸推开些:“你来得,难道本侯就来不得?” 大约有时候要自己推轮椅的关系,容玦手指上带着薄薄的一层茧,不像云司离的手那样细腻温暖,落在云间月额间时,有点粗糙,还有些痒。 云司离在前头同那些大臣寒暄,没注意到身后的事情。 云间月神情恍惚地在自己额间摸了摸,突然趁人没注意的时候,飞快地伸出手捏了捏容玦的耳垂。 意外的是,这人耳垂竟十分柔软。 容玦浑身一僵,眸光沉了又沉:“你犯病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云间月低低笑了一声,“原来侯爷的耳垂触感是这样的。” 容玦脸上的神色相当精彩,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又看一眼云间月,满脸的欲言又止。 云间月手揣在衣袖里,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朱承砚听见动静迎了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穿着一身正红鸾鸟宫装的云间月,随即眸光一亮,脸上竟有激动的神色,几乎是下意识就想朝云间月走去。 但他不过刚刚动了一下,就被其他大人七手八脚的拽了回去。 朱承砚不得不压着心里的欣喜,匆匆瞥了云间月一眼,转而去应付其他人。 这时,云间月忽然听容玦冷邦邦地说道:“把你衣服给本侯脱了!” 这会儿,周围都还围着不少的人,容玦说话时也没刻意将声音压低,听他这命令般的一声低吼,吓了一跳,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就要去脱自己的衣服。 云间月先是一愣,随即跟想起什么似的,故意在容玦跟前晃了一圈:“为什么?本公主今日这一身,可是能气死云落凝那个小妖精的,怎能随便脱?” “今日又不是你成婚,你穿一身红做什么?”容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就这么不怕人知道,你头顶飘绿是吗?” 云间月勾着唇角,挑出一个绝美的弧度。 她趁人没注意时,弯下腰故意往容玦耳畔呵了一口气,娇嗔道:“为什么会飘绿?莫非是侯爷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你……” 容玦额角狠狠一跳,下意识就要捉住云间月的手好好给她一通教训! 谁知此人滑如泥鳅,立刻退出老远,揣着衣袖言笑晏晏,挑衅地看着容玦。 容玦又气又好笑,只恨不能把她按在腿上,好好打一顿! “你来了。” 耳畔忽然传来朱承砚的声音,云间月顿了一下,笑容蓦地一收,挑衅的目光就变了。 她顷刻间就在脸上凹出一个伤心不舍的神情,转过身敛目看着朱承砚,苦笑道:“你明日就要离京,此去一别不知多久才能相见,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不远处听见这句话的容玦,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整张脸都扭曲了。 说什么云间月头顶飘绿,现在分明就是他头顶飘绿! 朱承砚见她神色凄凄,顿时心疼得揪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就抓住云间月拢在衣袖里的手。 “月儿,我……” 话未说完,容玦和云司离同时出现,齐齐将云间月拉到了身后去。 云司离神色平静地冲朱承砚和蔼一笑:“朱侍郎,四皇妹还在里面等着你呢。 容玦可没云司离那般好说话,顿时暴跳如雷,气得脸都扭曲了。 但他不骂朱承砚,转过头瞪着云间月:“你胸无几两肉就罢了,脑子里也装了水吗?随便一只猪蹄子就敢碰你,你不知道反手抽回去?有本侯在这里,打残了还能赖你头上不成?” 云间月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装得格外委屈:“你……你不要这样说承砚,他的爪子不是猪蹄子。” 朱承砚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他双手握成拳,咬牙道:“钦定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六公主身份尊贵,同谁说话,难道要你允许不成?” 容玦斜了朱承砚一眼,睥睨道:“你不止手是猪蹄子,连脑子也变成了猪脑子是不是?” 云间月怕被朱承砚看见,慌忙垂下头,死死咬着牙,将笑容憋回去。 “你……!” 朱承砚气得目眦尽裂,死死瞪着容玦,胸口不停起伏。 好在这个时候,其他大臣都已经被朱府的下人迎进了府,门口就剩他们几个,不然朱承砚今日还真要丢脸。 云司离将翘着的嘴角压回去,打圆场:“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朱侍郎,今日是你大婚,可别动气。” 太子终究是太子,朱承砚不得不给他这个面子。 他狠狠瞪了容玦一眼,将怒火压回去,勉强道:“臣失礼了,殿下里面请……” 云司离回头看了身后的两人一眼,率先进了朱府。 云间月看着那道门,听着里面的喧嚣,霎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站在门外,却觉得自己置身在门内,痛苦和悔恨紧紧纠缠着她,妄图将她拖向地狱。 “想什么如此出神……手怎么凉成这样?” 容玦不耐烦的语气里夹着一点担忧,猛地将云间月拉回人间。 她眨了下眼,垂目看着握着自己手的人,忽然笑了一声:“那怎办,侯爷给捂一捂呗。” 容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失笑:“以前碰你跟碰了个炮仗似的,一蹦三尺高,今日怎么还主动投怀送抱了?” 云间月没将手抽回,就那么跟在容玦身侧进了郎府。 听见这话,她想起自己之前只要容玦一靠近就浑身不适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许是忽然被侯爷这小妖精一般的姿色给迷倒了,顾不上别的。”她顺口调戏。 “胡说八道,”容玦气恼地甩开她的手,“本侯分明是天生丽质!” 云间月一个趔趄,差点被侍郎府的门槛绊了一跤。 第113章 挨打 今夜的侍郎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云间月倒了杯酒,红着脸颊去敬朱承砚。 她在席间喝了两杯酒,此时腮晕潮红,桃花眼里水汽氤氲迷蒙,竟带着别样的风情。 她被青萝和连镜搀扶着,除了脚步虚浮之外,却看不出半分醉意,就连眼角余光都变得妩媚起来。 “承砚,今日是你和四皇姐大婚,往后你就是我的四姐夫,”云间月素手端着酒盏,笑靥如花,“四姐夫,六妹妹敬你。” 说罢,她在朱承砚端着的杯子上轻轻一磕,仰头将酒盏里的酒水喝尽,端的是优雅大气。 朱承砚满眼痛心地看着他,手里的酒盏都要捏碎了,却迟迟不肯喝下去。 朱老夫人正在招待别的夫人小姐,听见动静往这边看了一眼,顿时黑了脸。 旁侧一个穿着绛紫如意纹衣衫的夫人故意道:“哟,那不是六公主吗?哎呀呀,竟然还穿着正红,这要干嘛呀?” 又一个年轻一点的夫人道:“只怕这六公主对朱侍郎是旧情难忘哦……若不是四公主横插一脚,今日嫁进侍郎府的啊,可是这六公主呢!” 听见这些话,朱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她死死攥紧了双手,瞪着不远处同朱承砚敬酒的云间月,牙齿都要咬碎了。 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个云间月,尤其是听说她凶名在外,还害死了她那个未出世的小孙子后,就更加痛恨起云间月来了。 在得知皇帝收回成命,换四公主云落凝嫁给她的承砚时,她可高兴坏了,当天晚上还多吃了一碗饭。 那穿着绛紫衣衫的夫人又道:“要我说,还是四公主好。她温柔贤淑,又貌美如花,那个六公主啊,可比不得。” 年轻一些夫人晃着团扇,高深莫测地说道:“那可难说,这温柔贤淑的人,往往才是心机城府最深的那个。” 绛紫衣衫的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仔细四公主听见了,打不死你。” 后面,又笑闹到了一处去。 朱老夫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丢下一干夫人,几步走到朱承砚和云间月跟前,拦下了朱承砚准备喝的那杯酒。 “六公主,”朱老夫人脸上挂着假笑,“承砚等会儿还得入洞房,这一杯酒老身就替他喝了吧。” 云间月愣了一下,迷蒙的桃花眼里有一瞬间的清醒,那一瞬间的清醒转瞬即逝,随即又不依不饶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本公主敬的是承砚,你滚一边去。”她冷哼一声,伸手就去夺朱老夫人手里的酒盏。 朱老夫人被云间月那句话气得脸都歪了,要不是顾及云间月的身份,她一定将这酒盏砸她脸上。 “月儿……你喝醉了。”朱承砚怕惹老娘不快,连忙拦在两人跟前,“娘,这里有我,你替我去招呼其他夫人小姐们……” 不等他将话说完,朱老夫人忽然哎哟大叫,紧接着人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直接砸到了一张桌上。 桌上还有未吃完的残羹冷菜,朱老夫人摔上去时,只听得哗啦一声,同盘子滚在了一起…… 一时之间,酒水汤水沾了她一身。 丫鬟愣了半响,才连忙上前去扶人。 “滚开!”朱老夫人气得扒拉掉头上的残渣,指着云间月,“你……你是故意的!云间月,你……” 青萝和连镜扶着脚步虚浮的云间月:“老夫人,直呼公主名讳,你活腻歪了吧?” 朱老夫人脸色一白,梗着脖子强硬道:“狗奴才,这里没你/插话的份!” “狗奴才?”云间月摇摇晃晃走过去,低低笑了起来,“本公主的奴才,那是重华宫管事,从五品令侍,你见了她还得称一声姑姑。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辱骂本公主身边的人?连镜,给本公主掌嘴!” 连镜立刻将云间月交给青萝,几步上前,拽住朱老夫人的手往前一扯,反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在朱老夫人脸上! “啊——你!你竟然敢老身!老身……老身是……”朱老夫人嚎了起来。 一时之间,满座皆静,竟无一个人上前说情。 云间月歪歪扭扭地靠着青萝,自她怀里掀开眼皮,凉凉道:“不够,再打……” “月儿……”朱承砚哪能看着自己老娘被人这样羞辱,忙上前道,“娘方才是不对,你打一下出了气就够了。你心里不痛快,打我出气便是,我替我娘受……” 云间月轻轻笑了一声,扬起兰花指隔空点了点朱承砚:“不,我不打你。我怎么舍得让你肿着脸去洞房呢?” 没等朱承砚接话,她又道:“承砚啊,你也知道我心里不痛快。可你娘还要来找我跟前找死……你负了我,我总要出气是不是?” 朱承砚被她那一句“负了我”吓了一跳,张着嘴就半响说不出话来。 周围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半响没反应过来求情。 云间月醉眼迷蒙地靠着青萝,冰冷如蛇的目光缠着朱老夫人:“老夫人,你儿子做了对不起本公主的事情,这错看来只能让你来承了。连镜,继续打,顶嘴一句,多打一巴掌,打到本公主满意为止!” 连镜应了一声,抓住老夫人的手冷冷发笑:“老夫人,听见了?” “你敢——啊!” “啪——” 不等老夫人将话说完,脸上便挨了连镜一巴掌。 以往,人们只知六公主无礼,如同泼妇!却不知六公主恶名在外,谁也不放在眼里,谁惹了她不痛快,她就要打回去! 就连秦国公府的人都被她鞭打过,何况是一个小小侍郎的娘呢? 期间不乏有人想站出来大骂云间月,可又被聪明的同伴给按了回去。 一时,这整个侍郎府,只有朱老夫人的哀嚎和辱骂声…… 连镜打到最后,朱老夫人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哼哼。 云间月满意了。 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困倒在青萝怀里:“行了,本公主看老夫人也知道错了,今日就这样吧……本公主累了,先下去歇着,诸位继续。” 说罢,扶着连镜和青萝转身就走,留给众人一个傲慢狂妄,邪魅狂狷的背影…… 第114章 等你 云间月躺在椅子里,眯着眼正在想事情——这是一间小厢房,是专门空出来供客人们临时醒酒休息用的。 现在屋里只有云间月和连镜,青萝出去办事了。 方才在席间喝了一点酒,她现在浑身都懒懒的提不起力气。 半响,云间月吸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连镜见了,立刻低下腰问道:“公主可是头疼,要不奴婢去为你寻点解酒汤来?” 云间月“唔”了一声,靠着梨木的雕花椅扶手道:“不必……青萝呢?怎么还没回来?” “奇怪,这都快过了一个时辰了,她怎么还没回来啊?”连镜嘀咕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要不奴婢出去瞧瞧?” 云间月闭着眼,轻轻一点头:“去吧。” 耳边连镜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屋里点着苏合香,红木的八仙桌上摆满了贴着喜字的花生和桂圆,还有些吉祥如意的糕点,甜腻的气味,是苏合香遮盖不住的。 云间月皱了皱眉,刚要起身外面吹吹风,就听屋门响了一声。 她以为是连镜和青萝,头也没抬地问道:“回来了……” “我听说你不舒服,特来看看。” 云间月一愣,随即猛地抬起看去,瞧见的不是青萝也不是连镜,而是一身大红喜服的朱承砚。 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耐烦,冷下了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大约她前后态度不一样,朱承砚被她冷冰冰态度刺了一下,端着一个碗,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我记得你酒量不好,喝一点就容易头疼,就想替你送醒酒汤来。”朱承砚踟蹰地看着云间月。 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手指按着嘴角低低笑了起来。 她酒量不好?喝一点就容易头疼? 放屁! 酒量不好的人是云落凝,喝一点就头疼的是苏知韵! 而她的酒量一直很好。 宋老将军没事就爱喝一点小酒,但他又嫌弃市面上卖的那些酒无滋无味,便动手自己酿。 小时候不懂事,被几个表兄哄骗,将宋老将军酿的杏花酒当成白水,喝了整整一坛,足足昏睡了三日。 大约是那滋味太过难忘,渐渐的她也变得没事就喝一点小酒。 但她喝醉了酒不会头疼,也不会耍酒疯,就会昏睡不醒。 可惜,这一点,前世朱承砚没记住,到了这一世他还是没记住。 云间月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只余满腔讽刺和冷漠,甚至连恨意都谈不上。 “放下吧。”她扬了扬下吧,淡淡道,“对不住,方才打了令堂。” 说话时,她神色冷淡,语气里也无半分歉意。 朱承砚上前将醒酒汤放下,狐疑地看向她:“无事,母亲她也不对。你……是不是不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天晚上的云间月从敬酒开始,整个人就变得不对劲起来。 说她冷淡,对自己没有半分情谊,可朱承砚又隐隐觉得她的不开心全是因为自己……因为他娶的是云落凝。 听见这话,云间月险些笑出声来。 她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朱承砚,心底白眼翻出天际,面上却半点不显,就那么静静看着,也不吭声。 朱承砚就更加肯定云间月不开心是因为他了。 “月儿,我……”朱承砚咬咬牙,狠心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你可能不信,可在我心里,我心悦的那个人始终是你。娶云落凝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娶……” 云间月眸光流转,桃花眼里秋水盈盈,端的是多情妩媚。 她目光状似无意地往窗外一撇,不知是看见了什么,随即收敛美目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介意你为了利益娶云落凝,可我介意你心里有她一席之地。” 她轻轻咬着下唇,垂着眼的样子,看起来委屈极了。 若是熟悉她的青萝或者连镜在这里,就会知道她眼底一定压着嘲讽和恶心。 朱承砚心底一软,忙上前一步抓住云间月的肩膀:“我心里没有她!月儿,你一定要信我,我心悦的,想娶的那个人一直是……” 后面的话有些恶心,云间月不是很想听。 连忙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硬着头皮竖起一根手指抵住朱承砚的唇:“你别说了……我、信你。会等你回来了的!” 等你回来就弄死你! 云间月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朱承砚听得高兴不已,下意识就要将云间月搂进怀里。 可她却狡猾地往后一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行……”云间月轻轻笑起来,眼波流转,像极了带着毒的红罂粟,妖艳妩媚,“承砚,你现在还不属于我,所以我不能与你有肢体接触。” 朱承砚浑身一僵,睁大双眼,瞪着云间月,似是有些挣扎。 云间月不予辩驳地推开他,轻轻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去入洞房了,四姐夫~” 这包含禁忌的一声称呼,叫得朱承砚浑身一软,险些给云间月跪了下来。 他连忙一整心神,结巴道:“好……好。我等、等我们成婚……” 云间月静静笑,看着他慌张离开的背影,眼里却淬了毒。 小厢房里的门合了开,开了合。 云间月摸了摸眼角,刚要起身,眼前便是一阵风刮过,紧接着她脚下一轻,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已经被人压在了小厢房里的贵妃榻上。 清冷的梅花香顷刻间就钻进了云间月鼻腔里,提着心的顿时落回原处。 “一会儿不见,你就在这里跟你的前未婚夫婿你侬我侬……”压着她的人,咬牙切齿地开口,“云间月,你就那么喜欢看本侯头顶飘绿是不是?” 云间月愣了愣,一时竟然忘了反抗,反倒还心情极好地闷笑起来:“侯爷,偷听人墙角可要不得。” 容玦冷哼一声,松开云间月拉开了一些距离:“谁告诉你本侯在偷听,本侯一直在这屋里!” “一直在?”云间月一惊,霍地从榻上弹了起来。 容玦不满地皱了皱眉:“你眼瞎就罢了,怎么还耳聋?” 云间月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不是你……那方才在窗外偷听的人是谁?!” 第115章 骗取 不等云间月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厢房的房门霍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连镜急急忙忙跑来,连规矩都忘了:“公、公主……不好了,四、四公主她……诶?侯爷怎么在这里?” 容玦眉毛一挑眉,斜了连镜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径直飞身落回自己的轮椅上。 云间月一整衣襟,从贵妃榻上站起身,淡淡道:“云落凝怎么了?” 连镜咽了咽口水,脸色古怪:“四公主她……跟人偷、偷情被朱侍郎撞、撞见了……” “偷情?”云间月从喉咙里发出一丝轻笑,讽刺道,“他们秦国公府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跟婊、子一样……” 连镜抬起头看了自家公主一眼,心里有些腹诽没敢说出来。 “走吧,去瞧瞧。”云间月牵了牵衣袖,轻轻笑道,“我的好姐姐跟人偷情被捉住了,我怎么能不去凑这个热闹?” 连镜连忙要上前来搀扶她。 云间月却摆摆手,往旁侧走几步,去推容玦的轮椅。 出了小厢房,容玦瞥了眼垂首跟在身后的连镜:“这就是你给朱承砚和云落凝准备的礼物?” 云间月唇角提着一个清浅的笑,没否认也没承认。 容玦便越发肯定,今晚朱府闹成这样,都是云间月的功劳。 “你既如此恨他们,为何还要同朱承砚做戏?”一身霜白锦衣,搭了一件玄黑大氅的钦定侯问道。 云间月手指在他的轮椅上轻轻一敲,提着嘴角道:“恨一个人,一刀捅死的确是最省事的方法。可是若是骗了他的真心,最后才知道真相,你说是不是格外精彩?” 她痛恨朱承砚和云落凝是真的,想杀他们也是真的,但这种恨不是一刀捅死她就会觉得解恨。 容玦听后,不置可否,表情淡淡:“所以你是在享受这种虚情假意,还是在享受朱承砚深爱你不可自拔的样子?” 云间月先是一愣,随即弯下腰,低声笑了起来。 容玦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她笑够了,才听她在耳边道:“侯爷,难道就没人告诉你,没事不要瞎吃醋?” 年轻的侯爷狠狠一震,脸皮的都变得僵硬起来。 他浑身不自在,只好恼羞成怒地瞪了云间月一眼:“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被讽刺一句,云间月也不生气,还好整以暇地说道:“你这人就是这臭德行,本公主大人大量,不同你计较。” 说话间,已经到了云落凝和朱承砚的喜房。 直到这时,云间月才发现,这并不是她之前住的相思院。 她垂着头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云落凝这样要强的人,知道她的小名就叫相思,自然是不肯将相思院当做喜房的。 此刻的喜房外面已经没多少人了,连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没几个。 想来是已经被赶走了,毕竟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一桩丑事,朱承砚不会让它传出去。 青萝同云司离的人一起守在喜房外,瞧见他们过来,便迈着小步子迎了过来。 “公主。”青萝欠了欠身,恭敬道,“已经闹起来了。” 云间月点点头,将容玦交给连镜,她则带着青萝往屋里去了。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一个声音哭喊道:“大、大人……小的是冤枉的!是夫人……夫人她勾引小的!还给小的喝加了东西的酒!” 接着是云落凝打人的叫骂声:“狗奴才!是谁指使你诬蔑本公主?!” 那被打的奴才哭天喊地,一会儿喊救命,一会儿又大喊云落凝不是人,提裤子不认人,方才在床上的时候可不是怎么说的。 话是怎么说怎么难听。 屋外云间月手指在上翘的嘴角压了一下,才堪堪将冰冷的嘲讽压下去。 “哗啦——”一声,有人东西被扫落在地,碎了一片。 “你……你给我闭嘴!”云落凝气得声音都在颤抖,“我……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胡说!今日就打死你这不忠不孝的狗奴才!” 屋里又是一阵打骂。 奴才不停哭喊,直言是云落凝勾引的他。 云落凝气的双眼通红,衣衫凌乱地扑上去,对这奴才一顿拳打脚踢。 “哟,这么热闹啊。” 云间月终于进了屋,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径直走到云司离身侧站好:“四皇姐这是春闺又寂寞了?啧啧啧,不是做妹妹的嫌弃你,做那事儿之前,好歹是挑个人啊……” 说着,她嫌弃的目光从那干瘦的奴才身上掠过,啧道:“这奴才瘦成什么样啊,也能让你……四姐夫是不行吗?” 一句话说得屋里几个人同时变了脸。 朱承砚更是难堪不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还咬着牙,瞪向云落凝,眼中写满了厌恶和痛恨。 云司离咳嗽一声,忙将云间月拉倒一边:“姑娘家家,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快闭嘴。”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云间月说罢,又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朱承砚,“四姐夫真可怜,满足不了四皇姐的需求,以后还不得和离啊?” 接着,她又跟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云司离:“皇兄,你说父皇要是知道四姐夫那儿不行,会准许四皇姐和离……” 话未说完,便被云司离一把捂住了嘴。 “你快别说了,”云司离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这话我都说不出口,你……” 后面的话,没在继续说,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容玦跟在后面进了屋,听见云间月大言不惭地说朱承砚那儿不行的时候,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他怜悯地看了朱承砚一眼,同情道:“难怪云落凝那脑子进水的要选在这个时间报复你,原来是欲求不满啊……侍郎府上方顶一片青青草原啊。” 朱承砚猛地回头,瞪着容玦,牙齿都要咬碎了。 云司离揉了揉额角,不省心地看了容玦一眼:“你也闭嘴吧。” “云、间、月!”云落凝终于出声,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云司离身边的人。 自云间月进来后,她就一直一言不发,死死攥紧双手,胸口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激动而不断起伏,呼吸更是变得急促起来。 她捡起碎瓷片,猛地朝云间月扑过去:“我要杀了你——!” 第116章 毁灭 现在的喜房一片混乱,满地的糕点和干果,还有打碎的碗碟酒具。 云落凝批头散发,衣衫凌乱,甚至隐约还能看见同人云雨之后,留在身上的暧昧痕迹。 但此刻的她什么都顾不上,只管挥舞着碎瓷片,一心一意朝云间月扑过去,只想杀了云间月泄恨。 云间月站在云司离身侧,静静凝望着飞扑而来的云落凝,缓缓在嘴角挑着一个冰冷的弧度。 好似在告诉云落凝——我就站在这里,你能把我如何? 意料之中的。 云落凝连云间月的一片衣角都都没挨到,就被无声冒出来的季长随一脚踹飞。 她直挺挺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像条狗似的趴在地上。 云落凝死死瞪着云间月,满眼都是不甘心,想撑起身站起身,可刚动一下,就张嘴吐了口血。 “你好嫌没闹够是不是?!”朱承砚厌恶地看着云落凝,“会变成这样,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还想怪谁?!” “我一手造成的?”云落凝哈哈大笑起来,“朱承砚,你利用完本公主,现在就想弃之如草履是不是?!” 朱承砚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云间月一眼,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在心虚。 云间月也看见了,但她当做没看见:“四皇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你自己在九弟头七时勾引承砚被父皇发现了,不然此刻嫁给承砚也不会是你。” 朱承砚满嘴苦涩:“月儿……” “四姐夫,眼下四皇姐已经误会了,往后还是请你称我一声六公主。”云间月看也不看朱承砚,淡淡道,“不然四皇姐误会了,还要冤枉是我害了她呢。” 云司离抬手拍了拍云间月的肩,让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皇兄,我累了,想回家。”云间月将头埋进云司离怀里,闷闷道。 她这模样,饶是云司离都以为她是伤透了心。 只有容玦挑了挑眉,知道她伤心是假,掩饰幸灾乐祸才是真。 “好,我们回家。”云司离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瓜,随即又对朱承砚道,“朱侍郎,今日之事实在不宜闹大,回头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 云司离对朝中大臣都是这样不冷不淡地的态度。 朱承砚不疑有他,咬着牙拱手道:“臣会吩咐下去,将今日之事隐瞒下来。至于皇上那里……” “父皇那里你无须担心,孤自会同他交代。”云司离摆摆手,又转向云落凝,“四皇妹,你……你好自为之。” 语罢,再不看屋里人一眼,半抱着云间月就走了。 而云落凝好似没听见云司离的话一样,再次挣扎这从地上爬起来:“不行……你不能走!云间月你不能走,给我回来!你回来给说清楚,是你害的我……是你害的我!” 她像个疯子一样爬过去,力气极大,下人们一时半会没有拦住,竟然就那样让她冲到了云间月跟前。 眼见着,她沾满血污的双手就要碰到云间月了,云司离眸光蓦地一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拖到了跟前来。 “四皇妹,究竟是有人害你,还是你自作自受,你心里没数?”云司离松开云间月,捏住云落凝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你同你母妃多行不义,怪谁?” 大约是他眸光太过冷淡,云落凝竟然害怕地打了一个哆嗦。 “你若安分守己,孤还能向父皇求情从轻处理,”云司离手上一用力,险些捏碎了她的下巴,“你若无事生非,就不要怪孤不将你当皇妹。” 话落,他厌烦地甩开手,扔垃圾似的将她推开,径直牵着云间月离去。 云落凝不慎撞到了椅子上,额角瞬间破了,鲜血顺着额头蜿蜒而下。 她愣愣抬手摸了一把,看着指尖上的温热,跌坐在满地狼藉地喜房里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抱住大声嘶喊起来—— 嘶喊声响彻整个朱府,听得人心惊胆战。 朱承砚冷冷看着她,目光里不加掩饰的厌恶:“我竟一直同你这样的人为伍,云落凝,我简直恶心透了你!” 这话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云落凝,她满脸泪痕地抬起目光,怨毒瞪着朱承砚,一言不发。 朱承砚收回目光转身就往外走:“从今往后,你依旧是我朱承砚的夫人,但我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话落,转身就走,连吩咐下人来收拾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老死不相往来……哈哈哈好一个老死不相往来!” 云落凝哈哈大笑,精致的妆容早就被泪水化了,鬼一样糊在脸上,难看死了。 今日,是她和朱承砚的新婚,什么都没有,没有祭天,没有朝拜,没有封号,什么都没有。 母妃没能来看她,同胞的皇兄也没能来,剩她一个困在这牢笼一般的朱家,生不如死…… 云落凝笑着笑着,泪水就从眼角滑了出来。 迷蒙间,她好似看见了一道鹅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云落凝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去,随即睁大了双眼:“是你……是你!” 苏知韵站在门口,穿着鹅黄色的绫罗裙,画了淡妆。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盯着云落凝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了一声:“公主,您也有今天啊?” “苏知韵!你这个贱人!”云落凝死死瞪着眼前的人,挣扎着朝苏知韵扑过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谁知以往柔弱无比的苏府三小姐,忽然粗暴地扯住了云落凝的头发,凶残地把人按在了地上。 “杀了我?就凭现在的你?”苏知韵嗤笑了一声,“说起来,我还要好好感谢你……要不是你和朱承砚狼狈为奸,我又怎么会得知那些真相呢?” 头皮一阵阵发疼,云落凝却已经吓呆了,惊恐地看着苏知韵,肩膀都在颤抖。 “你……你……是云间月,一定是云间月告诉你的对不对——啊!” 苏知韵用力扯住云落凝的头发,逼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你同云间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没办法,我得依靠她给我的孩子报仇啊——” “大夫说我已经再也没办法怀上孩子了,云落凝,我要你跟我一样!” 第117章 夺走 说话间,跟着苏知韵的一个丫鬟进了屋,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递给了她。 云落凝猛地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瞳孔一缩,挣扎着要跑:“不……你不能这样……苏知韵你敢!我是四公主……啊!” “公主?现在的你不过就是一条狗而已!”苏知韵反手一巴掌打在云落凝脸上,“还是一条摇尾乞怜,跟婊/子一样的母狗……把她给我按着!” “不……不要……”云落凝又哭喊着求饶,“知韵妹妹……知韵妹妹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要喝,我不要喝……唔!” 自上次云间月让她听见残忍的真相之后,苏知韵就一直痛恨朱承砚和云落凝直到现在! 她每次闭上眼都会听见她的孩子在啼哭,而云落凝和朱承砚踩着她孩儿的尸体在狂笑,残忍厌恶的嘴脸让人见了想吐! 她没有哪一刻不想杀了他们! “这可是好东西啊,补人的好东西呢……”苏知韵捏着云落凝的下巴,将手里的药全部灌进去,“哈哈,我在里面加了牡丹皮,肉桂,附子,红花,桃仁……好多好多呢,都是给你准备的!” 苏知韵兴奋地看着云落凝,一点一点看着她将这些要全部喝进嘴里,终于狰狞地大笑起来…… 第二日天还未亮,一队人马就已悄无声息出了皇城。 重华宫里,云间月彻夜未眠,披着衣衫坐在小书房里,就着昏暗的视线匆匆将手上的纸条看完,而后扔进了香炉里。 半响后,她唤来青萝研磨,飞速在纸条上写下一些消息,然后匆匆交代连镜想法子暗中给宋恒送去。 等做好了这一切,她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问道:“温如诲在哪里?” 大理寺出事后,不止苏文殃在找他,其中还有一拨神秘力量也在找他。 这些神秘力量动作很隐晦,若不是容玦的人机灵,不然也不会发现他们。而且他们的目的也不是灭温如诲的口,只是单纯的不能让他落在云间月的手里。 青萝垂着眼,帮忙将案几收拾好:“大理寺。” “大理寺?”云间月惊讶地看着青萝,“怎么会还在大理寺呢?” 青萝道:“太子殿下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云间月拧着眉没说话。 青萝觑着她的神色,小声道:“先前大理寺出事的时候,殿下就寻了一具死刑犯的尸体迷惑外人,又放出消息说他暗中其实已经将温如诲送出了大理寺。” 实则不是,温如诲还在大理寺,只是关押的地方同那个死刑犯互换了而已。 “你去问问皇兄,有没有办法将温如诲送来重华宫,我有些事情要问他。”她手指无意识地在袖口摩挲了两下,拧着眉看起来心事重重。 青萝不疑有他,轻轻一欠身后,便退了出去。 云间月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上,眯着眼看起来下一刻就要睡着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重重被人敲了一下。 云间月猛地睁开眼,手也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鞭子:“谁?!” 青萝和连镜找她时,敲门的动静小,而且敲一下让里面的人知道后,她们就会直接进去。 现在这样重重敲完门,还没进来的人,绝对不会是连镜和青萝。 “奴婢今夏,求见六公主。” “今夏?”云间月眼中警惕还未消,心道,“沈倾颜的人没事来重华宫做什么?” 沉吟半响,她道:“进来。” “吱呀——”一声,小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今夏从外面探了个脑袋进来。 “你有事?”云间月稳坐不动,冷冷看着门口的人。 今夏虽是沈倾颜的帖身宫女,但整个人的性子却同沈倾颜完全相反。 她还有点怕云间月,缩着脖子犹豫了好半响才唯唯诺诺地进了书房:“奴婢是瞒着颜妃娘娘来的……” 这倒是让云间月有些意外。 她桃花眼一眯,打量着今夏:“你们颜妃娘娘同本公主井水不犯河水,你偷偷前来寻本公主,不怕她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今夏给云间月请了安,心道:“我们颜妃娘娘才不像你那么残暴!” “颜妃娘娘不让奴婢来,可奴婢不得不来。”今夏跪在云间月跟前,咬咬牙道,“六公主,求求您救救颜妃娘娘!” 说着,还“咚——”一声给云间月磕了个头。 云间月被她吓了一跳,随即挑着唇似笑非笑:“颜妃什么人,还需要本公主去救?你回去吧,本公主觉得她适合自救。” 今夏却是说什么也不走。 她心一横,冒着被颜妃扒了皮的风险,抬起头直视云间月,咬牙道:“太后要赐死颜妃娘娘!求六公主救命!” 太后要赐死颜妃? 云间月心里一惊,满是不可思议。 但她脸上半点不显,眯着那双桃花眼,探究地看着今夏:“皇祖母代掌凤印,却也不是随意滥杀无辜的人,定是你们颜妃娘娘得罪了她老人家。” “不是!”今夏着急地大声辩驳,“是太后娘娘知道颜妃娘娘……” 后面还未说完,今夏脸色就是一变,接着又一梗脖子,扭曲道:“总之,是太后娘娘要想赐死颜妃娘娘,不是颜妃娘娘的错。” 云间月听出今夏并非是不愿意告诉她原因,而是她不能说、不敢说。 不能说的秘密。 云间月眯着桃花眼,手指轻轻在下巴上一点,忽然想起之前两次在长寿宫外碰到颜妃的事来。 第一次颜妃话里有话,不怎么委婉地告诉她先皇后的死,不只是苏文殃一个人责任。 第二次,她满面怒容,看也不看云间月,径直走了。 今夏不能说,不敢说的事情,云间月只能想到一件。 “你不告诉本公主原因,那铁定就是你们颜妃娘娘得罪了皇祖母。”云间月看也不看今夏,困顿地打了个呵欠,“你回去同你们颜妃娘娘说一声,让她别那么倔,给皇祖母赔个礼认个错,说不定就没事了。” 今夏眼眶通红,心如死灰:“不是的……不是认错,太后娘娘就会放过颜妃娘娘的……六公主,颜妃娘娘真是个好人,您就救救她吧!” 第118章 手段 今夏不是南楚人,更不是颜妃的陪嫁。 她是罪臣之后,被送进宫为奴,成日被人打骂,后来颜妃入了宫,撞见她差点被人打死后,顺手救了她。 从此,今夏凭自己努力成了储秀宫的大宫女,也成了对颜妃最忠心的那个。 现在她为了不让太后赐死颜妃,跪在云间月跟前,不停的给云间月磕头。 磕得“咚咚”响,额头不一会儿就给磕红了。 连镜送完信儿回来时,地板上都已经有了血迹。 “行了,你若不说原因,你今日就是将重华宫的地砖都磕碎了,本公主也不会帮忙。”云间月轻哼一声。 今夏磕得头晕眼花,迷迷糊糊抬起头,希冀地看着云间月:“奴婢若是说了原因,公主就会救颜妃娘娘吗?” 如果这个原因不是云间月所猜想的那样,她不大愿意掺和进太后和颜妃的这潭浑水里。 她想了想,懒懒道:“本公主连原因都不知道,拿什么救你们颜妃娘娘?” 连镜看了看今夏满头的鲜血,有些触动:“今夏,要不……你起来回话?” 今夏虚弱地对她笑了笑,摇摇头道:“奴婢跪着才更有诚意……” 顿了顿,她又转头看向云间月,犹豫了半响,终是咬了咬牙,轻轻道:“先皇后身故之前,颜妃娘娘见过她的事情,被太后娘娘知道了……” 果然是这样。 云间月冷笑了一声,竟半点也不意外。 太后是什么人? 上一辈最后的赢家,皇帝能坐上这个位置,有一半功劳都要归功于她。 她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只要不造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皇帝喜爱颜妃,给她一切,太后只要没傻,就不会轻易对她下手。 如若不然,到时候与皇帝离心,吃亏的是她。 “稀奇,”云间月哼笑一声,神色淡漠,辨不出喜怒,“你们颜妃娘娘一向都是事不关己,怎么还能同我母后的死扯上关系呢?” 今夏是后来才跟着颜妃的,对于当年的那些事情也知之甚少。 能知道太后要赐死颜妃,完全是她从颜妃那些讽刺的话里推测出来的。 她扬起脸,恍惚地看向云间月:“奴婢不知道颜妃为什么会扯进这里面,但奴婢相信颜妃娘娘没有害过先皇后半分……她、她是个好人……” “宫里的女人能有几个是好的?”云间月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讽刺谁。 小书房里安静了一瞬,最后云间月还是决定保住颜妃。 虽然她已经从云司离嘴里知道了一部分真相——剩下那部分,云间月怀疑云司离在撒谎,不肯信。但颜妃这个人,用得好了,就是一把锋利的武器。 但要是用得不好的话,那就是凶器。 “行了,你也别求了,”云间月一撑椅子扶手站起身,抱着一个暖手炉道,“我同你一道去储秀宫看看便是。” 今夏大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拿袖子胡乱将额头上的血迹一擦,欣喜地为云间月领路。 此时,天已大亮。 云间月带着连镜,跟着今夏一路往储秀宫去的事情,没一会儿就传遍了六宫。 凤仪宫里,苏文殃穿着一身烟灰色金丝牡丹罗裙,只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同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皇贵妃比起来,这简直朴素极了。 许嬷嬷扶着她在凤仪宫的主位上落座,又双手奉上茶盏。 等这位心机深沉的贵妃娘娘优雅地呷了一口茶,许嬷嬷才听她道:“储秀宫那位怕是要死了吧。” 许嬷嬷垂下眼:“刚送来的消息,今夏去了重华宫,不一会儿的功夫六公主就往储秀宫去了。” “云间月?”苏文殃像是听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嗤了一声,“是,她是该去看看,趁着那贱人还有口气儿,说不定她还能问出来真相来。” 许嬷嬷静静的伺候在一侧,没有接话。 苏文殃便也没问别的,又喝了两口茶,她放下茶盏,扶着鬓发道:“夜阑去了皇陵,没个三年五载不会回来,凝儿不中用,被人算计得死死的……现在啊,这宫里能靠的只有我的自己了。” 许嬷嬷垂着眼恭维了两句。 苏文殃就弯着唇角笑了起来,她已经上了年纪,但常年养尊处优,岁月并未在她的容貌上留下痕迹。 即便笑起来时不如少女一样恬静,却也是风韵犹存。 “本宫要的东西呢?”苏文殃斜眼看向许嬷嬷。 许嬷嬷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取出来,双手奉上:“已经准备好了……娘娘,今晚可要试试?” 苏文殃翘着小指,轻柔地将许嬷嬷掌心的药包拿起来:“皇上今晚宿在哪里?” 这一点许嬷嬷早就打听好了,立刻道:“近来事多,皇上已经有半月不曾来后宫了……今日,依旧宿在承乾宫了。” “本宫知道了。”苏文殃轻哼一声,“去把人都给本宫唤来,本宫现在就让那些小贱人知道,这后宫里做主的究竟是谁!” 许嬷嬷脸上不见半分动容,轻轻一欠身,躬身退了出去。 储秀宫。 这是云间月第一次登门——先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她有没有被迫来过,就不知道了。 进了宫门,先入眼的是被篱笆隔起来的两株杏花,已经入了冬,两株杏花光秃秃的,看起来有些萧条。 杏花旁侧是个被隔出来的两层阁楼,二层阁楼上放了床榻,还有下了一半的残局,没让人收拾的书案上,乱七八糟地摆了了几本游记,被人刻意遮起来的画卷…… 阁楼旁是个流水假山池,氤氲的水流自假山顶流下,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假山水池里养着几条肥大的鲤鱼。 云间月余光里扫见这一切,讽刺似的嗤了一声:“本公主怎么从不曾听说你们颜妃娘娘还是这样一个有闲情雅致的人?” 今夏听出她话里讽刺,一时没敢接话,径直带着云间月入了主殿,进了内室。 一入内室,云间月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 那药的味道,不久之前云间月才在木兰围场闻到过。 她当即变了脸色,脸上写满了恶心:“皇祖母还真是老了,能用的手段就这么一个!” 第119章 假冒 今夏对以前的事情都不知情,自然也不知道云间月在说什么,只得小跑上前将那个靠着床榻睡着的颜妃娘娘叫醒。 不过在一段时日不见,之前还像孔雀一样孤傲的沈倾颜身上就已经多了一股死气。 但她好看。 是那种即便是面容苍白,唇上毫无血色,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有,也能凭借一个淡漠的挑眼,就露出七分惊心动魄来的好看。 “怎么是你?”沈倾颜眉毛尖儿一蹙,随即冷冷瞪向今夏,“是谁让你把此人叫来的?给本宫撵出去……” 不等她将话说,今夏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奴婢擅做主张,等会儿就自己去领罚……可是,娘娘您不见太医,也不自救,只每日每日喝那药,奴婢……奴婢害怕。” 今夏看着沈倾颜,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 沈倾颜清冷绝色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没料到今夏会为她掉泪一样。 她不畏强权,不畏生死,自认身无长物,哪怕就这样去了,她也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可如今看着今夏那肿的老高的额头,又看着她“啪嗒啪嗒”不停掉下来的眼泪,她平静了好几年的心头,竟生出一股怜惜来。 沈倾颜咬着牙,移开目光:“那也是本宫的事情,跟你一个小贱婢有什么关系?滚……现在就给本宫滚出去!” 今夏没滚,云间月也没滚。 后者还悠哉地在一旁落座。 她靠着铺在椅上的靠枕,好整以暇地看着那边单方面“主仆情深”的两人。 “云间月,你脑子被你重华宫大门夹坏了是不是?”沈倾颜蓦地转过眸子,冷冷盯着云间月。 “那倒是没有。”云间月叹息一声,“只是你这丫头将重华宫的地砖都磕坏了,本公主得来要修缮费。” 沈倾颜冷笑一声,推了啼哭不止的今夏一把:“让她拿命还给你!” 今夏被推倒,又一抹眼泪爬起来重新跪好,一副咬死也要赖着沈倾颜的模样。 云间月见了,唏嘘不已:“这么忠臣的狗,你是怎么忍心拱手让人的?” 沈倾颜懒得应付她,翻身躺下,背对着云间月。 云间月也不生气,对今夏道:“你不是要本公主救你们娘娘吗?怎么就知道哭,一点都不行动呢?” 今夏愣了一下,傻了吧唧地抬起头看着云间月。 云间月又叹了口气:“去把你们娘娘吃的那药的药渣给本公主拿来。” 今夏双眸一亮,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沈倾颜猛地撑起身,怒道:“狗奴才,不许去!” 今夏抗命到底,麻溜的跑了。 沈倾颜现在身子虚,奈何不了这小丫头,只能负气地一捶床,恼恨地瞪了一眼另外一个罪魁祸首。 “别这么激动,我今日不是来同你找麻烦的。”云间月起身,往沈倾颜走去,“我若猜得不错,你也在吃那药是不是?” 沈倾颜避而不答,只冷眼盯着云间月,看着她款步往自己走来。 “药不是太后给的吧?”云间月倾身,盯着沈倾颜那双顾盼生辉的美目,一字一句道,“是皇上给的,对不对?” 沈倾颜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云间月一把攥住沈倾颜的双手,笑道,“因为我母后就是吃了这药才没的,你难道不知道?” 沈倾颜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又恢复正常,冷漠地盯着眼前的人:“本宫应该知道?” 颜妃嗤笑一声:“你母后会死,只怪她愚蠢,信了不该信之人。皇后?她这皇后当得这样窝囊,还不如让给苏文殃!” “苏文殃?”云间月嗤笑,“这皇后换成是苏文殃,你以为她就能活过我母后?真是笑话!” 只怕死得比愚蠢的先皇后还要惨。 宁国侯府手握重权,皇帝忌惮是真。换做是秦国公府,难道就不会遭到忌惮了吗? 沈倾颜手被云间月攥在手里,她抽了一下,没能抽出来。 她啧了一声:“把你的狗瓜子给本宫拿开!” “那不行,”云间月淡淡道,“本公主还要从这只鸡爪子上追查线索,怎能说放就放?” “你……!” 沈倾颜恼怒不已,挣扎间衣衫领口大开,露出胸口一大片风光。云间月无意一撇,瞧见她后颈上有一点粉色。 云间月一愣,接着趁沈倾颜气虚奈何不了她之际,一把将她按在榻上。 沈倾颜大怒:“云间月,你放开本宫……” 不等她将话讲完整,云间月就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 霎时,一朵粉色的莲花就暴露在了眼前。 莲花是纹上去的,落在她白皙的后颈上,栩栩如生。 云间月怔愣了好半响,才松开沈倾颜:“你……不是南楚皇室的人。” 沈倾颜一惊,下意识反手捂住后颈的那朵莲花,僵硬地转过头,死死盯着云间月。 “你不是沈倾颜,你究竟是谁?”云间月脑子飞速转起来,冷冷盯着眼前这个虚弱的颜妃娘娘,“冒充南楚皇室的人,混进大梁后宫,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会儿,沈倾颜已经从方才的慌乱中冷静下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从榻上坐起,淡然地看着云间月:“我就是沈倾颜。” 云间月冷笑一声,手已摸到了腰间的鞭子——一旦沈倾颜有什么不轨,她当场就会一鞭子抽过去! “你当本公主不知道是不是?”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南楚挑选和亲的公主,身上得干干净净的,肉眼可见的一点多余的东西都不能有,偏生你后颈处就有朵莲花……” 说到这里,云间月又笑了一声:“什么太后为当年先皇后的事情灭口?简直就是鬼扯!不过是身份暴露了,皇祖母和父皇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所以才要解决了你,是不是?” 秘密被捅穿,沈倾颜脸上半点害怕也没有。 她坐在榻上,静静与云间月对视——哪怕因为坐着的关系,她需要仰头才能对上云间月目光,倔强的神情里也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 半响,这个曾经宠冠六宫的颜妃娘娘低低讥笑了一声。 “你说得不错,”沈倾颜神色恹恹地往榻上一靠,端的是慵懒妩媚,“我不是沈倾颜,也不是南楚的公主。” 第120章 怀疑 沈倾颜究竟是什么身份,云间月最终也没能从她嘴里撬出来。 这人将什么都看得淡,生死威胁都没用,问得急了,她也只是懒懒的抬起眼皮,讥笑着将人一撇,“要杀要剐随便。” 但多的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 南楚与大梁虽然有盟约,但若是追根究底,这盟约一捅就穿,颜妃若在大梁出事,南楚必定是兴事的。 只是南楚眼下忌惮宋老将军,不敢虽随便出兵。 皇帝和太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直接了结了沈倾颜的性命,而是打算用药一点一点了结她的性命。 就像当初的孝端纯德皇后一样。 今夏将药渣子送来,云间月没废话,让连镜将东西带上,起身就要走。 沈倾颜病恹恹地看着床榻,看也没看她一眼。 云间月脚步一顿,回头将人看了看,笑了一声:“娘娘,我很好奇,如果你就这样‘病逝’,你说我父皇会不会突然发难南楚?” 沈倾颜手指动了动,掀开眼皮扫向不远处的人,漂亮的眼眸里,寒光似刀。 云间月回过神,好整以暇地看着榻上的病弱美人:“毕竟一个人死人什么都不会说……等你‘病逝’,就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你身上,说你是南楚大将军的细作,给皇帝施压,要他处决了将军府……” 沈倾颜无动于衷,冷冷盯着云间月。 若是细看的话,就一定会发现她搭在膝盖上的手收紧了。 死死攥着,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云间月又笑了一声:“不过你放心,南楚的皇帝一定会给将军府的人留个全尸。毕竟他忠心了这么久,值得留一个全尸,你说是不是?” “云、间、月!”沈倾颜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吐这三个字,仿佛将人咬碎了似的。 云间月见了她这模样,笑得越发放肆了。 她在连镜手里的药包上轻轻一弹,意有所指:“死很容易,活着才是最难的。” 说罢,她甩袖而去,徒留一道肆意妄为的背影供人观赏。 六公主气场强大,方才与沈倾颜争锋相对,今夏愣是不敢开口。 如今她一走,她才拍着胸口松口气,复又紧张地看着沈倾颜,担忧道:“娘娘,您没事吧?” 沈倾颜神色莫测,漂亮的眼眸清澈明净。 她搭在膝盖上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如此反复数次后,她泄了气。 “她还真像先皇后,”沈倾颜扬着唇,哂笑一声,“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今夏没听懂,试探着看向她:“娘娘?” “无事。” 沈倾颜看也未看今夏一眼,侧身躺下,闭上了眼。 回了重华宫,青萝已经回来了。 见云间月回来,忙上前,帮她将披风取下,顺势道:“殿下说见是能见,但不能久留。重华宫眼线众多,温如诲在这里多待一刻钟,就多一刻钟的危险。” “我知道,”云间月怕冷地缩回椅子上,手里抱着连镜重新递来的汤婆子,缩成一团,“你让大皇兄安排便是,重华宫这边有我,不会出事的。” 青萝点点头,将云间月交给连镜照顾后,就要再跑一趟东宫。 “对了,”云间月又叫住了她,“你若碰上颜回将他也叫来一趟。” 青萝应声是,匆匆退下了。 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青萝带着颜回回来了。 “叫我何事?” 颜回还是那副样子,进了重华宫也不见外,更没给云间月请安,寻了凳子就自顾自坐下了。 云间月也没生气,叫连镜将那包药递给了颜回。 颜回接过来,狐疑地看了云间月一眼:“什么东西?” “那种药的药渣子,”云间月抽了抽鼻子道,补充道,“不是我父皇吃的,是沈倾颜吃的。” “沈倾颜?”颜回吃了一惊,诧异道,“怎么,这药吃了还能养颜美容还是长生不老?一个个都在争先恐后的吃,嫌自己命长吗?” 作为一个大夫,还是最毒的那种大夫。 颜回是不大看得上这种吃药找死的。 就像当初的先皇后,颜回提醒过她一两回,可她依然不顾劝阻,明知有毒还一日一日吃进嘴里。 颜回知道她是在自己找死,不仅没出手相救,之后更是连未央宫的宫门都没踏进一步了。 云间月并未明说,含混道:“她也是身不由己。是药三分毒,谁没事愿意吃这个……” 说话间,她偏头打完一个喷嚏,才又继续道:“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能不能配出解药来……颜妃吃就罢了,她自己也不想活。父皇吃,就让我感觉奇怪了。” 颜回将药渣子放在黑漆的描金山水纹小几上,拿了工具一样一样将药渣子拔弄开。 闻言,头也没抬,翘着嘴角讽刺道:“沈倾颜是自己不想活,难道你父皇就不是?” “你知道这药方在谁手里吗?”云间月揉了揉鼻子,将想打喷嚏的欲望压回去,“是皇祖母。” 颜回眉毛一挑,抬眸看了云间月一眼,眼中并无意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他会知道,云间月也不吃惊,又道:“当初温如诲引我去大理寺见他,他告诉我那药方出自他的手。” 这下倒是让颜回吃了一惊。 “你的意思是,温如诲其实是太后的人?”颜回拧了拧眉,忽然觉得自己小看了长寿宫的主人。 云间月“嗯”了一声,神色疲倦,提不起精神:“现在还只是猜测……之前容玦的人告诉我,大理寺出事时,不止我们和苏文殃,还有另一方势力……” 说到这里,云间月顿了顿,想了想措辞,才又道:“之前我以为这个第三方势力是父皇,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太后……我总觉得这老家伙背地里在谋划些什么。” 颜回表示理解:“所以你才来寻我配解药,而不是直接问温如诲?” “是。”云间月点点头,“如果他是太后的人,此番大费周章,指不定是在给本公主挖坑。” 颜回“唔”了一声,没接话,将药渣子往怀里一揣,起身告辞:“过两日给你消息。” 青萝去送他。 云间月揉了揉眉心,嘱咐连镜:“晚上不用传膳,我没什么胃口……我去歇会儿,温如诲要是来了,一定要将我叫醒。” 第121章 誓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间月只觉身上热得很,脑子还昏昏沉沉的。 她能感觉到周围有人,衣料相互摩擦发出来的细微动静,都在这个时候被放大了。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人的?她烧得这样难受,你们都察觉不到?” 接着就有人在告罪。 这些声音听着很耳熟,云间月挣扎着想要睁开眼,意识却又飘向更深处,怎么都睁不开眼。 额上传来一丝凉意,她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觉是一只手,手指间有一层薄茧,带着凉意,掌心处却意外地温暖,莫名让人心安。 云间月却莫名觉得难过,心头好似压着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仔细分辨的话,这些莫名的难过里,还带着一点怀念。 “去把颜回拎来,找不着颜回就把姓秦的给我拎来!” “什么叫药咽不下去?……让开!” 似乎有人靠近了。 云间月觉得自己闻到了梅花香,清冷凛冽的香气似乎很有穿透力,萦绕在鼻端,缠绕不散。 渐渐的意识飘得更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间月睁开眼,眸光一转,她看见了满院盛开的梅花。 头天许是刚下过雪,梅花枝上压了不少的积雪,一点一点的落红如同雨水春笋一般争先恐后的从积雪里冒出来,霎时便花了云间月的眼。 她怔愣地瞪大了双眼,忽地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地方,倏地就要站起来…… 却又在下一刻,被一双大手按了回去。 “还记得吗?这是你母后住的地方。” 大手主人的声音自云间月头顶响起,温和慈爱。 她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做梦。 云间月失笑,又觉得讽刺。 这是她自在宁国侯府养好“病”后,亲自被皇帝接回宫中的那天。 云间月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八,京城下了一场大雪,白雪覆盖整个皇城,入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 她还记得,这年她八岁,转过年就是九岁。 被皇帝从宁国侯府接回来后,被他带到了未央宫。 未央宫西南角那方种着她母后喜欢的梅花,全是红梅,几乎占了大半的未央宫。 皇帝抱着小小的她在铺了软垫的回廊上坐下,大手揉着她的脑袋,轻轻道:“小相思,父皇尽力了……她执意离我们而去,宁愿死,也要推开朕。” 小小的云相思不懂,抬起头时看见年轻的皇帝眼角闪过什么,亮晶晶的。 她仰着脸问:“父皇,你在哭吗?” 年轻的皇帝笑了起来,抬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小相思,等你长大了,是不是也要像你母后那样离朕而去?” 云间月又笑了起来,清冷的眸子里凝着说不出的讽刺和厌恶。 她想告诉皇帝:“父皇,不是相思离你而去,是你离相思而去。” 可小小的云相思心里满是对父皇的崇拜,仰着脸坚定不已:“相思才不会离开父皇!相思想要快快长大,像太子哥哥那样保护父皇!” 嫩嫩的童音传进自己耳里,云间月只觉得说话的那个孩童蠢透了! 再次睁开眼时,屋里已经黑透了。豆大的烛火昏暗不明,将屋里的景象照不真切。 云间月喘了口气,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时,旁侧就伸出一只手,将她按了回去。 “别动。” 床榻边传来容玦低沉的嗓音,云间月愣了一瞬,才抬眼看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若不在这里,你被烧死了也没人知道。”容玦嘴里嫌弃着,手去轻柔地替她牵了牵被子,“偌大的重华宫,除了那俩只会喘气的丫头,剩下的全是死人!” 许是刚刚发过热,云间月身上软绵绵的,身上被汗液打湿透了,黏糊糊的,一阵不舒服。 她哑着嗓子辩解:“那些人不敢轻易进我的寝殿,歇下前,我吩咐了青萝和连镜,不要打扰。” “你同我解释这些没用。”容玦冷哼一声,“你父皇方才震怒,将重华宫上下伺候的挨个打了一遍,青萝和连镜因为是帖身伺候你的人,被罚得最狠。” 云间月惊了一瞬:“父皇来过了?” “不止,”容玦斜着眼看她,深深拧着眉,眼中带着责备,“之前你去过储秀宫,还同颜妃闹了不愉快的消息已经在宫里传开。” 所以,那些人都上赶着来重华宫看看是怎么回事。 云间月听懂了容玦未宣之于口的那些话,但她神色淡淡,不见半点不快。 “沈倾颜身份有点问题,被太后和父皇知道了,”她垂下眼皮,神色恹恹,“太后给了她我母后吃过的那种药,她自己一心求死,伺候她的那个大宫女忠心的很,来重华宫求我救她。” 容玦点点头,神色了然:“她不是南楚皇室的人,是个弃女。” 云间月一愣,惊讶地看向容玦。 后者表情都没一丝起伏变化:“近日南楚那边传来消息,皇帝病重,凉王有意造反。” “你是说,父皇打算插一脚?”云间月拧眉,“外祖父已经回京,他打算如何插这一脚?沈倾颜死了,就能借机搅浑水吗?区区沈倾颜……” “你误会了。”容玦纠正她的思路,“你外祖父回京,三皇子却离京,沈倾颜一死,就只能被太后和皇帝摆布,到时候随便一个罪名就能挑起战事,那时南楚动荡,自然措手不及,云夜阑自然就能捡漏。” 听了这话,云间月昏昏沉沉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想起方才那个梦,又笑了起来:“我说云落凝出事,云夜阑和苏文殃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原来是认定云夜阑此番离京再回来,就能压制大皇兄了!” 云间月轻轻闭上眼,心里最后一丝希冀都死透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这深宫之中,她早没了能依靠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 皇帝的宠爱是建立在利用上的,需要的时候,乖乖将她捧在云巅,不需要的时候,会毫不留情的将她一脚从云巅踹下来。 他要的不是父女之情,是能维持朝堂平衡的棋子。 这时,一只手轻轻落在了脸侧,轻轻摩挲着:“放心,即便天下人都背叛了你,我也绝不会弃你而去!” 第122章 侍寝 云间月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天亮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好了很多。 连镜和青萝无辜受牵连,昨日被皇帝打了二十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下不来。 在她们好透之前,伺候云间月的人就变成了小桃红。 小桃红大约也清楚云间月知道她是贤妃的人,不受待见,伺候云间月时,更加小心了。 “你就这么怕本公主?”云间月喝了药,斜了小桃红一眼。 小桃红浑身一抖,哆嗦道:“您是公、公主,奴、奴婢得敬畏你……” 人虽胆小了一点,但回答的话,还算得体。 云间月收回目光,并不拆穿她:“重华宫伺候本公主的二等宫女一共四个,怎么单就你这么倒霉被推来照顾本公主呢?” 小桃红整个人狠狠一震,将头垂得越发低了,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云间月的神情。 云间月手指在桌面轻轻一敲,笑得意味深长:“你昨日也被罚了对不对?” “奴、奴婢们失职、没能发觉公主生病……该、该罚。”小桃红哆嗦着声音。 因为有伤在身的关系,小桃红脸色也不太好看,又因为害怕云间月的关系,不仅直发抖,腿还软得险些站不住。 云间月桃花眼轻轻一转,眸中寒光如刀一样射向小桃红:“贤妃叫你来本公主身边刺探什么消息!” 小桃根本就经不住吓,“扑通”一声就给云间月跪了下来:“没有……不是的公主,贤妃娘娘没有要奴婢刺探消息……” 云间月一甩衣袖,冷冷道:“还不承认?看来是要本公主将你送到宫正司才肯老实交代了……” 宫正司是掌管后宫刑法的。 一听宫正司,小桃红整个人都吓坏了,不停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她知道自己要是真被云间月送去了宫正司,不管是什么原因,最后她都不能活着从宫正司离开。 “奴婢交代……奴婢全都交代……”小桃红冷汗直冒,哭着求饶,“奴婢什么都说,还请公主不要将奴婢送去宫正司……奴、奴婢会死的……” 云间月轻哼一声:“那就要看你的回答能不能让本公主满意了!” 小桃红颤抖着声音哭道:“伺、伺候公主是奴婢主动提的……昨、昨日贤妃娘娘叫人传话给奴婢,说……说公主私通外男,要奴婢借机接近公主,好找证据……” “私通外男啊,”云间月微微眯着桃花眼,扬唇哂笑,“你家贤妃娘娘给本公主安的这个罪名,实在是太轻了。” 小桃红或许不明白贤妃的用意,但云间月一听她的话,就知道贤妃这是要做什么了。 私通外男不过是她胡扯的,她真正的目的是想知道云间月和容玦之间私下里是不是真有往来。 毕竟,贤妃是长公主的人,没人比长公主更担心容玦和云间月之间的关系。 小桃红不知道云间月是什么意思,只本能害怕:“公主,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与奴婢无关,公主您就饶了奴婢吧!” 她不住磕头,磕得额头都红了,云间月就是不将她叫起来。 等她磕破了额头,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云间月才出声:“磕脏了地板,本公主嫌恶心!” 小桃红想求饶不能求饶,只能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低哭不止。 “要想活命也可以,”云间月手指敲着桌面,淡淡道,“除非你愿意替本公主办成一件事。” 小桃红颤颤巍巍抬起头,就看见云间月嘴角挂着笑,漆黑的桃花眼凝着杀意,好似只要她违抗命令,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了解了她的性命。 小桃红更加害怕了,不停哆嗦:“公、公主请说……” 云间月收了笑意,冷冷道:“我要你回钟粹宫,当本公主的眼睛。” 小桃红不明所以,睁大了双眼,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云间月。 云间月俯视她道:“本公主要你以贤妃的名义给长公主送消息,告诉她钦定侯与本公主什么关系都没有。” “可、可是……”小桃红有些纠结,“可是贤妃娘娘已经将奴婢打发来重华宫伺候公主了,她肯定不同意让奴婢回去。” 云间月淡淡道:“放心,本公主既然说了这话,就有法子让你回去。” 长公主想借贤妃的手,打听重华宫的消息,她就让长公主在这后宫之中再无眼线! 皇帝故意让云夜阑去捡漏又如何? 那她就彻底架空了苏文殃和太后的权利,让她们知道,这后宫能做主的是她云间月! 安排好小桃红,云间月就去探望了青萝和连镜。 说些安慰他们的话后,她又去承乾宫谢恩,同皇帝用了午膳,她便往长寿宫去了。 现在女官里头,只有一个丹碧可以用,要想拔除其他六局的钉子,手脚得快。 过了小半个月,连镜和青萝的伤养好了,云间月随意寻了个由头就将小桃红打发走了。 为了活命,这人也是能吃苦,被云间月活活抽了十来鞭,爬回钟粹宫的时候,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云间月正在翻尚宫局的账册,听见门响了一声,接着青萝就进来了。 她先将案几上凉掉的茶水换掉,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小桃红已经顺利回钟粹宫了,只是伤的不轻,恐怕暂时不能去伺候贤妃。” 云间月点点头,提笔将有问题的账册都记下来,淡淡道:“贤妃没起疑?” “贤妃娘娘谨慎,肯定会怀疑,”青萝压低了声音,“所以奴婢已经提前同钟粹宫的眼线打过招呼了,小桃红若是不能用,那些早就安插进钟粹宫的人也能用。” 云间月没在吭声,继续看她的账册。 青萝安静的在一旁研墨,小书房里一片安静,唯有燃着的炭火时不时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 屋门“吱呀”一声,连镜推门进来,带起一阵冷风。 她反手掩上门,哇哇道:“不好了不好了,公主不好了……” “本公主好得很,哪里不好了?”云间月揉了揉有些酸软的手腕,“什么事,值得你这样慌张?承乾宫塌了?” “不是不是不是……”连镜一连串地说道,“是苏贵妃……苏贵妃她又重新侍寝了!” 第123章 人心 云间月提笔的动作一顿,随即轻笑了一声:“这么久了,她也是该重新失宠了,不然朝堂上那些为我父皇分忧的大臣们,又该着急了。” 连镜见她一点都不吃惊,还愣了一下:“那……公主,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怎么办,不然还能如何?”云间月沾了沾墨水,淡淡道,“上凤仪宫将人打一顿?我又不是疯子,就算要打人,那也得有个理由是不是?” 连镜和青萝仔细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便也没在多问,同云间月一样,一起将这当个正常的事情看待。 重华宫上下,一起这么安静,倒是让各宫里齐齐意外了一下。 钟粹宫里,贤妃抱着云初雪,听宫人来报说重华宫上下对苏文殃重新侍寝这一事表现得这样淡定,皱了皱眉。 “当真一点反应都没有?”贤妃正在教云初雪写字,“就是抱怨都没有一句?” 宫人垂目,恭敬答道:“确实是一句抱怨都没有,奴婢还特地问了伺候六公主的连镜,她说这有什么好吃惊的,都是正常的。” 贤妃握着云初雪写字的手一紧,神色立刻变得阴郁起来。 云初雪小小的吸了一口气,哭喊道:“母妃,你弄疼雪儿了。” 听闻云初雪喊疼,贤妃才慢半拍的回神。 她连忙松开云初雪的手,发现她手背被自己捏红了,忙替她吹了吹:“雪儿不疼啊,是母妃不好……” 云初雪看了看贤妃,又看了看已经写了大半的纸,小心问道:“母妃,雪儿等会可以去找六姐姐玩吗?” “你六姐姐忙,你不要去打扰她……”贤妃避开云初雪的目光,淡淡道,“你要无聊,可以去找你七姐姐。” 云初雪撇了撇嘴,眼中立刻噙满了水汽:“可是,雪儿已经很久没见过六姐姐了……哼!母妃是坏蛋!” 贤妃一愣,神色立刻变得扭曲起来:“你,你说什么?” “母妃是坏蛋!”云初雪嘟着嘴,鼓着脸生气道,“母妃对六姐姐不好!雪儿不要喜欢母妃!” 说罢,她趁着人小,一溜烟从贤妃身上窜了下去,头也不回的跑了。 贤妃愣了一瞬,随即站起来,阴蛰的目光从殿里扫过,冷冷道:“是谁在公主耳旁多嘴,胡说八道?!” 伺候云初雪的一个嬷嬷,连忙跪了下来:“娘娘,八公主都是奴婢亲自照料,没人敢在她耳旁多嘴……” 贤妃表情不善,死死盯着那个说话的嬷嬷,刀子一样的目光钉在嬷嬷身上,好似能剜下她一层皮。 嬷嬷瞬间说不出话来了,连忙将头埋到胸口。 钟粹宫的大宫女红杏连忙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恕奴婢多嘴,公主已经大了,许多事情就算旁人没有说,她自己也明白。” 贤妃眸光一转,狠狠瞪着红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在贤妃伺候最久的人,有些话比旁人敢说:“娘娘,奴婢的意思是,既然公主愿意和六公主亲近,那赞咱们何不……毕竟谁能防范一个孩子是不是?” 说罢,红杏对贤妃一笑。 贤妃立刻明白了红杏的意思。 她皱了皱眉,重新坐回椅子上,神色凝重。 如斯沉默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你说的对……本宫已经惹了皇上厌烦,若是再不寻机会,往后又要看苏文殃脸色了。” 说罢,她摆摆手,吩咐红杏道:“以后公主就交给小桃红伺候,那丫头正好在重华宫待过……行了,你找人好好看着公主,她若是要去重华宫,就让她去吧。” 红杏领了命,欠身退下,离开时给了那么嬷嬷一个眼神。 嬷嬷心领神会,跟着退下了。 * 苏文殃重新侍寝一事,在宫里掀起了不少的风浪,连许久不曾出翠微宫的淑妃都担心起来。 她比贤妃幸运,被查出九皇子的事情与她无关之后,皇帝为了补偿她,回京之后,皇帝倒是还时常去她的翠微宫坐坐,因此没少在贤妃跟前嘚瑟。 “我只是担心,”淑妃绞着手帕,有些不安地看着云间月,“你说她这早不侍寝,晚不侍寝,怎么就这个时候侍寝呢?” 云间月呷了口茶,淡淡道:“风水轮流转,你入宫这么多年,难道还没看透?” 淑妃脾气直,听了这话,又说:“我就不舒服,她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家世罢了,谁不知道皇上让她重新侍寝,是为了……” 话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住嘴,冲云间月讪讪一笑。 云间月端着茶盏,斜了她一眼:“还不是为了什么?扶持秦国公府,打压宁国侯府是吗?” 怎么说云间月也是半个宁国侯府的人,淑妃再没心思也知道这些话不该说。 只好绞着手帕冲云间月尴尬地笑了笑。 云间月冷哼一声,傲慢道:“他们也配?” 话虽是问的,可话里话外的张狂和讽刺,却是任凭谁听了都要心惊。 淑妃可不敢惹恼她,小心看了她一眼:“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静观其变,”云间月淡淡道,“且看看她要做什么。” 说罢,云间月想起淑妃那性子,不由横了她一眼:“如今她重新侍寝,请安之时难免下你们面子。不想当出头鸟,被人算计,就将你脾气收一收,别回头本公主还得分心思来保你。” 被一个小辈儿叮嘱,淑妃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但知道此刻她在宫里没人能依仗,再不舒服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下。 她神色复杂地点点头:“谢公主提点……那若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云间月“嗯”了一声:“青萝,替我送送淑妃娘娘。” 淑妃由宫人搀扶起身,看了青萝一眼,淡淡道:“我自己走,不麻烦青萝姑娘了。” 见她这么说,青萝便也顿住了脚步,没在去送,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公主,苏贵妃重新侍寝,咱们可要挑一份礼物送去?”青萝问道。 云间月手指在茶盏上一敲,淡淡道:“那套刻字的黑瓷碗具替我给她送去。” 第124章 承恩 重华宫的库房,平时都是连镜在管。 听到云间月说那套刻字黑瓷碗具时,当时就笑了出来:“公主嘴上说得好,其实心里还是不开心。” 云间月没吭声,只是扫了连镜一眼:“就你话多。” 苏文殃重新侍寝,虽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当真正发生之时,她自然会不开心。 连淑妃都明白的道理,皇上难道不明白? 还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云间月心里不舒服是真,不会搭理也是真。 青萝没听明白她们俩在说什么,看连镜笑成那样,不免有些好奇:“你笑什么?” “你不知道吗?”连镜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套黑瓷的碗具啊,你见过的,上面刻了三个字。” 青萝仔细想了想,旋即也跟着笑了出来:“你是说,从木兰围场回来之前,公主托人做的那套碗具?” “对对对,”连镜点头如捣蒜,“就是那个……不行,奴婢现在就要去找出来!” 说罢,风似的跑远了。 云间月端着茶盏,将翘着的嘴角遮住了。 “哎呀,八公主?您怎么来了?” 不一会儿,外头又重新响起连镜的声音:“您一个人,伺候您的宫人嬷嬷呢?” 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起身往外走去,果然就看见云初雪仰着头,一本正经地对连镜道:“本公主来找六姐姐,嫌他们碍事,就自己来了!” 她说话时奶声奶气的,还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模仿着云间月平时说话的语气。 “她怎么来了?”云间月对云初雪倒是没什么,只提防她母妃罢了。 她转头吩咐青萝,小声道:“你去查查,看看贤妃又在搞什么鬼。” 青萝应声退下。 等她走了,云间月才出声:“小雪儿,来,到六姐姐这里来。” 云初雪偏头一见云间月,立刻抛弃了故意摆出来的威严,撒着欢跑进了云间月怀里。 她咧着嘴,用缺了门牙的嘴道:“六姐姐,你怎么都不来找雪儿玩啊!” “六姐姐忙,没来得及去找你。”云间月一把将她抱起来,进了殿,“你怎么想着来找六姐姐了?” 云初雪年纪小,还没什么心思,只知道谁对她好,她就同谁玩。 “雪儿想六姐姐了,”云初雪开开心心地晃着腿,抱怨道,“母妃不让雪儿来,是雪儿自己跑来的……六姐姐你不要告诉母妃哦。” 云间月笑了笑,抱着云初雪坐下,又吩咐连镜去小厨房拿些点心来。 等连镜将黑瓷的碗具放下,转身出去时,云初雪一眼就看见了碗具上刻着的那三个字。 她睁着那双大眼,奶声奶气地问:“承、恩、露……六姐姐,承恩露是什么意思啊?” “承恩露啊……”云间月笑了一声,抬手在云初雪脑袋上一揉,笑得意味深长,“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小孩子懵懵懂懂的,又忘性大,等连镜端着糕点来时,就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云间月吩咐连镜将碗具亲自给苏文殃送去,还要送到苏文殃手上,让她亲眼瞧见才行。 连镜就想看苏文殃气到脸色发青,连忙将碗具包好,高高兴兴的接下这个差事。 云初雪一直赖在重华宫不走,云间月也不催她,等青萝回来问了原因,才知道她真是一个人跑来的。 “钟粹宫的人说,八公主从宫里离开的时候,还骂贤妃娘娘是坏蛋,对公主您不好。”青萝看着吃饱喝足,趴在小榻上睡着的云初雪,神色复杂。 云间月没吭声,拿余光将小榻上的人轻轻一撇,表示知道了。 青萝不是连镜,她提防一切活的生物:“公主,要不奴婢找人将八公主送回钟粹宫去?” “不必,”云间月淡淡道,“往后重华宫对八公主敞开大门,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青萝有些不放心:“可是公主,八公主毕竟是钟粹宫的人,奴婢担心……” “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些?”云间月不以为意,“再则,是她母妃同我不和,不是她同我不和。” 贤妃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妃,云间月不曾将她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云初雪这个小丫头呢。 青萝见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不在劝说,心里道自己提防一些就好。 稍晚些,云初雪醒了,去凤仪宫送礼的连镜也回来了。 不知见了什么,一脸失望。 青萝就笑道:“怎么,苏文殃没有跳起来说要打死你?” 连镜摇摇头:“别说跳起来了,就是表情都没变一下,还笑容和煦的打赏了我。” 说罢,将一个荷包呈给云间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贵妃娘娘知道了咱们公主不好惹,所以想要结交。” 云间月将那荷包打开看了一眼,发现里头装的都是银子,足足有五两。 对于连镜他们这样的宫人来说,五两银子已经多到不能再多了。 云间月将荷包还给连镜,哼笑了一声:“她一向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当着你面没表现出来,现在说不定已经摔了本公主的碗具。” 云初雪缩在云间月怀里,拿了毛笔在纸上乱涂乱画,也不插嘴,看起来乖巧极了。 “对了,奴婢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小桃红在重华宫外徘徊,”连镜一拍手心,跟刚想起来一样,“我见她鬼鬼祟祟的,就上去问了问,她说是来寻八公主的。” 但小桃红是被云间月撵回重华宫的,不敢进门。 云初雪从云间月怀里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连镜,然后往云间月怀里缩了缩:“六姐姐,雪儿不想回去。” “怎么了?”云间月摸摸她的头,笑得和蔼,“你要是不回去,等会儿母妃担心怎么办?” “可是,”云初雪撅了撅嘴,“母妃对六姐姐不好,还不允许雪儿来找六姐姐玩,雪儿不开心说母妃是坏蛋……” 云间月眸光闪了闪,轻轻道:“那雪儿可要好好回去同母妃赔罪才是,母妃只有一个,你要是不理她,以后就没母妃了。” 云初雪嘟着嘴,不开心:“可是六姐姐也只有一个啊。” 云间月愣了一下,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眨了下眼:“那你今日就留在重华宫,明日再回去好不好?” 云初雪双眼一亮,立刻开心地喊了起来:“好!” 第125章 得罪 到了晚上,云间月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靠近。 她心里一惊,手几乎一瞬间伸进了枕头下,抽出了藏在下面的匕首。 她猛地刚睁开眼,挥舞着匕首朝榻前的人刺过去:“什么人……” 话音还未落下,手腕忽然被人格挡住,紧接着手肘一麻,她瞬间失了力气,匕首应声而掉。 云间月脸色一变,回头看了眼躺在床榻里侧睡得正香的云初雪,一咬牙,正要去摸腰间的鞭子时,她被人往前一扯,整个人往前跌去。 “是我。”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云间月耳畔响起,接着便是那股熟悉的梅花香。 她愣了一瞬间,才茫然想起来能在大晚上这么顺利的潜进重华宫的人,除了他旁人是做不到的。 她一瞬间放松了警惕,下一刻又提着一颗心,慌忙将人推开,连蹦带跳的爬开了。 “那什么……这里还有人,我们出去说。”云间月无视容玦僵在半空的手臂,回头替云初雪牵了牵被子,这才随便搭了一件外衣,轻手轻脚地推着容玦出去了。 已是腊月了,这会儿正冷的厉害。 屋外风也大,云间月打开门的瞬间,险些就被那凛冽的冷风吹得脑子都冻住了。 她眯了眯眼,实在不能理解,容玦为什么能风雨无阻的在大晚上潜进重华宫来。 “你就不能白日来?”云间月打了个呵欠,“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主和你偷情呢。” 出了寝房,往左转,进了小书房。 云间月正要亲自动手去生火给容玦煮茶时,被他拦住了。 然后他拍了拍手,季长随就跟个鬼一样冒了出来,将事先泡好的茶水点心和炭火呈了上来。 他将点心茶水往桌上一放,又将炭火往容玦跟前推了推,然后人又不见了。 云间月:“……” “你还真不见外。”她啧了一声,亲自给容玦斟了一杯茶,“你不住在重华宫,还真是可惜。” 容玦伸手烤着火,瞄了云间月一眼,“既然可惜,那不如本侯明日就搬来重华宫小住。” 云间月想象了一下—— 画面太美,她不是很敢想。 “别闹了,”云间月桃花眼弯了弯,“是那件事有消息了吧,不然你也不会在这个时辰来。” 容玦接过茶盏捧在手里,没喝:“根据你提供的消息,我的人在宫外查到了一个福来宝的典当行,潜伏了几日果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云间月眉毛一挑,桃花眼半眯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长寿宫有个叫忠顺的太监,每隔五日就会在福来宝出现一次。”容玦眯着眼道,“昨日又去了一次,被我的人扣住问了半响,才知他是在帮那些女官做事。” 云间月心里有数,听到这样的回答,也不意外, 她摩挲了一下衣袖:“现在他人呢?” “省得太后起疑,昨日就放了。”容玦道,“证据已经在我手里,他跑不掉……只是,你若是要挑六局下手,不如先从司簿司下手。” 云间月抬起眼看向他:“为何?” “旁的也就罢了,这个刘司簿却是个有意思的。”容玦嘴角带上了一点玩味的笑意,“你一定想不到她都做了些什么。” 云间月道:“刘司簿?掌宫人名籍登录和赐廪,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她是苏文殃的人?” “不,”容玦喝了一口茶,“她是太后的人。” 云间月愣了一下,桃花眼里还带着一点不可思议。 容玦手指在茶盏上轻轻一敲,嗤道:“这样同你说吧,整个尚宫局都是太后的人。” 云间月那双灵动的桃花眼轻轻一挑,眼中立刻结了冰。 当初在木兰的围场的时候,她审问淑妃时,淑妃曾说过她母后喝的那些药是出自太后之后,而淑妃又是听尚宫局的李尚宫说的。 李尚宫又是太后的陪嫁。 “我说呢,”云间月轻哼一声,“还道太后是避嫌,不理宫务,原来是就算交出去了,她也能知道这宫中的一举一动。” 说什么不理宫务,不过做给那些朝中大臣看的罢了。 恐怕连皇帝都不知道,太后在借尚宫局插手宫务。 想到此,云间月又不由感叹了一声:“到底是上一辈最后的赢家,手段是旁人不能比的。” 容玦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没出声。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云间月忽然转过头,警惕地盯着容玦:“侯爷对宫中诸事很清楚啊。” “你不必怀疑我,我若出手,早没你什么事儿了。”容玦一语拆穿她的试探,淡淡道,“往后等你彻底接手了这后宫,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的这样清楚了。” 说起来还是对云间月的怀疑和不信任,而感到不悦。 说罢,他满脑门怒火的指责云间月:“说得比唱得好听。” “我说什么了?”云间月一脸莫名其妙,“你本来也是太后的人,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对本公主使美人计?我自然得小心点。” 容玦手一紧,听她这语气,险些将手里的茶盏照着她脑门砸去! 砸碎了正好,他也想知道这人脑子里装的是不是豆腐渣! 他气得口不择言:“对你使美人计?你要不要先去照照镜子?” 云间月:“不照。本公主美若天仙,不接受反驳!” 容玦冷笑一声:“那天仙都死绝了吧?” 眼见两人又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掐起来,季长随连忙在黑暗中提醒一句:“主子,天快亮了。” 天亮之前,他们得趁侍卫换班时出宫。 容玦脸色不太好,双眼都要喷火了。 他死死盯着云间月也不说话,只给她一个“滚过来道歉”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云间月嗤了一声,靠着铺了厚厚垫子的椅子,傲慢地回瞪回去。 两人水火不容地瞪了半响,终是容玦败下阵来。 他啧了一声,开口时语气里满是不快:“刘司簿跟宫外的人勾结,宫里奴才的身份大多不干净……长随,我们走。” 云间月忙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哪些人?” 容玦看了云间月一眼:“自己查。” “不查,反正你已经查到了,告诉我呗,侯爷?”云间月笑眯眯地晃了晃他的衣袖。 容玦气笑了。 他脱了外衫直接砸了云间月一脸:“用你那圆润的身躯给本侯滚远点!” 第126章 示好 第二日,云间月正陪着云初雪用早膳,就看见连镜抱着一个花瓶从门外经过。 “连镜。”云间月出声叫住她,“你手上的梅花哪里来的?” “今儿司苑司新送来的红梅。”连镜端着一个花瓶进了屋来,“奴婢瞧着好看,就寻了花瓶来插上。” 司苑司也是故意讨巧,知道云间月喜欢梅花,一早去梅园剪了刚开的梅花,就给她送来了。 云间月盯着那瓶被精心修剪的梅花,心里偏心,总觉得不如未央宫的好看。 她垂下眼:“今日钦定侯是不是要入宫给太后请安?” 容玦并非日日入宫给太后请安,他是每隔两三日就入宫给太后请安,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会同长公主一起。 “今儿初五,应该会入宫。”连镜寻了高花几将梅花摆上去,满意道,“公主寻侯爷有事吗?要不奴婢现在就去长寿宫打听打听?” 云间月想起昨日容玦走时,那一脸要去刨她家祖坟模样,不由笑了一声。 随即又在连镜和云初雪疑惑的目光之中,将嘴角压下去:“你去了也打听不出来,长寿宫一听你是重华宫的连镜,就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连镜挠挠头,纳闷:“为什么?奴婢有那么讨嫌吗?” “讨嫌的不是你,是我。”云间月摸了摸云初雪的头,“容玦今日肯定入宫了,你就去长寿宫守着,等他和季长随一出来,你就把司苑司送来的梅花送去。” 连镜恍然大悟:“公主,您这是要当众示爱啊?不愧是公主,直接打脸太后娘娘,奴婢佩服。” 云间月被她气笑:“胡说八道什么?让你去就去!” 连镜嘿嘿笑,将摆好的梅花又拿下去,准备就那样给送去。 谁知一脚刚跨出殿门,就听云间月又道:“回来……司苑司眼光忒差了,用青花瓷的玉壶春瓶插花难看死了。去,把那梅子青的弟窑摇铃尊寻来换了。” 连镜“哦”了一声,又后知后觉的问:“可是公主,为什么啊?”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昨日将人得罪了。 连镜不知道,但青萝知道,昨日容玦用来砸她脸的外衫都还收在衣柜里。 站在身侧布菜的青萝掩唇偷笑了一声,在云间月准备瞪人的目光中道:“你问那么多干嘛,让你去便是,休要寻借口躲懒。” “谁躲懒了,讨厌!”连镜瞪了她一眼,气哼哼的走了。 不一会儿,她重新换上花瓶拿给云间月看过后,等她满意了,这才慢腾腾的往长寿宫去了。 一直乖乖用膳的云初雪忽然勾勾手指:“六姐姐六姐姐……” 云间月被她这小动作逗笑了,倾身将耳朵凑到她耳边:“怎么了?” 云初雪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六姐姐,你喜欢容玦哥哥吗?” “什……”云间月一惊,不可思议地偏头看向云初雪,被吓得都结巴了,“你、你胡说什么?” 云初雪鼓着包子脸,侧头盯着云间月,水汪汪的大眼干净澄澈。 她胖乎乎的小手搭在脸侧,做喇叭状:“那六姐姐为什么要送容玦哥哥梅花啊?还精挑细选……就像母妃给父皇挑东西的时候。” 贤妃对皇帝是不是真心,云间月不清楚。但让一个小孩儿看出她对容玦心怀不轨…… 云间月觉得自己的老脸没地方搁。 她回头瞪了眼憋笑憋得难受的青萝,复又吸了一口气,怜爱地摸摸云初雪的头:“你误会了,你容玦哥哥不喜欢梅花,我故意让连镜送去恶心他的。” “是这样吗?”云初雪歪着头不解,“那母妃精心给父皇挑东西,也是恶心他吗?” 云间月:“……” 长寿宫。 连镜等快半个时辰,才看见季长随慢腾腾的推着容玦出来。 她连忙抱着花瓶上前:“侯爷,六公主让奴婢给您的。” 容玦看着眼前这一大束的梅花,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云间月为了打探刘司簿的消息,在为昨日的事情示好。 “云间月呢?”容玦眉毛一挑,装得冷静自持。 季长随规矩的站在身后,目光略带鄙夷。 他家这位侯爷一向喜欢自己打自己脸,这会儿面上装的淡定,指不定已经在心里笑成了梅花精。 连镜举着花瓶,举得手软:“公主在重华宫陪八公主用早膳。” “她为什么不自己来?”容玦表情逐渐扭曲。 连镜不知道这两位闹什么矛盾,想了想道:“可能不想来侯爷这里……讨嫌?” 听了这解释,容玦就自己理解成云间月为了陪云初雪,不肯亲自来长寿宫见他,还觉得他讨嫌。 他冷笑一声,咬牙道:“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哼!” 说罢,自己推了轮椅走了,看也没看那花一眼。 连镜愣了一下:“侯爷,这花……” 容玦道:“砸了!” 砸了? 连镜是个老实人,当即举着花瓶就要朝地上砸去。 但不等花瓶落地,眼前就是一阵风掠过,接着手上一空,花瓶不见了。 等她一脸见鬼的瞪眼看去,就见季长随回过头,指了指容玦,然后夸张地张大嘴,无声道“在这里”! 连镜:“……” 果然,只有她家六公主才懂钦定侯的一颗海底心。 闹剧到这里结束。 午时之前,云间月将云初雪送回了钟粹宫,得知贤妃去了凤仪宫。 她也没多留,将云初雪交给嬷嬷后就走了。 等她重新回到重华宫时,凤仪宫的许嬷嬷正等着。 “哟,稀客啊。”云间月进了小厅,轻轻嗤笑一声,“凤仪宫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吧,怎么劳许嬷嬷亲自到本公主的重华宫来了?” 许嬷嬷其实不愿意跑这一趟来讨嫌。 但苏文殃说了,她毕竟是凤仪宫的大宫女,她来了,就相当于苏文殃也来了。 许嬷嬷忙起身给云间月见礼,陪着笑道:“奴婢问六公主安……奴婢此番是替贵妃娘娘来的。” 云间月解下披风递给青萝,甩袖在主位上坐下,冲许嬷嬷傲慢地一仰下巴:“你不是替苏文殃来,难道还是本公主找你来的?找本公主何事?” 第127章 邀请 许嬷嬷心里虽不将云间月放在眼里,但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 她垂着头,恭敬地将一方帖子呈上:“明日贵妃娘娘在梅园设宴请公主和娘娘们赏花,让奴婢来给六公主送帖子。” 云间月一仰下巴,青萝便上前接过帖子,展开了给云间月看。 确实是写着邀各宫娘娘,皇子公主去梅园赏花。 云间月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滚回去告诉你们贵妃娘娘,本公主没兴致!” 许嬷嬷知道此次来重华宫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将帖子清楚,但没想到云间月会一点面子都没给苏文殃。 话又说回来了,云间月好似从来没给过苏文殃面子。 许嬷嬷稳了稳心神,陪着笑意:“六公主,此番娘娘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同公主重修旧好,公主若是不来,娘娘那里奴婢也不好交代啊。” 云间月冷笑:“你不过是凤仪宫的一条狗而已,本公主管你能不能交差?滚!” 青萝将手里的帖子还给许嬷嬷,客气道:“嬷嬷你还是回吧,明日公主要去太后娘娘那学习宫务,实在抽不出闲来。” 这话暗指苏文殃就算重新侍寝又能如何,凤印依旧不在她手上,甚至连宫务也不能碰。 许嬷嬷脸色几变,想要发怒,可最后想着云间月的身份,还是忍住了。 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将手上的帖子放到旁边的小几上,欠身道:“奴婢已将帖子送到,就不打扰公主了,奴婢告退。” 说罢,她转身便走。 云间月看着她的背影,故意提高了声音对青萝道:“这是当重华宫是收垃圾的地方呢?青萝,给本公主将那垃圾给烧了!” 许嬷嬷脚步一顿,咬着牙没回头,匆忙走了。 等她回了凤仪宫,到底是没敢将这件事瞒着,事无巨细的同苏文殃说了。 苏文殃一点都不意外,反倒还心情极好的笑了笑:“本宫早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让你送帖子去,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放心,自会有人替咱们当说客。” 许嬷嬷扶着苏文殃在主位上坐下,意外道:“娘娘的意思是……” 苏文殃理了理衣袖,哼笑一声:“方才我去承乾宫给皇上请安,同他提了提五公主和六公主的亲事。” 许嬷嬷一点就通:“原来娘娘是要皇上当这个说客。只是五公主倒还好,六公主的亲事一直是皇上的心病,恐怕……” “我只是同皇上提了提这次赏梅的名单罢了,”苏文殃抚了抚鬓发,笑得风情婉转,“皇上不是傻子,当然明白本宫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嬷嬷明白了:“说是入宫赏梅,其实间接让皇上看人。也是,与其依六公主性子来挑驸马,倒不如让皇上自己选,哪家公子家世干净,他心里有数。” 苏文殃去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自从这次禁足,本宫算是明白了,越重要的事情越得捏在自己手里才好。不然,控不住,倒霉的就是本宫。” “那重华宫那边,还要叫人送帖子去吗?”许嬷嬷问道。 苏文殃摇摇头:“不必了,现在宫里的人都已经知道本宫送过一回。再去,本宫就要闹笑话了。” 许嬷嬷松了口气。 当日下午,承乾宫的德喜就往重华宫去了。 说是皇帝多日不曾见她,让她前去承乾宫用晚膳。 以前皇帝也会三无不时的叫云间月上承乾宫去用膳,所以德喜来传时,云间月也不意外。 让青萝给了赏钱,就要将人打发走。 德喜却不接,往门外一撇,压低了声音道:“六公主,何公公叫奴才提点您一声,午前贵妃娘娘曾去过承乾宫,同皇上说了些话。” 云间月立刻就想起了午前许嬷嬷来重华宫送帖子的事情。 她冷笑一声:“说了什么你可知道?” “这……奴才不知,”德喜为难道,“是贵妃娘娘同皇上单独说的,连何公公都被撵出来了。” 云间月有些意外:“单独说的?那看来是很重要的事了。” 德喜垂首站在一边没吭声。 “本公主知道了,劳你回去同何公公说一声,本公主下次再亲自感谢他。”云间月挥挥手,给了青萝一个眼神。 青萝忙上前一步道:“德喜公公,我送你一程。” 德喜知道云间月让青萝送自己多半是想看在他们俩关系不错的份上,探听探听消息,便也没拒绝,欣然答应了。 等两人出了门去,连镜才担忧地问道:“公主,贵妃娘娘这是要做什么啊?该不会又憋着什么坏事吧?” “她从来就没憋什么好屁,”云间月将茶盏重重往小几上一搁,冷笑道,“多半是为了明日赏梅的事情,本公主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青萝送完德喜回来了:“德喜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告诉奴婢,贵妃娘娘去承乾宫时,似乎带着一个帖子。” “帖子?”云间月转过头,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里全是意外,“什么帖子?莫非是因为云夜阑?” 青萝摇摇头,拧眉道:“奴婢听着,倒不像是为了三皇子……公主,您说明日赏梅,贵妃娘娘邀请的会不会不止是后宫的人?” 云间月心思一转,桃花眼立刻冷了一下:“怎么,这是又想插手本公主的事情了?” “奴婢总觉得贵妃娘娘没安好心。”连镜嘟了嘟嘴,不悦道,“公主,要不还是推了,就算没算计您,肯定也会膈应您。” “不,”云间月笑了起来,笑容自嘴角荡开,凝成一抹冰冷的弧度,“本公主偏要去会会她!让她明白,本公主的事情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出插手的!” 青萝和连镜不在说话,心事重重地对视了一眼。 到了晚间,云间月往承乾宫去。 皇帝正在等她,见她来了,便吩咐宫人传膳。 等桌上膳食都上了桌,皇帝便将伺候的人都撵了下去,只余何公公侍奉左右。 “朕这些时日忙,没顾得上你,你也不来给朕请安。”皇帝瞥了云间月一眼,“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云间月喝两口汤:“父皇身边不是有温柔贤惠的贵妃娘娘陪着?儿臣才不来讨嫌。” 第128章 打赌 皇帝被她气笑了:“你这是对朕不满?” “父皇也知道儿臣对您不满啊。”云间月才不怕皇帝生气,反正也不是气了一两回,“大皇兄前往西北,代父皇去接外祖父回京,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京城,指不定被谁按着头欺负呢。” 她说得直白,皇帝也听得懂是什么意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狠狠瞪了云间月一眼:“你自己说说,这皇宫上下,哪一个不是被你欺负的?” 云间月夹了一筷子菜,慢悠悠的吃了,才淡淡道:“我哪里敢欺负她们呀,她们可是有父皇撑腰呢。回头我还没骂两句呢,父皇倒是要心疼的打人了。” 皇帝冷笑一声:“云相思,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朕心疼的是谁,你会不知道?” 云间月心说,那我还真不知道。 她撇了皇帝一眼,慢慢的吃菜。 她吃相优雅,不急不缓的模样,皇帝一时竟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一次觉得,云间月不是以前的云间月,而他们父女之前的裂痕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越来越大了。 “父皇,您也别同我拐弯抹角了,”云间月往碗里盛了一勺子汤,看也不看皇帝道,“您要是为贵妃娘娘来当说客,那儿臣就直说了吧……” 皇帝还在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间月搁下筷子,静静地看着皇帝:“儿臣不管她要做什么,但儿臣确实见了她就心烦,父皇若执意拿儿臣做戏,那儿臣只好抗命到底!” 她说话时,脸上没表情,但说出的话却是不容拒绝。 皇帝皱了皱眉,瞪着云间月没说话。 旁边何公公伺候得心惊胆战的,生怕等会儿这对父女就不管不顾的掀桌子闹了起来。 何公公想了想,搅和道:“公主,皇上也是为了您好,您就……” 云间月冷笑一声,打断了何公公后面的话:“为了我好?父皇若是真为了我好,今日就不会给我讨厌的人当说客。” 皇帝拧着眉,深深看着云间月:“朕记得你以前对贵妃还没这么大的怨气。” 何止是没有怨气,之前简直就跟个白痴一样,唯贵妃马首是瞻,什么都听她的。 云间月轻轻一笑,神情恶劣:“那是因为以前儿臣不知道母后是苏文殃害死的!” “放肆!”皇帝猛地一惊,掩饰性地一掌拍在桌上,“是谁在你耳边嚼这些舌根!” 云间月就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皇帝。 皇帝看也不看云间月,阴沉着脸转向早就吓傻的何公公,冷冷道:“去给朕查,究竟是谁在朕眼皮底下嚼皇后和贵妃的舌根!” 何公公觑了眼云间月的脸色,心惊胆战地应了一声后,逃似的退下。 他一走,皇帝和云间月都沉默下来,一时相顾无言,屋里安静不已,一点声息都没有。 云间月看了皇帝一眼,忽然冷笑一声,笑完她又在皇帝恼恨不已的神情里,拿着筷子自顾自的吃起菜来。 皇帝却没没她那个没心没肺地心思。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紧了一瞬,阴沉沉地看向云间月:“这些事情,你到底是从何处知道的?” “只要是做过就有迹可循,”云间月淡淡道,“随便查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怪苏文殃手段不高明而已。” 这些说辞敷衍的成分居多,皇帝一丝也不信。 他沉默半响,试探道:“是你大皇兄告知你的?” 听着这样的怀疑,云间月心底冷笑连连。 她怨恨皇帝的帝王手段,也厌恶这个叫了十几年的父皇是个骗子,总是说一套做一套,所有疼爱都建立在谎言的框架上的。 她捏着筷子的手一紧,死死咬着牙,才堪堪将那些愤怒和厌恶压回眼底。 “不是大皇兄告诉我的,”她装得若无其事,“是云落凝自己说漏了嘴。” 说罢,她像是难以忍受似的放了手里的筷子,咬牙切齿道:“父皇和大皇兄去木兰围场的那些时间,儿臣某日午睡醒来时,她亲口同我说我母后愚蠢,活该被她母妃毒死……” 她红着眼转向皇帝,半真半假道:“她还说我也愚蠢,害死了所有人,这世上在没人能护着我……” 这些话都是她重生之前,云落凝亲口同她说的。 即便重生后过来这么久,她每次想起来仍是觉得痛恨! 原本,云间月以为是自己害死的皇帝,可如今看来,越接近真相,她才越明白,能害死皇帝的只有他自己。 皇帝被她眼里恨意和血丝吓了一跳:“你……谁说这世上没人能护着你?父皇在一日就能护你一日,你在怕什么?!” 还能怕什么?当然是害怕连最亲近的人也会背叛自己。 云间月闭了闭眼,缓慢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吐出来。 “父皇,苏文殃这次是想替我说亲吧?”云间月抬起头,转开了话题。 见她没有追问先皇后的死因,皇帝小小的松了口气。 松完才觉得自己是莫名其妙,他身为皇帝,站在权利中心,有一天竟然会害怕一个公主。 他觉得可笑。 皇帝掩饰性地移开视线,淡淡道:“再有一月,你就十六了,是该许人家了。” 云间月点点头,也不反驳,只是问:“那父皇看中了哪家公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皇帝稀奇地看了她一眼,“有兴致了?” 云间月道:“没有,只是随口问问。” 皇帝见她神情恹恹,想了想又道:“温太师第三子,朕瞧着是个不错的,年轻有为,之前同你外祖出征,也立了不少功。” 云间月点点头:“上次表嫂在宁国侯府设宴,儿臣倒是远远看了一眼。长得一般,同他老子一样,张口闭口之乎者也,还同淑妃的那个侄女亲近。” “有这事儿?”皇帝眯着眼,满脸茫然。 云间月淡淡道:“是不是真的,父皇问问淑妃就知道了。” 皇帝沉默了,半响之后,他才开口:“那你可有心仪之人……除了容玦。” “那没了。”云间月忽然笑了一声,转头看着皇帝,“父皇,儿臣同你打个赌怎么样?” 第129章 让开 第二日,梅花宴,云间月去了。 她去得最晚,到梅园时,其他人基本上已经到了。 她领着青萝和连镜,气势汹汹地走向众人,高高地扬着下马,目不斜视,睥睨凡尘的模样,像极了容玦说的只会在宫里横着走的螃蟹。 进了梅园,她也不给众人请安,傲慢道:“本公主的位置在哪儿?” 果然如青萝所料,今日苏文殃邀请的人并非只有后妃、公主和皇子,还有几个世家公子。 云间月也瞧见了皇帝嘴里的那个温太师的第三子。 陪同他老娘一起的,站在温夫人身后,目不斜视,直到云间月出现,他才转头一撇,满脸的厌恶和嫌弃。 “公主想坐哪里?”苏文殃气度好,云间月如此无礼,她也笑得出来。 云间月一仰下巴,傲慢道:“本公主要坐你的位置,让开!” 苏文殃笑容未变,但云间月看见她背脊僵了僵,脸颊也绷紧了。 见此,云间月就冷笑了一声:“还以为娘娘此次出山已经同以往不一样了,原来大度和贤良淑德都是装出来的啊。” 谁也没想到云间月会这样不给苏文殃面子,一个个不由屏气凝神,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苏文殃放松了背脊,稳坐高位不动:“一个位置而已,本宫就是让开了又如何,只怕六公主没资格坐上这里?” “本公主没资格?”云间月掩唇,嘲弄地看着苏文殃,“那你就有资格了,贵妃娘娘?” 这一声贵妃娘娘她叫得无比戏弄,语气间更是包含嘲讽,像是在故意提醒众人,重新侍寝又如何? 贵妃依旧是贵妃,而不是皇贵妃。 一字之差,区别却大相庭径。 连手里的权利都有微妙的差别。 苏文殃几乎是下意识就攥紧了手里帕子,若非她定力好,恐怕已经撕开虚伪的脸皮狠狠瞪向云间月了。 “公主年幼,不懂规矩,难道本宫也要跟着不懂规矩?”苏文殃嘴角提着笑,笑容却不及眼底,“就算是贵妃,那也是您庶母,哪有庶母给晚辈让座的道理?” 云间月冷哼一声,傲慢地一仰头:“规矩?本公主就是规矩!” 不等苏文殃回答,她又冷冷道:“今日本公主若执意要坐你那位置,你也只有乖乖给本公主让座的份!明白?” 苏文殃搭在软枕上的手一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向云间月:“六公主,你可别太过分!” “过分?”云间月嗤笑一声,“本公主过分了这么些年,贵妃娘娘还没适应啊?” “你……”苏文殃抬手指着云间月,恼恨不已,“你到底想如何?” 云间月捂嘴哈哈笑:“本公主想如何贵妃不知道?” 说着,她眸光一冷,一步一步走向苏文殃:“从始至终,本公主的目的也只有一个,狠狠将你们母子三个踩在脚底而已!至于你……” 她眼眸一斜,看了眼旁侧恨极了她的秦国公夫人,冷声道:“要么自己跪下来让本公主踩,要么本公主叫人摁着你的头给本公主踩!” 这些话换一个人来说或许早就被称做是大逆不道了。 奈何云间月嚣张狂妄地有资本,已故生母是孝端纯德皇后,兄长是太子,父亲是皇帝,外祖是宁国侯,表兄是兵部尚书,她还是众多公主之中皇帝最疼爱的那个。 苏文殃是贵妃又如何? 云间月真要逼着她让座的话,她也只有乖乖让座的份。 这个道理有人懂,自然,也有人不懂。 秦国公夫人还记着上次在宁国侯府受辱的事情,此刻见她如此不给苏文殃面子,顿时气红了眼。 她霍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秦国公府的二公子苏烨拉都没拉住。 “六公主,你这样公然对庶母不敬,是否有违孝道?”秦国公夫人冷冷看着云间月指责道。 云间月没想到她有这个勇气站出来帮苏文殃说话,小小意外了一下,没顾得上说话。 秦国公夫人见她没说话,还以为她是恼羞了,顿时气焰嚣张起来:“皇上以礼治天下,却不成想有您这样公主毁他一世英名,简直就是云氏天下的耻辱!” 苏文殃惊讶地看向自家嫂嫂,一时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苏烨简直要被自己母亲给吓死了,眼见着云间月眼神越来越冷了,他连忙伸手去拽她:“母亲,你少说两句!” 纵然云间月再有不对,那也是公主,皇帝宠爱的女儿,且有旁人指责怒骂的道理? 秦国公夫人却只顾着撒气,哪里管得上这些? 她狠狠将自己的衣服从苏烨手里拽出来,直视云间月:“怎么?自己做了这些荒唐事,难道还怕旁人说道不成?” “怕?”云间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起来,“本公主活了十几年,还从未怕过什么!” 连镜扶着她,冷冷提醒道:“苏夫人,我们公主做的事再荒唐,那也不及你家未婚先孕的苏三小姐荒唐,更不及勾引自己妹夫的四公主荒唐是不是?” 青萝也冷了脸:“还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六公主?怎么,嫌活着麻烦了?” 秦国公夫人脸色倏地变得惨白起来,又气又恼:“你……你们……” 见母亲被这样羞辱,苏烨脸色也变了,却也只是恼恨地瞪着云间月,一句话也不说。 云间月桃花眼一挑,轻慢又无礼:“听到了,你算什么东西?” 这时,苏文殃终于回神,一拍桌子:“云间月,你不要太过分!” 云间月懒洋洋地将目光转向苏文殃,轻笑一声:“本公主过分了又如何?” “你……” 苏文殃一拍桌面霍地站了起来,刚要说话,贤妃忙一拍云初雪的背,递给她一个眼神。 云初雪立刻跑上前,一把抱住云间月的腿:“六姐姐,雪儿想看梅花,你陪雪儿去看梅花好不好?” 云间月低头看了云初雪一眼,没吭声。 贤妃忙站起来,劝道:“是啊,今日不是来赏梅的吗?现在是在做什么?雪儿,快拉你六姐姐赏梅去。” 淑妃不甘让贤妃抢了功劳,也跟着道:“贵妃娘娘别气了,六公主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刀子嘴豆腐心而已。皇儿啊,你也跟你六妹妹一起赏梅去。” 第130章 荒唐 闹了半响,苏文殃被几个后妃劝下。 云间月则被云初雪和七皇子拉走。 “七哥,母妃说苏娘娘今日是要给六姐姐说亲,”云初雪拽着七皇子的手,扬着小脸问,“是真的吗?” 七皇子看了眼旁侧一脸不耐烦的云间月,心有怯怯。 “没有的事,苏娘娘只是请大家一起赏梅。”七皇子想了想,又转眼同云间月道,“六皇妹,贤娘娘许是误会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云间月冷哼一声:“误会什么?没误会,苏文殃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让本公主同秦国公府的苏烨会面。” 七皇子的性子到底还是温吞了一些,再加上淑妃又是那样的性子,有时候会看不穿那些后妃的手段也很正常。 如今听闻苏文殃的设宴的目的是让苏烨和云间月会面,他险些跳了起来。 “真的?”七皇子满脸不可置信,“她难道不知道苏烨是个什么人吗,如此荒唐,就不怕父皇生气?” 梅园里的梅花不及未央宫半分,但到底是宫人精心修剪过的,也有自己的风情。 云间月手指在一朵梅花上轻轻一点,冷笑道:“如果父皇也同意呢?” 七皇子没反应过来:“什么?你是说……父皇也同意?怎么可能呢,父皇不是最疼你,怎么能让你嫁给苏烨?” 听见那句“父皇最疼你”时,云间月险些笑出了声。 连旁人都觉得皇帝是最疼她的,可见皇帝这戏做得有多成功。 她随手折了一枝梅花,插进云初雪发间:“七哥你误会了,父皇并非要我嫁给苏烨,他看中的另有其人。” 七皇子没吭声,垂着眼仔细想了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秦国公府和宁国侯府素来不和睦,再加上两家在朝中占据了至关重要的位置,皇帝怎么可能允许云间月嫁到苏府,到时候两家结成了亲家,整个朝堂上哪里还能找到一点其他人的身影? 这样的事情,是皇帝最不愿意看见的。 “那贵妃娘娘她这又是唱的哪出?”七皇子想起方才苏烨的模样,就有些犯恶心。 云间月欣赏着云初雪头上的那朵梅花,夸了她一句“小美人”。 “她不过是钻空子罢了,”云间月淡淡道,“父皇为了掩饰他的小心思,总要有人做陪衬是不是?” 苏文殃正是算对了皇帝不想让人知道他看中了温家那个三公子的关系,所以才敢公然将秦国公府的人也邀请来。 到时候宴会上在按她的意思闹一点笑话,云间月和苏烨不得不成亲,皇帝就是再不允许也得答应了两人的亲事。 可惜,云间月早不是之前那个任她拿捏的云间月,今日她的算盘注定落空。 只要云间月不和秦国公府的人结亲,七皇子就松了口气:“六皇妹是有什么主意,要不要我和母妃帮忙?” 云间月回头看了七皇子一眼。 少年人模样尚且青涩,但神情里带着某种坚定,像极了当初刚刚重生醒来的云间月。 大约是左家出事后,七皇子已经从淑妃哪里知道了一些事情,明白三皇子若是登基他和淑妃没有好日子过。 与其自己去抢那么位置,还不如早日站队。 至少,比起心狠手辣,不顾手足之情的云夜阑,太子云司离坐上那位置才是众望所归。 云间月心下了然,却不点破,抬手扶开眼前的梅花,冲前头扬了扬下巴:“七哥,你听……” 七皇子正疑惑云间月要自己听什么,前头就传来一个声音—— “若非姑母安排,这个时间我还在风月楼快活,谁要来宫里陪那个疯子做戏!” 这道声音自不远处的凉亭里响起。 七皇子瞬间听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看去—— 只见凉亭里一坐一站两个人,站着的那个懒懒的靠着柱子,手持一杯茶水,轻轻晃着。 他似乎听见了梅林里的动静,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而后温和地对云间月点了点头。 坐着那个背对着他们,不知道梅林这边是个什么情况,嘴里嗤道:“母亲也是疯了,竟然要我娶六公主?哈,那泼妇谁娶谁倒霉!” “啊!”牵着七皇子手的云初雪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是五哥和那个什么什么公子!” 七皇子受惊不小,又匆忙转过头去看云间月的脸色。 却见她神色默然,只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多情妩媚的桃花眼里好似结了冰,手里抓着梅花枝,只要她稍稍用力,那些梅花就会在瞬间被她捏碎。 “七哥七哥,他在说六姐姐坏话!”云初雪晃着七皇子的手,鼓着嘴,“他说六姐姐坏话,我要给父皇告状……” 话未说完,被七皇子一把捂住了嘴:“嘘——别出声。” 苏烨仍然没发现梅林这边动静,仍然同五皇子抱怨:“姑母也是天真,六公主不敬重她,以为我娶了她,她就会唤她一声姑母吗?哼,那丑八怪要是这么好拿捏,方才也不会那样下她面子。” 五皇子看着云间月,轻轻一笑,却对苏烨道:“苏公子,我六妹妹确实荒唐了一点,但她始终是公主,你这样诋毁她,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你秦国公府又有麻烦。” “公主?公主怎么了?”苏烨嗤笑了一声,显然没将五皇子的话放在心上,“秦国公府百年忠臣,她连给本公子提鞋都不配!” 五皇子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苏公子,慎言。” “哎呀,你今日怎么回事?”苏烨不耐烦地挥挥手,“平日也不见你同云间月多亲厚,今日怎么总帮她说话?呵,要我说你还是别做他皇兄,有这种妹妹简直就是人生污点。” 五皇子没接话,看向苏烨的余光里多了一点愚蠢。 苏烨没察觉到危机,继续道:“诶,没办法,姑母要是让我娶,我也只能娶了。虽然丑了点,不能当花瓶,凑合一下,当青铜鼎也行,只要不干涉本公子寻欢作乐,一切都好说……” “若是敢打扰本公子寻欢作乐,”苏烨阴测测地笑了起来,“本公子一定要她知道苏府究竟是谁的天下。” “哦?是吗?苏府是谁的天下,苏公子不如现在就同本公主说说?” 第131章 动手 “啪——” 鞭子划破空气,径直落在苏烨背上,打得凉亭里的人措手不及。 苏烨闷哼一声,紧跟着脸色也变了。 他忍着背上的痛意转过头,就见云间月上身穿一件雪白绣梅花立领上袄,下身搭一件深红色织金流云马面裙,外面则搭着与上袄同色的狐裘披风,手里持着鞭子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缓步向他走来。 “云、见、月!”苏烨愤恨地瞪着走来的人,脸上隐忍着怒火。 云间月薄唇挑起一个轻蔑地弧度:“直呼本公主的名讳,苏烨,你好大的胆子!” 她脚步声又轻又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上似的,直叫人凉亭里的气氛一度紧张不已。 “你想做什么?!”苏烨梗着脖子,满脸愤怒,“怎么,做了亏心事还怕人说道?着急的想要打人灭口?” 云间月站住脚步,清冷的眸光直射向苏烨:“灭口?本公主不过是管教不听话的奴才罢了!” 苏烨气得双眼通红:“你……你这泼妇!” 七皇子牵着云初雪跟在云间月身后而来,匆匆给五皇子请礼。 五皇子点了点头,站在一旁没出声。 倒是云初雪还记着苏烨方才说云间月坏话的事,几步上前一脚踹在他小腿:“你敢说六姐姐坏说,本公主踹死你!” 苏烨猛地转头,阴狠地瞪了云初雪一眼。 七皇子吓了一跳,忙几步上前,将云初雪拖回来:“八妹,你别闹。” 云初雪挥舞着小拳头要给云间月出气,被七皇子阻拦,又气哼哼地瞪向五皇子。 “五哥,你为什么要和说六姐姐坏话的人在一起玩?”她双目鼓成金鱼眼,气呼呼地大吼,“我再也不要和五哥好了!” 同七皇子不同,云初雪与五皇子的生母都是贤妃,两人才真正意义上的亲兄妹。 五皇子头疼地摇摇头,也不生气:“小孩子不懂就不要说话。” 云初雪听懂他五哥是在间接在骂她蠢笨,气得脱了鞋砸五皇子一脸。 五皇子好声好气地把鞋子接住,将云初雪从七皇子手里接过来,哄着她将鞋子穿了回去。 被云初雪这么一打岔,凉亭里气氛就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云间月瞥了苏烨一眼,持着鞭子缓缓道:“苏公子不知道吧?本公主这鞭子是父皇赏赐的,他说……本公主看不惯谁就打谁,打死了算他的!” 苏烨神色一变,警惕瞪着云间月没说话。 “不过,本公主会看在你苏府世代忠贞的份上,留你一个全尸!” 说罢,她如水一样的眸子一冷,刀子一样的射向苏烨,随即一扬手,鞭子径直朝着苏烨的面门抽去! 苏烨却是个有功夫底子的,方才不知道云间月就在身后,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有所防备,云间月一鞭子抽过来,他连连退后数步,侧身躲了过去! 五皇子怕伤及无辜,连忙带着云初雪匆匆跑出了凉亭。 七皇子大惊失色,劝道:“六皇妹,不要打了……” “滚开!” 云间月正在气头上,猛地一把将七皇子推下台阶。 七皇子一个没站稳,径直从台阶上跌了下去,好在五皇子手快,一把将他接住了。 “七弟,现在六皇妹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她是听不见去的。”五皇子抽回手,一点都不担心地看向凉亭。 此刻云间月同苏烨已经完全打了起来,整个凉亭里全是挥舞鞭子时的破空声,期间还夹着两句苏烨气急败坏的怒骂。 七皇子担忧道:“可是……难道就这样任由六皇妹被认欺负吗?” 云初雪着急地拍着她五哥的肩膀:“五哥,你快去帮忙啊,快去啊!” 五皇子一把按住她,对七皇子道:“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七弟,你去通知父皇一声,我去叫人来拉开他们。” 七皇子正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办好,听了这话,心里先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匆匆去承乾宫请皇帝。 此时,云间月和苏烨打得难舍难分。 但不一会云间月就落了下风——毕竟她一个姑娘,体力是比不过苏烨的,再加上凉亭里狭窄的很,鞭子根本活动不开,让苏烨捡了便宜。 眼见云间也要被苏烨一掌拍中时,一道人影突然跟鬼一样冒了出来。 此鬼影手段路数高了苏烨不知道多少倍,一把揪住苏烨的腰带,直接给人拎起来举过了头顶…… 五皇子去喊人的脚步声一顿,接着余光里就见一道人影从眼前飞过,径直落入了离凉亭不远的湖水里—— 只听得哗啦一声,苏烨“咕咚”一声,没入了湖水中。 云间月一震,下意识转身往梅林里看去。 只见梅林深处,钦定侯一身银白锦衣,外面搭着玄色狐裘,推着轮椅缓缓而来的模样,像极了长在梅林深处的梅花精。 五皇子愣了一瞬,都顾不上转头去看究竟是谁大发神威将他扔进去的,大喊:“糟了,他不会凫水!来人,快来人——” 等看守梅林的侍卫匆忙寻来,将苏烨从湖水里捞起来时,整个人都冻得不像样了。 浑身都湿透了就罢了,还在不住发抖,整张脸更是惨白一片,早没了方才的神气。 “请御医,快去请御医!”五皇子生怕苏烨就这样死在皇宫里,一把揪住侍卫怒道,“快,将人抬到……” 话未说完,云间月忽然推开众人走上前来,趁人莫名其妙之际,伸手拽住苏烨的湿漉漉的头发,就那样拖着他往前院而去…… 此刻,苏文殃他们尚且还不知道梅林这边的事情,仍在商议如何用计让云间月失身与苏烨。 等许嬷嬷来报,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时,却见云间月粗暴地拖着苏烨,从另一头走来。 一开始众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傻呆呆地看着。 直到秦国公夫人目光一撇,随即认出苏烨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衣衫,顿时惊叫起来:“苏烨,我的儿啊——云间月,你个杀千刀的,把我儿怎么样了!?” 她慌慌张张地扑过来,一副要打人的模样的。 云间月冷哼一声,一脚将人踹开,扯着苏烨扔到了苏文殃跟前:“苏贵妃,你是不是要给本公主一个交代?” 第132章 侮辱 “你……” 苏文殃被云间月看得心惊不已,有一瞬间竟然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她狠狠一咬后牙槽,勉强稳住心神,冷笑一声:“交代?你要本宫给你什么交代?本宫倒还没问你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间月一脚将昏迷过去的苏烨踹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娘娘不知道?” 秦国公夫人连忙几步窜过来,扑到苏烨身上,抱着他哇哇大哭起来。 “你、你打了人,本宫难道应该知道?!”苏文殃有些虚张声势。 云间月冷笑一声:“是吗?苏贵妃这是不知道啊……” 话落,她眸光一转,冷冷看向秦国公夫人:“此人当着五哥的面辱骂本公主就罢了,事后本公主质问,他还要动手打人!若非钦定侯及时出现,只怕本公主现在就是这梅园的亡魂!” “你胡说?!”秦国公夫人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嚷嚷,“烨儿温和有礼,若非是你无理取闹,他怎么会打人!” 云间月冷笑道:“温和有礼?那不如请夫人你告诉本公主,温和有礼的苏二公子,怎么会时常出现在风月楼呢?” 风月楼是个什么地方,连三岁孩童都知道。 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 苏文殃愣了一下,随即猛地瞪向秦国公夫人,显然她并不知道苏烨是风月楼的常客! 秦国公夫人气焰瞬间熄灭了。 过会儿,又梗着脖子抬起头辩解:“你胡说八道,我的烨儿是个好孩子,从来不会去那种地方!” “哼,本公主可不管你的烨儿是不是个好孩子,”云间月居高临下的瞪着秦国公夫人,“他不知好歹,辱骂了本公主,还险些打伤了本公主……苏夫人,你是不是该跪下来给本公主赔礼道歉?” 秦国公夫人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做、梦!” 云间月点了点头,没吭声,转而看向苏文殃:“苏贵妃,你给本公主的交代呢?” “一切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本宫为什么要给你交代?”苏文殃冷冷撇了她一眼,“来人,把苏公子抬下去,请大夫来好好医治,若是出了事儿,本宫唯你们是问!” 一群侍卫连忙上前,唯唯诺诺的将苏烨给抬了下去,秦国公夫人一路哭喊着也跟了上去。 奇迹的人,云间月这次竟然没有阻拦。 等人将苏烨抬走了,云间月冲苏文殃一仰下巴:“片面之词?五哥,你要不要来告诉苏贵妃一声,当时你和七哥还有,八妹也在现场?” 方才贤妃有事离开,现在听见动静匆匆赶来,还没搞清楚来龙去脉,就听见了这句话。 她心里咯噔一声,忙拽了五皇子一把,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五皇子安心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等会同您解释。” 话落,他又客气地给苏文殃请了礼,道:“苏娘娘,当时儿臣确实在场,也确实听见和看见二公子对六皇妹不敬。” 苏文殃瞬间变了脸色,死死瞪着云间月一句话也不说话。 云间月冷哼一声,无视苏文殃转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苏老夫人——苏文殃生母。 “秦国公夫人不肯赔礼道歉,当姑母的也不肯给本公主一个交代……”说着,她话音一转,冷笑着盯着苏老夫人,“老夫人,你最明事理,要不你跪下来给本公主磕头求饶?” 苏老夫人同宋老夫人一般年纪,但两人却素来没什么交集,或者说,年轻的时候就争锋相对,各自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至于,云间月现在为什么要拿苏老夫人开刀,不过还是为了出气。 这老东西装得人五人六的,苏文殃做的那些事情她难道不知道? 哼,既然秦国公府有参与三皇子夺嫡一事,那他们就没一个是无辜的! 苏文殃一拍小方桌站了起来:“云间月,你休得无礼!” 云间月并不理她,依旧冷眼看着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一身一品国公夫人的宫装,同太后一样,手里捻着一窜佛珠。 听了云间月的话,也不觉得无礼,只冷冷一仰头,淡淡地看着她:“家人做错了事,老身是该给公主赔礼,只是老身这一跪,只怕公主承受不住。” 云间月眉开眼笑:“放心,只要老夫人跪下来好好给本公主磕个头,求个绕,本公主不仅承受得住,说不定心情好了,还不会追究秦国公教导无方的麻烦!” “六公主虽是嫡女,可老身乃一等国公夫人,”苏老夫人淡淡道,“只怕老身这一跪,你要折寿。” 云间月没心情同她墨迹,给连镜一个眼色,怒道:“今日你跪也得跪,不跪也得跪!连镜,给本公主按着她!” 这皇宫谁不知道云间月和苏文殃积怨已深? 又有谁不知道苏文殃在这里宫里竟失人心? 一时之间,整个梅园,竟没一个人上前求情,都在隔岸观火。 云间月弄死了苏文殃最好,弄不死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连镜几步上前,拽过苏老夫人的衣襟,正要扣着人跪下来,苏文殃站到了苏老夫人跟前。 “云间月,你算什么东西?”苏文殃一面护着苏老夫人,一面冷冷瞪着眼前的人,“在本宫眼里你不过是一条虫子罢了!一条虫子也妄想爬到本宫头上来?你还……” “啪——” 只见云间月一扬手,猛地就是一巴掌打在了苏文殃的脸上。 “你……” 苏文殃捂着脸,又惊又怒:“你这个贱人,竟敢打本宫——啊!” 话音未落,云间月不给她反应,又是一脚踹在苏文殃膝盖,当即将人踹得扑通一声就给跪了下来。 “本公主打了就打了,你又能如何?” 说罢,她一甩衣袖,旋身在主位上坐下,端的是高傲大气! 她冷哼一声:“区区贵妃,也敢同本公主作对。苏文殃,本公主给你脸了是不是?” 苏文殃又气又怒,“腾”地一下刚要站起身,膝盖又是一疼,再次跪了下来—— 远处容玦指尖一弹,一枚石子从指尖飞出,直接打在了苏文殃的膝盖上。 第133章 是我 此时,云间月见皇帝一身明黄便服匆匆往这边而来,身后跟着七皇子和一众诚惶诚恐的宫人。 云间月眉毛一挑,丝毫不见怯意,依旧稳坐主位,仿佛没看见苏文殃眼底的挑衅似的。 “云间月,你不敬庶母,殴打忠臣之后,还要一等国公夫人给你下跪,”苏文殃也瞧见了皇帝,所以她有恃无恐,“你说这样的恶名要是传出去了,皇上会不会责罚你?” 听见这话,云间月顿了一下,转头将苏文殃一扫:“苏文殃,你是不是以为弄倒了本公主,宫里就是你的天下了?” 苏文殃扬着下巴:“只要能弄死你,无论要本宫付出什么代价本宫也愿意!” “是吗?”云间月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弯了弯薄唇,“可惜,本公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你一生都不如意。” 说话间,皇帝已经近在眼前了,苏文殃跪在地上狠狠瞪了云间月一眼,忽然眸光狠戾一闪,慌慌张张的朝皇帝爬去。 “皇上……你要为臣妾做主啊皇上!”苏文殃爬到皇帝跟前,哭诉道,“皇上,臣妾错了,是臣妾不该设宴赏梅……不然,月儿她也不会对臣妾有这样大的怨气……” 这人在旁人面前,一贯的雷厉风行,十分能忍。 可到了皇帝跟前,她也会像淑妃那样用一副小女儿姿态哭泣。 偏生,她哭还不似淑妃那样吵人,反倒是让人觉得我见犹怜,心也不由跟着软了下来。 众人见了皇帝,忙上前见礼,只有云间月稳坐在主位上,淡淡叫了一声父皇。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乎有些挣扎。 云间月却是明白他在挣扎些什么,借整理衣袖的时候,低下头将嘴角的冷笑压了下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狠戾的目光往底下一扫,拖着上位者的迟缓的语气道,“为何朕好好的在承乾宫批折子,老七会慌慌张张来告诉朕,六公主同苏家小二打起来了?” 淑妃一听是七皇子告的状,心里先是惊,随即抬起头往皇帝身边的七皇子看去,眼中带着不安。 七皇子接收到淑妃的目光,安抚似的对她笑了笑。 苏文殃额头抵在手背上请大礼,闻言先是用余光挑衅似的看了云间月一眼,接着一抹眼泪,委婉地哭道: “皇上,都是臣妾不好,原以为臣妾禁足这么久,六公主已经消气了。可是没想到她并没有消气,还一来就给臣妾下马威。” 身后的主位上,云间月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一样,撑着下巴低低笑了起来。 苏文殃听见这笑声,悄悄抬起头去看了皇帝一眼。 只见他目光越过她们看向云间月,满脸阴沉。 苏文殃心里一喜,知道有戏,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儿,凄苦道:“皇上您吩咐的事情臣妾没办好,您就罚臣妾吧。” “六公主不满臣妾请来的人,同臣妾的侄儿有了矛盾,着人将他扔进湖水里,还要臣妾的母亲磕头给她赔礼道歉。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看顾好他们……皇上,您就责罚臣妾吧!” 她说得大义炳然,英勇就义,好似真要皇帝责罚她一样。 “啪啪——” 而主位上,云间月听见这些话,由衷给苏文殃鼓掌:“苏贵妃说得这样好听,此处应有掌声。” 旁侧容玦看着她扼腕叹息,满脸假意佩服的模样,不由弯了弯嘴里。 皇帝脸色沉了又沉,深深看着云间月:“你有什么话同朕解释?” “解释?”云间月手指在额角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哦,没有。” 皇帝手一紧,几乎是咬牙切齿:“那你是承认自己将人扔进湖水里,还要一等国公夫人给你跪下道歉了?” 云间月掰着手指数道:“何止啊,我不仅将苏烨扔进湖水里,还抽了他一鞭子,并且扯住他的头发把人拖到这里要来苏贵妃给个交代。哦对对,我还打了苏贵妃一巴掌和踹了她一脚……喏,五哥和他们都看见了。” 她想了想,抬起头看向皇上,笑眯眯地问道:“父皇,你说这样的罪过,儿臣是不是要永远禁足在重华宫?” 苏文殃一愣,没想到云间月就这样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一时觉得意外,下意识转头看向她。 却见她满脸不在乎的笑意,好似一点都不在意皇帝会不会因此狠狠责罚她。 没由来的,苏文殃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轻轻转头看向伺候自己的许嬷嬷。 许嬷嬷朝她一点头,示意她放心。 “老五,她说的都是真的?”皇帝没信云间月的一面之词,转向五皇子。 现在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个什么心思,贤妃不愿意五皇子搅入其中,正要替他答话时,被五皇子按住了。 五皇子冲她轻轻一摇头,复又对皇帝请了一礼,回道:“启禀父皇,并非如此。” 皇帝“哦”了一声。 五皇子又继续道:“事发时,儿臣就在现场,是儿臣亲耳听见苏二公子同臣抱怨苏娘娘要将六皇妹许配给他,他不愿意,还辱骂六皇妹,儿臣提醒过他慎言,可他不听……”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云间月一眼,叹了口气道:“之后就被六皇妹听见了,六皇妹脾气直,听不得这些,当即与苏二公子闹了起来,六皇妹哪里敌得过他啊?若非钦定侯刚巧路过,叫他的侍卫把人扔进湖水里了,这会儿躺着的怕是六皇妹了。” 苏文殃霍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五皇子:“你……你说是谁将烨儿扔到湖水里的?” 五皇子转向苏文殃,遗憾道:“苏娘娘,是钦定侯容玦,不是六皇妹。六皇妹身娇体弱,想扔也扔不动。” 身娇体弱的云间月啧啧道:“诶,可惜侍卫来得太快,不然苏公子还得在湖水里感受一下梅林湖水的温暖。” 温暖? 腊月的天,那湖水冰冷刺骨,哪里温暖了? 皇帝彻底黑了脸,阴沉沉地盯着苏文殃:“苏贵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妾……” 苏文殃一慌,刚要为自己辩解,就被容玦无情打断:“皇上不若先看看这样东西了,在定罪苏贵妃?” 第134章 请罪 这么半天,容玦一直就置身事外,仿佛看戏的,从未帮云间月说过一句话。 如今他骤然开口,让苏文殃心底狠狠一震,眼皮也跟着跳了起来。 她维持这请罪的姿势,惊疑不定地看向容玦,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额角的冷汗。 这时,她还听皇帝问道:“何物?” 容玦没回答,转头看了季长随一眼。 季长随立即将手里端着的托盘给皇帝呈了上去。 托盘里装着的是一套酒具,梅子青釉的哥窑,青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是难得的上品。 换了平时,云间月必然会好好欣赏一番。 可现在她却只顾着欣赏苏文殃脸上的惊恐了。 显然,她已经将那套青瓷认出来了,因为那是她凤仪宫的东西,还是皇帝赏给她的。 “你给朕看这个东西做什么?”皇帝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显然是没认出来那是他曾经赏赐给苏文殃的。 云间月“唉”了一声,低低道:“可怜。” 后宫嫔妃众多,苏文殃不过其中一个。 偏生帝王家最是无情,就算苏文殃得宠又如何? 在皇帝眼中,她也不过和众多嫔妃一样罢了,甚至连曾经他赏赐过的东西都记不得。 季长随看了苏文殃一眼:“启禀皇上,这是苏贵妃给六公主和苏公子准备的。” 苏文殃霍地抬起头,毫无底气地辩解:“本宫都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你休要冤枉本宫!” “属下还什么都未说,娘娘何必这样激动?”季长随白眼一翻,又对皇帝道,“这是侯爷在梅园行云阁里寻见的,当时是苏贵妃身边的许嬷嬷端过去的,还小声嘱咐苏公子,要他哄着六公主喝下去……” 许嬷嬷狠狠一抖,眼中带上了惊恐。 容玦接过季长随的话:“臣实在好奇,是什么东西这样稀奇,还要苏烨哄着相思喝,臣仔细听了听,原是里面加了料。皇上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将秦太医叫来问问。” 加了什么料,无需容玦多说,众人也是明白的。 皇帝整张脸几乎涨成猪肝色,显然是被苏文殃气得不轻。 他挥挥手,何公公立即给了德喜一个眼色,德喜连忙去请为苏烨诊治的秦太医。 “皇、皇上……”苏文殃彻底慌了,“不是这样的皇上,您,您臣妾臣妾解释,是他们冤枉……啊!” 皇帝一脚踹在苏文殃小腹上,直接将人踹翻。 苏文殃脸色霎时一白,捂住小腹痛苦不已,却又不敢多说一句。 “冤枉?”皇帝死死盯着苏文殃,咬牙切齿道,“苏文殃,朕是否冤枉了你,你心里难道没数?” 苏文殃闭了闭眼,眼中满是绝望:“皇上……” 皇帝眸光一沉,指着她:“闭嘴,朕一个字也不想听你解释!” 秦太医就在梅园,匆匆被德喜拉着来,还没搞清楚状况,手里就被塞了一杯酒,让他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眼前气氛实在是谈不上多好,连带着周围的梅花焉哒哒的。 秦太医可不敢耽搁,忙拿出看门的本事,仔细查验杯中的那杯酒。 过了一阵,他大惊失色,结巴道:“这、这是‘红尘’?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懂的人都知道“红尘”是什么,不由大骇,纷纷转头看向苏文殃,幸灾乐祸起来。 皇帝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白,盯着苏文殃,好似将她撕了的心都有了。 只有淑妃茫然地问了一句:“‘红尘’?那是什么?” 秦太医忙将酒盏放回了托盘里,惊疑不定道:“是民间风月场所里不常用药,但药性却比旁的药厉害数倍不止,因药物难得,故而不常用……臣、臣还听闻是楼里那些老/鸨子训练不听话的姑娘时……” “够了!” 皇帝怒喝一声,秦太医瞬间噤若寒蝉,一声都不敢吭了。 容玦啧啧道:“苏贵妃乃后宫之首,竟拿这种药想毁六公主清白。贵妃娘娘,你这是要效仿谁呢?” 苏文殃一惊,猛地抬起头恶毒地瞪向容玦,咬碎了牙:“容、玦!你……” “啪——” 皇帝毫无征兆的给了苏文殃一巴掌! “你……你给朕住口!”皇帝铁青了脸,死死盯着苏文殃,“朕只吩咐你寻了试婚年纪的大臣之子与月儿相面,你倒好、好的很,竟也学会了阳奉阴违是不是?!” 苏文殃捂着脸,满嘴的苦涩。 她抬起头,几乎是凭借本能想要质问皇帝,究竟是她阳奉阴违,还是皇帝这么着急治罪于她,是不是想要掩饰什么?! 可不等她开口,一直不曾吭声的苏老夫人忽然揪住苏文殃的衣襟,扬手又是两巴掌,狠狠落在她脸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眼睁睁看看苏老夫人抓着她女儿的衣襟,阴狠在她脸上打了十来下,直到将她整张脸都打肿了,方才罢休。 “皇上,臣妇教导无方,才让她如此嚣张放肆,是臣妇之罪。”苏老夫人打完人,一整衣襟,跪在皇帝跟前,“她险些造成大错,乃至秦国公府都有罪,臣妇愿脱帽请罪,还请皇上褫夺贵妃娘娘封号,降罪秦国公府。” 所有人都被苏老夫人的干脆果决,弄得愣了一下,连皇帝都吃了一惊。 云间月手指在桌上一敲,心里感叹道:“还是苏老夫人手段高明,以退为进,只要保住苏文殃的命,来日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哼,东山再起? 那也要看本公主同不同意! “父皇,秦国公府满门忠烈,若是因为苏贵妃一人犯错,而降罪整个国公府,恐怕不妥。”云间月终于将她的尊臀从主位上挪开了,“何况,三哥此刻还在看守皇陵,若让她知道国公府出了事,恐怕要寒心啊。” 苏老夫人猛地抬起头,瞪向云间月,浑浊的眼珠里,噙着的满是精光和算计。 云间月冲她笑了笑,又对皇帝道:“父皇,儿臣今日毕竟没事,若是追究秦国公府的责任,那就是小题大做,回头御史台那些言官怕又要说父皇护短,不是明君所为。” 皇帝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问云间月:“那你说如何?” 第135章 夺走 闻言,云间月垂下目光瞥了眼跪在地一言不发的苏文殃,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要苏文殃性命的时候,留下她的性命才是扳倒云夜阑的关键! 她轻轻一眨眼,霎时将桃花眼里的狠意收进了眼底。 “父皇,儿臣虽然没出息,但打了人出了气,”她压着衣袖,抬眼看向皇帝,“儿臣认为父皇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皇帝沉默半响,狠狠瞪向苏文殃,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贵妃一个人犯错,是不该牵连秦国公府。” 苏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忙道:“皇上……” 可是皇帝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她说话,直接一抬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老夫人,苏府是忠臣不错,可朕是天子,”皇帝不容置喙地扫了苏老夫人一眼,“朕说是忠臣才是忠臣。老夫人若执意要脱帽请罪,那朕便替你了收了这顶一等国公夫人的高帽!” 苏老夫人大惊失色,一张老脸惨白如纸。 她惊恐的看着皇上,张了张嘴,嘴唇哆嗦了两下,半响说不出话来。 “来人,摘了她的礼冠!” 皇帝淡淡一挥手,何公公便立即上了前来,躬身伸手像苏老夫人的冠帽:“老夫人,得罪了……” “不、不行!”苏老夫人猛地回神,一把护住自己头上的国公夫人礼冠,“不可以摘我的帽子……狗奴才,老身乃一等国公夫人,谁让你碰老身的!” 皇帝冷哼一声:“现在你不是了!” 苏老夫人根本就听不进去,死死护住自己礼冠,说什么也不给何公公摘了去。 云间月给了青萝和连镜一个眼神,两人立刻上了前去,一左一右地按住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惶恐地大叫起来:“不要……不要摘!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我的——” “老夫人,您要是没听见皇上的话,奴婢就再同你说一遍。”青萝死死按住她的双手,冷冷道,“皇上说,您现在已经不是一等国公夫人了,这礼冠啊,您戴不得。” “不……不!不是的!”两汪浑浊的老泪自苏老夫人眼角滑落,徒劳哭喊道,“还给老身——还给老身!那是老身的礼冠……还给我!” 旁侧温太师的夫人看得有些不忍心,犹豫着想要上前求情,却又被她儿子一把按了回去。 温良敬对温夫人轻轻一摇头,压低声音道:“母亲,皇上执意要做给旁人看,劝不得。” 温夫人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惊讶地看了温良敬一眼。 温良敬点点头,没出声。 直到这时,温夫人再看皇帝那张脸时,才恍然觉得心底发凉。 而苏老夫人尚且还不明白这些道理,苦苦挣扎着不想交出礼冠。 苏文殃听着母亲的哭喊,推开连镜和青萝扑上去,红肿着脸劝道:“母亲,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不要这礼冠,不要了好不好?只要夜阑还好好的,父亲和大哥好好的,我们不要这礼冠了……” 直到提起云夜阑,苦苦挣扎的苏老夫人才彻底安静下来。 她转头看向苏文殃,红肿着双眼:“殃儿……” 苏文殃眼中泛着不甘心的泪水,深深看了她母亲一眼,终究还是狠下心肠摘了她母亲头上的礼冠。 “母亲,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在苏老夫人耳边道,“等夜阑回来了,这一切都过去了……” 边上听见这句话的云间月打心底嗤笑了一声。 眼睁睁看着礼冠被摘走,苏老夫人心如死灰,瘫倒在苏文殃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地上的母女二人,继续道:“贵妃苏氏降为妃,禁足凤仪宫,不许人探视,几时想通了几时再出来!摆驾!” 眼见皇帝就要这样走了,云间月连忙追上去:“父皇,等等……” 皇帝回过头,耐心性子看向她:“哦对,父皇险些忘了你……今日你受惊不小,想要什么,父皇赏你。” 云间月拽住皇帝的衣袖,撒娇似的说道:“父皇,月儿不要赏赐,月儿只想求父皇一样东西。” 皇帝眼皮跳了一下,有不好的预感。 “是什么东西?”皇帝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拉出来,同云间月拉远了距离。 云间月不依不饶,重新拽住他的衣袖:“父皇同我打赌输了,当时我向父皇说,若是我赢了,父皇就要许我一样东西是不是?” 皇帝不是很想承认:“……是。” 云间月弯着桃花眼:“月儿什么都不缺,也不要别的,只要一样——三叶乌灵!” 三叶乌灵是一种极为珍贵的药,生在高山之巅,大梁是没有的。 但云间月却想起来,有一年皇帝生辰,草原部落为表忠诚,特意寻了这药给皇帝送来,现在就在承乾宫的库房里收着。 因为极为珍贵,皇帝都叫人专门收着。 没想到还是被惦记上了。 旁人不知道云间月要这个做什么,容玦却忽然转过目光看向她,凤眸里一片深沉。 皇帝有些心痛:“你要这个做什么?” “父皇且给儿臣便是,”云间月却不说原因,眨了眨桃花眼,道,“莫非父皇想反悔,不想给?” 皇帝也想反悔。 只怕不出半日,宫里宫外就会传他小气,连株药都不肯给。 沉默半响之后,皇帝只能硬着头皮道:“何冬,你等会给她送去重华宫!” 说罢,摆摆手,再不愿同云间月纠缠,带着人走了。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云间月心情极好,笑眯眯地挥挥手帕:“父皇慢走——” “恭送皇上——” 等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梅园了,云间月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收了起来,桃花眼里噙着冰霜,漠然转过脸,看着那边仍然跪在地上的苏文殃和苏老夫人。 其他人妃嫔和夫人们见了,哪里还敢多留,连忙起身各自找了借口离去。 云初雪本来不想走,被贤妃硬拽着走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梅园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余苏老夫人压着嗓子的呜咽声。 云间月上得前去,在苏文殃回头瞪向她时,轻轻挑住了她的下巴:“苏文殃,你现在应该知道,本公主不死,你终究只是臣子!” 第136章 兴事 没多久的功夫,何公公就亲自将三叶乌灵送来了。 云间月接了药,又叫青萝打赏了银子。 何公公笑眯眯地,却是不接,推拒道:“公主严重了,奴才只是跑一趟腿儿而已。” 何冬今年的年纪同他父皇差不多,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这老东西以前对她也殷勤,但殷勤之中难免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如今她心狠手辣,算计得苏文殃从皇贵妃跌到妃位,心里明白这皇宫以后做主的人是谁了,所以急急示好站队了。 帖身伺候皇帝的奴才愿意站到她这一边,云间月乐意之至。 “那公公不如坐下来喝完茶了再走?”云间月给了青萝一个眼色,青萝立刻去泡了齐山云雾来。 何公公倒也没客气,在一旁坐下:“方才老奴从承乾宫出来,听了一桩趣事儿。” 云间月“哦”了一声,佯装好奇地问道:“是什么趣事儿,公公不妨同我说说?” 何公公笑眯眯道:“老奴离开承乾宫离开时,正碰上秦国公带上孙御史匆匆求见皇上。老奴有幸伺候在侧,听了一耳朵。” 青萝给何公公上茶,何公公接过,端着茶盏道:“孙御史弹劾六公主专横跋扈,不敬庶母,要皇上将你贬为庶人。” “还真是个趣事儿。”云间月低低一笑,神情里充满了不屑,“看来,司膳房又有柴烧了。” 何公公憨态可掬地应承着。 这皇城谁人不知道皇帝护短六公主? 又有谁不知,每次御史台那帮老家伙弹劾云间月的折子要么被皇帝压着当凳子做,要么就是扔给司膳房当柴烧? 可明知徒劳,还要一趟趟的往皇帝跟前递,也不知道图什么。 反正云间月是一点都没觉得膈应,还觉得他们忙活了半响,却又徒劳无功的样子有趣极了。 她喝了一口茶:“父皇可有说什么?” 何公公眯着眼笑:“皇上最疼六公主,公主做过什么皇上心里都有数,哪能是御史台随便诬蔑的?” 也就说,皇帝又将折子压在屁股底下当凳子坐了。 秦国公又白忙活了一场。 云间月高兴极了,连带着看苏文殃都顺眼起来。 同何公公说了一些别的事情,何公公就起身告辞了。 云间月亲自将他送出偏殿。 “公主留步,”何公公请了一礼,想起似的又道:“对了,老奴离开时,皇上同老奴提了一句,不管这凤印在谁手里,这天下做主的终究还是皇上,公主要是有心,太后娘娘那,不如去的勤些。” 何公公这东西向来谨慎,说话也不肯明说。 云间月听出他话里话外要表达的意思,不由觉得好笑:“劳烦公公同父皇说一声,本公主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云间月将他送出偏厅,又叫青萝将他送到了重华宫外。 “公主,何公公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连镜挠挠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云间月端过茶盏,喝了一口凉掉的茶:“原来父皇也觉得这凤印落在太后手里不好。” 连镜更加茫然:“啊?为什么,太后娘娘不是皇上的母后吗?凤印放在她哪里,总比落到别的后妃娘娘手里要好吧。” “不一定。”云间月手指在茶盏上轻轻一敲,不愿再解释,“去把本公主的幕篱寻来,我要出宫一趟。” 连镜大惊:“出宫?现在?可是,这都快落钥了?” 云间月摆摆手:“无妨,就说本公主去看外祖母,今日不回来。” 连镜无法,只好去寻了幕篱来,又担心外面冷,又多带了一件雪狐斗篷。 出了宫,云间月果然先去了宁国侯府,同宋老夫人说了说话,用了晚膳之后,她又趁人不注意,戴上幕篱出了宁国侯府。 侧门处,云间月刚要上马车,就发现了不对。 她霍地掀开车帘,果然瞧见里面多了个人。 “你怎么在这里?”云间月钻进马车,对里面的人翻了个白眼,“本公主这行踪,侯爷了如指掌啊。” 车里的人正是容玦。 此刻的他正懒洋洋地靠在轮椅上,手里持着一卷书,听见动静往旁侧一扫,清冷的神色瞬间就柔和了下来。 他将放在桌上的汤婆子递过去:“你不如说我们心有灵犀。” 云间月接过汤婆子拢在手心里,闻言“噫”了一声,转头去问充当车夫的长随:“今日的钦定侯被你落在侯府,忘带出来了?” 外头季长随认真驾着马车,专心致志的模样,好似自己只是一块背景板。 容玦轻哼一声:“你这人便是如此不知好歹。” “侯爷的好本公主可不敢承,”云间月往车厢壁上靠了靠,转开了话题,“南疆那边是不是还没消息?” 容玦放下手里的书卷,垂下眼道:“你自己也说,那药若是这样好寻,几年前说不定就被颜回寻到了。” 这倒是。 颜回身为鬼医,也知道容玦腿上的伤要如何解。 前几年除了容玦自己自暴自弃不愿意外,恐怕也还是这药难寻,没药颜回也治不了。 “不过没关系,”云间月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锦盒递给容玦,“没有千灯引,用这个也行。” 容玦一眼瞧见那锦盒,就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他接过来,将锦盒打开,果然就见一株完整的三叶乌灵安安静静地躺在锦盒里。 “你今日所做之事,是早就计划好的?”容玦将锦盒合上,递还给云间月,“药在本侯手里本侯也不会用,还是交由你拿着。” 云间月想了想,重新揣回了衣袖里:“我确实是早就惦记上这株药材了,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这次苏文殃想让我失身苏烨,好将本公主攥在手里,我哪能让她如意,便同父皇打了赌。” 她赌苏文殃绝对不会乖乖像皇帝说的那样办事。 果然让她赌对了,苏文殃心思歹毒,断然不会让云间月脱离自己的控制,与其打发给别人,眼不见心不烦,还不如攥在自己手心里保险。 容玦听了这话,沉默了一瞬,忽然道:“我今日不大高兴。” 云间月愣了一下,下意识转过头,便对上了青年薄情寡义的眸光:“所以,本侯寻了一件高兴的事来做。” 第137章 真吵 此时容玦的眼中泛着点点头红光,凤眼里凝着些许杀意,唇角却挑着一丝清冷的笑容。 云间月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生气,心里不由吃了一惊。 她想了想,挪近了一点,中间却还隔着她能接受的距离。 “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我吗?”云间月眯着眼,拽着容玦的衣袖,“还是因为那些酒的关系?” 容玦转头,眸子里红光依旧不曾散去:“若非我去得巧,你……” “就算你今日不在,本公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云间月打断他后面的话,小心伸出手指在他手背上碰了碰,“你得相信,往后能同你并肩的人,不会就这样被他们轻易拿捏!” 其实容玦和云间月两人都不是爱说那种“以后”的人,哪怕是明白对方的心意,嘴上说出来的却也是截然相反。 如今云间月突然说了这样话,容玦愣了好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他垂下头,手背上被云间月用指尖轻轻一点的触感还在,她指尖有些凉,却不冷,指腹干净,一点茧子也没有,软软的。 若不是怕云间月那条件反射的抵触,他其实很想将她的手拢进手心里。 这样的人朱承砚不懂得珍惜,他却愿意放在心坎上,用最干净最温暖的那点心头肉去滋养她。 两厢沉默间,到了钦定侯府。 云间月重新戴上幕篱,先下了马车,随后接过闻管家递来的轮椅,放置在马车前。 正要抬头问一问容玦需不需要帮忙之际,眨眼间的功夫,这人已经安稳地落到了轮椅上。 云间月欣然推着他进了侯府。 “让你带的人都带来了?”容玦头也没回,问闻管家。 闻管家拿余光看了云间月一眼,方才躬身道:“带来了,在偏厅,下人看着。” 云间月没听明白,顺口就问了一句:“你们侯爷脾气这么差,除了长公主,还有人在这个时间到访?” 容玦没说话,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 闻管家觑了眼容玦的脸色,笑眯眯道:“六公主误会了,侯爷叫奴才们带来的这个人,并非是什么客人。” “不是客人?”云间月愣了一下,半开玩笑似的说道,“那就是你们侯爷的情人了?还是仇人?” 闻管家笑了一下:“六公主放心,侯爷洁身自好,侯府伺候的下人连个小丫头都寻不到。” “多嘴。” 容玦不轻不重地呵斥了闻管家一句。 闻管家知道他没生气,笑得更加放肆了。 “既然不是情人,那就是仇人了。”云间月低头看了眼容玦,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头顶,“不知道是哪个仇人,还要你大费周章的给绑到侯府来。” 容玦不答,只道:“你自己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之后,便同闻管家闭紧了嘴,任由云间月如何问都不会透露一点风声。 等到了偏厅,闻管家替他们推了门,云间月看见跪在地上的那道人影时,吃惊不已。 跪着的人听见动静,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云间月的那一瞬间,她好看的眼眸里瞬间噙满了恶毒。 “云、间、月!”跪着人的咬牙切齿,“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说罢,她爬起来就要朝云间月扑来。 容玦指尖一枚石子弹出去,击中她膝盖,她瞬间就给云间月跪了下来。 云间月盯着那给她五体投地行大礼的人看,嗤笑一声:“这哪里是你的敌人,分明是本公主的敌人。” 说话间,她推着容玦进了屋。 随手摘下幕篱递给闻管家,复又垂下眼睑,看着地上的人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四皇姐,真是巧啊。” 被容玦绑来侯府的人,正是云落凝。 她怨毒地瞪着云间月,缓缓地从上爬起来:“巧?难道不是你让容玦把本公主绑来的?!” 云间月耸耸肩,在一旁坐下:“那还真不是。说实话,今日刚将你母妃踩在脚底下,我现在还真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上次云落凝出嫁时惹了皇帝不快,被罚无诏不得入宫。 新婚那天又被朱承砚捉奸在床,事后虽然没被朱承砚撵出府去,朱府上下却在朱老夫人的命令下,没一个人将她当公主看待,平时冷嘲热讽就罢了,朱承砚他娘没事的时候,还要故意给她难堪。 云落凝这个朱少夫人,在朱家过得日子可比前世的云间月还不如。 至少,前世的时候,朱承砚为了利用她,吃穿用度都是先紧着她的,朱老夫人再看她不顺眼,为了儿子的仕途,也不得不忍着。 以至于,到了现在,云落凝依旧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你……你做了什么?!”云落凝又要站起来,红着眼大骂,“云间月,你将我母妃怎么样了!贱人,你这个贱人!陷害了我,还要陷害我母妃,你……” 膝盖又是一疼,云落凝再次给云间月跪了下来。 她知道是容玦搞的鬼,可却不敢将他如何,甚至连瞪一眼都不敢。 云间月在一旁坐下,冷淡地将云落凝一扫,淡淡道:“也没如何,只是她想陷害本公主,没想到失手了,反倒被降为妃,还被禁足凤仪宫……连你外祖母都被她牵连,被父皇夺了一等国公夫人的封号……可怜啊。” “什么?你说什么?”云落凝跌坐在地,满脸的不敢相信,“不可能……这不可能!外祖母的封号是先帝给的,父皇不能夺……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云间月嗤笑了一声:“我没事骗你一个手下败将做什么?我又不是你,愚蠢透了。” 云落凝仍是不敢相信,几次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又几次被容玦打回了地上。 “云间月……你这个贱人,小杂种!我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的!”云落凝咆哮着朝云间月扑去,又被闻管家粗暴地给摁了回去,“我要杀了你为母妃报仇!我要杀了你……” 云间月冷眼看着,无动于衷,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曾施舍给她。 “真吵。” 容玦清冷的眸光落在云落凝身上,淡淡道:“吵得本侯头疼……闻叔,让她闭嘴。” 第138章 不好 闻管家看了云落凝一眼,刚要动手之际,外头就传来一道声音:“等等——” 是一道清丽的女声。 云间月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偏头看了容玦一眼,仿佛在用眼神询问“不是说侯府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吗,现在突然出现个女人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容玦有没有看懂云间月的眼神暗示,他皱了皱眉,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闻管家背脊似乎僵硬了一瞬,下一刻连忙掩唇咳嗽了一声,垂首站到了一边。 “我说侯爷啊,这样有趣的事情你怎么能让闻叔去做?”说话间,一道倩丽的人影从外间进来了,“这样的细活闻叔这样的老爷们怎么懂,应该交给奴家才是。” 女人说话时,声音娇娇软软的,像是没骨头,听的人心里直发酥。 云间月还是头一次在钦定侯府——不,准确的说,是头一次在容玦身边见到这样的人,心里不由生出一点好奇,抬眸仔细将人看了看。 只见进来的女人一身海棠紫芙蓉广袖长衣,里头搭着同色的烟霞纹罗裙,丁香色上袄。外衣松松垮垮的滑到了臂弯,脸上未施粉黛,却妖艳绝色,就连轻佻的眼角都叫人觉得风情万种。 她婷婷袅袅,像条蛇似的进了屋,瞧见坐在容玦身侧的云间月,哟了一声:“今日侯府还有客人在。” 容玦拧着眉,有些不耐烦地看她一眼,也没同她介绍云间月的身份:“你怎么在这里?” “侯爷这是喜新厌旧啊,”师卿卿软软的在一旁坐下,西子捧心,“如今瞧上了六公主,便看不上奴家这样的人,奴家一颗心好酸啊,侯爷。” 容玦冷笑一声:“是吗?闻叔,等会你记得拿坛子将她泡一泡,既然都已经酸了,再酸一酸也没什么。” 师卿卿:“……” 她呵地一笑,鄙夷道:“需要奴家的时候,奴家就是心肝宝贝,不需要人家时,人家就是坛里的泡菜。” 这比喻的味道有点大,云间月仿佛真闻到了味道似的,不动声色的皱了皱鼻子。 本来谁也没发现,偏巧叫师卿卿那个眼尖的瞧见了。 她撑着下颚,朝云间月递过一个眼神,端的是媚眼如丝:“久仰六公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师姑娘客气。”云间月桃花眼一眯,里头好似含着秋水,“本公主才是久仰师姑娘大名。” 身份被云间月猜出来,师卿卿似乎意外了一下。 好看的眉眼里难掩惊色。 她拿余光扫了容玦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旋即收起惊讶,抚唇轻笑:“不愧是六公主。” 这话算是不轻不重地奉承了云间月,怎么说也是个敢查容玦的人,怎么可能连她是谁都猜不出来。 云间月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轻轻一笑,不曾接话。 师卿卿撇她一眼,唇角的笑意越发浓了。 她转过眸光,看着地上早就吓傻的云落凝,问的却是容玦:“侯爷啊,奴家许久不曾做这样的事情了,不如就奴家如何?” 容玦看也不看云落凝,淡淡道:“随你。”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云间月就看见师卿卿眼眸中瞬间凝着了某种兴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闻管家和容玦却纷纷习以为常,前者甚至还不动声色的去拿了一套工具来。 都是阴谋论里泡大的人,云间月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些工具是用来做什么的。 云间月眸光闪了闪,却是什么都没问,静静看着。 “你们想做什么?!”云落凝忽地大叫一声,不断往后爬,眼中难掩惊恐和害怕,“我是公主!你们怎敢……我要告诉母妃,告诉皇兄,告诉舅舅!让他们杀了你们……不要、不要伤害我……” 显然,她身为苏文殃的女儿,早就已经将那些惩罚人的工具认了出来。 师卿卿一撑小几站起来,顺手将滑到臂弯处的外衣拉起来:“四公主别害怕啊,奴家也就做些快活的事情罢了,很快就会过去的,不疼……”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神情里却难掩兴奋和迫不及待。 她舔舔殷红如血的嘴唇,像个从地狱里爬起来的厉鬼:“四公主放心,我手熟,在拔下你的指甲盖儿之前,绝对不会让你感觉到一丝疼意。” 听了师卿卿的话,云落凝惨叫的声更大了。 她不断往后退,将自己缩到墙角,惊恐地盯着师卿卿:“你敢!我是公主,谁敢害本公主!哈哈……母妃会杀了你,杀了你的!” 师卿卿恍若未闻,接过闻管家递来的一样东西,眼神瞬间就变了。 云间月见她在顷刻间褪去了所有的懒散,迫不及待地扑向云落凝,拽住她的手,狠狠将人按压在地上。 被抓住手的瞬间,云落凝疯狂挣扎惨叫:“啊——不要!我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救命、救命!” 师卿卿纹丝不动,抓着云落凝的那只手都连抖都不曾抖一下。 “别怕,不疼,一点都不疼……”师卿卿用最温柔的嗓音说出最致命的话,“我会很轻很轻的拔掉你的指甲,让你感觉不到一丝疼意……你看,一点都不疼对不对?” 她眸光痴迷,神情温柔,说话间,手上动作不停,轻而易举地拔掉了云落凝的指甲,熟练极了。 “啊——手……我的手!好疼……” 被拔掉指甲的瞬间,云落凝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疼得不住发抖。 而她右手食指指尖上,一片血肉模糊。 容玦转过头,看向云间月,却见她纹丝不动,对云落凝的遭遇恍若未闻,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若仔细看,就会发现她指尖在轻轻颤抖,清冷的眸子里全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师卿卿捉住云落凝的手指,凑过去闻了闻指尖上的血迹,温柔轻笑:“真香……好了,接下来是第二个……啊,对不起我手滑了,疼吗?不疼啊……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直到一只手的指甲被拔掉时,云落凝的右手已经不能看了…… 她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嘴里只能哼哼:“不要……不要拔掉我的指甲!六皇妹,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好不好……” 云间月转过脸,在她希冀的眸光中轻轻一笑:“不好。” 第139章 别怕 这场折磨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 若非容玦开口阻止,师卿卿一定会全部拔掉云落凝的指甲,让她去人间炼狱走一遭。 可容玦却不这样想。 他冷冷道:“让她一日之内将所有的痛苦尝遍了,往后相思若是不开心,本侯如何讨她开心?” 闻言,师卿卿和闻管家皆是一愣,纷纷转向云间月,实在不懂一直笑眯眯的六公主的哪里不见开心? 容玦却是不曾解释,挥挥手:“行了,把人送回去好生看着,可别叫乐趣就这样死了。” 师卿卿意犹未尽地从云落凝身上离开,看着闻管家叫人来将她拖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情愿,眼巴巴地追着闻管家出去了。 伺候的下人似乎一点都不奇怪,训练有素地将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又快速离去。 还贴心的掩上了屋门。 等他们一走,屋里就只剩云间月和容玦。 云间月心里有事,搭在膝盖上紧紧攥在一起,连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尖锐的指甲已经将她的手心都已经掐红了。 旁人不知道,但容玦心里清楚,她不高兴。 从今日梅花宴开始,她心里就一直不痛快。 即便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可容玦就是知道她不高兴。 容玦推着轮椅靠近,握住云间月冰凉的手,轻轻拢在手心。 手的主人一惊,几乎是在一瞬间冷汗就从额角滑落,更是条件反射要将容玦的手甩开。 “别动。” 容玦死死抓着不放,动作却轻柔,保证一点都不让云间感到一点疼意。 他抬眼看着云间月,在她惊恐的目光之中,抚去她额间冷汗:“你记住,这个叫容玦的男人,永远同你站在一起,哪怕所有人都背叛了你,他也不会背叛你。” 云间月嘴唇发抖,死死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玦手指往下滑,指腹摩挲着云间月惨白的嘴唇:“无论你以前经历了什么,让你如此排斥我,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明白吗?” 云间月没说话,清冷的眸子紧紧盯着容玦。 冷汗已经将她的背脊打湿了,黏在衣衫上,十分不舒服。 容玦也不说话了,握住她的手,神色坚定的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容玦都觉得她会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坐到天亮时,终于听她开口。 “不是……我不是……”云间月眼眶微红,声音也在颤抖,“我不是排斥你……我、我只是、只是害怕……” 相识这么久以来,容玦还是头一次从云间月嘴里听到害怕这两个字。 不吃惊那是假的。 他握着云间月的手一紧,凤眼里一片冰冷:“告诉我,你怕什么?” 云间月瞳孔一缩,猛地抓住了容玦的手,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浑身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容玦心疼极了,刚想要不顾一切地伸手将云间月抱住时,却听她道:“你……你不要抱我……我会吐……” 说话时,她一直紧紧盯着容玦,眼中带着深深的恐惧,害怕到不停地想要拉远同他的之间的距离,却又死死抓着他的手,说什么也不放。 这是云间月第一次在容玦跟前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以前她的无坚不摧,心里的防线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旁人进不去,她也出不来,孤零零的站在城墙上,俯瞰众生,无人相伴。 如今容玦废了好一番力气,才让她的防线裂开一道足以让他通过的缝隙,自然不会就这样放弃。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容玦放柔了语气,蛊惑道,“相思,你得知道,无论你害怕什么,恐惧什么,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我就在身后,一伸手你就能抓到。” 云间月又沉默了。 她脸色苍白,死死咬着牙,目光却又紧紧追随着容玦,难以言喻地看着他。 沉默。 又是良久的沉默。 容玦一颗心一点一点往下沉,眼见都要沉到底了,他才见云间月动了。 她死死抓着容玦的手,弯下腰,将自己叠成一团。 “我很脏……”她声音压到最低,低到容玦几乎都听不见,“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所有人都想杀了我,毁了我……可你们不知道,最想毁掉我的,是我自己……” 有什么温热的滴落在了容玦手背,像是落在他心头似的,胸口莫名一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抬起云间月的脸,瞧见她满脸泪痕。 “别哭。”容玦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安抚似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别哭了……你是我的,谁也不能伤害你、毁掉你,包括你自己。” 云间月死死咬着牙,无声掉泪。 旁人看不穿,以为她站在巅峰,集万千宠爱,谁也比不上。 可每每夜深人静,她整夜整夜不敢闭眼的时候,前世遭遇的那些事情便会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一遍一遍折磨她。 告诉她现在她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假的,等天亮睁开眼,她又沉在泥潭里,周围是云司离和宋家所有人的尸体,朱承砚和云落凝站在泥潭边缘看着她笑,还拿着棍子将她往泥潭里按,不允许她爬上去…… 容玦看着她这模样,心里急得不行,却又害怕这样不顾一切将她抱在怀里,会引起她的不适。 犹豫之后,他眸光一沉,趁云间月没注意时,解下她的狐裘往自己身上一裹,而后将云间月往前一拽,把人楼进了怀里。 云间月愣了一瞬,接着就开始挣扎:“放开……放开我。容玦,你放、放开我……” 容玦不松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死死将她按在肩上:“别怕,是我,容玦。不是别人,我身上有你的味道,闻到了吗?不要排斥,你要接受我……” 然后…… 云间月吐了容玦一身。 * 折腾了半宿,等人云间月安静下来时,天已经快亮了。 闻管家和季长随伺候容玦重新梳洗了一番,回来时,云间月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拧着眉,手里抓着容玦外衫,睡得并不安稳。 “天快亮了,”闻管家看了一眼后就快速收回了目光,“可要老奴找人悄悄将六公主送回宁国侯府?” 第140章 兵书 云间月是从宁国侯府出来,往钦定侯府来的。 虽侯府那边有青萝和连镜看着,可天亮之前云间月若是没回去,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出事。 何况,她还是宿在桐花院,到时候必然是要陪宋老夫人用早膳的。 如今人却还在钦定侯府,到时候老夫人问起,这谎还真不知道如何圆。 但容玦却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放云间月回去。 方才她那惨淡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容玦哪里肯让她就这样回去? 他摩挲了一下睡梦中人的脸,沉吟道:“你去支会她那俩丫头一声,老夫人若是问起,就让她们机灵一点。” 闻管家皱了皱眉,仍然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毕竟之前宋老夫人才来侯府替宋漓漓说过亲,此刻若是让宋府的人知道云间月半夜从宁国侯府离开,宿在钦定侯府,传出去只怕对云间月名声不好。 说不定还要惹得她们表姐妹反目。 闻管家犹豫了片刻,正要开口之际,忽然被季长随按住了:“老夫人疼六公主,见不得她伤心难过,属下以为与其瞒着老夫人,倒不如让她知道比较好。” 容玦没出声,转头看了季长随一眼。 季长随又道:“主子,无论如何宁国侯府都是太子殿下和六公主的依仗,若生了嫌隙恐怕不妥。” 闻管家忙点头:“正是正是。六公主迟早是咱们钦定侯府的人,侯爷您也不急这一时是不是?” “谁说本侯不急?”容玦瞥了闻管家一眼,冷哼一声,“宁国侯府算什么,她有我这一个依仗就够了!” 季长随和闻管家:“……” 他们这位侯爷还真是无时无刻都在打自己脸。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除非死,才会喜欢云间月的。 他态度坚决,季长随和闻管家无法,只能劳心劳力地替主子保住最后那一丝脸皮。 “六公主留在府上一事,还是找人同老夫人说一声。” 从屋里出来,闻管家拽住季长随道:“哪怕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报一声平安,也叫老夫人安心。” 季长随点点头,神色凝重:“宁国侯府连个三岁的奶娃娃都有功夫底子,实在不好潜入……你可有旁的认识的人?” 上次潜入宁国侯府,季长随差点被逮到,至今仍心有余悸,死活不愿意再偷摸摸去宁国侯府走一遭。 闻管家就笑了:“你怕什么?若是真被逮到了,大不了让侯爷去宁国侯府捞你。” 季长随挠挠头:“那不行,回头叫那些人知道了,底下的那些人还不得造反?” 闻管家仔细想想,觉得也是,本来就已经够乱了,若是底下的人在闹起来,到时候容玦出面,他们也不要活了。 “宁国侯府那个管家,同我有些交情,你且去寻她,她会帮你办好。”闻管家正色道。 季长随点点头,眨眼间就不见了。 闻管家看了眼他消失的地方,转身下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等他再次在容玦身边看见季长随时,发现这人脸上挂了彩,不是什么刀伤剑伤,也不是擦伤,更像是——被人用爪子挠出来的。 闻管家将底下的事务呈给容玦,瞧见他这模样,不由出言调侃:“哟,你这是掀了谁家姑娘的裙底啊?怎的去一趟宁国侯府,还带着伤回来了?” 季长随有苦说不出,只能干笑两声。 这伤,不是别挠的,正是云间月那个跟她一样凶悍的丫头,连镜。 他去宁国侯府的寻到闻管家说的那个管家,将事情同她说明白了,又等她办妥后,道了谢正要离开之际,碰见了连镜。 这丫头在侧门蹲守了一夜,就为了蹲钦定侯府的人,或者是六公主。 眼见天都亮了,还不见云间月回来,碰上季长随,问了两句,得知云间月在钦定侯府,顿时不干了。 吵着要同青萝一起去钦定侯府要人。 季长随怕她声音太大,被有心人听见,立刻捂住她的嘴,就要将人拖走。 谁知连镜不是青萝,没那么好忽悠,挣扎间,凶狠地挠了他一爪子。 生怕见人似的,还瞄准了他的脸挠。 闻管家看了季长随好几眼,笑得意味深长。 “云夜阑和宁国侯府的消息留下,其他的你们看着处理。”容玦从一堆消息,挑出两个他认为重要的,“刑部那边最近有没有消息?” 闻管家忙收起脸上猥琐的笑容,正色道:“不止是柳府,连长公主府上都很安静。” 容玦抬眸看向他。 闻管家又道:“那边随时都叫人盯着,一有消息就会叫人来报,只是……” “只是什么?”容玦淡淡问道。 闻管家拧眉道:“前几日长公主从宫里出来,去了一趟柳府,赏赐了那俩小孩儿一些东西。” 那俩小孩儿是柳宪的庶子。 庶子的生母早逝,柳宪有意将他们寄养在长公主膝下,可长公主嘴里答应着,却不叫人将他们接到长公主府上,平时也只打发了宫人去探望他们,心情好了就赏些小玩意儿。 容玦不屑,满眼都是冷漠:“赏了什么?” “除了寻常的吃穿用度之外,还另外赏了一卷兵书。”闻管家道。 听到“兵书”两个字时,容玦霎时笑了出来,笑容挂在嘴角,眼中却是噙着让人脊背发凉的冷意。 季长随反应慢,愣了一下,才道:“兵书?她赏赐这个做什么,柳宪那俩庶子也就十岁,字认全了没?” 闻管家深深看了季长随一眼,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长随,你跟着侯爷这么久,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兵书是赏给庶子的,未尽的话却是说给柳宪听的。”门口响起云间月的声音。 屋里的人齐齐转头,就见她依靠着门扉,神色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怎么,你们同柳宪有仇啊?” 这时,容玦发现云间月除了眼角有些红之外,整个人身上已经没了昨晚抓着他手哭得肝肠寸断的绝望了,她懒懒散散的倚靠着门扉,轻佻又傲慢。 “起了?”容玦顷刻间收起了眼底的冷意,柔声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云间月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牙疼:“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第141章 好处 昨日的事,云间月也不是不记得,相反的,她记得十分清楚。 想起自己抓着容玦的手哭得跟死了爹似的样子,她就恨不能找一块豆腐撞死自己。 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她不打算提,容玦也没有要专门戳她短处的意思,推着轮椅靠近她:“已经这个时辰了,要回去也不急这一时。” 云间月不明所以,茫然地低下头看他。 容玦也看向她,目光越发柔和起来,直叫云间月手臂上起了一排的鸡皮疙瘩。 没等云间月说什么,容玦又拽着她的手强行拉着人离开,道:“陪我用了早膳再说……闻叔,吩咐厨房传膳。” 闻管家忙答应一声,跟着追了出去。 季长随还在想方才的那些事情,连忙追了上去,拽着闻管家问:“六公主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未尽的话是说给柳宪听的’,长公主说了什么吗?” 闻管家怒其不争,跳起来就是一巴掌:“说你没脑子,你还上赶着来承认自己没脑子,侯爷都不想搭理你。” 说罢,叹了口气,用看“自家傻儿子”的眼神看着他:“长公主只怕对侯爷失了心,急于拉拢柳宪,借送兵书一事告诉柳宪,只要柳宪有心,即便是两个庶子,她一句话,这俩孩子就能手握兵权,立于人上。” “不能吧。”季长随狐疑地扫了闻管家一眼,“长公主看起来像是这么聪明的人吗?再说,舍弃侯爷,攀上柳宪,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闻管家便冷笑一声:“长公主不是这么聪明的人,但她身后的太后娘娘却是。” 长公主确实没那么聪明。 连太后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会给柳宪这样的暗示。 “你也真是糊涂,哀家只让你适当的时机对柳宪那俩庶子好些,你竟然向柳宪许诺了这些东西。” 长寿宫里,太后揉着眉心,落在长公主身上的神色看起来颇有些一言难尽。 长公主已经被太后训了一个上午,委屈得不行:“柳宪是什么人,母后你又不是不知道,旁的东西要是能打动他,我也不会拿出这些东西许诺他。” 太后没出声,神色茫然的眯了眯眼。 但这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又恢复如初。 “如今误会已生,再说旁的也没意思。”太后接过张嬷嬷递来的佛珠手串,捻了几下,淡淡道,“眼下只能将错就错,把之前的事情查清楚才行。” 长公主绞着手帕,犹豫地看着太后:“母后,这事要是让皇兄和容玦知道了怎么办?” “皇帝多疑,这事儿瞒着他只会生了哀家与他的嫌隙。”太后掀开眼皮看了长公主一眼。 她有些无奈,自己算计了一辈子,最终胜利,站在了权利中心,可到头来怎么就生了长公主这样蠢笨的人呢? 长公主自己也委屈:“那怎么办?” 太后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自己生的娃,还能扔了不要吗? “皇上那里自有哀家说项,你无须担心。” 太后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他与你我早就离心,知道与不知道都一样,往后查明白了那些事情,他就懂了哀家的苦心。” 听太后这样话,长公主也无话可说了。 又同太后坐了一会儿,长公主才起身告辞。 张嬷嬷亲自将她送出长寿宫,回来时,就听太后吩咐:“你去承乾宫问问,皇帝今日若是得空,就来长寿宫陪哀家用晚膳。” 张嬷嬷没多问,应了声“是”便下去准备了。 此刻钦定侯府,云间月被迫留下来陪容玦用了早膳,然后又被迫接受他送自己回宁国侯府的好意。 “你那件狐裘我叫人拿去洗了,你若是冷,便穿我的。”马车里,容玦说着递给云间月一件漆黑的羽绒披风。 云间月一言难尽地看着上头的绒毛,实在是伸不出手去接。 “算了,本公主皮厚,一点都不冷。”云间月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那披风上的羽毛简直不要太辣眼,她要穿了那披风,回头旁人还不得说她是行走的鸡毛掸子? 容玦见她不接,似乎还挺遗憾,正要收起来自己穿时,又听云间月道:“你也别穿了,我担心回头要是碰见你,我会当做不认识你。” “为什么?”容玦不解,“有那么难看?” 云间月呵地笑了一声:“岂止是难看,简直是不要太丑。” 容玦稍微睁大了眼,静静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披风,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决定让季长随收起来。 到了宁国侯府,云间月下了马车,正要去应门时,容玦也跟着下来。 见他完全是一副也要跟着进宁国侯府的架势,云间月有些不解:“你下来做什么?” “去给老夫人拜年。” 说罢,他还递给季长随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递上一方锦盒。 有小厮已经瞧见云间月了,连忙去开门。 云间月回头看了一眼洞开的大门,又看了眼一脸认真的容玦,冷笑一声:“这才腊月初,离正月初一差了大半个月,你拜的是哪门子的年?” “我乐意。”容玦瞥了云间月一眼,凤眼里荡开一点笑意,“怎么,这还没入我钦定侯府的门呢就要插手本侯的事情了?” 云间月差点被他气笑了,再不想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月儿表姐,你来了?” 宋漓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云间月脚步一顿,一回头,就见宋漓漓和宋府其他两三个姐妹一同下了马,往这边走来。 宋漓潇站在稍微远些的地方,有些担忧地往这边看了几眼。 云间月将容玦一撇,后者神色淡漠,甚至连头都没回,就跟没看见宋漓漓似的。 “你们这是去哪儿?”云间月转过身,直面迎上宋漓漓,“怎么这个是时辰回来?” 宋漓漓也没看容玦,径直走向云间月,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昨日就同姐姐们去了一趟乡下的庄子,今日一早才回来……月儿表姐怎么同侯爷站在门外呢?” 容玦没出声,连个眼角余光都没往宋漓漓身上撇一下。 云间月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宋漓潇便已经迎了上来:“外面冷的很,侯爷和公主身子不好,有什么话进了屋再说吧。” 第142章 警告 进了宋府,容玦自然要先去拜访宋老夫人。 云间月自己则先回她自己暂时住的地方,换了身衣裳。 “我一夜未归,外祖母可有说什么?”趁着更衣的时候,云间月询问道。 青萝忍笑瞥了连镜一眼,顺手替云间月将腰带整理好,“您来宋府的那几日,早上都要是陪老夫人用膳的,老夫人今日一早不见你,自然是问的。” 云间月倒是不怕让她外祖母知道她昨日宿在钦定侯府,只是怕被有心人利用,生了嫌隙才不好。 “你们怎么回答的?”云间月拧了拧眉,总觉得她还在钦定侯府时,宁国侯府这边发生了什么热闹的事情。 “哪里用得着奴婢们替公主您回答啊,侯爷都帮你安排好了。”连镜哼了一声,气呼呼道,“奴婢瞧见季长随那模样就来气,早上那一爪子挠轻了。” 云间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得糊里糊涂。 青萝见了,又忍不住发笑,连忙将早晨的事情说给云间月听。 “也是连镜担心公主,不然哪里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青萝抬手帮云间月理了理衣襟,“只怕季长随往后见了连镜都要躲得远远的。” 云间月也忍不住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又叹了口气。 她算是明白容玦今日为什么非要跟着来宁国侯府了。 听见她叹气,青萝和连镜对视一眼,后者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公主……奴婢是不是做错了?” 云间月忙回神,咳了一声:“没事,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好了,我去给外祖母请安。” 见她不说,两个丫头也不好再多问,亦步亦趋地跟着云间月往前院去了。 前院,容玦正陪着宋老夫人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宋老夫人开心不已,笑声传出老远,很是魔性。 云间月很少见她外祖母这样开怀大笑,脚下不由一顿,神色也恍惚起来。 “祖母今日真开心。”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云间月一回头,就看见宋漓漓站在不远处冲她笑:“月儿表姐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云间月没出声,眨了眨那双清澈澄明的桃花眼。 宋漓漓上面几步,凑近云间月,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六公主,你要是喜欢侯爷同臣女早说便是,臣女自然退出,你又何必假惺惺撮合我们?” 云间月眸光一转,桃花眼射向宋漓漓,一片清冷:“你便是这样看我?” “难道不是?”宋漓漓眼底写满了恨意,“我以前只当你是恃宠而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背后捅人刀子的人!云间月,你难道没觉得你惺惺作态的样子令人恶心吗?!” 云间月瞳孔一缩,一把攥紧宋漓漓的衣襟将人扯到眼前来:“背后捅刀?宋漓漓,你自己没脑子就罢了,还当旁人同你一样也没脑子是不是?” 宋漓漓脸色倏地一白,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之际,就听云间月冷笑了一声。 “外祖母上钦定侯府提亲,容玦婉拒,太后与长公主插手,何来本公主背后捅刀一说?” 她厌恶地一把将宋漓漓推开,冷冷道,“还有,去岁上元节你遇见的人根本不是容玦,被人利用了还沾沾自喜。宋漓漓,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 她接连戳破宋漓漓不肯承认的幻想,显得冷漠又无情。 青萝和连镜不由担心地看向宋漓漓和云间月,两人又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宋漓漓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嘴唇都在颤抖。 “你、你说什么?”她瞪向云间月,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胡说……肯定是在骗我。” “本公主不屑骗你一个小姑娘,”云间月扬着下巴,傲慢道,“是不是真的,你自己一查便知。” 说罢,她再不屑同宋漓漓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扫向宋漓漓:“你自己作死本公主管不住,但你敢牵连宋府,拉着整个宋府替你陪葬,我绝不饶你!” 许是她神情太过阴冷,宋漓漓神色慌张起来,竟是心虚地移开了双眼。 “远远就听见你们在这里说话,怎么不进去?” 说话间,宋恒听见动静迎了出来,瞥了脸色苍白的宋漓漓一眼,随即又带上笑意:“月儿,你来,外祖母有些话要同你说。” 云间月深深看了宋漓漓一眼,顷刻间收起所有冷漠,转头对宋恒一笑:“同漓漓说了会话,这就来。” 话落,她再不看宋漓漓一眼,转身进了屋。 宋漓漓双眼无神地在院子里站了片刻,也没打算进去给宋老夫人请安,目光呆呆地从宋恒身上一扫而过,转身就要走。 “站住!” 宋恒眸光一沉,笑容一收,冷下了脸:“宋漓漓,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宋漓漓一愣,呆滞的目光一转,落在宋恒身上时,瞬间变了脸,连嘴唇都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我……”她咬咬牙,将委屈都压在眼底,“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想怎么处置随你的便!” 宋恒险些被她气笑了。 若不是此刻还在桐花院,他一定脱了鞋砸她一脸。 “自己背叛宋府,还有理了是不是?”宋恒冷冷看着她,“来人,把她给我押去祠堂!” 宋漓漓脸色几变,几乎实在家丁围过来,转身就要跑。 谁知宋恒比她动作更快,一个跃身上去,直接揪住宋漓漓的衣襟,把人带走了。 等宋老夫人听见动静,找人出来看时,外头已经没了这俩兄妹的身影。 “方才你在外头,可是同那丫头说了什么?”宋老夫人转向云间月,不信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腌臜的事情,云间月不是很想在宋老夫人耳边说。 她端过茶盏,拔了拔水面上的茶叶,淡淡道:“许是漓漓做了什么错事,气恼了表哥。” 宋老夫人不信,疑惑地盯着她:“是吗?” 云间月放下茶盏,拿余光看了容玦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低头把玩着一件玉器,一言不发。 “您担心这些做什么?”云间月对宋老夫人道,“府里有宋恒表哥,府外有我和大皇兄,您只管安心。” 第143章 谄媚 “这一天天的,一堆糟心事情,哪能安心?”宋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眨了眨那双桃花眼,只当没看懂宋老夫人的眼神。 宋老夫人又故意说:“上次那个什么贵妃设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老娘就被你父皇摘了一等国公夫人的帽子……指不定哪日你父皇心情一个不好,老身这一品诰命的也要被他收回去。” 云间月手指在茶盏上轻轻一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宋老夫人话里有话。 她没吭声,转头看向容玦,瞥见他神色镇定,顺着宋老夫人的话道:“老夫人不必担心,那是他们自作自受罢了。” 宋老夫人看向他,眼中立刻带上了慈祥的笑意:“哪能就是自作自受?世家大族,就在皇上他眼皮底下日日盯着,旁人做了什么,他且有看不见的道理?” 这下云间月可以肯定一件事了。 她外祖母就是在借苏老夫人的事情在告诉他们一些事情。 云间月眸光闪了闪,手指摩挲着杯沿,半响没说话。 宋老夫人也没在多说,挥挥手道:“人老了,难免话多,侯爷可别嫌弃。” “怎么会,老夫人是相思的外祖母,那便是我的长辈,”容玦挑着凤眼笑,“长辈训话小辈,小辈受宠若惊,怎会嫌弃?” 这话里话外都是讨好,谄媚得不行。 云间月简直没眼看,有些牙疼地抬起茶盏挡住了脸上的表情。 宋老夫人只是笑,眉眼慈祥,也没应承容玦的话。 “行了行了,你们小辈自己玩,老身这坐了一上午,精力跟不上了。” 说罢,她摆摆手,将云间月和容玦撵走了。 出了桐花院,方才还各种装乖卖巧云间月黑了脸,抬脚在容玦小腿上轻轻一踹,嫌恶道:“你方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生怕我外祖母猜不到你什么心思是吧?” “我什么心思?”容玦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云间月,“六公主这么了解我,不如分析给我听听?” 云间月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难道要她梗着脖子说:“你惦记本公主,想当我外祖母的外孙女婿?” 容玦不要脸,她还要脸的。 送走了容玦,云间月正要回宫,宋恒寻她有事,又将她叫住了。 云间月想着他许是要说宋漓漓的事情,在连镜和青萝背上一拍,让他们先去宋府外等着。 “表哥,”云间月几步上前,同宋恒打了招呼,“漓漓的事情处理好了?” 一提到宋漓漓,宋恒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那丫头嘴硬,不肯承认错误,还道是旁人陷害她。”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即便宋恒没有明说,云间月也知道。 他不说是怕云间月听了心里不舒服。 不管宋漓漓做了什么事情,终究是宋家的人,云间月也是自家人,到时候自家人闹了矛盾,让有心之人利用,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无论是云间月还是宋恒,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云间月想了想,沉吟道:“表哥是要问去岁上元节一事吧?” 这事当时在宋家,没一个人放在心上。 毕竟宋漓漓说出来时,容玦就否认了,宋府的人也只当是容玦不想娶宋漓漓,才这么说的。 宋恒方才教训宋漓漓,才知道这里面有内幕。 “是,”宋恒也没同云间月拐弯抹角,点头道,“去岁上元节漓漓遇见的那人要真不是容玦,恐怕是有心人故意利用,不查清楚,我担心漓漓那小傻子被人坑了。” 云间月想起方才宋漓漓那模样,心道:“只怕是已经被人坑了。” 但她没说话,毕竟宋漓漓喜欢容玦,因爱生恨也不是不可能。 “我确实查过这件事,”云间月道,“去岁上元节容玦自早上进宫便一直没出宫,第二日才出宫。”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把握,但当宋恒听到那人真不是容玦时,神色已经凝重了起来。 宋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有了狠意:“你可知道是谁?” 云间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她想了想,直言道:“事关容玦的事情,不是很好下手。不过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对方不是冲着宁国侯府,就是冲着容玦来的。表哥,漓漓那边你得叫人看紧点。” 宋恒自然明白云间月的意思,他点了下头,皱眉道:“我总觉容玦是知道这件事的,你……” 话说一半,他忽然住了嘴,眉间一展,拍了拍云间月的肩:“没什么,查不到便不查,府里这边有表哥看着,你放心。” 云间月听出他未尽的话,是想让她找容玦问问。 但临了可能是想起这件事可能关乎容玦的身世,这块儿是他的心病,怕云间月去问了,引起不适。 宋家的人如此为她操心,云间月不感动那是假的。 她笑了笑,提醒道:“表哥,就算要查此事也得交给我去查,你不能下手。否则,有心人闹起来,那就是宁国侯府和钦定侯府的事。” 一切对宁国侯府不利的事情,云间月都要排除在外。 至少以容玦对她的包容,就算她真来了兴致将他查了个底儿掉,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恒明白她的意思,没在多言,亲自将人送出宁国侯府,目送她的车驾消失在视线里后,才招手唤来一个小厮。 “你去同三夫人说一声,往后同漓漓小姐来往的人让她注意一下。”宋恒手指在衣袖上轻轻一摩挲,拧着眉道,“还找两个手脚麻利的人跟着她,无论她出府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务必一字不落的回来重复给我听。” 小厮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去办事了。 宋恒垂着头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正要转身进屋时,有马车在他身侧停下了。 宋恒回头一看,就见容玦的侍卫季长随在车辕上对他客气一笑:“宋公子可有空?我们侯爷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觉得应该告诉宋公子。” 一听容玦也来了,宋恒神情一震,忙一敛衣襟,上了马车。 第144章 原因 回了宫,云间月先叫人去寻了颜回——云司离已经去往西北的路上接应宋老将军了,但此前去的时候,担心云间月在一个宫里被人欺负,强硬地将无论如何也要跟上去的颜回留了下来。 只道是宫里有自己的人护着云间月,他走得多少安心些。 不过须臾,托容玦的福,温如诲也被秘密提到了重华宫。 这次见温如诲,云间月本也是为了问清楚当年的一些细节,以及叫温如诲将那“安神药”的解药告诉她。 温如诲大约也知道自己这条命都是被云间月捡回来,配合的很。 “罪臣只是一个太医,知道的事情其实也不多。”温如诲神色莫测地看了云间月一眼,“那药是太后叫罪臣配的,罪臣本来也是戴罪之身,为了恕罪,不得不按照吩咐做。” 云间月低眉扫了温如诲一眼,在判断他这话的可信度是多少。 虽然当时太后看似放权,但其实手里还握着实权。 温如诲家里犯了罪,他本来是要被杀头的,若非太后借苏文殃的手将他保下来,此刻怕是坟头草都比他自己高了。 云间月沉吟半响,转头看看向边上默默喝茶的颜回。 颜回接收到目光,顿了顿,随即代替云间月问道:“我记得你们温家这一脉同苏家有些交情?” 温如诲转头看向他,点头道:“是有些关系,不过苏家毕竟是几代忠臣,温家出事,他们恨不能撇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什么往来?” 秦国公府一向都是这样,谁对他们有利,便好心好意的巴结利用,谁对他不利,立马“壮士断腕”,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既是如此,为何苏文殃愿意出手搭救你?”颜回眼眸沉了沉,看向温如诲的眼里全是探究。 温如诲平平静静一笑,任由温如诲打量:“当时是太后的人放出消息,说臣手里有事关先皇后的重要罪证。” 他说的是罪证。 云间月桃花眼一眯,眼中如同秋水一般的氤氲雾气瞬间散了个干净,剩下的全是杀意。 温如诲恍若未觉,低头嗤笑了一声,又道:“当时她做梦都想扳倒先皇后,好自己坐上那位置,又怎么会白白错过机会?” 所以苏文殃就在太后的算计之下,出面将温如诲保了下来,还将人送进了太医院。 原本以为,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身边还有一个大杀器,谁知道却是给他人做嫁衣。 云间月心里沉着一汪足以淹没这个皇宫的死水,却在想到苏文殃要是听见这些话时,会气疯的模样,嘴角缓缓浮出一丝冷笑。 颜回放下茶盏:“我在宫里这么多年,怎么从不曾听说过先皇后有什么罪证?” 温如诲似乎看着颜回笑了一下,眼底是明晃晃的讽刺:“只要皇上相信,什么样的罪证都会是真的。” 无论真假,只要一个“皇帝相信”就行。 先皇后是将门之后,皇帝还是皇子时,行六,与宁国侯府关系不大,但因先皇后模样出众,当时还在位的陈皇后是她姨娘,有意将她朝皇子妃那方培养,以至于入宫的机会就多了。 身为六皇子的皇帝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等到自己做了皇帝后,便是迫不及待地就将她纳入了后宫。 入宫即为妃,当时就算是苏文殃也不过是个贵人。 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爬到妃位,眼见都要奔着皇后的位置去了,谁知还是妃的先皇后诞下嫡子云司离,一跃成为皇后,连刚出生的云司离都被封了太子。 莫大的恩宠,谁人能比? 苏文殃气得只能在凤仪宫药被角。 可惜,早年如此顺风顺水,注定后半身多舛,生下云间月没几年后,便撒手人寰,死的凄凉惨淡。 云间月手指攥紧了衣襟,半响没说话。 颜回提着唇角,似乎是冷笑了一声。 温如诲好似不曾发觉这两位脸色不好,换了个轻松一点的跪姿又道:“旁人都说先皇后同皇帝夫妻恩爱和睦,是难得的佳话,可要是知道这段佳话是抢来的,旁人怕是要笑掉大牙的。” 云间月一愣,下意识看向温如诲:“你什么意思?” 温如诲眯了眯眼:“六公主您知道太后为何非得除掉先皇后不可吗?” 还能是为什么? 先皇后背靠宁国侯府,太子云司离又还小,皇帝和太后不愿看见外戚势大,威胁到朝堂平衡的事情,所以一心杀了先皇后给宁国侯府一个警告。 帝王之术。 没等她开口,温如诲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讥笑了一声:“忌惮宁国侯府?对,他们确实是忌惮宁国侯府。因为皇上知道他的皇位来得不干净,所以害怕有一天宁国侯府大义灭亲,拿太子当傀儡造反。” “你……你说什么?”云间月不信,眸光一沉,冷冷道,“温如诲,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一句,本公主现在就杀了你!” 温如诲却是浑不在意,淡淡道:“六公主找罪臣来不就是为了听听当年的事情?怎么,现在罪臣说了,你又不敢听了?” 云间月眉心一蹙,双手紧紧捏在一起,大约是想将温如诲杀了泄愤的想法都有了。 好在这时颜回捡回温如诲一条狗命:“先帝遵循祖训,立贤不立长,他属意的是宸妃的孩子二皇子。” 云间月咬咬牙,将怒火压回去,暂时先听听温如诲究竟要怎么说。 温如诲听到颜回的话,笑了一下:“没想到这段往事,竟然有人知道,我现在对颜大人有些好奇,您究竟是什么人?” “你想不到的人,”颜回重新端上茶盏,瞥了温如诲一眼,淡淡道,“你家世世代代都是太医,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也很正常。” 温如诲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是,罪臣的确比旁人知道得多一点。包括皇上为了皇位同当时还是庄妃的太后一起合力坑杀了二皇子,宸妃一族被赶尽杀绝,但人那么多,有没有真的被杀绝罪臣就不知道了。” 说罢,他抬起头看向云间月,温温和和一笑,道:“对,臣还知道先皇后入宫之前,皇上本来是要替她和当时的二皇子指婚的。” 第145章 杀伐 此时,京中最大的酒楼里,容玦正将小香炉里的熏香点上,缭绕清冷的香气刚刚从香炉里钻出来时,宋恒就到了。 怎么着是宋家的人,容玦见了他还算客气,轻轻一点头:“坐。” 宋恒闻着满屋子清冷的梅花香,揉了揉鼻尖,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坐下。 此番是容玦叫他来的,说是想到一些事情要告诉他,可宋恒实在是想不通,这人究竟要告诉自己什么事情。 容玦也不是那种爱解释的人,更不想同宋恒废话,直言道:“宁国侯府一日与云司离相连,本侯便一日对其客气。” 宋恒瞳孔一缩,抬眸看向容玦,眼中全是凝重。 他算是听出容玦话里的意思了,只要一日宁国侯府一日护着云司离和云间月,容玦就是宁国侯府的朋友,一旦反目,或者是利益起了冲突,容玦就是敌人。 宋恒是个明白人,不觉得与容玦为敌是好事。 “按本侯的意思,相思依仗本侯一个人便够了。”容玦一抬下巴,季长随便训练有素地上前替他斟了一杯茶水。 宋恒诚惶诚恐,忙道了谢:“侯爷这话,下官听不大明白。” 容玦笑了一下,短暂地一瞬即逝:“那本侯便同你直说了,本侯以为你们只会拖累云司离。” 他同云司离少年时就关系好,以前从不称呼云司离为太子,以后也不会称呼他为太子。 就像云司离从不在他跟前自称“孤”,也不叫他容卿。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宋恒恍然明白过来,容玦同他指的是什么事。 他脸色一变,搭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收紧,越发正襟危坐起来。 容玦见他想明白了,眼中难得多了一丝赞赏:“早前宋老夫人上钦定侯府提亲一事,本侯已经婉拒,原以为漓漓小姐就此放下了,谁承想竟在背后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来。” 宋恒看向容玦,看见神情漠然,眸光清冷,而未说出口的话却是,但凡宋漓漓换做其他人,早被他弄死了。 可因为担着一个宋姓,所以容玦留了她一命。 宋恒心里一惊,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他自己也恨宋漓漓没带脑子,被有心之人利用,最后连带着宋府也要受到牵连。 一时想将她打死的心都有了! 可就算如此,他也从未想过真要将宋漓漓打死,再怎么犯错,那也是自家人。 “不知舍妹犯了何错,劳侯爷亲自出手?”宋恒作揖,硬着头皮问。 旁人同几容玦针锋相对时,是什么感受,宋恒不甚清楚,可他现在却是满身冷汗,脊背发麻。 眼前这个人真是心思叵测,即便是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眼神,一抹不经意的笑容,都带着莫名的压抑。 直压得宋恒喘不过气来。 他不由庆幸,这人暂时还是盟友,倘若成了敌人,那后果宋恒一点都不想继续往下想。 容玦哼了一声,递给季长随一个眼神,后者出门片刻,少顷又回来,手里端着一个黑漆的托盘。 宋恒满脸茫然,等人走进了才发现里面装的是几封被拆开的信件。 信件上未有署名,干净的连滴墨迹也没有。 这样干净,宋恒能想到的不是对方没礼貌,忘了写上,而是不敢写,怕被有心人看见。 他心里一突,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看向容玦的眼神越发凝重起来。 容玦冲他一仰下巴,示意他拿起来看看。 宋恒犹豫片刻后,还是将信件拿起来看了。 抖开信纸,瞧见字迹的瞬间,心里的猜测就被证实。 一点一点将信纸上的内容看完,宋恒表情已经沉了下来,黑漆漆的眸子里凝着的全是冷意和愤怒。 “换做平时,本侯已经替宋大人解决了麻烦,”容玦随意捡起托盘上的一封信,拆开扫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只是做这些事情的人姓宋,本侯得看顾着相思的面子。” 听他这样说,宋恒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 他黑着脸,将信件捡起来一封一封看过去,表情便越发难看起来。 最终他一句话也不曾说,将信件往怀里一揣,冲容玦深深一拜,匆匆离去。 容玦和季长随都没有阻拦,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了,季长随才道:“要不要属下找人盯着?” 容玦相信宋恒能将这件事处理好,季长随可不信他会大义灭亲。 “不必,”容玦手指摩挲了一下杯沿,随即敛目呷了一口茶水,“宋恒同宋家的其他人不同,他眼里只有利益,一切对宋府不好的事情,他会干脆利落的拔掉危险。” 可季长随还是有些不信,凝重道:“宋漓漓毕竟是宋家的人,就算宋恒知道宋漓漓暗中为三皇子送信,出卖六公主和宋府的人,属下也不信他会大义灭亲。” 容玦却笑了一下,提着嘴角,眯着眼,眸光一片清冷:“你且看着。” 何况,容玦的目的也不是要宋恒杀了宋漓漓。 宋漓漓一个小姑娘,他还不放在眼里,死不死都一样。 “这些信都拦截了?”容玦转开话题。 季长随愣了一下后,才轻轻一点头:“从宋府送出去的信都被查探过,经宋漓漓手的都拦下了。三皇子那边也有咱们的人,若是不对,会立即送消息回来。” 容玦点点头,还算满意:“处理干净点,别落了把柄出去。” 季长随应了声“是”。 静默了半响之后,季长随瞧见容玦偏了一下头,目光好似越过窗户看向了外面。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片刻后就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宋老将军快要抵达京了?” “太子殿下已经与宋老将军汇合,不日就会抵京。”季长随想到什么似的,又问,“可是有什么不对?” 容玦冷笑一声:“太子在外,总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你亲自去玄楼挑几个人,让他们暗中注意点云司离和宋老将军的安危,一有不对,格杀勿论。” 季长随神色一凛,领命退下。 * 此刻宁国侯府。 宋恒回了府,问了下人宋漓漓的行踪,得知她还在祠堂后,当即提着佩剑就往祠堂去了。 李淑兰见他面色发沉,眼带杀意,还动了不常动的佩剑,吓了一跳,忙跟了上去。 刚到祠堂外,就听宋恒道:“你这不忠不孝之徒,我今日便杀了你清理门户!” 第146章 叛徒 还在祠堂外的李淑兰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爬进去,一眼就看见宋恒拿着佩剑朝宋漓漓砍去。 “夫君!” 李淑兰吓了一个跟斗,险些给宋恒跪下去:“使不得,快住手!” 宋漓漓早就吓得一张脸都白了,看着宋恒砍下来的那一剑,躲也不知道躲,坐在地上,不住发抖。 好在李淑兰出现的及时,出声将宋恒吓了一跳,那一剑没劈中宋漓漓,擦着她劈到了地上,直接将地砖都给劈成两半。 剑气燎中宋漓漓的鬓发,柳絮一样飘了几下,最后落在了她肩上。 李淑兰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险些将自己呛死。 宋恒脸上余怒未消,一剑未中,再次提剑劈去—— 宋漓漓这才反应过来宋恒是真要杀了自己,心里头当即升起一股怒火和委屈,不躲不闪,梗着脖子瞪向宋恒。 “你来啊,你砍啊,我脖子在这里!”宋漓漓红着眼道。 宋恒叫她气了个半死,一剑下去愣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李淑兰哪能就这样让他杀了宋漓漓,不管不顾的扑上去,一把将宋漓漓揽进怀里,死死按住她的后脑勺,用后背帮她挡下了宋恒气急的这一剑。 “扑哧——” 长剑划破皮肉,刺鼻的鲜血立刻在祠堂里蔓延开来。 李淑兰呼吸瞬间微弱了下去。 她吃力地将宋漓漓从怀里扒拉开,见她无事,刚要说话时,张嘴便吐了一口血,直接喷在了宋漓漓白净的脸上。 李淑兰兀自吓了一跳,慌张地拿袖子去擦宋漓漓的脸:“没……没、没事了……” 一口气呛在喉咙里,李淑兰又撕心裂肺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她嘴里流出,喷了宋漓漓一身。 宋漓漓已经吓哭,慌忙将李淑兰抱住:“嫂、嫂嫂……你、你不要死……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淑兰!” 宋恒终于回神,扔了手里佩剑,慌忙扑过去,推开宋漓漓一把将李淑兰抱起来就往走。 “大夫……快请大夫!” 此番动静闹得太大,宋府上下全都惊动了,三夫人气性大,听见今日这一切的事情皆因宋漓漓而起,扬手便是一巴掌,直把人打得趴在地上,起都起不起来。 宋漓潇和宋府其他一众兄弟姐妹忙扑上去将人抱住,仔细将人护在怀里。 “混账东西!”三夫人指着在宋漓潇怀里哭成团的宋漓漓,气得双眼通红,“你三嫂今日要是有半点差池,我今日便杀了你给她陪葬!” 宋漓漓不敢辩驳,死死揪住宋漓潇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此刻他们尚且聚在宋恒院里,大夫在给李淑兰诊治,没敢进屋去打扰。 整个院子里除了三夫人的怒骂声,就只剩宋漓漓的哭号,其他人全都觑着宋老夫人布满阴云的脸色,一言不发。 三夫人叫宋漓漓哭得心烦,一道眼刀瞪过去:“你还有脸哭?自己做了错事死不悔改,还要拉着宋府给你陪葬是不是?!” 宋漓漓满脸泪痕,绝望地摇着头:“没有……女儿没有。娘,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不敢了……” 三夫人冷笑一声:“错了?要是你一句知道错了,淑兰也不会在里面躺着!” 宋漓漓爬过去抓住三夫人的衣摆,哭得凄凉:“娘……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给嫂嫂偿命……” 三夫人也是眸光一沉,当即拔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径直朝宋漓漓刺去—— “三娘!” 众人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挡。 宋漓漓仰着头笑了一下,满脸解脱。 眼见那匕首即将落在宋漓漓时,空中传来一阵嘹亮的“破风”之声,接着一道鞭子甩过来,有眼睛似的缠上三夫人的手上的匕首,径直甩了开去。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所有人都愣住了,直愣愣地朝鞭子甩来的方向看去。 不知何时,云间月到了。 她像是匆匆赶来,头发和衣衫有些凌乱,脸色也不太好。 走近了,她深深看了宋漓漓一眼,随即别开头,对身后的人道:“麻烦你了。” 颜回没出声,只是点点头,跟着下人进了屋。 云间月并未跟着进去,她目光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宋漓漓脸上。 正巧宋漓漓也在看她,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宋漓漓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云间月冷哼一声,几步上前先给老夫人问了安:“我在宫里听说宋府出了事,就来看看情况。知道事情严重,便将消息压了下去,表嫂娘家那边也还瞒着,侯府这边也叫人守着了,遇见可疑的人就给扣住……” 说到这里,她抬眸看向宋老夫人:“外祖母,事关外祖父和皇兄的安危,您别怪相思自作主张。” 宋老夫人没出声,凝神看了云间月半响,方才招招手。 等云间月上了前,宋老夫人才拉着她的手道:“你做得很好,外祖母怎会怪你。” “怎么,宋府还有叛徒?”三夫人方才是真想杀了宋漓漓,听了云间月的话,斜睨了宋漓漓一眼,“让我知道这个叛徒是谁,我一定活寡了他!” 宋漓漓一抖,将头埋得更低了。 云间月瞥了她们一眼,沉默半响后,问宋漓漓:“你可知恒哥为什么要杀你?” 宋漓漓缓缓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向她,没敢说话。 三夫人当即冷笑一声:“还能为了什么?不忠不孝,陷宋府于危难的叛徒,难道杀不得?!” 她一口一个叛徒,说得宋漓漓连头都不敢抬。 云间月却缓缓摇头,揉了揉眉心道:“仅凭几封你与云夜阑往来的书信说明不了什么,她气得是你没带脑子,被人利用。” 宋漓漓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一眨眼,泪珠就滚了下来。 “云夜阑此番说是去皇陵,中途却改道去了西北,”云间月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外祖父和大皇兄此时方归,西北只留了二舅镇守,若让他知道宋府出了事,难保他不会趁此机会在路上对皇兄和外祖父动手。” 所以云间月才冒着被宋府怀疑的风险,无论如何也要叫人守着宋府,一旦有可疑之人进出,直接扣押。 宋漓漓猛地睁大了双眼。 云间月深深看着她,又道:“漓漓,你因容玦恨我,一步踏错,却险些害死外祖父、舅舅和哥哥们,值吗?” 第147章 赔罪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宋漓漓惊慌失措地爬向云间月,跪在她跟前,死死扒着她的衣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去了西北,他、他告诉我……” 云间月低头看着她,接过她后面的话:“他告诉你皇上禁足了苏文殃,不许云落凝回宫,监视了秦国公府,不许送消息进去,没有办法,只能请你帮忙,将京城的消息写信告诉他是不是?” 宋漓漓猛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云间月。 因为云夜阑说过的那些话,全被她说对了。 云间月没想到宋漓漓竟然蠢成这样,一时沉默,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闭了闭眼,将骂人话压回去。 三夫人却是个急性子,云间月压回去的那些骂人的话,全被她骂了出来。 “你是蠢,还是智障?”要不是其他人拦着,三夫人一定给宋漓漓一巴掌,“云夜阑是什么人,他在京城里没眼线吗?需要你眼巴巴地凑上去给人递消息!” 话落,她仍不觉得解气,跳着脚道:“宋府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白痴!” 宋漓漓委屈不已:“可是,他还说、还说……” 后面的话宋漓漓有些说不出口,耳根却已经红了。 宋老夫人大约是已经知道宋漓漓后面要说什么话了,一挑眉,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云间月神色淡漠,已经被宋漓漓蠢佛了:“他是不是还告诉你,他知道去岁上元节假扮容玦的那个人是谁,只要你按照他说的去做,他就会告诉你?” 宋漓漓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云间月一眼,大约也知道自己蠢的很,咬着牙没出声,轻轻点了下头。 云间月彻底无话可说了。 三岁小孩儿都懂的套路和手段,宋漓漓竟然还眼巴巴地往人坑里跳。 云间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宋老夫人手抽了抽,看起来像是想寻个东西狠狠砸宋漓漓脸上。 三夫人更是差点被气得倒仰,她指着宋漓漓,手都不听在哆嗦:“你……你简直……猪都比你聪明!” 宋漓漓越发抬不起头来了。 沉默半响,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和脏话都压在心底,拿出最后的耐心,温和地看向宋漓漓。 她摸摸宋漓漓的头,将她头抬起来看着自己,轻笑道:“现在有个将功折过的法子,你可愿意做?” 除了宋漓漓,宋家其他人像是已经猜到了云间月的想法一样,纷纷侧目看向她,眼底难掩惊讶。 …… 料理完宋漓漓,云间月扶着宋老夫人进了屋去。 屋里窗户开着,血腥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大夫被送走了,剩下一个颜回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躲在屏风外,丫鬟和婆子紧张地帮伤到后背的李淑兰包扎伤口,婆子心疼得不停掉泪,眼圈哭红了。 丫鬟一个不留神,手上力道重了,已经昏迷的人立刻疼得轻哼了一声。 宋恒立刻心疼不已,忙将丫鬟和婆子打发到一处去,自己亲自上手,温柔细致地帮李淑兰包扎。 屋里炭火烧得汪,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冻着李淑兰。 云间月扶着宋老夫人绕过屏风去看了一眼,宋老夫人立刻给心疼地红了眼眶。 “漓漓这办的是什么事儿啊!”宋老夫人在床沿坐下,摸摸李淑兰的头,心疼不已,“大夫说了什么?” 宋恒没顾得上搭话,仔细帮李淑兰的伤包扎好,又将她衣衫穿戴整齐,盖上杯子后,这才给宋老夫人跪了下来。 “孙儿有错,求祖母责罚。”宋恒垂着头,手搭在膝盖上缓缓收紧了,“孙儿一时冲动,没有上禀祖母从长计议,误伤了淑兰……” 从小伺候李淑兰的奶娘立刻背过身,默默垂泪。 云间月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一时没说话。 宋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在宋恒头上摸了一把:“错在漓漓,与你无关。” 宋恒抬起头,眼眶微红,但又迅速低下头,咬着牙没吭声。 “事关宁国侯府,此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李家那边也不行。”宋老夫人看着宋恒,话却是对伺候李淑兰的仆人说的,“等你祖父回府,我在同你上门亲自去李家赔罪。” 伺候李淑兰的丫鬟婆子们听出宋老夫人话中的意思,瞬间收了泪水,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宋老夫人没搭理她们,转过头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握了握她的手:“这孩子受了委屈,祖母自会给她一个交代,你无须过问。明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府里一切还有祖母担着。” 宋恒没抬头,垂首跪在宋老夫人跟前,轻轻嗯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宋老夫人又道:“最近府里事多,在你祖父回来之前,就别见客了。今日你守在这里,醒了就叫人来桐花院支会一声。” 宋恒点点头,依旧没吭声。 宋老夫人没在多话,轻轻拍了拍宋恒的肩。 站在一侧的云间月立刻伸出手,将宋老夫人搀扶起来。 送了宋老夫人出门去,云间月却是没跟着离开,吩咐了宋府其他人一些事情后,又折回来重新进了屋。 屋里,丫鬟婆子们已经散了,剩下颜回坐在屏风外悠哉喝茶,宋恒守在榻前,满脸凝重。 云间月同颜回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进了屏风内,轻轻叫了宋恒一声:“表哥。” 宋恒听见动静,转头看向云间月,只拧了拧眉,但没吭声。 沉默半响之后,云间月率先开了口:“此事是我对不住表嫂,等她醒来,我亲自向她赔罪。” 宋恒嘴角一撇,眼神略冷:“我气昏了头,但没气糊涂,知道是谁利用了我。” “他做的事,便是我做的,都一样。”云间月看了眼榻上还昏迷着的李淑兰,“表哥心里不痛快,见了我心烦,等我向表嫂赔了罪,往后便少来宁国侯府……” “月儿。” 宋恒叫住她,打断她后面的话:“你便是如此看我的?” 云间月一震,抬头看向宋恒,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是没能说出口。 宋恒扫她一眼,将目光转向李淑兰:“你同表兄立于旋涡之中,宋府又何尝不是?” 第148章 调戏 回宫的路上,云间月想起宋恒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颜回坐在另一侧,撇了眼心事重重的云间月,淡淡道:“你倒不如想想怎么处理温如诲的事情。” 想起还在宫里的温如诲,云间月脑子就抽着疼了起来。 “他交给你的药方,你看过了?”她揉了揉眉心,“有什么不妥?” 颜回想了想,又将那张药方翻出来,递给云间月道:“大致看了一眼,同我想的没什么差别,不过是否有效,我还得回去仔细研究。” 听出他话中的不信任,云间月点点头,只道:“温如诲这人我看着不像是说了实话的,谨慎些比较好。” 倒不是云间月谨慎,不信温如诲说的,只是云间月认为这人轻而易举就说出了她想知道的事情,总让她觉得这人没说实话,有些事情倒像是早就想好要怎么说一样。 颜回看了云间月一眼,没搭腔。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听云间月道:“他说的话,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这话倒是问的有些意思。 颜回笑了一声,面上有些不屑,目光将云间月一扫,直接戳穿他:“你是想问,皇帝登基前,先帝有意将你母后指婚给二皇子的事情是否是真的吧。” 云间月没说话,转头看着颜回。 她那眼神是什么意思,颜回倒是明白了。 他眯眼,觉得云司离将他留在京城看着云间月,别让她叫人欺负了这一点,完全就是瞎担心,扯淡! 这人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别人欺负她的份? “你大皇兄查当年的事情时,背地里干这些事情的人全是我。”颜回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母后同那二皇子确实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云间月手指一紧,险些撕烂了抓在手里的手帕。 她死死盯着颜回,目光阴沉到了极点,饶是颜回都觉得后脖子凉了一下。 “你这样盯着,我也只能告诉你温如诲说的都是真的。”颜回摸了摸后脖子,咽了咽口水,“但也仅仅只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还没付诸行动,先帝就已经驾崩,太后雷霆手段弄死了陈皇后,扶持了还是六皇子的皇帝登基。” 云间月张了张嘴,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在颜回也不需要她说,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你母后同二皇子之间有没有感情,除了当事人,旁人无从查证。但我敢向你保证,云司离的确是你母后和皇上的孩子。至于你……” 说到这里,云间月明显感觉颜回吸了口气,眼神飘忽了一下,看起来诡异的很。 云间月冷笑一声:“怎么,我不是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是云间月不能接受的,哪怕说她不是先皇后和皇帝的孩子,她也觉得很正常。 颜回捂住嘴,双眼似乎弯了一下:“胡说什么?我只是牙疼,抽了口气而已。” 顿了顿,他看向云间月清冷的目光,坚定道:“你自然是先帝和皇后的孩子,这一点我和你大皇兄都可以作证。” 云间月呵了一声,没说话。 马车晃回宫里,云间月在朱雀门同颜回分别,一个往重华宫去,一个往东宫去。 重华宫里,温如诲还被关在重华宫小书房——书房是云间月明令禁止旁人不能随便出入,除了她信得过的人。 她本来还有些事情要问温如诲的,人都到了小书房,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将准备推门的人放了下来。 “来人。” 云间月转身就走。 青萝正在附近,听见动静忙上前来问何事。 云间月冲小书房那边抬抬下巴,在青萝耳边道:“晚上容玦来将人带走之前,盯着一点,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青萝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人,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又匆匆退下。 晚上容玦果然来了一趟,看了眼狼狈却依旧维持风度的温如诲,冲季长随一点头,叫他先将人带走了。 “如何?”容玦转眼看向站在窗边愣神的云间月,“都知道了?” 大约是自己的地方,她穿的比较简单,身上就一件单衣,头发也散在一侧,整个人站在阴影的地方,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听见容玦问话时,她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容玦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过来。” 他嗓音低沉,带着无言的蛊惑。 云间月转头看了他一瞬,到底还是上了前去,站在他跟前,垂眼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下,手就被容玦握住了。 屋里炭火虽然烧得足,但云间月穿得少,又在窗户边站了一会儿,这会儿手正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容玦将她的手拢在手心,安抚似的捏了两下:“再艰难的事情也碰上过,这算什么?活着的人难道还不如的死了的?” 他这话说得相当嚣张,根本就没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云间月却半点没觉得被冒犯。 她掀开桃花眼,一眼一眼的看着容玦,总觉得这人并非是自己喜爱的模样,偏偏那清冷的眉目和俊美的脸庞却又让她无法自拔,舍不得移开眼。 容玦倒也大方,随意她看,一直将云间月的手捂热了,也没说将人松开。 “你说的对,只要是发生的事情总归有痕迹,不怕查不到。”云间月笑了一下,倒也没剧烈反抗着将手抽出来,“你自宫外来,可知道宁国侯府的情况?” 晚间云间月离开时,李淑兰还没醒,宋漓漓被三夫人摁着脑袋跪在院子给人赔罪,直到她离开时,都没能起来。 容玦知道她要问这个,早将消息都打探清楚了。 “李淑兰醒了,伤势不大,趟个小半月就好。”容玦手一顿,忽然看了云间月一眼,而后不动声色的松开她,“去给你男人倒杯水来。” 云间月方才一颗心都在被容玦握着的那只手上——别看她没抽出来,其实在意死了,怕反应太强烈,容玦生了误会,硬生生按捺着不适,忍着的。 等她给容玦倒了水,正要递给他的时候,桃花眼里瞬间多了一点怒意:“你……你、你又调戏本公主!” 第149章 解药 容玦这话的意思,是宋府那边云间月完全不用操心,就算宋恒一个看顾不过来,也还有他在暗中帮衬。 即便这次宋漓漓的事情闹得有点惨烈,但好歹是在自家闹起来的,还有收拾的余地。 容玦走后,青萝也来同云间月说了说她走后宋府发生事。 “三少夫人已经醒了,大夫说没事,休息几日便好。” 夜深了,青萝和连镜一左一右伺候云间月洗漱后躺下。 店里炭火烧得汪,暖烘烘的,云间月整张脸被熏得通红,看起来白白嫩嫩,比较平时,多了一丝俏皮。 她却仍嫌冷似的裹着被子坐在榻上,端着连镜递来药,小口小口喝着:“没事就好,三房那边呢?” 问三房自然就是问宋漓漓。 青萝神色立刻一沉,表情不太好看。 方才容玦来时,三房那边的事容玦一笔带过,不等云间月细问,就转开了话题。 如今见青萝也是这样,她心里不由一沉,桃花眼也冷了下来:“怎么?宋漓漓又闹幺蛾子了?” 除了宋漓漓生事儿,云间月也想不到能让容玦和青萝提也不想提。 沉默了半响,青萝咬牙开口:“晚间宋府来了消息,漓漓小姐伤了三夫人,翻墙跑了。” “什么?”云间月手一抖,险些摔了手里的碗。 青萝觑了眼她的脸色,语气十分不善:“还是因为三少夫人的事情,三夫人要将漓漓小姐打死,母女两个动了手。” “三夫人身上本就有旧伤,根本就不是漓漓小姐的对手,等下人发现的时候,三夫人倒在血泊里,漓漓已经小姐不见了。” 云间月手一紧,险些捏碎了手里的瓷碗。 开口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话从嘴里挤出来的:“她还真敢!” 她神色实在是不太好看,要是宋漓漓就在眼前,她一定会当场将人抽死在重华宫。 “宋府那么大,难道就没一个人看见她是往哪里跑的?”云间月霍地转头,冷冷盯着青萝。 青萝被她那眼神吓了一跳,险些给云间月跪下来。 她看向连镜,连镜连连摇头,一副唯恐被牵连的模样。 青萝无法,只好硬着头皮道:“有人瞧见,三公子叫人去追了,没追着,还伤了宋府的人。活着的回来说、说……” “说什么?”云间月声音更冷了。 青萝觑着她的脸色,越发小心翼翼起来:“说……带漓漓小姐离开的人是、是秦国公府的人。” “啪——” 一声脆响,云间月手里的瓷碗终于碎了。 倒不是被云间月捏碎的,是被摔碎的。 紧跟着云间月霍地站了起来:“把本公主的衣衫拿来,本公主要出宫!” 青萝连镜吓了一跳,忙将人拦住,说什么不让她出宫。 好说歹说劝了半响,总算是将人劝住了。 第二日天刚亮,云间月就准备出宫,最后到底还是没能走开。 颜回将她拦在重华宫门口,顶着俩黑眼圈,满脸兴奋:“成了、成了……是真的,温如诲没说谎!我一晚上没睡,终于弄好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包括青萝和连镜都没听懂究竟是怎么回事,云间月却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云间月双眼一亮,忙将人拉进重华宫,鬼鬼祟祟的掩上门,还让青萝和连镜在门外守着,不许外人进来。 “怎么,三叶乌灵真能代替千灯引?”云间月拽着颜回坐下,亲自去给他倒水。 颜回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高兴不已,下意识就要去接云间月递来的水:“什么三叶乌灵?你什么时候把这药给我了?你做梦还没醒?” 云间月:“……” 她满脸古怪看了兴奋不已的一眼,然后手一转,把端着的水放到了一边去。 见她瞬间恢复冷漠,桃花眼里还写满里写满了嫌弃,颜回还愣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云间月冷哼一声:“骂你是废物,你还上赶着承认。” 颜回嘴角抽了一下,脸上的兴奋瞬间没了:“口头上的欺师灭祖也是欺师灭祖,不孝的玩意儿,仔细为师将你逐出师门!” 云间月求之不得:“我将三叶乌灵交到你手上多久了,你还没将解毒的药方给配出来,不是废物是什么?” “这才过了一天!”颜回差点叫她气笑了,“中途为师还要给你配这劳什子的解药。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倒先给我撂脸色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颜回看见云间月脸上有片刻的茫然。 过了一阵,才听她揉了揉眉心,喃喃道:“竟然才过一天。” 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云间月有点记不清楚年月。 她叹了口气,朝颜回摆摆手,重新端了水递给他:“对不住,事情太多,脑子转不过来……药呢?” 颜回一夜未睡,也是满脸疲惫,被云间月方才一顿嚷嚷,脑仁抽着疼了半响。 他接过云间月递来的水喝了,倒回凳子上,不情不愿地将配好的药方递给云间月。 “这些药宫里虽然有,但各宫用药都有明确记录,”颜回捏了捏鼻梁,闭着眼道,“太后肯定知道药方,避免被她发现,你还是托人从宫外给你送来。” 云间月接过药方看了看,发现自己也就知道两三种药的功效,剩下十来种,她一个也不懂。 “有劳。” 说罢,她将药方收起来,正要问些什么,才发现颜回已经缩在椅子上睡沉了。 云间月知道他累了一夜,便也没叫醒他,寻了毯子在搭在他身上,便轻手轻脚地离去。 吩咐了人不让进小书房去打扰,就叫来青萝去宫外抓药。 因为不想被人发现,青萝也是乔装打扮了一番才去的。 等她抓了药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云间月将连镜留在重华宫,让她在这里等宋府的消息,一旦有关宋漓漓的任何消息,就去储秀宫找她。 储秀宫里,沈倾颜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来一样,见她大摇大摆进了宫,半点惊讶也没有。 “今夏,给六公主上茶。” 今日沈倾颜气色比以前要好,连带着给了云间月一个好脸色:“你又来做什么?” 第150章 无人 沈倾颜的好脸色实在是难求。 云间月倾身在她病怏怏地脸上的盯着看了一阵,忽然笑了一声:“娘娘这是想开了?” 要是没想开,换做是以前的沈倾颜,别说给云间月一个好脸色,怕是在云间月一脚踏进储秀宫的时候就已经开嘲了。 沈倾颜撇她一眼,皱了皱眉,有些嫌恶地往后仰了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一些。 “你到底所为何事?”沈倾颜不是那种有耐心的人,拧着眉道,“没事就赶紧滚,本宫没那个闲工夫来招待你。” 云间月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了她好几眼,才直起身,在另一边落座。 正巧今夏端了茶水上来,她招招手,将人唤到跟前来,而后将一包药仔细交到今夏手上。 “这是你们娘娘的药,你拿去仔细收起来,”云间月手一沉,握住了今夏的手腕,“此药难得,切忌不要让旁人知道,你也给我烂在肚子里,旁人问起,只说是安神的。” 今夏是个明白人,察觉云间月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又重又沉,立刻就明白那药是做什么的。 她感激地看了云间月好几眼,连忙跪下来,给她磕了好几个头。 云间月摆摆手,不甚在意:“这药药性烈,头一次加四碗水,熬干了第二次加两碗水给你们娘娘喝,早晚一次。” 今夏感激不已,就差拿刀子将云间月的话刻在心头。 沈倾颜见自己的人对云间月如此点头哈腰,表情一时有些难看。 但也仅仅只是难看,后面那些伤人的话,被她压在了舌根,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去吧。”云间月对今夏摆摆手,同时给了青萝一个眼色。 青萝立刻明白过来,云间月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私下底里同沈倾颜说。 她倾身将今夏搀扶起来,笑道:“今夏,我来帮你。” 今夏愣了一下,看看云间月和沈倾颜,轻轻“嗯”了一声,带着青萝一同退下。 她们一走,殿里就安静了下来。 沈倾颜不是那种会主动找话题和云间月聊天的人,云间月不主动开口,她自然也不会先开口。 殿中燃着香,青烟袅袅,味道倒是不大,清淡优雅。 炭盆里的炭火时不时发出“噼啪”的轻响,是这里殿中唯一难得声音。 沈倾颜坐在椅子上,垂着眼兀自愣神,她手搭着椅子扶手,从衣袖里露出的半截指尖被冻红了,但她却好似无知无觉,半点将手指缩回去的意思没有。 半响的沉默之后,云间月忽然开口问:“这是什么香?” 云间月自诩自己是个爱香之人,用过的和看过的香也是见过无数,闲着无聊的时候,自己也会配香料。 但沈倾颜用的这种,她却还是第一次闻,就连上次来储秀宫里,都不曾闻到过。 被她声音惊动,沈倾颜稍微回神,微微抬起眼皮将她扫了一眼,淡淡道:“虞美人。” 多的倒是一个字也不愿意解释。 云间月就只好自己猜测:“你们南楚的香?” 沈倾颜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轻轻点头,没出声。 “名字倒是好听,”云间月撑着下颚,目光越过沈倾颜落在洞开的窗户外,盯着一株绿竹出神,“与你倒是相配。” 听了这话,沈倾颜的神色立即变得古怪起来。 她倏地抬起头,递给云间月一个“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你有话便说话,没事就滚,同我套什么近乎。” 云间月目光一转,淡漠的眼神落在沈倾颜身上:“我查过你。” “所以呢?”沈倾颜盯着她,毫不避让,“查到什么了?本宫不是南楚皇室的人,让你失望了。” 云间月嗤了一声:“你是不是皇室的人对本公主威胁不大,我只是确认一件事。” 沈倾颜皱了皱眉,探究的眼神落在云间月身上,没说话。 “当年南楚被我外祖父打得满地打滚,只差跪下叫爹,所以不得不义和。”云间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为了示好,他们割地,还赔上一个公主表示诚意,可谁知道这个公主是假的呢?” 她话说的含糊,目光也冷淡,就像只是在拉着沈倾颜话家常。 沈倾颜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一时沉默着没说话。 满屋子里就只剩云间月敲击桌面时,发出的“咔哒”“咔哒”声。 云间月桃花眼一转,波光潋滟:“自从上次你在本公主跟前承认你自己不是南楚皇室的人后,本公主就特地叫人去南楚查了查,一不小心查到了一件趣事儿,你想不想听?” 沈倾颜不动如山,神色比云间月还要冷漠。 但若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手指尖缩回了衣袖里,整个人都有种不自然的僵硬。 云间月笑了一声,故意道:“娘娘放心,你要是不想听,本公主就不说。” 这人真是恶劣到了极点。 沈倾颜盯着她,在心中将她撕成了渣渣,脸上也看不出半点生气。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云间月听到沈倾颜开口问道:“查到了什么?” 云间月立刻开心地笑起来,眼中全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了然。 沈倾颜从南楚远嫁大梁,这一嫁就是好几年,最开始她连南楚的消息都不敢问,生怕问了引来旁人的猜忌,只得默默忍着。 后来,等到可以问了,她却不知道找谁问了。 南楚那边究竟发生过什么,她嫁了多少年,就有多少年不曾听到消息。 她盯着云间月脸上的笑容,心底满是疲惫,连张嘴讽刺她的力气都没有。 待云间月笑够了,才听她乐滋滋道:“在你出嫁那年,南楚的太子病逝,当然对外是说病逝,究竟是被人弄死的,你心里应该有数。后来四皇子做了太子,皇帝将他胞妹和颐公主赐给了大将军之子魏凛。” 不知道是不是沈倾颜的错觉,云间月在说到“魏浔”时,故意放低了语速,还看了看她的脸色。 沈倾颜心里“咯噔”了一声,有些慌,却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 她冷冷瞥向云间月:“还有呢?” 云间月弯了弯嘴角:“还有便是,南楚皇帝病危,云夜阑拿守皇陵做掩饰赶去捡漏了。” 第151章 寻到 云夜阑什么个性,沈倾颜心里清楚。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已经见识过了苏文殃母子的手段,即便有时候她疯起来不管不顾,根本不将苏文殃放在眼里。 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妃,压不住苏文殃这个皇贵妃,有时候吃亏也是难免的。 云落凝狠归狠,年纪却小,仗着苏文殃势大,多少有些狐假虎威的姿态,没能学到苏文殃的半分忍耐力。 云夜阑不同,他是最像苏文殃的人,既学来了她的心狠,又学来了她的忍耐,还有她母妃和妹妹学不来的聪明。 他要是真奔着南楚去的,沈倾颜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她垂在袖中的手蓦地收紧,静静看向云间月:“本宫不信你会坐以待毙。” 沈倾颜忌惮云夜阑,可云间月比她还要忌惮。 此番云夜阑去南楚,必然是得到了皇帝的默许,要真建功立业了,回来必然是要封亲王的,到时候直逼太子,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云间月和云夜阑哪怕只是为了自保,也绝对不会让云夜阑得逞。 “本公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云间月收回敲着桌面的手,低低笑了一声,“只是,若是能借他的手打压南楚,让他们蹦跶不起来,我也是愿意的。” 沈倾颜瞳孔一缩,毫无破绽地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她紧握的双手紧了松,松了紧,双眸盯着云间月,几次欲言又止。 她知道皇帝和太后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间对她下手。 因为他要找个给云夜阑发兵的借口,让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时候不早了,本公主该回去了。”云间月站起身,“娘娘哪日要是想通了,大可以来重华宫寻本公主。” 说罢,她不给沈倾颜说话的机会,毅然离开了储秀宫。 眼看着云间月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殿中了,沈倾颜一直紧绷地背脊蓦地一松,整个人脱了力一样趴在了黑漆的酸枝木小几上。 因为吃那药的关系,她身子本来就虚,又与云间月你来我往数回,僵持到现在全靠一口气吊着。 现在云间月一走,那口气一松,她便没了力气。 今夏送走云间月和青萝,回来就看见沈倾颜趴在小几上,捂着胸口不住喘气,冷汗如雨,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端的是病弱美人四个字。 “娘娘!” 今夏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跪在她跟前,紧张地看着她:“娘娘,您怎么了?” 沈倾颜一把攥紧今夏的手,无意识道:“叫人……递消息……告诉他、让他小心……” 她说得不明不白,今夏一个字都听不懂,见她眼眸无神,死死攥紧自己的那只手还在不住发抖,都要急哭了。 “娘娘,您在说什么啊,奴婢听不懂……”今夏咬着牙,紧紧回握着沈倾颜的手,“叫人,叫谁啊?您要奴婢递消息给谁啊……娘娘,奴婢笨,您同奴婢说清楚些啊……” 然而沈倾颜嘴里重复的还是那么几句话。 今夏无法,只好强行将沈倾颜从椅子上拉起来,将她安置回床榻上,一步也不离的哄着她睡下。 从储秀宫离开后,又过了一阵,云间月接到了云司离送来的消息。 他们已到京郊,不日便能回京。 想到再过一阵就能见到许久不曾见过的外祖父,云间月难得心情好了起来。 没过多久,长寿宫那边也来了消息,太后要云间月现在就去长寿宫请安。 除了学习宫务的时候,其他时间,云间月是一点都不想去长寿宫的。 但太后召见,她不得不去。 到了长寿宫,才知道长公主和容玦都在。 长公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欣喜,太后倒还是那副冷静沉着,自持身份的模样,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听见云间月进来的脚步声,发才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来了,坐。” 云间月便也没见礼,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说是随意,其实就是故意,离太后的位置远,离长公主的位置也远,却故意挨着容玦。 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容玦见了,心情倒是极好,懒洋洋的将云间月看了看,眉梢眼角都是难掩的愉悦。 长公主顿时不开心的皱上了眉:“你……” 谁知她刚开了个口,就被太后打断道:“哀家让小厨房做了些你和容玦爱吃的点心,襄儿你替哀家去瞧瞧好了没。” 一听这话,长公主就知道太后这是要故意支开她。 点心好没好,随便派个宫人去看看就行了,哪里用得着长公主亲自跑一趟? 长公主心底压着不悦,狠狠瞪了云间月一眼,再次被云间月无视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带着宫人走了。 等屋里只剩他们三人了,太后才道:“哀家的人在南楚传来了消息。” 云间月倏地一抬头,眼中欣喜一闪而过,随即瞥向容玦。 容玦与她对视了一眼,嘴角似乎挑了个讽刺的笑意。 没等云间月想明白他在讽刺谁,太后又道:“千灯引虽然难得,倒也不是没有,哀家的人费尽心思总算寻到了两株,正快马加鞭往京城送。” 云间月美目一转,顷刻间就将里头的万千风云给压回了眼底。 她挑着唇角,不咸不淡一笑:“这是好事。” 太后抬起眼,静静将云间月一瞧,忽然道:“颜回是你什么人?” 她突然提起颜回,倒是让云间月暂时一愣,第一反应就是,颜回身份暴露了,温如诲在她手上的事情被太后知道了,颜回配的那些解药也让太后知道的。 她心里一个紧张,桃花眼就转得飞快,正想怎么回答时,忽听容玦道:“太子座师,能是什么人?” 顷刻间,云间月所有怀疑一下子落回心底。 被容玦这样一提醒,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太后方才那句话不过是试探。 她可能猜到了颜回鬼医的身份,所以试探她是不是真的,至于后面两个,至少她现在还不知道。 太后皱了皱眉,瞥了容玦一眼,没吭声。 云间月低头想了想,随即笑道:“皇祖母是想问颜回同颜浔是否是同一个人?” 第152章 暗秀 信佛之人都爱用檀香,长寿宫也不例外。 但云间月却不觉得太后用檀香是因为喜欢这个味道,仅仅是认为用檀香能让旁人产生一种,她真信佛而已。 此刻,殿中空气里充刺的全是檀香的气味。 小香炉就摆在太后身侧,袅绕雾气从香炉是散出来,萦绕在鼻尖,总让云间月有种自己迟早要被憋死的错觉。 她皱了皱眉,勉强忍着不适,朝太后道:“是与不是其实对皇祖母来说都一样。” 太后柳眉一挑,眼眸沉沉。 她撇了云间月一眼,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小叶紫檀手串放在了一侧。 “如此说来,他们确实是同一人。”太后语调平和,没有任何起伏,“这么多年了,哀家倒是不知这宫里还有这样的人物。” 若不是云间月早就知道太后是个不安分的人,此刻怕是真要被她这幅无欲无求的模样给欺骗过去。 自皇帝登基,坐稳皇位,太后就干干脆脆的交出了手里的权利,入住长寿宫,常年青灯古佛,不理朝事,不管后宫,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省了。 当真是做得好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 若非这段日子来,云间月查到了不少的好东西,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功成身退只是以退为进,实则暗中还是将所有的事情攥紧在自己手里。 当年皇帝弄死先皇后,一是出于忌惮宁国侯府,二来可能还是先皇后碍着了太后的路,所以借皇帝的手弄死了她。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云间月暂时没能查到。 苏文殃手段没她细,其他后妃太后根本不放在眼里,轻而易举的又将后宫的实权握在自己手里。 如今她已经猜到了颜回身份,恐怕是心生忌惮。 “皇祖母,颜回是我母后故交的孩子,后来被父皇封为太子座师,”云间月提着嘴角要笑不笑,“虽同大皇兄一起住在东宫,不过是个闲职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太后小小的愣了一下,没料到到了现在,云间月还在否认颜回的身份。 沉默一会儿后,太后没在继续追问颜回的身份,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可知太原颜氏?” “那是什么?”云间月眨了眨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孙儿深居宫中,从不曾听过什么太原颜氏。” 这时,边上容玦端过茶盏呷了一口,刚刚将翘起来的唇角压了回去。 从不曾听说? 打死容玦也不信,她从不听说话过。 之前颜回的身份她知不知道,容玦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在木兰围场时,因为查温如诲,他就叫人在她耳边提过一次太原颜氏。 容玦余光里瞥见她桃花眼里大写的精光,心里竟诡异地升起一股得意。 对于云间月的话,太后自然持怀疑态度。 她盯着云间月那张精致的脸看了好半响,终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后,打消了疑虑。 “太原颜氏世代学医,见过的疑难杂症比哀家走过的路都多。”太后又瞥了云间月一眼,“哀家已经托人去太原问了,想请颜家上任当家的来替容玦治腿。” 云间月侧目将容玦一眼,脸上淡淡的,桃花眼里却挑着一点戏谑。 目光往下撇,落到了容玦腿上。 她眼神不太友好,太后见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偏偏容玦还跟没事人一样,随便她瞧。 等她瞧了一阵,他才方下茶盏故意道:“要不你凑近点,把本侯的腿抬起来瞧?” 云间月嗤笑一声,鄙夷道:“可别,你那绣花腿,本公主怕给你碰碎了。” 言语里暗讽容玦身娇体弱易推倒。 容玦冷哼一声:“狗腿不想要了是不是?” 云间月就故意伸长了自己的腿,在他跟前晃了晃:“看本公主这腿又长又直,是你永远也羡慕不来的大长腿!” 容玦眼角一抽,在云间月将腿缩回去之前,一弯腰捉住她的脚腕把她的腿给抬高了些。 云间月两手猛地抓住扶手,惊恐地盯着容玦:“你想干嘛?本公主警告你……” 话未说完,就被容玦无情打断:“是本侯永远也羡慕不来的大长腿?” 云间月想起上次被他折断手腕时的痛,脸皮狠狠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容玦,这可是长寿宫!”她深吸一口气,偏头看了太后一眼。 却见太后满脸挂着吃惊,愣在椅子上,稍微睁大了双眼看向他们这边,久久不语。 容玦冷笑:“小短腿儿也敢在本侯跟前猖狂?” 说罢,在云间月惊恐的眼神里…… 脱了她的鞋…… 并且扔到了窗外。 将带着点心路过的长公主吓了一跳,当场惊叫出声:“什么东西?!” 云间月:“……” 太后:“……” 殿中一阵诡异的沉默。 云间月表情僵硬,默默转过头看向容玦。 容玦气定神闲,看也不看她一眼,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便推着轮椅走了。 云间月和太后的神情如同见了鬼。 任性还是钦定侯任性,发起火来比小孩儿还幼稚。 气氛一旦被打断,方才那些话也进行不下去。 太后也被容玦弄得哭笑不得,揉了揉眉心,挥挥手将云间月撵走。 云间月顶着满脑门怒火,穿上青萝帮她捡回来的鞋子,头顶冒烟地走了。 “六公主留步。” 云间月一只脚都已经跨出长寿宫,张嬷嬷又从后面追了上来。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张嬷嬷,还算客气:“嬷嬷有事?” 张嬷嬷冲她一欠身,而后朝身后一挥手,一个丫头立刻上得前来,将一个托盘端给云间月。 云间月大致一撇,扫见托盘里装的全是这月的宫务。 六局二十四司里要过目的账本全在里面,高高的一摞,将那丫头的脸都挡住了。 没等云间月发出疑问,张嬷嬷就客气一笑:“娘娘叫公主过来,其实是想将这些宫务交给您过目。她还吩咐了,往后六局那边有什么要紧事直接去重华宫问您,就不必来长寿宫打扰了。” 这倒是让云间月小小意外了一瞬:“这是为何?” 太后这是试探,还是放权?亦或是示好? 张嬷嬷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娘娘怎么吩咐,奴婢怎么做罢了。” 第153章 坚信 从长寿宫回到重华宫,云间月也没第一时间去处理那些宫务。 因为两个消息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侯爷说让您别着急,宫外有他在,不会出岔子。”连镜已经被那俩消息吓坏了,手忙脚乱的要去替云间月准备东西。 青萝怕她越忙越乱,连忙将人按住留她在云间月跟前伺候,自己进了内殿去准备出宫要用的东西。 云间月倒是不着急,她眯着眼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一个汤婆子正在想事情。 连镜觑了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公主,漓漓小姐真的彻底背叛宁国侯府了吗?” 自从李淑兰出事之后,宁国侯府就一次比一次惨淡,虽然云间月现在还按着消息没有传出去,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事儿一旦传到皇宫里来,宋漓漓肯定会被皇帝灭口。 偏巧如今宋漓漓打伤三夫人,从宁国侯府逃出去没多久后,就失踪了。 就连容玦的人的都跟丢了。 “有没有真的背叛,找到人问一问就知道了。”云间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衣袖,“表嫂和三舅娘情况如何?” 这次因为宋漓漓,两人都受了重伤。 连镜想了想方才那个来递消息的小太监的话,道:“大约是没事的,三夫人伤得不如三少夫人重,但因本来就有旧伤,怕要好好休养才行了。” 云间月点点没在说话了。 青萝拿了狐裘来帮她床好,又双手奉上了她的鞭子。 云间月眸光一沉,看了那鞭子一眼,接过来收进了衣袖里:“走!” 出了宫,云间月照例先去的宁国侯府。 她先去探望了李淑兰,见她已经完全清醒,只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还有些苍白。 “这次是我连累了表嫂,”云间月将带来的补气血的药递给下人收起来,“回头等你伤好了,打我骂我,我都认。” 李淑兰出身名门,身上自有一股云间月和宋家人都没有的宁静之气,再加上她人本来就长得秀气,即便只是提着唇角轻轻一笑,那也是温婉娴静。 像兰花一样美好。 这样一个人,却有勇气在宋恒提剑砍向宋漓漓时,扑过去替她挡下这一剑。 这样的勇气,只怕宁国侯府都没几个人能做到。 因为伤在后背,她趴在床榻上难免有些不方便。 李淑兰别扭地伸出手,在云间月手上轻轻一拍:“我都听恒郎说了,这事儿怪不着你。不管漓漓做了什么,我这个当嫂嫂的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难……” 说罢,她顿了顿,苍白地脸上写满了担忧:“月儿,你同表嫂说句实话,漓漓她……真的已经同家里划分了界限吗?” 她眼神真诚,抓着云间月的手也紧了紧。 而且说的是家里,不是侯府。 可见她是真心将宁国侯府当成了自己家里,即便知道宋漓漓很可能彻底成了云夜阑的人,心里也依旧将她当一家人。 云间月桃花眼闪了闪,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 “她做了傻事,连累你和三舅娘受了伤,你也还愿意信她?”云间月问道。 李淑兰同宋恒,其实并非是家里说亲,也不是打小就认识。 云间月听她外祖母提过,这俩人是在法华寺认识的。 那时的宋恒还不是什么兵部侍郎,刚中状元,宋家难得出个文状元,一家人高兴不已。 宋老夫人就拽着一家人去法华寺还愿。 宋恒从不信这些东西,还恨透了法华寺的秃驴,自己寻了地方清静躲懒。 谁知道回程时,宋家的人齐齐将这位新科状元给忘在了法华寺。 等想起来,再派人回去寻时,刚出炉的新科状元因为帮被小流氓调戏的姑娘出头,被揍得满地找牙,怀里还抱着那个被调戏的姑娘,死活不放手。 那姑娘正是独自出门给母亲祈福的李淑兰。 打拿以后宋恒几乎是发了狠似的按着宋家大哥教他习武,比考状元时还要用功。 后来两人有在京城遇见过几次,渐渐的熟了起来。 再往后,就是宋恒眼巴巴地上门提亲,李家怕宋家都是粗人,以后闹起架来,李淑兰打不赢,不同意这门亲事。 宋恒便每日蹲守李家,在李家俩大人的眼皮底下同李淑兰眉目传情。 李大人气得要一棒槌敲死宋恒,宋恒头铁,不知道躲,当场被敲晕。 醒来后还赖在李家不肯走。 气的李大人一怒之下,同意了这门亲事。 成婚好几年,李淑兰肚子一直没动静,外人说尽了闲话,宋恒依旧待她如初,宋家大夫人更是将她视如己出,闲话都不许下人说,倒叫李夫人不好意思,时时寻了偏方来叫李淑兰喝。 喝了这么多年,仍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抽回神思。 云间月听李淑兰叹了口气:“她一日姓宋,便一日是我妹妹,自是信的。” 听她这样话,云间月心底了然,脸上并未表现出来。 她起身道:“若是信,那便一直信下去……我去看看三舅娘,你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叫人同我说,我着人寻来给你。” 李淑兰起身要送,被云间月按了回去。 李淑兰便唤来婢女去送。 送走云间月,婢女回来,见李淑兰心事重重的,不由担忧道:“夫人,奴婢寻思六公主方才最后说的那句话是话里有话。” 李淑兰艰难转头,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婢女便上了前来,盯着她的双眼,小声道:“夫人,你说漓漓小姐打伤三夫人这件事是不是假的?” “哪能有假?”李淑兰斜睨了婢女一眼,“你自己去看了,三娘伤得比我还重。” 婢女就不说话了,想着云间月方才那句话,还是觉得这里面不对劲。 她想了想,换了个称呼:“小姐,您的伤,老爷和夫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要不奴婢回去说一声?” “不许说!”李淑兰瞪了婢女一眼,“家里已经够乱了,母亲和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来探望我,到时候你让恒郎怎么同他们解释?” 婢女被训诫得有些不甘心,眼神闪了闪,垂下头没说话。 李淑兰仍然不放心,警告道:“六公主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让她知道你将消息递给李家,她头一个打死你!” 第154章 柳宪 至于云间月,她去探望了三夫人,屏退左后私下里同她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去了桐花院。 因为宋漓漓的事情,宁国侯府也算是操碎了心。 宋老夫人昨日染了风寒,瞒着侯府的人不许上报,云间月直到今日到了侯府,才听侯府的管家提了一句。 进了桐花院,她就听见里屋里传来宋老夫人压着嗓子的咳嗽。 进了屋,听她同邱妈妈道:“昨日收到老大的消息,说不日就要抵京,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到?” 邱妈妈知道她是病糊涂了,劝慰道:“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您别急,老爷和公子们都平安着呢。” 宋老夫人就不说话了,云间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一时有点不敢进去。 她怕老夫人问她外祖父的消息。 “公主?”青萝担忧的唤了她一声。 云间月抬起头,往屋里瞧了瞧,没像往常一样看见坐在主位上同邱妈妈说话的宋老夫人。 “算了,我不进去了,”云间月转身往外走,“连镜你替我将这些补药拿给外祖母,嘱咐他们外祖母入口的东西要仔细些……青萝,你同我去一趟钦定侯府。” 容玦像是早就料到云间月会在这个时间出门,派来的人已经在宁国侯府侧门等着了。 云间月看了一眼,发现来接自己的并不是季长随。 寻常来接她的都是季长随,但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换了一个人来。 这人瞧着也不陌生,确实是钦定侯府的人。 云间月上马车的动作一顿,问道:“长随呢?” 那人低着头,闷声道:“府里有事,统领走不开。” 统领应该指的是季长随。 云间月心里装着事,想要快点去钦定侯府,便没再多问,借着青萝的手一撑,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云间月发现情况不对。 她递给青萝眼色,将手探进衣袖里,抓住了袖中的匕首。 青萝掀开车帘,问外头的车夫:“这位大哥,你是不是迷路了?这不是去钦定侯府的路。” 那车夫不答话,依旧我行我素。 青萝回头看了云间月一眼,后者眉毛一挑,扬了扬下巴。 “诶,问你话呢,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青萝提高声音喊道,“还是说侯爷没在侯府?你要再不说等会公主生气了,后果自负!” 钦定侯府谁不知道云间月脾气不好? 一言不合就打人。 偏偏这车夫就跟没听见似的,依旧驾着马车,搭都没带搭理青萝一下。 “停下!” 云间月神情已经变了,语气满是冷意,“你要再不停下,本公主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话间,她已经拔出来匕首,眼中全是狠意,但因为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什么路数,没有着急动手。 对方依旧后脑勺对着云间月,一言不发。 云间月手腕一动,刚要动手时,车夫一拉缰绳,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云间月一惊,差点没刹住,直接从马车里摔了出来。 好在青萝手疾眼快,拽了她一把,不然等会可能会脸着地。 不待云间月和青萝搞清楚状况,那车夫竟然丢下她们头也不回的跑了。 云间月:“……” 什么情况? 现在绑票都绑得半途而废? “六公主,幸会。” 云间月手在车辕上一撑,刚想站起来,就听见旁侧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 有点耳熟,云间月在别的地方听见过,可一时也没想起来是谁。 她愣了一下,转头一撇,瞧见不远处的巷子里,站着一个风度翩翩的柳宪。 从来不曾和这个便宜姑父打过交道的云间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皱了皱眉。 柳宪一点都不介意云间月态度冷漠,几步上得前来,声音里带着笑:“想要见六公主一面还真不容易。” “柳大人。” 云间月含着秋水一样的桃花眼轻轻一挑,连眼角余光都显得风情万种起来,“不知柳大人废这么大功夫寻本公主来,所谓何事?” 柳宪何等聪明之人,他目光往云间月衣袖上一撇,就知道她已经握紧了凶器。 柳宪笑了一声,嗓音听起来格外愉悦:“六公主不必如此紧张,柳某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告诉公主,并无恶意。” 听他这样说,云间月心中警铃大作,一点都不觉得柳宪没有恶意。 她从不曾和柳宪打过交道,对这个人的了解知之甚少,仅从长公主和他多年来相敬如宾,以及前世她死在刑部而不作为这两件事来看,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间月弯了弯嘴角,笑容不达眼底:“柳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等着本公主的人若是迟迟等不着本公主,一路寻来就麻烦了。” 柳宪似乎知道云间月说的是谁。 但他一点都不慌。 穿一身新绿色长衫,手持一柄十二玉骨扇,缓步朝云间月走近了些。 云间月站在车辕上没动,清冷的眸子却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只要他敢有什么不轨,她保证不一刀捅死他! “柳某得知公主一直在查先皇后的事情,所以特来告诉公主柳某知道的事情。” 柳宪仍是笑眯眯的,好似眼瞎看不见云间月的嫌恶一般,仍在继续往前走。 云间月漆黑的眸子里全是警惕,握紧袖中匕首,盯着柳宪没说话。 青萝缩在一侧有些忐忑,手心手背全是冷汗。 终于,柳宪离云间月只有几步的距离了——因为她是站在车辕上的关系,柳宪不得不仰着头。 可云间月却觉得,即便自己此刻居高临下,也没能威慑到他半分,这人眼底写着淡定,脸上又写着从容。 头一次,云间月觉得刑部尚书是一条毒蛇。 “你到底要说什么?”云间月强忍不适,勉强道。 柳宪一笑:“请恕柳某无礼,敢问公主一句,当年的事情你已经知道多少?” 云间月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冷冷道:“与你何干?” 柳宪笑容未变:“我只是好心提心公主一声,有时候你认为的朋友未必就是朋友,而你认为的敌人未必就是敌人。” 云间月嗤笑:“怎么?柳大人是要告诉本公主,你是本公主的朋友,而非敌人吗?” 柳宪静静一笑:“正是。” 第155章 挑拨 柳宪如此直白地说了一个“正是”,倒是叫云间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怎么,柳大人这是要提醒本公主,害死先皇后的是亲近之人不成?” “柳某以为公主已经知道害死先皇后的是那位了,”说罢,他一手拿折扇捂嘴,一手指着天,故作惊讶,“公主难道还不知道。” 云间月深深拧着眉,盯着柳宪没反应。 倒是青萝心里狠狠一跳,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柳宪看了一眼,随即又偏向云间月,眼中直白地写着担心。 柳宪似乎被云间月的反应逗趣了,眼角笑纹又加深了些:“那柳某今日就告诉公主一个你不知道的消息。” 云间月没吭声。 柳宪似乎也不要她吭声,好整以暇地合上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庚午年三月先皇后怀胎,因体弱,被送往行宫养胎,随行的除了一个老嬷嬷,还有一个宁国侯府的小姐。” 说罢,柳宪眸光一转,落在云间月身上,满眼戏谑:“巧的是,这个宁国侯府的小姐已怀胎三月。” 云间月猛地睁大了双眼,膝盖没有来一软,险些给柳宪跪了下来。 青萝一惊,忙一把将她搀扶住:“公主……” “没、没事……” 说着没事的人,可连手都在轻轻颤抖。脸上更是不见半点血色,此刻那双桃花眼里空空洞洞的。 青萝扶着她的手没松开,生怕自己松开手,她就站不住。 柳宪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还生怕刺激不到她似的,又古怪地笑了一声:“当然了,现在谁也不确定,六公主您就是那个宁国侯府的小姐所生的孩子对不对?” 云间月猛地抬起头,阴狠地瞪着柳宪。 接着,连青萝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云间月便毫无征兆地扑了上去,手间匕首一转,凶残地抵在了柳宪脖子上。 “本公主警告你,”她将话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你要再敢侮辱先皇后一个字,本公主一定杀了你!” 许是此刻她心里全是杀意,至而忽略了身体的抵触,竟没恶心想吐,跳起来躲开。 “公主!” 青萝趴在车辕上,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柳宪举着手,仿佛云间月手里拿着的不是致命的凶器,而是一件玩物:“臣岂敢。公主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我那义子,说不定他知道的比臣还多……” “闭嘴!”云间月手一紧,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柳大人,你是不是真以为本公主不敢杀了你?” 她是真下了狠手,至少方才那一下,柳宪这白皙的脖子上已经见了红。 柳宪不怕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盛怒之中的云间月。 “本公主不怕得罪太后,也不怕得罪长公主,”云间月压着声音,冷冷道,“何况你同长公主之间名存实亡,我若杀了你,她说不定还要感激我……” 没等云间月将话说完,柳宪忽然用力攥紧云间月的手腕,强迫他再次加深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 “六公主若是杀了臣,就能信了臣的话,那请便。”柳宪双眼一眯,脸上写满了笃定。 他笃定云间月不会动手,也笃定云间月也已经信了方才的话。 柳宪就看着她,双眼一红,紧接着眸光一冷,眼见就要动手了割破他的脖子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公主,侯爷来了!” 容玦。 那一刻,柳宪清楚地看见云间月眼中的迟疑。 柳宪轻哼一声,一掌将云间月推开,紧着后退数步,拉远了距离:“对了,柳某不介意还告诉六公主一件事……您说钦定侯容玦,究竟是谁之后?” 云间月连腿数步,直到被容玦从身后扶住腰身,接进怀里。 “长随,杀了他!” 男人低沉的嗓音自耳郭响起,云间月心里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容玦那张清隽的脸冷到了极点,凤眼盯着巷子里的柳宪,满是杀意。 季长随更是在容玦出声时,就已经一剑朝着柳宪劈了下去,一点情面没留。 可一击未中。 柳宪如同泥鳅一样滑了出去,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三两个蒙面人,两人拖住季长随,一个带着柳宪逃了。 剩下那俩同季长随纠缠了一阵,并不恋战,转身就要走。 谁知季长随并未给他们这个机会,飞身一脚踹中一人后背,趁他踉跄之际,从后面一剑穿过他的胸膛,直接将人钉在了地上。 另外一个见势不对,根本没想过搭救,飞快跑了。 季长随遗憾地“啧”了一声,拔了佩剑,甩了甩剑身上的血,嫌恶地从地上那人从头搜罗到脚,直到搜到一个小指粗的木牌。 “是玄楼的人。”季长随收剑入鞘,转身回来,将木牌递给容玦。 云间月一听玄楼就头大。 “怎么又是玄楼?”她揉了揉眉心,不动声色地从容玦怀里离开,“难道玄楼是他家的?” 容玦摩挲了一下木牌上的花纹,表情凝重:“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云间月看了容玦一眼,见他神情阴沉,模样十分不善。 容玦紧紧盯着手里木牌,没看云间月:“玄楼是个有组织的刺客聚集地,里面有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也有武林人士,也要蒙冤受难的将门之后,为了钱,为了活命被人聚在一起,成了玄楼……” 顿了顿,他终于想起来似的偏头看了云间月一眼:“但也有规定,只要有钱,这些刺客也能效忠雇主,成为雇主的人。”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云间月不由拧了拧眉,心里有个猜测。 她扫了容玦的一眼,冷漠道:“别告诉我是你家的。” 容玦转过身,将木牌扔给季长随,吩咐他将那具尸体给处理了。 见他转身就走,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云间月还以为自己猜错了,一时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容玦是用有别的手段知道罢了。 宁国侯府的马车停在另一侧,云间月对此心有余悸,不是很想再上那俩马车,连忙追上容玦。 “你……”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容玦停下来,转头看着她,道:“嗯,我家的。” 云间月:“……” 说好的瘸腿侯爷,破落户呢? 第156章 又止 钦定侯府出了叛徒。 之前从宁国侯府将云间月劫走的那人一直是柳宪的人,很早之前就安插进去的。 因为太过小心,一直不曾暴露,没想到这次因为云间月的事情提前暴露了。 侯府的安全问题,一直是季长随在管,如今出了叛徒一事,他难辞其咎,回了侯府,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自己去领了罚。 云间月看了眼他毅然决然的背影,小声问道:“怎么罚?” 容玦瞄了她一眼:“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季长随身为侯府统领,有些事情要服众,受的罪自然就要比平常人受的罪要严重的多。 容玦明知这场罪受下来,季长随怎么着也得趟个十天半月,但依旧没有拦着,任凭他自己去领罚。 所幸这次从宁国侯府将云间月劫走的这个人,并不是什么核心人物,所以柳宪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暴露他。 不然,柳宪也不会这么着急地在这个时候,选择挑云间月下手。 云间月想起方才柳宪说的那些话,轻轻眯了下双眼:“你的腿……” 后面没说完的话,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 边上跟着的闻管家明白过来云间月要问什么,不由吓了一跳,忙转过目光,小心翼翼地看了容玦一眼,就怕等会问及伤心之事,他发疯。 毕竟因为这种发疯也不是一两回了。 但奇怪的是,他忐忑了等了半响,容玦竟然连发疯的意思都没有。 神色平静,目光冷淡,听见云间月吞吞吐吐的,还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料到她要这样问一样,脸上半点生气的痕迹也找不到。 闻管家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神色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嗯,是他做的。” 正在闻管家自己脑补了一场大戏时,容玦开口承认了。 语气依旧冷淡,神色如常,没有要发疯,也没有要生气。 这还是闻管家头一次见到旁人提起他的腿时,容玦淡定从容的模样。他心里头对云间月肃然起敬了半响,随即又替他家侯爷忧心起来。 容玦是冷静了,可不冷静的人换成了云间月。 她双眼一红,每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怎么敢!” 容玦倒是冷静:“他没什么不敢的。” 云间月呼吸一窒,下意识就握紧了手,桃花眼里全是杀意:“方才本公主就应该一刀捅了他!” 重生之后,她从来不在乎手上沾了几条人命,也不在乎最后的敌人是谁。 她只知道自己只有一件事要做。 那便是不惜任何手段将那些欺辱过她的人狠狠踩到脚底下! 如今看来,这个柳宪怕是没少同云夜阑一个鼻孔里出气! 听见云间月这句满是愤怒的话,容玦小小一愣。 随即他凤眼挑出一个戏谑的笑意,转头望着云间月:“怎么,这是心疼本侯了?” “你说呢?”云间月垂眸看了他一眼,神色和语气都格外认真。 她半点同容玦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这下倒是叫容玦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活了二十几年,他很清楚长公主和太后是为了什么才对他这样好。 像云间月这样如此干净纯粹地表达心疼,还是头一次。 他一时觉得自己被小心的捧在手心,珍重且怜惜。 这感觉很奇怪,让容玦生出别扭的同时,又忍不住得意,连嘴角都跟着翘了起来。 旁侧闻管家目睹了这一切,心里更加忧心了。 前头就是书房了,容玦毫无征兆一抬手,紧紧攥住云间月的手腕,然后将她往下一侧。 云间月猝不及防,被容玦拉了一个趔趄。 怕压着椅子上的人,连忙抬手在他轮椅上撑了一下,一脸意外地瞪着容玦:“你……” 刚开了个口,她就感觉额头一凉,紧跟着传来一点温软的触感——像是被人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额头。 珍而重之。 闻管家连忙移开视线,一副不忍再看的模样。 云间月愣一愣,还不待鸡皮疙瘩爬满他的全身,容玦已经将手指移到了她才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我很高兴。” 容玦手指从她唇上移到耳根,轻轻说话时,吐出的呼吸喷洒在云间月耳畔,慢半拍的鸡皮疙瘩终于全部苏醒,雨后春笋似的爬满她背脊和手臂。 云间月表情一变,连退数步,搓着手臂,惊骇不已地看着容玦:“噫~” 容玦知道她会这样,但没想到接触这么久了,她反应还能这么大。 一时不知道该黑脸,还是该头疼,只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旁侧闻管家更加觉得不忍直视,连忙抬手捂住眼。 云间月手背在后背,狠狠在衣衫上搓了搓。 半响后,她扯了个僵硬的笑脸:“我……我以后尽量保持不动。还、还有你……你得给我时间,让我适应一下我的新身份。” 容玦眉毛一仰,不置可否,表情总算是没那么难看了。 这时,云间月听见屋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下意识就转头看去,就见一身乌金蜀锦曲水纹锦衣的云司离站在门口,远远地冲她一笑。 “你们在说什么?”云司离笑意温和,目光从容玦身上一掠而过,“我还道都已经听见你们声音了,怎么还不见进来。” 云间月看了容玦一眼,见他神色从容镇定,冷静自持:“没什么,同她交代了一些事情。” 说罢,她转过头看着云间月:“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有什么要紧的话,趁现在说清楚。” 云间月没说什么,点点头,便抬脚往云司离走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跟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转身回头看向容玦。 此时容玦还没走,见她回头来,还以为有事,扬了扬眉:“有事?” 云间月想了想,摇摇头:“没事。” 话落,转过身,重新迈步走向云司离。 容玦等她走到了云司离身侧,再没回头的意思,便吩咐闻管家推着轮椅走了。 “皇兄。”云间月一把攥紧云司离的衣袖,脸上的从容镇定的神色顷刻被担心取代,“你有没有受伤?外祖父呢?” 第157章 相聚 见她满眼担忧,云司离安抚地笑了笑,在她头上揉了揉:“别担心,我们都没事。” 说话间,拉着云间月进了书房。 进了屋,云间月先是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但还不等她嗅出血腥味在哪里,就看见了一旁的宋老将军。 如今宋老将军已是花甲之年,换了旁人,这个年纪已经在家中颐养天年了,可她的外祖父半刻清闲也没有,至今扔在战场疲于奔命,就为了替她父皇守着这岌岌可危的江山。 平白背了一身伤,还要遭来皇帝的猜忌,一点错都犯不得。 可这老爷子也是硬气,一把年纪了,还能在风雨飘摇里,短暂的给宁国侯府一个宁静。 “外公。” 云间月看见他的瞬间,眼眶就红了,声音里也带着鼻音,强忍着没有落泪。 云间月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见宋老将军了,这个时间或许比宋老夫人还要久。 她站在云司离身侧,看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突然近乡情怯,竟是不敢上前。 宋老将军一身深灰棉布便服,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目光如炬,精神矍铄,见了云间月,脸上瞬间多了一丝笑意。 “怎么,这是要哭?”宋老将军的怜爱都在眼底,脸上半点没表现出来,“要不我们先给你腾个地方,让你哇哇哭一场?” 云间月瞬间哭不出来了,那丝“近乡情怯”也被宋老将军三言两语给化解了。 她偏头看了云司离,在对方温柔怜惜的笑意中,扑进了宋老将军怀里。 如果这世间还有一个地方能让她肆无忌惮地尽情撒娇,那就只有宁国侯府了。 她是被的宋老将军宠着长大的,是真真的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这一点连皇帝都不曾做到。 宋老将军也是许久不曾见云间月了,见她不管不顾的扑过来撒娇,嘴里嫌弃,身体却已经扎了个马步,单手将人抱住。 “重了。” 宋老将军单手将她拎起来掂了一下:“还说担心,我看你这吃得好,睡得好,哪里就担心?” 云间月哼了一声:“确实担心,我今儿午膳都才吃了一碗。” 屋里几个人瞬间笑出了声。 云间月这才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 她抬眼看去,瞧见了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年纪比云司离大,模样周正,穿得也十分随便。 而颜回坐在旁侧的椅子上,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他旁边是个穿着方便的妇人。 见云间月看过来,瞬间收了笑意,板着一张严肃的脸:“月儿表妹这是不认得我了?” 云间月连忙从宋老将军怀里跳出来,朝那三人走去:“表兄表嫂,这手……谁伤害的?” 这是正是宋府大公子宋衍和他夫人叶宁。 她清楚地看见颜回正在给宋衍手臂上包扎的纱布还染着鲜血。 云间月眸光一沉,桃花眼里凝聚了一点杀意:“是云夜阑的人?” 许是她神情过于严肃,脸上也还挂着阴沉,宋衍和叶宁齐齐愣了一下,都没想到许多年不曾见过的表妹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两人对视了一眼,宋衍道:“谁的人不知道,在京郊遇袭。这群人有备而来,像是想将我们置于死地,若非钦定侯的人突然出现,恐怕……” 这时,宋老将军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你大表兄这一下是替我挡的。” 宋老将军带着的这些人是听说了宁国侯府的事后,脱离大部队秘密遣回京城的。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行踪暴露,被人暗中埋伏。 若非容玦事先料到了可能会发现这样的事情,提早就叫人跟着他们,此刻怕也不会只是宋衍伤了手臂那样简单。 她表情几变,几乎是咬牙切齿:“他们怎敢!” 宋衍和叶宁离她最近,几乎是一眼就看见她眼眶中的血色和杀意。 两人看得心惊,只觉这次回京,这个表妹变得同以往不一样了。 叶宁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试探道:“几年不见,月儿表妹变化如斯大,表嫂都快认不得了。” 云间月一愣,抬眸看向叶宁,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她一惊,瞬间将满是杀意的眼神一收,轻轻道:“我要几年不见表嫂,我还说都快不认得表嫂了,又好看了。” 叶宁是个聪明人,联想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心下了然,脸上却半点不显,看着云间月笑道:“那怎么能同咱们的月儿表妹比?我是糙惯了,表妹你才是天生丽质。” 颜回适时哆嗦了一下,抖掉一身鸡皮疙瘩:“你们俩要是再互相夸下去,我都要吐了。” 众人再次哄笑起来。 云间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 绊了一会儿嘴,云司离问及宋府的事情。 云间月简单地将情况同他们说了说,听完后个个神色凝重,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对于宋漓漓的事情,宋老将军一言不发,不置一词。 宋衍气愤不已,一掌拍在桌面:“简直不知轻重!我要是小恒,我也一刀砍了她!” 叶宁看了看宋老将军的脸色,在他肩上不轻不重一拍:“你胡说什么呢。” 宋衍还要说什么,被叶宁瞪了一眼,瞬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云司离和宋老将军都没吭声,前者拧着眉看了云间月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后者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云间月等了一会儿,才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宋衍和叶宁不在说话,齐齐看向宋老将军。 毕竟他们也只是小辈,有些决策还得等宋老将军来决定。 沉默半响之后,宋老将军才缓缓开口,哑声道:“既是给过机会,仍不知悔改,那宋府只当没有这个人,往后碰上了便是敌人……但既是姓宋,那就得由宋家自己人清理门户,旁人想要插手,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宋衍和叶宁松了口气。 但凡宋老将军还有一点想要维护宋漓漓的意思,最后事情就不会太糟糕。 云间月手指摩挲了一下衣袖,听宋老将军又道:“等其他人抵京之前,咱们行踪不能被旁人发现,宁国侯府暂时是不能回去了。” 第158章 私话 按容玦的意思,宋老将军他们暂时留在钦定侯府,过两日宋家其他人也归京了,在一同去皇宫复命。 云司离却有些犹豫。 “虽说常人不敢来窥探钦定侯府,这里很安全,不过……” 说到这里,云司离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云间月:“据我所知,姑母会时不时过府来探望去容玦。” 云间月愣了一下,想起她第一次来钦定侯府时,很不巧的就撞见了长公主。 虽然之前容玦明确肯定过长公主跟他没关系,但眼下长公主还不知情,她仍然是将容玦当自己的孩子。 而容玦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隐瞒实情,任由长公主误会。 “皇兄说得有理。”沉默半响之后,云间月眯着眼道,“那皇兄可有去的地方?” 云司离也没隐瞒,点头道:“倒是有一处地方,就在京城,可要委屈外公和表兄几日。” 宋衍和叶宁没什么意见,全看宋老将军的意思。 宋老将军淡淡一点头:“我等粗人,终日同黄沙作伴,没什么委屈不得。” 这是同意换地方了。 云间月没吭声,听云司离道:“那我现在就着人去安排。” “不急,”宋老将军道,“今日你我能活下来,全靠这位钦定侯。现在既然没打算留在他府上,那得好好同他说一声才是。” 云司离正有这个打算,便道:“我去……” 宋老将军摆摆手:“你留下,我亲自去。” “可是……”云司离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倒不是说让宋老将军去折了他的身份,他只是担心容玦那性子,宋老将军同他说不了两句就要闹起来。 云间月撑着下巴,一眼就看穿云司离在想什么。 她想了想,道:“皇兄要是不放心,不如我去好了。” 云司离狐疑地看了云间月一眼,觉得有她在,等会闹起来的可能性更大。 但他一向拗不过云间月,只能再三嘱咐她不要嘴欠撩拨容玦。 云间月嘴里应着,转头离开书房,就将云司离的嘱咐全抛在了脑后。 出了书房,问了在外面候着的人,才知道容玦早料到他们不会久留,此刻正在小厅里等着他们。 “你同他是什么关系?”去寻容玦的路上,宋老将军忽然转头,没头没尾地问道。 云间月知道他说的是容玦,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同宋老将军解释。 她想了想,垂下眼道:“朋友罢了。” 宋老将军什么人? 走过的路比云间月吃过的饭都多。 他一眼就看出云间月没说实话。 但他没拆穿只是道:“他虽自小同司离交好,小时候却从未上宋府同那帮小兔崽子们胡闹。后来他家出事,生父战死,生母殉情,十四岁被逼着挂帅出征……” 一代英雄陨落,当时在京城还闹得挺大,饶是小小的云间月也曾听说过这些事情。 十四岁的容玦被迫顶替他生父位置,挂帅出征,满京城的人都以为他有去无回。 谁知他雷霆手段,打得西夏落花流水,短短的几月之内,收复了大梁被西夏占领的疆土。 又在一年之内,逼得西夏不得不递义和书,让京城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哑口无言。 十六岁那年班师回朝,已是满身功名,上他的说亲的人,已有踏破他家三幅门槛之势。 到了他十七岁,将二皇子当傀儡的魏王逼宫造反,容玦将他拦在朱雀门外,先暂后奏,一剑将其斩杀,割了魏王的头颅挂在城门上,震慑得魏王的余孽,根本不敢靠近。 自此一战成名,皇帝封为钦定侯。 纵观京城,封了侯的没他好看,比他好看的没封侯。又封侯,又比他好看的,没他年轻。 十七岁的钦定侯,成了大梁最年轻,最骁勇善战少年将军。 提亲的人终于踏破了侯府三幅门槛。 “只可惜命途多舛,遭奸人陷害,”回忆当年的事情,宋老将军不由眯了眯眼,“若非如此,朝堂上,还有苏烈蹦跶的份?” 苏烈是老秦国公,苏知韵他爷爷,同宋老将军斗了好几年,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还真不是宋老将军夸大,容玦确实有这能耐。 若非柳宪心胸狭隘,凭容玦如今的年纪和功名,让他入内阁都绰绰有余。 听到这里,云间月却是糊涂了。 她轻蹙眉尖儿,看向宋老将军:“外公,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宋老将军很少夸人,但今日却当着云间月的面,忽然夸起了容玦来,弄得她莫名其妙。 “真不懂外公在说什么?”宋老将军将云间月一撇,一脸了然,“还真以为外公老了,什么都看不明白?” 云间月眨了眨眼,没说话,耳根却已经红了。 宋老将军心底了然,大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外公老了,半截身子入土,护不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多久了。如今见你找到了能护你一辈子的人,我心里高兴。” 他不说,但不代表心里不明白。 之前皇帝赐婚她和朱承砚,圣旨传到西北时。 若非远在西北,走不开,他绝对头一个提刀回来砍了朱承砚。 但那时的云间月似乎挺怕他不同意,眼巴巴地写了长长的一封信,托人送到西北来。 等他看了信后,满腔怒火,全化作了无奈。 他这个当长辈的,是真心将云间月放在胸口疼的,从来舍不得让她伤心,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是让云间月伤心。 宋老将军没办法,拗不过这个脑子有坑的外孙女,只能同意。 后来听说朱承砚与云间月的婚事不作数,改娶了云落凝。虽然有点对不住他的小心肝,但他还是高兴得多啃了一个馒头。 之后宋老将军去同容玦打了招呼,容玦也没多说什么,借了些人给他们,又自己掩护云司离将宋老将军们送到了别的地方。 云间月本来也想跟着去,被云司离拦住了。 等容玦将人送走后回来,云间月也要起身告辞。 她戴上幕篱,刚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方才外公将我撵走,私下里是不是又同你说了什么?” 确实是说了。 这位老将军背负着手,意味深长地说:“宋府人多,还养着狗,希望侯爷别给老朽放狗咬你的机会。” 说罢扬长而去,同云间月一样,傲慢的很。 容玦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他眨了下眼,没告诉云间月,只道:“没什么,一点分内之事。” 第159章 遇刺 这日云间月将上次张嬷嬷送来的宫务处理完,并未发现什么问题,便去长寿宫交给太后过目。 正逢司衣司前来送除夕要用的礼服。 太后便留了云间月一起参考。 是件紫檀色金丝绣线百鸟朝凤对襟齐腰裙,外面搭一件深灰凤纹大袖衫,凤纹是用金丝线绣的,绣工极好,凤纹栩栩如生。 看太后的样子倒是格外满意的。 丹碧一样一样展示给太后瞧,每说到一处都有一句吉祥话,格外讨人欢心。 自从上次云间月料理了王司衣,将丹碧推到司衣的位置上之后,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却在司衣司混得如鱼得水,司衣司上下现在一个个对她唯命是从。 太后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看那眼神,听得格外开心。 云间月不动声色地将一声轻哼压下去,端过茶盏挡住了下撇的嘴角。 “难得司衣司如此用心,哀家瞧着也欢喜,就不必拿回去重新改了。” 太后摆摆手,张嬷嬷立即拿了打赏的荷包上前要递给丹碧。 太后出手阔绰,那荷包鼓鼓的,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着不少好东西。 云间月放下茶盏,没说话,只是撑着下巴,望着她们,手指轻轻在桌面扣着。 丹碧立即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退,并不接:“奴婢们拿着月银做着分内之事,哪里还敢讨赏?再则,司衣司也没这个规矩,奴婢身为司衣司之首,不能带头坏了这个规矩。” 张嬷嬷强硬地拽着她的手,将荷包塞给她,道:“司衣司辛苦了大半月,这是你们应得,拿回去帮诸位姐姐妹妹添置些东西。” 这下丹碧倒是推脱不得了。 她余光撇了云间月一眼,见她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心里有了主意,便没在推辞,将荷包接下了。 “谢太后娘娘赏赐。”丹碧揣着荷包,欠身谢恩。 说罢,她便要退下。 变故便在这时发生,司衣司同来的两个宫女里,一个宫女突然暴起,拔出藏在衣袖里的匕首,就朝太后刺去。 “老东西,去死吧!” 这一切发生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张嬷嬷惊呼大叫:“娘娘小心——” 喊着,她就扑了上去,想要将那暴走的小丫头拉开,谁知道那丫头力气极大,一刀刺伤张嬷嬷的手臂,趁她吃痛之际,再次朝太后扑了过去。 “娘娘——!”张嬷嬷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大声叫道。 太后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面对直面而来的刺客,竟半点不见害怕,依旧稳坐于主位上,眼中寒光射出,冷冷瞪着那个刺来的小丫头,竟一瞬间让那丫头下刀的动作迟疑了一下。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云间月长鞭袭来,狠狠抽在那小丫头背脊上,打她闷哼一声,险些当场给太后跪了下来。 “哪里来的狗奴才,竟敢在长寿宫放肆!” 话落,云间月又是一鞭子甩向那小丫头。 小丫头见此,连忙闪退,惊险的避开了那一鞭子。 那丫头见势不对,转身就夺窗跑路。 云间月鞭子往地上一甩,怒道:“给本公主拦住她!” 话音落下的同时,三道身影如同鬼魅一样从三个地方冒出来,其中一个一脚踹在那小丫头身上,直接将人踹飞,落回屋里,砸碎了一张椅子。 那丫头撑起身,张嘴吐了口血。 爬起来就要跑之际,一道身影飞身而至,提剑朝她面门劈下来。 云间月连忙开口:“留她一命……” 但她话还没说完,太后忽然冷冷截断了她后面的话:“不要命的狗奴才,给哀家当场绞杀了她!” 那身影手一顿,再次一剑劈去,打算灭口。 眼见他要一剑杀了那丫头,云间月长鞭一甩,缠住对方的武器,狠狠一拽。 剑锋顿时泄了气,偏向一侧,擦着那丫头的耳迹打进地砖。 地砖当时就碎了。 “本公主说了,留她一命,你听不见是不是?” 说话时,她下巴微扬,桃花眼深沉如水,好似结了冰,嘴唇勾起一抹冷笑:“怎么,想抗命?” 那笑靥像极了带着毒的红罂粟,妖冶妩媚,又清高孤傲。 她没说抗命的后果,却一个眼神就已让人遍体生寒。 太后皱了皱眉,攥紧了手里的佛珠,她敢肯定,只要那暗卫敢抗命杀了那丫头,下一个血溅长寿宫的就是那暗卫。 那暗卫看了太后一眼,接着抱拳单膝跪下:“属下不敢。” “不敢最好。”云间月冷冷收回长鞭,侧过冷眸,看向姗姗来迟的长寿宫是侍卫,“来人,这贱婢意图行刺太后,把她给本公主压回去,好好看管起来。” 侍卫应了声是,立刻将那丫头扣押带走。 此时,那三个暗卫已经如来时一样不见了,长寿宫里只剩云间月和太后,以及早就吓坏的宫人们。 丹碧早就吓坏了。 那丫头是她从司衣司带出来的,没想到竟然胆子大敢行刺太后,自知自己会被受牵连,连忙扑通一声就给太后跪下。 “太后娘娘饶命!”丹碧以头磕地,颤颤巍巍地道,“奴婢、奴婢……这丫头是新调来司衣司的,奴婢见她绣活好,就……娘娘!奴婢不知道她如斯胆大,竟然行刺娘娘……娘娘恕罪!” 太后狭长的双眼一眯,一股冷意直射向丹碧,在判断丹碧这句话的可信度是多少。 张嬷嬷扶着受伤的手臂上前,低声道:“娘娘,确实如此。司簿司前不久才新买了一批丫头入宫,奴婢去见过,里头确实有她。” “放肆!” 隐忍了半响的太后一挥衣袖,扫落了桌上的茶盏:“哀家看你这司衣是不想要了!” 丹碧哆嗦得更厉害了:“娘娘饶命……奴婢、奴婢真不知道她是刺客……” 就是因为不知道太后才生气,不能直接发罪,那丫头还被云间月扣住了。 这要是往深了查,谁知道会查出些什么来。 太后咬着牙看向云间月,眸光里的冷漠也不知道在针对谁:“方才是你手软了,这等贱婢就该当场绞杀!” 云间月收回鞭子,扬唇冷笑,一语双关:“不审问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同伙,皇祖母以为呢?” 第160章 不见 太后遇刺,非同小可。 云间月一只脚还没跨出长寿宫,皇帝就来了。 本来已经打算走的人,没办法只得跪下来请安。 皇帝倒是没让她跪下去,一把将人拉起来,皱眉将她一扫:“伤着没?” 云间月以为他问太后伤着没,于是摇了摇头:“皇祖母很好,就是伺候她的张嬷嬷伤到了手。” “朕问你,没问你皇祖母。”皇帝拧着的眉还是没有松开。 云间月一愣,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随即笑道:“儿臣有父皇赏赐的鞭子在,谁能伤得了我。” 皇帝点点头,忽然伸出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没事就好。” 说罢,绕过她,带着人进了长寿宫。 云间月愣愣地站在原地,茫然转过头盯着皇帝的背影看了好半响才抬手在被皇帝摸过的地方摸了一下。 “他今天吃错药了吗?”云间月收回视线,喃喃道。 连镜笑道:“公主这话从何说起?皇上一直都很疼爱您啊,得了好东西都往重华宫送。” 青萝看了云间月一眼,没吭声。 她想起之前被柳宪劫持时,柳宪说的那些话。 先皇后庚午年三月去的行宫安胎,同行的还有宁国侯府一个已经有了三月身孕的孩子。 可宁国侯府只有三个公子,和先皇后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别的小姐? 青萝觑了眼云间月的脸色,想她必然是想起了之前那件事,避开连镜的目光,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厌恶。 “公主,咱们还回重华宫吗?”连镜没发现云间月的不对。 倒是青萝留了个心眼,上前一步道:“公主若是不想在这里呆着,您就先回吧,奴婢留下来应付他们。” 云间月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正沉默着,不远处又传来一道声音:“六公主怎么站在这里?” 三人一偏头,才发现是贤妃带着云初雪来了。 云初雪这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格外粘云间月,见了她就挣开了贤妃的手,扑腾进了云间月怀里。 “六姐姐,”云初雪抱着云间月的腿,瘪着嘴要哭,“你不是说要来钟粹宫看雪儿吗?怎么没来啊。” 不等云间月说话,贤妃忙上得前来,将云初雪拽回来:“别闹你六姐姐……听说太后娘娘遇刺,本宫来瞧瞧。” 云间月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贤妃按住云初雪的肩,不准她往云间月身上扑:“六公主既然在这里,可是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云间月冷哼一声,没给贤妃好脸色。 贤妃脸色白了一下,堆出来的假笑差点没维持住。 因为之前在木兰围场已经彻底闹翻了,云间月也懒得同她维持表面情谊。 她无视贤妃难看的脸,抬手在云初雪头上一摸,哄道:“我还有事,下次再去找你。” 说罢,冷漠地收回手,转身走了。 贤妃一直站在长寿宫外,瞪着眼看着她走远了,才不甘心地收回目光。 “都是母妃的错。”云初雪忽然踹了长寿宫门一脚,鼓着脸,“都是因为母妃,六姐姐才不理我的!” 贤妃额角青筋一跳,险些没控制住,一巴掌抽云初雪脸上。 “你懂什么?”她低头扫了云初雪一眼,语气里满是恨意,“若不是为了帮你和你五哥争一个前程,你当我之前愿意同她交好?” 许是贤妃脸色太难看,云初雪一时没敢说话,红着脸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贤妃又冷笑了一声:“就凭她一个白痴也想给本宫难堪?妄想!” 长寿宫的宫人听见动静已经迎出来了,伺候贤妃的人见她咬牙切齿,模样挣扎,怕等会被人看出有异,连忙拉了她一把。 “娘娘,您吓着公主了。”宫人压低了声音道。 贤妃连忙回神,连忙堆出笑意来弯腰将云初雪抱住:“雪儿乖,母妃方才是同你开玩笑的……雪儿!” 云初雪猛地一把将贤妃推得跌坐在地。 她鼓着脸一跺脚,大声道:“我讨厌母妃!” 说吧,趁着人小,一矮身从两个人宫人身边钻了出去,蹬蹬跑了。 贤妃愣在地上,久久没能回神。 两个宫人连忙将她搀扶起来,伺候云初雪的小桃红连忙追了上去:“娘娘别担心,奴婢会跟着公主的。” 长寿宫迎出来的嬷嬷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上前来担忧地看了贤妃一眼:“八公主这是怎么了?” 贤妃没出声,兀自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帖身伺候的宫人,暗中扯了她一把,同长寿宫的嬷嬷赔笑道:“小孩子气性大,等会就没事了。” 贤妃回神,转头看了那个嬷嬷一眼,淡淡道:“闹着不想习字,说了她两句……被本宫惯坏了。对了,太后娘娘如何?” 嬷嬷垂下眼,客气道:“太后娘娘无碍,娘娘的心思太后娘娘已经明白了,娘娘请回吧。” 这是不让贤妃进去探望了。 贤妃手一紧,险些撕碎了手里的绣帕。 嬷嬷余光里将她的反应都看着,偏生就是不说话,垂着头站在一侧,态度强硬。 贤妃倔强地站着不肯走,宫人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道:“娘娘,太后娘娘受惊说不定要好好休息,咱们改日再来?” “也好,”她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这是本宫前些日子得来的人参,劳您交给太后娘娘补身子。” 嬷嬷一抬手挡回去:“长寿宫什么也不缺,这样好的人参娘娘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你——”贤妃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下一刻又忍住了怒火,赔笑道,“好,那劳您告诉太后娘娘一声,臣妾改日再来探望她!” 说罢,转身正要走,迎面却撞见今夏搀扶着沈倾颜缓缓往这边来了。 这人已经许久不曾出储秀宫了,还带着病气,可气焰仍旧嚣张,高傲的扬着下巴,目空一切的模样,根本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贤妃冷笑一声,生怕沈倾颜听不见似的提高声音道:“颜妃妹妹还是请回吧,太后娘娘遇刺受惊,今日不见客。” 沈倾颜没搭理她,待走近了才瞥了贤妃一眼,鄙夷道:“那是不见你罢了。” 第161章 皇令 沈倾颜比贤妃高了半个头,目光一撇,就跟居高临下俯视她似的。 贤妃心底越发不好受。 之前在云间月那里受了气,之后又在长寿宫这里受了气,一个个的根本就不将她放在眼里。 但这两位到底是宫里位高权重的人,她奈何不得她们,给了脸色,受了气也只能打碎牙齿混血吞。 可她沈倾颜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和亲的妃子罢了! 没了皇帝宠爱,她在这宫里什么都不是,凭什么给她气受? “凭你也敢给本宫气受?”贤妃扬起头,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如今四妃里本宫最大,你见了本宫就得给本宫跪下请安!” 沈倾颜眸光流转,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别说只是四妃之首,你就是这六宫之首,本宫不跪便不跪,你又能如何?” 说罢,懒得搭理她似的,转脸对长寿宫的嬷嬷道:“本宫来探望太后娘娘,劳烦嬷嬷通传一声。” 放眼这个宫里,能让沈倾颜客气相待的,除了已故的先皇后,剩下就只有太后偶尔能勉强得一个好脸色。 就是在皇帝跟前,沈倾颜也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冷冷淡淡,不亲近不疏远更不会讨好。 长寿宫嬷嬷一笑,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之际,就听贤妃嗤笑道:“颜妃妹妹眼瞎就罢了,连耳朵都是聋的。没听见方才本宫说,太后娘娘遇刺受惊,不见客……啊——”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沈倾颜猛地转身,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贤妃脸上! 她满脸阴沉,直扯着贤妃的衣襟把人拽近了些:“你方才说谁眼瞎耳聋?再说一遍,嗯?” “沈倾颜,你、你……”贤妃气得嘴唇都在颤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 沈倾颜嫌恶地一把将人推开,鄙夷道:“打你就打你,有什么不敢的!?” 伺候贤妃的宫人连忙上前将人贤妃扶住,齐齐瞪向沈倾颜。 沈倾颜从鼻腔里嗤了一声:“一群杂碎。” “沈倾颜!”贤妃推开扶住她的宫人,红着眼扑上去:“本宫今日同你拼了……” “长寿宫且容你个贱婢在此放肆!” 一声低沉冷淡地呵斥自身后响起,众人忙回头看去,就见一群人簇拥着高贵华丽地长公主款步而来。 方才还跟泼妇跳脚似的贤妃立刻怂了,慌忙跪下请安:“长公主殿下,臣、臣妾……” 长公主眼底全是厌恶,一句话都懒得同她说:“滚——” 贤妃浑身一僵,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边上沈倾颜神色如常,淡淡将长公主一撇,便收回了目光,更别说给她请安了。 长寿宫嬷嬷不敢怠慢了这位,忙迎上前:“太后娘娘无碍,长公主无需担心,您请……” 长公主轻哼一声,被一群宫人簇拥着进了长寿宫。 “颜妃娘娘您也请。”长寿宫嬷嬷又转头对沈倾颜道,“太后娘娘说了,颜妃娘娘想来长寿宫来便是,无须通传。” 说话时,她有意无意地扫了贤妃一眼,看笑话似的。 这是贤妃怎么都没料到的,整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羞愧。 她恼羞成怒地低吼一声:“狗奴才看什么看,还不扶本宫起来!” 几个宫人这才收起惊讶之色,匆匆将贤妃搀扶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沈倾颜撇撇嘴,满目鄙夷:“跳梁小丑,真恶心。” 说罢,无视神色古怪地嬷嬷,扶着今夏的手进了长寿宫。 而这一场闹剧,没多久就传到了云间月耳朵里。 对沈倾颜打了贤妃这事儿,云间月一点都不吃惊,她将今日这事儿写下来,着人送去钦定侯府。 其实是要告诉云司离宫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但云司离防着她有事没事就去寻他们,引来怀疑,故而没将地方透露给云间月。 云间月只好找容玦代传。 “真是大快人心,”连镜以前看不惯沈倾颜,现在暂时对她改观,“没想到颜妃娘娘这样霸气,连贤妃都敢打!” 云间月笑了一声,见怪不怪:“她连苏文殃都打过,贤妃算什么东西?” 就像是沈倾颜说的,别说她只是一个妃,就是贵妃,惹恼了她也照打无误! 连镜摇头晃脑地哼一声:“要不是顾忌八公主的脸面,方才见她趾高气扬的模样,奴婢都想打她!” 青萝拆她台:“只怕你见了她,连腿肚子都要哆嗦。” 连镜气呼呼的,作势就要打她。 云间月将信装好,格开她们俩:“好了,别闹了……连镜你替我跑腿,把这信送去钦定侯府。” 正事儿上连镜从来不糊涂,连忙收住打人的手,双手接过信件,匆匆走了。 连镜走后没一会儿,长寿宫那边就来了圣旨——准确的说,是从长寿宫那边来了皇帝的口谕。 传口谕的是德喜,进来时还带着一个小尾巴。 “奴才瞧见八公主站在外头不肯进来,顺嘴问了两句,”德喜先给云间月请了安,这才笑着道,“才知道八公主同贤妃娘娘闹了矛盾,不敢进来叨扰六公主。” 大约是之前的事情,瞧见云初雪,云间月半点吃惊也没有。 她招招手:“过来。” 云初雪扭捏了半响,终究还是梗着脖子扑进了云间月怀里,委屈地红着眼,不哭也不闹。 云间月什么不问,弯腰将她抱起来,坐回椅子上,问道:“德喜公公怎么来了,可是父皇有什么要紧事儿?” 德喜连忙正色道:“确实是件要紧事儿……太后遇刺,凤体欠安,皇上不忍娘娘劳累,便让六公主暂理宫务,颜妃娘娘从旁协理。” 云间月垂下桃花眼,遮住了里面的冷意。 方才遇刺时,太后是什么反应,她看得一清二楚,根本就没半点凤体欠安的意思。 如今却对皇帝说凤体欠安,还假惺惺的退出,将宫务交给她来管,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古往今来,让公主处理宫务,后妃协理宫务的怕是还是头一回。 云间月抬起头,嘴角噙着一点冷笑:“父皇可还有说什么?” 德喜便又道:“皇上还说,刺杀太后娘娘的宫人来路不正,让公主好好处理,该罚的罚,该杀的杀,不要手软。” 第162章 立威 说是让她暂理宫务,可有意思的是,凤印却还在太后手里,并且没有交出来的意思。 云间月却是不急。 等云初雪午睡了,她才叫来青萝和连镜,换了声轻便的衣裳,往宫正司去了。 今日刺杀太后的那个小宫女就被关押在宫正司。 云间月到时,宫正司的宫正准备对那小宫女用刑,连带着丹碧都受了牵连,正被宫女们押着拷问。 “本公主还没到,怎么宫正司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破案了?” 两个宫人匆匆搬来一把黑漆团刻牡丹扶手椅,云间月一撩衣摆,扶着青萝的手坐下。 她模样长得好,又是这宫里唯一的嫡公主,虽被宠得无法无法,可从小该学的礼节一样也没落下。 就是这轻轻往椅上一坐的架势,也是优雅大气,格外赏心悦目。 皇帝圣旨以下,就算宫正司上下对云间月多少有些看不上,但她恶名在外,宫正司的人不敢怠慢,就是正在对那小宫女用刑拷打的罗宫正都停下了动作,赶紧前去请安。 “实在不是奴婢们不等公主到了再用刑,只是……”罗宫正将那小宫女一撇,冷言道,“实在是这人罪无可赦,刺杀太后娘娘这样的大事,奴婢们实在不敢耽搁。” 云间月神色疲懒,轻轻往扶手上一靠,凝眼将罗宫正一扫:“究竟是不敢耽搁,还是怕担责任,把没有的罪名也安在她在身上呢?” 虽说现在是云间月暂理宫务,但罗宫正心里对她不服。 她这人没什么心思,所有不服自然也就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她抬头直视云间月,轻轻一笑,鄙道:“六公主这是什么话?奴婢虽属尚功局,但却管着宫中戒令纠禁,宫人若是犯了错,小事可及时处决……” 没等罗宫正将话说完,云间月眼皮一掀,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小事?皇祖母遇刺,你还道这事小事?” “奴婢……” 罗宫正一愣,随即拧眉辩解道:“公主这是诬蔑,奴婢只说小事及时处决,何曾说太后娘娘遇刺是小事,您要是什么都不懂,就……哎哟!” 话音未落,云间月骤然一抬脚,直接将跪在身前的罗宫正踹翻在地! “放肆!”她桃花眼一转,弯腰倾身捏住罗宫正的下巴将人拽到眼前,“区区正五品贱婢也敢在本公主跟前颐气指使,谁给你这么胆子!?” 罗宫正犹不知这位六公主做事全凭性子,梗着脖子不服气道:“公主这么生气难道是被奴婢戳到了痛处?哈,也是,宫里谁不知道六公主恃宠而骄,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啪!” 云间月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罗宫正脸上,力道极重,罗宫中的脸瞬间就肿了,连嘴角都溢出了一丝血迹。 罗宫正捂着脸,满脸怨毒地爬起来,瞪着云间月:“六公主好大的本事,刚来宫正司就阻拦奴婢们办案,奴婢现在就去回禀太后,让她治罪……” “吵死了!”云间月厌恶地打断她后面的话,抱着汤婆子看也不看罗宫正一眼,淡淡道,“连镜,给本公主打烂她的嘴!” 跟着云间月的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得前去,一脚踹在罗宫正膝盖窝,把人踹得跪在云间月跟前,接着又按住她的肩不许她挣扎。 “大胆……我乃皇上亲封的正五品宫正,你休敢对我不敬……啊!” “区区正五品,也敢对六公主不敬,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连镜才不管旁的,亮出竹板就往罗宫正脸上打去。 云间月不喊停,她就不收到,打到一半,竹板断了,连镜便上手打。 左右开弓,打得罗宫正整张嘴都烂了,鲜血流个不止,更是连喊都喊不出来,连求饶都不能。 罗宫正这才明白云间月此番前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审问那些个宫婢,就是来立威的! 她要借尚宫局杀鸡儆猴,告诉其他五局,现在宫里做主的是她云间月,谁敢不服下场只会更惨! 整个行刑的地方,没一个人敢吭声,宫婢们跪倒一片,大气也不敢出。 更是连头也不敢抬,喘喘不安,生怕受牵连。 气息奄奄之际,罗宫正抬起头,怨毒地看向云间月,见她神色冷淡,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盯着她。 那一瞬间,罗宫正只觉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住了。 “六公主,还请手下留情!” 眼见着连镜手都打红了,尚功局的主人赵尚功才匆匆赶来。 她不是罗宫正那蠢货,看一眼当下的事情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恼恨地瞪了罗宫正一眼,连忙上前跪下请安,冷汗涔涔道:“这贱婢也是心切,想要快些查清楚刺杀太后娘娘的人可否还有同伙,所以一时口无遮拦,冲撞了公主,还请六公主念在她初犯,饶了这贱婢一回!” 云间月懒懒地靠着扶手,抱着汤婆子打了个困顿的呵欠。 今日没午睡,她是真困了,眼角泛着些泪花,挂在眼睫上,懒洋洋的,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她目光一撇,撑着下颚盯着赵尚功,拖着声音道:“连镜。” 连镜和那俩小太监同时收手,齐齐退回云间月身后。 此时的罗宫正已经被打得人事不知,爹娘不识,狗一样趴在地上,痛得只能从鼻腔里哼哼,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间月淡漠一扫,对赵尚功道:“有这等恶奴在尚功局,简直是败坏尚功局的名声。” 赵尚功冷汗如雨,几乎是在瞬间就打湿了她的衣衫,黏糊糊地沾在后背,别提多难受。 偏巧云间月还是不放过她,冷冷道:“同为五品女官,赵尚功这是完全被这贱婢压了风头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尚功局的尚功是这贱婢呢。” 赵尚功以前就对这罗宫正不耻,虽是同属尚功局,但宫正的权利却比她大了不少,以至于她事事受制于她,稍有不对就要被她端着身份责骂。 如今云间月将她打得这样惨,她心里高兴,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不管如何,同属尚功局,她不能拿整个尚功局给她陪葬。 “六公主教训得是,奴婢以后一定好好说道她。”赵尚功只能这样应着。 云间月笑了一声:“本公主看赵尚功活得也憋屈,不如让你来做这宫正如何?” 第163章 收买 赵尚功呆愣住了。 惶惶不安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笑靥如花的云间月,一时忘了说话。 趴在地上的罗宫正挣扎着清醒过来,扭动身子爬起来,扑向云间月,嘴里嘶嘶响动,像是再说“你敢”! 可惜,还不等她挨到云间月的一片衣角,就被青萝和连镜拖着扔到了一边。 “本公主有什么不敢的。”云间月厌恶地扫了她一眼。 说罢,脚后跟点着地面,撑着下颚轻轻笑:“怎么,赵尚功不愿意?” “这……”赵尚功有些恍惚,“奴婢恐难当大任……” 尚功和宫正摆在赵尚功眼前,让她选的话,她宁愿选宫正。 两者都是正五品,但宫正的权限却是比尚功大了一倍不止。 她管着后宫所有宫婢,小事可当场处决,大事还需上禀。 可如今后宫做主的是云间月,她若担了这宫正之职,往后就只能是云间月的人。 赵尚功眼下算是明白了。 除了向六局示威,她还要插手六局的人,让六局里有她的眼线。 原来这六公主从一开始就不想只是暂理后宫,她要完全将后宫攥在手里。 想通这一点的赵尚功一时没觉得怕,竟是莫名兴奋起来。 这时,云间月又道:“赵尚功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你应得分清。” 听见这话,赵尚功只是一迟疑后,便以头磕地,请大礼:“奴婢叩谢六公主。” 这是答应被收买了。 只是暂时,赵尚功是云间月的人。 但这还不是结束。 不等赵尚功欣喜,云间月又一句话改变所有人的命运:“罗宫正妨碍本公主办事,按理说应该当场绞杀,可本公主见不得血腥之事,暂且着人看押起来。至于尚功一位……” 赵尚功抬起头见云间月眯起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便以为她是找不到人接替这个位置,张了张嘴正要举荐人时,就听云间月笑了一声。 “既是同属尚功局,就不说两家话,往后这尚功和宫正都交由赵尚功来做。”云间月神色淡淡,轻飘飘地扫了眼底下神色各异地众人,“诸位可有意见?” 意见? 有意见也得有命提才是! 谁也不想步罗宫正的后尘,忙叩头道:“六公主英明。” 除了说她英明,还能说什么? 旁的云间月想听,她们还不敢说呢。 云间月对于她们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一伸手便被搀扶着站了起来:“谁来告诉本公主,方才那贱婢都审出了什么?” 宫正司一司正连忙上前来,跪着道:“回六公主的话,这罪奴嘴硬的很,什么也不肯说。” 这在云间月的意料之中,她并不意外。 目光往四下一扫,看见了被两人押着跪在地上丹碧。 她眉尖儿一蹙,淡淡道:“你们对宋司衣用刑了?” 丹碧是孤女,进宫前就没有姓,云间月便赏了她姓宋。 司正忙道:“没、没有用刑。还没来得及,六公主您就来了。” “哦,”云间月应了一声,淡淡道,“既是如此,便放了她,此事她不过是被牵连,那罪奴的事情她根本就不知情。” 司正有些犹豫:“这……” 云间月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犹豫:“本公主可不是在征询你的同意!” 眼见她要动怒,赵尚功连忙站出来和稀泥:“这你蠢奴才,宋司衣一个小小司衣又不管宫人名籍的事情,此事能和她有什么关系,你们休要屈打成招!” 那司正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连忙道:“尚、尚功大人说的是,奴婢、奴婢这就放了宋司衣。” 说罢,连忙给了身后宫婢一个眼色。 那些宫婢见了云间月,就如同小鬼见了阎王,一个屁也不敢放,连忙将丹碧放了。 连镜和青萝连忙上得前去,一左一右将丹碧扶了过来。 罗宫正方才虽然没来得及对丹碧用刑,但进了这宫正司自然是要受些委屈的。 她见了云间月眼眶就红了:“六公主……” 云间月拍拍她的肩上:“放心,叫你受委屈的人,本公主已经帮你解决了。” 说罢了扫了眼仍然跪在地上的众人,重新在椅上落座:“来人,将那姓罗的贱婢给本公主看押起来!另,传本公主口谕,着人立即前往司簿司,传令刘司簿将新入宫的宫人名籍给本公主寻来!” 她一声令下,宫正司所有宫人都跟着行动起来,只留了两个手脚重的宫婢看押这小宫女。 云间月起身往那小宫女走去,身后簇拥着她的小太监们连忙搬着椅子跟上。 待她在小宫女跟前停下时,小太监们连忙放下椅子,青萝立即扶着她重新坐下。 端看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游览宫正司,而不是来提审的。 “你叫什么名字?”连镜奉上茶,云间月接过来时,淡淡撇了那小宫女一眼。 小宫女被宫婢按着跪在地上,因为已经上了一轮刑的关系,如今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手指头肿的老高——看来方才罗宫正动的是拶刑。 闻言,她抬起头阴狠地将云间月一扫,冷笑一声:“要杀要剐随你便,我敢刺杀太后,就没想过要活着!” “还挺硬气。”云间月呷了口茶,稀奇不已,“既是如此硬气,当初在长寿宫的时候你就该像那些死士一样服毒自尽,怎么还甘愿被本公主抓来这宫正司呢?” 小宫女不说话,红着眼死死瞪着云间月。 瞪两眼不会少块肉,云间月随意她瞪,轻启朱唇缓缓道:“你甘愿落网,不就是为了给本公主一个从你嘴里撬出真相的机会?” 小宫女不屑,“呸”了云间月一脸。 下一刻就被按着她的宫婢甩了一巴掌:“老实点!” “别这么激动,本公主不会对你用刑。”云间月素手轻扬,茶盏落回连镜端着的托盘里,“此刻你在本公主眼里就是死人,本公主对鞭尸没兴趣。” 小宫女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方才将罗宫正一顿毒打,又废了她的云间月竟然不打算用刑。 随即她又冷笑一声,扬着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老东西?” 第164章 报仇 这小宫女大约是真不怕死的,都落到这个地步了,想着的不是怎么求饶活下来,而是不断挑衅云间月。 她长得不算好看,但看得过去,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配上那一头乱发,阴冷地笑起来时,还真像个疯子。 “六公主这么聪明,要不要好好猜一猜?”小宫女瞪着眼,咧着嘴,从喉咙发出诡异地笑。 云间月理了理衣袖,百无聊赖:“本公主不是很有兴趣。” 云间月有一双桃花眼,但同寻常的桃花眼不同,她静静看着人时也总叫人觉得多情,却因眼神过于凛冽,而少了些温柔在里边,让人不敢直视。 笑起来时,又双眼弯弯,似月牙,哪怕只是轻挑着一个眼尾,也让人觉得妩媚动人。 偏偏她甚少发自内心地笑,除了讽刺便是冷笑,眼风都不带动一下的。 听那小宫女这样嚷嚷一嘴,云间月也只是静静将她看了看,桃花眼里一片冷漠。 正缝这时,宫正司的人带着刘司簿一同来了,暂时打断了眼下这片诡异的气氛。 云间月伸出手,青萝立即上前将她扶起来。 她转身往外走,对于小宫女的话根本就无动于衷,端着“你爱说说,不说滚”的高傲姿态。 小宫女弄得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去,连背影都嚣张地写着“关我屁事”。 不知道为什么,那小宫女反倒着急起来了。 她被压着肩膀跪在地上,近乎急切地往前爬了两步,焦躁地嘶喊:“云间月,皇后娘娘死不瞑目,你为什么不替她报仇!” 挣扎间,她又被宫婢死死按在了地上,顾不得被人按着脸在地上摩擦,嘶声大吼:“太后……是太后杀了皇后!” 云间月脚步一顿,停在原处。 小宫女以为她有所动容,连忙又激动得大叫起来:“奴婢以前在行宫伺候过皇后娘娘,得她恩惠,后来奴婢听说她被奸人所害,千方百计混入宫里,就为了给娘娘报仇!” 云间月站在那里没有回头,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但搀扶着她的青萝,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隐忍和怒火——她搀扶住云间月的那只手,正被她死死攥紧。近看就会发现,她咬着牙,只有睫毛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公主……”青萝低低叫了她一声,语气里满是担心。 云间月终于回神,她松开死死抓着青萝的那只手,漠然地转过头时,表情里看不出一丝异常。 “你们都死了不成,竟由着她如此诬蔑皇祖母?”她轻哼一声,厌恶地扫了那小宫女一眼,“把她的嘴给本公主堵了!” 已经听呆了的两个宫婢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寻来一团布,掰开小宫女的嘴塞了进去。 云间月冷冷一撇,很快收回目光,姿态优雅地出去了。 “唔——唔唔!” 小宫女不甘心,瞪着眼死死盯着云间月,目眦尽裂,眼珠都快从眼眶里脱落似的。 越发像个疯子了。 外面司正带着刘司簿正在等着,见了云间月,忙跪下请安。 小太监搬来扶手椅,云间月一撩衣摆坐下,冷眸一扫,淡淡道:“刘司簿。” 刘司簿连忙上前来:“奴、奴婢在。” 此人胆小,云间月不过是叫她一声,她就已经吓坏了,跪在云间月跟前,整个人都在不听地哆嗦。 云间月道:“你很冷?” “不、不,奴婢不冷。”刘司簿语气里满是惊慌。 云间月哼笑一声:“那你哆嗦什么?” 刘司簿又连忙改口:“奴、奴婢,奴婢冷……” 没等她将话说完,云间月便一脚将她踹翻:“狗奴才,连句话也说不明白,我看你是做了亏心事,怕本公主责问!” 刘司簿吓坏了,被云间月一脚踹翻之后,也不敢反抗,连忙爬回来重新跪好。 “冤、冤枉,奴婢是冤枉的!公主明察——” 刘司簿喊冤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云间月无情打断:“不说是吧?行,本公主也懒得听废话!来人,把她给本公主拖下去杖责五十!” 刘司簿吓坏了,不停磕头求饶:“饶命……公主饶命……” 宫正司的两个司正看了刘司簿一眼,犹豫着没有上前。 云间月决定料理六局之前,容玦就提醒过她,让她挑这个刘司簿下手,因为此人手上不干净,更关键的是还与太后宫中一个叫忠顺的太监有所勾结。 如此看来,不止是这个刘司簿,就连那个罗宫正都是太后的人,而这俩司正明显是知道这一点的,也知道五十杖下去,这刘司簿还有没有命活都不知道。 所以才会犹豫着,不敢动手。 云间月桃花眼微眯,朱唇挑起一抹冷笑:“怎么,本公主还指使不动你们了?” 那俩司正连忙跪下去:“奴婢不敢,只是……” 其中一个司正硬着头皮道:“只是五十杖下去,刘司簿就是全招了,奴婢也担心有人说是屈打成招……” “哼,本公主都不担心的事情,且劳你们担心?”云间月眼中泛着冷光,冷言,“你们不愿意做,自然有人来做,青萝。” 站在云间月身侧的青萝,立刻迈出半步,客客气气一笑:“六公主说了,今日谁要按公主的吩咐办事,这宫正司的司正便由谁来当。谁若不听话……” 她话音一转,语气骤然转冷:“那也别沾着茅坑不拉屎,赶紧卷被子滚出宫正司!” 方才罗宫正一事,已经足以说明云间月雷霆手段,说一不二,谁要是敢忤逆她,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俩司正狠狠一抖,垂着头互换了一个眼神,刚要动手时,赵尚功一个眼神下去,立即有几个宫婢上前,将刘司簿拖下去,按在了地上。 那俩司正狠狠一闭眼,心道完了。 刘司簿吓得表情都变了。 还不等宫婢举着板子打下去,就吓得高声大喊:“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什么都招……啊——” 可云间月却是不听,手一扬,负责打人的宫婢便一板子打了下去。 刘司簿顿时惨叫出声,活像死了娘。 直至现在,若还认为云间月是来审案的,那就太蠢了。 直将人打得奄奄一息了,云间月才懒懒的叫她们收了手:“把人拖过来!” 第165章 把柄 云间月也没真叫人打五十杖,她大概数了一下,也就二十杖上下。 但行刑的宫婢手重,几乎是将刘司簿往死了打,二十杖下来,刘司簿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满头冷汗,身后更是被打得皮开肉绽,浸出来的血将她的衣衫染得通红。 云间月只看了眼,就移开了视线,不忍直视:“你可知本公主为何打你?” 刘司簿痛得面目全非,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抬起头,虚弱地看着云间月,嘴里道:“奴、奴婢疏忽,没能查清入宫宫婢的身份,就招入宫来……险些酿成大错,害了大错……奴、奴婢知错,六公主饶命……” 云间月冷哼一声:“不知悔改!” 说罢,她从连镜手里接过一道折子,狠狠砸在刘司簿脸上:“看清楚再来找本公主求饶!” 此刻刘司簿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几乎是茫然地捡起来那道折子,颤抖着双手打开,只看了一眼,便跟捡了烫手山芋似的猛地扔开了。 “不……不是的!”她满脸惊慌,艰难地朝云间月爬去,“不是这样的……冤枉。奴婢冤枉,六公主……六公主你要给奴婢做主……” 云间月嫌恶地一脚将人踹开:“你做尽恶事,本公主桩桩件件都替你记在这折子上,你还敢喊冤?!刘金水,那些被你害死的人,难道晚上就没趴在床头给你托梦?” 刘司簿被踹去老远,又像虫子一样扭动着爬回去:“六公主……奴婢冤枉,奴婢真是被冤枉的……” “你还敢喊冤!”云间月倾身,一把攥紧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司簿司一个女吏不过是见你偷偷拿了东西出去变卖,你便将其绞杀,扔进了井里,你同我说冤?” 刘司簿狠狠一抖,不敢与云间月对视。 云间月嫌恶地甩开手,拿了手帕狠狠擦拭着手指,活像上面沾了什么擦不掉的脏东西,“你以为你做得干净,查无可查?本公主今日就告诉你,什么叫做过就有迹可循……带上来!” 话落,重华宫的两个小太监立刻押着两个青年上了前来。 那俩青年穿着普通,装扮却不是宫里的装扮,脸上还带着淤青,被推搡着上前时,一双三角眼还在左飘右瞟。 瞧见地上被打的皮开肉绽地刘司簿时,膝盖一软,当场就给跪了下来。 押着他们的小太监,立即踹了他们一脚:“大胆刁民,见了六公主还不请安!” 那俩青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进了什么地方,吓得连忙爬过来跪好,哆嗦着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云间月靠着扶手椅,扬了扬下巴:“你们可认得此人?” 一直站在边上看着的赵尚功余光里撇见了方才被刘司簿扔开的折子,顿了一下之后,她按不住心里的好奇,连忙去将折子捡起来,细细看: “康武十年,六月初三,刘金水于福来宝盗卖青白玉芙蓉杯一对……” “康武十年,七月十五,刘金水于福来宝盗卖青瓷描梅盖碗,被宫女小晶发觉,将其拐出宫,杀害……” …… “康武十三年,三月十三,刘金水拐卖宫女小翠……” …… 赵尚功越往下看,越心惊,其中盗卖宫中物件数不胜数,杀害宫人至少五人,还不算被她找借口弄来宫正司打死的……将宫女拐出宫,卖到烟花之地的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包括她出宫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基本都记在上头。 正如云间月所说,桩桩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刘金水根本就没机会喊冤。 可赵尚功却糊涂了,这折子上明显有很多事情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云间月还小,才被接回宫没多久,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她拧着眉想了一会儿,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旁侧就伸出来一只手。 赵尚功下意识朝那只手看去,就见连镜对她客气一笑:“赵尚功看完了就将折子还给我吧,等会还要交给皇上过目。” 赵尚功一惊,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来——云间月手上会不会握着六局所有人的把柄? 她脸色一白,连忙将折子还给连镜,只觉那道折子就是烫手山芋。 连镜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不算安抚地说道:“赵尚功是个明白人,我们公主心里都记着呢。” 赵尚功手一抖,脸色越发白了。 她听出连镜这话的未尽之意,云间月手上的确有她们六局所有人的把柄,只要她足够听话,那就是自己人,如若不是,今日刘司簿的下场,就是明日她的下场。 连镜接过折子,没在搭理她,重新走回了云间月身边。 而此时,那俩青年也因为害怕,什么都交代了。 其中一个长着三角眼的,正是福来宝的掌柜,在京城是家黑店,但因为刘司簿的关系,没人敢查。 方才见刘司簿被打得那样惨,再加上家里人的命都被容玦捏在手里,云间月还没用刑,他就将刘司簿盗卖的东西全部交代了。 他怕云间月不信,还将一个账簿递给了她:“草、草民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生意,怕有朝一日刘司簿反咬草民一口……所、所以刘司簿每盗卖一样东西,草民都记录了下来,卖给了谁,收了多少,都、都记着……” 云间月一个眼神过去,青萝便立即将那账簿呈给了她。 她接过来,只是翻了翻,并未细看,随即就砸到了刘司簿脸上:“你还说本公主冤枉你!” 刘司簿死死咬着牙,没说话。 至于另外一个,那是人牙子,被容玦的人扣住的时候,因为挣扎,被狠狠揍了一顿,现在鼻青脸肿的。 这人比较狠,为了活命,将一切罪责全推给了刘司簿,对刘司簿拐卖的那些宫女,表示不知情。 如今人证物证聚在,刘司簿再想喊冤也没人相信了。 至于死在她手上的那些宫女…… 盗卖宫物和拐卖宫女,就足以让她下地狱去了! 云间月一掌拍在扶手上,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司簿抬起头,眼里泛着猩红的血丝,她自知死路难逃,一句话也不辩解,只冷笑一声:“云间月,我等着你下来给我陪葬!哈哈哈……” 第166章 挑衅 云间月毫不手软地料理了刘司簿和宫正司,因有皇上的口谕在,旁人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感叹从前那个草包六公主,动起手来没想到如此阴狠,手段还细,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众人也是这才反应过来,恃宠而骄的六公主,并非只会一言不合就打人,她心机城府远非旁人能比。 连苏文殃都不是她的对手。 从尚宫局出来,云间月又去了长寿宫。 再去长寿宫时,皇帝已经不在了,太后还装得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躺在榻上,垂着眼病怏怏的。 左右没人,只有长公主一个伺候在侧。 云间月心情好,还规规矩矩给太后请了安,理也没理长公主。 太后涵养好,镇定自若地叫云间月起身。 倒是长公主,自从上次容玦向皇帝求取云间月没成功后,长公主看云间月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更是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她自鼻腔里冷哼一声:“还是六公主手段细,这才半天不到的功夫,就已经将来龙去脉都查清楚了。” 云间月斜她一眼,知道她是因为容玦同自己走太近,所以看不惯自己。 “看在你还是容玦义母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她故意咬重了“义母”二字,果然不出意料,长公主一听就变了脸。 她几乎是恼羞成怒地一掌拍于桌面,霍地站了起来:“你……” “好了!” 太后提高声音打断了长公主后面的话:“堂堂一个长公主,同小辈儿拌嘴,也不怕失了身份!” 太后发话了,长公主也不敢再说什么,脸色难看地将云间月一扫,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都查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转向云间月,眼里适时多了一点关心。 若不是在这背后给刘司簿做主的人是谁,云间月险些都要信了。 她没打算同太后废话,也就没坐,叫青萝将罪证和折子一道呈给太后。 罪证都是刘司簿在福来宝盗卖宫中珍贵物件来往记录,折子上刘司簿做过的事情,还有指控。 桩桩件件,一件没少,一件没多。 云间月以为太后会接过来看一眼,但太后摆摆手,没接。 青萝一顿,回头看了云间月一眼。 云间月没说话,拧眉看向太后,听她拖长了声音道:“皇上既然交给你处理,便是相信你能处理好,就不用给哀家过目了。” 这话落下,又等了一会儿,听得太后又道:“那刺杀哀家的小宫女如何处理的?” “快到年关了,父皇不想见血,孙儿便自作主张赐了她毒酒。”云间月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后,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至于监管不严的刘司簿……所犯死罪,孙儿无法定夺,特来请教皇祖母。” 所犯死罪,无法定夺? 却一句话将那个刺杀太后的人毒死了,问也不问旁人的意见。 偏偏留着这个刘司簿让太后定夺,这分明是知道这是她的人,故意试探! 好在太后活了几十年,态度涵养是旁人不能比的。 听到这句话,她脸上半点怒色也不显,不悲不喜地念了一句佛号。 “哀家信了大半辈子的佛,见不得那些不干净的事情,”她半阖着眼,道,“既是犯了死罪,规矩是什么,就是什么。你父皇也说了,让你不要手软,该罚的罚,该杀的杀!” 云间月在心底连连冷笑,表情却装得谦卑,还一副“受教”的模样,看得长公主实在不喜。 太后想了想,掀开眼皮看了云间月一眼:“年关事情多,处决了刘司簿,你想放谁上去接替她的位置。” 年关事情多,规矩礼节也多,吃的用的穿的每一步都是规矩。 这一天谁都不得清闲,自然,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偏生此刻刘司簿还出了事,她一死,所有事情都堆积在了一处,没个熟悉的人,恐怕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但云间月却早就有了人选。 她抱着汤婆子,手指无意识地在上头摩挲了一下,道:“司簿司有个叫周书的典簿做事机灵,也得人心,管里典籍很有一套,平时被刘司簿打压得狠,自然也不怕她走刘司簿的老路……” 知道她后面还有话,太后也没出声,听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司簿司那些跟着刘司簿做亏心事的,重则被打了板子撵出宫,轻则留下将功赎罪……皇祖母,孙儿这次办得可好?” 她当真是气死人不偿命的。 明知司簿司是太后的人,还将司簿司连根拔起,麻利地灭了口。 这也罢了,灭完口,回头还要来主人家这里问她做得好不好。 这也就是太后,换一个人,指不定早被指着鼻子骂祖宗了。 太后额角青筋跳了跳,脸皮也抽了抽,捻着佛珠的双手一紧,差一点就扯断了佛珠的绳子。 她抬起头看向云间月,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做得很好。” 云间月就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欠身道:“孙儿还要去回禀父皇,皇祖母您好生歇着,孙儿改日再来看您。” 说罢,搭着连镜的手,气焰嚣张地消失在太后和长公主眼前。 她一走,憋了半响的长公主就憋不住了,铁青着脸道:“母后,您方才怎么就不反驳,那周书迂腐死板,根本就不好控制,云间月提拔她,不就防着咱们收买她?!” 太后抽了抽额角,头疼地抬起手揉了揉:“你当哀家不想?司簿司被她连根拔起,咱们的人被她清理了干净,除了答应她让周书上位,哀家还有什么法子?” 云间月就是怕太后另外举荐人,所以将司簿司有罪的宫人全撵出宫去。 想起方才云间月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太后也气恼不已。 可气恼归气恼,她还指望着人家给容玦医治腿,再气恼也得忍着。 “行了,你别说,闹得哀家头疼!”太后不耐烦地将长公主一扫,“这些日子没事别进宫,多同柳宪亲近亲近,他一定咱们不知道的事情。你近水楼台,多套一套他的话。” 长公主委屈,但不敢反驳,只好委委屈屈的应了声是。 第167章 疑虑 按理说,皇帝不愿意见血,叫人一杯毒酒赐死刘金水最好。 可让云间月意外的是,皇帝并未这么做。 他听云间月说了来龙去脉,竟是突发奇想地传召刘司簿。 云间月垂下眼皮,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看,没吭声。 等德喜去宫正司传人,皇帝才将目光转向她:“今日之事,你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晚些时候,朕叫人给你送几样东西去。” 云间月抬起头,静静看了皇帝一眼,拧着眉问:“父皇,这刘司簿是不是还做过什么儿臣没查出来的事情?” 按理说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 倒不是说她过于信任容玦,而是容玦这个人做事本来就谨慎小心。 他既然选择将刘司簿的罪证递给云间月,让她去处理这些事,就已经说明这些罪证能一击即中,要了刘司簿的命。 她突然这么一问,除了担心之外,剩下的便是试探。 试探刘司簿的事情,皇帝究竟知道多少。 但皇帝心思叵测,不是云间月随便一句话就能试探出所以然来的。 “没有的事,”皇帝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父皇只是有些事情还不明白,要问清楚。” 云间月心底疑惑更深,蹙着眉尖儿,又看了皇帝一眼:“父皇有什么事情交给底下人去办便是。” 皇帝没说话,深深看了云间月一眼:“回去歇着。” 眼下却是连寻个理由来敷衍云间月都不愿意。 套不出话,云间月也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事后让青萝来试探试探德喜的口风。 想罢,她欠身退下。 走出承乾宫大门,看见德喜带着两个小公公拖着奄奄一息的刘司簿来了。 着急去见皇帝,德喜也没过来请安,只远远给他见了礼,然后就匆匆带着人绕开。 “公主别担心,”青萝见云间月拧着眉,眼中拢着化不开的愁绪,便握了握她的手,“那些不该查的,侯爷应该都已处理干净。” 云间月转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他都已处理干净?” 青萝捂住嘴,暧昧地笑了笑。 云间月明明不解其意,偏偏耳根却不争气的红了。 连镜也在旁边帮腔:“奴婢算是明白了,往后有求于公主,不如先去求侯爷,侯爷要是答应,公主必然也会答应的。” “你才知道?”青萝笑得越发放肆,“侯爷什么人?那可是咱们公主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哎哟!” 话音未落,云间月便抬手在她们俩额头上一敲,瞪眼道:“惯的你们,连本公主的谣也敢造!” 说罢,扬长而去,嘴角翘着的笑容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青萝和连镜对视一眼,了然一笑,小步追上去。 她们前脚回到重华宫,后脚承乾宫就传来消息。 ——刘司簿被皇帝一剑斩杀于承乾宫。 听见消息的云间月手一顿,茶盏一歪,滚烫的茶水洒出来,烫红了她的手。 “啪——”一声,茶盏落在地上,也碎了。 青萝吓了一跳,连忙扑上去,托住她的手,一边焦急地掏出手帕替她擦拭手上的茶水,一边大喊:“来人,传太医……” 连镜也被吓住,急忙挥退传信的宫人,匆匆就要去传太医。 “回来!”云间月眸光一转,低头扫了眼自己被烫红的手,“不是什么大事,别声张。” 连镜犹豫地看着她的手:“可是……” 那可是滚烫的水,被这么活生生烫一回,不大一会儿就要起泡。 “去替我打盆冷水来,”云间月脸色有些沉,那双桃花眼里隐隐噙着一些讽刺,“小书房的柜子里有烫伤药,去替我寻来。” 不知怎么回事,连镜只觉此刻的云间月看起来格外疲惫。 她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求助地看向青萝。 青萝没吭声,只是轻轻点点头。 无法,连镜只好去准备伤药和冷水。 等她走了,青萝一边往她手上吹着气,一边觑着云间月的脸色问:“公主,皇上杀刘司簿是有什么不对?” 不然,方才云间月也不会在听见皇帝将刘司簿斩杀于承乾宫时,摔了手里的杯子。 云间月揉揉额穴,心事重重地看向青萝:“上次容玦同我说,刘司簿……不,是整个尚功局都是太后的人……” 说到这里,她表情一变,阴狠的目光自桃花眼里一闪而过,随即一偏头,警惕地看向门口。 不知何时,云初雪站在了门口,正趴在门框上,露了个脑袋望着里面。 云间月拧着眉看着她,没说话。 青萝转过身,脸上多了丝惊讶:“八公主来了?外头冷,您快进来。” 方才云间月走时,云初雪刚刚午睡。 如今快要到用晚膳的时候,她终于醒来。 醒来不见云间月——重华宫的人几乎被云间月全部遣走,除了近身伺候的青罗跟连镜,外院也就两三个粗使丫头,和两个小太监。 这会儿天气冷,这些人指不定躲在哪里偷懒。 云初雪醒来半天,竟也没一个人发现。 直到她进了殿,青萝才发现她脚上连鞋子都没穿,衣衫也没穿好,松松垮垮的裹在身上,这会儿正冷得厉害。 青萝连忙将她抱起来:“哎哟,八公主您醒了怎么也不叫奴婢一声?这脚都冻得冰凉……” 不管云间月和贤妃是不是有仇,云初雪是无辜的,何况还是个小孩儿? 云间月暂时收了收警惕,伸出手道:“给我吧……你去打盆热水来,帮她暖暖脚了再穿鞋。” 刚醒来,云初雪还有些迷糊,安安静静地缩在云间月怀里也不说话。 屋里炭火足,不一会儿她身上就暖和起来。 等连镜和青萝回来,云间月就将云初雪交给青萝,拿冷水泡了泡火辣辣的手,才嘱咐连镜上药。 有云初雪在,方才的话题也没在继续。 瞧着时间差不多,云间月命人传晚膳。 用了晚膳,又陪着云初雪玩了会儿,才叫人来将她送回钟粹宫。 云间月将她送到重华宫门口,转身往回走到寝殿外时,空气里忽然传来一点清幽淡雅的梅花香…… 第168章 安排 那香便是这世间最好闻的香。 云间月不由惬意地迷着桃花眼。 若非知道重华宫上下找不着一株梅花,她一定要以为自己宫里被人栽了梅花。 可事实上却是,重华宫里只是闯进来一只梅花精而已。 想着那只梅花精,云间月心情不由好了些,脚下步子也轻快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自己寝殿赶去。 “公主?”连镜和青萝见她突然加快步子,疑惑地叫了她一声,就要跟着上去。 云间月头也未回:“你们退下,不用伺候。” 后面连镜和青萝同时一顿,而后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当即没在跟上去。 等云间月推开寝殿的大门,果然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一边,正一边伸手烤着火,一边看着窗外愣神。 听见推门声,转头看了一眼,见是云间月,那双细长的凤眼里便多了丝笑意,嘴角也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云间月进了屋,忙回身掩上门。 窗边太冷,终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她几步过去,将容玦从窗边推挪开,又将炭盆给他挪进些,而后将窗户掩上,留下一条足够通风的缝隙。 容玦倒是十分享受她的照顾,待她忙完一切,又寻来茶壶放在碳火上开始烧水煮茶。 “晚间听说你干了一件漂亮事,过来瞧瞧。”容玦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下一刻又恢复淡然。 若是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落在云间月身上的目光未变,带着属于他的柔情。 茶水还要煮一会儿,云间月就在容玦对面坐下。 闻言,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早就预见结果,何必在这个时候来奉承我?” 容玦似乎笑了一声,笑声压在嗓子里,低沉清悦:“我家相思聪明伶俐,雷霆手段处决宫正司、司簿司,难道不该奉承?” 云间月就不说话。 旁人同她说起这事儿,可能会让她觉得是奉承。可这些事情自容玦嘴里说出来,她没觉得有半分不适,反倒还觉得浑身都舒坦无比。 她窝在椅子在上,像只猫似一样惬意地眯着双眼。 “送你个东西。”说罢,容玦自衣袖里拿出一方锦盒,随意地扔给云间月。 见他动作随意,云间月还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也没放在心上,懒洋洋的伸手去接,便没接住,锦盒“啪嗒”一声砸到了她身上,然后滚落在地。 云间月“啧”了一声,动作迟缓的就要去捡,嘴里开着玩笑:“侯爷可别说这是定情信物。” 等她将锦盒捡起来时,容玦才发现她一只手上缠着丝帕。 “到底是什么……”云间月晃了晃盒子,刚要说话之际,白日被烫伤的那只手就已经被容玦握住。 她神情一变,细密的鸡皮疙瘩一直从被容玦握住的地方蔓延至后背,直接让她在容玦手里僵硬成一根棒槌。 容玦有所察觉,但没松手,沉下了脸:“手怎么回事?” 云间月吸了口凉气,勉强忍耐:“白、白日里想事情想得出神,没留意没茶水烫了。” 听见这话,容玦心疼写在心底,脸上却一片沉郁:“要不让本侯敲敲你脑子?说不定还能听个响。” 得。 这是说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跟个白痴一样,还能让茶水烫着自己。 饶是云间月好脾气,也让他气笑了。 她举起手,拿锦盒砸了容玦一脸,冷笑道:“侯爷脑袋还挺响的……” 话音未落,云间月额头上挨了一记打。 不轻不重,倒是不疼,却听容玦那王八蛋道:“不及你响。” 云间月忍了忍,到底是没提上已经烧开水的茶壶往容玦脸上砸。 人虽然讨厌些,但那张脸确实长得好看,若是毁容,往后看得最多的也是她,她怕自己看着看着,哪日就给自己看吐了,不划算。 “本侯今日来是要与你说正事,你少给我东扯西扯。”容玦一眼就看出云间月再想些什么。 他确定云间月那只手没什么大事后,便没在多问,将一方折子拿出来和锦盒一起递给她。 云间月没接,顶着满脑门鬼火瞪着容玦。 这人特忒不要脸了些,分明自一开始就是他在东扯西扯,现在倒是一句话就将这锅甩给了她。 说他是王八蛋,他还真就是只穿了衣服的王八蛋! “你烫了右手就罢了,”容玦嗤笑一声,“现在连左手也断了吗?” 云间月磨着牙,愤怒地将锦盒与折子接过来:“我若断了手,不正好与你这死瘸子相配?” 说罢,她糟心地将锦盒扔在一边,拿着折子就着昏黄的烛火细细看起来。 刚打开粗略地扫了一眼,她脸色就变了,凝着秋波的桃花眼顷刻间冷下来,朱唇挑着一抹冷笑:“她还真是煞费心思。” 就连语气里也满是讽刺。 等重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她的神色已经从冷漠转变为阴沉,话里也多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为什么给我这个东西?” 云间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容玦的回答,疑惑地侧目看向他。 却见她盯着自己的左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本侯忽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云间月:“……” 这是在说她若是断了手,就会同他这个死瘸子相配很有道理。 她气笑了,再次拿折子砸了容玦一脸:“……滚。” 容侯爷终于被折子砸醒了。 他收起笑意,拿着折子看看,重新递给云间月:“白日里皇上杀刘金水,与其责罚,倒不如说是灭口……这里面恐怕有什么我查漏的事。” 方才云间月就是因为想这件事想得出神,才被茶水烫了手。 她拿着折子沉默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今日刺杀太后的那个宫女,真是你的人?” 白日宫正司发生的事情,容玦早已知道,现在听她这样问,瞬间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怀疑。 他道:“她曾经确实是在行宫伺候过皇后。”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劲,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云间月吃惊地看向他:“为什么?” 第169章 发疯 云间月问的是为什么要让他的人当着宫正司上下说出那样的话。 若非云间月清楚,刺杀太后一事是她托容玦安排的,只怕当时就会转身问个清楚。 容玦饶有兴味地看向她,凤眸里一片冰冷:“你说她要是知道当初行宫的人没有被料理干净,留下了漏网之鱼,会不会着急?” 望见他眼底的那抹妖异地红色,云间月心底一片冰凉,好似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冷水,浑身冷得厉害。 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怀疑容玦利用她的手,挑衅太后的用意,背脊却止不住发凉。 如果…… 如果容玦故意放低姿态,应承她的故意接近是另外有目的…… 仔细想想,云间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资格去说容玦什么。 毕竟从一开始,她接近容玦就是带着目的。 茶壶里的水早就开了,“咕嘟咕嘟”响彻整个寝殿,但一时谁也没顾得上还有未泡的茶水。 静默半响,云间月没在继续追问容玦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而是转开了话题。 “我从承乾宫离开时,父皇说有些事情还不明白,要问清楚。”云间月提过茶壶,往温过的杯子里注入茶水,“当时为不曾多想,后来听说父皇杀了她,忍不住就想他要问的是不是当年的事。” 容玦凤眸里闪过一丝惊讶,但不是针对云间月这句话。 见她没打算说,他也没打算追问,面无表情地顺着她的话道:“刘金水以前是伺候过皇后的人,知道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也很正常。” 云间月沉默,她垂着眼将所有专注都落在自己手上,好似打算认真泡一碗茶。 但容玦知道她是在岔开之前的问题。 事关先皇后,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发问,总会同太后牵扯上。 容玦显然没打算就此将这件事揭过去,他盯着云间月的动作,不知道出于什么诡异心理,笑着问:“你应该问我那个漏网之鱼在哪里,可你没问。” 云间月一顿,偏过头看向容玦,没吭声。 容玦就好似没瞧见她眼底的警告一样,继续道:“你问了,我就会告诉你她在哪里,然后你可能会提出见她一面,问清楚当年的事情。接着你就会发现本侯其实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还故意接近你,引着你去查当年那些事,利用你对太后下手……” 云间月沉下脸,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容玦,住嘴!” 容玦轻快地笑了一声,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相当恶劣:“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原来我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人,同朱承砚也差不多,甜言蜜语哄着你,不过是别有所求,说不定还就是为了你外祖父手里的兵权。等本侯达成目的,就会将你们全被绞杀灭口……” “不过,看在本侯利用你的情谊上,说不定会留你一命,让你看着我是怎么折磨那些你在乎的人。又或者将你囚禁在侯府,日日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哐当——”几声乱响,茶盏茶壶落了一地。 茶水混着茶叶和碎瓷片胡乱洒了满地,还有些落进炭火里,“滋滋”冒着黑烟。 动静闹得不小,惊动外面守着的连镜和青萝。 但两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人,没敢直接闯进来,只好迂回地敲敲门:“公主,您没事吧?” 回答她们的是云间月一声压在嗓子里地怒吼:“滚!” 连镜和青萝瞬间不敢说话,就算是她们俩,也不敢惹在盛怒之中的云间月。 此刻,屋里。 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灭,唯一的一点光线也没了,殿中顷刻间就被黑暗取代。 容玦眯下双眼,好一花,才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黑暗。 模糊中,他察觉云间月跨过炭盆扑过来,揪着他的衣襟,浑身都压着一股不耐烦:“本公主让你闭嘴,没听见吗?” 两人挨得近,他能察觉云间月说话时吐出来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也能察觉她身上那股清淡的苏合香。 容玦有些不大自在地往后仰了仰头,刚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又被云间月拽回来。 “我不知道你突然发什么疯,”黑暗里云间月一双桃花眼又黑又亮,“也不知道你这样试探的意义在哪里!但是容玦,我告诉你,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乖乖任你摆布,那你就太天真了!” 容玦没吭声,双眼死死锁住伏在自己身上的人。 云间月没看见的是,他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此刻正泛着如血一样的猩红。 “不就是互相伤害?来啊,谁怕谁?”云间月额角抽着疼,只想将容玦咬死,“但你要是敢一次一次利用我的真心,欺骗我,背叛我,我一定打爆你的狗头!” 她真是快被容玦气死了。 这狗男人简直不是东西,明知她在意的是什么,偏偏还要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来气她。 她方才就应该用拿烧水的茶壶砸他一脸。 砸死了最好,省得胡说八道气死人! 云间月气得双眼通红,刚想一脚把人踹开,眼不见心不烦,胸口就是一紧,接着唇上就是凉——她被容玦这个狗东西揪住衣襟吻住了。 这人秉承了他一贯的脑子有病,发疯似的亲吻也跟狂风骤雨地似的,急切而粗暴。 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打架来得更贴切。 云间月愣了一瞬间,反应过来后,就开始挣扎,又踢又打,奈何这死瘸子力道大的很,说什么也不放。 气急之下,云间月发了狠似的咬了他一口。 容玦闷哼一声。 刚松开云间月,就被她一脚踹中轮椅。 年轻的侯爷就连人带椅的滑出去,险些撞到门框上。 “气完人就沾人便宜,你真以为本公主舍不得打你是不是?”云间月额角狠狠抽着疼起来,捂着嘴不停喘气。 也不知是被吻得气息不稳,还是被气的。 容玦没出声,也没回头,伸出手指将自己唇角的鲜血抹掉,而后打开门,唤来季长随,头也不回的潜进黑夜里。 徒留云间月一个人站在殿中,气得胸口发闷, 冷风从洞开的大门里穿过,卷起云间月被炭火燎过的衣摆,满室凄清,寂静无声。 青萝和连镜瑟缩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殿里安静半响,才听云间月咬牙切齿道:“传本公主旨意,往后重华宫,容玦与狗不得入内!” 第170章 用意 第二日一早,重华宫大门上多了两张纸。 一张纸上书:容玦与狗。 另一张纸上书:不得入内。 还是大写加粗,十分显眼。 凡从重华宫路过的人,不由纷纷停下脚步,看上好几眼,而后齐齐纳闷:钦定侯怎么就得罪了六公主? 连镜和青萝也是一脸无奈,各自叹了口气,忙活别的事情去了。 午时未到,连镜吩咐小厨房传膳。 云间月洗手坐下,神色阴沉,眉间还拢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桌上只有连镜一人伺候,旁的丫头没吩咐不敢进来,青萝则一早就不见人影,不知道上了哪里去。 一个人伺候这样的云间月,连镜心里有些突突。 “青萝呢?”云间月瞧见她一个人,顺口问了一句。 语气也冷。 连镜虽然知道不是针对自己,但被她这样冷冷一问,还是觉得遍体生寒,心里大声呼唤青萝快些回来。 “奴婢也是早上见过她一回,之后就不见踪影。”连镜小心翼翼地替云间月布菜。 云间月点点头,表示知道后,就没在说话。 可见她心情仍不见好转,连带着也没什么胃口,一小碗饭都不曾吃完,往日里爱吃的菜也夹了一回,就放下筷子。 连镜不敢多问,只好试探道:“公主,今日小厨房的菜可是不合胃口?要不,奴婢叫她们重做?” 云间月扫一眼桌上的菜肴,摆摆手:“今日没什么胃口,都撤了吧。” 主子吩咐,她们当下人的也不敢多说,唤来宫人将菜肴都撤走。 也就在这时,消失一上午的青萝急急忙忙跑进来,险些在门口同收拾桌子的宫人撞到一起。 “不好了公主,出事了!”神色慌张地扑进殿里,急切道,“宁国侯府出事了!” 连镜正端水来给云间月漱口,她刚要接过,听见这话,手一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神色越发难看。 但她还很镇定,一把扶住险些跌倒的青萝,拧着眉问:“慢慢说,出了何事?” 青萝咽了咽口水,待一口气喘匀,才道:“奴婢早上本来是要去寻三公子,但在兵部衙门等了一阵,一直不见三公子,后来兵部衙门当差的小太监才说三公子今日告假,未上朝。” 云间月听得一愣,都忘记问青萝做什么没事去寻宋恒。 第一反应便是宋恒告假有问题。 果然,接着就听连镜道:“三公子为人谨慎,从不会无缘无故告假,奴婢觉得事有蹊跷,辗转打听,才知道是三少夫人的母亲带人在宁国侯府闹了起来!” 她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连镜道:“诶,不对啊。李夫人知书达理,待人宽厚温和,不像是那种会在跟人大吵大闹的人啊。” 三少夫人李淑兰的母亲究竟有多知书达理,只看她教养出来的李淑兰就知道。 她同是出生名门大家,同朱承砚他老娘不同,这人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下人犯错都不忍苛责,今日如此反常,一早就在宁国侯府闹起来,那就只能有一件事。 李淑兰为护宋漓漓被宋恒误伤这一事,叫她知道了。 青萝已经想到这一点,她焦急地抓着云间月的手:“肯定是有人将三少夫人的事情告诉李家的人……公主,现在怎么办?” 她担心的并不是李家同宁国侯府闹成什么样,她是担心这事要是传出去,有心人肯定会查到是云间月当初压住消息不许上报。 到时候那些要治云间月于死地的人,肯定会故意抹黑她,定要说她胆大妄为,竟敢插手两家大臣的家事。 宁国侯府还好,可李家不同。 李家是自先帝在时就是功臣,李淑兰的父亲在皇帝登基时又立功,承袭父亲爵位,魏国公。 皇帝亲封的,魏国公府门上那块牌匾还是皇帝亲笔写的。 秦国公府若是在里面掺和一脚,上折子弹劾云间月,就算皇帝将折子拿去给司膳房当柴烧,那也不能保证皇帝心头有没有别的想法。 云间月任由青萝拽着她,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就是桃花眼里带着一点茫然。 “公主?”青萝心里不安,轻轻拽了云间月一下。 云间月眼珠动了动,垂着眼皮扫了青萝一眼,半响无语,片刻后才动作迟缓地重新在椅上落座。 “我当他昨日突然给我那折子做什么,原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出。”她垂着头,喃喃自语,“宁国侯府的人都信得过,暗中又有容玦的人盯着,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将消息传出去的?” 青萝和连镜见此,急得满脑门冷汗,却也不敢出声打扰,看着她呆坐在椅子上,拧着眉不知道想什么。 半响,云间月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匆匆地回了寝殿。 青萝和连镜不知道怎么回事,小跑着跟了上去。 昨日虽然与容玦闹了一点不愉快,又刚好撞上容玦突然发疯,有许多事情她都还没来得及问明白,就被这疯子给打乱。 但他给的折子和锦盒还被云间月放在枕头下。 她匆匆进殿,翻出那道折子重头到尾扫一遍,心里已经彻底明白容玦给她这道折子是怎么回事。 她笑一声,将折子仔细收进衣袖放好,这才打开那锦盒。 昨日因为被容玦气得头昏脑涨,连带着迁怒其他人,这锦盒就被扔在一边一直不曾打开。 直到现在打开,她才发现里面躺着一枚祖母绿宝石镶银戒子,戒身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极了某种象征。 那镶嵌在银戒中的绿宝石隐隐带一点蓝,安静地躺在锦盒里,清澈明亮,晶莹剔透,纯净得没有半点杂质,是极为罕见的上品。 云间月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可这样纯净无杂质的祖母绿宝石,还是头一见。 “这是什么?”连镜和青萝更是吃惊得瞪大双眼,“真好看!” 云间月几乎是瞬间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她一扫阴霾,心情极好的勾了勾唇角,合上锦盒,贴胸口收着。 她碰了碰心口的位置,旋即神色一冷,转身一抬下巴,傲慢狂妄:“走,同本公主打人去!” 第171章 狡辩 此刻,承乾宫。 皇帝坐在龙椅上,隔着一方黑漆紫檀木描金龙纹案几,盯着下方哭诉的魏国公,和随时准备插话附和秦国公,额角青筋狠狠抽了抽。 何公公觑着皇帝的脸色,暗中递给德喜一个眼色,让他机灵点,找机会去给云间月递个消息。 德喜心领神会,等了片刻,见无人注意自己,连忙悄声退下。 秦国公和魏国公联名弹劾六公主,这是大事,德喜可不敢交给旁人去做。 离开承乾宫,就着急忙慌的往重华宫赶,也不看路,迎面就与人撞到一路。 德喜一惊,没看清是什么人,就赶紧跪下来请罪。 “哎哟,德喜公公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呢?” 头顶传来连镜的声音,德喜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刚才冲撞的人是云间月。 他表情一变,连忙道:“六公主……” 承乾宫。 皇帝听魏国公哭一嗓子,就抬手揉揉隐隐作疼的额角。 “皇上,他们宁国侯府如此过分,您要为臣做主啊!”魏国公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淑兰她平白挨宋恒一刀就罢了,还要按着不许人提!淑兰她在鬼门关走一遭,臣同贱内竟浑然不知……” 皇帝没坑声,脸色倒是越发难看。 何公公一边觑着皇帝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问道:“李国公,您这光哭也没用啊,皇上总不能亲自砍宋大人一刀吧?” 魏国公哭声更大了。 秦国公看他一眼,帮腔道:“何公公这话就错了,李国公不过是想求一个公道而已。李小姐平白挨一刀,宁国侯府不赔礼道歉就罢,还按着不许提,这不摆明欺负人?” 何公公张张嘴,刚想说话,就听秦国公意有所指道:“这也是李小姐福大命大,倘若有什么不测,叫李国公心里如何想?宁国侯府的人糊涂就罢了,六公主还……” 话未说完,只是叹气。 未尽之语究竟是什么意思,猜也猜得到。 何公公看了眼皇帝阴沉的脸色,退到一边没说话。 魏国公夸张匍匐在地,请大礼,大声哭喊:“皇上,您要为老臣做主啊,皇上……” 皇上皇上,皇上他脑壳疼! “传云间月!” 皇帝被缠得没办法,一甩袖,怒吼一声,脑门都带着怒火,也不知道是被谁气的。 “不必请,本公主自己来了。” 说话间,云间月带着连镜和青萝缓缓进殿。 她今日穿的是那件明黄梨花双绣对襟长裙,外间同色的团花广袖外衫,手搭在小腹上,款步朝殿里走去。 清冷的眸光将秦国公和魏国公一扫,最后落在秦国公脸上,冷笑一声。 “听说有人弹劾本公主,特来看看是谁。”她往边上一站,傲慢地一仰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国公,“原来是秦国公啊。” 秦国公脸皮一抽,不肯承认自己被云间月看得心底发毛,硬着头皮道:“六公主犯错,惹人非议,臣等为皇上分忧,自是该提醒皇上……” 云间月呵地一笑:“本公主犯错?不知是什么错,秦国公不如好好同本公主说道说道?” 她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是来干嘛的,说话时,还从袖中抽出鞭子,故意亮在秦国公眼前。 秦国公不自觉地站直些,更是绷紧背脊,警惕地盯着云间月。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一句话都不敢说。 云间月冷笑连连:“说啊,方才本公主在外面还听秦国公说得比唱得好听,怎么现在倒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龙椅上,皇帝忽然闭上一只眼,左耳听一出秦国公和云间月的争执,右耳听魏国公一声嚎叫。 气定神闲,一点都没打算劝架的意思。 秦国公被云间月逼得满脸通红,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皇上!”大约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云间月,秦国公扑通一声跪下来,开始跟着魏国公嚎,“臣今日就冒着被六公主打死的风险也要进谏!” 皇帝掀开那只闭着的眼,目光落在秦国公身上。 秦国公愤怒地瞪向云间月:“六公主知情不报,是为不忠,欺上瞒下,是为不孝。不忠不孝,不服管教,根本就不将皇上您放在眼里!还随意欺辱朝廷重臣,身为后宫妇人,还想插手朝堂之事!六公主,臣斗胆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何居心!” “朝廷重臣?你算哪门子的朝廷重臣?”云间月红唇一挑,勾一抹冷笑,“成天旁的事情不做,就知道盯着本公主的一言一行,试图抓本公主的小辫子。秦国公,你什么时候干起了御史台的活?” 没等秦国公说话,云间月又冷哼一声,转向皇帝:“父皇,秦国公这么会说话,你干脆将他调去御史台好了,说不定往后御史台还能一改往日的满嘴喷粪,口吐芬芳起来呢。” 何公公没憋住,笑声从嘴角漏了出来。 皇帝偏头瞪了他一眼,他连忙闭嘴,把嘴抿得更紧了。 “你……你简直!”秦国公气得手都在哆嗦。 方才一直一声不吭的魏国公忽然将目光转向云间月:“敢问六公主,小女淑兰在宁国侯府无辜被伤,你为何还要隐瞒事实,不许老臣知道?!” “你说本公主隐瞒,不许你们李家人知道,那你现在是怎么知道的?”云间月扬着下巴傲慢道,“再说,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能帮表嫂分一半痛苦吗?” 魏国公双目如炬,死死盯着云间月:“若非小女身边有个忠心的丫头,偷偷跑回来告知。小女是不是死在宁国侯府,你也不许老臣知晓?!” 云间月双眼一眯,想起李淑兰身边的确有个小丫头,还有奶娘。 千防万防,没能防住的还是李淑兰自己身边的人。 云间月嘴角一撇,不无讽刺:“本公主封锁消息乃是因为宁国侯府宋漓漓无故失踪,本公主怕消息传出去,有歹人故意勒索,哪里不对?” 魏国公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秦国公一眼,明显不知道还有这事儿。 秦国公心虚地移开视线,小声嘟囔道:“六公主这是狡辩。” “狡辩?”云间月朱唇挑出一抹冷笑,“我看秦国公才是在狡辩……父皇,您不如先看看这个,再治罪儿臣。” 第172章 利用 云间呈上去的,正是昨日容玦给的那道折子。 折子上也没旁的事,只有一样,苏文殃还是皇贵妃时,替秦国公府收的礼。 一笔不小的数字,都能养活一支军队! 几年几月收的礼,用来做了什么,每一项都写得清清楚楚,认真查起来的话,除去同他们不对付的宁国侯府,几乎大半个朝堂都有牵连,连魏国公府或多或少都被牵扯在其中。 皇帝呼吸一窒,瞬间沉下了脸,手一抖,险些捏碎了那道折子。 “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东西?”他转向云间月,满眼的探究与怀疑。 云间月避而不答,只是笑道:“父皇,这折子上写的是不是真的,你只需找人一查就会知道。” 说罢,她带着笑意,转向秦国公:“秦国公真是有个好妹妹,连本公主都羡慕不已。” 那道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秦国公和魏国公都没不曾看到,但见皇帝脸色难看到极点,他们也知道自己不该去触眉头,愣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魏国公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他简直恨透秦国公,垂着眼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想喝他血的心思都有了! “皇、皇上……”秦国公硬着头皮开头,“宁国侯府这事儿,六公主处理不当,若不给个交代,恐怕……” “你给朕住口!” 皇帝怒不可遏,猛地将折子狠狠砸在秦国公头上:“处理不当……处理不当!你还好意思同朕提处理不当?!你自己看看你那好妹妹干的事!” 秦国公眼皮狠狠一跳,一时没顾上去捡那道折子,而是转头看了云间月一眼。 一身明黄宫装的六公主笑靥如花,双手交握站在一侧,桃花眼轻轻将他一扫,端的孤傲清冷,居高临下。 没等秦国公去捡那到折子,魏国公就便先一步将折子捡起来。 他慌慌张张翻开来,只看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是……苏侩!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说罢,他抽着气将折子砸在了秦国公脸上,要不是皇帝还在场,他一定掐死这狗东西! 秦国公终于回神,也是这才将折子捡来一扫…… 当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之后,那折子就是烫手山芋,他手一抖,下意识就将折子撕成两部分。 云间月盈盈一笑,梨涡清浅:“别担心,这样的折子重华宫还有,秦国公你要是没撕够,本公主现在就叫人再去重华宫拿些来,让你撕到满意为止。” “你……你这个……”秦国公双眼通红,怨毒地瞪着云间月,“敢问六公主,手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 他大约是要骂人,但又碍于皇帝在场,又不甘心地将骂人的话给咽回去。 云间月轻蔑一笑:“皇祖母遇刺受惊,本公主暂理后宫,清理旧账,发觉账目不对,自然是要查清楚。怎么,秦国公又要说本公主诬蔑?” 没等秦国公说话,她下巴一抬,傲慢道:“一个半只脚都在冷宫的人,本公主不屑诬蔑!” “苏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皇帝一掌拍于桌面,脸色铁青,“朕如此信任你们,你们便是如此欺瞒朕的?!” 秦国公彻底慌了,连忙磕头喊冤:“皇上……冤枉,臣冤枉啊!一定是有人要暗害臣……一定是的!请皇上明察!” “秦国公这是在说本公主冤枉你?”云间月冷眼将秦国公一扫,继而转向皇帝,发誓道,“父皇,儿臣敢以母后起誓,此折子上若有一件事情是假,母后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住口!” 没等云间月将话说完,皇帝就面色不善地打断她后面的话:“你的事情朕等会再找你算账!来人……” 这时,德喜突然荣光满面跑了进来,一连串地说道:“回来了回来了……皇上,宋老将军回来了!” 满殿皆静,秦国公和魏国公当场僵直成两根棒槌。 尤其是秦国公,小腿都忍不住打哆嗦。 谁不知道,秦国公府同宁国侯府一向不对付? 谁又不知道,宋老将军护短成性,谁欺负云间月,谁就得做好被整个宋府堵小巷子里套麻袋毒打的准备! 魏国公现在真事想将秦国公打死!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盯着旁侧的人,压着声音骂道:“我日/你祖宗!” 这是魏国公被秦国公坑得最惨的一次,没有之一。 李家同宋家毕竟有姻亲在,李淑兰在宁国侯府过得是什么日子,他这个当爹的比谁都清楚。 他想让宁国侯府给个说法,道个歉,解释清楚就好,可从未想过得罪宋家的人! 也怪他愚蠢,着了秦国公的道,否则现在也不会有这些麻烦事。 “外公和舅舅们抵京了?” 云间月欣喜的声音将魏国公拉回神,听她问道:“德喜,外公和舅舅们现在在哪里?” 德喜道:“方才前方匆匆来报,说是已到朱雀街,奴才估摸这会儿应该已到朱雀门!” 云间月一听,再顾不上旁的,丢下这一地的烂摊子匆匆就往外跑,显然是要去朱雀门迎接宋老将军。 谁也没注意到皇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又在一瞬间恢复如常,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回来!” 皇帝叫住云间月,语气正常,仔细听,还能听见一丝纵容和宠爱在里面。 云间月也有所察觉,她脚步一顿,背对着皇帝冷笑一声,转过身时,眼里全是即将见到“许久未见”的外祖父时的高兴。 皇帝探究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即大步走向云间月,拍拍她的肩:“父皇同你一起去。” 云间月适时做了个怔愣的表情,撇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人:“那魏国公和秦国公呢?”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将那俩朝中重臣一撇,冷哼一声:“朕等会儿再找你们清算!” 说罢,径直离开承乾宫。 何公公递给德喜一个眼神,连忙带着一群宫人追上去,簇拥着皇帝往朱雀门去。 云间月落在后头,转身将秦国公一撇,阴冷轻笑:“祝你们好运!” 第173章 家人 这场闹剧因为宋老将军的回京暂时落下帷幕。 云间月同皇帝在朱雀门迎接,城楼上风大,云间月刚眯着桃花眼哆嗦一下,皇帝就解下披风裹在她身上。 “怕冷还穿这样少?”迎着风,皇帝脸上满是慈爱,“等会冻病了,有你难受的。” 云间月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就像打翻的调味品,五味陈杂。 默然半响,她语气轻松地要去将披风解下来:“儿臣年轻,不怕冻。父皇龙体要紧……” 还没解开,皇帝就已经按住了她的手:“父皇的话都不听了?” 这披风最后到底是没能重新披回皇帝身上。 云间月站在皇帝身后,看着这个自己叫了十来年的父皇,心情谈不上轻松。 自从知道皇帝对她好是做戏,带着目的后,再看皇帝对她的宠爱,云间月就没办法接受得那么心安理得。 并非是愧疚,也不是不忍。 是心寒。 被自己敬仰十几年的人,亲手送到黄泉路上的心寒。 这时,挡在她跟前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云间月抬起眼看去,就见他父皇几乎是急切地朝前走去。 若不是知道皇帝是什么心思,云间月差一点就信了他是真心盼着宋老将军回来的。 “公主?”见她久久没有反应,青萝有些疑惑地叫她一声。 云间月回神,朝前头上演“君圣臣贤”的一群人看去,索然无味的撇撇嘴,低声道:“也是一个敢演,一个敢看。” 青萝心头一惊,转头见她桃花眼里满是厌恶,不由大骇,低声道:“公主,您说什么呢?” “没什么。”云间月嗤笑一声,抬脚往前走去,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外公,皇兄!” 既是要演戏,那就演吧。 谁演得成功,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互相见礼,说些话,便回承乾宫。 云间月落后半步,同云司离并肩,压低声音道:“怎么你们今日回京都没和我说一声?” 云司离看一眼她身上属于皇帝的披风,眼眸沉了沉:“没来得及。李家同宋家的事传出来,外公坐不住。” 宋老将军一身戎马,能镇守边关,让外敌不敢来犯,靠的可不是那一股狠劲。 他骁勇善战,也心有城府,有些事情一眼就能看明白。 宋府这件事传到他耳朵里,他一听就知道背后是谁在搞鬼。 他怕云间月因此受牵连,叫人坑害,所以不得不打乱计划,先一步回京。 云司离谨慎惯了,知道有容玦在,云间月不会轻易就被人坑害,一直拦着没让。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被甩在身后的宋家军终于摆脱暗中跟着的敌人,成功抵京。 但这时,稍微有些晚,云司离也没来得及给尚在宫中的云间月递消息。 听完来龙去脉,云间月“唔”了一声,垂着眼皮,遮着眼底的冷意:“昨日出了些意外,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事。” “意外?”云司离愣了一下,偏头看她,“出什么事了?” 云间月就支支吾吾起来,自然是不肯告诉云司离,这意外是容玦突然发疯,她色令智昏,以至于错过最重要的事情。 重华宫大门上现在还贴着两张容玦与狗不得入内的纸。 不等云司离细问,旁边一女子就凑上来,幸灾乐祸地在云间月耳边道:“诶,月儿表妹,听说你同朱承砚的婚事毁了?” 云间月转头一看,发现是穿着一身铠甲,高高梳着马尾,怀里还抱着一个头盔的宋虞,宋府二小姐。 少年时就跟着他父亲上战场,如今已是一身战功,是整个军营里权利最高的女将军。 她为人豪气万丈,巾帼不让须眉。 也正是因如此,至今不曾嫁人,愁的宋老夫人每次去寺里上香,总要为她求一份姻缘。 她挤开旁边的老大宋衍,哥俩好地搂着云间月:“这孙子跑得快,不然这次回京,老娘第一个帮你砍死他!” “混账玩意儿,高攀我家小月儿,还敢跟别的女人纠扯不清!让老娘碰着他,你看老娘不打断他的第三条腿!”宋虞阴测测地冷笑起来。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宋虞说起荤话来,一点都没顾忌,反倒是弄得云间月不好意思。 宋衍简直没眼看,凶残地一巴掌拍在她背上:“你可闭嘴吧!” 宋虞皮糙肉厚,那一巴掌就跟挠痒似的,浑然不在意。 她拍拍云间月的肩,保证道:“你放心,欺负你的人,等会儿表姐给你报仇。套麻袋打一顿,还是卸了他家马车的轮子,全凭你高兴。” 宋衍扶额摇头,一脸无语。 旁侧云司离笑起来:“阿虞,你别带坏月儿。” 宋虞“嗐”了一声,不拘小节地往云司离肩头一拍,豪气万丈:“怕什么?这样往后才没人敢欺负月儿。” 云司离看了云间月一眼,意有所指:“现在也没人敢欺负她。” 宋家的人刚回京,自然不知道云间月打起人来,有多狠。 “打人还是不要了,打人不好。”云间月一本正经地勾了勾唇角,“阿虞表姐要是有心,等会卸了他家马车的车轮就好……要不,把马也一并牵走?” 宋虞立刻乐得直不腰,要不是皇帝和宋老将军还在前头,她一定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前头皇帝同宋老将军走在一起,说的也是京城发生的事,宋老将军落后半步听着,偶尔应两声。 皇帝为显自己看重宋老将军,本意还要与其并肩,宋老将军故辞不受,执意落后半步。 说话间,已经到了承乾宫。 意外的是,秦国公和魏国公,竟然硬着头皮等着,没敢走。 这俩也知道自己这次将宁国侯府得罪狠了,没好意思打招呼。 秦国公还说得过去,毕竟两家是世仇。 魏国公硬着头皮寒暄了一句,宋老将军却搭都搭理他,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接下来都是边关正事儿,皇帝也没的顾得上料理他们,看了宋老将军的折子,叫来何公公,吩咐论功行赏。 云间月待着无聊,刚找借口溜出承乾宫,迎面就撞上了长寿宫的宫人。 她看见云间月,连忙小跑上前,恭敬道:“六公主,太后娘娘请您现在去一趟长寿宫。” 第174章 设套 此番去长寿宫,云间月已经猜到是因为什么事。 太后见她,也没旁的话,直接叫人将两个锦盒递给她。 云间月接过来看一眼,是太后寻到的仅有的两株千灯引。 她等这药等了好几个月,终于在今天拿到手上。 这药难得,从南疆到京城,太后的人快马加鞭送来,跑死好几匹马,送到云间月手上时,这药的叶子都还没打焉。 “唯一的两株,你知道哀家看得有多重。” 太后难得没有捻着佛珠念经,一双如鹰隼一样明亮的眼睛,落在云间月身上,满是希冀。 云间月看了太后一眼,仔细将药收起来。 她目光在殿中转一圈,没看见想看见的人,有些惊讶:“长公主今日没入宫给皇祖母请安。” 按理说,像今日这样大的日子,长公主不会不入宫。 但奇怪的是长公主不仅今日没入宫,似乎自从太后遇刺那日之后,就没在入宫。 云间月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转向太后,看着是随口一问,仔细瞧就会发现里面的探究。 太后也不知看没看出来,瞥了云间月一眼,淡淡道:“她已是出嫁的长公主,时时入宫做什么?” 云间月就在没说话,揣着药告辞。 回到重华宫,她让人给颜回递消息,就开始着手研究手上的药。 上次翻阅古籍的时候,云间月无意瞥见医书上说千灯引能治疗容玦腿上的毒。 古籍上也说,这药难得,只生在南疆瘴林里。 废心思找到,究竟要怎样医治才有效果,还要细细研究。 等她重新将古籍翻出来看一遍,颜回也到了。 她将药和古籍一并递过去,道:“近来你要是得空,不如就常驻钦定侯府吧。” 正拿着古籍翻看的颜回听她这一嘴吩咐,先是愣了愣,随即拧着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过了,容玦腿上那毒被他用内力压着,冒然用药可能会冲散毒素。”云间月走过去烤着有些冻僵的手,淡淡道,“我怕那毒冲到他肺腑,伤及心脉,有你在侯府守着,我比较放心。” 颜回进重华宫时,已经看见重华宫门上的那几个字,心下了然这两人大约是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闹了矛盾,这会儿估计正在互相赌气。 现在咋一听云间月这话没什么毛病,深究起来就会发现这是她找的借口。 云间月将容玦看得有多重,之前从木兰围场回京的时候,他就已明白。 “你说得有道理。”颜回将药材收进衣袖里,故意说,“你个半吊子要是提出来替容玦医治,我还不大放心。” 听见这话,云间月没吭声,桃花眼一转,瞥向颜回。 这人今日穿了一件骚包的青莲色儒风长衣,衣袖上绣着一株兰花,怎么看怎么骚气,同平日那个随性懒散的太子座师相差十万八千里。 颜回没注意到云间月嫌弃的眼神,他将古籍从头翻到尾,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低声咒骂了一句:“胡扯!” 说罢,他将古籍揣进衣袖,转身就走:“这药工序繁杂,我得闭关几日,你有事也不要来打扰我。” 云间月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 颜回滚到门口,眼见那个骚包的青莲紫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这人突然又转回来:“对了,有件事忘了同你说。” “什么事?”云间月从案几上摸过一本话本子,抬起眼皮看向颜回。 颜回想了想,道:“千灯引药性烈,用不好就是毒药,所以再此之前,你得替我准备一些事。” 听他这样神情严肃的吩咐,云间月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由正襟危坐。 “他三年不曾用过腿,又整日整日被毒腐蚀,就算筋骨没有断,恐怕也比断了好不到哪里去。”颜回站在门口,目光落在院中,神情严肃,“三叶乌灵能止痛生筋,活血化瘀,再配合一套针法,之后用药也能缓解一下痛苦。” 云间月愣了一下,没理解颜回同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呢?” “等会儿我会将处理好的三叶乌灵给你送来,再将那套针法也交给你,你今晚就去钦定侯府做准备工作。”颜回三言两句将事情一吩咐,没等云间月回神,就麻溜地消失在重华宫。 等云间月恼怒想起来要推拒时,这厮已经动作迅速地将药和纤细的针法一道送到。 拿着东西,云间月有些想撞墙。 就是因为不大想看见容玦,所以才将千灯引给颜回,结果这厮竟然看了出来,还设套给她钻。 拿着针法口诀和装着三叶乌灵与另外几种给容玦泡脚的药,云间月心情沉重。 青萝和连镜守在一边,垂着脑袋没敢吭声。 “算了,去准备一下,等会儿出宫。”云间月头疼地揉揉眉心。 总归是她自己之前答应要帮容玦医治好这腿的,如今重要的工序交给颜回了,剩下打杂的自然得是她去做。 不然哪来的底气同太后做交易? 晚膳是在宁国侯府用的,魏国公知道白日的事情是他鲁莽,这会儿带着李夫人上赶着来赔罪。 宋老夫人和宋老将军虽然护短,但也明白这件事始终错在侯府,旁的也没说,留了他们一道用晚膳。 三房的人,加上云间月和云司离,全部聚集在桐花院里,热热闹闹的跟吃流水席的。 宋府本来就没那些高门府邸间的规矩,就算有魏国公和李夫人在,热闹的气氛也丝毫不减。 宋虞豪迈归豪迈,可酒量是真不行,两杯酒下肚已经趴在云间月脚边,抱着她的腿咕哝着给她说边关见闻。 云间月端着酒盏小口喝着,听她一耳朵豪情万丈的边关风情,桃花眼里满是艳羡。 这时,旁边光线一暗,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云间月侧目,见是李淑兰。 她伤还没好透,脸色仍旧苍白,手里端着酒盏,装的却是橙黄明亮的茶水。 “大夫说不能饮酒,以茶代酒,同你陪个不是。”李淑兰敛衣在旁侧跪坐下来,冲云间月举了举杯,“我没想到我身边的人不干净,恒郎查过才知道已经被秦国公府收买。” 第175章 醉酒 云间月一时没说话,端着酒盏轻抿一口。 李淑兰看一眼她的脸色,见她神情恍惚,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她究竟有没有生气。 她想想,又小心翼翼道:“我也没想到父亲竟然会闹到皇上哪里去,还……” 后面的话李淑兰有些说不出口,转眼看向云间月,轻轻叹口气:“终究是我身边的人犯的错,六公主若是有气……” 话还未说完,云间月忽然侧过脸,漆黑明亮的桃花眼静静地看着她:“我记得你那丫头叫如意?” 李淑兰不知道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对,叫如意。恒郎已经将人看押起来,说是交给你处理。” 云间月“嗯”一声,垂下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青瓷酒盏,低低笑一声:“表嫂见外了,你同恒哥一日是夫妻,便一日是我表嫂,既是一家人,我便不会怪罪你。” 李淑兰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过来云间月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 她现在还是宁国侯府的人,所以云间月半句重话也不会说,更不会怪罪她。 反之,她不会给半分情面! 但这次的事情并非李淑兰吩咐自家丫头做的,她也是被牵连。 云间月说这话时,她也不曾多想,坦坦荡荡地笑起来:“他们说你是祖父一手带大的,起先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 同宋老将军一样,云间月也护短。 尤其是自己人的短。 但若不是自己人,她下手会比宋老将军还要黑。 云间月笑一声,没接话,转头唤来青萝,道:“三少夫人身边的人不干净,你去替我处理干净些。” 青萝躬身站在云间月身边,听见这句话时,转头看了李淑兰一眼。 见她没说话,弯着眼轻轻一点头,唤来她的奶娘:“我让崔妈妈带你去。” 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酒席过半,云间月除了脸稍微有些红之外,并无半分醉意,脚步都还十分轻快。 魏国公夫妇已经被送走,宋老夫人精力不济,下去歇着了,几个夫人怕老夫人不适,跟着一道离开。 喝醉的醉鬼们也被下人们搀扶着离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席间就只剩云司离兄妹,宋恒,宋衍,还有宋老将军。 “小相思,过来同外公对酌。”宋老将军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本来还歪在云司离身上的云间月立刻笑起来,乖巧地应一声,端着酒盏快步走向宋老将军。 这是宋府的常态,每次宋老将军回京,陪在他身边同他对酌的不是宋家的小辈,反倒是云间月。 宋衍喝得微醺,餍足地打个酒嗝:“要说爷爷还是最疼月儿,阿离都还得往后排。” 听见这话,云司离不由弯着嘴角笑,隔着一些距离远远地冲宋衍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宋恒打趣道:“瞧你可怜的,来,我们同你对酌。” 说罢,摇摇晃晃起身,帮宋衍和云司离各自将酒满上。 三兄弟相视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那边云间月帮她外公将酒满上,又同他碰了碰杯:“许久不曾这样坐下来同外公喝酒,倒是怀恋。” 宋老将军大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眼里满是慈爱:“你受苦了。” 云间月愣了一下,桃花眼里有一片刻的茫然,不解地看向宋老将军。 随即她轻轻一眨眼,不动声色地将酒盏满上,笑道:“外公这是什么话?我在京城好好的,哪里就受苦?” 宋老将军却是满脸了然。 他也没将话点破,轻轻在云间月脑袋揉了一把,端着酒盏喝起来。 祖孙二人之间一时没说话,各自沉默。 已经散去大半的席间,只有云司离他们三兄弟碰杯的“叮当”声,以及时不时说笑声。 宋衍同他们讲边关那些战事,宋恒就和宋衍讲朝堂上那些腌臜事。 云司离大多时候静静听着,开口也是附和宋恒的话,多余的一个字也不说。 酒席过半,云间月终于有了醉意。 她醉眼朦胧地半趴在宋老将军身侧,像小时候一样头枕着宋老将军的腿,问他一些边关见闻。 宋老将军一一说给她听,脸上不见半点不耐烦。 说到最后云间月困了,她打着呵欠:“真好……我也想同阿虞表姐一样。” 比起在京城同那些人斗智斗勇,她更喜欢在战场上酣畅淋漓地厮杀,洒脱无羁。 只是,这样的事情注定只能在梦里。 因为她是云间月,注定只能困在京城这片天地。 酒席散去,云间月彻底醉了。 青萝连镜护不住她,云司离怕她磕着,一把将她打横抱回屋。 等终于歇下已是半夜。 青萝怕云间月半夜渴醒,没人倒水,一直守在她榻前,连镜则下去歇着了,打算天亮之前来换下青萝。 安置好这一切后,青萝回身吹了屋里的灯。 刚搬来椅子放置在榻前,准备坐下时,本是安安静静躺着的人忽然一个打挺,猛地从榻上坐起来。 青萝吓了一跳,连忙撩开帐帘,上得前去:“公主?您怎么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间月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翻身下榻,鞋子也没来得及穿,匆匆就往外走。 青萝吓坏了,连忙带上衣衫和鞋子,匆匆叫醒外间的连镜,连忙去追着云间月。 这会儿四下无人,宁国侯府一片安静。 青萝与连镜怕吵醒宋老夫人和宋老将军,压着声音要将云间月拽回去。 云间月却拧着劲要离开宁国侯府,蹙着的眉看起来也十分着急,偏偏又一句话都不说,桃花眼里还带着水汽,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连镜怕把人冻着,连忙将外衫往她身上一裹,抱着人哄道:“公主,您要去哪里同奴婢们说,奴婢们这就去替您准备马车。” 云间月不说话,漆黑如宝石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连镜看。 连镜被她看得心底发毛,求助地看着青萝。 青萝盯着云间月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什么似的,小声在她耳边问道:“公主可是要去钦定侯府?” 问完,云间月好半响没说话。 就在青萝以为自己猜错时,见云间月小弧度点了点头。 第176章 爬墙 月上中梢,钦定侯府的主人也还未歇下。 惨白的月光落在院子里,留下满园寂静。 墙角栽了数枝梅花,临着刺骨寒风,正娇俏地打着朵。 季长随端着一碗浓茶进书房时,瞧见容玦正在看什么东西,在他对面,坐着一个柔弱无骨的师卿卿。 师卿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正换着花样欣赏自己的指甲。 季长随进来时,听她道:“要我说你还是太心急了,眼下玄楼不稳,你急切的将信物交出去,我只怕有人会趁机兴风作浪。” 容玦目光落在手里的折子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根本就没打算搭理她。 师卿卿也不介意,听见开门声,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季长随,撇了撇嘴,嫌弃的啧了一声。 “虽然我是并不介意信物究竟在谁上,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这么好说话。”师卿卿难得正经一回,严肃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把信物给出去,就不怕柳宪趁机搅浑水?” 容玦终于将目光从折子上挪开了。 但也没看师卿卿,只是转向季长随,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所以呢?” 师卿卿看着容玦那张俊美非凡的脸,非但没有被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还想踩两脚。 这世上怎么就有容玦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呢? “我看你简直是疯病还没好!” 师卿卿一刻钟也待不下去,霍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你自己疯就罢了,还连累旁人同你一起疯,是我信错了人!” 说罢,她冷哼一声,满脸阴沉地甩袖而去。 显然是被气得不轻,连背影都喷火。 迎面正好撞上匆匆来寻容玦的闻管家,闻管家没瞧见她,一不小心挡了她的路。 连背影都在喷火的姑娘柳眉一横,一掌将闻管家扫到了墙角:“闪开点,别来挡道!” 闻管家被推得一个趔趄,不小心磕到了鼻子,立刻给疼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她吃火药了!?”闻管家捂着鼻子,疼得直吸鼻子,“谁招她了?!” 季长随暗示地朝容玦努努嘴,一言难尽地看着闻管家:“你……还是先去处理一下吧,流鼻血了。” 闻管家愣了一下,拿开手一看,殷红的鼻血正是顺着指缝往下滴…… 闻管家瞬间忘了自己有要事禀报,“嗷”一嗓子叫唤着去处理自己的鼻子。 等他想起来自己去找容玦是为了云间月的事情时,云间月都已经凉了。 “公、公主……要不还是算了吧?”连镜心惊胆战地拽了拽云间月衣摆,“今日太晚了,要不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 云间月没吭声,正努力往上爬。 她还是从宁国侯府出来时的那一身——雪白的寝衣。 那件外衫方才在爬墙的时候,就已经滑落,现在在青萝手里。鞋子也没穿,双脚冻得通红也没觉得冷,光脚踩在钦定侯府的墙面上,摇摇晃晃的,站也站不稳。 底下青萝和连镜吓得脸色惨白,跟着云间月摇晃的方向一起移动,张着手,试图接住随时会从墙上掉下来的云间月。 但意外的是,这醉鬼虽然醉的不知道今夕何夕兮,爬墙却爬得相当熟练,挂在墙头半点没有要往下掉的意思。 此时的云间月,一只脚在墙外一只脚在墙里,两腿叉开骑在墙上。 她醉眼朦胧地看看四周,又仰头看了看清辉的月亮,然后桃花眼一亮,指着月亮道:“青萝你看,容玦的脑壳!” 青萝抬头看了眼高挂的月亮,有些无语。 今日初八,上弦月,云间月恍惚之间,可能是将此认成了容玦光洁饱满的额头。 “真好看。”云间月满足地叹息一声,连语气都变得恍惚起来。 说罢,她动了动腿,试图从墙上站起来,动作迟缓摇晃,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连镜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把攥住青萝的手:“闻管家不是叫侯爷去了吗?为什么还没来啊!” 青萝脸色煞白煞白的:“我……我再去叫门!” 方才她们应门,闻管家其实要她们进去的,可云间月盯着闻管家看了半响,满脸嫌弃,手指死死抠着门框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去。 最终还是青萝猜中这醉鬼的心思——她见开门的是闻管家不是容玦,所以才不愿意进去。 等闻管家匆匆去寻容玦时,云间月还贴心将门给掩上了。 掩上就罢了,又摇摇晃晃的往巷子里摸来,开始翻墙,任谁也拦不住。 青萝匆匆忙忙去拍门,还不等将闻管家重新拍出来,就听连镜惨叫了一声:“啊——公主!” 青萝又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整好就撞见云间月站在墙头晃了一下,然后一头朝里面栽了下去…… 青萝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拍门拍得更急切了。 终于,门从里面打开了,没等看清是谁,就一把将人推开,惨白着脸,连滚带爬地往云间月栽下去的地方摸去。 以至于给她开门的季长随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等青萝慌慌张张地摸过去时,她才发现容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云间月也被没事,被他平稳接住。 许是匆忙赶来的,轮椅不知所踪,他接住云间月时,自己也是坐在地上的,掀开长袍,将只穿了单衣的云间月整个裹进怀里。 听见脚步声,他侧目扫了青萝一眼,那一眼凛冽冰冷,直看得青萝一颗心沉入谷底。 “你们便由着她胡闹?”容玦的语气比脸色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 青萝不由咽了咽口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这人真是的狂妄得很,即便是坐在肮脏地地面上,也依旧嚣张放肆。 有一瞬间,青萝觉得青萝那不是一块地,是一张龙椅。 青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容玦冷哼一声,腾出一只手拍于地面,接着便抱着云间月一掠而过,衣袂翩飞之际,人已经掠过池水,稳稳落于被他抛弃在廊下的轮椅上。 “容玦……” 怀里的人难得没有挣扎着跳起来离开,而是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襟:“容玦。” “嗯。”容玦腾出一只手,在她脸上细细摩挲,低声应道,“我在。” 第177章 闹剧 季长随端着盆水,抬手敲了下紧闭的屋门,等听到里面传来容玦一声冰冷的“进来”后。 他才端着水盆进去。 进了屋,季长随才发现云间月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单衣,不过外面裹着容玦的长袍,脚上依旧没穿鞋子,却被容玦拢在手心里。 他也是不嫌脏,即便上面沾满泥土,也能宝贝似的将其握在手里。 季长随只抬眼一扫,就将目光收回,把水盆放在床榻上:“属下唤那俩丫头进来?” “不必。” 容玦伸手试了一下水温,确定刚刚好,不会烫着云间月后,才将她的脚放进去,仔细帮她清洗起来。 旁边目睹这一切的季长随,惊讶地能在嘴里塞下一个鸡蛋。 大约是有些不忍直视,季长随没能待到最后,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匆匆离去。 在回身掩上门之前,季长随抬眸往里面扫了一眼,正好就看见云间月扯住容玦的衣袖,醉眼迷蒙的轻轻喊一句:“容玦。” 接着就听他家侯爷用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嗓音应道:“我在。” 云间月喊:“容玦。” 容玦应:“我在。” “容玦。” “我在。” “难受。” “哪里难受?” 云间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烫。” 容玦愣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的拿过抹布帮她将脚上水擦干。 云间月没等到回答,似乎有些不甘心,桃花眼里瞬间凝上了一层水汽,也不是要哭,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季长随站在门口没能看见容玦抽搐的嘴角,只听他无奈道:“给你揉揉?” 这还是季长随头一次撞见这个样子的容玦,吓得他都已经自己出现了幻觉,连忙将屋门掩上,滚远了。 屋外守着青萝和连镜,瞧见季长随出来,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季长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方才看见的,支支吾吾道:“就……就那样呗。” 连镜一脸茫然:“那样是哪样?诶,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用!” 季长随撇她一眼:“要不你自己去瞧瞧?” 连镜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我怕侯爷吃了我。” 她方才虽然比青萝慢一步,但该看见的都看见了,这会儿见了容玦腿肚子就忍不住直哆嗦。 青萝脸色仍是有些白,勉强拍了连镜一下:“就在这里等着吧,有侯爷在,公主不会有事。” 确实是不会有事,就是闹得侯府鸡犬不宁。 原本季长随以为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就是,容玦掐着嗓子将云间月哄睡着,然后欢欢喜喜一觉天亮。 可谁知道事情闹到最后,画风突变。 等季长随听见动静,推门进屋时,看见的就是云间月将容玦绑在床榻上的模样。 季长随:“……” 他实在有些难以理解,方才还温情脉脉的两个人,怎么就弄成这样的。 容玦听见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脸瞬间就黑了:“出去!” 季长随捂脸,一点都不想去搭救他,贴心的就要掩上门。 “青萝!”云间月忽然喊了一声,“我的针呢?” 她脸颊绯红,桃花眼迷蒙,显然是酒还没醒。跨坐在容玦身上,压住他的两条腿,手指一处一处摸索,从脚踝到坏死地小腿,又从小腿摸到膝盖上方…… 摸完,还点评了一句:“好硬。” 季长随觉得自己双眼快要瞎了,耳朵也快聋了,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门口,当自己从来没出现过。 但青萝没给他这个机会。 急急忙忙从云间月外衫的衣袖里翻出一包东西递来,从旁侧闭着眼递过来:“劳、劳烦送、送一下……” 季长随看了眼她英雄就义的模样,决定还是自己进去送死。 他正硬着头皮要去送针,就又听云间月喊了一句:“还有药。” 青萝立刻翻出个小瓷瓶来,一道塞给了他。 容玦的脸似乎更黑了,死死瞪着季长随,好似下一秒就暴起,挖了他的双眼——虽然他觉得容玦现在的样子不像是恼羞,更像是享受。 享受这种被云间月将双手绑在床头的模样。 季长随不敢多留,扔下药就匆匆跑了。 “砰——”一声巨响,屋门摇摇欲坠。 云间月愣愣地侧头看了半响,然后又动作迟缓地将自己从容玦身上挪了下去。 “颜回说你的腿断了,要我用三叶乌灵帮你止痛生筋,活血化瘀,还要我帮你扎针,缓解往后用药的痛苦。”她一边说,一边翻出银针来和药来,“三叶乌灵被他提炼成了精油……” 说着,她抬起头去看容玦,跪趴在榻前,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个被他绑起来的男人:“配合指法揉开,然后扎针,我是第一次给人施针……” 容玦一听,整个人瞬间僵硬成棒槌。 他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心肝儿,你在同我开玩笑是不是?” “我没笑,很严肃。”云间月凑近看了容玦一眼,满脸认真。 云间月第一次施针…… 还是个半吊子。 半吊子还喝醉了。 容玦有些绝望的闭上眼,觉得自己今日非得死在这床上不可。 “打个商量,”容玦挣扎了一下,十分后悔方才云间月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先将我解开,我帮你……” 云间月摇摇头,严肃道:“你不会。” 说罢,卷起来了容玦的裤腿,挖了一大块三叶乌灵的精油抹在了容玦小腿上,然后认真的按揉起来。 容玦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云间月身影,好似浩瀚无垠的星辰,一眼望不见底,直叫人觉得心惊。 云间月无知无觉,跪趴在床榻跟前,指腹用力,将三叶乌灵按揉皮肤里,等彻底吸收之后,又找准穴位,将银针扎了上去…… 容玦立刻察觉出一丝痛意自小腿一直往上蔓延,直直扎进他胸腔,压得他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 只是第一针,冷汗就如雨似的打湿了他的额发。 容玦咬着舌尖,将那一声闷哼咽回去,惨白着一张脸看向云间月,还有心情戏谑:“宝贝儿,你是要害死我吧?” 云间月眨了眨眼,桃花眼里一片茫然。 她嘴上说“没有啊”,手上又是一针扎了下去…… 第178章 惊恐 即便是当初被人下药,又死里逃生,容玦也没觉得痛彻心扉。 直到今日,被云间月这醉鬼将银针扎满他双腿时,他才真真理解什么叫生理意义上的痛彻心扉! 若非云间月做这一切时,酒还没醒,人也迷迷糊糊的,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在报复他之前在重华宫发疯的事。 一轮针扎完,容玦觉得自己刚从水里捞起来。 冷汗将他衣衫彻底打湿透,这会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云间月似乎也累,仍旧是维持着跪趴的姿势,趴在床沿,枕着自己的手睡着了。 容玦叹了口气,手腕轻轻一拧,稍微用了点力,绳子立刻承受不住,应声而断。 他翻身坐起,往自己腿上撇了一眼——被银针扎过的地方呈现可怖的黑色,隐隐还有些透过皮肤渗透了出来,像是浓郁的黑血,格外恶心。 容玦叹了口气,衣袖一撩,沉着一口气,用内力将银针用逼了出来。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件事,他却再次出了一身冷汗。 等稍微好些了,他才弯下腰将云间月抱上榻来,轻手轻脚地将她安置在里侧后,将季长随唤了进来。 方才虽然闹了个笑话,但季长随出现时,脸上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将容玦安置到轮椅上,推出门时,叫来守在外面打盹的青萝。 “除了方才那两样,她是不是还带了别的药来?”容玦瞥了眼睡眼松惺的青萝,淡淡道。 青萝愣了一下,才听清他说的什么,连忙翻出另外一包药来递给他。 “听颜先生说这是替侯爷泡脚用的,”青萝眯着眼回忆颜回叫人带给云间月的话,“加水煮沸就好。” 容玦点点头,没说话,示意季长随接过来。 等到要走了,才道:“她睡了,你们就不用进去伺候,去找闻管家,他会安排你们的住处。” 青萝不敢插话,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这一夜很是热闹,变故频出,叫人应接不暇,好在最后都回归宁静。 折腾了一宿,第二日一直到日上三竿,云间月才悠悠转想。 昨日实在是醉得不轻,醒来时头疼欲裂,脑袋好似要炸了一样。 她一时没顾得上自己身在何处,还以为自己在宁国侯府,头疼万分地坐起来,哑着嗓子喊:“青萝,什么时辰……” 一开口才发现口干舌燥,浑身难受,膝盖好似在什么地方磕了一样,疼得厉害。 她嘶了一声,又哑着嗓子道:“算了算了,还先给我倒杯水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葱白如玉的手便出现在她眼前,递了杯水来。 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吃惊地瞪着眼前的人:“你、你怎么在这里?” 正是容玦。 此人昨日被云间月当试验品好生折腾了一番,竟也没折腾出个三长两短来。 倒是不放心云间月,早上天刚亮就推着轮椅过来探望。 在这守了两个时辰,总算见云间月醒来。 “难道不是你喝多了,爬墙爬到本侯府上来的?”容玦手指在杯沿上摩挲了一下,挑着眼满是戏谑,“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昨日云间月只是喝多了,但还没喝断片,听了容玦的话,她先是满脸空白,就连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都带着茫然。 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茫然忽然就被惊恐取代了,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偶尔还要青一下,烟花似的,格外精彩。 “我……”她张了张嘴,试图为自己辩解。 卡了半响,一句像样的解释也没能从嘴里吐出来。 容玦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心情愉悦地轻笑了一声。 云间月心里怄得要死,偏偏还死要面子,听见容玦那短促地一笑,顿时恼羞成怒,嘴硬道:“就是本公主自己寻来的,怎么?你侯府这般金贵,还不许本公主登门了是吧?” 容玦听得好笑,又怕笑出声,惹恼她,反而适得其反。 他故意板着脸,将手里的杯子塞给云间月:“下回再喝这么多,你就永远也别想碰酒了。” “哼,要你管。”云间月嘴里说着不要他管,手却不听使唤地接过水来喝一口,“你又不是本公主的谁,凭什么你说不喝,本公主就得不喝。” 容玦就笑了,阴测测地,笑得云间月心底发毛:“怎么,六公主这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正心虚喝水的云间月听了这话,一口水呛进气管里,立马给咳得死去活来。 等一口气顺过来了,她拧眉看向容玦,莫名其妙:“哈?” 容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笑一声:“你不如好好回忆回忆昨晚上的事情。” 云间月更加莫名了,她忍着头疼,再一次将昨日的事情梳理了一番—— “容玦……我这里难受,要你揉揉……” “你不许走!本公主命令你现在就爬上来自己动!” “乖……就一下,一下好不好?绑一下就好……那我亲你一下?” “我不……你自己说什么都依我的,嘤……嘤不出来。” 所有记忆瞬间回笼,云间月猛地一个激灵,好似被雷劈了,僵直成一根棒槌,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回头去看容玦。 除了小时候被宋家兄妹们诓骗喝醉,她睡了好几日外,这是她第二次喝醉。 更关键是,喝醉了竟然不是乖乖睡觉,而是死活要从宁国侯府找来钦定侯府,还要爬墙进来的…… 爬墙就罢了,她还无理取闹将容玦给反绑在床头。 绑起来没占便宜就罢了,竟然是一本正经给人施针!? 云间月不想活了。 她面无表情地把杯子还给容玦,重新躺下来,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罩住。 “你这是做什么?”容玦差点被她气笑了。 云间月蒙着被子,瓮声瓮气道:“试图将自己捂死,然后当做无事发生过。” 容玦没出声。 云间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说话,也没听到他开门出去。 沉默半响,云间月悄悄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来:“要不,我们就当昨晚无事发生过?” 容玦盯着她看了半响,再次阴测测地笑起来。 他笑得云间月心底发毛,还一字一句道:“做梦。云间月,你、做、梦!” 第179章 封口 颜回还在闭关,容玦的腿也得一点一点慢慢治,急不来。 云间月抽空会去钦定侯府,没空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容玦自己来的。 如今年关将近,云间月暂理后宫,虽有沈倾颜帮忙,但她要整顿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一时片刻,也空闲不得。 腊月二十这天,皇帝封印,除了大事,不在上朝,放了百官的假。 腊月二十五这几天,秦国公上折子,祈求取消苏文殃的禁足。 云间月在重华宫听到这个的消息时,不置可否的一仰眉,对此并无什么意外。 青萝站在一侧,见云间月展开手里的纸条看了一眼,不知是看了什么内容,挑着朱唇,神色淡淡的勾了一抹冷笑。 “你说父皇会不会请了秦国公的愿?”云间月抬手将纸条扔进炭火里。 自上次醉酒爬了钦定侯府的墙之后,云间月一直就这现在这个状态。 不喜不怒,似乎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动怒。 青萝同连镜交换了一下眼神,沉吟道:“奴婢以为皇上会请了秦国公的愿。” 云间月就低笑了一声,唇角笑容也显得讽刺起来。 她眯了眯眼,拿边上的小铲子拔了拔烧得正旺的炭火,又去问连镜:“你觉得呢?” 连镜到底还是单纯的了一些,想事情不如青萝想的细。 她直白道:“之前贵妃娘娘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如今这禁足还没几日呢,皇上肯定要顾忌公主的想法,不会放她出来的。” “连你都觉得父皇要顾忌我的面子。”云间月垂着眼,嘴角笑容越发讽刺,“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惜父皇不明白。外公回京,他觉得将我捧太高,会让我恃宠而骄,所以他要敲一敲我的警钟。” 青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没出声,垂首站在一侧,静静听着。 连镜有些糊涂,挠挠头,没太听懂云间月这句话。 云间月也没多解释,神色厌恶地扔了手里的铲子,语气冰冷:“你且看着,不出明日,父皇绝对会下旨将苏文殃放出来。” 不出云间月所料,当天下午,皇帝取消苏文殃禁足的消息就已经在满宫传开。 随这道消息而来的还有皇帝的赏赐。 何公公亲自带着人来重华宫宣读礼单,一长串的礼单,何公公一口气念下来,云间月都替他口干舌燥。 她懒懒地靠着扶手椅,撑着下颚,眯着桃花眼看着那些个宫人,一言不发,连起身磕头谢恩的打算都没有。 沈倾颜过午后来的,同云间月说了些要紧事便要走,谁成想刚刚站起来准备走,何公公就到了。 她神色比云间月还要不耐地坐在一侧,端着茶盏兀自喝茶,无动于衷。 何公公唱完礼,瞥了眼云间月的脸色,陪着笑道:“皇上说了,这些东西都是给六公主的,六公主喜欢就瞧瞧,不喜欢随便赏赐了也行。” 云间月哦了一声,放下了茶盏,理了理衣袖。 何公公以为她是要起身磕头谢恩,连忙道:“皇上说不必谢恩,父女之间不讲究这些虚礼。还道六公主要是得空,抽空去承乾宫陪他用膳就成。” 云间月本来也没打算起身谢恩,听了这话更加没打算起来的意思。 她淡淡地将何公公一撇:“知道了。” 说罢叫来连镜和青萝,一一将打赏宫人们。 等何公公带着人笑逐颜开地离开重华宫,云间月也没起身瞧一眼那些赏赐。 倒是沈倾颜起身准备离开时,撇了一眼,淡淡道:“他赏赐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是对你的宠爱,还是封口。” “那你得去问他。”云间月眼皮依旧没抬一下,翘着兰花指瞧了瞧自己干干净净的指甲,“今晚他要是翻了你的牌子,你记得替我问问。” 闻言,沈倾颜背脊一僵,脸色变了变,眉目里有一闪而过的厌恶。 “哼,要问你自己去问,同本宫有何干系?” 说罢,她拽着今夏,趾高气扬的走了。 云间月懒懒地靠着扶手椅,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指,依旧无动于衷。 那些赏赐还摆在桌上,格外显然。在外间伺候的宫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满脸艳羡。 唯独青萝和连镜神色凝重,一眼一眼仔细观察着云间月的脸色。 “公主,您要是不喜,奴婢这就将东西收到库房去?”连镜小心翼翼地问道。 云间月没出声,依旧在看自己的手指,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桃花眼里一片空洞。 过了好半响,她动了动,桃花眼一转,神情讽刺地瞥了眼那些赏赐,淡淡道:“吃的都赏赐下去,贵重的都收起来,用的收去寝房,除夕当日记得提醒我用,剩下的摆件,挑一两件摆在显眼处。” 她吩咐的有条条有理,表情却依然冷淡,从始至终都不曾起身看一眼那些赏赐,全交给青萝和连镜去处理了。 连镜与青萝叫交换一个眼神,叫来外间伺候的丫头,将点心蔬果都赏赐下去,又叫来两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将重物搬到库房去了。 青萝从中挑了一尊白瓷雪景梅瓶摆在显眼的地方,云间月见了又叫人将早上司苑司送来梅花插了进去。 做好这一切,云司离也来了。 他进了重华宫,一眼就瞧见了那尊梅瓶,长眉一挑,问道:“这便是父皇赏赐的?” 云间月正在练字,写一手干净清秀的瘦金书,却与她这个人截然相反。 闻言,她偏头看了眼那尊梅瓶,情绪不大的“嗯”了一声:“父皇要做面子,我哪里肯不给面子?” “这事究竟是贵妃理亏,你便是闹也没事。”云司离看了眼她清淡的神色,有些不忍,“有皇兄在,还能让你委屈?” 云间月笑了笑,搁下笔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 “送皇兄一副字。”说罢,她捏着纸提起来给云司离看,“好看吗?” 上书: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云司离看着她那几乎同先皇后如出一辙的名字,心情复杂。 云间月没听到回答,眉毛一挑:“大皇兄不喜欢?” 第180章 人话 说实话云司离一点都不喜欢这首诗。 因为下一句便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云间月也在下一刻扔了这幅字,淡淡道:“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倘若我的夫君有了二心,我一定叫他身败名裂!” 说话时,她嘴角还挂着笑,目光却阴狠无比,看得人心惊胆战。 云司离似乎是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也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沉默地叹了口气。 云间月只当没看见,将那副字扔进了炭火。 一阵黑烟撩起,下一刻瞬间燎起火舌,将那副字,烧得一干二净。 云间月提笔重新写:谋定而后动。 写好后,她吹干墨迹,再次拿起来给云司离看:“好看吗?” 云司离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无奈:“好看。” 他其实很少想起先皇后,若不是旁人刻意提起,他几乎快想不起先皇后是什么模样了。 即便旁人说云间月同先皇后如何相像,云司离却觉得这两人一点都不像,无论是眉眼还是性子,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也不像先皇后,哪里都不像。 她入宫这么多年,死后却是连一副画像都不曾留下。 潇湘馆的画师们不敢画,即便是谁兴起画了一副,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摆出来,因为这是个谁都不许提的禁忌。 “大皇兄要是喜欢,回头我找人裱起来送给你。”云间月脸上挂着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云司离想她高兴,却一点都不想她勉强高兴。 他偏头看向云间月,叹了口气:“月儿,这里只有你我,你不必装样子给我看。” 毫无灵魂的笑意立刻僵在云间月脸上。 她眉眼淡,没那么深,看起来并不立体,但却恰到好处的给人一种朦胧的模糊之意,总叫人觉得她这个人身上带着神秘,隔着浓雾谁也看不清。 “有大皇兄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云司离抬脚走过去,轻轻将云间月搂进怀里,“你不必压着性子,做你自己就好。” 云司离身上有一股香气,云间月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却觉得格外好闻。 她有些贪念地嗅了嗅,眯着眼靠在云司离肩头,像只猫一样,感受着他一下一下揉着自己后颈轻松感。 但这只是片刻,半响后,云间月将云司离推开些。 “我知道皇兄会护着我,不许旁人欺负我,”云间月一眼一眼认真地看着云司离,“可是皇兄,身在皇宫,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去,你也有看顾不住我的时候。” 云司离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反驳她这句话。 但云间月没给他这个机会,抬起眼静静笑:“不是说好了,这次换我来保护你吗?” 这是之前同云司离摊牌之后,云间月说的。 云司离这辈子都忘不掉当时云间月说这话时的神情。 腊月二十八,皇城下了一场雪。 今年第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直将整个皇城都裹成银白。 太史局借题发挥,直言这是润雪,来年一定是大丰收。 在重华宫听到这消息的云间月正在洗漱,闻言嗤了一声:“这群神棍是被秦国公那脑子有坑的给传染了吧。” 青萝和连镜知道她这几日心情都不怎么好,也没敢说话,缩着脑袋站在一侧,静默着帮云间月穿戴整齐。 明日事多,皇帝赐宴,后宫所有人都要参加。 这是云间月第一次主持这样大的宫宴,怕出错,所有事情都要亲自盯着,以免被人抓小辫子。 好在还有沈倾颜可以帮衬,不至于忙不过来。 所以明日她是没办法去同皇帝请安的,只好今日提前去。 今日她穿的是上次皇帝封口时,赏赐的那件暗朱色金花鸾鸟展翅宫装,梳着双垂髻,绸缎般的黑发高高挽起,用双鹤展翅朝日的镂空流云流苏发冠束发,额间一点水滴样式花钿,朱唇未点而红。 眸光流转之间,端的清冷孤傲,张扬大气。 主仆三人缓缓往承乾宫而去,一路宫人纷纷避让,退避一侧,跪下请安,根本不敢抬眼与这个重华宫的主人对视。 到了承乾宫,德喜公公连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何公公就亲自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入了殿,才发现苏文殃也在。 规矩地坐在一侧,在替皇帝研磨。 云间月桃花眼一撇,森然冷意裹着苏文殃,如刀似的目光,好似要将她凌迟。 苏文殃察觉视线,转过眼来,朝她一笑,自是得意和轻蔑。 暗流顷刻间在殿中涌动起来。 云间月盯着苏文殃,站着道:“儿臣见过父皇。” 说是请安,结果连膝盖都不曾弯一下,站得比苏文殃还直。 皇帝摆摆手,似乎早习惯了她这德行,也没同她较真:“来了,坐。” 云间月收回同苏文殃交锋的目光,撩衣往椅上一坐,也不正眼看人,将恃宠而骄这几个字发挥到极致。 半响,皇帝终于处理好了手上的事情,接过何公公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后,才接过茶盏,呷了一口茶。 “前日传召你,都推说没空,怎么今日得空了。”皇帝斜了云间月一眼,语气里并无怒意,“真是越来越来放肆了,朕要见你,还得三催四请是吧?” 云间月还是那副懒散地模样,谁也不看,淡淡道:“父皇这承乾宫也不缺人伺候,我来做什么?平白讨嫌吗?” 皇帝知道她意有所指,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话?” 云间月掩唇打了个呵欠,困顿道:“人说的话呗。” 皇帝眉毛立刻拧起来,眼见着就要发火,苏文殃忙站出来打岔:“公主这是还在同臣妾置气了?” 云间月撑着铺在椅子上的靠枕,斜着身子,慵懒地目光转向苏文殃,静静看她一眼,没说话。 苏文殃就道:“公主若是还在气之前的事情,那臣妾今日同你陪个不是。之前是臣妾办事不妥,叫公主误会了,还望公主不要生气。臣妾被皇上罚了禁足,已经知错了。” 她也真是能屈能伸,之前被云间月整得丢了那么大脸,现如今见了她也还能笑出来,也能低头给云间月赔礼认错。 云间月冷哼一声:“可别,本公主受不起。” 第181章 下气 皇帝不知道打什么主意,想让苏文殃同云间月和解——他的意思是,即便不是恢复之前云间月万事都听苏文殃的话,那也要两人维持表面关系。 云间月嫌恶心,应都没应一声,起身就要走。 皇帝将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是要留膳,做做样子,让外人知道云间月同苏文殃之前并无嫌隙。 可谁知道云间月如此不给面子,皇帝脸皮上也挂不住,让云间月赶紧滚! 云间月转身就滚,一点都没要留下来的意思。 气得皇帝砸了一方上好的砚台。 苏文殃嘴里说着着急的话,眼底却带着冷笑:“皇上别气,龙体要紧……六公主就是这嫉恶如仇的性子,您还不清楚?臣妾去同她解释……” 说罢,扫了何公公一眼,拿了手帕掩了掩口鼻,转身出去了。 云间月还未走远,站在廊下,等连镜帮她将狐裘系好。 “月儿。” 身后苏文殃忽然语气柔和地叫了云间月一声,还走上前来,亲自帮她压了压衣襟:“你不过是不耐烦我罢了,同你父皇置什么气?快些回去,皇上还等着同你一起用午膳。” 云间月满脸厌恶,一掌将苏文殃扫开,拿了帕子在自己衣襟上用力擦了擦:“滚远点,别来本公主跟前招眼,见了你恶心。” 她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给苏文殃,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是大写的厌恶。 苏文殃并不介意,笑容还是柔柔地挂在脸上:“你要是不愿意看见我,我走便是,可你何必因此同你父皇闹了不快?你快回去同他说句软话……” “苏文殃,这里也没外人,你同本公主演什么戏?”云间月冷哼,“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本公主不是以前那个任你拿捏的云间月,不会看你在本公主跟前虚情假意!” 苏文殃绣帕掩唇,压着嗓子轻笑,语气里却满是委屈:“月儿,你这是什么话?我是真心想同你和好的……你、你要是能消气,便抽了鞭子打我一顿。” 皇帝赏的那鞭子就在云间月衣袖里,抽出来就能打得苏文殃皮开肉绽。 云间月又何尝不想不管不顾地打她一顿? 她做梦都想! 可就像之前她自己同云司离说的,皇帝将她高高捧起,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是给了她在宫里横行无忌的权利,仅凭这一点,云间月就要给皇帝面子。 他现在拿苏文殃敲打自己,云间月虽然不会任由苏文殃这样敲打,但会留一个度。 “堂堂一贵妃,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公主原谅,”云间月桃花眼里挑出一丝讽刺,朱唇勾着冷笑,“把贵妃做得如此卑微,苏文殃,你可真贱呐。” 苏文殃脸一僵,笑容险些没挂住,怨毒也从眼眶里溢出来,死死盯着云间月,好似要喝她血,吃她肉! 还在秦国公府的时候,她就是被苏老夫人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入了宫,即便被皇后压一头,她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的求过谁? 她真是恨透了云间月! 是她毁了自己应有的一切! 苏文殃死死咬着牙,袖中手紧紧握成拳,若非还在承乾宫,她一定无所顾忌,狠狠给她一个教训! 僵持了半响,苏文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口,笑道:“我是贵妃,也是公主庶母,皇后姐姐没了,你的事情我自是该多操心操心的……” 没等她将话说完,云间月就轻蔑地挑起了红唇,打断道:“凭你也配?” 说罢,再不愿多纠缠,径直将人推开,带着青萝连镜,扬长而去! 承乾宫不是重华宫,伺候的宫人都有几十个。 苏文殃就站在门口,接受宫人们各种嘲讽怜悯的眼神,也没像往常那样发怒嘶吼。 她神态镇定,甚至还转身看着云间月离开的方向,提高了声音道:“公主慢走。” 云间月头也没回。 “贵妃姐姐还真是锲而不舍。” 旁侧传到一道窃喜的声音,苏文殃笑容一冷,侧身就见淑妃提着一个食盒缓步走来。 这人今日穿着盛装,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她扭着纤细缓缓走来,看看扬长而去的云间月,又看看苏文殃“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还是贵妃姐姐有耐心,贴了这么多回六公主的冷屁股,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贴上去,您真有毅力。” 这是间接骂苏文殃脸皮厚,云间月那样给她脸色,她还能自降身份地凑上去讨嫌。 淑妃不是云间月,苏文殃不用装样子,冷冷将她一扫,嗤笑道:“不及淑妃妹妹勤快,一趟一趟往承乾宫跑,真是锲而不舍。” 淑妃这几日几乎日日都要带着点心来承乾宫。 可皇帝几乎不会见他,让何公公收了点心就将人打发走了,连句话都没有。 仔细算起来,除了上次梅花宴上见过一回,淑妃已经很久没见过皇帝了。 她瞧着苏文殃脸上的得意,气得直要手帕,眼都红了。 苏文殃轻蔑地哼了一声,提着裙摆进了内殿。 淑妃酸成泡菜坛子,很是想将食盒砸她脸上。 她咬牙忍了忍,打发宫人去请德喜进去通报。 德喜看她可怜,硬着头皮进去通报,好半响都不曾出来。 就在淑妃以为这次也见不着皇帝的时候,德喜终于出来了。 他笑眯眯地替淑妃打了帘子,道:“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淑妃一喜,气焰顿时高涨数倍,留下宫人,自己提了食盒,进内殿同苏文殃显摆去了。 再说云间月,离开承乾宫后,又去了长寿宫。 长寿宫此时也正热闹,六局的主要人物基本都在这里。 云间月一只脚刚跨进内殿,就听太后道:“六公主这是第一次主持宫宴,流程难免不熟,你们身为奴婢,要时刻提点,切勿出了错。” 六局几个大人齐齐应是。 云间月稍微收起怒意,拿出寻常见太后的神色进了殿。 不等请礼,太后就摆摆手叫她坐下:“你来得正好,明日宫宴,哀家听凤仪宫那边的意思,是要让四公主入宫给她母妃请安,若是如此,司宾司那边就得多加位置。” 云间月听得这话,冷笑道:“请安在早上,宫宴在晚上,同她有何关系?” 第182章 立威 近来太后神色不大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苍老,两鬓的白发都比往日多。 她今日也没念经,左手持着佛珠,软软地靠在榻上,让张嬷嬷轻轻替她揉着眉心。 听了云间月的话,她脸上也不见半点吃惊,缓缓道:“依哀家的意思,还是为她添置一张桌子。她到底是你父皇的孩子,即便出嫁时没封号,那也还是公主,除夕团圆夜,哪能就没她的位置?” 听得此话,云间月素手抚过衣袖上的流云纹,泠泠轻笑:“皇祖母,是父皇亲口说的无诏不得入宫,父皇还未发话,我凭什么要为她添一张桌子?” 太后拧了拧眉,侧目将云间月看了好几眼:“那是你皇姐……再则,安宁都要回宫,落下她不是成心给御史台的人说你闲话的机会?” 云间月未吭声,丹唇勾着一抹冷笑,像即将绽放的红罂粟,只堪堪将毒艳藏于花蕊之中。 太后摆摆手,张嬷嬷便立即将她搀扶起来。 六局的人不敢说话,垂首站在一侧,谁也不敢在这件事触云间月的霉头。 这件事本来归尚仪局管,但尚仪局的刘尚仪一向是个谨慎的,再加上短时间内司衣司、宫正司和司簿司皆被云间月打了脸,她越发战战兢兢起来。 更不敢拿云落凝的事情来打扰云间月,她冥思苦想了半响,辗转求到了太后这里来。 太后坐起来,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摆,道:“你第一次主持宫宴,还是遵从往日的礼制比较好,否则落了话柄,平白给人弹劾你的机会。” 没等云间月说话,太后又道:“这些年你做了不少荒唐事,你父皇宠爱你,所以压着不提,可你也该替你父皇分忧才是。” 云间月道:“御史台的人平日满嘴喷粪,我早习惯了。他们要参我一本尽管参,我不信司膳房还缺柴烧!” 被点名的尚食局哭笑不得。 陆尚食想了想,轻巧地顺着云间月的话拍了个马屁:“六公主说得有理,奴婢也想知道借御史台折子烧出来的御宴香不香。” 这人说话轻轻巧巧的,语气也清和,不插话时存在感不高,插了话也难以叫人忽视。 云间月意外尚食局还有这样的人,不由侧目多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这陆尚食是六局里最年轻一个的。 察觉她的目光,陆尚食盈盈一拜,朝太后道:“太后娘娘,当初皇上虽然未下旨,但确确实实有这道口谕,如今皇上还未发话,便自作主张安排了四公主的桌位,皇上若是知道了,只怕不妥……” 说话间,拿余光看了刘尚仪一眼。 刘尚仪觑了眼云间月的脸色,忙道:“对,陆大人说得是。今日尚早,皇上若是有心叫四公主入宫,传了圣旨,奴婢们在安排也是来得及的。” 饶是太后涵养好,也险些被临时倒打一耙的刘尚仪气出心病来。 若非云间月还在此,她必然是要拿茶盏砸她一脸的! “罢了罢了,哀家年纪大了,操心不了这些事。”太后摆摆手,撵人,“随你们折腾,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 云间月头一个站一起来,礼也没请,转身就走。 六局的几个大人可不敢像这样怠慢,规规矩矩地请礼退下。 出了殿,其他人各自散去,陆尚食一把拽住要溜走的刘尚仪,把人拉倒一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回事?” “哎哟,还不是被这次宫宴给闹的!”刘尚仪说着,给了自己一巴掌,“也怪我糊涂,没想明白这一层就匆匆同太后说了,只怕现在太后想打死我的心都有了。” 陆尚食白了她一眼:“我看你就是活该!” 刘尚仪连忙拽住陆尚食的衣袖,跟着她往外走:“宛君,你说现在怎么办啊?我这……且不是将六公主和太后娘娘都得罪了?” 陆尚食拉着她往外走,还是忍不住翻了白眼:“你也知道?现明面上,宫里做主的是颜妃娘娘和六公主,可谁不知道皆是六公主说了算?你说你……” 话音未落,余光里忽然瞥见方才匆匆离去的四局聚在门口,一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陆尚食一愣,连忙拉着刘尚仪挤过去,一眼就看见云间月扶着宫婢的手,堵在门口,不让出也不让进。 刘尚仪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抓紧陆尚食的衣袖,害怕到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都齐了?”云间月瞥见站在身后的刘尚仪和陆尚食,踱着步子缓缓道,“看来几位至今还没弄清楚现在宫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刘尚仪听出云间月这话是在暗指今日的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将陆尚食的衣袖抓得更紧。 陆尚食拧着眉没出声,轻轻在刘尚仪手上拍了一下。 云间月似乎有看见她们之间的小动作,细长的桃花眼轻轻一眯,眼尾挑出一丝凛冽之色来。 “父皇下旨要本公主暂理后宫,你们去来叨扰皇祖母,”云间月冷笑一声,“怎么,诸位就这么想抗旨?” 听见这话,众人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刘尚仪腿肚子不停哆嗦,双手都在打摆子,只敢努力将自己缩在人群后面,把头埋到云间月看不见的地方。 站在最前头的李尚宫曾经是伺候太后的人,年纪也是最大,听见这话不由皱了皱眉。 但她毕竟是宫里的老人,没那么莽撞。 她沉吟半响后,接了云间月的话:“六公主管理后宫奴婢们是知道的,只是凤印毕竟在太后娘娘手里,有些章程需要凤印宝策,奴婢们只能来寻太后。” 云间月低低笑了一声,泠泠笑声压在喉咙深处:“李尚宫说得有理,各个章程文书自需要凤印。只是,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主次?” 李尚宫心里“咯噔”一声,还未来不及说话,就又听云间月道:“章程文书也需要本公主过目,再交由太后落印。诸位若是不明白,那不如回去将宫规矩抄到明白为止!” 李尚宫一慌,忙道:“六公主……” 话未说完,云间月眸光一撇,冰冷的视线落到最后:“刘尚仪,本公主说话,你躲什么?滚出来!” 第183章 牵连 突然被点名,刘尚仪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给跪了下来。 站在她旁边的陆尚食拉都没拉住。 挡在前头的几个女官连忙从中间让出条路,足够云间月窥见刘尚仪。 她显然也是知道自己今日莽撞得罪了云间月,也知道她手段狠,嫉恶如仇,苏文殃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她一个小小尚仪? 原本她以为云间月怎么着也要忍到离开长寿宫再给下马威,谁知道她竟然就在长寿宫门发难! 她害怕地不住哆嗦,跌坐在地上,根本就站不起来。 “怎么,现在才知道害怕?”云间月桃花眼一撇,斜眼望着她,“方才在殿里,我看你挺能说的啊。” 刘尚仪嘴唇都在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尚食看她一眼,心底叹口气,跪下来道:“六公主,近日宫中事多,刘尚仪也只是担心六公主的身体,所以才先来征询太后娘娘的意见,并非不将六公主放在眼里。” 方才殿上云间月对她印象极好,即便现在看她的眼神也带着一点欣赏。 但也仅仅只是欣赏,在不清楚她究竟是哪边的人之前,云间月不会冒然出手。 她轻哼一声,傲慢道:“你同她很熟?” “奴婢曾受过刘尚仪的恩惠。”陆尚食伏低身子,如实回道。 “知恩图报,这是好事。”云间月嘴角一撇,神色冷淡,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既是如此,本公主对刘尚仪的惩罚,便由你受了吧!” 陆尚食猛地抬起头,震惊地望着云间月。 她站在宫门外,自上而下地看着自己,桃花眼里似乎挑着笑意,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过是错觉。 陆尚食一时被云间月眼底冰霜冻住了,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这时,刘尚仪终于从对云间月的恐惧里挣扎回神,“不、不要……奴婢知错了……六公主,奴婢知错了!您要罚就罚奴婢,都是奴婢的错,同陆大人无关……都是奴婢的错!” 说罢,不等云间月发话,她便左右开弓,扬手抽起自己的脸来。 她也是难得聪明,知道被云间月打一顿,她这十天半月都不能下床,还不如自己动手,打得云间月满意了,说不定这件事就过了。 陆尚食有些不忍,看了云间月一眼,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便要冒险去将她拉开。 但刘尚仪看着云间月那冷冰冰的眼神,并不敢,下手越发重了起来。 一时之间,长寿宫门处只听得“啪啪”打脸声,以及刘尚仪咬着牙的小声啜泣。 云间月扶着青萝的手,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这时不知道是谁低声抱怨一句:“今日被这蠢货害惨了!” 打了半响,刘尚仪的脸就被打肿了,手也麻了,脑子嗡嗡响,几乎跪不住。 眼见那张脸都要被她自己打烂了,才听云间月冷哼一声:“刘尚仪,身为尚仪局之首,本公主希望你记住今日的教训!自然,诸位也是,谁若记不住,本公主便帮你们记!” 说罢,甩袖而去,留给众人一个嚣张狂妄的背影。 她一走,刘尚仪就跟脱了力似的,歪倒一边,要不是陆尚食适时拉她一把,恐怕人已经趴在了地上。 其他四局之首有人怜悯地看她一眼,也有人嫌晦气抱怨两句。 李尚宫眼珠转了转,从衣袖里拿出一小瓶药来,递过:“刘尚仪也算宫里的老人,以后行事还是小心些吧。六公主虽与苏贵妃不一样,但也不是随意任人拿捏的主。” 刘尚仪还没从方才的害怕里回神,红肿着双眼趴在陆尚食怀里没吭声。 陆尚食将她搀扶起来,也没接那药,只是对李尚宫欠了欠身,带着刘尚仪离开。 方才李尚宫虽说了两句话,可陆尚食不觉得她是在替刘尚仪说话。 何况陆尚食心里清楚李尚宫是谁的人。 以前不闻不问,如今突然示好,她可不认为这是好事。 尚仪局。 刘尚仪脸上的伤虽是她自己打的,但怎么着也是给云间月认错,不敢请太医,只能偷偷摸摸寻药来敷。 陆尚食去太医院要了伤药来,轻轻替她敷:“希望明日能消肿,不然宫宴上冲撞了贵人,那就遭了。” 刘尚仪抓着她的手,不住掉泪:“是我连累了你。” “你于我有恩,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陆尚食叹口气,“说来说去,这次还是你小心过头……你去求太后之前,怎么就没想过来问问我的意思?” 刘尚仪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我本来也想找你,但丹玉说着是尚仪局的事情,怎能麻烦你?还同我说六公主只是暂理宫务,往后还是要还给后妃娘娘的,凤印在太后手里不如去问太后的意思……” 可她哪里知道,太后的意思是要云落凝入宫参加宫宴,但云间月恨透了云落凝,哪里肯让步? 再加上只是凤仪宫传言,是不是真的都难说。太后说不定也只是试探云间月的口风,才故意那样说。 说白了,刘尚仪不过是被人挑唆的牺牲品。 陆尚食心里门清,知道挑唆刘尚仪的丹玉不是个好东西,恐怕早就被人收买了。 但这些事情她没办法同刘尚仪说,这人一根筋,说了指不定还给她招祸。 “算了,既然两边都已经得罪,说这些也没意思。”陆尚食提醒她道,“往后你安安分分,旁人挑不出错便是,至于那个丹玉……往后离她远些。” 刘尚仪没问原因,抹掉眼泪,哽咽地点了点头:“还好有你。” 陆尚食没说话,神情有些复杂。 又坐了一会儿,交代她一些事情后,陆尚食便要起身告辞。 却不想这时,听到有人敲门:“刘尚仪和陆尚食可在?” 这声音有些陌生,不像是尚仪局和尚食局的人,倒是有点像云间月身边伺候的那个丫头。 陆尚食一惊,连忙将桌上的药一收,递了还满脸茫然的刘尚仪一个眼色,匆匆去开门。 果然是云间月身边那个叫青萝的丫头。 陆尚食扯着嘴角笑道:“原来是青萝姑娘,你寻我们何事?” 第184章 逼迫 青萝笑得比陆尚食还要客气,也不意外她一个尚食局的人,在尚仪局做什么。 “公主有些话想要同刘尚仪说,不知……”说着,青萝往屋里看了一眼。 陆尚食虽不明白青萝来尚仪局是做什么,但看她不想站在门口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人让进屋。 大约也知道青萝是谁的人,刘尚仪本能有些怕她。 见她进屋,连忙站起来躲到陆尚食身后去。 好歹也是个女官,怕一个宫女竟然怕成这样。 陆尚食有些无奈,但也没说什么,对青萝抱歉一笑:“让你见笑了,方才……刘尚仪吓坏了。” 青萝看了眼瑟缩在陆尚食身后的刘尚仪,见她脸上已经上过药,但药效不好,这会儿仍然没有消肿。 “尚仪大人不必紧张,我不是来找大人的麻烦。”青萝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递过,“方才的事情六公主深感歉意,让我来同尚仪大人说声对不住,还叫我将伤药给你。” 云间月这一番操作弄得陆尚食和刘尚仪措手不及,实在不在她这究竟是玩的哪出。 先打一棍再给颗甜枣。 这不像云间月一贯的手法,陆尚食看着青萝手上的那瓶药,脸上全是警惕。 青萝见她不接,便明白过来她这是担心云间月在药里动了手脚。 云间月叫她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早就嘱咐好青萝:“那个刘尚仪是个蠢笨的,你此去主要注意一点那个陆尚食。她为人谨慎,旁人给的东西轻易不会接。” 当时正好回重华宫,云间月提着裙摆在椅上落座,胸有成竹,像是早就料到了结果。 青萝把宫人刚刚烧好的一个汤婆子递给她,问道:“那怎么办?这样的人不好招安吧?” “错了,就是因为这样,才看得清局势。”云间月扬起玉手,在鬓角摸了一下,“她若不信,你就亲自试药,同她说明,本公主今日如此羞辱她们,本也不在她们,是在太后,她会明白的。” 青萝点头应下,这才来尚仪局。 正如云间月所料,陆尚食的确在这里。 “陆大人是怕我在这里面下毒吗?”青萝眼珠一转看看手里的药瓶,又看看陆尚食,笑了一声,“确实,宫里水深,万事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陆尚食笑了笑:“青罗姑娘能理解就好……!” 话音还未落下,忽然就见青萝打开药瓶的盖子,从里面挖了一些药膏出来,然后细细涂抹子在自己手背上。 那药膏是透明的,青萝在手背上摸了两下之后,就被全部吸收。 陆尚食的脸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落在青萝身上的目光,从警惕变成了探究。 青萝只当没看见,将手背亮出来给她们看:“说实话,我不是很能理解。六公主方才的确是发难了你们,但她暂理宫务,刘尚仪这样公然打她脸,她自然是要立威。” 说话间,她看了刘尚仪一眼,刘尚仪瑟缩了一下脖子,一句话也没敢说。 青萝又道:“何况身在六公主这样的位置,若真要动你们,有的是借口,宫正司和司簿司便是个很好的例子。陆大人以为呢?” 陆尚食护着刘尚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青萝姑娘说的是。” 青萝笑了一声,又道:“公主派奴婢来时,同奴婢说了一句话……她说陆尚食这样的人最懂得审时度势,今日六公主为何要这样做,想必你已明白。” 说罢,她不在多留,转身离开。 刘尚仪刚要松口气,就见她手一顿,停下了开门的动作,回头道:“对了……” 刘尚仪背脊一僵,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六公主说,明日宫宴,就要辛苦刘大人和陆大人了。”说罢,她打开门,一欠身,真走了。 刘尚仪一口气终于松下来,跌坐回了椅子上。 “哎呀,娘呀,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兀自惊魂未定。 她喘了半晌的气,才发觉陆尚食正看着那瓶药出神,拧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刘尚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跳了起来:“宛君,这药是不是有问题?” 她现在真是到了有一风吹草动,都要担惊受怕好半响的地步。 陆尚食被她咋咋呼呼的唤回神来,头疼地揉揉眉心,叹口气道:“那药没问题,你安心用吧。” “没问题?”刘尚仪有些不大相信,嘀咕道,“没问题那你方才那么紧张做什么?” 陆尚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是在想,青萝方才说的那些话。” 刘尚仪愣愣的,没明白陆尚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青萝方才说今日六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应该已经明白原因。”陆尚食没搭理她,像是自言自语。 刘尚仪“啊”了一声:“那你明白了吗?” 陆尚食苦笑一声:“应该是明白了。” 云间月是在逼她站位。 她已经知道自己和刘尚仪在这后宫里,并不站位,属于中立,她的尚食之位是皇帝封的,碍于皇帝的面子,苏文殃和太后都不会动她。 但刘尚仪不同,她无依无靠,做到今日,熬的是资历,还蠢笨的很。 这样的人,云间月要是拿捏她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方才在长寿宫的那一幕,云间月既是在打太后的脸,也是逼她不能置身事外。 陆宛君侧目看了刘尚仪一眼,苦笑道:“兮若,这次怕是我连累了你。” 刘尚仪不明所以,眨了眨眼:“你说什么呢?不该是我险些连累你吗?” 陆宛君没解释,因为同她解释,她也不明白,回头说漏嘴了,还给惹祸。 她叹口气,道:“算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明日有得忙,你这边也不错,回头找信任的人将流程再过一遍,否则六公主借题发挥,问责的是你我,不是底下的宫人。” 想起云间月那张可怕的脸,刘兮若就打了个冷颤,忙道:“我现在就将人叫来,再仔细看看,明日绝对让她们挑不出一丝错来!” 第185章 恶心 苏文殃果然请旨让云落凝入宫请安,皇帝也同意。 但同意的是,让云落凝早上入宫请安之后,便回朱家,晚上宫宴不得参加。 苏文殃自是不允,同皇帝求了好半响的情,最后皇帝也依旧没同意,还满脸阴沉地叫人将苏文殃赶出承乾宫。 “您是没看见贵妃娘娘当时脸上那个色,姹紫嫣红的,比那烟花还好看。”德喜去司膳房寻些点心,准备给皇帝送去,正巧遇见云间月,便同她说了说早上的发生的事。 云间月一整天都在忙碌,脚不沾地,六局之间转来转去。 有些她忙不过来的事情,便由青萝和连镜顶上,她们俩自然也是不知道承乾宫发生的事。 旁人更是连句话都不敢同云间月,不会拿这些事情来打扰她。 沈倾颜倒是知道,但她故意没同云间月说,闲人似的杵在尚食局里,一边磕瓜子,一边看云间月忙碌,还故意道:“真是一刻也不得闲,累死本宫了。” 云间月连个眼角都没往她身上瞟一下。 沈倾颜讨了个没趣,继续磕瓜子。 磕了一半,满地瓜子壳,德喜也就来了。 德喜见里云间月只是挑了挑眉,表情淡淡的并无反应,又道:“皇上还是看重六公主的,他同贵妃娘娘说四公主明名不正言不顺,进宫来也是丢脸,还不如留在朱府好好陪陪朱老夫人。” “是吗?”云间月搁下筷子,接过青萝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没能亲眼看见,那真是太遗憾了。” 德喜觑了眼她的脸色,可没从她镇定从容的脸上看出半分遗憾来。 “这个时辰四公主多半已经入宫,”德喜谄媚地赔着笑,“皇上还说让您别多心,那些糟心的事情,他都替您挡了,您只管安心准备今日的宫宴便是。” 云间月就道:“我哪能不安心?我日日都安心的很。她云落凝爱入宫不入宫,不碍我眼,我当瞧不见她。碍了我眼,我也能打得她跪下来哭爹喊娘!” 德喜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道:“您开心就好。” “你回去告诉父皇,”云间月重新拿起公筷,尝了尝另一样菜,“苏文殃这事儿我能忍,但是父皇执意拿云落凝来打我脸,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德喜冷汗涔涔,可不敢将这话说给皇帝听。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云间月,见她用帕子掩住唇,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才轻轻一笑:“谁让本公主不痛快,本公主就让谁不痛快!” 这话她是笑着说的,但德喜却明显感觉后背一凉。 他擦擦冷汗,赶紧拿上点心,滚了。 滚出司膳房前,听云间月淡淡道:“赏赐给诸位大臣的菜式,开席之前都得装盘,等父皇一声吩咐就要送出宫……锦上添花是秦国公府的,群英荟萃才是宁国侯府,别弄错了。还有温府和张府……” 德喜回头看了眼,见云间月在司膳房里转来转去,忙而不乱。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正要提着食盒离开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德喜一愣,连忙回头,才发现是沈倾颜。 这颜妃娘娘方才一直坐在边上看着,这会儿突然不声不响地出现,跟个鬼似的。 德喜一对上她那站寡淡厌世的脸,就吓了一跳,忙要跪下来请安。 沈倾颜摆摆手,淡淡道:“本宫问你,云落凝已经入宫了?” 德喜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道:“奴才方才来司膳房时路过凤仪宫,听凤仪宫的许嬷嬷吩咐宫人准备些蔬果,道四公主马上就要入宫……这个时间,奴才猜测已经到了凤仪宫。” 沈倾颜点点头,又问:“皇上可有规定叫她在宫里待多久?” “最多两个时辰。”德喜道。 两个时辰,正好是宫宴开始之前一个时辰。 沈倾颜眯了眯眼,冷笑了一声:“本宫知道了,你走吧。” 德喜便更加莫名其妙了,又不敢问,带着东西匆匆走了。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云间月见所有菜式都已经出锅装入食盒,又叫来陆宛君和沈倾颜,三人从头到尾再次核对了一遍,确定无错之后,才叫陆宛君带队去了琼华宫。 大梁历代家宴都设在琼华宫,这次也不列外。 几十个宫女每人提着一个食盒,井然有序地跟在陆宛君身后,小步而迅速地往琼华宫而去,远远望去便是一道风景。 云间月一直到司膳房只剩下当值的宫人时,才接过连镜递来的茶水,呷了一口。 “走吧,咱们也该准备一下。”云间月撩起袖子闻了闻,“在司膳房待了一整日,一身油烟,难闻死了。” 说话间,她已走到门口,却被突然站出来的沈倾颜拦住了去路。 “带你去场一道开胃菜。”说罢,不由分说地拽住云间月手腕,粗暴地将人拽出了司膳房。 此刻已经不早了,云间月一点都不想去,她只想回重华宫好好梳洗一番,再去琼华宫。 “你有事说事?拉拉扯扯做什么?”云间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旁人还误以为本公主同你关系多好!” 沈倾颜抱着手臂,斜着眼看她,淡淡道:“这个时间云落凝要出宫。” 云间月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沈倾颜道:“她好不容易入宫一趟,哪里肯就这样出宫?” 云间月听懂了沈倾颜这话的意思,拧着眉撇她一眼:“你很闲?” “看人笑话和落井下石的时候,本宫最闲。”沈倾颜呵地一笑,凉薄的唇一挑,“尤其是凤仪宫的笑话。” 自云间月记事起,就知道沈倾颜同苏文殃不合,两人也不知结了什么仇,每次见了对方都恨不得狠狠踩对方一脚。 有一回苏文殃因说了一句沈倾颜不爱听的话,沈倾颜扬手便砸了苏文殃一杯子。 别提多狠,苏文殃额头上到现在都还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 云间月转身就走:“本公主没兴趣。” 说罢要走,又被沈倾颜强行拽回来,拖着她离开司膳房往凤仪宫而去:“你会感兴趣的……我想皇帝也很想你看见他这片恶心的心意。” 第186章 真猛 凤仪宫很热闹,堪称一场大戏。 云间月被沈倾颜强硬到拽到凤仪宫时,正好赶上何公公带着一帮人来“请”云落凝离开。 仔细算起来,自从上次在钦定侯府见过云落凝一次之后,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她。 如今再见,见云落凝这样狼狈,云间月脸上的表情也没多大变化。 “我一直很奇怪云落凝这样一个还算沉得住气的人,现在怎么就变成这幅样子?”沈倾颜轻飘飘的声音在耳迹响起,带着一点探究,“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你。” 前方云落凝死死拽着苏文殃的衣袖不愿离开:“母妃……母妃!你救救我啊,我不要离开凤仪宫……我不要回去!那里是地狱……地狱!母妃你救救我啊……” 曾经高高在上,万事都要将云间月狠狠踩到脚底下的四公主,此刻双眼通红,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如同一个疯子! 她被宫人从后面死死拽着,想要在宫宴之前将她刚赶出皇宫。 “四公主,您还是不要让杂家为难了。”何公公站在一侧,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皇上说了,您现在已是出嫁的人,还在留在宫里过除夕,哪里像话?允你入宫请安已是莫大的恩赐,您还是快些出宫去吧……” 云落凝哪里肯走? 她红着双眼,怨毒地瞪着何公公:“我不信!我不信父皇会这样狠心!父皇……我要见父皇!” 以前苏文殃母女受宠时,何公公表面或许对云落凝还有几分尊敬。如今她彻底被皇帝放弃,何公公就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再装。 他假笑了一声:“四公主,皇上这会儿正忙,没功夫见您。您还是赶紧出宫去,回头还能坐在朱家同朱老夫人热热闹闹的吃一顿年夜饭!” “我不……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云落凝惊恐地打了个一个哆嗦,拽着苏文殃的手越发用力,“母妃……救我!救我啊母妃!我不要回去……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母妃……” 苏文殃今日见到云落凝这个样子,其实也是吃惊不已。 她整个人比以往憔悴不少,双颊深深凹陷,眼下布满乌青,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担惊受怕好半天,有时候坐着坐着就开始默默掉泪。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刚进凤仪宫时,苏文殃无意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就跟疯了一样嘶喊大叫,抓着苏文殃的手大声喊疼。 苏文殃以为她身上有伤,连忙叫了太医来要帮她诊治。 可她又不肯,神经质地说自己没事,不需要请太医,甚至还跪下来祈求。 这要是真没事,苏文殃都不会信的。 “凝儿……”苏文殃不敢碰云落凝的手,只好抓着她的手臂,急切地问,“你到底在宫外发生了什么事,你同母妃说说啊……你什么都不同母妃说,母妃怎么救你?” 云落凝哽咽一声,眼泪当场就从眼眶里滚下来。 她求助地看向苏文殃,张了张嘴,几乎就要说了出来:“母妃……” “四皇姐今日不是入宫给苏贵妃请安吗?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云落凝后面的话。 众人一惊,猛地侧头看去,才发现云间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凤仪宫跟前。 她一身明黄对襟山水纹齐腰裙,随意地挽着发髻,就连妆容也随意,但款步走来的模样,依旧盛气凌人。 比起正在凤仪宫门前哭得毫无形象可言的云落凝,她像个高贵优雅的公主。 见着她的瞬间,苏文殃和云落凝同时变了脸。 一个满是厌恶和不耐,另外一个则是害怕,不停往苏文殃身后躲。 “你来做什么?”苏文殃不知道云落凝为什么这么害怕云间月,出于本能维护她,“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本宫滚!” 云间月呵地一笑,傲慢地扬着下巴:“滚?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 她狭长的桃花眼轻轻一眨,连眉梢眼角都带着轻蔑。 “你要知道,今日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承的是皇恩,姓云的皇恩。”云间月缓步上前,逼近苏文殃,倾身在她耳边道,“能出来喘口气不容易,下次进去了再想出来,就没这么容易,珍惜点。” “混账!” 苏文殃一颗心猛地往下沉,勃然大怒,扬手便要往云间月脸上打去! 云间月凛冽的眼风一扫,一把架住她打下来的那只手—— “啪!” 她反手便是一巴掌狠狠落在了苏文殃脸上,打的苏文殃耳朵嗡嗡响,脑瓜都抽着疼了一下。 白皙精致的脸庞瞬间就肿了。 苏文殃下意识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间月:“你……你敢打我?” 云间月冷哼一声,把人推开:“放眼这皇宫,就没本公主不敢打的人!” 就算是皇帝,逼急了她也敢打! 苏文殃一个趔趄,没站稳,摔倒在地。 “母妃!”云落凝双眼通红的扑上去,“云间月,我和你拼了……” 何公公大惊,刚要扑上去替云间月挡开,便见云间月下巴一抬,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接着反身便是一脚,将云落凝踹飞! 云落凝撞到门上,又弹回地方,刚要撑起身,张嘴便吐了一口血来。 而云间月事了一拂衣,傲然睥睨一眼地上起不来的人,轻蔑道:“拖出去!” 目睹这一切的宫人们,满脸惊骇,看向六公主的眼神又多了一分畏惧。 沈倾颜静静一侧,始终冷眼看着,直到云间月一脚将人踹飞时,眼底才染上一丝惊讶。 扶着她今夏,倒吸一口气,小声结巴道:“六、六公主真猛!” “拖、拖下去啊!”何公公回过神来,连忙一甩佛尘,指着宫人道,“还愣着干嘛,要杂家亲手来拖吗?!” 一群被云间月震慑住的宫人一口气终于缓过来了,连忙上得前去,粗暴地架住云落凝的手臂,毫无怜惜地将人拖走了。 云落凝挣扎着向苏文殃伸出手,有气无力地唤道:“母、母妃……救我、救救我……” 苏文殃眼睁睁看着云落凝粗暴地拖走,却只能死死咬住牙,面部狰狞,目眦尽裂! 第187章 惺惺 这事儿说大了大,说小了小。 但有心人要是闹到皇帝哪里去,也不是没办法。 云间月料理了苏文殃母女,从凤仪宫回到重华宫,刚重新梳洗一番,换上皇帝赏的那件暗朱色金花鸾翅宫装,德喜就来了。 此时,云间月并不知道凤仪宫的事情已经被人添油加醋闹到皇帝跟前去了。 她接过青萝递来的茶水漱完口,拿起帕子擦了擦唇上的水渍。 “宫宴已经开始?”云间月将帕子还给青萝,惊讶地看了德喜一眼,“怎么还要你亲自来请我?” 德喜已经知道她白日在凤仪宫手打苏文殃,脚踢云落凝的英勇迹事,见她眼神斜过来,还有些害怕。 他磕巴了一下:“并不是为了宫宴一事……是、是同贵妃娘娘和四公主有关的。” 提到这两人,云间月立刻明白过来,皇帝召见她是为了什么。 她朱唇一挑,讽刺地笑了一声:“是谁又不想活了,来本公主跟前儿找死呢?” 德喜道:“是、是贤妃娘娘。” 云间月惊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你说谁?” 德喜觑了眼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贤妃娘娘……四公主走后,何公公本是同皇上提了一嘴,皇上本也没打算留她,自是没多问的。哪知道后来贤妃娘娘来,说是请罪……” “请罪?她终于肯承认自己蠢到怀疑人生了?”云间月轻哼一声。 她嘴角挑着讽刺的笑意,优雅地伸出手去,青萝便立刻上前,恭敬地搀扶着她:“行吧,既是找死,那本公主就让她死透点!” 说实话,若非贤妃自己凑上来,急急忙忙地拉着苏文殃站队,云间月还不想在这个时候动她——至少会看在云初雪的面子,到最后在料理她。 只是这个女人按捺不住一头撞到愚蠢的那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云间月只好叫她再蠢些。 德喜抬起头,见青萝扶着云间月,一身宫装雍容华贵,乌发高挽,配着金凤凰镂空琼花发冠,额间一抹水滴样式花钿,峨眉淡扫,桃花眼好似含着秋水,斜飞的眼尾都显得风情万种起来。 自是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都是明艳动人,只是六公主不爱笑,冷言冷面,寻常人不敢接近。 柳腰纤纤,走起路来袅袅娜娜,既不失了优雅端庄,也不失了嚣张狂妄。 德喜连忙迈着小碎步子追上去,提醒道:“贤妃娘娘倒是没说旁的,只说替安宁公主请罪,说她一个已出嫁的公主不留在宫外婆家过年,除夕还在宫里跑,实在不孝。” 出了重华宫,云间月撇一眼,越发冷冽的天空,哈出一口白气:“既是如此,往后便也留在宫外好了。想必她有八公主陪伴,多一个安宁不多,少一个不少。” 德喜听出云间月话里的暗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望着云间月的神情也越发恭敬起来。 到了承乾宫,贤妃果然还没走。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连淑妃也在。 “哟,六公主可算是来了。”此时此刻,淑妃已经完全成了云间月的人,忙起身让座,“这正说你呢,你就来了,可真巧。” 她向来与贤妃不合,说这话时,还故意扫了贤妃一眼。 贤妃坐在一侧,表情都没变一下。 她今日是一个人来的,没带云初雪,难怪这么有底气。 “说我什么?”云间月并未坐淑妃的位置,而是挤到皇帝身边去,“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父皇怎么还没换衣裳了?” 皇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撇了云间月一眼:“你怎么来了?” 说话时,皇帝语气轻柔,脸上也没半分动怒的意思。 这是自宋老将军回来后皇帝对她的常态,做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只要不太过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外人一个他高高将六公主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样子。 云间月心底发冷,面上却半点不显,自顾自从桌上拿了橘子开始剥:“之前不是说好,我同父皇一起去长寿宫请皇祖母一起入席,父皇忙忘了?” 皇帝愣了一下,还真是叫后宫这些女人吵忘了。 他压着眉间的烦躁揉了揉眉心,对贤妃淑妃挥挥手:“没忘……你们没事都退下。” 贤妃不肯走,瞥了云间月一眼又道:“皇上,安宁已经出嫁,再留在宫里始终不合适,您还是传旨送她出宫去吧……” 为了这事儿,贤妃在这里说了快一个时辰,皇帝叫她说得头疼。 为了给她留面子,几次三番表示叫她自己走,不要生事,非是不听。 皇帝揉着眉,冷冷斜了贤妃一眼,眼底满是不耐。 贤妃仿佛没看懂,继续道:“皇上,四公主的事情闹得满皇宫风雨,安宁身为姐姐,臣妾实在不愿她被人诟病。” 皇帝没接话,眼底的不耐烦越来越浓。 云间月嗤笑一声,剥完橘子自己尝了尝,挺甜。 于是又剥了一瓣给皇帝:“今年这贡桔挺甜的,父皇尝尝?” 皇帝没兴致,挥开了云间月的手。 云间月耸耸肩,低头扯着橘子上的白茎,听淑妃“噗嗤”一声笑道:“贤妃,你要真不想让安宁被人诟病,大可寻了借口打发她出宫,这会儿惺惺作态来求皇上,做给谁看呢?” 贤妃脸色一变,恼怒地瞪了淑妃一眼:“淑妃妹妹,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没人逼你。” 淑妃柳眉一横,刚想说话,余光就撇见云间月笑着望了她一眼。 淑妃一梗,憋屈地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云间月默默吃完橘子,将橘子皮放回桌上,转头问道:“何公公,几时了?” 何公公看了看外头天色,又算了算,道:“回公主,已经戌时一刻了。” “嗬,宫宴这是已经开始了啊。”云间月伸出手去,伺候的青萝忙她搀扶起来,“贤妃娘娘拖到现在,不会是想让父皇当着众人的面将安宁撵出宫去吧?” 她嗤笑一声:“安宁有你这样的母妃,真是可怜。” 贤妃脸色一白,忙道:“皇上,臣妾……” 云间月一甩衣袖,旋身对着皇帝道,笑意吟吟道:“既是如此,父皇不如下旨颁布一条新规矩,往后出嫁公主无诏不得回宫,可好?” 第188章 陪你 戌时二刻,云间月同皇帝一起去长寿宫接太后,一同入席。 这个时辰离原定的开宴时间已经过来两刻,但因为皇帝还未入席的关系,这晚宴不得不推迟了两刻钟。 入了席,众人起身见礼。 云间月回自己的位置,目光在殿中搜寻一番,见到了对面席间的容玦。 他今日一身天青色对襟长衫,外面配着雪色大袖衫,衣衫上干干净净的,连一片刺绣也不见。 面无表情地坐在一侧,周围好似无言立着一道屏障,隔绝了一切喧嚣。大约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眉头蹙着,眼底也噙着一丝不耐。 伺候在一侧的季长随不知低头同他说了什么,他立即将眉皱得越发深了,转头瞥了季长随一眼,满脸不耐,散也散不开。 云间月眼神过于直白,没多久就被容玦发现。 他偏过头淡漠地将人一扫,脸上仍是不见什么表情,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眼底记那一点不耐烦没了。 云间月撑着下颚笑了一声,招招手将青萝唤来了。 高台上,皇帝在问赐诸位大臣御菜的事。 何公公一一回答后,皇帝便叫御林军亲自将御菜给送出宫去。 青萝在这些问话里躬身,听云间月小声嘱咐道:“侯爷身体不好,不宜饮酒和吃冷食,你回宫外看看,我走前吩咐重华宫小厨房做的东西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做好送来了。” 容玦在用药,膳食方面也有忌讳。云间月之前叮嘱过侯府的人,基本上是隔空遥指将侯府的膳食给改了。只是宫宴上的菜式都差不多,司膳房也不可能单独替钦定侯拟定菜单。 云间月心里清楚,以防万一,便吩咐重华宫的小厨房重新做了几道菜。 青萝出了殿,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食盒回来。 殿里人多,皇帝正偏头同太后说话,没发现这些猫腻。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 譬如长公主之流对云间月这种公然给容玦开小灶的做法虽然不耻,但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也是为了容玦着想。 青萝提着食盒,走向容玦,低声道:“公主吩咐奴婢重新为侯爷上菜。” 容玦仍是面无表情地样子,听了这话也没多余的反应,漠然看着青萝将他原本的菜式撤下去,换上重华宫小厨房做的。 隐约察觉一道暧昧的视线,他顺着感觉一偏头,就看见云间月正撑着额角看他,等他偏头,两人视线一对上,她桃花眼一眨,飞了个媚眼过来。 容玦:“……” 他面无表情地端过茶盏,打心底冷哼一声:“又在发/浪。” 想是这样想,可心底还是高兴,翘着的嘴角是无论如何也没能压下去。 虽是宫宴,但也是家宴。 宴上除了容玦这个身份暧昧的,剩下的便是后宫妃嫔和皇嗣,以及宗亲们。 但皇帝这一脉的兄弟几乎死绝,宗亲也是几个上了年纪老王爷,皇帝的叔叔,云间月得称呼一声叔公。 宴席过半,有人提议斗诗斗酒,这些都是让嫔妃们争奇斗艳的,云间月兴趣不大,没趣凑这个热闹。 她眯着眼,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些歌舞看了一阵,仍旧是提不起什么兴致。 又坐了一阵,几个妃嫔斗诗斗得面红耳赤,撒着娇找皇帝争论不休。 云间月瞥了眼就收回目光,吩咐青萝搀扶她起身,去外头醒醒酒。 此时天正冷,被外头的冷风一吹,云间月打了个哆嗦。 青萝忙将带来的披风裹在她身上:“要不还是回去吧,外头风大,等会受了凉。” “无事,”云间月摆摆手,“里头闷得慌……我自己走走,你们俩等在这里,别跟着。” 连镜有些不放心,刚要说话,就被青萝拉住了。 她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被这么一提醒,连镜这才发现梅林深处有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容玦。 云间月径直朝那道人影走去,然后打发掉季长随,自己推着人走了。 走了一路,等周围见不着一个人影,连琼华宫的热闹也听不见了,两人方才停下。 不远处有个凉亭,云间月朝容玦伸出手:“试一下?” 容玦偏头,细长的眉眼如画似的,目光仔细将云间月的脸瞧了瞧,最后才落在纤细修长的手上。 云间月被他看得不大自在:“你看我做什么?试就试,不试就不试,你已经被本公主迷得神魂颠倒,连话不会说了?” 听了这话,容玦当即冷笑一声:“本侯不介意将你推进那池水里让你清醒清醒。” 凉亭不远处就是一方水池,里头养了些鱼。 正是寒冬腊月,云间月要是被这样推进水里,捞起来可能得去半条命。 她嗤了一声,依旧没收回手,骂道:“死瘸子。” 容玦伸手将她手一握,一手在轮椅上一撑,站了起来,回骂:“扁担。” 话音落下,两人又各自翻了个白眼。 云间月抓着容玦的手却一紧,缓慢地扶着他往前迈了一步,低声道:“别急,慢点……你三年未用腿,如今只是将毒逼至了其他地方,活络一下腿上的经脉,要真全解了你身上的毒,你才能恢复如初。” 换句话说,容玦体内的毒要是没有清完,过一阵,这短暂的一站就会是镜花水月。 容玦眉毛一挑,淡漠地“嗯”一声。 三年不曾用腿,他甚至都快该怎么走路,即便有云间月握着他的手,扶着他往前迈步,容玦也觉得自己的腿跟生了锈似的,不仅毫无知觉,连挪一步都艰难万分。 每每挪动一下腿,就跟踩在刀尖上似的,牵扯着全身的心脉,几乎痛得他撕心裂肺,比三年前中毒时还要难过。 这才不过刚刚从轮椅上站起来,往前迈了一小步,他就已经浑身冷汗,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嘴唇都显出几分苍白的病态来。 云间月见他咬着牙,苦苦忍耐,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心里难以言喻的心疼起来。 她牵着容玦的手一紧,桃花眼深沉如古井,却没说让他放弃的话,只道:“别担心,我陪着你。” 第189章 机会 纵使这条路上艰难险阻,一样不少,只要有人作陪,那便是不是暗无天日。 总有一日,他会拨开那些黑云,窥见天光。 容玦没出声,手指无意识在牵着自己那只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往前迈了一步,脸色又白了一分,撕心裂肺的感觉再一次从身体里苏醒。 他咬着,将快要溢出来的闷哼咽回嘴里,勉强转移话题道:“我方才听说你在承乾宫驳了贤妃的面?” 云间月知道他难过,往前挨近了一下,让他分些力气给自己:“她想卖给苏文殃一个人情,让皇帝收回不许云落凝入宫的话,我哪能让她如意?” 她靠容玦太近,身体还控制不住下意识绷紧发抖,连指尖都轻轻哆嗦了一下。 容玦有些所察觉,刚要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云间月就发现似的握紧他的手:“不用,你总要给我一个靠你更近的机会。” 听见这话,有那么一瞬间,容玦想不顾一切地将云间月揽进怀里。 可到底还要顾忌她的感受,只能生生忍着,换了一只手在她头上揉了一下。 “所以,你便想让皇上下旨告知天下,往后出嫁公主无诏不得回宫?”容玦不知是想起什么,垂着眼睑低笑一声,“小狐狸。” 他嗓音轻柔,笑声憋在喉咙里,低低的,沉而闷,却又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蛊惑,刷子似的挠得云间月心猿意马。 云间月便也笑了一声,低声道:“她想巴结苏文殃,我便让她得罪长公主和太后,断了她的后路,我看她如何在这宫里立足!” 贤妃毕竟是从长公主府上出来的人,就算不是长公主将她送进宫的,那也是代表了长公主府。 如今贤妃同苏文殃同仇敌忾,想要一同对付云间月,云间月只好断她后路,借她的手得罪太后,让她往后在宫中的日子越发难过。 容玦又迈出一步后,停下来喘了口气:“方法倒是好,就是有些不划算,往后你若出嫁,再想回宫就难了。” “若非大皇兄在这里,我也不稀罕回宫。”云间月冷笑,“再则本公主要是想回宫,他们也不敢拦!” 就她这不讲理的泼辣性子,谁敢拦着。 “这倒也是。”容玦笑一声,再次提脚往前迈去。 这一路走得艰难,等容玦走到凉亭下时,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打湿透了。 “还走吗?”云间月看了看台阶,转头问容玦,“今日已经差不多了,不走也没关系。” 容玦沉默了一瞬,缓缓摇头:“走吧。” 见他这样坚持,云间月也不好说什么,扶着容玦上了台阶。 上台阶自是比走直路要难得多。 但容玦除了脸色比方才白了几分外,脸上便不见一丝多余的神情,那双好看的凤眼里好似波澜不惊的湖水,坚定不移地望着前方。 云间月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强行叫他停下,又往他身侧靠了几分,犹豫一下之后,伸出手揽住了容玦的腰。 条件反射的害怕还是在,靠近容玦的那一瞬间,她仍旧是抽着手臂想要将人推开。 但容玦有所察觉,一把抓紧她落在他腰间的手腕,转头看她,眼中带笑:“是你自己说要我给你一个接近我的机会。既是已经近了,那就没有松开的道理。” 话是自己说的,想要收回去,容玦也不会允许。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忍了:“放心,我不松开。” 说罢,让容玦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大半重心移到她身上。 一开始还能好好的,到了后来,容玦几乎是被云间月抱到凉亭里的。 等坐下的那一瞬,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云间月喘了口气,去将方才被容玦抛弃的轮椅捡回来,把人安顿回轮椅上。 然后又他跟前蹲下来,有技巧地替他揉捏着小腿。 眼前的人神色专注,半点不耐烦也没有。 容玦盯着她的漆黑的发顶,心里除了生出一丝庆幸之外,还有有一点病态不满足于此,他想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六公主从高处跌落,无处可去,只能攀附着他生存。 甚至想将她日日囚禁在侯府,只能看着他,同他说话。 容玦知道这是不好的,可就是控制不住生出这样的想法。 云间月垂着头没发现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格外幽深,瞳孔里更是泛着诡异的殷红。 等她有所察觉时,容玦的手指已经落在了她脸侧,用指腹轻轻揉了起来。 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头发发麻,敲响了警钟。 她抬起头看向容玦,夜色下只觉得这人表情有些不对,没看出旁的。 等他手指落在自己唇上时,云间月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做什么?又被本公主迷得不要不要的了?” 容玦一顿,刚要说话之际,耳侧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耳力灵敏,云间月却还没发觉,刚张嘴想要说话,就被他住了嘴:“嘘。” 云间月一愣,眼底一片茫然,正想问发生了何事,就听林间有人道:“三皇子不在京城,剩下太子势大,无人能与之抗衡。娘娘,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到时候三皇子归来,什么都迟了。” 话音落下后没多久,又响起另外一道声音:“急什么?要对付一个云司离还不简单?” “但眼下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宋老将军还在京城,云司离要是出事,宋府不会善罢甘休。” “这有什么?宁国侯府若是敢举兵造反,不正合咱们的意?” “说你蠢,你还不肯承认?宁国侯府举兵造反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他手握兵权,兵部尚书还是宋恒,他要真造反,咱们只有被挨打的份。” 云间月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呼吸一紧,下意识攥紧了容玦的手腕。 容玦安抚似的揉揉她的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那些声音安静了片刻,又重新响起:“那娘娘说如何?” 那“娘娘”道:“东宫那边看的紧,眼线安插不进去,有什么事咱们也不知道,当务之急,还是得安插个我们的人进去。” 第190章 插手 若不是容玦拦着,云间月绝对跳起来打爆她们俩的狗头! “东宫那边一向谨慎,伺候的宫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哪能就安插进去?”另外一道声音担忧道,“再则如今宫务都是由云间月在打理,东宫那位同她关系好,送去的人她一定会严查。” 别说是严查,云间月只怕要将对方的祖坟都刨出来仔细筛选。 但那娘娘担心的明显不是这个。 她笑了一声,柔柔道:“贤妃,你真是越来越蠢了,难怪方才在承乾宫被云间月打了脸。” 此刻在梅林里说话的两个人,正是苏文殃和贤妃。 两人不知道云间月和容玦离开宫宴往这边来,还在自说自话:“咱们的人云间月会仔细筛选,太子也会谨慎,但若是皇上的人呢?” 贤妃跟在苏文殃身后,被她骂了两次蠢货,心里格外不舒服。 但自己毕竟低头要同她合作,再不舒服,也要忍着。 她憋着一口气,勉强道:“皇上的人?娘娘的意思是……替太子选太子妃?” “你终于聪明一回,”苏文殃回头,鄙夷地将贤妃一扫,淡淡道,“太子已过二十,换做寻常人家,孩子都生了俩,他却连个屋里人都没有。若不是知道这人不恋女色,本宫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云司离生性温和,待人宽厚,即便知道苏文殃这些年做的不是人事,却也从未在背后说过她一句坏话。 他不仅不恋女色,整个人更是自律到自残的地步,东宫伺候的也有宫婢,但能近身伺候的只有两个太监,通房丫头都没有。 云间月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他整日同颜回同进同出,偶尔还同榻而寝,是不是真有什么。 可细看又会发现两人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有。 贤妃的话将云间月唤回神,听她道:“这倒是屋里人最好控制……那娘娘可有合适的人选?” 没等苏文殃说话,贤妃又道:“臣妾娘家有个侄女,模样生得好,性子温顺,人也机灵……” 没等贤妃将话说完,苏文殃就不给面子的低笑起来:“你娘家有个侄女?哈哈哈……贤妃,你是要太子娶个舞姬的侄女做太子妃吗?” 贤妃脸色倏地一白,死死盯着苏文殃,眼眸里全是怨毒。 苏文殃不知是没发觉,还是发觉了没有了点破,神色恹恹地抚了抚眼前的梅花枝,讥笑一声:“别说皇上不同意,就是宁国侯府都不同意。你当太子妃是什么位置?随便一个人都能坐的?” 说话间,苏文殃手上用力,将一株梅花捏烂在手心里:“贤妃,别怪本宫没提醒你,最好不要打太子妃这个位置的主意,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司离是什么人? 皇帝唯一的嫡子,自出生就被封太子,宁国侯府的嫡外孙,身份高贵,能与他相配的女子,除了端庄贤惠外,还要容貌出众,更关键的是必须是家世干净的权贵之女。 贤妃一个舞姬,即便坐到了妃位,家里也跟着鸡犬升天,可舞姬出身终究不能抹去。 一个舞姬的侄女也想做太子妃? 苏文殃表示笑死人了。 “之前长公主准备为钦定侯说亲是,看中是温太师的小幺女,丞相沈书群家的三小姐,延平王家的多罗郡主,才是上上之选,明白?” 贤妃方才受了好一顿羞辱,现在虽然有点意气难平,道:“太子妃的人选这些小姐郡主自然是在合适不过……只是娘娘,只一个太子妃哪里好拿捏?侧妃,姬妾不也得一样不少?” 听见这话,苏文殃要是还不明白贤妃打什么主意,她就蠢货! 她冷笑一声,眼底一片冰冷:“既然如此,那这事儿就安排贤妃去做好了,本宫等你的好消息。” 说罢,她像是怕多和贤妃说一句话,自己也会传染了她愚蠢一样,赶紧走了。 贤妃忙欠身恭送她走远。 一直到人影都看不见了,她才暴怒地折断一枝梅花狠狠砸到地上:“一枚棋子也敢嘲笑本宫是舞姬?她算什么东西!等本宫做了贵妃,皇贵妃,皇后,你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随侍在侧的宫人忙上得前来,劝慰道:“娘娘,别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反正她也说将此事交给您来办,最后办成什么样,还不是您说了算?” 宫人不敢多说,只敢劝。 最近贤妃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就是他们伺候的宫人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担心一句话说错了,就引来一顿骂。 那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贤妃被宫人搀扶着下去了。 云间月立即挥开容玦的手,霍地站起来,死死攥紧手,铁青着脸:“简直找死!”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容玦眼底的血色已经散去,这会儿又是那个嘴毒心冷的钦定侯,“她们说的不错,云司离已是二十,自是该纳妃了。” 云间月瞪了容玦一眼:“我有说不让大皇兄纳妃吗?我是恼恨这群蠢货竟敢将主意打到大皇兄身上!” 容玦稀奇地扫了她一眼:“那不然是谁?你吗?你不要忘了,要坐上那位置的是你大皇兄。” 所以,苏文殃要下手的对象都是云司离,云间月不过是被顺带的一个。 云间月气恼不已,事情还没发生,她不能去闹一场,只能憋着一口气。 容玦倒是镇定,牵着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道:“你大皇兄迟早得选太子妃,但如何选,怎么选,你说了不算,宁国侯府说了也不算,苏文殃说了更不算,得皇帝说了算。” 云间月抬起头,冷眼看着他,道:“父皇?呵……”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是什么意思,容玦心里清楚。 他知道云间月这会儿心里有气,一时还没转过来,便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指,正要提点她一句时,听凉亭外传来一道脆脆的声音:“六姐姐!”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云初雪。 容玦皱了皱眉,眼眸一沉,表情也变得不善起来。 云间月愣了一下,转头就见一个身穿粉色齐腰罗裙的女子牵着云初雪往这边来。 女子朝她走近,瞥了容玦一眼,轻轻道:“六皇妹。” 第191章 无关 方才隔着距离,云间月没看清。 如今等人走近了,她才猛然反应过来牵着云初雪的这个人是谁。 五公主云思岚。 “你们怎么在这里?”云间月淡淡一点头,招了招手,云初雪就嬉笑着扑进了她怀里。 这两人出现的时机太巧,她不确定方才苏文殃和贤妃说的话她们听见没有,也不确定有没有看见容玦站起来走上凉亭那一幕。 云初雪一贯没什么小心思,刚张嘴就要说话之际,就听云思岚笑了一声。 “后妃娘娘们争奇斗艳,实在无趣,见八妹一个人,就带着她出来走走。” 说话的时候她始终垂着眼,看起来对周围的事情不太关心。整个人静静地站在一侧,仿佛不存在似的。 但云间月却总觉得云思岚给她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她低头去看云初雪,见她眨了下眼,歪了歪头,被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带着茫然。 “我也觉得无趣。”云初雪转过头皱了皱鼻子,哼哼道,“母妃撇下我不知道去了哪里,七姐姐又着了凉不能和我玩,还好有五姐姐。” 云间月摸摸她的脸,把人揽进怀里:“冷吗?” 说话间,她又转头对云思岚笑了笑:“皇姐身体不好,别站着了,坐吧。” 云思岚似乎有些局促,即便是坐下,也离云间月他们远远的。 云初雪就那么客气了,爬进云间月怀里,一双杏眼滴溜溜地绕着容玦转:“容玦哥哥,你会娶六姐姐吗?” 她声音甜,软软糯糯的,并不惹人厌恶,说话时眼底也是一片真诚。 云间月闻言,心情极好地笑了一声,明媚动人的桃花眼里满是戏谑:“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也不害臊。” 余光里容玦神色依旧冷淡,月色掩映下,没人能看见他眼底的纵容。 “那你得问问你六姐姐,愿不愿意嫁。”容玦道。 戏谑不成反被调戏,云间月也不没半分恼羞,伸长了腿晃了晃:“本公主若是愿意,你就会娶吗?” 容玦点点头:“自然。” 除了容玦发疯的时候,他们俩之间的相处,一贯随意没那些规矩,互损的时候再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像这样静静地坐下来,当着旁人的面说嫁娶的时候到还是第一次。 云间月也没去看容玦的脸色,自然也就没看见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包容宠溺的神色。 边上静静坐在一侧的云思岚忽然捏着帕子掩唇咳了起来,一开始还是压着嗓子,后来越来越大声,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撕心裂肺的。 云间月桃花眼轻轻一眯,探究的神色从眼底一扫而过。 云初雪吓了一跳,连忙从她怀里跳下去,跑到云思岚身边,抓着她的手担忧道:“五姐姐,你怎么了?” “没……咳……”云思岚偏过头,脸色白的吓人,“我、没事……咳咳……” 云间月同容玦谁也没上前,置身事外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云初雪见她这样,吓得都要哭了,六神无主地求助云间月:“六姐姐……” 云间月这才起身走到云思岚身侧,替她号了号脉。 云思岚瞳孔缩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就将手腕抽了回来。 “我、我没事,六、六皇妹不必担心……”她脸色苍白,嘴唇也不见血色,眼底却藏着惊慌,“许是外头风大,着凉了……” 云间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想起方才触碰她时,指尖残留地触感。 她眯了下双眼,并未多说,只道:“既然如此,还是快些回去吧,仔细惠嫔担心。” 云思岚扯着嘴角笑了笑,刚要撑起身,膝盖却是一软,眼见就要摔倒了,云间月出手极快地一把将她扶住了。 “五皇姐小心。”她隔着衣袖稳稳抓着她的手腕把人拉起来,“地上硬,等会摔出个三长两短来,五皇姐这样的身体,妹妹可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这样的罪。” 云思岚笑容越发难看:“谢、谢谢你……” 她避开云间月深沉的双眼,抽了一下,没能将手腕抽出来:“六皇妹?” 云间月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更紧了:“五皇姐身体不好,妹妹扶你回去。” 说罢,不由分说的将云思岚拉近自己怀里,揽住她的腰,强硬的人将人拉进怀里。 任由云思岚如何不动声色的挣扎,她也没放开手。 云间月桃花眼一沉,眼尾飞出一点讽刺,目光一扫,回头撇了容玦一眼。 这人眼神过于深沉,在黑夜里也跟闪着光似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们这边,好似洞悉了一切。 云间月啧了一声,提高声音叫了一声:“长随。” 季长随立刻跟鬼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凉亭里。 他对云间月一抱拳,似乎没看见云思岚似的,径直朝容玦走去:“侯爷,太后娘娘在寻你。” 容玦淡淡一点头,无悲无喜:“走吧。” 说罢,由季长随推着他离去。 两人擦身而过之际,云间月的衣袖晃了一下,接着指尖就被轻轻一捏,短促的一触即放,只在指尖留下一点温凉的触感。 云间月没说话,眯着眼目送他们主仆二人的身影走远,她才收回视线,强硬地揽着云思岚,招呼云初雪一同离开。 他们离开后不久,凉亭背面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两个人。 “这六公主还真有些本事,钦定侯那腿都断成这样了,还能叫她治好。”穿着黑红衣衫的小太监望着云间月离开的方向,啧啧感叹,“殿下,要告诉贤妃娘娘吗?” 另外一人正是五皇子。 他一身深蓝锦衣,听见这话时,神色冷淡,没什么变化。 目光却格外幽深,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问那个小太监:“你还记得在木兰围场时,三哥同我母妃攀扯时说的那些话吗?” 小太监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五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五皇子似乎也不要他回答,低声喃喃道:“三哥说,他绝无半分陷害九弟之心,父皇若是不信,他必遭雷劈。” 小太监听得大骇,连呼吸都不由低了下来:“殿、殿下?” 五皇子抬起头,再次望了一眼云间月她们离开的方向,笑了一声:“当时我不信,如今想起来,或许真跟三哥没关系。” 第192章 心狠 宫宴上所发生的事情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紧接着又是一片宁静。 但这宁静,总让人隐隐不安,仿佛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转眼到了三月,正是杏花初开的时候。 重华宫里种有杏花,云间月闲着无聊,摘了花来酿杏花酒。 刚摘了满满的一篮子,云司离就来了。 他一进重华宫,见云间月撇开一众宫人,自己亲自爬上梯子摘花的样子,就忍不住呵斥道:“简直胡闹!” 云间月坐在梯子上冲他笑:“皇兄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她今日穿了件新绿色的衣裙,宽大的衣袖用攀膊束着,长发绑了个马尾,看起来英姿飒爽。 “还不快滚下来!”云司离黑着脸,又呵斥了一声,“身为一个公主,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无法,云间月只好将竹篮交给宫人们,仔细叮嘱他们一番之后,才从梯子上爬下去。 伺候在侧的连镜连忙递给她一方手帕。 云间月接过来擦了擦汗,跟着云司离一同往屋里走:“我听说礼部有人上折子要你选太子妃的折子,被父皇压下了?” 二月的时候,贤妃联系朝中她信得过的人,让以云司离适婚为由,上折子请皇帝为云司离赐婚。 早朝时,皇帝并未多说,只是略微顺着这些声音提了提,随即就不动声色将话题转移到了边关。 之前南楚朝堂上动荡不安,云夜阑忙着去捡漏。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的是,这样的动乱持续到年后就平息下来,相反的是,还增强了南楚与大梁交际处的兵力。 一有风吹草动,就严加防守,大梁的人愣是一点好处都没捞着。 如今似乎隐隐有要举兵攻打大梁的意思。 皇帝心里不安,有意让宋老将军回边关,但宋老将军动作比他快,折子传回京城的第二天,他就上书请求离京,还要带走宁国侯府大半的人,剩下宋老夫人和宋恒两口子在京城。 皇帝并不想宋府只留这么些人在,按着折子没允。 提到选太子妃的事情,云司离就头疼,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没说话。 青萝过来上茶,闻言道:“奴婢听说人选有温太师之女,沈相之女,延平王之女……贤妃娘娘的侄女似乎也在其中。” 这些人之前在除夕家宴上云间月就已经听说了,再听青萝提起,一点都不意外。 云司离拧着眉,满脸疲惫:“不止……秦国公府,魏国公府,礼部、户部、几家权贵之女,皆在名单之内……” 以往无论什么事情,当着云间月的面,云司离总是一脸温和,收起满身疲惫,像是有无限精力。 这还是头一次在云间月跟前露出这么疲惫的神情来。 “这是做什么?”云间月端过茶盏,半开玩笑似的,“如此浓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皇选妃呢。” 她垂眼,捻着茶盖拨了拨杯里的茶叶,细细尝了一口。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放下茶盏,拿帕子拭了拭唇瓣的茶渍,“这么多家,皇兄就没一个满意的?” 云司离抬起头看向云间月,苦笑一声:“这哪儿是我满意就行的事情?且不说父皇那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事关朝堂,这太子妃自要是慎之又慎。” 这倒是,毕竟云司离娶回来的人,是用来政治联姻的,不是用来过日子的。 皇帝要维持朝中平衡,势必要挑一个家世好,同秦国公府和宁国侯府都没联系的女子。 最好是皇帝自己的人,这样东宫那边又多了他的眼线,时时刻刻注意云司离的一言一行。 见他实在不愿意谈这件事,云间月转移话题:“那外公那边呢?二月就上书前往边关,这都三月了,父皇怎么还压着折子不提?” 云司离道:“外婆的意思是宁国侯府只留她与恒弟和淑兰表弟妹在京城,其他人全跟着外公去边关。” 这些云间月都知道,重新端过茶盏:“京城局势复杂,去了边关也好。只是父皇忌惮,宁国侯府走空了,没了人质,便控制不住外公。” “是。”云司离看了云间月一眼,“所以父皇才按着这事儿没同意,我猜这件事顶多拖到三月末,四月的时候父皇就该拿主意了。” 云间月喝了一口茶,忽然笑了一声,细长的眼尾挑了起来:“三皇姐有身孕了,皇兄可知晓?” 三公主端康,嫁宋家老四宋渊后,便一直跟随他去了边关。 她生母是德妃,同宁国侯府是七拐八拐的亲戚,但早年间德妃母族败落,剩下德妃一个人被宋老将军找了回来。 后来还是宁国侯府四小姐的皇后不得不入宫,宁国侯府一片惨淡,德妃感念当年宋老将军的救命之恩,同宋府四小姐一同入了宫。 她长相不如四小姐,但胜在人机灵懂事,即便是入宫后一年才承恩,最后也依旧稳稳地坐到了四妃之首的位置。 只是皇后死后,她以避嫌为由,自请去了法华寺带发修行,至今已有快十多年不曾回宫。 每年云司离都会看她,她却避而不见。 “倒是听外公提过一回,怎么?”云司离收回神,见自家妹妹眼底闪着一抹狡黠。 云间月笑了一声,手指在杯沿轻轻敲,道:“再此之前三皇姐没了两胎,这胎来之不易,宋渊表哥自然当宝贝看顾着。若是父皇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下旨召三皇姐回来?” 云司离听出她这话的意思,顿时脸一沉,但不忍苛责她,语气仍是轻柔:“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自是知道的。”云间月轻轻颔首,直视云司离的双眼,“皇兄,成大事必然是要心狠手辣的,你若怕脏了手,便交由我来做好了……” 云司离腾地一声从凳子站了起来:“云间月,那可是疼你的表兄表嫂!” “皇兄,拿三皇姐一人换宁国侯府上下安危,很划算。”她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出离愤怒地皇兄,“不是吗?” 云司离似乎被她的话震惊到了,脸上也有了愠怒。 但又想起这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从小连句重话都不肯对她说的妹妹,又深深将怒火压了下:“你要还当我是你皇兄,就别插手这件事!” 第193章 偏不 云司离似乎被云间月气得不轻,原本想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怒气冲冲地回了东宫,见了颜回,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将原本要说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哟,谁把你气成这样?”颜回出了门来,就撞见云司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站在一边生闷气。 他比云司离年长几岁,有时候总忍不住嘴欠要用长辈的身份戏弄两句:“这是被掀了裙子啊,气成这样?” 云司离听见他的声音,稍微将理智从怒火里拽回来,见他一身朴素,还挎着个包袱的样子,愣了一下。 “你这是要去哪里?”他问。 颜回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坐下,翘着腿叹了口气:“回一趟太原颜家。” 云司离愣一下:“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回去了?” 就云司离所知,当初颜回父母是在被逐出家门时才发现有了身孕,后来他生母生他时难产过世,没几年生父也没了。 据说他曾回过颜家,只是颜家拒不承认他是颜氏子嗣,将人撵走了。 满天下流浪时遇见了宋老将军,被宋老将军拐到了京城来。 颜家那些事情,颜回很少跟人提起,云司离问,也是敷衍道:“当年有些事情我不是很明白,上次瞧见温如诲那孙子,我就打算回去查清楚了,一直被这些事情耽搁着。” 云司离没吭声,看了他一眼。 颜回仰着头,望了望房梁上精美的雕刻,淡淡道:“如今容玦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留小月儿一个人看着也应付得来,我便想趁此机会回去看看。” 话音落下后很久云司离都没说话。 两人一坐一站沉默了许久,云司离才轻轻点了下头,淡淡道:“去吧,要什么写信回来同我说,我让人快马加鞭替你送去。” 颜回摆摆手,依旧仰着头道:“这倒不必,我去去就回,争取在五月的时候回来。” 云司离“嗯”了一声,没说话。 两人有沉默了片刻,颜回站起来,拍拍云司离的肩,挎着包袱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司离又站了一会儿,才又想起来自己方才要交代云间月的事情。 他啧了一声,嘀咕道:“最近真是越忙越糊涂了。” 正月一过,皇帝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下旨要云司离进内阁,开始学习处理朝政。 以前皇帝只是教他听政,但政务基本上都不会交到他手里,除非皇帝主动问他起。不然那基本都只是听着,皇帝问时,说说自己的见解。 如今他进了内阁,一群人都跳脚了。 连苏文殃都着急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借这次选太子妃的事情往东宫安插眼线。 “殿下,时间尚早,可要去内阁看看?”伺候在侧的宫人好似没听见他那句嘀咕一样,躬身问道。 为了避风头,云司离也不是日日都去内阁,三五不时的过去坐坐,看看折子,并不插手内阁决策,除非张庭烨和其他阁老问起,他才提点一句。 云司离看看时辰,确实还早:“去……你不必跟着,去重华宫告诉六公主一声,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宫人是自小就伺候云司离的,谨慎的很,也不问为什么,领了命就去了。 云司离又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方才独自往内阁去了。 而重华宫里。 云司离一走,云间月就阳奉阴违地将青萝叫来仔细叮嘱几句:“……就是这样。你想找借口出宫,去钦定侯府说一声,他会明白的。” 青萝想起云司离方才离开时的表情,担忧地看了云间月一眼:“公主,这……会不会不太好?” 正巧宫人们将杏花都摘好送来。 连镜指挥他们放在一侧,等云间月来查验。 “青萝,你从什么时候跟着大皇兄的?”云间月一撑扶手站起来,缓步走过去,捏着一朵杏花对这光看了看。 青萝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皇后娘娘去世那年便调去了东宫,后来公主回了宫,便来了重华宫。” 她原本在未央宫当差,是二等丫头,并不能近身伺候皇后。 但皇后平时对她们都很关照,她也受过皇后娘娘不少的照拂,后来皇后弥留之际,旁人都以为身边的人都光了,只剩身边一个陪嫁的大宫女。 其实不是,她也是陪在皇后身边的,只是陪着她的时间不如那个大宫女的时间多。 “是吗?”云间月笑了一声,将手里的花放回篮子里,“那你一定很清楚大皇兄是怎样的一个人。” 青萝愣了愣,望着云间月的眼神越发不解。 连镜脑壳本来就笨,这会儿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外面无忧无虑地指挥宫人们再去摘些杏花,大言不惭地说是要做杏花糕。 屋内,青萝有些不安绞着手,眼眸里全是担心:“公主……” “我都知道你们待我好,希望我开心,无欲无求,最好年纪一到就嫁为人妇。”站在桌前的女子一身新绿锦衣,笑起来时连斜飞入鬓发的眼尾都叫人觉得惊心动魄。 青萝胸口狠狠一跳,见云间月一手捏碎手里的杏花,眼底噙着冷意,嘴角却含着笑:“本公主偏不!” 杏花被碾碎在手心里,留下一些汁液。 云间月却浑不在意,取了手帕将手心擦拭干净,淡淡道:“青萝,这帝王家啊,自古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我要不替大皇兄争,死的就是我们啊。” 青萝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云间月侧过头,连余光都没施舍她一眼:“去吧,记得也支会宋恒表哥一声。” 有些话,错过了时机,就没有再说出口的必要。 青萝垂下头叹口气,欠了欠身:“是。” 不出一日,端康公主有孕的消息就传遍六宫。 折子是越过内阁,直接呈到皇帝跟前儿的,等云司离想起来要拦截时,已经来不及了。 端康公主身体底子好,但因为前几次一直在边关,没什么经验,怀了孩子也不知道,直接流了。 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宁国侯府上下开心不已,宋老夫人更是笑得直戳牙花子。 重华宫里,云间月正指挥宫人将突然出现的夜猫撵走,侧目就见云司离快步上得前来。 云间月回头一笑:“大皇兄……” “啪——” 第194章 意外 云司离打了云间月。 这是第一次。 打的人愣了一下,被打的人也愣了一下。 重华宫上下所有人呆若木鸡,纷纷瞪直了眼,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那可是太子啊,最疼六公主的太子殿下!从小对她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从未发生过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太子殿下竟然打了六公主! 还是当着重华宫上下所有宫人的面打的。 青萝和连镜连忙上前去,将云间月同云司离拉开。 连镜声音都在发抖:“公主……公主您没事吧?您说句话啊……” 云间月没吭声,从始至终表情都没变一下,捂着脸偏着头,死死望着云司离。 嘴角大约是已经破了,她尝到了血腥味。表情肯定不好看,不然云司离也不会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青萝挡在她前头,头一次仰起脸直视云司离,质问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事情是公主吩咐奴婢做的,殿下要是有气,就打死奴婢吧!” 云司离看了青萝一眼,又将目光移到云间月身上,满心都是后悔和愧疚:“月儿,我……” “打得好。” 云间月舔了下嘴角的血迹,扬起头望着云司离,嘴角含笑:“皇兄,觉得解气吗?不解气,月儿还让你打一下。” 她推开挡在前头的青萝,指着自己没被打的右脸:“这边再来一下,这样才对称。” 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云司离觉得陌生。 这样的感觉在云间月去木兰围场,他们相隔一个月后重逢时,也有过。 那时候他只是觉得云间月变了,却还是那个他愿意宠着的妹妹。不像如今,他除了觉得云间月变了以外,还觉得陌生。 “你……”云司离胸口闷得慌,额角更是抽着疼了一下,“你、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打你是不是?!” 云间月桃花眼里染上了笑意,却让人觉得冰冷:“皇兄,你都打了,我怎么会觉得你舍不得呢?你看,这边脸上还有你的手掌印。” 云司离:“……” 自己方才气昏了头,那一巴掌落下去时,也没收住力道,重了些,一下就在云间月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她脸本来就白,也小,他那一巴掌下去,那脸瞬间就肿了。 见他不说话,只是一脸难过地看着自己,云间月呼吸一窒,心脏难以言喻地疼起来。 但她不会朝云司离认错,因为这件事她会做到底,即便是认了错,等云司离走了她依然会阳奉阴违。 “皇兄,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重蹈覆辙。”云间月手指在脸侧摸了一下,垂着眼道,“你允许也好,不允许也罢,这件事我都会做到底,哪怕最后被众人所弃!” 云司离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一会儿是对自己,一会儿又是对云间月。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着怒火道:“我是太子,也是你皇兄,难道护不住你一个小丫头吗?要你来操什么心!” 这话说的有些重,换做平时,云间月肯定是要发火。 但今日她也只是勾一抹冷笑,淡淡道:“他们说得对,你一点都不适合当太子。” 说罢,再不愿多说一句,推开连镜,进了屋去。 云司离犹豫了一瞬,刚要追上去时,眼前就传来“砰——”一声巨响。 无情的六公主将太子殿下怕在了门外。 云司离愣了一下,随即心头那股怒火也因云间月的非暴力不合作的给挑了起来。 他顶着个喷火的脑门就要推门之际,连镜和青萝就挡在他眼前。 饶是脾气好的云司离此刻也是满脸阴沉:“让开!” 连镜同云间月一个鼻孔出气,谁动云间月一下,她就对谁不好。 方才亲眼看见云司离打了云间月,这会儿根本就没什么好脸,嚷嚷:“不让!太子殿下要打,就打奴婢好了!” 云司离额角跳了跳,刚要说话之际,就听青萝道:“殿下,您还是走吧。” 青萝声音压得低,语气里也带着恭敬,但挡在门前的样子,不卑不亢:“殿下你有没有想过,公主这么做的时候,已经替端康公主安排好了退路?” 云司离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声音全卡在喉咙里,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萝转开视线,眼里带着不忍:“端康公主是您妹妹,六公主也是您妹妹,并无差别。论亲疏,六公主同您还要亲一些,您却……” 说到这里,青萝有些说不下去,叹了口气,朝云司离欠了欠身:“算了,殿下您还是走吧,给公主一点时间,奴婢们会宽慰她的。” 云司离没说话,仰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沉默许久之后,终是没有强行推开青萝闯进去。 “好……你们好好照顾她。”云司离扯出一丝笑意,想想又对屋里的人道,“月儿,你好好休息,皇兄下次再来看你。” 屋里没反应。 云司离叹了口气,垂了垂眼,低声道:“可能真是我错了。” 青萝和连镜都听见了,后者动动嘴刚要说话,就被青萝扯了一下。 连镜不解,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云司离也没发现她们俩之间的小动作,犹豫地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再次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了。 她一走,连镜顿时不开心地哼了一声:“你方才干什么拦着我,不让说话!?” 青萝没说话,朝院子里努了努嘴。 院子里还有不少竖着耳朵偷听的人,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字里行间里猜测。 “眼线虽然都被拔得差不多了,”青萝压低声音道,“但难保这里面没有被收买的。” 连镜立刻闭嘴,并狠狠瞪了一眼好奇往这边的张望的小宫女们。 小宫女们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低头假装忙碌地打扫起来。 此时,承乾宫。 皇帝正在批折子,听何公公说云司离在重华宫打了云间月一巴掌时,惊得折子都没拿稳。 “朕气糊涂了,都没舍得打一下,他倒下得了手。”皇帝笑了一声,神色冷淡,“可有说太子为何打她?” 第195章 暗查 何公公看了眼皇帝的脸色,低声道:“宫人们离得远,也没听清。只说是六公主做错了事,太子殿下今日一去重华宫就打了她,伺候的人都吓坏了。” 宫人究竟是在看戏,还是真吓坏了,恐怕还得深究。 皇帝听了这话,眉毛一扬,不置一词。 何公公想了想又道:“六公主心气儿高,太子殿下当众打她,折了她的面子,心里肯定也不好过……”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又道:“奴才听说,六公主摔门之前,还说太子殿下不适合当太子……” 皇帝似乎被这句话逗乐了。 他扔了手里的折子,呵地一笑:“怎么,她这是在质疑朕?” 太子毕竟是他自己封的,纵然有千般不好,那也只能由他说,旁人……就算是云间月也不能说一句他不好的话。 何公公见他表情冷了下来,忙道解释道:“这话倒不是六公主说的……听宫人那话的意思,六公主好像也是听人说的。” “听人说?”皇帝脸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谁这么大胆子敢造谣太子!” 何公公苦笑一声:“这……奴才也不知。要真是听人说的,就六公主这性子,还不得撕烂对方的嘴?”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云间月是什么性子,皇帝在清楚不过。 云司离是她除了先皇后和宁国侯府外最在乎的一个人,谁敢当他面说云司离的不是,只怕对方的坟头草都有人高。 殿中徒然安静下来,皇帝沉着脸不说话,何公公也不敢冒然开口。 龙涎香静静燃着,袅袅青烟自香炉里飘出来,散在空气里,气味略甜,芳润如同木香,又好似有百花盛开的味道。 两厢沉默一阵后,皇帝忽然叹了口气。 “朕老了,听不得那些闲言碎语,你去查一查,”皇帝扔下手里的折子,神色阴沉,“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生事造谣!” 何公公神色闪了闪,忙弓着身,垂下眼道:“奴才这就着人去查……” 没等他将话说完,皇帝就又打断他:“不,这件事你亲自去办,绝不能假手于他人……无论最终是个什么结果,朕都要知道最真的,你明白朕的意思!” 这是在告诉何公公,他不听造谣和传言,不要“听说”,他要“亲耳”听到! 何公公刚直起来的腰又弯了下去:“奴才明白!” 交代完后,皇帝挥挥手,打发何公公下去。 殿中再一次安静下来。 皇帝往后一仰,靠着椅背,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阿音,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殿中一片安静,连龙涎香的味道都变得清淡起来。 重华宫。 云间月坐在一侧,手里端着茶盏,没喝。 这个姿势她维持了已经许久,有时候还好好的跟人说着话,目光就变得格外飘忽,自顾自走起神来。 青萝和连镜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宽慰她,只好跟着她一起走神。 “要不,我去请侯爷吧?”连镜沉默了一阵后,担忧的看了云间月一眼,“公主已经一动不动在那里坐了一下午了,奴婢实在担心……” 青萝也看了云间月一眼:“不用担心,公主会没事的。” 连镜还是有些犹豫:“可是……这是太子第一次打公主。明明就是他自己没想明白,公主这样的人怎么舍得拿宁国侯府冒险?” 听见这话,青萝不由苦笑一声,心道:“连镜都明白的道理,太子殿下却不懂。” 边上连镜一阵嘀嘀咕咕,忽然她说:“青萝,你说殿下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啊?” 青萝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连镜又继续说:“不然殿下怎么突然就想不明白呢?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青萝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余光里,却看见云间月忽然动了一下,捧着茶盏喝一口。 青萝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还是方才的样子,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静静望着窗外出神,表情空洞茫然,手里的茶水冷掉了都不知道。 青萝满脑门疑惑:“难道是我猜错了?” 不等她想明白,屋门忽然被敲了两下——方才她们进来查看云间月的情况,忘了关门。 青萝一回头就看见今夏放下手,看看云间月,复又朝他们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不等青萝回答,旁侧的沈倾颜进了屋,稀奇地将凳子上的人一扫“哟”了一声:“听说你被打了?本宫特意赶来看看你的笑话。” 云间月头都没转一下,捧着杯子继续出神。 沈倾颜啧了一声,嫌弃地看她一眼,转过头来:“她维持这样的姿势多久了?” 青萝心里揣着疑惑,拧着眉没说话。 连镜却是着急了,病急乱投医,竟然找上沈倾颜:“快两个时辰了……颜妃娘娘,您帮忙劝劝公主吧,奴婢怕公主这样坐下去,都要坐化了。” “坐化那是得道高僧才会发生的事情,”沈倾颜连头发丝都写着嫌弃,很是看不上这样的云间月,“就你们公主这样的祸害,死不了。” 连镜顿时说不出话来。 就算如今沈倾颜同云间月一条阵线,连镜也还是觉得她很讨厌! 云间月不搭理她们,兀自出神。 沈倾颜一个人也闹不起来,啧了一声,大步走过去,猛地将云间月扯起来:“不就是被打了一巴掌吗?你打回去啊!打不够,你踹总踹得着吧!?挠他脸,踹他下面,你总会一样!?” 云间月好似没听见她的话,空洞的眼神动了动,挣扎着抽出手:“滚,别来烦我!” 沈倾颜险些被她这模样气笑了。 要不是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她也想给她一巴掌! 最好打醒她! “本宫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种人!”沈倾颜拽住云间月的手,把她扯过来,“你不是不可一世,在这宫里横行无忌吗?怎么如今只是被打了一下,就要死不活的?云间月,本宫没想到你……” 云间月冷冷看她一眼,把人推开,抽出手来:“有病。” 第196章 得逞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云间月就已经恢复如常。 空洞茫然的眼神被清冷鄙夷取代,就连斜飞的眼角都带着轻蔑。 她冷哼一声,也不正眼看人,重新坐回椅子上,捧着茶盏自顾自愣起神来。 青萝心里的疑惑在这一刻被证实。 同时她也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打死她也想不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算计。 她不由冒起了冷汗,浑身都不舒服,望着云间月的眼神也由尊敬变成了敬畏。 “你怎么了?”连镜疑惑地看了青萝一眼,“你怎么在发抖,很冷吗?” 青萝说不出原因,只能尴尬地对她笑笑。 沈倾颜鄙夷的眼神也渐渐变成了吃惊,接着跟想明白什么似的,“呵”了一声:“你这是演戏给本宫看呢?” 云间月没搭理她,将目光移到手中的杯子上。 杯子是哥窑,梅子青。 这个颜色的青晶莹剔透,格外好看,云间月也喜欢,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泡一盏茶端着杯子静静品,再烦躁的事情也能在这个时候冷静下来。 沈倾颜和青萝她们方才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但她在想事情,不是很想搭理,便由着她们误会,反正她也是要做戏的。 “我有时候真弄不懂你,”沈倾颜忽然说道,“旁人以为你难过时你其实在开心,以为你开心时你却很难过。云间月,你就不累?” 云间月还是没说话,她将头转向窗外,越过窗棂,看着外头那株高大的杏花愣神。 她忽然想起去木兰围场那天,云司离来接她和容玦,中途和颜回说起一起事情。 当时她说云司离若不要那位置,她便争过来自己坐! 思及此,云间月就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坐了那位置,又会怎样? 首先,她肯定得一脚踹飞那些碍眼的人,然后把容玦纳入后宫。 只容玦一个是不够的,她还要广纳更多美男,京城权贵家的儿子不满意,还可以去天下找! 只要长得好看,都纳入宫中,一天换一个,就算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也是格外养眼。 这样一想,云间月口水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做梦!云间月,你、做、梦!” 容玦低沉又带了点怒意的声音忽然自耳边想起,将她吓了一跳。 她猛地从思绪里抽回神,才发现自己还坐在窗前发呆,沈倾颜坐在另外一边,一脸古怪的盯着她。 云间月一脸荡漾的神情立刻被不耐取代。 她啧了一声,从眉梢到嘴脸都写着嫌恶:“你怎么还没走?还想本公主留你用膳吗?!” 沈倾颜柳眉一挑,美目里写满了探究,却轻启薄唇,冷言道:“重华宫的饭菜都是猪吃的,你就是跪下来求本宫吃,本宫也不吃!” 云间月霍地跳起来,勃然大怒:“来人!把她给本公主撵出去!” 沈倾颜呵了一声,站起身理理衣袖冷言道:“不劳公主相送,本宫自己走!” 说罢,又同来时一样,一声招呼都不打的走了。 云间月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脸上余怒未消,看谁都不顺眼。 连镜迟疑了一下,上得前去,小心翼翼道:“公主,您别生气,颜妃娘娘也是担心您……” 云间月表情不善,迁怒连镜:“本公主不需要她担心,滚!” 大约是她表情太过凶恶,语气也不好,连镜被她吼得肩膀一缩,怔愣地倒退几步,委屈地望着云间月不说话。 她眼圈也跟着红了,吸吸鼻子,垂头丧气站在一边,可怜兮兮的。 青萝被吼回神,神色复杂地看向云间月,没说话。 云间月手抓着扶手,用力攥紧,干净漂亮的脸都委屈了:“本公主让你们滚,没听见是不是?!” 连镜伺候云间月这么久,也不是没被吼过,但今日就觉得特别委屈。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抹着眼泪跑开——跑前还不忘规矩,朝云间月福了福身。 云间月面无表情,没说话,目光转向青萝,依旧凶狠。 青萝但还是镇定,轻轻一欠身,道:“奴婢就在外面,公主有什么吩咐,唤奴婢一声便好。” 云间月没说话,从鼻腔里冷哼一声。 待青萝退下,轻轻掩上屋门,她才往后一仰,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小几上摆着的白瓷鸳鸯镂空香炉里,燃着云间月后来才喜欢用的苏合香,青烟徐徐,带着点点香甜萦绕在鼻尖,意外的带着一些安神的效果。 云间月有些疲惫的撑着额角,刚要眯着眼小憩一会儿时,屋里就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一惊,猛地睁开眼来,四下一扫,没瞧见任何人。 她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屏风后面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事情已经传出去了,皇上命何公公暗中查,无论最后查到什么结果,皇上都要亲耳听到,而不是从旁听说。” 闻言,云间月嗤笑了一声。 她重新靠回椅子里,手指轻轻撑着额角:“他想要什么证据,本公主都可以送到他跟前儿。” 只是这些证据究竟是真是假,就有待商榷了。 屏风后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接下来可要将咱们的人一一提到明面上来?” “不,暂时不用。”云间月揶揄的笑声压在喉咙,冷静又恶劣,“我留了好东西给何公公,他看了一定会明白本公主的苦心。” 屏风后面的人应了声是,他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云间月的声音,还以为是没事了,正要退下之际,又听她道:“对了,你还帮我做一件事……” “六公主尽管吩咐。”屏风后面的人道。 云间月眯着眼,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恶劣的笑起来:“东宫走了个人,皇兄一个人难免应付不过来,你找个机会把他推水里去,让他病一场吧。” 屏风后面的人:“……” 厉害还是六公主厉害,算计起人来时,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暗卫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又听六公主静静地补充了一句:“让他病得重一点。” 第197章 落水 这一日,云间月没用晚膳就躺下了。 小厨房送来食盒是怎么送进去的,后来就是怎么提出来的。 重华宫里,连镜和青萝被迁怒,其他人更不敢去打扰,离主殿远远的——当初重华宫走水,主殿基本都被烧了,后来皇帝回了京,着户部拨了款,重新修缮了翻。 入了夜,云间月依旧没叫人来伺候,浑身都不舒服的和衣躺下,闭着眼还没睡沉,就听窗棂响了一声。 她猛地睁开眼,手伸到枕头下,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枕头下边的匕首。 细微的响动渐渐往床榻这边移来,云间月双眸一沉,接着拔出匕首,翻身朝身后刺去……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有这样的动作,一点都不意外,微微一侧头,出手如闪电,修长的双指一夹,不费吹灰之力就钳制住了匕首! 云间月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愣,接着桃花眼里就多了一点笑意。 她松开手,直接把匕首给了对方:“行行行,给你了给你了,抢什么抢?” 黑暗里,梅花的凛冽取代了苏合的清香,依旧是很淡,但却不让觉得反感,反而还有种被人勾着鼻子走的魂牵梦萦。 容玦晃了一下手,那匕首就跟自己有脚似的,在他几个手指间灵活转动,危险得让人着迷。 云间月没出声,坐在榻上静静看着。 过了半响,容玦停手,将匕首还给云间月——他怕误伤了她,刀尖儿是对着自己的。 “疼吗?” 在云间月伸手接住匕首时,容玦轻声问道。 坐在榻上的人愣了一下,没说话,垂下眼默默将匕首收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挺疼的。” 当时云司离那一巴掌根本就没留情,云间月虽然料到了,但为了逼真效果,她没躲,硬生生受了一下。 云司离当时那样懊恼和后悔,恐怕也是因为她没躲。 “过来,”容玦那双好看的凤目在黑暗里烨烨生辉,“我瞧瞧。” 他向眼前的人伸出手,是个邀请的动作。 但云间月坐着没动,只是伸出手在他手心里挠了挠。 容玦啧了一声,忽然一撑轮椅的扶手,直接站了起来。 从除夕到现在,云间月几乎每晚都要陪着容玦走一段路,一是为了活动他的筋骨,二来也是仔细观察他用药之后,是否会有不适。 但很显然,颜回这个鬼医不是白叫的,千灯引被他炼制成了丹药,一共有十粒,每隔十日一颗,配合一套针法和三叶乌灵,将他腿上的毒憋出来后,再用一套按摩指法替他将血液推开,之后用另外一种药泡一泡脚,效果虽然缓慢,但并非没有效果。 至少两个多月过去了,情况确实比宫宴那会儿好了很多。 云间月桃花眼弯了弯:“怎么,侯爷这是迫不及待的要来抱我?” 刚站起来时,容玦晃了晃,站不太稳,眼见就要重新跌坐回去。 云间月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正要去搀扶他,这人忽然反手撑着轮椅站稳了。 “你……”云间月喉头动了一下,还是打算上前去搀扶他。 “别动。”容玦看了一眼,压着一口气道,“坐回去,别动,让我过来牵你。” 那一瞬,云间月觉得自己心口的位置狠狠抽了一下,滚烫又灼热的温度,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看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容玦,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无法言说,却没有让她察觉到半分不适。 她不知道一个被困在轮椅上三年的人,能重新站起来走路时,遭受的是怎样的痛苦,也不知道日夜被余毒侵害时,又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但云间月明白,那一定不亚于她被云落凝一刀一刀剜下皮肉的痛。 终于,青年走到了她跟前,向她伸出了手:“我来了。” 那时,他脸上全是冷汗,就连发根都不打湿透了,双腿更是不自觉的颤抖着。 云间月再也忍不住,连忙伸出手握住容玦,问了同他方才一样的话:“疼吗?” 容玦愣了一愣,随即在她额角轻轻一弹,道:“不疼。” 他手上用力,似乎是想将云间月拉起来,但奈何腿实在支撑不住,一个趔趄,往前扑了过去。 手上还牵着云间月,他怕压着人,连忙空中转体,自己垫背摔倒在床榻间,云间月安安稳稳地趴在他胸口。 这个距离,云间月更加清晰地闻到了容玦身上那清淡的梅花香。 她顿时心跳如鼓,面红耳赤起来。 偏偏嘴上还要逞强:“侯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占我便宜?” 说罢,她顺势想要撑起身,却不料容玦突然拽住她手腕往下一拉,云间月立刻跌回了他说胸口。 “做……” 她还未说完,就被容玦捧住了脸,强硬地抬起她的头,细细亲吻起她的唇来…… 一开始,他还只是轻轻贴一下,一触即放,看一眼云间月的脸色,见她还在愣神,桃花眼里是大写的茫然后,不由失笑。 容玦伸出手摩挲了一下云间月嫣红的嘴唇,压低嗓子道:“现在还让你失神,就是本侯的不是了……” 他重新吻住云间月,嗓音低沉而沙哑:“你身上有杏花的味道。” 第二日,天还未亮,云间月就醒了。 榻上只有她一个人,昨日那个同她和衣而眠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榻上连余温都没有。 她眼神闪了闪,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耳根有些红,表情也不大自在。 “春天到了。”半响后,床上的人嘀咕一句,拍了拍脸,轻声道,“不许思春!” 警告完自己,云间月稍微清醒了些,正要掀被起身,屋门被人敲了三声,紧接着从外面推开,青萝迎着早晨的冷风,闯进屋…… “公主,不好了,太子殿下出事了!” 天刚蒙蒙亮,屋里也还黑着,青萝进来时太着急,被凳子拌倒,直接摔倒了榻前! 但她顾不上疼,跪着上前回禀道:“太子殿下昨日落水,被捞起来时已人事不知,太医守了一夜,到现在都还没醒……公主,怎么办啊?” 第198章 刻意 东宫。 云间月到时,皇帝已经在了,苏文殃也在。 可见皇帝昨夜是歇在哪里的。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云间月嘴角立刻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又用帕子掩住嘴角,低低道:“皇上,您别担心,太子殿下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 话是说得好听,可她眼底的幸灾乐祸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云间月压着厌恶几步上前,难得给皇帝见了礼:“父皇……” 皇帝坐在椅子上,脸上神情凝重,并未看云间月一眼,只是“嗯”了一声。 云间月看也没看苏文殃一眼,径直起身,转身往屏风后面而去。 等她一走,苏文殃脸上装出来的担心顷刻间全部收了起来。 她依旧用手帕掩住口鼻,低垂着眼,遮掩着眼底的幸灾乐祸。 “去死吧!”她这样想着时,眸子里全是怨毒,“死了吧,死了最好……” 这时,苏文殃突然察觉到一道刺探的视线,正锁在自己身上。 她察觉视线从旁边传来,心里一惊,忙带上担心,压着惶恐转过身,低声道:“皇上,臣妾唤何公公进来帮您梳洗吧?您还得去早朝,这里交给臣妾就好……” 皇帝没说话,冰冷的视线死死盯着苏文殃,直把人看得后脊发凉了,才收回视线,将何公公唤了进来。 “传朕旨意,今日早朝取消,太子醒来之前,朕就守在这里!”皇帝冷声道。 苏文殃惊了一瞬,看向何公公,皱眉道:“皇上,这会不会不太好?如今边关正告急,您要是也不在……” “闭嘴!”皇帝冷冷打断苏文殃后面的话,“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他表情太冷,显然是心意已决,不许旁人在说道的模样。 何公公不敢触霉头,连忙退下去了。 苏文殃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死死攥紧了手,咬着牙,再一次在心底诅咒起云司离来! 屏风后面,云间月将外面的发生的一切,都听在耳里。 她隔着屏风,往苏文殃的方向扫了一眼,朱唇一挑,轻蔑的勾了抹冷笑。 “如何?”她转身时,担心好似要从眼底溢出来,“大皇兄怎么样了?” 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在这里。 其他几个太医是早上才被匆匆传召进宫,秦太医是昨晚就一直守在这里。 他替云司离把完脉,收回手,凝重地看向云间月:“殿下的情况……实在谈不上多好。今日若是还醒不来,往后恐怕也……” 如今虽然已是三月,不如冬日那般寒冷,但春寒料峭,又是在半夜落得水。即便很快就被宫人发现,捞了起来,那也是要命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云间月揪住衣襟扯了过来:“本公主不要听你这些废话!” 秦太医惊恐地看着云间月,冷汗涔涔:“臣……臣尽力医治!” 云间月冷哼一声,猛地一把将人推开,冷冷盯着一群太医道:“你们最好让大皇兄醒过来!否则,本公主要你们全家陪葬!” 众太医齐齐一哆嗦,一起将脑袋别在了裤腰上,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用药。 云间月恶名在外,疯起来说不定真会杀了他们全家陪葬! 众太医不怕皇帝,更怕她。 因为这六公主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云间月冷冷盯着他们,看他们商量了一会儿之后,由秦太医主笔,换了一剂药,命了太监匆匆去太医院找人抓来,熬好后捏着云司离的鼻子灌了下去! 但云司离情况不太好,死死闭着眼,面色乌青,呼吸也很低,好似下一秒就要这样无声无息离开一样。 云间月咬紧牙关,紧紧捏着垂在袖中的手:“你们什么法子都试了?” 秦太医忙点头:“所有能用的药都用了,也扎了针……只是,太子殿下……”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将浊气吐出来,压着嗓子问:“扎的哪些穴位?” 秦太医并不知道云间月也懂医术,一时忘了说话,疑惑的看她一眼。 云间月没听到回答,目光一垂,冰冷地扫向秦太医。 那一瞬,秦太医觉得自己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 他吓了一跳,忙收回视线,恭敬地将扎过的穴位一一说了。 没问题,太医扎过的穴位,她也曾听颜回说过。 云间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狠意:“你们出去,再想想还有什么药方可以用!” “这……”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她手上,秦太医可不敢就这样离开。 云间月桃花眼一转,刀似的目光直直落在秦太医身上:“滚出去!” 再说下去,可能人没治好,他们的小命先没了。 众太医敢怒不敢言,各自收拾东西,躬身退下去了。 等他们一走,云间月就在榻前跪了下来,拧着眉轻轻推了云司离一下:“皇兄……皇兄你听得见吗?” 躺着的人没出声,垂在被子外的手抽/动了一下。 这小小的动作,云间月用余光瞥见了。 她松了口气,回头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等会儿我要给你施针,你记得装得像一点。” 云司离依旧没回答她,手指再次抽/动了一下。 云间月再一次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她从怀里取出银针,掀开被子,解开云司离的衣衫,按太医方才说得那几个穴位,小心又谨慎的扎下去。 耳边传来皇帝问话的声音,秦太医战战兢兢地回话。 皇帝勃然大怒,摔了手里的茶盏! 苏文殃连忙去劝,可她嘴里说着劝慰的话,脸上的幸灾乐祸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没一会儿太后和其他妃嫔都来了,幸灾乐祸有之,真正关心的有之,全都围在外面,没敢进来。 一是因为云间月在这里,二来太子终究是男子,身为妃子,他们得避讳。 不一会儿,云间月听见了脚步声。 她没回头,依旧专注得给云司离扎针。 张嬷嬷按太后的吩咐过来看了一眼,见云间月正在施针,也没多问,看了看情况,便出去回话:“娘娘别担心,六公主正在为太子殿下施针,会没事的……” 话音还未落,里面就传来云间月欣喜若狂的声音:“醒了,皇兄醒了!太医……太医!” 第199章 挖坑 太子醒了,某些人的愿望落空。 云间月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太医仔细替云司离把脉,确定是真没事后,表情渐渐从凝重变成了怀疑。 秦太医转头回禀皇帝:“回皇上,太子殿下已无大碍。只是刚刚大病一场,身体底子恐怕不如以前,等臣开些药,仔细调养。” 说着,拿眼角余光瞅了云间月一眼,实在好奇她方才究竟做了什么。 明明是同样的针法,偏偏他经手时,云司离半点反应都没有。但经云间月的手后,他却醒了。 云间月只当没看见,静静站在一侧,冷漠地将所有人脸上的反应都收在眼底。 尤其是苏文殃,愿望落空,云司离没死,还好好的清醒过来,她就越发恼恨,那双美目里全是恨意和怨毒,遮都遮不住。 贤妃同她一个鼻孔出气,连表情都是一样的。 但她很快察觉到云间月的视线,疑惑的转开头,同她视线对上时,心底一惊,脸上也不敢有太多表情,忙垂下头。 太医们开了药退下,皇帝坐下来,仔细问了问云司离昨日的情况。 “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关切地看着他,“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你胆子到大,还不允宫人支会朕。若非伺候你的宫人,见你迟迟醒不过来,怕担责任,你以为你……简直胡闹!” 他话里话外虽都带着指责,但语气的担忧却是看不出真假。 云司离扯了扯嘴角,虚弱地笑了笑:“儿臣知错……” 昨日云司离被捞起来时,人其实还是清醒的。 但那时已经很晚了,云司离不知怎么想的,一把拉住要去寻皇帝的宫人,勒令他们不许告诉皇帝后,才彻底晕过去。 若非天亮之前,宫人见云司离一直没醒,怕出事,也不敢担责任,这才匆匆去凤仪宫寻了皇帝。 否则,这个时间皇帝恐怕还在早朝。 “儿臣也不知怎么回事,”云司离刚醒来精神还不大好,声音又轻又虚,“从内阁回来,在院子里散心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回过神来,人已经在池里了。” 听见这话,皇帝的表情变了一下,厉声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太子的!来人……将东宫一干宫人拉下去,杖责二十!” “父皇……”云司离动动嘴,刚要求情就被皇帝无情打断。 他阴沉着脸看着云司离:“你是储君,未来天子,今日伺候不上心,险些让你丢了命,不罚他们,明日是不是还要合谋外人一起害你!?” 在场的人听见这话,齐齐一惊,显然是都听出了皇帝的话外之音。 苏文殃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绞着手帕,小心翼翼试探道:“皇上别担心,您方才也说了,殿下是未来储君。纵然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暗害……” 云间月冷冷打断她的话:“谁说不敢?” 苏文殃立即抬起头,死死盯着云间月,表情阴郁又凶狠,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杀了泄愤! 云间月冷笑一声,回身对皇帝道:“父皇,皇兄一日未登基就一日不是天子,人人都在背地里盯着,等他犯错,想要取而代之……与其说这太子之位尊贵无比,倒不如说是催命符!” 皇帝没说话,警告地看了云间月一眼。 云间月就当没看见,继续道:“儿臣请求父皇救皇兄一命,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放肆!” 皇帝一声怒喝,吓得周围的人肩膀都跟着一哆嗦:“云间月!朕是不是太宠你了,才让你如此肆无忌惮,口无遮拦?!” 苏文殃虽然不知道云间月突然发什么疯,要皇帝废太子,但这正合她心意。 只要废了云司离,云夜阑便是所有皇子中最年长的那个——二皇子早夭——那就是最有希望做皇帝的。 所以,无论云间月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废太子,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 她眼珠转了转,责备看了云间月一眼:“月儿,你这话也忒伤你父皇和太子殿下的心了,说不定殿下昨日只是不小心失足落水,宫人疏忽罢了……再说了,殿下当太子是众望所归,连夜阑都常说不如他大皇兄,要向他学习处世之道……” 云间月冷笑一声:“他一个皇子,学习太子的处世之道做什么?怎么,三哥就这么想当太子?” 苏文殃一听,瞬间变了脸。 她心虚地看向皇帝,连忙解释道:“皇上,臣、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说……” 云间月打断她后面的话,冷冷道:“还有,贵妃娘娘,事情都还没查清楚,你怎么知道皇兄是不小心失足落水?” 苏文殃大骇! 终于反应过来,是自己太过心急。 云间月方才那样说,并不是真要皇帝废了太子,她是故意挖坑给自己跳! 苏文殃猛地抬起来,怨毒地盯着云间月! 云间月迎着她的目光,挑着朱唇笑了。 这时,皇帝开口了:“贵妃,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臣妾没有……”苏文殃连忙跪下,匍匐在地,“臣妾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 “啪——” 皇帝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苏文殃脸上! “你给朕住口!”皇帝气红了眼,指着她的手都在哆嗦,“朕要查清楚此事若与你有关,朕第一个要了你的命!” 苏文殃委屈不已,捂着脸,咬着牙,再一次低下头来:“皇上,臣妾没有……” 皇帝再一次冷冷打断她:“闭嘴!朕一个字也不想听!” 苏文殃看着皇帝,眼眶通红,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 站在一侧的其他妃嫔有些看不下去,宁嫔刚要上前求情,就被淑妃一把攥紧了手腕。 她没转身,也没转头,只拿余光扫她一眼,低声道:“不想死就躲开,没看见这是针对苏文殃来的?!” 宁嫔有些犹豫:“可是……” 淑妃难得聪明一回:“没有可是!” 这时,一直在边上默默看着这场闹剧的太后终于发话了:“皇帝啊,太子出事事关国杵,此事还得细查!若真是有心人在背后搞鬼,当场绞杀也没什么” 第200章 示好 “哗啦——” 一阵巨响,小几上的茶具,被苏文殃扫落! 伺候在殿的宫人们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说话,齐齐跪下来,头也不敢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连许嬷嬷都不敢吭声。 “小贱人!凭你也配同本宫作对!” 伴随苏文殃一声怒喝,又是“哗啦——”一声脆响,白瓷的梅花瓶被她砸烂在地! 碎瓷片满地都是,可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阻止。 任凭苏文殃泄愤似的将殿中的东西全部砸碎,没东西再砸了才罢休。 “小杂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苏文殃没东西砸了,只好一脚踹翻了一个宫凳,“就凭你一个杂种也敢同本宫做对?!本宫杀了你……本宫迟早杀了你!” 骂着骂着,她突然想起皇帝方才看她时的眼神,暴戾的情绪骤然被压下去,凄凉地跌坐回椅子上,失魂落魄。 “皇上也是……皇上也要同本宫作对……”她捂着脸,声音都在颤抖,“皇上……臣妾深爱的皇上啊。您总是这样狠心,宋宁音死了……臣妾也要死了……哈哈哈,真可怜,这后宫的女人真可怜!” 许嬷嬷悄悄抬起头,看见苏文殃那张总是装扮得无比精致的脸被泪痕花了妆容,满脸悲切,人也如同疯了一样,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无比瘆人。 许嬷嬷犹豫了一下,正要上前去,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这么多奴才伺候,一个个都眼瞎不知道劝着娘娘一点?!” 是贤妃。 原本已经要起身的许嬷嬷一顿,重新跪在地上,没起身。 贤妃进了殿,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大殿,又扫了眼跪倒一片的宫人们,心底冷冷发笑。 但她脸上半点也没表现出来,上得前去,拿了手帕将苏文殃脸上的泪痕擦去:“贵妃娘娘,事到如今,哭是没用的。只有靠咱们自己,才能在这后宫里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苏文殃没吭声,眼珠动了一下,转向贤妃,忽然笑了起来:“贤妃,你也要死了。哈哈哈,本宫去求皇上,让你给本宫陪葬好不好?” 听见这话,贤妃出于本能想要发怒。 但又想起自己此番来这里的目的,不得不耐着性子将怒火压下去。 她收起手帕,扯着脸皮,唇畔挑起一丝古怪的笑意:“贵妃娘娘,臣妾不会死,您也不会死……只要三皇子登基,您就是万人敬仰的太后。区区一个云间月,还不得被你死死踩在脚底下?” 苏文殃笑声戛然而止,死死盯着贤妃:“你也想利用本宫是不是?!” 贤妃心道:“看来你还没真疯。”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去装出一片惶恐,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凄婉地仰起头道:“贵妃娘娘,臣妾同云间月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太子若是登基,您觉得她还会放过臣妾吗?娘娘……臣妾走投无路,请您庇护!” 苏文殃没说话,盯着贤妃的眼中全是探究。 她比贤妃早入宫,贤妃入宫时,她已经是妃。等贤妃封了妃,她已经是贵妃,皇贵妃,她清楚这是个什么人,她也清楚,在这后宫里,不能独自奋战。 她要拉人一起,即能帮忙出谋划策,也能在关键时刻可以推出去当垫背! 贤妃的话,她没一个字是信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把贤妃拉拢到自己身边来。 “贤妃,夜阑要是登基了,本宫是太后,你就是太妃,五皇子就是夜阑唯一的弟弟!”苏文殃将贤妃拉起来,“你说得对,自怨自艾没用,要想爬到最高处,就只能比她们更狠!” 贤妃眼神闪了闪,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娘娘,当务之急,是要让云间月再也爬不起来!” “哦?”苏文殃眸子一转,欣然看着贤妃,“妹妹有什么想法?” 贤妃没出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一群宫人。 苏文殃明白过来,挥挥手:“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求之不得,连忙起身,低眉敛目,匆匆退下。 许嬷嬷走在最后,回身掩上屋门时,悄悄抬起头看了贤妃一眼。 见她眼底闪着光,望向苏文殃的目光里,满满的全是算计。 许嬷嬷心底留了个心眼,轻轻掩上门,退下了。 屋里,贤妃希冀地拉着苏文殃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侍寝已有三月了吧?” 苏文殃之前失宠,在凤仪宫关了许久,即便后来重新获宠,也特别讨厌旁人在她耳边提侍寝的事情。 她压着不耐烦扫了贤妃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贤妃怕她误会,忙道:“娘娘,侍寝三个月,该有孕了……” “放肆!”苏文殃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贤妃。 但贤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按回桌上,道:“娘娘,臣妾的意思是,不管真假,您得有孕才能解了眼下困境,说不定还能借此将四公主接回宫来,到时候还可以……” 后面的话已经压得更低了,除了说得人和听的人,谁也没听见。 大约过了一刻钟,贤妃开屋门出来。 她看了眼守在门边的许嬷嬷,笑容和煦地说道:“你是贵妃娘娘的陪嫁丫鬟?” 许嬷嬷低眉敛目,欠身道:“是。” “难怪如此忠心,”贤妃半真半假地夸赞一句,“照顾好你们贵妃娘娘,她现在身子紧,可不能出半点差池,否则……就是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许嬷嬷看她一眼,低声道:“不用贤妃娘娘吩咐,奴婢也知道。” 贤妃就笑了一声:“那就好。” 话落,抬脚离开凤仪宫。 许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叫来两个宫女,进了殿,将满地狼藉收拾干净。 入了夜,气温就降了下来,风撩在人身上,虽不如冬日那般凛冽,却也是寒冷刺骨。 云间月正在修剪一束花枝,听青萝道:“苏贵妃回凤仪宫就发了好一顿火,宫人都不敢劝,后来贤妃娘娘也去了,不知说了什么,竟是好了,真稀奇……” 云间月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是挺稀奇的……人来了没?” 说罢,往外一瞧,正好看见连镜领着一人进来:“公主,人来了……” 第201章 投城 正好三月,司苑司送来的都是当月开的时令花。 今日送到重华宫来的都是精挑细选的迎春花。 云间月手工活不好,好好的迎春花叫她折腾得不像样,但她却乐此不疲,每次司苑司送了好看的花来,都要叫她折腾到不能看后,才拿去送人。 好在六公主身份不一般,没人敢说什么,也不敢不要,只能硬着头皮摆两日,做做样子。 连镜看了眼在云间月手上活像被狗啃过的迎春花,想笑不敢笑,耸拉着肩膀,站到了一边。 跟在她身后的人穿着斗篷,进了殿才敢将斗篷取下来:“奴婢见过六公主,六公主万安。” 正是许嬷嬷。 “起来吧。”云间月看也没看许嬷嬷,淡淡道,“苏文殃身边不要你伺候?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许嬷嬷起身,静静地站在一侧,垂着眼,有些无奈:“奴婢是等贵妃娘娘歇下后才来的。” 想来也是,许嬷嬷是苏文殃的陪嫁,身份地位自是比旁的宫女要高,苏文殃什么都要她做,能离开凤仪宫的机会也只有晚间苏文殃歇下后。 云间月修剪好迎春花,搁下剪子,放在桌上瞧了瞧,又拿起来瞧了瞧,问许嬷嬷:“好看吗?” 许嬷嬷看了眼那狗啃过一样的迎春花,一言难尽地夸道:“公、公主……手真、巧。” 这下不止是许嬷嬷,青萝和连镜的表情都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云间月本人却很满意,将花瓶放回桌上:“我觉得还挺好看的,赏给你了。” 话是对许嬷嬷说的,许嬷嬷却不是很想接。 “谢、谢六公主赏赐。”她垂下头,连忙转开话题,“奴婢今日来是要告诉公主,凤仪宫下午发生的事情。” 凤仪宫下午发生的事情,云间月方才已经简单听青萝提过一嘴,虽然觉得奇怪,但心里不将苏文殃当回事,认为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如今许嬷嬷亲自来,也是为了说这事儿,她也没觉得惊讶,只是觉得好笑。 她促狭地笑一声,温柔笑意爬上嘴角,眼底却满是讽刺:“苏文殃要是知道连你这个从娘家带来的丫头都背叛了她,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 说着,她看向许嬷嬷,故意在她惊惧惶恐的目光里,玩味道:“别说,本公主还有点想看呢。” 许嬷嬷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给云间月跪了下来:“六、六公主……饶、饶命。奴婢、奴婢不想死……” 若让苏文殃知道许嬷嬷都背叛了她,许嬷嬷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这人一贯的心狠手辣,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一旦知道许嬷嬷背叛了她,别说许嬷嬷会被处死,就是她的家人也活不长久。 但许嬷嬷心里也清楚,近来苏文殃被云间月逼得狠,人已经快疯了,她若是继续留在凤仪宫,最后的下场不是死,就是进冷宫。 许嬷嬷家里还有人要照顾,不想陪着苏文殃耗死在这宫里。 思来想去,若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只能来投靠云间月。 “别怕。”云间月看着许嬷嬷,表情虽柔和,却无端叫人后脊发凉,“本公主还要靠你打听凤仪宫的消息,怎么舍得叫你死?” 许嬷嬷不敢说话,趴在地上,轻轻颤抖了一下。 云间月睥睨她一眼,沉下脸,冷冷道:“说吧,凤仪宫和钟粹宫那位又在打什么主意?” 比起那个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六公主,这个冰冷凉薄的六公主反而没有那种叫人害怕的压力。 许嬷嬷暗自松口气,跪着道:“早上从东宫离开后,娘娘回宫里发了一阵火……后来贤妃娘娘来了,将奴婢们赶出来,但奴婢听见她同贵妃娘说,贵妃娘娘只要有孕就能解除眼下的困境,还说……” 当时贤妃说到这里时,已经压低了声音,许嬷嬷在门外听得并不真切。 她怕自己听错,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云间月。 云间月斜了许嬷嬷一眼:“还说什么?” “奴婢当时在门外,听得并不真切,”许嬷嬷斟酌道,“贤妃娘娘好像提了一下四公主……又好像提了一下六公主。” 连镜哎呀一声,着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就没听见呢?真是急死我了……” 青萝想了想许嬷嬷方才的话,对云间月道:“公主与四公主一向不睦,贤妃娘娘突然提起您和四公主,会不会想拿这个不存在的孩子做文章?” “是不是想拿孩子做文章,问问就知道了。”云间月牵牵衣摆,冷笑道,“今日你先回去,等本公主寻你,你再来。青萝,你送她回去。” 许嬷嬷这个眼线对云间月来说太重要了,她还不想在这个时候暴露她。 青萝欠了欠身,带着许嬷嬷退下。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连镜才小声问道:“公主……这个许嬷嬷的话能信吗?” 云间月没说话,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夜色里,不知在想什么。 半响后,她眼珠动了一下,忽然“啧”了一声。 连镜还以为她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忙问:“怎么了?” 云间月看向桌上那被狗啃过的迎春花:“忘了叫她将这花带走。” 连镜:“……”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只能选择沉默。 “能不能信,就看她想不想活命。”云间月这才回答连镜的问题,浑不在意地理着衣袖道,“若是不想活,本公主捏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连镜道:“那接下来怎么做?真要等贵妃娘娘怀孕?” 云间月桃花眼里忽然染上一层笑意,秋波就像涟漪一样晃起来:“放心,她不会怀孕的。太后不会允许,父皇也不允许……” 秦国公府势力遍布朝野,好在还有宁国侯府与其抗衡,一旦苏文殃再次诞下皇嗣,朝野上下,只怕再没人能与其抗衡。 这是皇帝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连镜似懂非懂:“那……不管吗?” “得管……”云间月轻哼一声,“我还要让她再难翻身!” 第202章 倒霉 没多久,凤仪宫果然传出苏文殃有孕的消息。 不管最终目的为何,至少凤仪宫此刻还是一片祥和。 “皇上赐了贵妃娘娘封号,顺。”云间月午睡刚起,青萝正在帮她梳头发,“还赏赐了好些东西,太后那里也赏赐了好些东西,还道等顺贵妃生了皇子,就让她暂代凤印,淑妃娘娘脸都气绿了。” 许是刚刚醒来的关系,云间月还不大清醒,桃花眼里结着雾气,神色也带着几分茫然和空洞。 青萝的说完后好半响,她才回神来,淡淡道:“她现在有多开心,往后从高处摔下来就知道有多疼。” 青萝笑了一声:“是。反正这孩子也生不下来,让她先得意几日也是好的。” 云间月似有若无的“嗯”一声,半阖着眼,仍是十分困顿的样子。 青萝挑了对簪在云间月发上比一下,问道:“那咱们这边要送礼去吗?旁的宫差不多都送了,咱们这边要是不送,恐怕惹人非议。” 云间月挑着眼皮看了眼铜镜中模糊的影子,轻轻一点头:“就这样……库房都是连镜在管,等会得空了你帮着她挑件合意境东西送去便是。” 青萝应了一声,把对簪插进云间月发里等她觉得满意了,才欠身退下。 她同连镜在库房里挑挑练练,最终挑了一枚白玉梳,白玉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镶嵌在玉梳上的那三颗指甲盖那么大的夜明珠,晶莹剔透,到晚上还能烨烨生辉。 还有一枚玉枕,枕上雕刻是喜鹊报春,枕头意欲高枕无忧,喜鹊报春,象征吉祥如意,有好事发生。 苏文殃怀有身孕,不就是有好事发生? 孩子生不下来,是假孕,到时候从云端摔下来,对重华宫来说,不就是好事? 连镜对这两样礼物很满意,高高兴兴送去凤仪宫。 云间月则带着青萝去了东宫。 这几日太医一直在用药帮云司离调理身子,同刚从水里捞起来那阵儿比起来,脸色已经要好多了。 云间月过去时,他正在挑礼物,打算给凤仪宫送去。 听见脚步声,云司离回头看了一眼:“来了?” 云间月“嗯”一声,凑上前去扫一眼:“这些事情交给宫人去办就是,你才刚刚好,吹不得风,还是去屋里呆着。” 云司离摆摆手,浑不在意:“整日待在屋里也闷得慌……” 顿了顿,又对宫人说:“就这样送去吧,左右不过是个心意。” 宫人呈上来的也是两件礼物,一件是青釉凤鸣九天的贯耳瓶,还有一件是鸢尾花曜变建盏。 那建盏晶莹剔透,鸢尾花色温润饱满,只一眼就叫人挪不开目光。 云间月桃花眼一亮,一眼就相中那套建盏,眼见宫人就要装进锦盒里给苏文殃送去,她立刻大喊:“不行!” 宫人被她吓一跳,险些摔了手里的建盏。 云间月哎哟一声,连忙上前将那建盏仔细拿在手里:“你小心点……” 此刻的六公主就像个看到宝贝的贼一样,双眼冒着精光,抱着那建盏,眼馋得直流口水。 “皇兄……”她笑嘻嘻地转过头,商量道,“那凤鸣九天的贯耳瓶已够珍贵,你就送那一个呗?这个建盏……再说她又不懂泡茶,给了她也是浪费。” 自家妹妹是个什么德行,云司离自然是清楚。 见她抱着那建盏当宝贝似的,想来一时半会儿也是没办法从她手上抠出来的。 他扶额叹息一声,对宫人挥挥手:“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对鸡血玉雕花耳坠,去找出来,一同送去……建盏六公主看上了。” 云间月立刻喜笑颜开,扑过去抱着云司离撒娇:“皇兄真好。” 云司离听得好笑,挥挥手将宫人打发走,牵着云间月进了屋,才道:“好什么?我打你一巴掌,你叫人将我推下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报复心这么强?” 云间月假装欣赏心里的鸢尾花曜变建盏,只当听不懂云司离的话。 太子殿下无奈,倒也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眼眸温柔地看着她:“月儿,替皇兄泡杯茶吧。” 闻言,云间月偏头看了云司离一眼,见他脸上神色正常,眼底噙着笑意,温温润润的,还是那个可亲可敬的大皇兄。 “行啊。”云间月笑一声,“正好试试这个建盏的手感。” 云司离笑了一声,命宫人搬来炉子和其他器具,又取水来,才又退下。 知晓兄妹之间有话要说,青萝和连镜也乖乖退下去,同常年伺候云司离的小太监忠义一起守着门口。 屋里,等水开时,云间月拿长竹勺盛水出来文温杯洁具。 云司离坐在一侧,看似在观察云间月的动作,其实是在出神。 “皇兄那日其实没落水吧?”云间月忽然出声,打断屋里短暂的沉默。 听见她的声音,云司离抽回神,笑了一声:“确实没有。” 云间月挑了下眉头,提着嘴角笑起来:“我就知道。” 云司离的谨慎是自小就养成的,何况他还身怀武艺,云间月的人就算在小心,也在靠近他时就被发现了。 对方不敢伤他,对峙半响,他把果断将云间月出卖。 得知云间月的全部计划,云司离自己入局,装了这一场大病。 “我当他做什么这几日不敢出现在我跟前。”云间月哼了一声,“原来是知道做错事,没脸来本公主!” 跟着云间月的这个人是玄楼的刺客,容玦自己挑的人,据说同季长随是同门师兄弟。 云司离垂下眼,嘴角还是带着笑:“你要做什么同我说一声便是,何必如此?那日打你……” “皇兄要是知道了,还能下得了手打我吗?”云间月无所谓一耸肩,“与其告诉你,让你为难,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演得逼真。” 云司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呀——” 这时,水开了,云间月往茶盏里投放茶叶,用长竹勺盛了一沸的水倒进茶盏里,笑道:“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他们要倒霉了。” 第203章 垃圾 “我听说昨日太史局那群只会满嘴喷粪的老东西见紫气东来,是天降祥瑞。”云间月将泡好的茶盏推给云司离,嗤笑道,“大梁必然是天下太平,国运昌隆。” 到如今云间月想想,还是觉得太史局的老东西们是在放屁。 要说他们没有被苏文殃收买,她断然是不信的。 云司离接过杯盏,嗅了嗅茶香,淡淡道:“前阵子前线传来消息,说三弟在打了胜仗,如今顺贵妃又传来喜事,太史局自是要要吹嘘一番。” 太史局一群老神棍,说好听了是趋吉避凶,说难听了不过是魅惑主上,溜须拍马罢了。 云间月早看不惯他们,从年前就开始筹备,一直到今日总算是寻到了踩死他们的机会。 “那正好,”云间月捧着手里的鸢尾花曜变建盏,爱不释手,“等他们尝到了甜头,之后吃苦的时候才会觉得难以下咽。” 云司离呷了口茶,享受似的眯上眼:“为了弥补他那蠢儿子犯下的错,到时候不得不让那个外公出征,对宁国侯府便是有求必应。” 云间月垂着眼,低低笑了起来:“且还让他们得意两日。” 又坐了一会儿,云间月替云司离把了把脉,确定没什么之后,才起身告辞。 他把人送至东宫门口,见她披风的带子没系好,便又解开了重新帮她系:“我听说四皇妹入宫了,你若不想见着她,这两日便躲着点,省得她们找借口坑害你……好了,去吧。” 话落,拍拍云间月的头:“别担心,还有大皇兄在。” 云间月轻轻一点头,浅浅一笑,两颊梨涡晕染,一顾嫣然:“皇兄放心,我都知道的……外头风大,你快些回去。” “皇兄看着你走。”云司离温温一笑,端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云间月摸摸鼻子,款步走了。 走了一半她心口忽然跳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云司离一眼。 云司离一身浅蓝对襟儒衫,外面搭一件霜色大袖衫,静静地站在原来的位置,靠着墙。瞥见云间月转回来的目光时,弯着眼轻轻一笑,好似冬日暖阳,冰雪也消融。 大梁的太子殿下,温润如玉,博览群书,聪明伶俐,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样的人却不不念朝堂,终其一生为旁人而活。 云间月收回视线,垂了垂眼,想道:“皇兄他说不定真不适合那位置。” 前头人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云司离垂下眼,望了望自己的鞋尖儿,发现自己这两日哪里都没去,鞋面上干净得不像话。 忠义站在一侧,小声提醒道:“殿下,外头风大,回去吧。” 云司离“嗯”了一声,靠着门没动。 有风吹过,忠义打了个哆嗦,正要再次提醒云司离一声,就听他忽然咳起来。 忠义吓了一跳,连忙上得前去,想要替他顺顺背。 可等他担忧地朝云司离看去时,撞入眼中的就是他满手的猩红:“殿下,您……血……” 云司离拿开手一看,才发现自己咳了满手的血。 “咳血而已,”他满不在乎地拿出手巾擦去手心的血迹,淡淡一笑,“我没事。” 忠义吓得双眼通红,带着哭腔道:“都咳血了怎么叫没事……奴、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说着,跳着脚就要往太医院跑。 云司离眸光一沉,一把将人拽回来,按在门上,捂住他的嘴:“嘘,别声张……没什么大不了,过几日就不咳了。” 忠义闻到他掌心里的鲜血味道:“唔唔!” 云司离好似听懂他在说什么一样,惨白着脸笑起来:“都说了过几日就好了,你听不明白?忠义,你也是自小就跟着我的,知道我的脾气。别在公主耳边乱说,不然我就打发你去伺候云夜阑。” 忠义望着他,眼圈一红,泪水就跟着从眼眶滚落。 “好了,哭什么,我都没哭。”云司离松开捂住他的手,拍拍他的头,无所谓地笑道,“一条贱命,死不了。” 忠义不敢哭出声,垂着头不住哽咽。 云司离没管他,低头看看衣襟,发现方才不小心沾了血迹:“这衣服也不要了,你偷偷帮我烧了吧,省得叫旁人知道,惹来非议。” “殿、殿下……”忠义红着眼,哭得直抽抽,“您就准了奴才去请太医吧……” 云司离笑一声:“请什么太医?太医也治不好。” 要是太医能治好,那日他装昏迷时,也不会探查不到他身体的异样。 云司离看了眼自己手上没能擦去的血迹,笑一声,转身往里走,打算去洗个手。 另一边,没打算去凤仪宫的云间月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同云落凝撞上了。 这次再见,她的情况比上次好了许多,至少端着身份,故作高高在上的样子,不那么像个疯子。 远远地瞧见云间月走来,还高高兴兴地迎上前,拉着她的手,柔柔一笑:“六妹妹,你怎么在这里?我正打算去重华宫寻你!” 云间月看了眼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满脸恶心。 “离我远点!”她不耐烦地将手抽出来,“滚开,本公主没功夫同你上演姊妹情深的戏码!” 说罢,她冷哼一声,绕开云落凝就要走。 偏巧云落凝这疯子今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被推开了,也喜笑颜开地凑上前来,继续拉住云间月的手。 她眨了眨眼,轻轻道:“六妹妹,我难得回来一次,你为什么这样冷淡啊?你同我说说话呗,我告诉你承砚的消息,好不好?” 朱承砚? 许久不曾听人在自己耳边提起这个名字,云间月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她冷冷将云落凝一撇,嗤了一声:“没想到你捡本公主不要的垃圾,还捡得这样开心。是本公主低估你了,云落凝。” 说罢,她再一次推开云落凝,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云落凝表情都没一丝变化,还是带着笑:“抢了妹妹的男人我虽然觉得不好,但一想到你不能嫁给他,不能做朱夫人,我就格外开心。” 云间月脚步一顿,桃花眼一转,讽刺道:“能把垃圾当宝的人,也只有你了。” 第204章 讨好 宫里云间月被不长眼的云落凝纠缠,宫外容玦恰巧也碰上不想看见的人! 长公主昨日给太后请安从宫里出来,坐的马车因为马匹突然发疯,导致她摔了腿。 幸好人没什么事,只是摔着了头,右手和左腿骨折,得在榻上趟个十天半月。 这种事情容玦推脱不得,只能亲自往长公主府去探望。 只是去得不太巧,正好同柳宪撞上。 ——昨日长公主出事,容玦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就是因为错开时间,避免与柳宪正面接触。 谁知道避无可避。 容玦下了马车,瞧见刑部尚书柳府的马车时,啧了一声,眼中就多了一点阴郁:“回府!” 这个时辰,柳宪已经看见他了他。 但容玦半分面子也没打算给,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柳宪也不觉得自己讨嫌,上得前去,温柔地看着容玦:“小玦怎么还没进府就要走?这是不愿看见我呢,还是不愿看你义母?” 守在容玦身侧的季长随抬头看了柳宪一眼,总觉得他方才有故意咬重“义母”二字。 容玦听见这声音就想吐。 他满脸阴沉地转过头,冷冷盯着柳宪,连开口同他说句话的打算都没有。 柳宪浑然不在意,负着手望向轮椅上的人,故作柔情:“你我父子一场,何必做得这样难看?小玦,这么多年,你还在怨我?” 容玦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像是要发怒,或者是暴跳如雷;又像是不可思议,或者是难以置信;更多的又好像是想打爆柳宪的狗头。 他气急败坏地冷笑一声:“你也配本侯怨恨?” 说罢,再不敢柳宪一眼,吩咐长随将她推进长公主府。 进了门,季长随无意回头看一眼,发现柳宪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负着手,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眼底笑意依旧温柔。 季长随只觉后背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无端想吐。 除了不能下榻之外,长公主其实没多大事。 容玦过去时,她正在冲下人发火——因之前长公主就吩咐过,容玦想来长公主府就来,想走就走,无需通传。 这次下人依旧没有通传,这才撞见这么尴尬的一幕。 “滚……都给本公主滚!” 伴随着长公主一声怒喝的,还有一个被砸出来的白瓷赏瓶。 那赏瓶是照着容玦的脸砸来的,因为突如其来,简直避无可避。 下人惊慌失措地大叫一声:“侯爷!” 眼见那赏瓶还差一点就要砸中容玦的脸,季长随忽然拽着轮椅连退数步,接着往旁边一侧身,将轮椅往后一压,容玦就随着椅子往后倾倒而去。 赏瓶擦着轮椅砸到了台阶上! 只听“哗啦——”一声,天青色的赏瓶碎了一地。 季长随松了口气,将椅子安置回去,小声嘀咕道:“发什么疯?” 容玦眼尾一挑,嗤笑一声。 落在后面的柳宪,听见动静时愣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来,见那花瓶和让到一边的容玦,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小玦,没事吧?”柳宪连忙装出一副体贴来,“伤着哪里没?” 容玦脸上顿时多了一丝嫌恶:“你离本侯远点!” 柳宪笑容都没变一下,还道:“没事就好。” 这时,长公主已经被下人搀扶着迎了出来,瞥见自己方才险些砸中了容玦,再看他满脸阴沉,眉间压着怒火的样子,脸色瞬间就白了。 “小玦,你……你没事吧?”长公主问得小心翼翼。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长公主都是容玦的长辈。 一个长辈对晚辈如此客气,本身就很奇怪。 但在长公主府却是见怪不怪。 下人更是没觉得有什么,早就对长公主这种姿态习以为常。 其实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至少三年前容玦还没出事时,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还会时常来侯府陪长公主说话的,母慈子孝,长公主府一片其乐融融。 后来容玦出事,就什么都变了,母慈子孝没了,其乐融融也没了,容玦也不到长公主府来了,整个长公主每日愁云惨淡,几乎每日都有人要挨长公主的骂。 过了一年,伺候长公主的发现,长公主对容玦说话的态度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就怕刺激了他。 直到后来,下人们听说容玦差点杀了太后和长公主,之后又陆陆续续传了些谣言来,众人才终于明白长公主同钦定侯说话,为什么这样小心翼翼了。 回到现在。 容玦冷冷将长公主一扫,面无表情:“看来长公主是没事了,既然如此,本侯就不叨扰了……告辞。” 说罢,叫了长随就走。 季长随一点都不想多留,连忙将事先准备的锦盒拿出来,递给一边的下人,然后上前推着容玦走了。 容玦难得来一趟侯府,长公主自然不肯就这样放他离开,指挥下人上前拦住他。 容玦不耐烦与长公主纠缠,沉着脸,压着怒火:“滚开!” 下人们哆嗦了一下,不敢滚开,只好“扑通”一声跪下来! 帖身丫头连忙搀扶着长公主上前,陪着笑道:“小玦,来都来了,吃了午膳再走?” “见了某些人就想吐,没胃口!”容玦脸色仍是不大好看。 长公主知道他说的是柳宪,偏头看了柳宪一眼,对上他那双温柔多情的眸子时,心里打了个突。 “怎么会,府上的厨子都是精挑细选的,”长公主继续陪着笑,“菜品自是极好的,一顿午膳而已,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 容玦稀奇地挑了下眉,静静看她一眼,明白什么似的,低低嗤笑一声:“原来如此。” 换做以前长公主必然是委婉劝柳宪离开,但如今她要两边讨好,所以两边都不想得罪。 容玦一眼就看穿长公主的小心思,冷冷撇她一眼,淡淡道:“既然如此,长公主还是别在本侯身上费心思,还不如趁早同柳大人重修旧好,说不定膝下还能有个孩子。” 一句话戳中了长公主和柳宪的痛楚。 柳宪无动于衷,轻轻一笑,好似没听见。 长公主却是“唰”一下白了脸,嘴唇都在颤抖:“你……你简直……” 容玦冷冷收回目光:“回府!” 第205章 骗局 长公主大约是知道容玦不会留下来,同她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见容玦去意已决,叹了口气,也没打算强留,挥挥手,让下人们退开。 容玦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眼见那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柳宪才上得前道:“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长公主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宪嘴角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多情的双眸只看着长公主一人,轻声道:“别生气,大夫说你要静养……小玦就是这性子,同他置气,就是同自己过不去。” “你……”长公主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也笑起来,“是,我都知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吧。府里还有下人伺候,不会有事。” 柳宪轻轻一笑,握了握长公主没伤到的那只手:“那你好好歇着,我晚些再来看你。” 说罢,捧住长公主的脸,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长公主表情一僵,脸上的笑容险些没挂住。 柳宪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一样,眼底的笑意越发温柔起来。 他又重重一握长公主的手,轻轻道:“我走了,你回去吧。” 长公主僵硬着脸,目送柳宪走远,才猛地收起笑容,拿了绣帕使劲在额头上擦起来,直至将额头都擦红了,才脸色难看地收起手,扶着下人回屋。 长公主府外,柳宪再一次将容玦拦住了:“小玦,聊聊?” 容玦没什么好脸色,冷冷道:“滚!” 一而再再而三被冷脸相待,柳宪也不生气,依旧笑得温柔:“别着急发火,万一你对我要说的事情感兴趣呢?” 容玦冷哼一声,淡淡地看着柳宪,没打算开口。 柳宪又轻轻一笑:“你可能还不知道。不过,看在我们多年的父子情上,不介意提醒你一声……秦国公府,似乎在查六公主的身世。” 容玦心里一沉,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也不自觉捏紧了。 但他到底沉得住气,脸上半点情绪也看不出来。 他黑眸深沉如水,冷冷看着柳宪:“所以呢?” 柳宪没说话,只是笑,温柔多情的双眼静静看着容玦,试图读取他的面部表情。 但现在的钦定侯早不是当初那个对他深信不疑的梁侯世子,心里想什么,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老狐狸似的。 甚至有时候旁人以为他在生气,满脑门怒火,其实他心里压根就没将人放在心上。 “说完了?”见柳宪不说话,容玦也没拿个耐心同他耗下去,淡淡道,“说完了就滚吧!” 柳宪自然是不会滚,他挡在容玦跟前,轻轻一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柳府……” 容玦目光一撇,厌恶道:“不去!” 见此,柳宪也没强行要求他去柳府,立刻退让一步:“去行云阁。” 容玦冷哼一声,勉强同意。 大约半个时辰后,容玦同柳宪在行云阁的雅间坐下。 柳宪吩咐小二上茶水:“不用再来打扰。” 小二应是,躬身退下。 柳宪亲自给容玦斟上一杯茶,笑道:“这里的齐山云雾是一绝,你尝尝。” 容玦冷冷一撇,连端起来看一眼的打算都没有。 柳宪早知自己在容玦这里没什么信任可言,也不非劝他喝。 自己端过茶盏呷了一口,缓缓道:“行云阁就这点好,雅间膈音,就算旁边打起来了,这里也听不见……哦,对这里还正对太湖,景色也好。” 听他东扯西扯一番,容玦顿时没了那个耐性。 他冷笑一声:“看来尚书大人是没打算好好说话,既然如此,本侯也不打扰……告辞!” 说罢,唤来季长随,推了轮椅就要走。 柳宪不紧不慢地轻笑起来:“小玦,你总是这样没耐性,可是会错过大事的。” 容玦动作一顿,侧目冷冷扫了柳宪一眼。 柳宪晃了晃手里的茶盏,低垂着眼道:“最近我总是在想,当年的那些事情做得对不对,到现在也还没找到答案。不过……我倒是一日都不曾后悔。” 说罢,他抬起眼,对上容玦的视线,满是挑衅。 容玦手一紧,背脊也绷得紧紧的。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着没有扑过去掐死他! 柳宪放下杯子,再次轻笑起来:“哦,我是要告诉你,秦国公府在查六公主的身世,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查这个?” 容玦没说话,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甚至已经猜到柳宪接下来要说什么,但他没阻止,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们怀疑当年先皇后的死另有蹊跷,所以要重新查,可惜证据都被云司离抹掉,他们什么也没查到。”柳宪又端过杯盏,惬意地品尝一口。 茶水已经凉了,没了方才的味道,但他并不介意,依旧喝得有滋有味。 “但是啊,”他抬起头看向容玦,笑容恶劣,“他们够聪明,来求我了。小玦,你说义父要不要答应?” 回答他的,是容玦的冷笑。 秦国公府为什么会求上柳宪? 因为他们知道当初那些事情,柳宪有参与。 柳宪看着他,眼底全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我本不想答应,毕竟我还要顾虑你和长公主是不是?可没办法秦国公府给出的报酬太丰厚,我有些心动。” 容玦再次冷笑,眼底却全是厌恶:“那你现在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知道,我要是知道了,你们不会那么好过!” 事关云间月的事情,他要是疯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柳宪却好似浑然不觉,低低一笑,忽然换了话题:“小玦,我听说六公主在帮你医治双腿?” “怎么,这次想用什么手段下药?”容玦扬起下巴,深沉如水的眼眸里全是不屑,“当年是我大意,错信了你,你以为现在我还会让你得逞?” 柳宪放下杯子,摇头叹息一声:“怎么会呢?现在你是死是活,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容玦嗤笑一声,不打算继续同柳宪纠缠,自己推着轮椅便要走。 身后,柳宪盯着他的背影,柔柔叹息道:“小玦啊,我们都被她骗了。” 第206章 贪痴 离开酒楼,上了侯府的马车,容玦仔细将柳宪方才的话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 柳宪其人,那是真正的阴险狡诈,甚至连云夜阑都比不上。 他同每个人都言笑晏晏,又因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望着人时,几乎让人产生他是真心相待的错觉。 其实不是,他只是习惯于这样,逢场作戏,是他惯用的伎俩。 但容玦仔细想了想,他方才说过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 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一路无话,到了侯府,容玦才对季长随道:“叫师卿卿来一趟。” 季长随应了一声,将容玦送回去,就去寻了师卿卿。 一炷香的功夫,师卿卿一个人来了。 “寻我何事?”进了书房,她兴致缺缺地看了容玦一眼,在一旁坐下,“我听长随说你方才同柳宪那狗东西碰面了?” 容玦嗯了一声,淡淡道:“碰巧……柳宪府上最近什么情况。” 师卿卿歪了歪身子,懒洋洋地靠着扶手:“你可终于想起来问这些事了。” 容玦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挑了挑眉,没说话。 确实,从年后云间月帮他治腿开始,一切事务他都交给底下人去打理,非重要的事情,他们一般都不会打扰。 “说严重也不严重,说不严重却也有些严重,”师卿卿扬手捂住唇,优雅地打了个呵欠,“秦国公几次上门与柳宪密谈,似乎是想同柳宪做什么交易,只是柳宪一直出于谨慎,并未同意。怎么,那狗东西今日同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容玦冷笑一声,并未否认,淡淡道:“不,这事对柳宪来说有好处,他不会不同意。或许他早就已经接受秦国公府的招安,只是出于谨慎,并未将当年的事情全部告知。” 师卿卿愣了下,转过头道:“当年的事情,你说哪件?” 当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弄得所有人措手不及,提起来都要犯糊涂。 师卿卿自跟着容玦时,就一直在帮他查以前的事,知道的自然也比旁人要多的多。 容玦皱了皱眉,手指轻轻敲着轮椅的扶手:“你知道先皇后为什么必须死吗?” 他有说一双好看的凤眼,笑起来时,眼尾会往上轻轻一挑,是以,总会让人误以为是笑眼。 不笑的时候又好似噙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一眼就能引得人沉溺其中,即便淹死在他那双眼里,也是心甘情愿。 师卿卿却不爱他这样,面无表情地呵一声:“难道不是因为皇帝怕外戚势力太大,太子沦为傀儡?” “这是一部分原因,”容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一旁找了找,忽然找出一卷画来,“还有一个她不得不死的原因,是她混淆皇嗣。” 这些事情,是师卿卿跟着容玦之前的事情,她并不知道。 “混淆……”师卿卿一顿,猛地站了起来,“太子不是她与皇帝的孩子?!” 容玦将那画卷展开,见画上是个策马扬鞭的女子。 女子一身劲装,手持长枪,勒紧缰绳,自马上回头,望着远处的人,笑靥如花。 她眉眼如画,容颜姣好,少女的活力自她一颦一笑间展露出来,端的是大气沉着,嚣张狂妄,好似夜里最亮的星星。 听了师卿卿这话,容玦不可思议地看她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云司离是皇后捡来的?” 师卿卿脸上有一片刻的茫然,随即又一脸嫌弃:“自然是为了争宠……噫~你竟然有先皇后的画像,好变态啊!” “嘴里放什么屁?”容玦瞥她一眼,嫌恶道,“不管外界传言如何,云司离确实是先皇后和皇帝的嫡长子。至于这画……是我生父的遗物。” 师卿卿看看容玦,皱眉道:“什么你生父,你就是捡来的。” 梁侯容荀,容玦一直称其为生父。 容玦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云司离不是捡来的,云间月才是。” 师卿卿眨了眨眼,似乎松了口气:“不是就好……柳宪已经知道了?” “嗯。”容玦应了一声,“当年的事情,他一直参与其中,就算不知道为什么,稍微一推敲也能知道。” 师卿卿皱眉,沉默地看向容玦,眸色沉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坐回椅上,妖娆一笑:“你同我说这些,是要我帮你宰了他?我很乐意。” “不,不能让他死这样痛快。”容玦轻蔑的一挑嘴角,淡淡道,“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潜入秦国公府……” 师卿卿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不去!” 她拒绝得这样痛快,倒是让容玦愣了一下:“原因。” “见了他们我恶心。”师卿卿神色恹恹,“我替你重新选人。” 这理由过于敷衍,容玦自然是不信:“给你个重新寻理由的机会。” 师卿卿皱着眉,不说话,面色也不大好看。 容玦双眼一沉,忽然道:“因为云司离?” 虽是问话,但语气里却满是肯定。 师卿卿手指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衣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但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容玦虽没再多问,话里却满是嫌弃:“他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如此神魂颠倒?” 师卿卿还是不说话,拒绝任何交谈。 见此,容玦只好统一,叹气道:“行吧,你不愿意去就换个人,挑个机灵点的。” 师卿卿嗯了一声,也不在多留,起身便要走。 容玦并未阻拦,只在她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门口时,才道:“云司离活不长,你确定不抽身?” 师卿卿脚步一顿,微微侧头,满嘴苦涩:“若真有你说的这样简单,方才你让我去秦国公府,我就同意了。” 有些事情若只是说说那样简单,世上哪里还会有什么求不得,爱憎别,贪嗔痴? 说罢,她转身又要走。 容玦沉默片刻,终是不忍心,叫住她:“宋老将军出征之前,皇上大约会为他选太子妃,我放你去。” 师卿卿一愣,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容玦看了她一眼,道:“谁也没疯。” 第207章 礼制 重华宫。 晌午刚过,云间月正要去一趟长寿宫,沈倾颜就带着陆宛君和刘兮若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尚服局之首高尚服。 这几人一同过来,云间月还有些意外,稀奇瞥了她们几眼:“有事?” 沈倾颜来重华宫来习惯了,也没打算同云间月客气,淡淡道:“四月十五春祭,有些事情她们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经她这么一提醒,云间月想起来了,为了祈求一整年的风调雨顺,大梁每任皇帝几乎都要在四月十五这天祈福。 云间月请另外三人坐下,吩咐青萝上茶:“之前忘了同你们说,今年也一切照旧。” 刘尚仪看向陆尚食,在对方鼓励的目光下,才缓缓道来:“奴婢们之前同颜妃娘娘商议过,也打算一切照旧,只是今年有些不同,奴婢们拿不定主意……” 刘兮若虽是尚仪局之首,但性子怯弱,又喜欢缩着肩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畏缩。 她害怕云间月,甚至不敢与对方对视。 云间月皱了皱眉,淡淡将她一看,道:“哪里不同,说来听听?” 刘兮若一见云间月皱眉就紧张,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跪下来,连话也说不清楚:“就是、就是……” 坐在一侧尚服局高尚服啧了一声,鄙夷地看她一眼:“刘尚仪,你怎么连句也说不清楚?” 云间月投来一记目光,刘兮若一抖,更加说不清楚了:“奴婢、奴婢……” 陆宛君瞥她一眼,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来:“公主身份高贵,威风凛凛,刘尚仪一时紧张,说错了话,还请公主不要介意……”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迎着云间月冷若冰霜的脸,道:“自皇后娘娘身故后,便是顺贵妃代掌凤印,祭天也是她同皇上去。只是……今年她是贵妃,规矩礼制不同,奴婢们不知道如何是好,前来问公主的意见。” 确实,苏文殃还是皇贵妃时,位同副后,礼制虽比皇后差一些,但毕竟带着“皇”字,再加上凤印在她手里,这一切合情合理。 而眼下,凤印在太后手里,苏文殃也从皇贵妃降为贵妃,礼制又不同了。 祭天这种事情,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不然这一年要是不顺,御史台那帮狗腿子可就又有话说了。 高尚服也道:“本来这事儿要尚仪局那边定下了,其他五局才好拿主意。尚仪局迟迟定不下,其他几局也耽搁了,时间实在是紧迫。” 到底是皇后的礼制,还是皇贵妃的礼制,或者是贵妃的礼制,都很重要。 云间月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转头看向沈倾颜:“你觉得呢?” “我?”沈倾颜指了指自己,哂笑道,“若是叫本宫拿主意,本宫自然是不想让苏文殃出现在祭祀上。” 她恨透了苏文殃,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得意? 云间月并不意外,还压着声音轻轻笑起来,问道:“陆尚食怎么想?” 陆宛君沉默片刻,道:“奴婢以为……顺贵妃有孕,实在不宜操劳。” 这意思也是不希望苏文殃出现在祭天上。 云间月哼笑一声:“本公主也是这样想的。” 苏文殃是不是真心想要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云间月不知道。但她很清楚,苏文殃只是想站在皇帝身边,告诉天下人,她是这后宫最高贵的女人,只有她才能站在皇帝身边! 以前云间月不管这些事情,如今宫里她说了算,苏文殃还想爬上去,那就不可能! 高尚服没什么意见,拧眉道:“若顺贵妃娘娘不能去,剩下颜妃娘娘,贤妃娘娘,淑妃娘娘,宁嫔,惠嫔……怕是说不过去。” 不管云间月愿不愿意承认,苏文殃如今的地位确实是这后妃里头最高贵的那个。 沈倾颜还是南楚的人,别说她自己不愿意去,皇帝和太后也不会同意。 云间月理着衣袖,垂下眼道:“不,你们还忘了一人。” 闻言,刘尚仪和高尚服同时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云间月,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陆宛君眉心一动,垂着眼仔细一想,忽然明白什么似的,抿唇一笑,没说话。 沈倾颜和刘兮若她们想到了一处,不由冷笑一声:“你一个公主凑什么热闹?也不怕叫百姓们看笑话……” “谁跟你说本公主要去?”云间月瞥她一眼,鄙夷道,“杏仁大的脑子果然什么都不懂!” 沈倾颜嗤笑:“你懂,你最懂。” 云间月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淡淡道:“不用你说本公主也知道。” 眼见两人就要当场掐起来,陆宛君见情况不对,连忙转开话题:“公主方才要说的是太后娘娘吧?” 有人递了台阶,云间月也不欲同沈倾颜多加纠缠,赞赏地看了陆宛君一眼:“知我者宛君也。” 不愧是她看中的人,果然聪明。 沈倾颜一愣,随即轻哼一声,表示不屑。 刘尚仪心里吃惊不已,但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所以保持沉默没吭声。 高尚服道:“确实,太后娘娘是九五之尊,她出现在春祭上最合适。只是……太后娘娘不理政务,她愿意出席吗?” 知道太后是什么目的之后,云间月再听人说一句太后不理政务,就止不住想冷笑。 想到此,她连眼神也冷了:“此事交由本公主去办,你们该准备的东西都按太后娘娘的礼制来。衣裳首饰不要太艳丽,端庄华丽为主。” 高尚服一撑椅子扶手站起来,欠身道:“是,奴婢遵旨。” 云间月又转向陆宛君:“要用的膳食以春日百花盛开为主,尚服局也可以以此为参考,至于尚仪局……” 说到这里,云间月顿了一下,刘尚仪却立刻紧张起来,一口气都提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道:“祭天那天仪仗车辇一样也不能出错,明白?” 刘尚仪忙站起身,低眉敛目,恭敬道:“是,奴婢明白。” “都下去准备着吧,”云间月挥挥手,淡淡道,“时日无多,你们要抓紧,到时候办得好了,本公主重重有赏!” 三人齐齐应“是”,恭敬地欠身退下。 第208章 弹劾 太后想要权利,云间月抛出橄榄枝,她没有不同意的。 春祭由太后出席的消息很快传开,别说整个后宫炸了,就是前朝都炸了! 但朝堂上,没人敢弹劾太后。 跟着皇帝的老臣都知道,这位太后娘娘手段了得,没人敢得罪她。 但苏文殃并不这样想。 她又一次砸了凤仪宫,这次连云落凝都不敢阻止。 只等她砸完了,她才敢上得前去,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眼:“母……母妃……” 苏文殃猛地偏过头来,狠狠瞪向云落凝。 此时她眼眸里泛着血一样的猩红,目露凶光,好像走投无路时,随时准备扑过来跟对方同归于尽的怪物。 饶是云落凝都吓了一跳,心口一紧,下意识后退一步! 瞧见这一幕的苏文殃嘴角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冷冷道:“废物……你也是个小废物!连云间月这个小杂种你弄不死,本宫生下你有什么用!?” 云落凝眼圈倏地就红了,但现在的苏文殃太可怕,她不敢反驳。 “我当初就应该掐死她!”说着说着,苏文殃哈哈大笑起来,“送她去见她那死鬼母后……哈哈,我为什么要手软,为什么给她活命的机会!她要是死了,我、本宫就是皇后,太后!” 她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恸哭哀嚎,一会儿又跟魔怔了一样不停重复着“掐死她、掐死她”的话。 云落凝站在门口,终于意识到这宫里再不是当初她母妃做主的时候了。 就算她费心心机回了宫,也于事无补。 她们始终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即便刚刚挣扎着爬起来,也会再一次被一脚踹倒。 云落凝没由来觉得绝望,暗无天日的绝望。 她扑过去抱住苏文殃,哭道:“母妃……母妃你不要这样。您还有凝儿,还有三皇兄,我们还有退路,还有的!” 苏文殃没反应,仰面躺在椅子上,双眼空洞:“完了……一切都完了。本宫做不了皇后,拿不到凤印……要死了、我也要死了,像宋宁音一样……” 她忽然提到先皇后的名字,云落凝一惊,惊惧地反应过来当初先皇后的死究竟是谁授意。 她心里“咯噔”一声,看着苏文殃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苏文殃也没管她,嘴里喃喃出声,一直重复着方才那句话。 “你们都是死人吗?”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呵斥,“贵妃娘娘有孕在身,你们就让她这样折腾?还不去请太医来!” 云落凝猛地回神,连忙收起脸上的惊惧,一转头,就见贤妃出现在殿门口,拧着眉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里面的人。 “怎么是你?”云落凝看不上贤妃,对贤妃也没什么好脸色。 就算知道贤妃现在同苏文殃一条阵线,云落凝也还是看不上她。 贤妃也根本没将云落凝放在眼里。 但她常年身居妃位,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角,早就习惯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有什么怨怼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四公主,要想活下去,方才那些话你就要学会没听见。”贤妃笑着看了她一眼,几步上前,端过小几上唯一没被苏文殃打碎的茶盏,然后不由分说地泼在了她脸上! 那茶早就凉了,几乎一下子就将着了魔怔的苏文殃泼醒。 “谁——谁敢对本宫不敬!” 苏文殃霍地跳起来,见是贤妃泼了的自己,想也未想,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谁给你的胆子!” 云落凝吓了一跳,忙看了贤妃一眼。 但她并未生气,浑不在意地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随即放下手里的茶盏,递上自己的手帕:“贵妃娘娘清醒了?” 苏文殃面色仍是不善,挥开贤妃的手,气恼地坐回去:“你来做什么?” 见她没接贤妃的手帕,云落凝迟疑一下,上前仔细帮苏文殃擦拭脸上的茶渍。 贤妃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臣妾听说太后娘娘取代贵妃娘娘出席春祭,就来探望娘娘。” “只怕你是来看本宫笑话!”苏文殃死死瞪着贤妃。 贤妃站在苏文殃跟前,将自己的姿态压得很低:“娘娘,臣妾同您一条阵线,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文殃没吭声,云落凝却小声嘀咕道:“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离春祭还有一个月,咱们还有机会。”贤妃笑了笑,自顾自在一旁坐下。 经她这样提醒,苏文殃才勉强压着一口气,冷着脸道:“你有什么办法?” 贤妃道:“太后娘娘是皇上养母,有资格代皇后出席春祭,但从古至今都没这样的规矩。六公主却破了先例,御史台那群老古板们自然是不允许。” 苏文殃皱了皱眉,深深看向贤妃,没吭声。 贤妃迎上她的目光,冷静道:“御史台不敢弹劾太后越矩,但却敢弹劾六公主不遵礼制。” “对啊!” 云落凝双眼一亮,转向苏文殃道:“云间月打破规矩,让太后娘娘代替皇后,这本身就不合规矩!咱们现在只要联系舅舅,让舅舅联合御史台和礼部弹劾云间月,可能还能阻止她!” 苏文殃眉头皱成“川”字,攥紧双手,表情虽仍是不善,但眼底却带着希冀。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在春祭那天站在皇帝身边,昭告天下,她是后宫里最尊贵的人! 见她仍然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贤妃又道:“娘娘若是不放心,此事就交由臣妾去办?这样,就算皇上追责,也只会查到臣妾,不会查到娘娘。” 闻言,苏文殃眼眸中就多了一点疑惑。 她探究的目光将贤妃上下一扫,冷冷道:“做到这种地步,你就毫无怨言?” “娘娘,要想功成名就,总要失去一些东西。”贤妃用手帕掩住鼻子,轻轻道,“臣妾在娘娘这里低声下气,至少往后我和皇儿能好好活着……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苏文殃没在说别的,点点头道:“去吧,本宫信你。” 贤妃轻笑一声,撑着扶手起身,欠声请礼,柔柔道:“臣妾遵旨。” 说罢,她不急不缓地退出殿内,离开了凤仪宫。 云落凝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不放心:“母妃,您真的信她?” 苏文殃一把抓住椅子的扶手,面目狰狞:“怕什么?就算事情败露,也是她做的,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第209章 朝会 第二日是大朝会。 照例先商议边关事宜。 宋老将军自请出征,皇帝以边关宋老将军年迈,又难得回京一趟,让他多陪陪家里人为由,拒绝了。 出征再一次延后,宋老将军脸上并不见半点着急,一言不发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顺带给了宋恒一个警告的眼神。 原本还想说话的兵部尚书,只好将要说的话咽回去,继续站着。 云司离站在皇帝身侧,担忧地看了宋老将军一眼。 “众卿可还有事要议?” 皇帝鹰隼一样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十二冕旒的帝王朝冠随着他的动作相互碰撞,发出“稀疏”的声响,自是庄重威严。 大殿短暂的安静了一瞬,一时无人出声。 皇帝又将目光收回,淡淡道:“无事退朝。” 底下御史台的几位大人相互看了同伴几眼,御史大夫出列半步,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皇帝眉毛一挑,双眼眯了一下:“说。” 御史大夫手持象笏,躬身道:“皇上,臣今日要弹劾六公主云间月,自协理六宫来,有过无功,臣以为皇上应收回她协理后宫的权利。” 说罢,取出一方奏折,呈上。 伺候在侧的何公公忙上得前去,取了折子呈给皇上。 皇帝展开折子,见上面罗列的全是云间月的罪状。 边上云司离瞥了几眼,皱了皱眉,沉吟着没吭声。 旁听的五皇子和七皇子对视一眼,也没说话。 底下宋老将军脸黑了,宋恒暗自撇了一眼,有些担心他等会脾气上来,将人摁地上打一顿。 秦国公垂着头与同伴一撇,各自心里了然。 魏国公和张庭烨目不斜视,事不关己。 丞相沈书群站在一侧看了御史大夫一眼,仿佛在他说不要命。 一时百官神色各异,却纷纷没有站出来说话。 御史大夫又道:“皇上,自古以来,没有公主替皇上管理后宫一事。皇上疼爱六公主,开了先例,公主却无视祖宗历法,乱来一气,臣实在不敢苟同!” 皇帝双眼沉了沉,扫了御史大夫一眼,暂时保持沉默。 这时,御史中丞也出列道:“皇上……皇上溺爱公主,臣等无话可说。可若是将如此重大之事交由六公主乱来,臣等只能貌死谏言,请皇上收回成命!” 眼下若是云间月在这里,只怕要说:“那你便去死吧!” 云司离想了想,刚想张嘴,底下宋老将军忽然抬起头将他一扫,抢话道:“那就请中丞你去死吧!” 御史中丞:“……” 宋老将军话音刚刚落下,大殿之中就传来一阵诡异的沉默。 御史中丞卡了一下,僵硬地转头看着宋老将军:“宁国侯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话都听不懂,做什么御史中丞?”宋老将军冷哼一声,“趁早辞官回家养老,省得又聋又瞎,听不懂话,还办错了皇上交代的事!” 宋老将军出了名的护短,谁要敢说一句云间月的闲话,那就是同他作对! 他就是个老顽固,又倔又无赖,认定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下定决心要护的人,就算对方要杀人,他也不会拦着,说不定还会递刀。 御史中丞还没被人这样侮辱过,顿时气得青筋直跳:“你……你这是任人唯亲,故意护短!” 宋老将军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本侯不护着自己的外孙,难道护着你吗?本侯还没病!” 御史中丞道:“事关前朝后宫安宁,请侯爷不要插手后宫的事!” 宋老将军:“本侯只是维护本侯的外孙,倒是你,以死相逼,难道是想试图插手后宫的事?” 御史中丞:“我是言官!” 宋老将军:“怎么,只许你们言官放屁,不许我们武官说话?中丞大人好大的权利!” 满朝言官武官立刻分两拨,怒目瞪视对方! 御史中丞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你就是个老无赖!” 宋老将军淡淡将他一瞥:“谬赞,不及中丞你。” 御史中丞一甩袖:“你……!” “够了!” 皇帝双眼一沉,冷下脸,怒喝道:“都给朕少说两句!大朝会不是用来你们吵架的!” 宋老将军镇定自若,不受影响,御史中丞气得脸色铁青,甩袖冷哼一声,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待双方都冷静下来了,皇帝才轻轻在折子上一敲,道:“苏御史要说的不止是这个吧?” 御史大夫同秦国公府是一脉不同宗,但却又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启禀皇上,臣今日要说的是春祭一事。”御史大夫一撩衣摆跪下来,请大礼,“自孝端纯德皇后身故后,一直由顺贵妃代替皇后同皇上出席春祭,虽不及先皇后,但终究是皇上后妃,说得过去,如今……”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六公主协理后宫,却摈弃顺贵妃,让太后娘娘出席,臣以为此事有违祖制,不可取!” 说罢,他又重重一磕头,凝重道:“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话音落下,几个重要的言官和秦国公府的门生纷纷跪下:“臣等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一时,大殿上跪了一半,剩下的大多是皇帝的人和宁国侯府的人,以及秦国公。 皇帝似乎笑了一声,表情却无半点变化,转头问道:“苏卿觉得呢?” 秦国公忙一脸惶恐:“皇上,臣……顺贵妃是臣的胞妹,臣得避嫌。” “避嫌,好一个避嫌!”皇帝忽然笑了起来,看着跪了大半的朝臣,眼神冷到极致,“朕竟不知一个贵妃,还能让你们大半的朝臣跪下来说请!真叫朕意外啊。” 宋老将军目视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 跪着的朝臣们,心里却犯了突,各自不安地与同伴对视了一眼。 “哟,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还跪倒一大片呢。”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带了些许笑意:“这是知道哀家要来,所以故意跪下来迎接哀家呢?” 众大臣一回头,竟见一身明黄宫装的六公主,扶着同样身着明黄朝服的太后进了殿来。 皇帝忙起身相迎,谦和道:“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目光慈爱的一撇,笑得发冷:“哀家要是不来,怎么知道诸位大人对哀家意见这么大呢……跪着做什么?都起来说话!” 第210章 怒骂 今日大朝会上的局面,云间月早就料到了。 所以,一早她就去长寿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但就是不说穿,等云间月主动提起。 自重生以来,云间月最大的优点就是很有耐心,就算什么也不说,在长寿宫打盹,也绝不提大朝会的事! 最后还是太后先失了耐性。 不然还能来早一点,听到宋老将军单方面虐杀御史中丞! 因为这一耽搁,就刚好撞见大半的朝臣“以死进谏”。 皇帝扶着太后走过去,经过御史大夫身边时,低头扫了他一眼:“听苏御史方才那话的意思是,哀家不够资格代替皇后同皇帝一同祭天是吧?” 这么多人,御史大夫没想到太后就逮着他一人不放,心里顿时狠狠一跳,咯噔了一声。 “臣并非说太后娘娘不够资格……臣是说有违祖制,没有这样的先例。”御史大夫硬着头皮道。 “祖制?先例?”太后笑了起来,拍拍皇帝的手,“你不用管哀家,回去坐着……月儿,来。” 太后并不让皇帝为难,将他赶回龙椅上,并将云间月叫到身边来。 何公公连忙给一旁的小太监一个眼色,小太监立刻搬来凳子,正要安置于皇帝身侧时,叫太后看见了。 她指了指身侧,淡淡道:“把凳子放在这,哀家就坐这里!” 太后知道皇帝疑心重,所以将自己的位置摆放得很明确。 她也是在告诉皇帝,就算她是太后,她的养母,她也不会威胁到他的位置。 皇帝自是理解,皱了皱眉,并未阻止那个小太监。 待太后坐下,她牵了牵衣袖,又问那御史大夫:“来,苏御史,你同哀家说说,什么是祖制,什么是先例?” 这是一道送命题,御史大夫不是很想开口。 太后双眸一沉,眼皮一掀,冷冷道:“那哀家告诉你,祖制是皇上,先例是哀家!御史大夫有什么问题?” 御史大夫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云间月规规矩矩地站在太后身侧,双手交握,笑道:“苏御史,你同顺贵妃好歹也是一脉,怎么就不知道避嫌呢?” 御史大夫直言道:“臣身为谏言大夫,吃皇粮,食俸禄,自然就得兢兢业业,为了皇上江山稳固,自是要言不讳!” 云间月啧啧道:“苏御史还真是一片赤胆忠心啊!父皇,您有这样的大臣,儿臣都要感动得掉泪了。” 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就是没有感动。桃花眼里秋波如水,半点泪意都看不见。 张嘴说瞎话,她真是丝毫不见脸红! 皇帝没眼看,扶额道:“别添乱。” 云间月又在御史大夫复杂的眼神中之中,古灵精怪一笑,道:“不过,本公主就是觉得奇怪,秦国公都知道避嫌,不参与,怎么苏御史就不明白呢?” 苏御史刚要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就被云间月无情打断:“苏大人,你带着这么多言官以死相逼,要皇祖母给顺贵妃让位,就不担心,有心人参你们顺贵妃勾结朝臣,干涉朝政的重罪!?” 比起云间月在后宫办的那些,苏文殃这个勾结朝臣,干涉朝政的罪名就大了! 御史大夫瞬间白了脸,下意识一抬头,就见皇帝正脸色难看地盯着自己。 “臣……”御史大夫恼羞成怒,摘了自己的帽子,“臣只是尽责,却被六公主说得如此难听,臣今日就以证清白!” 说罢,大义炳然地就朝柱子撞去。 几个离得近的言官,连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拽回来,好言相劝。 御史大夫气急败坏的回头,冷冷看着无动于衷的云间月:“臣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挣扎着又要去撞,言官们怕他真撞死在这大殿上,死死拽着人不放。 “这么想死,那你就去死好了!” 云间月瞬间收了脸上的笑意,几步上前,拽着御史大夫把他拉到柱子跟前:“来,柱子在这里,请撞。最好用头撞,‘哐当’一下,一了百了!” “你……!”御史大夫气得脸红脖子粗,“身为公主,竟如此蛮横无理,简直……简直……” 云间月不耐烦:“简直和蔼可亲!你不是要撞?怎么还不撞?要不要本公主帮你一把?” 说罢,一把扣住御史大夫的头,狠狠往柱子上撞去! 御史大夫惨叫出声:“不要——不要!救命……皇上救命!” 众大臣倒吸一口凉气,大呼出声。 皇帝嘴角抽了抽,不忍细看。 云司离压着嘴角,垂着眼站在一边,脸上满是无奈。 宋老将军淡淡道:“撞狠点,最好一头撞死。省得撞个半死不活,还得受罪。” 只听得“哐当”一声,御史大夫一头撞在了云间月手心里! 原是她方才一手扣着人脑袋时,一手还垫在柱子上,御史大夫这一头撞上去,正好撞进云间月手心。 云间月松开钳制住御史大夫的手,嗤笑一声:“废物点心,本公主当你多忠烈呢!” 御史大夫吓都吓死了,云间月手一松,他跌坐在地,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间月冷笑一声,瞥了眼还跪着的言官们,淡淡道:“还有谁要以死进谏?” 跪着大臣们一句话也不敢说。 方才他们已经见识了云间月蛮横无理,也知道她若真心要撞死御史大夫,方才御史大夫已经血溅当场了。 一个个安静如鸡,仿佛鹌鹑。 秦国公垂着眼,难看到了极点。 云间月一甩衣袖,鄙夷道:“看来你们对父皇的忠诚,也就只会嘴上说说而已……一群废物!” 皇帝静静看了云间月一眼,没说话,眸光深沉,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云司离咳了一声:“月儿,不得对百官无礼。” “他们也配称官?”云间月微扬下巴,傲慢道,“身为朝臣,不为百姓着想,不为边关拼死拼活保护你们这群废物的战士着想,成天就知道盯着皇上的家事,指手画脚,狺狺狂吠。怎么,诸位大人也想做宫妃?” 一句说得皇帝脸色惊变,有种不忍直视朝臣的感觉。 他神情扭曲地站起身,拂袖而去:“退朝!” 第211章 抢功 皇帝离去。 大朝会如同闹剧一样,不欢而散。 言官们对云间避如蛇蝎,一个个脸色难看,又不敢招惹,纷纷垂着头快步出大殿,唯恐落后半步,被她盯上! 云间月将太后送上凤辇,听她道:“御史大夫今日被你吓得狠,指不定事后又要琢磨如何弹劾你。你自己收敛些,别留把柄让他们抓。” 听见这话,云间月面露不屑,淡淡道:“我若怕他们抓把柄而踟蹰不前,今日我不会来这一趟!” 她早不在乎那些名声,也根本没将那些言官们放在眼里! 就算这些人憋着劲儿抹黑她,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骂名,她也不在乎,依旧要我行我素,肆意妄为! 太后不置可否,深深看她一眼:“懂得适可而止和退让,你父皇才有理由护你一辈子。” 眼下太后与云间月虽然面和心不和,但太后觉得自己身为年长者,并不介意提点一下这个便宜孙女。 至少在此刻的宁静下,她是不介意。 云间月却笑了一下,眼尾透出些许冷意来:“不,皇祖母,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话落,她又在太后惊讶的眼神里,一欠身:“恭送皇祖母。” 宫人们立马抬着凤辇走了。 目送太后走远,云间月一回头就看见宋老将军站在不远处。 她笑了一下,几步上得前去,乖乖站在宋老将军跟前:“外公。” 宋老将军“嗯”了一声:“送我出宫。” 说罢,也不等她同意,径直离去。 这是有话要说,又不方便在宫里说,寻了这个做借口。 云间月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云司离和宋恒,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两人冲她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前头宋老将军已经走远,遇上魏国公,两人打了招呼,站在一处说话。 三人对视一眼,匆匆追上前去。 魏国公瞥见他们,拢着衣袖见了礼,又道:“方才六公主大显神威,吓得御史大夫丢了老脸,只怕回头还得憋着劲儿作死。” 云间月转头看向他,轻轻眨了一下桃花眼,并未接话。 宋老将军目不斜视,负手而立,淡淡道:“一群气急了只会在背后乱写一气的小人,宋府还不至于怕了他们!” 换句话话说,这群小人若是还要蹦跶,宋老将军不介意让他们再撞一回柱子! 正好用他们的头测试一下承乾宫盘龙柱的硬度! 听出宋老将军的弦外之意,魏国公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就觉得理所当然。 他看了眼站在一起的四人,知晓云司离和云间月都跟着,必然是有话要说,于是也不厚着脸皮打扰,先一步告辞离去。 待人一走,宋老将军回头扫了云间月一眼,又见四下无人,淡淡道:“长公主马车出事,是你叫人干的?” 云间月怔了一下,满脸茫然:“您说什么?” “少在我跟前装糊涂,”宋老将军长得凶,脸一沉就显得更凶了,“是我提不动刀了?” 其实宋老将军只是面相凶恶,看起来有些唬人。 但他心底自有一片柔软,这柔软也只有在面对宋家自己人时才会稍稍露出一点来。 不然当初也不会无聊到去宁国侯府的后山上栽下一片竹海。 云司离和宋恒对视一眼,刚想开口替云间月解围,就被宋老将军看穿了意图。 “你们俩给我闭嘴!”说着他瞪了云司离一眼,“尤其是你!她现在变成这样,就是惯的!” 云司离摊开双手,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外公,方才月儿吓唬苏御史,分明是您不拦着,还说她吓唬得好。” 宋恒抖着肩膀笑了起来,被宋老将军瞪一眼后,忙心虚地垂下头。 云间月并不怕她,那双漂亮清澈的挑花眼里写满了无辜:“外公,我要是承认,您是不是要大义灭亲啊?” 宋老将军冷哼一声,停下脚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同自家人说话时还耍心眼!” “是。”云间月也跟着停下,抬起头,直视宋老将军的双眼,平静道,“端康皇姐的事情是我同父皇说的,大皇兄是我推下水的,长公主的马车是我动的手脚,春祭也是我故意越过苏文殃,选的皇祖母……哦对,云夜阑同南楚交战也是我挑起的……” 说到这里,她弯着桃花眼一笑:“做过的事太多,我一时想不起来,外公还想听什么?提醒我一声,我一并认了。” 宋老将军紧紧盯着云间月,满脸风雨欲来。 云间月恍若未觉,脸上依旧挂着笑:“外公,您要大义灭亲吗?” 宋老将军脸又黑了一个度。 云司离忙扯了云间月一把,瞪了她一眼:“少说两句!” 他又转向宋老将军:“外公,这些事是我谋划,月儿只是……” 话未说完,身后骤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打断了云司离后面的话,:“是谁在抢本侯的功劳?” 话音落下,一道人影自月牙拱门后转出来。 云间月一怔,神色复杂地扫了眼来人:“你怎么在这里?” 正是容玦。 今日他仍是一身霜白锦衣,衣摆上是赤金纹样,高贵华丽间又透着几分清冷肃杀。 “本侯若是不来,功劳且不是都被六公主和太子殿下抢光了?”容玦笑了一声,转向宋老将军,“正月时,本来便想去给侯爷拜年,有事耽搁至今,侯爷不会怪罪晚辈不知礼数吧?” 早年间,皇帝还是皇子时,宁国侯是容玦生父梁侯上司,梁侯能有如此成就,少不得宁国侯的提携。 及至后来容玦也没少受宁国侯的庇护,算得上容玦半个师父,他要上宁国侯府给宁国侯拜年,本也应该。 但眼下,容玦突然出现,还是让宋老将军感到意外。 他抿紧唇,半响不曾吭声。 季长随推着容玦上得前去:“择日不如撞日,侯爷若是不介意,晚辈今日登门拜访如何?” 宋老将军深深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拒绝,却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云间月这才皱眉看向容玦:“你这是做什么?” 容玦吩咐季长随推着他离去,同云间月擦身而过时,低笑了一声:“放心,还有我呢。” 第212章 道喜 云间月不大放心让容玦一个人面对宋老将军,条件反射就要跟上去,又被云司离拽了回来。 “此事你不要参与,让容玦同外公谈。”云司离拍了拍她的肩。 说着这话的云司离神色温和,但目光坚定,不容置喙。 云间月挣了一下,竟然没能挣开他的手。 “什么叫我不要参与?”她拧着眉,语气里满是无奈,“这本来就是我同外公的事情,做什么要他来说项……” 宋恒等会还要去兵部,并未同宋老将军一同离开。 他抬眸看了眼已经走远的宋老将军和容玦,再看向云间月,笑了一下:“月儿,你真当祖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云间月愣了一下,茫然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不,他很清楚。”宋恒柔柔一笑,“他只是生气,你在做这些事情时,宁愿同容玦一个外人说,也不同自家人商量。” 云间月眼眸缩了一下,看着宋恒的眼神立马显得无措起来。 她那双桃花眼同柳宪那双桃花眼不同,即便有时候轻挑的一个眼尾,会带着些许些妩媚,但偏偏不见温柔和多情,更多的是凛冽冰冷和威严肃杀。 但她眼珠漆黑如宝石,瞪着眼看人时,便显得无辜和茫然无措。 她没想到宋恒会这样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瞄了他一眼,辩解道:“容玦不是外人。” 宋恒似乎又笑了一声:“但他毕竟姓容,不姓宋。” 在宋恒他们眼里,放眼整个皇宫,除了云司离,其他姓云的没一个是云间月的家人。 云间月瞬间沉默下来,手足无措地看向云司离,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司离拍拍她的头,对宋恒道:“宋府那边还要劳你多看着点,别叫人钻了空子。” “放心,”宋恒看看时辰,知道自己该去兵部了,“外公心里有数,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挑拨的。” 说罢,撩袖作揖,请了君臣之礼,方才去了兵部。 云司离则将云间月送回重华宫。 路上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快到重华宫时,才听云司离道:“父皇的意思是在外公出征之前,让我完婚。” 云间月脚步一顿,偏头惊讶地看着云司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其实她是想问,为什么云司离迟迟不肯娶太子妃。 云间月始终记得,一直到云夜阑登基上位,云司离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子嗣,也没有娶妃。 太子妃的位置一直悬着,那些想要往上爬的大臣们,也不是没往东宫送人。 但基本上是,怎么送去的,之后就是怎么原封不动地给人送回去的。 在这件事上,就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主动提及要他娶太子妃,却也不阻止朝臣往东宫送人。 但云司离却一眼就看出云间月想问的问题,他负着手,温润一笑:“往后若是事成,找个真心喜欢的,一辈子待她好就够了。若是事情败露,我也无须牵挂,自己一人欣然赴死就好,何必连累旁人?” 这还是云间月头一次听云司离说这些,不由微微睁大了双眼。 云司离看了她一眼,又道:“只是现在形势所逼,没办法。父皇让我娶,我就想,娶吧,往后事情败露,我同她和离,让她干干净净的回家,无须跟着我送死。” 云间月心口一紧,没由来抽着疼了一下。 她无法言说地看着云司离,眼底有挣扎,有纠结,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对云司离说:“皇兄,你若不愿意要那位置,就离开京城吧,以后也不用回来。” 但这些话云间月说不出口。 她知道云司离一直坚持至今的原因是什么,也知道这样说就是将他一片真心弃如敝履。 “我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难过,也不是往你肩上加担子,”云司离看出她的难过,把人拉过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我只是想同你说,有大皇兄在,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万事有我。” 云间月胸口蓦地一沉,再一次抽着疼了一下。 她掐了掐指尖,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声:“那大皇兄看中了哪家小姐?回头我可要同她打好关系,万一是个脾气不好的,欺负我怎么办?” 云司离柔柔笑道:“就你这性子,谁敢欺负你……父皇定了几家权贵之女,回头等祖母看过,再以祖母的名义请她们入宫相面……去吧,不必担心。” 说话间,到了重华宫,云司离松开云间月,目送她进了殿,才转身离去。 一进重华宫的宫门,方才还乖乖同云司离撒娇的人,瞬间沉了脸,冷若冰霜,桃花眼里满是不耐和肃杀。 重华宫的宫人无人敢惹,纷纷退避三舍,躲得远远的。 连镜听见动静迎出来,见云间月满脸不痛快,还以为在朝会上受了气,忙给青萝递了个眼神。 青萝摇摇头,没说话。 连镜也只好跟着沉默起来。 待回了殿,云间月旋身往主位上一坐,撩袖用手搭着扶手,冷傲道:“传尚食局,尚仪局,尚服局!” 许是她神情过于严肃,青萝和连镜不敢耽搁,忙退下去请人。 这一天,重华宫的宫人们就见六公主从朝会回来后,请了三局前来谈话,关着门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连青萝和连镜都被赶到了外面。 大约谈了一个时辰,三局的人离开,六公主将连镜和青萝叫进内殿,重新梳洗一番,换了那身暗朱色的宫装,带着人又出去了。 任谁也没想到,平时连凤仪宫的人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六公主,竟是去了凤仪宫。 朝会上的事情早就传开,苏文殃知道这次自己彻底无缘站在皇帝身边祭天,正在凤仪宫发火,砸了好些东西。 宫人们和云落凝不敢劝,贤妃站在门口也没进去,打算等她气消了在进去。 就在这时,云间月来了。 她一身华丽端庄的宫装出现在众人跟前,面容清冷,目不斜视,自是嚣张狂傲。 “哟,这凤仪宫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啊。”她扬起素手懒懒一扶鬓发,轻蔑的笑了起来,“本公主听说顺贵妃有孕特来道喜,怎么瞧着这砸东西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有孕的?” 第213章 撒野 苏文殃是不是真有孕,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 贤妃心里“咯噔”一声,探究的扫向云间月,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云落凝没贤妃的心机,被云间月这样一说,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不等云间月说什么,她自己先心虚地跳脚了:“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云间月“呵”地一笑,冷冷道:“就凭你一个庶出公主,也敢让本公主滚?怎么,没被本公主羞辱够是不是?” “你……”云落凝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对面的人,没什么底气地骂道,“这里是凤仪宫,不是重华宫,容不得你撒野!来人,把她给本公主撵出去!” 几个没长眼的宫人立马上得前去,想要强行将云间月撵走。 云间月冷哼一声,抽出鞭子狠狠一甩,毫无征兆地一鞭抽中走在前头的一个太监的肩上,当即将人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捂着肩痛哭流涕起来! 她眼刀扫过众人,满脸阴郁:“谁敢!” 谁也不敢。 几个宫人被她吓得直接跪下来,哆嗦着肩膀,一句话也不敢说。 云落凝都惊呆了,瞪着宫人,气得双肩发抖:“你……你们……” “四皇姐也是最近才回宫,不明白也很正常。”云间月拎着鞭子,扬唇冷笑,“眼下这宫里说了算的是本公主,不是你母妃,本公主想在哪里撒野,就在哪里撒野!” “你……你……”云落凝瞥了眼她手上的鞭子,又气又怕,“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还有没有父皇!” 云间月微扬下巴,傲慢道:“尊卑?我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 话落,她一道眼神过去,青萝和连镜立马上得前去,一左一右扣住云落凝的肩膀。 云落凝愣一下:“做什么?小贱蹄子,你们休敢对本公主不敬——啊!” 话未说完,连镜一脚踹中云落凝的膝盖窝,后者膝盖一软,径直跪了下来! 这是她第二次跪云间月,云落凝只觉得屈辱,挣扎着要爬起来:“放开……放开本公主!你们这群狗奴才,本公主不会放过你们的……啊!” “啪!” 云间月上得前去,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尊卑?呵,本公主告诉你,这就是尊卑!” 云落凝的脸瞬间就肿了。 她满脸屈辱,眼眸里也含着泪水,咬着牙,死死瞪着眼前的人,双眼里全是恨意。 云间月冷哼一声,倾身捏住云落凝的下巴,往前一侧,轻轻道:“本公主瞧你这双眼睛也是漂亮的很,不如挖出来给本公主?” 方才还满脸恨意的人,立即慌了神,惊恐地望着云间月,想要挣开脸上的钳制:“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我错了,六妹妹,姐姐知道错了,我给你磕头……” 云间月再次扬手狠狠落下一巴掌,打在云落凝另外一张脸,白皙的脸侧瞬间多了五个手指印! “现在才想起来求饶?” 云间月轻蔑地勾着唇角,冷笑:“晚了!” 云落凝害怕地大声哭号起来,不停摇头,嘴里一会儿说着“不要”,一会说着“救命”,颠三倒四,说也说不清楚。 泪眼婆娑之际,她忽然看见云间月拔下了头上的珠钗,冰冷的钗子贴着她的脸皮滑过,最后落在眼角逡巡不去。 “姐姐这双眼睛,长得可真像顺贵妃。”云间月低低一笑,声音徒然冷了下来,“一样的叫人厌恶!” 说罢,狠狠朝她双眼刺去! 云落凝惊恐地睁大双眼,凄烈嚎叫:“不要……不要挖我的双眼——!” 叫声戛然而止。 云间月落下的手,在半途被贤妃拦住了。 那钗子还差一个指节那么长的距离,就要戳到云落凝眼里。 贤妃抓着云间月的手腕没敢松开,静静道:“六公主,得饶处且绕人。四公主今日若是瞎了,皇上哪里,你当如何交代?” “交代?”云间月扬着下巴,冷冷道,“一个贱婢而已,父皇难道还要我把双眼还给她?” 云落凝早在皇帝哪里失了信任,只要没死,就不会管她遭受了怎么样的罪。 更何况,云间月既然有胆子做,就有胆子叫所有人闭嘴,也有本事将自己摘干净! 贤妃依旧镇定,贤淑一笑:“皇上或许不会让你将眼睛还给四公主,但这后宫事务……你觉得还会落在你手里吗?” 云间月看着贤妃,轻轻眯上了桃花眼。 贤妃借此将她的手轻轻推回去,客气一笑道:“人心险恶,六公主又怎么知道这后宫里所有人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呢?往往那些落井下石的,才是藏得最深。” 云间月没出声,双眼静静盯着贤妃。 贤妃随意她看,而后对身后的人轻轻一挥手,道:“来人,四公主受惊,把她扶下去歇着。” 伺候贤妃的宫人忙上得前去,要将已经吓成一滩烂泥的云落凝搀扶起来。 青萝和连镜没让,偏头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连镜和青萝这才让开,让贤妃的人将云落凝搀扶走。 她一走,方才一直不曾出来的苏文殃悄无声息地从屋里出来了,站在门口望着云间月,眼底全是怨毒。 并未出声,只是冷冷盯着她,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手背青筋暴起,满脸隐忍和不甘。 云间月只是来找云落凝麻烦的,并未想过要将苏文殃怎么样。 便也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出手:“看来顺贵妃是没事了。” 苏文殃咬牙切齿:“托你的福!” 云间月心情极好,连看苏文殃都顺眼起来:“贵妃娘娘年纪不小了,这一胎来之不易,可要好好生养……否则那日出了意外,胎死腹中……那就都完了。你说是不是?” 苏文殃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六公主放心,本宫和本宫的孩子都会好好的!绝不会出任何事!” 云间月将钗子插回发间,笑意清浅:“那就好……对了,本公主体恤顺贵妃,不忍看你劳累,春祭那日你留在宫里好好养胎,本公主会派人好好伺候你。” 说罢,笑意一收,无意苏文殃满脸恨意,一撩衣摆转身就走:“回宫!” 苏文殃冷冷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抠着门扉的指甲终于承受不住,崩断了…… 第214章 选妃 云间月在凤仪宫大闹一场的消息没能传开。 一是没人去皇帝跟前告状,二是被云间月镇压,没人敢出去乱说 因为春祭在即,许多事情都要云间月亲力亲为,自然就没那些时间在去管云落凝和苏文殃的事情。 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云间月从尚服局出来,就有长寿宫的人来寻。 说是太后有请。 一开始云间月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去了才发现云司离和皇帝也在。 见这俩人都在,云间月就已明白,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事了。 等云间月请安落座,宫人上了茶水,太后才叫张嬷嬷将一些画卷递给她。 “此次你大皇兄成婚,虽有些仓促,但终究是要大办,”太后拿过茶盏,放缓声音道,“你同你大皇兄关系好,你这跟着瞧瞧,省得我和你父皇挑了你的不喜欢人,回头你欺负人家。” 说着,用茶盖拨了拨水面的茶水,浅浅呷了一口。 皇帝也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道,“这是挑太子妃,往后是要同你大皇兄过一辈子的人,你可别乱来。” 云间月转过头,看了云司离一眼。 云司离正在看画像,并未看她。 “我可不敢,回头大皇兄只疼嫂嫂,不疼我,我找谁哭去?”云间月嘴里这样说着,顺手就从张嬷嬷手里接过了画卷。 她将画展开,瞧见一个身穿鹅黄衣衫,手持团扇的女子。 女子凭栏而站,巧笑嫣然,模样也生得小巧可爱。 画卷左上角上书:温太师之女,温酒,年方十五。 张嬷嬷在旁侧道:“有一年宫宴,我倒是远远见过一回温小姐,模样生得好,神似她母亲,性子和活脱,是个好相与的。” 云间月“唔”了一声,拿着画卷去问云司离:“我觉得挺好,就是显小,看起来比我还小……皇兄觉得呢?” 那些画卷,画师画好后,就直接送给了皇帝。 一直到现在云司离才看第一眼。 他眼眸一转,淡淡一撇,并无多余的表情,嗓音如旧:“挺好。” 太后和皇帝都已经看过画像,听她这样说,自然就想了起来。 “哀家瞧着也挺好,”太后道,“当年皇帝登基时,温太师有功,虽算不得门当户对,但也没高攀。” 皇帝皱了皱眉,道:“朕也见过这孩子几回,不够稳重,配不上阿离。” “我也觉得不够稳重……肯定被温太师宠坏了,还是不要了。”云间月又看了一眼,将画卷放到一侧,“还有吗?” 张嬷嬷又递给她一幅画卷。 云司离静静看着她,瞧见她满脸嫌弃,不由失笑:“你自己都是被惯坏的那个,怎么好意思嫌弃旁人的?” 云间月将画卷展开,随即双眼一亮:“皇兄这就开始帮嫂嫂们说话了……沈相之女,沈知薇,年方十六……这个生得好!皇兄觉得好不好看?” 云司离又扫了一眼,点头道:“好看。” 皇帝道:“沈书群的夫人同你三表嫂的母亲是姐妹,出身名门,教导出来的女儿自是不差。” 太后道:“哀家见过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 云间月按着画卷仔细瞧了瞧,道:“这沈小姐长得倒是和我眼缘……” 话未说完,云司离忽然道:“再看看别的。” 云间月顿了顿,狐疑地云司离一眼,见他脸上虽带着笑,但眼底没什么光彩,兴致缺缺的模样。 “许是这俩个姑娘他都不喜欢。”云间月这样想道。 想着,她将画卷还给张嬷嬷,重新拿起另外两幅,一卷塞给云司离,一卷自己打开。 她那副画画的是秦国公府的二小姐,苏知文。 云间月对秦国公府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只看了一眼,就到一边了,未置一词。 张嬷嬷知晓她是什么意思,笑笑没说话,将剩下的唯一一副递给了她。 云间月一边展开,一边去看云司离手上的那副画,念道:“魏国公之女,李淑静,年方十五……中规中矩吧,没表嫂模样生得好。” 云司离淡淡地“嗯”了一声,没说话,合上画卷,转向云间月手里的画:“师太傅之女,师卿卿,年方十七……这名字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云间月猛地转头,将目光移到了画卷上—— 只见画卷上的女子靠着门扉,双眼迷蒙地望着前方,一副还未睡醒的慵懒模样。 她静静地站在画里,像只猫。懒洋洋没骨头似的,外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肩头滑落,跨在臂弯里,垂眼一扫,媚眼秋波好似要从画上飞出来。 知晓这画上的师卿卿同她所知道的那个师卿卿正是同一个人后,云间月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搞什么啊?”她嘀咕一句。 云司离没听清,“嗯”了一声:“你说什么?” “没,我什么也没说。”云间月收起画卷,突然正色下来,“师太傅之女都十七了,这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皇帝斜了她一眼:“哪里大?你皇兄今年都二十了。” 云间月想了想,好似是有点无从反驳。 她看了云司离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眼底依旧没什么光彩。 云间月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她大皇兄说的话,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放下画卷道:“画像同真人总归是有差别的……皇祖母不如办一场宫宴,将这些小姐们请到宫里来如何?” 太后看了她一眼,手里轻轻捻了一下佛珠,点头道:“也好。让几个人都见见面,熟悉熟悉,成亲当日也不至于尴尬……皇帝觉得呢?” 皇帝拧了下眉,余光扫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云司离,道:“母后说好,那就是极好的。母后要是懒得麻烦,就交给月儿去办好了。” 太后“嗯”了一声,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下了。 从长寿宫出来,送走皇帝,云间月才同云司离一道往重华宫走。 云间月想了想,道:“皇兄要是觉得不好,借故推了便是,你是太子,父皇总不会逼迫你娶。” 云司离点点头,兴致不大:“我知道。” 回了重华宫,云司离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云间月想起方才看到的画像,总觉得别扭,忙给容玦递了信,问问是什么情况。 消息送出后,一直到晚上容玦才告诉她答案…… 第215章 原因 容玦是亲自来的。 带着师卿卿。 白日里见到画像时云间月已经够吃惊了,如今见到真人,云间月只觉这两人意图不轨。 眼下已是深夜,重华宫其他人都已经歇下,门外留青萝和连镜守着,季长随躲在暗处,留意周围的情况。 殿内云间月正在煮茶,看了眼容玦,又看了眼还是懒洋洋提不起兴致的师卿卿,皱了皱眉。 “你少敷衍我,事关我大皇兄的亲事,你若不给个正当理由,我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云间月沉声道。 方才两人一来,云间月就问了情况。 容玦告诉她,是给师卿卿安排了几任务,叫她入宫来查些事情,为了方便,需要一个正经身份。 问及是什么任务,两人一个比一个嘴紧,什么都不肯说。 见她生气了,容玦却笑了一声:“你真想知道?” 云间月翻了个白眼:“我若是不想知道,也不会传信给你。” 正好这时茶泡好了,云间月分了三杯,一杯推给容玦,一杯送到了师卿卿手上。 师卿卿接过来,美目一转,眸光落在云间月脸上,低低笑起来。 她今日穿得依旧随意,海棠色的大袖衫一边垮在臂弯,一边好好的挂在肩头,里面是一件青白相间的对襟齐腰裙,衣袖上绣着兰花,清幽典雅。 笑起来时,她睫毛轻轻颤动,眸子里含着秋水,眼波好似能勾人,轻飘飘的一眼就能夺去旁人三魂六魄。 “太子殿下能有六公主这样的妹妹,真好。”师卿卿说了进殿后的第一句话。 云间月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身上隔着一层雾,叫人看不清透彻。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这人是敌是友。更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只知她同容玦关系一般,帮容玦料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这时,容玦的话将云间月唤回神。 青年今日没坐轮椅,坐在云间月旁侧的椅子上,说话的时候会朝一侧倾身,目光温柔而又深情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秘密,你要真想知道,告诉你无妨。”容玦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云间月最见不得他这样,一边忍着抽他一脸的冲动,一边道:“什么?” 容玦招招手,让云间月凑近一些。 云间月狐疑地扫了她一眼,迟疑之后,还是倾身,将耳朵凑了过去。 她耳朵有些粉红,容玦手欠没忍住捏了一下,差点引得云间月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打他一顿。 见她恼羞成怒,容玦连忙顺了顺她背脊,将人按回椅子上,重新在她耳边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云间月顿时火冒三丈高,手指动了一下,眼见就要动手了,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 她坐回位置上,面无表情将人一扫,冷哼一声:“滚!” 师卿卿捧着茶盏,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收在眼底,点评道:“欠的。” 钦定侯被六公主十足十嫌弃了一番,也不见生气,还满足地笑了一声。 笑得云间月一身鸡皮疙瘩,后脊发凉。 “你尽管笑,”云间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笑完,我若是同意了这门亲事,我跟你姓。” 容玦浑然不在意,理所当然道:“迟早有一日,你要改叫容云氏……不过你要是这么迫不及待,我也不是不可以满足你。” 云间月额头青筋跳了一下,冷冷道:“是我甩不动我的鞭子了?” 容玦再次笑了起来。 云间月心里有些无奈,皱了皱眉,直觉这次事情的有些严重——每次在大事跟前,容玦总要同她东扯西扯一番。 她懒得同她多费口舌,转头看向师卿卿:“师姑娘,你想做什么,还是同我说清楚,省得以后误伤了你。” 云间月说到做到。 于她而言,在这皇宫里,没有什么比云司离更重要。 就算师卿卿是太子妃,到时候若是利益起了冲突,云间月也不会留情。 东宫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一点错出不得,云间月和云司离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利用东宫生事儿。 “六公主唤我卿卿就好,”师卿卿捧着杯盏,垂下眼睑道,“太子殿下曾救过我,我只是想还他这份恩情。” 这个动作,使得她很好的将眼底的真实情绪遮掩去。 同时,她脸上还适时流露出一点小女儿的羞涩来,压着嘴角,半遮半掩地在脸上表现出一点欣喜和怅然来。 饶是云间月,也险些被这样的神情骗了去。 她将信将疑地看了师卿卿一眼:“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些这件事?” 师卿卿抬起头,嘴角还挂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笑意:“不管公主信不信,确实是如此。” 说到这里,她垂下眼想了想,又道:“公主应该知道太傅之女这个身份,是侯爷帮我假造的……我真实身份是罪臣之后。” 云间月猜了许多关于她的身份,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她惊讶地看向师卿卿,心底仍然带着怀疑。 师卿卿捧着茶盏,重新垂下眼睑,看着杯中倒影,缓缓道:“我父亲被斩首,母亲在流放途中病逝,后来路遇山匪,阿姊和小弟死于山匪的乱刀之下,我好不容易拼了命的逃出来,遇见了太子殿下……那时候他才十五。” 云司离都才十五岁,就别提云间月了。 她按照师卿卿提供的时间仔细想了想,猜测那时候云司离之所以在宫外,应该是在查她母后的事情。 那个时间确实有大臣获罪,据说好像是前朝二皇子——齐王的拥护者——前兵部尚书? 云间月看向师卿卿,满眼惊讶。 师卿卿知道她猜错了,由着她误会,没否认也没承认,道:“那日若非太子殿下相救,我恐怕已经死了……后来辗转到了京城,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侯爷,成了玄楼的第一个女刺客。” 这话半真半假,师卿卿说得随意,对这段往事,她好像已经看淡了,提起来时,仿佛自己是个看客。 云间月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容玦。 容玦眸中神色微闪,迎上云间月的目光,道:“就算你不信她的话,难道连我也不信?” 再怎么说,师卿卿也是替容玦办事。 容玦同她一条阵线,总不至于半路拆自己台。 云间月沉默了半响,又看了师卿卿一眼,好一会才道:“我不会帮你,但也不会阻止你。” 第216章 柔情 要让云间月松口不容易,这话基本上已经说明她同意了。 容玦还有旁的事情要同云间月说,师卿卿先走一步。 屋里再一次只剩容玦和云间月。 两人一时没出声,云间月换了茶叶,重新泡好一壶茶,叫来青萝换上铜壶,重新烧了一大壶水。 待一盏茶喝完,云间月起身去牵容玦,带着他往榻上走去。 用药几次后,容玦的腿比之前又好了些,除了稍微走得慢些之外,也没之前那样如同行走在刀尖上的痛苦了。 “方才那些话都是诓我的吧?”云间月将人安置在榻上,又取了银针来。 容玦低笑一声,自觉脱了鞋子,将裤腿挽起:“倒也不全是诓你的,一半一半吧。” “侯爷可真了不起,”云间月一撇嘴,拿着银针回头扫了他一眼,冷哼道,“现在就知道联合外人来诓我,往后是不是还得同外人一起捅我一刀?” 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容玦也没解释,拉着她的手在旁坐下,扬手在她脸侧轻轻摩挲了一下:“你知道我不会。” 云间月嗤笑一声,反手便是一针扎在容玦腿上。 容玦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将一声闷哼压回嗓子,冷汗涔涔地看向云间月:“报复心这么强?” “你明知我最恨旁人骗我。”云间月眼眸沉了沉,取出另外一枚银针,找准穴位后下针。 这件事她做得多,就算不用看,也知道要扎的穴位在哪里。 容玦倒是放心,丝毫不担心自己被云间月扎得经脉逆行,爆体而亡。 他双手枕着脑袋在榻上躺下,放心地将双腿交给云间月:“倒不是刻意瞒着你,只是此事是她的心病……替我卖命这久,再不给她了去一桩心事,我怕之后也没机会了。” 听见这话,云间月一顿,指尖持着的一枚银针忘了落下。 她偏头看向容玦,神色复杂:“她对大皇兄……”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容玦知道她要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确实是对你大皇兄死心塌地,我也好奇你大皇兄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这么多年始终念念不忘。” 心里疑惑得到证实,云间月非但没觉得轻松,还觉得沉重起来。 她一时理不清这种沉重究竟是对师卿卿,还是对云司离。 但云间月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云司离确实不认识师卿卿这个人,甚至可能连师卿卿是谁都想不起来。 云间月抿了抿唇,没吭声,沉默着将银针扎完。 小炉上水烧开了,便将随身携带的药材翻出来,丢进了铜壶里煮着。 药材有股很淡的香气,谈不上多么难闻,但也不能说好闻。 “你方才说怕往后没机会……”云间月背对着容玦,没回头,“是师姑娘出了什么事?” 容玦神色微闪,表情立刻变得复杂起来。 犹豫着该不该将云司离身体已经出了状况的事告诉她。 云间月一时没听到回答,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事情很棘手?” 烛火昏黄,她没能看见容玦脸上的复杂和难得的犹豫。 “没什么,”到底,他还是选择隐瞒,“一点小事而已。” 见他不愿意多说,云间月便没在追问。 等了一会儿,她拔掉银针,又往他腿上抹了三叶乌灵的药膏,指腹用力,按摩起来。 大约按摩了半个时辰,云间月停手时,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她去洗手擦脸,顺便将季长随唤进来。 季长随也没问原因,径直提了铜壶将里面的水倒在木盆里,让容玦泡脚。 容玦腿上的毒被他压制了三年,如今经过内外药物一激,几乎是泡进水里的瞬间,那盆水就变成了黑水。 三个人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云间月累极似的,软绵绵地靠着椅子,眯着眼道:“泡足小半个时辰。” 如今已过子时,云间月困得厉害,等容玦泡好脚,她已经一手撑着额角,窝在椅子上睡着了。 毫无形象可言。 容玦看得直发笑,叹了口气,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劳烦季长随,自己穿了鞋下榻,忍着不适缓慢地走至她身侧,然后弯下腰,一手穿过她腋下,一手从她双膝下穿过,腰部一用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忽然腾空,云间月立马警觉地惊醒过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用手肘朝身后的人击去! “别动。” 容玦额头全是冷汗,可不受不住她这一肘子:“等会摔了你,可不关我的事。” 云间月呼吸有些急促,但在听见声音的那一瞬间,还是咬着牙停下了动作。 她情况没比容玦好到哪里去,苍白着脸仰头瞥了容玦一眼:“你诚心的吧?” “还真不是。”容玦艰难地扯着嘴角一笑,“谁知你这么容易清醒?” 云间月就不说话了,轻轻闭了闭眼,半响后重新睁开,尽量放松自己,安稳地靠在容玦怀里,勉强玩笑道:“你可得小心点,本公主金贵的很,摔了你可赔不起。” 容玦没说话,憋着一口气,走到榻前,动作轻柔的将云间月放了上去。 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两人都出了一身汗,云间月的瞌睡也彻底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云间月看见容玦眼底的笑意,温柔深情,实在叫人移不开眼。 云间月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自作自受?” 容玦撩开她额前的散发,虔诚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一直想这样抱抱你。” 却一直没有机会。 云间月心里叹了口气,没说话,迟疑许久,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颤抖着手捧住容玦的脸,也在额上落了个吻。 容玦双眼瞬间变得幽深起来,目光落在云间月脸上,仿佛某只即将被释放的凶兽。 云间月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人,滚进床榻里侧,躲得远远的:“夜深了,侯爷还是赶紧回去吧。本公主困得很,要歇下了。” 容玦险些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气笑了。 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声“好好休息”,便同季长随走了。 第217章 地位 转眼,太后就在长寿宫设了宴,请诸位太子妃人选入宫,美名其曰小聚,其实是与太子云司离相面。 云间月自然要去。 但她今日不是去抢风头的,穿着打扮也格外随意,先去长寿宫服侍太后洗漱,陪着她用了早膳,才听宫人们说几家小姐陆陆续续地入宫了。 “总算是来了。”太后坐在椅上没动,吩咐张嬷嬷,“着人将她们引去西偏殿,哀家稍后就来。” 张嬷嬷应声退下。 云间月坐在下侧,撑着下颚,颇为无聊。 旁侧放着一盘糕点,她无意识地摸过来尝了一口后,就扔在一侧没在动。 等了一会儿,云司离总算是来了,进来给太后请安,见了云间月也不意外。 不过,让云间月意外的是,容玦竟然同他一道。 太后瞧见容玦似乎也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面对太后时,容玦身上仍是带着锋芒,表情也冷冷淡淡的:“云司离选太子妃,我自然是要来凑热闹的。” 听见这话,云间月瞄了他一眼,打心底嗤笑一声。 太后早习惯他这无礼的模样,也不生气,还道:“也好。等太子选好太子妃,你若有看上的,哀家去求皇上替你指婚……你同太子一样的年纪,早该成家了。” 云司离站在一侧,闻言,用余光瞥向云间月。见她歪歪扭扭地靠在扶手椅上,对太后这话无动于衷,好似没听见一样,还好整以暇地打了个呵欠。 容玦也同她一样,无动于衷:“我是无所谓,只怕我哪日发疯,认不得枕边人,一把掐死她。” 太后皱了皱眉,眼底已经有了不悦:“你入宫来,就是为说这些话气哀家?” “不,你误会了。”容玦嘴角一弯,挑了抹讽刺的笑意,“我入宫只是为了凑热闹。若非这宴设在长寿宫,我一步也不会跨进来。” 太后气急,一掌拍在桌面上:“你……” 这个时间可不是发火的好时机,云司离一手按在容玦肩膀上,将他往后推了推,接着抬袖道:“皇祖母息怒……这个时辰,她们应该已经到了,还是早些过去的好。” 太后虽气恼容玦,但也确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同容玦吵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回眼底,接了云司离递来的台阶:“也好。” 云司离忙上前,将太后从椅上扶起来,谦卑地扶着她出了主殿,往西偏殿而去。 云间月等他们走了,才慢腾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瞥了容玦一眼,“师姑娘说得对,我看你就是欠的。” 容玦冷哼一声,没说话。 云间月或许不知道,但容玦恨清楚,自己无时无刻都希望同太后和长公主撕破脸。 可这两人也是能忍,无论他如何冷言冷语,生气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压回去,对他百般容忍。 云间月见他满脸厌恶,不是很想提起太后,便也住了嘴,推着他往西偏殿而去。 快三月末了,春寒料峭,风刮在人身上,也跟刀子似的。 云间月推着容玦跟在太后进殿,几位小姐连忙跟着自家母亲起身见礼。 太后在主位上落座,淡淡一抬手:“免礼。” 诸位小姐这才起身,重新落座。 云间月目光往下一扫,发现这几位小姐同画卷上的样子的确有些差别,唯一没差别的大约还数师卿卿。 她坐在人群最下首,穿得比云间月还随意,即便端端正正的坐在哪里,也叫人觉得她心思根本没在这里。 除去她以外,云间月发现沈书群的女儿沈知薇也是穿得比较随意的那个。 垂着眼坐在她母亲身侧,规规矩矩的,也不说话,更不东张西望,淡雅如兰。 还真是应了那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剩下李淑静,也因自身涵养的关系,静静坐在一侧,虽然比不上沈知薇,但身上也有自己的气韵。 接着是温酒,她是真如张嬷嬷所说,生性跳脱,一刻也坐不住,目光一会儿落在云司离身上,一会儿落在容玦身上,过了一会儿又落在站在容玦身侧的云间月身上。 一对眼珠子转来转去,像极了当初的宋漓漓。 最后便是苏知琴了,她是跟着秦国公夫人一起来的。 美貌不如苏知韵,泼辣的性子也不如苏知娴,但自以为自己是能当上太子妃的人,穿得格外华丽。 坐在椅子上也不安分,一双眼睛就盯着云司离看。 云间月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眼底写满了厌恶。 她可不认为苏知琴看上了云司离,这人垂涎的不过是太子妃这个位置! “今日邀诸位入宫,也不是为了别的,”太后端过茶盏,没喝,目光朝底下一撇淡淡道,“正是为了太子妃一事,几位都是哀家皇上精挑细选的,身份性子自是没话说。” 底下的人忙起身道:“谢太后娘娘垂青,谢皇上垂青。” 等她们谢完,太后摆摆手:“都坐吧,就当普通小聚,不用这样紧张……本来也只是为了让大家相相面,成亲当日也不至于尴尬。” 太后话音落下,坐在下侧的秦国公夫人就急急忙忙开口:“太后娘娘说得是……知琴前几日听说要入宫,连夜排了新曲子,说是要弹给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听呢……” 没等她将话说完,云间月就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看来是专门弹给皇祖母和皇兄听的,我同侯爷是听不得了。” 容玦点头道:“想来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曲子,不听也罢。” 两人一道讽刺,说得秦国公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更是恨透了云间月和容玦! 要不是她……要不是他们!她的烨儿,也不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苏知琴终于肯将目光从云司离脸上撕开了,瞥了云间月一眼,客气道:“六公主误会了……只是臣女这曲子弹得不好,只怕扰了公主。” 云间月往椅子上一靠,傲慢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那就别弹了,省得污了本公主的耳朵。” 苏知琴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云司离严肃地板着脸:“月儿,不要胡闹。难得苏小姐一片心意,孤怎能辜负?” 话里虽是责备,可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除了苏知琴,其他人立刻明白云间月在云司离心里的地位。 第218章 暗潮 宫人很快将琴搬来。 苏知琴方才虽然被容玦和云间月下了面子,但这并不妨碍她在云司离和太后面前卖弄。 很是自信地在琴凳上坐下,然后扬起纤纤素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铮铮——”几声轻响。 苏知琴仰着脸看向云司离,娇羞道:“殿下,臣女这首曲子,名唤《惊蛰》。” 云司离脸上带着笑,眼底却写满了疏离。 他礼节性地冲苏知琴点点头,道:“挺好。” 苏知琴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心尖儿都跟着颤抖起来。 要不是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她一定会对着云司离流哈喇子。 但她还要抚琴,于是忍不住了,素手抚上琴弦,编排了好几日的曲子就自她指尖流出…… 云间月听了一会儿,无聊的打了个呵欠,转头小声同容玦道:“我觉得不行,你呢?” 端过茶盏,遮挡住自己的脸,也纵容似的小声说道:“嗯,身材一般,脸也一般,说话还难听……只看她抚琴的手势,我就觉得这曲子一定很难听。” “有道理。”云间月瞅了苏知琴一眼,满脸鄙夷地同容玦咬耳朵,“她还有点迷之自信,以为自己的弹的是仙乐,我觉得是魔音。” 这话不小心叫离得近的沈知薇听见了,她嘴角抽了抽,往云间月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正好就瞧见她同容玦借衣袖的遮挡,暗通曲款同对方拉拉扯扯。 她甚至还看见六公主不轻不重地踹了钦定侯一眼,说了一句什么,看唇语好像是:“你要不要脸,又占我便宜!” 钦定侯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底一片纵容。 她们两人同方才讽刺苏知琴的模样相差甚远,尤其是钦定侯,一度与她听到的那些传言不同。 沈知薇不由疑惑起来,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这时,容玦像是察觉什么的,狭长的双眼一眯,侧目往这边扫了一眼,脸上又是一片冷意。 那冰冷的目光像刺一样一直扎进沈知薇心底,有一瞬间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看穿了。 她吓一跳,实在没勇气同那双眼眼睛对上,慌忙移开了眼。 边上沈夫人瞧见她脸色忽然发白,忙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沈知薇捂着胸口,轻轻摇了摇头:“没……没事。” “没事你脸怎么白成这样?”沈夫人不放心,扫了眼正在抚琴的苏知琴,嗤笑了一声,“你不必将这人放在心上,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同她比就是拉低自己的身份。” 沈知薇稍微缓了一下,方才被容玦那一眼看得躁动不已的心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她无奈地看了沈夫人一眼:“母亲,这些话您往后还是不要说。省得被旁人听去,给父亲招惹麻烦。” 沈夫人嘴唇动了动:“本来就是。他们秦国公府,没一个好东西!” “母亲!”沈知薇沉了声音,压着嗓子道,“您要再这样说,我真生气了。” 沈夫人疼女儿,还是挺怕她生气,连忙忍着不服气,好声好气地哄着。 等苏知琴一首曲子谈罢,云间月险些撑着额角睡着。 太后不动声色地捻着佛珠,表情八风不动,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云司离对上苏知琴那双饱含希冀的双眼,不忍拂她面子,抽着嘴角道:“嗯……苏小姐这一曲惊蛰实在是叫人过耳难忘。” 苏知琴立刻得意一笑,忙起身道谢。 云间月掩唇打了个呵欠,揩掉眼角的泪花,淡淡道:“我大皇兄的意思是,你弹得实在难听,叫人过耳难忘。是吧,侯爷?” 苏知琴徒然变了脸色,慌张看向云司离。 容玦点点头:“不止曲子难听,衣服也难看,像是花孔雀。脸大腰粗,没一个优点……为了以后着想,你还是不要娶了,我怕相思往后看见她就想吐。” 苏知琴脸色越发难看了,眼圈一红,气得泪水都差点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云间月无视她,委屈地看着云司离:“皇兄,月儿不要这花孔雀做我嫂嫂。” 这下不止是苏知琴,就是苏夫人也变了脸色。 她死死咬着牙,瞪向云间月,眼底全是怨毒。 谁知云间月瞥了她一眼,立马指着她给云司离告状:“皇兄你看,她还瞪我!” 太后和云司离同时转过视线,看向苏夫人。 苏夫人一慌,尴尬道:“臣妇……臣妇没有,六公主……” “月儿,你不要同容玦胡闹,”云司离收回视线,看了苏知琴一眼,“苏小姐,月儿他们是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虽然并未责备,连句重话都没说,但苏知琴也知道他生气了。 太后也是,就算她什么都没说,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不悦地扫了苏夫人一眼。 “诶,我觉得苏姐姐这首曲子很好听啊。”只听自方才开始一双眼睛就十分不安分的温酒嘻嘻道,“我还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呢,苏姐姐,你再弹一首呗。” 说话的时候,她还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口齿不清道:“我还听说沈姐姐的舞跳得好,正好苏姐姐这曲子也弹得好,相配得很。” 沈知薇顿时变了脸,下意识抬头,就见苏知琴正鄙夷地看着自己。 温夫人是这里边年纪最大的,最会察言观色,见了两人神色,连忙一巴掌拍在温酒脑门上:“就你话多!吃东西就安静吃,多什么嘴?!” 温酒在脑门上摸了一下,撇嘴道:“可我很想看沈姐姐的舞姿啊……太后娘娘和六公主肯定很想看。” 云间月愣了一下,稀奇地看了温酒一眼。 听出她这句话里说的是自己和太后,并未提及云司离。 “小丫头,心思巧的很。”她暗自感叹一句,“还以为是真傻,原来是大智若愚。” 她手指在下巴轻轻一敲,随即拢着衣袖,转向沈知薇:“只是不知本公主今日不知能不能见一见沈小姐的舞姿了。” 众人发现,方才对苏知琴恶语相向的六公主,对上沈知薇时,十分客气。 沈知薇却是有些犹豫:“臣女……” 话未说完,被沈夫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去吧,六公主肯赏脸,是你的荣幸。” 第219章 赏赐 沈知薇的舞姿确实堪称一绝,直接将苏知琴的琴声都比了下去。 说实话,苏知琴的琴并没有云间月和容玦说得那样差,但也谈不上多好,同沈知薇的舞姿比起来,差得更远了。 中途最激烈的时候,她不知是故意,还是技术太差,音调跟不上,甚至险些断了音。 是师卿卿忽然摘了旁侧一株绿竹的竹吹响,合上苏知琴的琴声,才勉强化解了这份尴尬。 那竹叶吹出来的调子很特别,引得原本兴致缺缺的云司离都侧目看了一眼。 但因师卿卿坐在最末尾,从云司离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了一张精致侧脸,和微微垂着的眼睑。 云间月眯着眼听了一会儿竹叶吹出来的调子,再次小声对容玦道:“想不到师姑娘还有这本事。” “也就会这种小技巧,旁的一样不会。”容玦呷了一口茶,目不斜视,眼中只有云间月,“她早年吃过苦,日子过得苦闷,总要学点旁的东西来打发时间。” 云间月“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向师卿卿所在的方向。 但她看不见人,只能看见她素尽的衣摆。 等这一曲落幕,苏知琴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但碍于太子和太后在场,隐忍着没表现出来。 沈知薇脸色也有些白,懂礼地欠了欠身,规规矩矩的退回苏夫人身侧。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忽听太后道:“都挺好,清书……除了方才那个吹竹叶的小姑娘,苏小姐和沈小姐哀家有赏。” 话音落下,张嬷嬷便同另外一个丫头拿了两个锦盒呈给苏知琴和沈知薇。 锦盒里装着两支一模一样的珠钗,做工精巧细致,是司珍司的上等货色。 苏知琴高兴不已,忙起身谢恩。 沈知薇也跟着起身谢恩。 “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哀家喜欢的很。”太后轻轻一笑,端着上位者的慈爱道,“都坐下吧……方才那个吹竹叶的孩子……来,你来,上前来哀家瞧瞧。” 师卿卿站起身,牵了牵衣襟,款步上得前来,规矩地见礼请安。 见她一身素尽,妆容也不怎么精致,苏知琴立刻投去一道鄙夷地目光,掩唇笑道:“方才还真是要谢谢师小姐,要是没你吹竹叶帮忙,我同沈姐姐还得丢脸呢。” 吹竹叶虽然新奇,可到底难登大雅之堂,那些有身份地位的权贵之家,自然是看不大上。 就是沈夫人和李夫人都面露几分鄙夷之色来。 师卿卿端端正正地站在太后跟前,听见这话脚步一顿,美目一转,眼尾便飞出了几分媚意,饶是苏知琴也看呆了。 她舔舔红唇,嗓子里压着几分媚骨的笑意,轻轻道:“苏小姐不必客气。” 话落,她眸光一收,轻巧地低下头,规规矩矩给太后请安:“臣女师卿卿,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被她瞥到一边的苏知琴猛地回神,满头冷汗,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心有余悸,再不敢看一眼师卿卿的双目。 “原是师太傅之女,难怪生的这样好看。”太后招招手,怜爱地将师卿卿唤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很合眼缘哀家眼缘,哀家第一眼见你,就喜爱的紧。” 云间月一愣,忽然觉得太后这话与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容玦,见他神色从容,脸上连半点疑惑也不见。 其他人也纷纷愣住了,猛地反应过来太后这话的背后或许还有旁的含义。 云司离站在一侧,没出声,甚至连余光都十分收敛,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师卿卿一改往日的懒骨头,浅浅笑道:“臣女见了太后娘娘也觉得亲近。” 太后就很克制地笑了起来,不让人觉得夸张,也不让人觉得尴尬。 她想了想,从手腕上取下自己的佛珠,戴在师卿卿手腕上:“这是哀家用了好几年的佛珠,每年都要请法华寺的住持诵经,今日便赠予你,保你平平安安。” 可不是用了好几年,上次还拿来砸过苏文殃呢。 云间月清楚地听见底下传来几个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她觉得好笑,还特意看了一眼苏夫人和苏知琴的脸色,果然黑如锅底。 师卿卿自己也惊了一下,随即装得满脸惊喜和意外,忙要摘下佛珠还给太后:“不……这样贵重的佛珠,臣女受不得。还请娘娘……” 太后按住她的手,慈爱道:“哀家喜欢你,赠你哀家觉得能配得上你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可是……”师卿卿看了太后一眼,仍是有些迟疑。 但这个时候,师夫人突然起身道:“卿卿,太后娘娘看重你,是你的荣幸,且接了吧。” 师卿卿这才接下,跪下头给太后磕头:“谢太后娘娘赏赐。” 太后点点头,亲自将她扶起来:“下去吧。” 等师卿卿坐回去,太后才又道:“你们下去吧,难得来宫里一趟,四处转转也是好的,太子你也去。” 这是有意让云司离和这些权贵之后们接触。 几个夫人都心知肚明,并未跟上去。 云司离领命,怕那些小姐们尴尬,先一步出去等着。 苏知琴第一个站起来撵上去,随后是温酒,然后是李淑静,再是沈知薇和师卿卿。 云间月也要追上去,被容玦拉着衣摆拽回来:“你去凑什么热闹?” 云间月脚步一顿,歪头看他一眼:“那……要不带你一起?” 容玦道:“可以。” 然后她推着容玦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西偏殿。 师夫人掩唇笑了一声:“还是她们年轻一些,有活力,看什么新鲜。” 苏夫人冷笑一声,讽刺道:“小孩子而已,自然是看什么都新鲜。” 她话里带刺,师夫人也听出来,但她涵养好,没搭理她,转向太后娘娘,道:“太后娘娘,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趣事如何?” 太后适时挑起眉来,慈祥地看着师夫人:“哦?是什么趣事?” 师夫人拍拍手,两个被她带进宫的丫鬟立刻上得前来,呈上两个锦盒。 师夫人拿起锦盒道:“叶子戏……都是闺阁间的小游戏,不知娘娘可有兴趣?” 第220章 大事 说是游玩,其实宫里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除了御花园,眼下应景的便是桃林和杏林。 云间月推着容玦,远远落在身后,见师卿卿同沈知薇走在最后,李淑静兴致缺缺地听温酒说话,只有苏知琴眼巴巴地凑到云司离跟前,嗲嗲地同他说话。 若非礼制不可以,只怕这人还要贴他身上去。 “就她这种人,倒找钱我大皇兄也不要。”云间月越看越不舒服,跳脚道,“她是没骨头吗?!” 容玦倒是镇定,匪夷所思地扫她一眼:“云司离都没说什么,你这样生气做什么?” 云间月冷哼一声,理所当然道:“你不知道本公主见了她们秦国公府的人就想吐?” “放心,她也就现在还能缠着你大皇兄,今日一过……” 后面的话容玦没说,化作一声古怪地笑意。 方才在长寿宫,太后对师卿卿如此倚重,云间月就知道太子妃之位非师卿卿莫属。 眼下苏知琴不管如何倒贴云司离,都是徒劳罢了。 回头说不定还得闹笑话。 这么一想,云间月就放下心来,也没打算追上去,推着容玦拐上另外一条路:“走,我带你去看你没见过的景色。” 容玦好歹也算是宫里长大的,有什么东西没见过? 但见云间月一脸兴致盎然,也不忍心拆穿她,由着她闹。 再说云司离,带着她们去了御花园,耐着性子同苏知琴说了说话,趁她骄傲地同温酒显摆时,赶紧退到了一边,悄悄松了口气。 御花园景色倒是不错,看久了也会觉得也就那样。 这些对见过山川河流的师卿卿来说,只显得小家子气,一点兴致都没有。 她坐在一边,并不主动上前同谁攀谈,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似的去寻云司离。 这一看不得了,这人正站在自己跟前。 师卿卿愣了一下,忙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欠身请礼:“殿下。” 云司离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从那日看见画像起,云司离就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可始终想不起来是谁。 在长寿宫听她吹竹叶时,这种感觉就越发熟悉。 师卿卿笑了一下:“同那些小姐们话不投机,殿下不也是被闹得烦,故意躲着?” 说罢,她眨了眨眼,俏皮地扔过一记媚眼。 云司离笑了起来:“倒是被你说中了。” 他本就长身玉立,翩翩君子,气质温润,与人说话,双眼总是静静又温柔地凝视着对方。不会叫人觉得不舒服,还会有种被他引导者继续往下说的错觉。 师卿卿清晰地听见自己呼吸乱了。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云司离忽然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师卿卿动了动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是。 想同他说,他们曾经在哪里见过,也曾用竹叶吹过同样的曲子给他听。 但这些话她作为师卿卿能说,作为师太傅之女不能说。 “臣女是第一次见太子殿下,”随即她又静静一笑,眼尾露了些妩媚来,“许是同殿下有缘,在京城其他地方碰见过。” 毕竟京城说大了大,说不大也不大。 云司离时常出宫,偶尔遇上也很正常。 思及此,云司离便未将那股熟悉放在心上,转开话题道:“方才你用竹叶吹的曲子很好听,若有机会,孤倒是还想听听。” 这话里或许还有别的暗示,但师卿卿聪明的当做没听懂。 她随后摘了一片叶子,放才唇瓣轻轻吹了起来。 曲子响起来的瞬间,整个御花园就安静下来。 连呱噪的苏知琴都很有眼色地闭上了嘴,绞着手帕,愤恨地瞪向师卿卿。 温酒眨了眨眼,满眼艳羡:“师姐姐曲子吹得真好。” 苏知琴冷哼一声:“好听什么?就会用来勾引太子的下作手段而已!” 温酒只当没听见,满脸崇拜地师卿卿。 李淑静没什么兴致,靠着凉亭里的柱子道:“看来这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咱们也省省心,都回吧。” 沈知薇也没什么兴致,朝李淑静看来一眼,笑道:“我同李小姐一起。” 于是两人意义相投,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剩下温酒还在着迷地听曲子,苏知琴不甘心就这样离去,还要满心欢喜地等待。 李淑静和沈知薇两人本就无心争那太子妃之位,相携往回长寿宫的路上,说了两句话竟是熟络起来。 但两人都是头一次进宫,不认路,走了一会儿之后就迷路了。 “这是什么地方?”李淑静叹了口气,抱歉地看向沈知薇,“怪我,方才拉着你乱跑……” 沈知薇道:“没有的事。我也不认路,换了我也得拉着你乱跑……前面有人,要不咱们去问问?” 此时,她们身处杏林深处。 鼻腔里满是杏花的味道,衣袖拂过之处,也沾了杏花的香气。 两人犹不知危险似的,追着杏林的两道人影而去。 眼见就要追上去,沈知薇刚要出声,却听前头传来一道声音道:“你确定六公主等会要从这里经过?” “确定。”接着又传来一道小太监的声音,“每年这个时间,六公主都要来一趟,不会错的。” 沈知薇和李淑静一惊,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 沈知薇本能要避开麻烦,拽了李淑静一把,小声道:“我们走吧。” 李淑静因为李淑兰的关系,心里想得比沈知薇多。 她皱了皱眉,拉着沈知薇躲到前头那两人看不见的地方:“你要是怕危险,就先走,我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见她这么说,沈知薇反而不大好意思走了,只好忍着不安,静静听着前头的动静。 “要是不来怎么办?”宫女压低声音,着急道,“这对贵妃娘娘来说,可是大事!要是人不来,贵妃娘娘唯你是问!” 那太监又道:“哎哟,芝兰姐姐你可放心!我在杏林居好几年了,每年都有见六公主在这个时候过来,我要骗你,我就是小狗!汪汪……” 芝兰拍了他一下,随即冷下声音道:“少贫嘴!贵妃娘娘要六公主吃点苦头,出了错,你知道后果!” 第221章 镜花 芝兰吩咐好那个小太监,又警惕地往周围瞧了瞧,没发现周围有什么人之后,方才匆匆离去。 那小太监却比芝兰还要谨慎,在周围巡逻了一圈,这才离开。 李淑兰和沈知薇躲在杏花林深处,已经被方才听到的事情吓呆了。 “怎、怎么办?”沈知薇声音都在哆嗦,“这……他们是不是要商量着对付六公主啊?” 李淑静已经知道方才那个宫女是谁的人了,双眸沉了沉,神色也凝重起来。 她看了沈知薇一眼,然后猛地将人一拽,道:“走!” 说罢,两人飞快离开。 两人在路上绕了一阵,总算找到了回长寿宫的路。 但长寿宫只剩太后他们几个在打叶子戏,六公主和六公主的人都不在。 太后瞧见她们两个单独回来,还有些意外,惊奇道:“怎么单独回来了?可是御花园的风景不好看?” 沈知薇没那些小心意,前阵子听云间月和太后走得近,还以为太后是疼云间月的。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之际,就被李淑静拽了一下。 李淑静冲太后福了福身,不好意思道:“我和沈小姐……迷路了。” 说罢,她轻轻一笑,又道:“本来想重新寻去御花园,没想到竟然……” 几个夫人顺着她的话想岔了,顿时哭笑不得,竟然也没一个人怀疑她这话的真假。 太后给了张嬷嬷一个眼色,后者立马上得前来,笑道:“两位小姐这边来,奴婢为您们引路。” “不不不,不敢劳烦张嬷嬷。”李淑静和沈知薇同时惶恐起来,“嬷嬷您还是寻个小婢女带我们去就好了。” 张嬷嬷可是帖身伺候太后娘娘的人,谁敢劳烦她引路? 对于这一点,李淑静和沈知薇心里还是有数的。 张嬷嬷心里有数,回头看向太后,太后点了点,她才随便点了一个宫女来,道:“你带李小姐和沈小姐去御花园。” 那宫人领命,立马带着沈知薇和李淑静走了。 太后细长的双眼一眯,深邃的目光将那俩小姐的背影一撇,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出了长寿宫,沈知薇一口气就吊了起来,她紧张道:“你方才为何拦着不让我说?现在找不着六公主,要是真出了事……” 李淑静看了一眼前头带路的丫头,压低声音道:“现在事情还没发生,我们要是说了,他们咬死不认怎么办?顺贵妃眼下正得圣宠,谁敢得罪她?” 沈知薇也不是傻的,垂着眼仔细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皱了皱眉,道:“可现在找不着六公主啊……” 李淑静蹙着眉,凝重道:“现在就只能去杏林居碰碰运气了。” 她抬头看向前头带路的宫女,客气道:“这位姐姐,请问杏林居要怎么走啊?我听说杏林居……” 话未说完,忽然就见一宫女慌慌张张跑来,不仅满头大汗,还脸色苍白,眼中更是带着深深的恐惧。 李淑静看了眼她跑来的方向,心里咯噔一声,忙一把将那宫女拉住:“这位姐姐,你为何如此慌张?可是什么事儿了?” 那宫女害怕的一哆嗦,惊恐道:“杏、杏林居,塌、塌了,六、六公主和侯、侯爷……还在那里!” 长寿宫的小宫女一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看了眼李淑静和沈知薇。 “快……通知皇上和太后!”李淑静猛地回头,紧张地提高了声音,“别愣着了,快去啊!” 长寿宫的小宫女这才回神,神色微变,欠了欠身,连忙回长寿宫去通风报信…… 一刻钟前,杏林居。 眼下正是杏花初开时节,杏林居这边栽了大量的杏花,又因为杏林居有一池塘,风一吹,花瓣落于池塘里,一眼望去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堪称宫里的一道奇景。 云间月确实是每年都要来一趟,因为这边偏僻,来的人不多,相对来说要安静一些。 难得清闲的时候,她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喝酒赏花,无人打扰,格外惬意。 今日她带容玦过来,本来也是为了躲懒,顺便让容玦看一看这宫里的奇景。 云间月推着容玦来的时候,芝兰和那个小太监前脚才刚刚离开。 “你肯定没看过这道风景,”云间月往周围看了看,没瞧见人,小声道,“这边人少,要不你扶着你走走?” 容玦想了想,轻轻一点头:“也好。” 他是想,既是有好风景,那自然是要同云间月并肩看的,让她推着,像什么样? 往后这世间所有风景,他都要同云间月并肩看的。 两人弃了轮椅,云间月原想伸手去拉容玦,但他自己一撑扶手站了起来,虽仍是有些摇晃,但站稳之后,又同常人无异。 云间月回头往杏林居门口看了看,又转头看一眼容玦的身影,忍不住翘着嘴角笑了笑:“眼下虽然能走了,但离你真正好全,还是要些日子的……你体内的余毒得慢慢清。” 容玦试着走了两步,除了稍微有些疼之外,倒是少了之前那种如同行走在刀尖上的感觉。 听见云间月的话,他笑了笑,稍微侧身伸出手去:“无妨,我本也没打算现在就告诉旁人我的腿已经好了。” 有些事情到底还是装瘸子时才能让敌人放松警惕。 此时,就是太后和长公主也不过是知道容玦能站起来了而已。 云间月知道他的安排,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扫了眼容玦伸出来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了上去,带着他往池水边去。 眼下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湖水边湿气重,对容玦的腿没什么好处,云间月没走太近。 “如何?”她眯着眼,指着前头落满了杏花花瓣的池子,笑意盈盈,“是不是格外好看?” 此时,艳阳高照,阳光落在湖面上,波光潋滟,水雾氤氲,混着落满的杏花瓣,交相辉映,竟隐隐约约多了一点几雾霭迷蒙之态来。 当真是应了那四个字——“镜花水月”。 容玦笑了一声,忽然凑近云间月,低声在她耳边蛊惑道:“不及我的相思半分。” 第222章 威严 他嗓音本就低沉干净,如今压低声音同云间月说话,又故意凑在她耳迹,带着无言的蛊惑,一下子撞进了云间月的心底。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旁的,云间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就连手臂上都迅速爬满了鸡皮疙瘩。 她连忙搓了搓手臂,幽怨地扫了容玦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吧?” 话里话外都是埋怨就罢了,表情还特别嫌弃。 可容玦眼尖,一眼就发现了她微红的耳根。 容玦觉得这人口是心非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时没忍住手欠,轻轻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 随即云间月就跟炸了毛似的,一蹦三尺高,跳到了几步外,捂着耳垂,警惕地瞪着容玦。 容玦再一次心情极好地笑出了声。 云间月看着他脸上恶劣的笑意,磨着牙,忍不住想打他一顿。 手指都抽了抽,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舍得下手。 她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寻一点东西。” 容玦怕惹恼了人,把她给气走了,没敢笑得太放肆,压在喉咙里偷着乐:“去吧,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这话配合他的笑意说出来时,显得有些暧昧。 云间月浑身不自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扭头往杏林居一小阁楼去了。 杏林居的人知道她常来,这阁楼以前备着她的东西都仔细收起来保存,等她下次来。 云间月进了阁楼,找了一圈,在一排架子上找到了她要的东西——一套茶具,还有存放在这里的普洱茶饼。 她取了东西,正要往外走时,耳边忽然传来“咔擦”一声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云间月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 又是“咔擦——”一声,有灰尘落下,掉进了她眼里…… 等在池水边的容玦,见云间月一走,就重新坐回了轮椅上。 正要重新推着轮椅回到湖边时,耳边忽然传来“啪——”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打碎了。 容玦脚步一顿,一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从旁边的阁楼里传出来的。 而云间月还在阁楼里没出来。 容玦胸口猛地一紧,紧跟着眼皮也跟着跳了跳,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口蔓延开,连带着背脊都多了一丝凉意。 下一刻,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飞身进了阁楼。 于此同时,耳边传来“轰——”一声巨响,整座阁楼轰然倒塌…… 一刻钟后,皇帝和太后赶到。 皇帝在阁楼外来回踱着步子,整张脸上都布满了阴云,眼底一片寒意,旁侧伺候的人更是连一句都不敢说。 “这都什么时辰了,为什么还没找到人!”皇帝一甩袖,怒火冲冲地就往那片废墟走去,“朕自己去找!” 太后脸色也不太好看,尤其是听说容玦同云间月在一起时,脸色就越发不好看了。 她一道冰冷的眼神过去,伺候的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扑过去,将皇帝拦下。 何公公冷汗涔涔,腿肚子都在哆嗦:“皇、皇上,您别着急,六公主和钦定侯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云司离望着那片废墟,狠狠吸了一口气,将眼底的暴戾压回去,勉强上前走到皇帝身侧,劝道:“父皇,月儿不会有事的,您龙体要紧,这里不如交给儿臣……” 皇帝双眼泛红,眼底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一抬手强硬地打断云司离后面的话:“没亲眼看见她被人找出来,朕不会走的!” 云司离一顿,转头看向皇帝,心里刚升起一股怪异,就听皇帝又道:“传朕旨意,今日之事谁要敢透露半个字,朕第一个要了他的脑袋!” 说着这话的皇帝满脸怒意和阴狠。 周围跟着的人没一个敢说话,纷纷垂下头。 云司离心口蓦地一沉,脸色几变,垂在袖中的双手更是紧紧握成拳,眼底苦苦压抑的全是怒火。 事到如今,皇帝想到的不是怎么将人找到,也不是查一查杏林居为何会无缘无故倒塌,而是怎么瞒着宁国侯府! 云司离头一次如此出离愤怒! 眼见那些怒火就快要压抑不住,从他眼里飞出来时,肩膀忽然被人一按,强行将他拉得后退了一步。 云司离一愣,猛地转头,正好对上太后那道略显深沉和凝重的目光。 他张了张嘴,“皇祖母”三个字刚要脱口而出,太后就冲他摆了摆手。 “此事有些蹊跷,皇帝还是仔细查一查的好。”太后手里捻着佛珠,轻轻道,“且不说杏林居倒塌时,周围连个看守的宫人都没有,单就里面压着六公主和钦定侯这一事,你也要仔细查一查!” 太后说话时,脸上并无多大的情绪变化,声音也轻,但说出话的却不容置喙。 皇帝皱了皱眉,偏头看向太后。 太后也没看他,淡淡道:“皇帝要是不方便出手,那哀家就替你出面,若是什么都没查出来,那也是哀家小题大做,同皇帝没关系。倘若查出什么……哀家也想知道,究竟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谋害皇嗣!” “母后,”皇帝眼中仍然带着寒光,“杏林居无人看守,是宫人失职,朕下令各杖责三十。至于旁的,许是母后多心了。” 太后忽然笑了一下,转过头来:“皇帝,月儿如何哀家管不着,那是你的公主,要不要给她一个交代那是你的事情。若钦定侯有半分差池,即便惹你不快,哀家也要杀了这杏林居所有人给他陪葬!” 常年的养尊处优,并未让这个尊贵的老太太眼角平和多少,即便是耐着性子同小辈儿说笑时,那温和慈祥也是装出来的。 但这并不能说明,当年的杀伐果断被她摈弃了。 那些锋芒只是迫于形势,被她遮掩了起来,一旦牵扯到她在乎的人时,即便是皇帝,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云司离和太后都被太后这锋芒毕露的模样震到了,更遑论伺候在一侧的其他人? 皇帝脸色有些难看,脸颊绷得紧紧的,他死死盯着太后,眼眸里的情绪依旧说不明道不清。 太后将他一扫,并不畏惧,脸上依旧挂着慈爱的笑意。 僵持许久之后,终是皇帝退让一步,压着怒意道:“颜妃可在?” 第223章 心惊 不止是沈倾颜在,贤妃和淑妃也在,饶是“身怀六甲”的苏文殃也在听见动静时,匆匆赶来。 云落凝不放心,也跟着来的。 听说皇帝想将这件事压下去,又见云间月迟迟没有被找到,她眼底就多了一丝快意。 可当她听见太后非要彻查此事时,她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不安地看了苏文殃一眼,轻轻道:“母妃……” 苏文殃还算镇定,安抚似的在云落凝手背上一拍没说话。 沈倾颜被点名,有些不大情愿地上得前去,忍着厌恶请礼,道:“臣妾在,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看也没她,铁青着脸道:“朕命你彻查此事!无论查到什么,一律上报给朕和太后!” 沈倾颜愣了一下,皱了皱眉,稍微抬起头看向太后。 因为吃那药的关系,她脸色有些苍白,身子看起来也虚,给人一种随时都会一命呜呼的感觉。 太后也没看她,直视前方,手里捻着佛珠,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念佛经。 迟疑半响后,沈倾颜垂下眼道:“臣妾遵旨。” 这时,一直不曾出声的沈知薇忽然动了一下,似是想上得前去说什么,但沈夫人手快,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此事跟你什么关系?不许造次!”沈夫人死死拽着她的手,警告地扫了她一眼。 沈知薇蹙着眉:“可是……” 沈夫人无情打断她后面的话:“没有可是!” 沈夫人虽然不清楚自家女儿方才出去一趟看见了什么,但却猜中她要说什么似的,死死抓着她的手,不许她动一下:“你若要拉着整个沈家给你陪葬,你就去!” 这是拿整个沈家做威胁。 沈知薇有些不服气,心底同时也升起一股无奈。 只要她一日姓沈,就一日也没办法豁出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她转头看向李淑静,却见她静静站在一侧,不言不语,垂着眼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李淑静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将她一撇,随即收回视线,神色冷淡,无动于衷。 沈知薇愣在原地。 谁也没注意到,隐在人群里的师卿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一步,压着声音问旁侧的人:“什么情况?没听说你家侯爷今日要入宫送死啊。” 旁边站着的人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季长随。 他目不斜视,只看着前方,嘴唇动了动:“杏林居一早被人动过手脚。” 师卿卿挑了个疑惑的眼神,随即明白什么似的嗤笑一声:“你们侯爷是早就知道会这样,还故意往这边来?他设计的?” “这倒不是,可能是六公主。”季长随淡淡道,“杏林居塌了他才明白。” 师卿卿吃惊不已:“他人呢?” 季长随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还在里头埋着。” 师卿卿道:“那你为何一点都不着急!” 季长随道:“死不了,他和六公主的位置很安全。” 他话音刚刚落下,那边就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是侍卫的大喊:“找到了!在这里……” 侍卫话音刚刚落下,云司离便一阵风似上得前去,帮着侍卫将埋在废墟里的人抱出来。 先被找到是云间月。 她身上除了稍微磕到了一下额角外,身上也没其他伤,但始终闭着眼,被云司离从侍卫手里接过来时,稍微掀开了一下眼皮,还没看清是谁就又重新闭上了。 只是一瞬间,云司离还是看见了她充血似的双眼。 云司离顿时紧张起来,抱着她的手都在颤抖:“月儿,你、你眼睛怎么了?” 云间月闭着眼,泪水不受控制自眼角无声滑落,缩在云司离怀里手足无措:“皇兄……我眼睛疼……” 她疼得泪流不止,怎么也止不住,将云司离吓坏了。 皇帝脸色几变,随即大吼一声:“都愣住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容玦是被两个人侍卫从废墟里拖出来的,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衣衫上落了一点灰,脸侧有些擦伤。 太后看见他的瞬间,紧绷的背脊终是放松了下来。 这口一松,人也跟着晃了晃,张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住,小声道:“娘娘,保重凤体。” 太后抓着张嬷嬷的手一紧,缓缓站直身体:“没事,哀家没事。” 说罢,她挺直背脊,缓步走向容玦,只看背影,她还是那个高贵雍容的太后! 容玦没什么事,季长随推着轮椅上前,将他安置在椅子上,听他吩咐:“看守杏林居那些个太监,给本侯看住了。” “已经着人盯着了,跑不了。”季长随余光里已经看见太后往这边来了,将声音压得更低,“凤仪宫那边要不要叫人盯着?” 容玦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淡淡道:“不必。” 这时,太后已经到了近前,刚好听见他这声凉凉的“不必”:“什么不必?可有伤到哪里?先同哀家会长寿宫,哀家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必,”容玦淡漠地将太后一扫,推了轮椅就走,“臣去重华宫。” 太后眼眸一沉,脸也跟着冷了一下,压着怒意道:“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哀家不会追问。若你非要同云间月纠扯不清,哀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走到一处!容玦,你不要挑战哀家的极限!” 闻言,容玦好似听到一个笑话一样低低笑了起来。 他本身模样就生的好,笑起来时眼尾往上挑着,勾人心魄似的,饶是太后见了,眼底也闪过些许复杂的神色。 可那些笑意,却染不进眼底,就连唇畔弧度都透着冷意。 太后被他笑得心底发毛,心里无端起了一股怒火:“你发什么疯!?” 容玦笑声戛然而止,他转过头,双眸通红,阴测测地盯着眼前的人:“我只恨当初疯的不够彻底,没能杀了你和云襄!” 他并非头一次直呼长公主的名讳,每一次太后都听得心惊,手指都跟着颤抖起来。 容玦收回视线,笑容阴郁:“你要真想听,我今日就同你说明白,云间月是我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她在这宫里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搅得这皇宫不得安宁……就像当年一样!” 说罢,再懒得多看太后一样,吩咐季长随推着轮椅,扬长而去。 第224章 意外 太医给云间月诊治过,确定身上只有一点皮外伤,和眼睛里落了灰外,并无别的伤。 云司离不信,抓着太医纠缠半响。太医无法,只好开了些安神的药,这才得以离开。 等云间月歇下后,云司离出来见皇帝还在,不由愣了一下。 他上前请礼,心里思绪繁杂:“父皇。” 皇帝站在窗前,正在看院子里那株杏花,闻声,回头来看了云司离一眼:“她睡下了?” “一直喊眼睛疼,这会儿喊累了,刚睡着。”云司离垂着眼,道,“父皇放心,这里一切有儿臣在,不会出事。”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云司离在想什么,皇帝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搭在窗棂上,也没看云司离一眼,淡淡道:“你这是在怪朕?” 云司离双眸沉了沉,语气里依旧带着恭敬:“儿臣不敢。” 好歹也是自出生起就是太子,云司离心机城府或许比不上皇帝,至少也能做到不显山,不露水。心里纵然对皇帝在不满,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皇帝却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若非不敬,只怕你骂朕的声音都要从心底飞出来!” 云司离还弓着身,手掌相贴,作揖:“父皇,您先是君,才是父。儿臣心里清楚父皇有父皇的难处,自是不敢,也不会怪罪父皇。” 失望太多次,哪里还奢求他像个父亲? 云司离其实很少想起先皇后,但每次想起她来,难免替她不值。 此刻殿里并无其他人在,只有皇帝和云司离俩父子。 殿中难得没有点香,香炉里空空荡荡的,宫人们守在外面不敢进来打扰,外头倒是有些虫鸣鸟叫,就连风吹杏花树梢发出的沙沙声都听得见。 有了外面的“喧嚣”做对比,一时才显得殿中异常安静,连掉根针在地上的动静都听得见。 皇帝转过身来,静静望了云司离一眼:“朕时常同你说,身在高位,就不能有旁的想法,七情六欲都要舍弃。你是太子,朕百年后,你是要做天子的人,这样优柔寡断可不好。” 云司离只是默默听,并不否认。 等皇帝说完,他再次恭敬地请礼,垂下眼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一听这回答,皇帝就知道自己的话,云司离一丝一毫也没听见去。 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你还是在怪朕。” 云司离眼皮都不抬,一作揖又要说“儿臣不敢”。 皇帝最不耐烦就是听他这句话,不耐烦一甩袖,打断他后面的话,叫何公公叫来,仔细叮嘱:“重华宫这么几个人,如何伺候得好六公主?你亲自从去承乾宫挑几个手脚麻利的人来伺候六公主!” 要说重华宫人少也不是今日才少的,以前不见皇帝关心这些,今日倒是忽然提起来了。 何公公心里有数,拿余光觑了眼太子的脸色,领命道:“奴才遵旨。” 皇帝深深云司离了一眼,拂袖离去:“回宫!” 云司离不急不缓地转身,请礼道:“恭送父皇。” 何公公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皇帝迫于无奈,不得不将此事深究下去,消息一时没有遮拦,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皇城的大街小巷。 宋老夫人听说后,着急得不行,急急忙忙地唤来邱妈妈,换上朝服就要请旨入宫。 还未走出桐花院,就被宋老将军拦住了。 “你一个老东西,跟着裹什么乱?”宋老将军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把老夫人送回去。” 邱妈妈看了眼满脸怒火的宋老夫人,有些犹豫。 宋老夫人气得想撸袖子和老将军打一架:“你才是老东西跟着裹乱!相思都差点叫人害死,我请旨入宫看看她怎么了?!” 宋老将军懒得同她多说,推着她肩膀把人按回去:“差点就是还没死,一把年纪了少折腾。宫里是什么地方,且是你说去就去的?” 宋老夫人气得不行,嚷嚷道:“老混蛋,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已经是送走了两个孩子,你难道还要叫我再送一个吗?” 她是真生气了,双眼通红,死死瞪着宋老将军,倔强得不行。 提起往事,宋老将军心里难免一梗。 但他半点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依旧是个比老夫人还要倔强的老混蛋:“说不准入宫就是不准入宫,谁管你同不同意?” 说罢强硬地将老夫人锁在屋里,任由她着急得跳脚,就是不许下人将她放出来。 处理好宋老夫人,宋老将军就叫人去将李淑兰请来。 养了几个月,李淑兰身上的伤已经彻底好了,她刚同娘家的妹妹说完话,将人送走,宋老将军那边就来了人。 她连忙收拾一下,匆匆过去,还未请安就听他道:“你替宋府入宫一趟,让宋恒陪你去。” 李淑兰一听说入宫,就知道是为了云间月的事情。 她沉吟片刻,还是将方才娘家妹妹同她说的事情仔细同宋老将军说了:“淑静说当时她同沈家的小姐看见凤仪宫伺候四公主的宫女和杏林居的小太监说了些话,大意对六公主图谋不轨……祖父,此事会不会同凤仪宫有关?” 听了李淑兰的复述,宋老将军脸上半点惊讶也没有,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李淑兰只看了一眼,心底就泛起一阵疑惑。 她忽然想起送走李淑静时,自家妹妹说的那句话:“姐姐,我觉得这事儿恐怕不止那么简单。所以今日在宫里,没敢将这些说出来。” 当时李淑兰没多想,如今看宋老将军的脸色,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这些事情皇上自会叫人去查,同你我无关。”宋老将军面容肃杀,语气冷静,“你只管入宫探望六公主便是。” 这下李淑兰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了。 她没再多问,回自己院里洗漱一后,等宋恒下朝归来,便同他一起入宫。 一路被领到重华宫,却是连云间月的面都没见着,接待的他们的人成了云司离。 而他们刚刚入宫,消息就传到了承乾宫。 皇帝正在批折子,闻言笔尖一顿,惊讶道:“只有宋恒同他夫人?” 第225章 赏赐 何公公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伏在案前的人,听她恭敬道:“确实只有宋恒大人同他夫人入宫,到重华宫也没见着六公主,是太子殿下接待的他们。” 皇帝眼底似乎凝着一丝意外,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不见了。 他重新垂下眼,提笔沾了沾朱墨,在折子上批了个“已阅”。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皇帝面无表情道。 那来报信的宫人磕了个头,后退几步才转身退下。 皇帝倒是不慌不忙,继续披着折子,过了半响,才对何公公道:“你去尚服局挑些珍宝给重华宫送去,就当是朕安抚月儿。” 这些都是帝王惯用的手段,何公公一点都不意外。 退出殿里,招手叫来德喜,将事情同他交代清楚,转手就把这些事情交给德喜去办。 等德喜一走,他转眸看了眼偌大的承乾宫,面无表情地甩了甩佛尘,又呵斥几个躲懒的宫人,正要回殿里伺候时,余光就瞥见两道人影往这边而来。 他定眼一眼,才发现是顺贵妃和四公主。 何公公愣了一下,心道:“这俩人怎么这个时辰前来?” 不等他细想,两人已近在眼前,何公公连忙迎上前去,请安道:“娘娘和公主可来了,皇上正在里头忙……” 皇帝不悦同苏文殃母女纠缠,之前就同何公公吩咐过,这俩人要是寻来承乾宫,能挡的都挡了。 但苏文殃母女不知道,还道:“本宫一早就让小厨房准备了两道菜,都是皇上喜爱的,劳烦何公公通传一声。” 说罢,从宫人手里提过食盒,打开给何公公看。 何公公哎哟一声:“娘娘要是晚些来,就好了,这会儿皇上正忙,恐怕……” 不等他将话说完,殿里就传来皇帝的声音:“让她们进来。” 何公公一愣,正奇怪皇帝怎么突然又要见这母女两人,就听苏文殃冷笑一声。 他抬眼瞧去,发现苏文殃将食盒重新递给宫人,趾高气扬地从他身边经过时,压低声音道:“何公公,人啊,最重要的是要懂得识时务。” 说罢,带着跟着她如出一辙的云落凝一脚跨进了内殿。 何公公:“……” 真是好大一口黑锅! 他哑然失笑,又像是习以为常,默不作声地进内殿伺候。 第二日刚过午,沈倾颜用完膳喝了药,正要去小憩,今夏就回来了。 “怎么样?”沈倾颜临时改变主意,不去小憩。 今夏请了一礼,道:“奴婢去了一趟宫正司,见了些人,发现一些奇怪的事情。” 沈倾颜在一侧坐下,挑了挑柳眉,道:“说来听听。” 今夏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六公主出事之前,凤仪宫伺候四公主的芝兰也曾去了一趟杏林居,同杏林居看守太监小泉子说了些话就才走。” “小泉子?”沈倾颜蹙着眉,想不起这个小泉子是何人,“说过什么话?” 今夏倒是已经将这些事情都调查清楚,小声同沈倾颜道:“小泉子以前是贤妃宫里的人,犯了事才被赶去杏林居看花的。昨日六公主遇险,杏林居几个小太监宫女全被杖责,宫正司把人关起来时,都快不省人事了。” 沈倾颜拧着眉,心事重重:“以前是贤妃宫里的人?” 今夏点点头,道:“那小泉子说杏林居常年失修,本来就岌岌可危,房梁早遭虫害,只要稍微动一点手脚,到时候就是真塌了,那也是蛀虫的事儿,查不到人身上。” 沈倾颜冷笑一声:“倒是聪明。” 今夏知道她的说是反话,连忙又道:“小泉子还说六公主每年这个时间都要去杏林居坐会儿,所以他们才算准时间挑六公主去杏林居的时候动手。” “你不是说小泉子是贤妃的人,应该嘴硬才是,”沈倾颜偏头看向今夏,淡淡道,“怎么他什么都交代了?” 今夏道:“他是被凤仪宫收买的,告诉他这些事情要是办好了,就能重新回去伺候主子。后来出了事儿,才知道自己被人当棋子,大约是想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 不等今夏将话说完,沈倾颜就摇了摇头:“不对……肯定不止这样简单。” 今夏不太明白,疑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沈倾颜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指甲,拧眉道:“这件事若真是苏文殃吩咐芝兰做的,那早在小泉子落在宫正司手里时,就已经被灭口。” 苏文殃那样谨慎的一个人,不会留着自己的把柄等别人来寻。 除非…… 除非从头到尾,苏文殃都不曾参与,做这件事的人很可能会另有其人。 今夏也是个聪明人,顺着沈倾颜的话仔细想了想,明白过来,小声道:“奴婢听闻最近贤妃娘娘时常往凤仪宫去,会不会是贤妃娘娘……” “不会。”沈倾颜很快否定,道,“纵然贤妃同凤仪宫走得近,苏文殃也不会完全信她,她也调不动凤仪宫的人,何况还是帖身伺候云落凝的。” 今夏就又糊涂了,挠挠头道:“那还能是谁?总不会是顺贵妃故意留下把柄,让我们去查,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啊?” 故意留下把柄? 沈倾颜双眼一亮,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冷笑一声,表情里不见半点高兴,相反的还有浓浓的讽刺:“我说呢……” 今夏不懂就问:“娘娘,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沈倾颜嗤一声:“你且将查到的事情如实禀报给太后和皇上,接下来的事就跟咱们没关系。” 说罢,她神色厌烦地站起身,打算去小憩。 可走两步,又不知是想起什么,转过身往外走:“算了,不睡了,本宫去重华宫!” 说话时,她脸上虽没什么表现,但伺候她这么久的今夏还是感觉到一点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怒火! 今夏不知道她怎么又和云间月杠上了,怕等会两人在重华宫打起来,连忙小跑着追上去。 而重华宫里,青萝刚给云间月的双眼上玩药水,正扶着她去院里晒太阳,那边沈倾颜就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云间月……” 第226章 封口 沈倾颜闯重华宫闯习惯了,宫人们早就见怪不怪,都没打算拦一下。 青萝将云间月安置在小榻上,回头让连镜上茶,这才去招呼沈倾颜:“颜妃娘娘怎么得空来了?” 沈倾颜看也不看她,径直绕开,走至云间月身旁,一脚踹在她的椅子上:“你这人怎么就还没死?” 以往沈倾颜同云间月也是说不了三句话就要掐起来,但却从未像这样一来就发难的。 青萝吓了一跳,狐疑地看向今夏。 今夏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倾颜来后,云间月也没多大反应,慢腾腾地看向沈倾颜,嘴里回敬道:“你都没死,本公主哪能死在你前头?” 此刻她双眼有些红,眼白上布满血丝,看起来极其恐怖! 其实她看人也有些模糊,沈倾颜脸上的怒火透过她的双眼看来,竟也显得柔和起来。 她自己不在意,看一眼就移开视线,端过小几上的茶盏,淡淡一仰下巴:“自己找地方坐,别想指使我的丫头给你搬凳子。” 青萝笑笑,招招手,叫宫人搬了凳子来给颜妃坐。 沈倾颜方才被云间月眼底的血丝弄得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嘲讽:“该!” 云间月侧目将她一扫,神情冷淡,并未说话。 连镜过来上茶,猜想她们许是有什么话要说,便带着一干宫人退下,留沈倾颜和云间月两个人在院子里。 等周围安静下来,云间月才道:“这么大火气,险些将本公主的重华宫烧成灰。怎么,查到什么不该查的?” 重华宫院里有株杏花,这会儿花还开得挺好,但有一边花瓣少了许多,像是被人强行薅走。 沈倾颜没碰那些茶水,冷冷嘲讽:“昨日杏林居塌时,怎么就没将你砸死?” 云间月早习惯沈倾颜的毒舌,半点都不见生气,还心情极好地笑了两声。 她放下茶盏,迷蒙地抬起眼,却什么都看不清,只瞧见那杏花的一片白雾茫茫。 倒是有些雾里看花的意思。 “许是本公主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大事,不敢伤我!”云间月轻笑一声,眼底是明晃晃的好整以暇。 沈倾颜哂道:“狗屁,你一手策划的事情,要真将你砸死在那里,本宫睡着了都要笑醒!” 云间月也不意外,侧目看了沈倾颜一眼:“哟,这么快就猜到了?看来你也不是蠢得太厉害。” 还真就如沈倾颜猜想的那样,这都是云间月一手策划的。 芝兰和杏林居的那俩宫人早就被云间月收买。 但两人并不知道对方也被她收买,还一心一意按照她写好的剧本在演。 芝兰打听好消息,回凤仪宫撺掇云落凝和苏文殃,然后借小泉子的手在杏林居动手脚。 事后云落凝和苏文殃自然是打算将这些事情都推到小泉子身上,打算灭他的口,让他“以死谢罪”。 可云间月早就安排好,事情一发生,宫正司的人就立刻动手将小泉子带到走,苏文殃就是想下手,都没机会! “你究竟要做什么?”沈倾颜皱了皱眉,实在是不解,“早前你叫我给南楚传信,我传了。接着云司离落水,长公主就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再是杏林居出事……接下来又是什么?” 这些事情单独拎出来看是没什么的,可串联在一起,又难免生出一些惊心动魄来。 倒不怪沈倾颜多想,实在是一件接着一件,云间月手段又细,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何况这人的心本就是黑的。 云间月不说话,隔着眼底的重重迷雾看着眼前那株杏花,手指无意识在衣袖上摩挲了一下。 听到沈倾颜在这话,她弯着唇角,轻轻一笑:“你猜。” 沈倾颜拧着眉,眼眸深沉,望着云间月许久不曾说话。 她或许是已经猜到了,但并未宣之于口。 如今心里的想法得到证实,沈倾颜半点都不觉得吃惊,更像是理所当然。 稍微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准备告辞,却刚巧碰上德喜前来传旨。 德喜没想到沈倾颜也在,忙上得前来请安:“奴才问六公主,颜妃娘娘安。” 沈倾颜偏头瞥了眼身后那些端着托盘的十来个丫头,心里有数。 但她什么都没说,抱着手臂站在一侧,作壁上观。 云间月转过头来,看见德喜和他身后影影绰绰的几个人,愣了一下:“昨日不是来过?今日怎么又来了?” 她双眼看不大清楚,只看见德喜身后还有人,但并未看见那些人手里还端着别的东西。 德喜道:“皇上说杏林居的宫人失职,让六公主和钦定侯受惊,赏赐些东西给您赏玩。让您别担心,那些杂事,他会帮替您解决干净。” 这些东西,皇帝昨日就已经赏赐过一轮,今日忽然又来,倒是叫云间月小小意外了一下。 她垂下眼仔细想了想,又偏头扫了沈倾颜一眼。 随即想明白似的,轻轻移开视线,将冷意和讽刺都压在眼底,客气道:“有劳你跑一趟,青萝,看赏!” 青萝立即应声出现,塞了个荷包给德喜。 德喜得了赏,心满意足,高高兴兴道:“奴才这就给公主唱礼……” 话音未落,便被云间月冷冷打断:“不必,随便找个地儿放着便是。” 以往得了赏赐云间月也是随便叫人搁在一边,看也不看的,再加上现在她看不清楚,就更没什么心思。 德喜给了那些宫人一个眼色,想是云间月心情不好,放下东西匆匆就要走。 “对了,”云间月忽然叫住德喜,“钦定侯府得的赏赐同本公主可是一样的?” 德喜忙道:“皇上仁慈,不会厚此薄彼。赏给钦定侯府的东西,这会儿许是已经在路上了。” 也就是说皇帝为了某些人封口,赏赐了重华宫和钦定侯府两次东西。 云间月笑容越发讽刺,摆摆手,打发德喜退下。 沈倾颜看了看那些东西,话里话外都是讽刺:“你这父皇,还是真是疼爱你疼爱的紧。饶是凤仪宫那位传出有孕的消息时,也只得了一份赏赐。” 第227章 捧杀 前世云间月不懂,以为这真就是帝王的宠爱,如今懂了,才知道原来是捧杀! 云间月手指从眼皮上抚过,低低浅笑一声,甚是愉悦:“你可有看得上的?有就去拿。” 说罢,她两眼一闭,惬意地靠着椅背,像只慵懒的猫一样,专注地晒起太阳来,倒是一点都不在意那些赏赐。 沈倾颜冷冷将那些珍贵的物件一扫,随即收回目光,眼带嘲讽,道:“这礼如此重,拿了就得封口,本宫可那不敢拿。” 云间月没出声,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沈倾颜本也不会在重华宫多留,见她那嫌弃的手势,冷哼一声,带着今夏走了。 等她一走,连镜和青萝就迎上来。 两个丫头也是对那堆礼物目不斜视,看都不曾看一样,走到云间月身侧,轻声问道:“公主,昨日何公公送来的那些人,要如何处理?” 昨日晚间,云间月已经歇下了,重华宫的一切事由都是云司离在打理。 后来,皇帝不知抽的什么疯,竟是从承乾宫挑了两个宫人送来,说是伺候她。 那俩宫人云间月也认得,确实是在承乾宫伺候过皇帝,如今调来伺候她这个公主,倒是委屈了他们。 云间月闭着眼,手指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淡淡道:“留着吧,好歹也是父皇的心意。” 青萝和连镜对视一眼,心里都十分不舒服:“公主,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丫头到底是跟着自己的人,这会儿已经多多少少明白一些皇帝的真正用意。 云间月没出声,依旧闭着眼,绯红的唇畔却挑出一抹冷笑。 连镜往周围一扫,确定无人时,才低声抱怨:“奴婢昨日也在杏林居,要不是太后娘娘,只怕这件事还会被他压下去,从来没想过公主这是遭人坑害!” 这时,云间月睁开了眼。 迷蒙地目光没有焦距,不知落向何处。 远处那杏花飘飘洒洒地落了些花瓣,落进云间月眼里,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昨日她仰头的一瞬间,从房梁里掉了些灰在眼里,因为耽搁救治时间,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不然当时也不会傻站着等容玦进来救她,她自己也能爬出去。 到底还是失策,多此一举地抬头望了一眼。 她想起什么似的端过一旁的茶盏,惬意地呷了一口,开口时语气冷淡极了:“他不过是担心这件事被外公知道后,不依不饶罢了。” 谁不知道宋老将军护短护得厉害? 先皇后刚身故那会儿,太史局的人说云间月招小鬼,要将云间月送去皇家寺院。 宋老将军闻言,闯进宫来,二话不说就将云间月带走,饶是皇帝都不敢阻拦。 如今她出事,皇帝紧张地想要将此事隐瞒下去,还不是怕了宋老将军? 可宋老将军厉害就厉害在,他完全猜得透帝王在想什么,根本就不按既定的套路出牌,只叫小辈来探望,连宋老夫人都拦下了。 弄得皇帝措手不及。 连镜和青萝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云间月也懒得纠缠此事,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种子已经埋下,至于什么时候发芽,她是不急。 “凤仪宫怎么样了?”云间月放下茶盏,神态自若。 青萝招手叫来一个小丫头,将云间月喝完的那盏茶撤下,让她换了新的茶水来。 这个宫人是重华宫的老人,人十分蠢笨木讷,一般都是云间月吩咐什么才做什么,没落在她头上的事情,她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 身份倒也干净,云间月说过:“不会重用,但不会赶走。” 待宫人退下,青萝才压低声音道:“听何公公的意思,凤仪宫并未受到什么影响,昨日还陪皇上用了晚膳……四公主似乎想回宫来,皇上也允了,只是……” 云间月抬起衣袖,挡住唇角的笑意,接过话道:“只是皇上迟迟未下旨。” 青萝并不意外云间月会知道这些,轻轻点头,承认了。 云间月拿开衣袖,叹了口气:“四皇姐也是可怜,用尽心思,百般讨好,父皇就是不喜欢她。” 没别的,就因为云落凝不知轻重,同朱承砚之间纠缠不清,还叫他“亲眼”看见他们俩之间的那些事情。 当然,并不是因为皇帝维护云间月,仅仅只是因为朱承砚是皇帝用来困住云间月的。 还是那句话,捧杀。 皇帝用朱承砚套住云间月,让她为其神魂颠倒,尽可能的同皇帝大吵大闹,最好撕破脸皮! 到时候皇帝就算心灰意冷,借口将她打发出宫去,宋老将军也不会多说一句。 因为那是她自己“作”的! “我这父皇啊,真是让我又敬又恨。”云间月面无表情地叹息一声,仰面重新倒回椅子里,“这一次没能让他如意,是儿臣不孝啊。” 嘴里说着不孝,脸上却半分愧疚都没有,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连镜和青萝隐隐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心里替云间月打抱不平,脸上也就表现了出来。 连镜跺了跺脚,愤愤道:“皇上也忒过分了,明明公主也是他的孩子,他为什么还这样心狠……” 没等她将话说完,云间月就低低笑了起来。 笑声压在喉咙里,甚是悦耳。 青萝却莫名觉得她这样笑起来时,像极了钦定侯容玦。 “还能是为什么?”待笑够了,云间月才牵了牵衣袖,满不在乎道,“不过是因为本公主不是亲生的罢了。” 连镜一惊,险些跳脚:“公主?!您、您胡说什么呢?!” 帮着云间月查了不少事情的青萝,垂首站在一侧,欲言又止。 云间月摆摆手,不甚在意:“别大惊小怪的,好歹也是跟着本公主这么些年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毛手毛脚?” 连镜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给本公主让开!” 这声音既熟悉又讨厌,连镜不悦皱眉,转头就见云落凝怒火冲冲地闯进来,宫人拦都拦不住。 “云间月!” 她几步走近,推开青萝和连镜,扬手便要朝她脸上打去…… 第228章 可怜 云间月自是不肯让她打到。 撑着扶手矮身一躲,接着抬腿便是一脚,直接将人踹翻! 云落凝顿时受不住,大叫一声,捂住肚子躺在地上痛苦大叫:“云间月……你、我要杀了你!” 她根本就不是云间月的对手,偏偏每次都要来自讨苦吃。 云间月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的语气里也能推断出,这人脸上究竟有多痛苦和恨! “自己打不过我,又要来招惹我,”云间月一撑扶手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人,“云落凝,你贱不贱呐?” 说罢,她懒得搭理这人,转身便要回殿里。 云落凝自然是不肯就此罢休,忍着痛意从地上爬起来,扯住云间月的衣摆:“你……不许走!” 云间月脚步一顿,倒是停了下来,垂下双眼,透过迷蒙的视线盯着她,也不说话。 “你还给我……”云落凝死死拽着云间月的衣摆,双眼通红,就连语气都变得哀求起来,“你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重华宫是我的,父皇的宠爱是我的,我才是这大梁最尊贵的公主!” 云间月莫名其妙,实在想不明白这人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又来她跟前找死! 她转头一撇,瞧见站在廊下不敢过来的芝兰。 芝兰被她满带血丝的双眼一撇,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原本是跟着苏文殃的一等宫女,后来照人死了,她被迫去伺候云落凝,还跟着陪嫁去朱家,很清楚云落凝这小半年来的遭遇。 也亲眼目睹,她是怎么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四公主跌进泥潭里,变成了一个连下人都敢欺负的可怜虫! 朱老夫人自从知道云落凝在大婚那天跟人不清不白后,就再也没给过云落凝好脸色,更是日日辱骂,冷眼旁观下人对她不敬。 还熬了药,日日捏着云落凝的鼻子往下灌,一点都不许吐出来。 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失踪,回来就是一身伤,有时是伤在暗处看不见,有时又是明面上,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芝兰记得,有一回她回来时,手上指甲没了,泛着红,流着血,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她亲眼看着云落凝从一个公主,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原本以为回了宫,她就会好起来,可谁知道根本就没好,疯得更加厉害。 等她清醒时,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又不敢说,不住摇头,满眼恐惧。 “把她给本公主拖过来!” 云间月一声怒喝将芝兰唤回神,不等她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就被青萝和连镜拖到了云间月跟前。 芝兰怕她,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缩成一团,不住哆嗦。 云间月冷哼一声,一脚将拽着自己衣摆不放的云落凝踹开,冷冷道:“凤仪宫发生了什么?” 云落凝被踹倒,又挣扎爬回来,再一次想扯住云间月的衣摆,被她一脚狠狠踩着手背碾压! “啊——”云落凝失声惨叫,表情扭曲。 芝兰根本不敢求情,哆嗦着道:“皇、皇上方才突下旨,要、要赶四公主出、出宫去……” 云间月眉尖儿一蹙,布满血丝的眼底多了一点茫然。 那茫然之色一闪而过,脚上一用力,又在云落凝手背上狠狠碾了一下。 耳边再一次响起她的惨叫,别提多刺激。 云间月就在这样的惨叫里,眯细了眼,冷冷道:“可知道原因?” 方才不还说,皇帝已经同意让云落凝留在宫里?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又传出旨意,要将云落凝撵出宫了? 芝兰帖身伺候云落凝,原因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垂着头,怜悯地扫了云落凝一眼:“午后朱老夫人突然入宫,病恹恹地同皇上说她病了,想要四公主回府伺候。” “病了?”云间月有些意外,随即嗤笑道,“她一个低贱之人,也敢大言不惭地让公主伺候,只怕这病是装的!” 芝兰不知道朱老夫人是不是装的,如实道:“皇上不信,请太医来瞧,太医也说是重病,需要好好养身……皇上一开始并不同意,只是朱老夫人突然搬出朱大人来……” 这老家伙有多不要脸,云间月是知道。 如今听芝兰这样一说,顿时明白过来,只怕是她故意撒泼耍无赖,胡搅蛮缠,皇帝被缠得没办法,顾及皇家名声,不得不放云落凝回去。 所以云落凝从才突然发疯。 也是,费尽心机,假孕回宫以为从此摆脱了魔窟。 结果,不过徒劳罢了。 云间月垂目扫了眼被自己一脚踩在地上的可怜虫,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云落凝,看你如今不好过,我心里就特别开心。”云间月挪开脚,弯腰钳住她的下巴,用力扯向自己,“不过,现在还不是让你死的时候,本公主要留着你,偏就不让死!” 云落凝双眼通红,死死瞪着云间月:“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等三皇兄回来……等他回来,就会帮我杀了你!” 云间月浅浅一笑,温柔地抚摸着云落凝扭曲的脸:“那也要他有这个本事才行啊,是不是?” 她表情太过恶劣,明明是笑着,却让云落凝无端觉得后脊发凉。 她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你做了什么?你对我三皇兄做了什么?!” 云间月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直把人打得嘴角都破了,流了些血来。 她厌恶甩开手,冲院子里闻言赶过来的宫人道:“一群废物,什么人都敢闯重华宫?把她给本公主丢出去!” 重华宫的宫人不敢惹她,连忙上得前去,架住云落凝的手臂将她拖了出去。 “云间月!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哈哈哈,你以为父皇疼你?放屁!你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棋子!哈哈哈,可怜……我笑你可怜!” 声音渐渐远了,云间月掏了掏耳朵,总算是清静了。 她低头扫了一眼还不肯走的芝兰,淡淡道:“有事?” 芝兰抖了一下肩膀,哀求道:“六公主,奴婢、奴婢不想再去伺候四公主……” 第229章 阻碍 芝兰是真不想再回到那地狱一样的朱家去。 可云间月显然不这样想。 她冷冷地抬起脚,用脚尖勾住芝兰的下巴,将她头抬起来:“不想回哪里去?” 她眼底还泛着血丝,看人时也不睁眼看,垂着眼皮冷冷将人一瞥,分明是轻飘飘的,却无端叫人记背脊一凉。 芝兰几乎是只看了一眼,就要慌张的移开视线。 可云间月不允许,脚尖挑着她的下巴,不许她移开视线。 “你大约是还不明白,”云间月凉薄朱唇一抿,挑起讽刺的笑意,“本公主用你不是因为你有用处,而是你别无他法,只能来求本公主。” 芝兰狠狠哆嗦起来,死死咬着牙,将屈辱的泪水压回去。 她自出生就是宫人,没有自由可言,也没有人权,即便被当主子的狠狠羞辱,也只能打碎牙齿压混血吞。 以前苏文殃得势,她们当奴才的也跟着得势,从来不曾将云间月放在眼里。 如今苏文殃失势,云间月得势,所以换成云间月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云间月收回脚,转身而去:“你让本公主救你,本公主要你拿等价的东西回报……如今回报这么少,你就想放弃?你当本公主是什么?” 芝兰匍匐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间月一甩袖,站在台阶上,回身望了眼那趴在地上的人,冷冷道:“本公主还是那句话,想要活命,就拿等价的东西来同本公主换。那等亏本买卖,本公主不做!” 说罢,拂袖而去。 那背影依旧狂妄,不可一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身在凡尘,云间月也不例外。 入夜,容玦来了。 上了几次药水,云间月双眼好了很多,影影绰绰地看见青萝和连镜退了下去。 屋里的烛火“噼啪——”一声,跳了一下。 云间月似有所觉,朝烛火的方向移了移目光,就见那头有人走过来——是真走过来,不是坐着轮椅。 见到这一幕,云间月也不意外,轻轻往榻上一靠,嘴角就多了丝笑意:“来了。” 不是问句,倒像是早就料到容玦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容玦挑了下眉,也不意外,自阴影里缓缓走出来,踱着步子走到云间月身旁,探身盯着她双眼瞧了瞧。 “还疼?” 说罢,伸出手去,在云间月眼角摩挲了一下,细细的,怜惜的很。 云间月短暂地怔愣了一下,随即挥开容玦的手,翻身下榻:“放心,本公主就算闭着眼,也能扎中你腿上的穴位……” 话音未落,她又被容玦抓住衣袖,按回了贵妃榻上去:“就没旁的事情想问我?” 云间月被按在榻上动不得,便也不挣扎,轻轻眨了一下眼,满是无辜:“问你什么?” “装什么?”容玦捏住她的脸,往两边拉扯,“本侯又不是第一次认识你,你心里想什么,难道会不知道?” 云间月“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拍他的手,好不恼怒:“你轻点!” 容玦便松手,又凑过去仔细替她揉了揉脸,自己开口道:“白日你在重华宫发了那么大的火,还真以为旁人不知道?” 云间月哼了一声,往榻上一倒,斜了容玦一眼:“你做的事,还要本公主给你背黑锅,什么道理?” 白日听了芝兰的话,云间月一开始还糊涂,后来仔细一想这样细的手段,煽动朱老夫人来耍无赖撒泼,让皇帝无可奈何,那就只能是容玦。 果然,听了她话,容玦挑挑眉,默认了。 “你是怎么说动你那老东西的?”云间月见他不说话,便抬脚踢了踢他腰侧,“就我所知,那老东西冥顽不灵,只信自己亲眼看见的,就是朱承砚有时候都很难说动她。” 也正是因为她亲眼看见云落凝跟下人有染,所以恨毒了她,巴不得她早点滚出朱家,又怎么会来求皇帝放她回去? 容玦嘴角一撇,拉下一个难看的脸来:“这有何难?这世间就没本侯不能策反的人!” 闻言,云间月不由嗤笑一声,却是并未反驳容玦的话。 说白了,容玦不过是叫人给她闺阁姐妹说了说其中的厉害关系,这闺阁姐妹便自愿当说客,眼巴巴地去朱家,同朱老夫人一般撺掇,原本是三分的事情,她信了四分。 接着,容玦又将提前准备好的“家书”遣人给朱老夫人看去,朱老夫人一看不得了,四分信了七分,却仍然有些犹豫。 这人信佛,容玦又给她下了一剂猛药——朱老夫人时常拜的那尊观音像突然从中间裂开了! 朱老夫人吓了一跳,当夜就做梦梦见朱承砚被人弄死在路上,死状凄惨,把她直接吓病了。 病是真病,太医也没看出什么来。 她撒泼耍了好一番无赖,皇帝被缠得没办法,终于还是同意了。 这是自之前就埋下的计划,容玦这样做也仅仅只是替云间月清扫一些障碍,并不是为了炫耀才做的。 所以从来不曾提过。 云间月不知道,不代表猜不到。 她模模糊糊的将容玦看了好几眼,有些愣神:“以前怎不见你这样对我好?” 像容玦这样的人,即便被困轮椅,丢在人群里,只凭那张脸,也是自带圣光,最耀眼的那个。 更何况,他少年时又一身战功,绝世无双,不少姑娘对他都动了恻隐之心。 何况云间月近水楼台,自然是暗戳戳的动过小心思。 只是那时,容玦太冷,对她不屑。 云间月也能感觉到,她那时自命不凡,也不屑来往,再好的近水楼台,也是虚妄。 容玦想了想以前见到云间月时的那些场景,也没隐瞒,直言道:“瞧你一心扑在朱承砚身上的样子太蠢。” 何止是蠢。 云间月抬袖挡住半张脸,只留一对眼珠看着他:“朱承砚未曾出现前,那你为何不对我好点?说不定那时,我还不是这样,我们俩也早就成了亲。” 容玦想也未想就否认了:“不可能。” 仔细一想,云间月就明白是为什么,点点头,赞同道:“也是。现在的阻碍,换做那时也是阻碍……躺着吧,我给你看看腿。” 第230章 亲事 转眼三月一过,后宫上下相安无事,朝野一片祥和。 边关传来的依旧是喜事。 杏林居一事,被刻意按了下去,不许人提。 云间月便也不提,往下压着,攒着后面搞大事! 四月十五这天,云司离的亲事定下来——是师太傅家的小姐,师卿卿。 时至今日,云间月仍然怀疑师卿卿入宫的用意,但却没阻止。 今日春祭,天还未亮,各宫就起来忙活,六局在云间月的管理下,忙而不乱,一切井然有序。 她早早起来,换了衣裳去六局看了一眼,确定没什么大事,才又去太庙巡视一番。 春祭是大事,每年几乎都提前半个月就要派重兵把守,不许出半点错。 今年除了有御林军之外——御林军又称少爷兵,队伍里基本上都是京中权贵之后。 云间月并不放心,同宋恒商量,从兵部抽了些兵来。 再加上此次同之前不同,是太后陪皇帝祭天,排场自然比以前更大,云间月也是不允许出半点差错!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天也亮了,云间月重新回重华宫,换一身朱红金丝绣鸾鸟暗纹大袖拖尾宫装,眉间一点凤凰展翅花钿,描了眼尾的妆容,朱唇绯红,清冷的眸光静静一转,冷冽肃杀。 伺候的连镜和青萝虽然早就习惯她这样,可每每撞上她的目光,还是觉得心惊。 无端觉得肩上压着力道,逼得她们臣服于她脚下! “随本公主去承乾宫接父皇。”云间月一甩广袖,施然出了门去。 承乾宫里,云司离早就在哪里等着。 他一身明黄金丝暗纹蟒袍,七珠玉冠束发,长身玉立,威严不失温和。 皇帝同样一身明黄朝服,向云司离递去一道目光:“太傅家那个女儿我也见过,模样倒是端正,太后与朕都觉得可以,你自己的意思?” 云间月一脚跨进殿里时,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她失了片刻的神,站在门口一时忘了进去。 青萝和连镜抬起头看她,轻轻唤道:“公主?” 云间月摆摆手,没出声,示意那俩丫头也不要出声,还按住了要进去通传的德喜。 殿中,皇帝和太子仍不知道云间月已经来了,父子俩沉默片刻后,听得太子道:“父皇与皇祖母觉得妥,儿臣便也觉得妥。” 身在皇家,尤其是云司离这样的位置,娶妻娶妾,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 云司离自己也明白,所以对太子妃的人选是谁,并不关心,哪怕是秦国公府的人,皇帝让娶,他也会娶。 但不管是秦国公府,还是宁国侯府的女儿,皇帝都不会让他娶。 皇帝要的太子妃得是“自己人”。 家底干净,在朝中没有结党营私,全靠皇帝的提携而活。 太傅是个闲职,但确确实实是皇帝自己的人。 所以,他才放心敢叫云司离娶。 外头云间月听见云司离这句回答时,蹙了蹙眉,表情凝重。 “你这是什么话?”皇帝斥责道,“是你选太子妃,又不是朕选太子妃,我同你皇祖母同不同意另说,还要你欢喜才行。” 这话听着是在责备云司离,但语气里却带着笑意,明显是很满意云司离方才那个回答。 殿外,听到这话的云间月不由冷笑了一声。 话是这样说,可真要是选了云司离自己心悦的人,只怕这皇宫上下要翻天! 殿里,云司离道:“父皇和皇祖母选的人,儿臣是心悦的。” 真心悦,还是假心悦,只怕只有云司离自己知道。 听到这里,云间月也无意在继续听下去,拍拍德喜的肩,让他进去通传,她自己则跟在身后走了进去。 德喜刚说完六公主到了,云间月便欠了欠身,淡淡道:“父皇。” 皇帝挥挥手,叫她起身,又把人叫到自己身边:“上次你皇祖母设宴,你在场,太傅家的那个女儿你也是见过的,觉得如何?” 师卿卿这个人实在不好评价。 上次在钦定侯府见她,此人还心狠手辣地拔了云落凝的指甲,还是笑着拔的,一边像个疯子,一边又像个恶魔,瞧见旁人痛苦,她就开心。 但这些话她不能说。 她仔细想了想,那天在长寿宫看见的人,沉吟片刻道:“容颜姣好,沉着冷静,自有大家之气,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说话时,她一直拿余光观察着云司离。 他站在一侧,不言不语,唇角含笑,眉眼温和,对云间月的话不可置否,未置一词。 但云间月心里很清楚,这门亲事他没反驳却也不接受。 他心里有人。 这是云间月唯一能猜到的。 至于是谁,她道行浅,云司离藏得深,她看不透。 对于云间月的话,皇帝很满意,点头笑道:“等你皇兄娶了新嫂嫂过门,你还要同她多相与才是,可不得无礼。” 云间月就笑了一声,故意道:“只怕皇兄有了嫂嫂,就不要妹妹了。” 云司离嘴角依旧带笑,含蓄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会消遣人。” 云间月继续笑,装乖道:“那日子可定下了?父皇聘礼得重些才是,太子成婚,可是大事。” “已经着太史局在看了,争取定在下月。”皇帝又斜了她一眼,“就你会护着你皇兄……只是你们母后去世多年,这婚事本该由皇后操持,顺贵妃身份不够,你们皇祖母精力不济……” 云间月瞥了云司离一眼,见他没意义,便接话道:“父皇若是信得过,就将此事交给儿臣来办呗。” “你?”皇帝有些怀疑。 云间月道:“上回宫宴儿臣办得如何,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六局和礼部那边也有规矩,儿臣只要吩咐下去,他们自然就能办好……就算父皇信不过儿臣,还信不过礼部和六局?” 礼部是他自己的人,云间月就不信他连自己人也怀疑。 皇帝却是没着急答应,沉吟片刻后,转头问何公公:“什么时辰了?” 何公公道:“快辰时末了。” 皇帝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云间月:“此事之后再议,先随朕去长寿宫接你们皇祖母,再一同去太庙。” 第231章 春祭 今日春祭,太庙这边热热闹闹的,百官齐聚,看太后同皇帝一同拜祭完先祖,然后皇帝扶持着太后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为表诚意,祭祀神明的台子都搭得很高,需要皇帝和太后一步一步登上去。 云间月和云司离却没有跟前去,守在台下,两侧站着的除了伺候的宫人外,就剩文武百官。 “今儿日子好,皇上和太后一同祈福虽坏了规矩,但我等还是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少些战事。” “只怕要不好,本就坏了规矩,怕是要惹怒神明。” 云间月忽然听得人群里传来两道声音,她顿了一下,才偏头扫过,一眼就将那穿着朝服的人认了出来。 ——正是太史局的两个搅屎棍! 她细长的双眼一眯,拢着衣袖,笑意盈盈地问道:“方才两位大人说什么?本公主听得不甚清楚,不如请两位大人再说一遍?” 那俩太史局的搅屎棍听得声音一转头,正好就对上云间月那双幽深的眼珠,一颗心顿时跳漏了半拍! 平心而论,云间月身为大梁唯一的嫡公主,姿色确实不错,不及颜妃倾国倾城,却也自是国色天香,尤其是穿一身宫装,额间一朵凤凰展翅的花钿,越发衬得她气度不凡。 两位大人一时看得失神片刻,一对上她那双黝黑深沉的桃花眼,后脊本能一凉,膝盖都软了。 别看这六公主此刻笑意盈盈的同你说话,可笑容又冷又恶劣,叫人心底生怖。 “臣……臣等……” 太史局专注搅浑水,在皇帝耳边瞎吹风,可到底还没傻到不清楚云间月的手段,吓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时,百官之中听的人冷笑一声:“自先皇后去世,这皇宫上下便是太后尊贵,论起来连顺贵妃都不及,怎么落到两位大人嘴里就成了坏了规矩?” 说话的是张庭烨。 云间月牵了牵衣袖,对此一言不发——她可不认为张庭烨这是在帮自己说话。 他是皇帝的人,又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最看不上的就是太史局那股“搅屎”“谄媚”的风气,平时处处给他们脸色就罢了,私下里碰上更是没什么好言语。 太史局官低,不敢说话,咬着牙闭紧了嘴。 “有些人自来如此,”站在武官之首的宁国侯府一脸肃杀,一道眼神就能吓得太史局的人尿裤子,“凤印拿在手里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人上人,难道就不明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道理?” 这是讽刺苏文殃早前做皇贵妃,将凤印捏在手里,在后宫横行无忌,便以为自己成了皇后。 且不知皇后和皇贵妃差的可不是那一个字。 张庭烨这一根筋对云间月不屑,但对宁国侯还是十分的尊敬的,客气道:“老将军说得有理。” 太史局的两位这下彻底不敢说话了。 文官之首的秦国公哪里忍得下自家人被怎样侮辱,冷笑道:“太后娘娘自然尊贵,可自古以来都是后妃同皇上一同祭天,这是规矩!” 宋老将军才不将这狗东西放在眼里,看都不看他一眼:“规矩?本侯倒是不知,这贵妃祭天什么时候成了规矩。” 张庭烨看着缓缓走向高台的皇帝和太后,淡淡道:“能把荣宠说成是规矩的,只怕也只有苏大人了。” 这一声苏大人叫得当真是讽刺极了! 秦国公霎时就涨红了脸——气的! 若不是此刻时机不对,他肯定得撸袖子和这两人打起来! 听得耳边声音终于安静下来,云间月才不紧不慢道:“从大皇兄开始,近日宫中频频生事。太史局的两位大人,日日夜观天象,还道瞧见了祥云。” 太史局的两位搅屎棍齐齐一哆嗦,眼皮更是狠狠一跳,直觉六公主这话不怀好意。 果然,下一刻又听云间月清悦一笑:“可本公主一点“祥”都不曾感觉到,也不知道太史局的大人们说的是不是‘不祥’的‘祥’?” 她虽然在笑,可眼神却冰冷刺骨,太史局那两位大人齐齐一哆嗦,险些给云间月跪下来! 云间月只是笑,纤长的手指从唇畔拂过,风情万种之下,藏着的全是杀意! 那俩大人就越发不敢说话了。 这时,云司离突然伸出手在云间月肩头一按,拿余光睨了太史局的两位大人一眼,淡淡道:“别吓唬他们。” 太史局的大人们刚想松口气,就听云司离又道:“要真是太史局媚上欺下,也就掉个脑袋而已。” 能把掉脑袋说得这样轻松的,怕也只有太子殿下了。 太史局的两位大人彻底白了脸,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说。 春祭正是关键时刻,谁也顾不上搭理两根“搅屎棍”,众人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齐齐望向高台上的太后和皇帝。 热闹持续。 而此时凤仪宫里。 苏文殃站在门前,眼巴巴望着前方,听着礼乐传来的声音,再一次将手指深深抠进了门缝里! 眼见刚刚长起来的指甲大有下一刻又要劈断的意思,伺候在侧的许嬷嬷上得前来,轻轻将她的手给掰开了。 “娘娘,您别生气,凤体要紧。”许嬷嬷轻轻劝慰道。 苏文殃闻声,倒是没在抠着门缝了,而是一把抓紧许嬷嬷的手,恶狠狠道:“本宫要云间月死!本宫一定要她死……要将她碎尸万段!” 这些话许嬷嬷早就听过多次,都听得麻木了。 她忍着手上的痛楚,咬牙将苏文殃扶回屋里。 苏文殃仍是死死抓紧许嬷嬷的手,指甲都掐进了她肉里:“这本该是属于我的!皇后是我的,凤印也该是我的……同皇上祭天的人也该是我!可是……可是都被那个小杂种抢了!我不甘心啊……” 许嬷嬷将她安置回椅子上,低声劝慰道:“是您的,都是您的……娘娘放心,等娘娘生下了孩子,太后娘娘就说将凤印换给您,您再忍忍……再忍忍。” “对,忍忍……”苏文殃终于松开了许嬷嬷的手,低声道,“忍忍就好……” 话音还未落下,殿外忽然急急忙忙跑进来一内侍太监,大声喊道:“不好了……娘娘不好了!出事了……春祭出事了!” 第232章 疯魔 苏文殃霍地从凳子站起来,神色急切,眼眸里还凝着兴奋,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在幸灾乐祸。 她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人内侍太监从地上提起来,紧张地问道:“出事?出什么事了?云间月死了……是不是云间月死了!” 要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苏文殃开怀大笑的,大约就是云间月突然原地暴毙! 可万事总不如她愿,上辈子没能如愿的事情,这辈子依旧不会如愿! 内侍太监被她满脸激动吓了一跳,紧张地结巴了一下:“不是……不是六公主,是太、太后和皇、皇上!” 一听云间月没出事,苏文殃脸上的表情就变了,从满脸兴奋变成了咬牙切齿。 她一把将内侍太监推开,咆哮道:“没用的狗奴才,要你们用什么用!“ 到底是在凤仪宫伺候多年的人,被无端迁怒也不是一两回,早就习惯了。 但还是怕死,缩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只等苏文殃冷静下来。 许嬷嬷迟疑了一下,上得前去,小声劝慰几句,将苏文殃重新安置在椅子上,问那小太监:“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如此慌张?” 小太监哆哆嗦嗦道:“祭、祭祀的神、神农像突、突然从头上裂开,还……流了好多血!” “什么?!”许嬷嬷大惊失色,声音都变调了。 小太监都快哭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皇上刚将香插进祭坛里,神农像就裂开了……然后、然后祭祀的高台也突然倒塌……” 这下许嬷嬷已经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张着嘴,怔愣在原地。 苏文殃终于冷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小太监:“老东西死了吗?” 她不关心太后的生死,只关心太后手里的东西。 小太监答道:“不、不曾,皇上和太后从台上摔下来的时候,被太子殿下和六公主接住了……就、就受了惊吓。” 闻言,苏文殃一把攥紧了双手,冷笑一声:“她命怎么怎么硬!” 内侍太监不敢说话,在地上缩成一团。 许嬷嬷终于回神,担忧地看向苏文殃,拧眉道:“娘娘,现在怎办?” 春祭是大事,出不得半点错,往年都安安稳稳,可如今一轮到云间月手里,就出了这样的事。 更何况,神农像说裂就裂,还人似的流出血来,搭建的高台更是莫名其妙就塌了。 苏文殃满眼幸灾乐祸,高高兴兴道:“你替我去一趟太史局,要他们尽全部之力,往云间月身上泼脏水!就像当初那短命鬼去世,说她小鬼缠身一样!说她是灾星,说她不吉,要处死她!” 她这模样已经接近癫狂状态,许嬷嬷被她这模样吓着了,下意识绞紧了手帕。 “你怎么还不去!”苏文殃自言自语似的说完,抬起头瞧见许嬷嬷没动,顿时气红了眼,“连你也不听本宫的话了是不是!” 许嬷嬷忙道不敢:“奴婢这就去。” 说罢,匆匆将心神一收,就往太史局去了。 身后苏文殃疯了一样一会儿哈哈笑,一会儿又恶毒地诅咒起来:“该死,真该死!小杂种也配同本宫作对……我要让皇上烧死你!绑起来将你活活烧死……妖怪!灾星!不得好死……哈哈哈……” 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直觉苏文殃的情绪不对,不敢多留,缩着肩膀就想不动声色地挪出殿去…… 眼见他就挨到殿门了,头皮忽然吃痛——他被悄无声息靠近的苏文殃扯住头发提了起来! 小太监吓了一跳,痛也不敢叫出来:“娘……娘娘……” 苏文殃厉鬼一样死死盯着他:“小杂种,你跑什么……本宫不吃人……去死吧!” 小太监被她这模样吓坏了,死死挣扎起来:“娘娘……是奴才啊……不是六公主!娘娘……啊!” 没等他说完,苏文殃就一把扣住他的头,将他撞到了地上去! “砰——”一声沉闷的响动,小太假被砸得晕乎乎的,额头瞬间见了红。 他害怕极了,不停挣扎:“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不是六公主啊……呃……” 苏文殃忽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小太监瞬间被夺去呼吸,求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只能沙哑喊道:“娘……娘娘……” 苏文殃双目通红,什么也听不见,嘴里不停喊:“去死……你去死吧云间月!去死、去死、去死……你给本宫去死!” 她力道出奇的大,小太监像条垂死的鱼一样努力张着嘴努力呼吸。 可他挣脱不开苏文殃的手,只能无力地蹬着双腿。 蹬到最后终于不动了…… 他仰面躺在地上,眼珠像是要爆出来一样,睁到最大,眼白充血,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苏文殃仍然不知道自己掐死的是谁,还像个疯子一样一边诅咒着云间月去死,一边又瞪着双眼哈哈大笑,快意极了。 “啪——”一声脆响,小宫女端着的茶盏在门口碎了一地。 苏文殃倏地回神,凶狠如同猛兽的目光死死瞪向那个小宫女,然后猛地扑了过去…… 太庙。 皇帝一言不发的坐在主位上,太医大气也不敢出,沉默地替皇帝包扎右手——方才高台塌的时候,有根柱子砸朝太后砸去,皇帝情急之下,拿手臂替她挡了。 那柱子又粗又重,当场给皇帝的右手砸了个骨折。 官大的臣子等在一侧,静默着大气都不敢出,想想方才的事情仍是心有余悸。 官小的站在外头,垂着头低声同周围的同伴小声说话,纷纷觉得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 一大臣怀疑道:“莫非还真是不合礼数?上苍发火了?” 另一大臣还算镇定:“什么不合礼数?这宫廷上下,除了太后你还能找到比她更尊贵的人?” 言外之意是,顺贵妃,也配? 大臣满头疑问:“那这神农像怎么说裂就裂?” 又一大臣插话道:“都是宫里长大的,小手段谁不会?六公主年纪小,头一次主持这种事情,不服气的人多了去。” 几位大臣都听出这位话里的阴谋论,瞬间闭嘴,不敢继续讨论。 屋里太医给皇帝包扎好,嘱咐好伺候的宫人,这才退到一侧,正要去瞧瞧太后时,瞧见秦太医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了。 皇帝沉着脸,道:“如何?” 第233章 闲言 太后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云间月绕过屏风,进了内殿,发现她正靠在床侧,手里捻着的还是她时常戴在身上的那串小叶紫檀的佛珠。 周围伺候的宫人已经被打发走了,只留一个张嬷嬷伺候在一侧。 听见云间月进来的脚步声,抬眸扫了一眼,神色淡淡。 云间月也不请礼,自顾自往床沿一坐,比太后还要冷淡:“父皇让我来看看皇祖母。”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再次撇了她一眼:“哀家无事。”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冷漠,停顿了一下又道:“你父皇如何?” “还好,右手骨折而已。”云间月移开视线,理了理衣袖,仍是那不咸不淡的。 太后点点头,没在说话,只阖眼,轻轻捻着手里的佛珠。 云间月便也没在说话,静默在坐在一侧。 张嬷嬷目光将两人一扫,猜测她们必然是有什么话要说,只因还有她这个外人在,不好开口。 张嬷嬷了然道:“奴婢去问找太医问问,给娘娘开些安神的药物。” 太后点点头,眼皮都没掀开:“去吧。” 其实张嬷嬷也没走,猜测太她们俩都不想有人来打扰,便守在屏风外,替两位看着些人。 而两人也如张嬷嬷所料,确实是有话要说。 但她们俩都是要强的性子,明知今日这事儿有蹊跷,偏巧都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试探彼此。 可云间月是活了两世的人,这一世什么都没有,唯独耐心比谁都好。 太后不开口,她便专心想起事情来,一点都不受打扰。 等了半响,终究还是太后按捺不住。 她倏地睁开眼,冷冷道:“你还要同哀家装到什么时候!” 云间月本是在想事情,被太后一声怒喝吓回神,颇为无辜地眨眨眼。 “皇祖母方才说什么?”她桃花眼眨了眨,蝴蝶羽翅似的眼睫便也跟着颤了颤。 太后险些被她这模样气出心梗来:“你少跟哀家装糊涂!小兔崽子胆子不小,竟敢利用哀家,哀家瞧你是活腻歪了!” 云间月手指在衣袖摩挲了一下,脸颊梨涡清浅:“皇祖母,孙儿不过是没听见您说什么,问一遍罢了,您又何必如此动怒?” 太后冷哼一声:“那神农像为何会裂开,高台为何会突然倒塌,你难道不知?” 云间月摊着手,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孙儿确实不知,皇祖母要是知道,提点一下孙儿如何?” 这话,太后断然是不会相信。 她再次冷哼:“云间月,你在哀家跟前装糊涂没关系,哀家现在还能忍你。到了你父皇跟前,还是这幅做派,只怕你外祖父都保不住你!” 云间月听出她话里的敲打意味,偏就不顺着她的话走:“可我确实是什么都不曾做,为何要在父皇跟前装无辜。” 太后有时候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即便不是皇帝亲生母亲,那涵养态度也是在这宫里一点一点磨出来的,早过了爱动怒的年纪。 可每每同云间月说话,她觉得自己迟早有一日要被云间月气死。 太她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回去,沉着脸道:“你便是不说,哀家也知道你做了什么。” 云间月没出声,端坐在榻沿,面无表情地听着。 太后不耐烦同她装,她自然也是不耐烦同太后装。 祖孙二人面和心不和,各自心怀鬼胎。 好歹也是上一届宫斗的最后赢家,云间月做什么她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纵然太史局是一帮搅……” 后面的话对太后来说是个污秽的词语,不是很能像云间月那样肆无忌惮的说出口。 她神色别扭了一会儿,才接着道:“那也是朝中重臣,岂能叫你胡作非为?” 今日起得过早,云间月没怎么休息好,太后说话时,她就打了个呵欠,顺便揩掉了眼角的泪花。 太后:“……” 她气急,有些话几次都险些说不下去。 “罢了罢了,你滚吧!”沉默良久后,太后终于说不下去了,挥挥手,让云间月打哪儿来滚哪儿去。 云间月一刻不留,起身便走。 神农像毁,祭台塌,春祭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下去。 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簇拥着回了承乾宫,正气急败坏的下旨让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此事——他是九五之尊,断不信这鬼神一说,只觉得是人为,便非要查个清楚。 大理寺同刑部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查的时候,难免要给对方使绊子。 太史局因早前在太庙被云间月一番“提醒”此刻正人心惶惶的观天象。 不出几日,宫中便传出谣言。 谣言说云间月是灾星,身附妖邪,祸乱朝纲,当诛! 谣言还说彗星袭月,是大灾,天降不详,要用皇上最尊贵的纯阴之子祭天,方能平息祸乱! 朝野上下众说纷纭,信者有之,不信者也有之,皇帝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些“造谣”的太史局当晚就被人揍了。 揍得鼻青脸肿,十天半月不能下榻。偏巧凶手手段高,连个脸都没露,太史局的搅屎棍们没办法,只能默默吃了亏。 “六公主真是灾星啊?不能吧。她就是脾气大了点,其实还挺好的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那人用心险恶,不将她心刨出来,都不知道是黑是白!” “就是,太史局的大人说被打就被打,我看就是她做的!” 云间月请了安从承乾宫出来,转过御花园正要回重华宫,就听假山后面传来几道窃窃私语。 她长眉一挑,眼底就多了一丝笑意。 旁侧连镜看得心惊胆战,立即要上去呵斥,却被云间月制止了。 那假山后面躲懒的宫人,仍然不知道他们谈论的正主就在不远处,还在小声嘀咕。 “她肯定是个贼心烂肺的妖怪!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皇上和太后娘娘会出事,肯定就是被她克的!” “这种人一定要挖了她的心,让她永世不能超生!” “是吗?”云间月懒洋洋的绕过假山,眉眼含笑地问道,“你们想怎么挖本公主的心?” 第234章 替罪 此时的云间月就像个背后灵一样,突然出现在那三个说话的小宫人们跟前,直把人吓得脸色苍白,屁滚尿流,“扑通”一身就给她跪了下来。 四月的天,已经渐渐热起来了,身上穿的衣裳也再也不用像之前那般厚。 云间月今日穿着一件水蓝色绣常春藤单衣,拢着衣袖站在一侧,含笑的眼神一直锁着那三个宫人,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越是这样笑,就越说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越可怕! 那三个宫人抖成一团,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云间月却往后退了一步,和蔼可亲道:“方才不还津津乐道,怎么现在一声不吭了?来,仔细同本公主说说你们想如何挖了本公主心?” 宫人们抖啊抖,根本就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间月在宫里横行惯了,宫规在她眼里就是一坨粪土! 她和蔼可亲的神色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忽地消失不见,甩袖道:“说!” 那三个宫人直接吓成鹌鹑。 其中有个机灵一点的终于回过神来,哭喊着爬过去,不停磕头:“公主……奴婢们知道错了,奴婢们再也不敢说瞎话,求公主饶了奴婢们这一回……” 云间月听出来了,这是方才维护了她一句,说她只是脾大了一点那个丫头。 她冷哼一声,给了青萝和连镜一个眼神。 两人接受到目光,立即上得前来,架住那个宫女的肩膀,将人拖到一边去。 剩下的两个还以为云间月是要放过他们,心里一喜,连忙上得前来,跟着求饶。 可云间月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既然你们这么想剖心,那本公主就给你们这个机会!”她缓缓蹲下身,捏住一个宫女的下巴将她头抬起来,“本公主瞧你这样嘴脸和凤仪宫那位长得像的很……” 那宫人不解其意,惊恐地看着她:“六、六公主……” 话未说完,云间月忽然松开她,从衣袖里拿出随身带着匕首,强迫那宫女拿着! 宫女害怕极了,握着匕首也不停哆嗦,想要磕头求饶,云间月却死死攥紧她的手不许她弯腰。 她像抚摸情人的脸一样,轻轻抚摸着那宫女的脸,然后一把捏住她下巴,将她转过头去,指着那跪着的小太监道。 “方才你说得那样起劲,还要剖本公主的心,那本公主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云间月在宫女耳边浅浅一笑,蛊惑她,“杀了他,把他的心给本公主挖出来,本公主就饶你一命,好不好?” 她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格外艳丽,可说出的话却叫人遍体生寒。 宫女整个人都在哆嗦,不停挣扎:“不……公主,奴婢不能杀人,不能……” “不能?”云间月一把扯住她的头发,逼迫她扬起头来,“本公主说你能你就能!当然了,你要是不能,本公主便叫他挖了你的心!” 说话的时候,她还故意看了眼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大约是被云间月这番话给唬住了,连求饶都忘了,抬起头紧张地看着她。 云间月眨了眨眼,轻轻一笑:“今日你们要是不按本公主说的做,两个人都得死!要是按本公主说的做了,说不定还能活一个。” 小太监听懂了云间月话里的暗示。 他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双眼死死盯着宫女手里的匕首,眼里布满了血丝…… 云间月将那宫女往前一推,那宫女立即倒在那小太监的身边! 在她身后,云间月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衣摆,往后退开一步:“给本公主杀了他,取出他的心!” 那小宫女哪里做过这种杀人的事情,早就抖成了一团,当即扔掉匕首,跪在云间月身边,不停磕头求饶。 “六公主……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错了……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给您磕头……啊!” 话未说完,那一直跪着不住求饶的宫女被那小太监一把摁住肩膀翻转过来,狠狠按在了地上! 他手里握着匕首,双眼通红,像个索命的厉鬼:“去死……你去死吧!” 宫女惊恐地睁大双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胸口蓦地一疼,她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自己胸口喷出来,洒了那小太监一脸。 她倒在血泊,睁大双眼,双手忍不住痉挛:“你……你怎么……” 那小太监已经吓坏了,拔出匕首,又是一刀捅进宫女身体里:“这宫里从来都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怪就怪你傻!” 说罢,他拔出刀,再一次捅下去,杂乱无章,却又一刀一刀毫不手软…… 有些鲜血洒出来,染红了云间月的衣摆。 那血在她衣摆上晕染开来,像极了一朵绽放的红梅,妖娆至极。 她低头一扫,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瞳孔一缩,立即后退一步,拽起裙摆,用力一扯…… 只听得“滋啦”一声,裙摆被撕烂了。 而她眼底全是厌恶和恶心,甚至还夹着一丝不明的恨意! 宫女已经被小太监捅死了,满身鲜血,死不瞑目。 那小太假跟疯了一样,接连捅了十来刀,才猛地回神,扔了手里的刀,跪着爬到云间月身边去…… 连镜刚要上前挡在云间月跟前,远处一道人影掠过,接着那小太监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一脚踹飞,撞到不远处的假山,然后又弹回来,趴在地上吐了口血,晕死了。 连镜和云间月同时一惊,猛地转头看向那道人影。 那人影一身霜白锦衣,衣摆上绣了曲水暗纹,宽大的衣袖上绣着一株紫色的兰花,尊贵华丽! 云间月表情变了几变,还算冷静:“你们怎么在这里?” 正是容玦和季长随,两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都看见听见了什么。 但容玦神色从容镇定,对眼前的发生的这一切目不斜视。 他重新落回轮椅上,对上云间月的眼神后随即移开,吩咐其他人:“人是本侯弄死的,明白?” 云间月一开始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刚想戏谑他一声,就听见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接着就见一群人从月牙拱门后便绕了出来…… 第235章 疯了 走在前头的人云间月再熟悉不过,正是云司离还有皇帝,身旁还跟着宋老将军,秦国公,以及太史局的一个大人。 云间月叫不出名字,只知道太史局就属他最大,之前说云间月小鬼缠身的就是他! 几个人从月牙拱门里钻出来,一眼就撞见这血腥的场面! 皇帝几乎是瞬间就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额角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怒不可遏地狠狠瞪向云间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间月裙摆少了一截,看起来格外别扭。 她无所畏惧地一拢衣袖,仿佛看不见皇帝那难看的脸色一样:“父皇已经看见了,并且在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又何必多此一问?” 皇帝叫她气得噎了口气,额头青筋又跟着跳了一下。 云司离瞥了眼这满地的血腥,几步上前,把人拽开:“你少说两句……父皇,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云间月不咸不淡地打断云司离的话:“没什么误会,就是父皇想的那样。” 说罢还牵了牵被撕扯掉一块的裙摆,好整以暇的模样,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宋老将军目不斜视地站在一侧,对眼前发生的事恍若未闻。 秦国公眼珠转了转,贼眉鼠眼道:“方才听太史令大人的话,臣还不信来着,如今看六公主……臣觉得惊心不已。皇上,为了江山永固,还请您早日下决断。” 宋老将军冷冷将秦国公一撇,讽刺道:“秦国公午膳吃了什么东西?当着皇上的面,还憋不住屁,真失礼!” 皇帝嘴角都跟着抽了抽,看向秦国公,一言难尽。 太史局的大人看了云间月一眼,缩在皇帝身侧,眼底明明白白写着幸灾乐祸。 仔细算起来秦国公还是宋老将军的小辈。 他咬牙切齿地瞪向宋老将军,刚要说话,就被云间月打断:“真稀奇……” 许是她语气和神情都太过讽刺,云司离直觉她后面没什么好话,眼皮跟着跳了一下。 他动动嘴,刚要叫她闭嘴,就听她嗤笑一声:“方才这几个狗奴才还说本公主是要妖怪,不仅要烧死本公主,还要生剖本公主的心……” 皇帝和云司离同时变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云间月就跟眼瞎没看见似的,继续道:“现在秦国公就带着太史局一起撺掇父皇,想处死本公主。怎么秦国公手伸得这般长?还能收买宫里的人,真不了起,本公主佩服的很!” 宋老将军斜了秦国公一眼:“还道秦国公今日怎么这般殷切地要跟着往御花园来,原是还演了这出大戏,了不起。” 祖孙俩三言两语的功夫,立即将战火引到了秦国公身上。 秦国公气得险些呕血,跳脚道:“胡说八道!你们简直、简直……皇上,臣根本就不知道六公主在这里杀人灭口,臣只是……” “本侯不出声,就以为本侯不存在是不是?”容玦冷冷打断了秦国公的话,随即转向云间月,怒道,“本侯杀了的人,你来抢什么功劳!” 许久不曾见容玦对自己动怒,云间月还有些意外。 她惊奇地看了容玦一眼,挑着眉,一时竟忘了说话。 宋老将军冷哼一声,一言不发,打心底不待见容玦。 秦国公和太史局的大人齐齐变了脸,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随时都可能发疯的钦定侯。 云司离一个头两个大,扶额道:“容玦,你就别跟着瞎掺和……” “云司离,连你也老眼昏花了不成?”容玦不领情,转头冷冷将温和的太子殿下一撇,“颜回不在,你脑子也跟着丢了不成?”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话,饶是习惯了容玦那狗脾气的云司离,也气得额头青筋跳了跳。 容玦懒得同他多说,转向皇帝,冷哼一声:“这宫里谣言四起,皇上不管管就罢了,还在这里同一帮搅屎棍妖言惑众。依臣之见,皇上不如早些退位让贤……” “放肆!” 皇帝脸色一沉,死死瞪着容玦:“别以为朕平时不同你计较,你便可以在朕跟前如此放肆!” 秦国公这俩搅屎棍的脸色立即变得幸灾乐祸起来,都是一副以为容玦要倒大霉的模样。 云间月拧了拧眉,手揣在衣袖里,握紧袖中的鞭子,没出声。 容玦表情都没变一下:“臣在这宫里放肆,也不是一两回了,皇上还没习惯?” 他模样实在还是欠揍。 皇帝脸皮抖了抖,瞪着眼容玦,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玦下巴一仰,表情阴郁:“皇上若是老糊涂了,不想问清楚,那臣便同你说清楚……你来说!” 最后那三个字是对那个维护了云间月一句的宫女说的。 那宫女没想到两三句的话功夫,竟然引出来这么多的事情,吓得脸色都白了。 当即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哆嗦成一团,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太史局大人不敢跟容玦说话,缩在一边。 秦国公立即道:“瞧这宫女吓得……侯爷这是宁愿威胁恐吓,也要替六公主背了这黑锅啊。” 容玦眸光一沉,肃杀如刀一样的目光转向秦国公,险些剜掉他一层皮来。 “本侯同一个下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容玦冷笑一声,“怎么,就这么想入宫当阉人?本侯倒是可以成全你,长随……” 季长随言听计从,立即一闪身上得前去,揪出秦国公的衣襟,抬脚就往他下身踹去! 一声惨叫划破整个御花园,秦国公倒地不起,满头冷汗地捂住裆部,痛苦得满地打滚! 何公公哎哟哎哟大叫起来:“传太医……快传太医!” 几个小公公立即上得前去,匆匆架着秦国公离去。 目睹这一切的太史局大人,立即夹紧了腿,冷汗涔涔。 皇帝终于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气得手都在颤抖。 他指着容玦,怒不可遏:“你……你简直……” 云间月吃惊地看向容玦,终于认定他是个疯子了,一个比自己疯得还要厉害的疯子! 容玦没理他们,手在轮椅扶手一拍,一根银丝立即飞出来,缠绕住那小宫女的手,把人拽到了跟前:“说!” 那小宫女吓坏了,哆嗦着大哭起来:“是……是侯爷、侯爷杀的人!” 第236章 自信 听见这回答,方才还怒不可遏的皇帝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他盯着容玦,眼里带着不解。 秦国公被几个小太监七手八脚的抬下去,太史局的大人像只鹌鹑一样缩在皇帝身边直哆嗦,觉得容玦比云间月还要可怕! 宋老将军官服里面穿着盔甲,手揣在衣袖里,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发一言。 那小宫女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到了极点,什么也不顾了,哭喊着重复:“是侯爷杀的人,是侯爷杀的人……” 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丫头已经有了疯魔之态。 云间月蹙着眉尖儿,有些不大高兴。 她刚想上前一步,就又被云司离扯了回去,低声警告道:“别意气用事!” 人是谁杀的,在场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更何况那小宫女身上插着那把匕首,明眼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但现在不是争论人究竟是谁杀的,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 一个证明人不是云间月所杀的结果! 云间月不高兴,气闷地将目光转向容玦,却见他神色淡漠,狂傲的目光冷冷盯着皇帝一行人,谁也不放在眼里。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容玦为什么非要替她背这锅。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复杂地情绪都压下去,努力将自己当个旁观者。 此时,容玦又递给季长随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去将那小宫女拉起来——说是拉,其实是保护她,免得皇帝一怒之下,灭了她的口。 “皇上现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容玦掸了掸衣摆,故意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在他衣摆上的血迹亮了出来,“人是臣杀的,皇上若是不信,臣还可以杀一人给你看……” 说话间,他无视皇帝故意拉长的脸,手指在轮椅扶手上一按,银色小刀自轮椅扶手上的暗格里飞出,径直刺向那小宫女…… 小宫女大叫一声,惊恐地季长随手里扭动。 皇帝脸色铁青,忍无可忍:“够了!” 季长随立即一伸手,仅用两只就将刀片夹住了。 小宫女脸色煞白,冷汗如雨,膝盖一软,重新跪倒在地。 说罢,皇帝一张气得如同炸开的烟花,咬牙切齿地看了容玦一眼,拂袖离去!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走了两步,他忽然一脚踩歪,扭了脚,人就跟着晃了一下,摔了个屁蹲儿。 可怜春祭上他才断了手,如今又扭了脚。 一众宫人吓了一跳,大呼小叫的围上去,连忙将皇帝搀扶起来。 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皇帝一张脸更是黑锅底灰,想发怒,又狼狈不堪,想推开宫人,可自己又站不稳。 云司离在云间月肩上一拍,低声道:“跟着来承乾宫,别惹事!” 说罢,几步上得前去,匆匆同宫人们说了一句什么,而后一弯腰,将皇帝背了起来。 皇帝愣了一下,宫人们也愣了一下。 云间月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云司离已经背着皇帝匆匆走了。 何公公哎哟大叫一声,一路喊着“传太医”,又迈着小碎步追上去。 一时之间,御花园里一片混乱,谁也没顾得上那死掉的两个宫人。 宋老将军落后一步,远远地看了云间月和容玦一眼,随即才不紧不慢地跟着离开。 剩下云间月和容玦,对视了一眼。 云间月有些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你干的?” 容玦自是不会承认,甚至还装起了糊涂:“你说什么,本侯听不懂。” 云间月啧了一声,仍是不大高兴:“谁要你给本公主背锅,本公主怕他们泼脏水吗?” “脑子要是没带在身上就好好回去治治脑子。”容玦不分亲疏的讽刺道,“本侯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脑子有坑的!” 云间月:“……”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容玦懒得搭理她,吩咐季长随推着他离开:“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提醒你一声,那个活下来的你最好留着。” 云间月懂他的意思,是担心往后这宫女叫有心人利用。 她看了眼被季长随推着离开的那道背影,“唔”了一声,招手将青萝唤来,吩咐道:“那个死掉和半死不活的你交给宫正司处理,剩下那个活着,问清来历后,弄到重华宫去……” 说罢,她低头看了眼那个还在哆嗦的宫女,淡淡道:“若是身份不干净,那就杀了吧。” 话落,不在多留,搀扶着连镜的手,趾高气扬的走了。 青萝等人走远,才上得前去,将插在宫女身上的匕首取下,帖身收起来,这才叫了几个御花园的小太监来,匆匆将另外两人抬了下去后,又叫来人将地上的血迹也清理干净了,才得空看了眼那个活着宫女。 她将人一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在哪里当差?” 只要面对的不是云间月,这宫女也能好好说话。 她抬头看了青萝一声,随即低下头,小声道:“奴婢红珠,一直在御花园当差。” 青萝盯着她黑乎乎的发顶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随我来。” 红珠不解其意,却也不敢违抗,连忙爬起来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御花园彻底安静下来,再寻不见一点声音时,另一道拱门后面才慢悠悠的出来几个人。 竟是贤妃和五皇子! 贤妃拿着帕子掩住口鼻,好似空气里还有那难闻的血腥味一样:“近日这宫里可真是多事之秋……前阵子凤仪宫那位忽然杀了两个人,如今六公主也杀了人,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 说话时,她眼底还带着浓浓的笑意。 五皇子跟在她身侧,垂下眼道:“顺娘娘如今神志不清,只怕会坏了母妃的事。” “不会。”贤妃拿开手帕,低笑了一声,“只要本宫给她的东西,她日日用着,就算失控,本宫也控制得住。” 五皇子皱了皱眉,没说话,眼中却带着深深的怀疑。 贤妃眼中恨意一闪:“从前是皇后同本宫作对,之后是苏文殃,现在连云间月也敢同本宫作对!哼,本宫会让她们知道同本宫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声音高了些,将五皇子吓了一跳,忙道:“这里是御花园,母妃你且小声些!” 贤妃不以为意,冷冷一笑:“怕什么,反正他们都会变成一群死人!” 七皇子没接话,只看了她一眼,转开了话题:“儿臣去承乾宫看看父皇,母妃可要去?” 贤妃想了想,一道去了。 第237章 酝酿 皇帝扭了脚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现在他手不能提,走路还要人抬,一应政务几乎全部落到云司离头上。 但他自小就是在阴谋论里泡大的,就算云司离是他自己封的太子,他也信不过! 便有了将五皇子和七皇子一同叫去了内阁做事的这一幕。 内阁说了算的是张庭烨。 以往云司离在内阁做事,从来不会瞎指挥,只等底下臣子问起,或者是拿不定主意时,他才会给出意见。 给的意见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让张庭烨这老家伙都刮目相看,主动与太子相交。 五皇子和七皇子到了内阁,一个是隐瞒实力,一个是装糊涂,一问三不知。 张庭烨不大看得上,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仍是只同云司离说。 这日下了早朝,云司离同张庭烨刚到内阁,就被沈书群拦住了。 撞见两人,他忽然一笑,故意道:“太子殿下来得正好,臣这里有道折子,殿下可有兴趣看看?” 这个时辰尚早,内阁几位主要的大人还未到齐,只有几个小太假在收拾整理折子。 云司离转头看了张庭烨一眼,见后者一脸了然。 他这才猜到这两人是故意等着人没齐的时候,专门给他看的。 唯一能说明的便是这折子上的内容,旁人看不得! “里面说?”云司离心下了然,脸上也没表现出来,先一步进了内阁。 张庭烨是内阁首辅,除了沈书群他权利最大。 两人又是多年好友,也没同对方客套,都各自进了内阁,沈书群才把手里的折子递给云司离。 云司离不疑有他,将折子接过来看了看。 折子上只写了两件事,春季多雨,江南一带连日大雨,河水决堤,淹死了不少的人,但江南总督知情未报,隐瞒死因,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当起了山匪,截杀过路商队! 还有一件是瘟疫在江南下游一带横行,死了无数人! 云司离看完折子,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捏着折子的那只手蓦地攥紧,险些将折子撕碎。 沈书群同张庭烨对视一眼,前者将折子从太子手里抽出来,将折角压平。 张庭烨道:“殿下别气,这事也不是今年才发生,江南总督怕受罚,担责任,几乎每年大水都要隐瞒死因。” 云司离很少发火,但不代表他不会:“两位大人既然是有证据,为何知情不报?” 沈书群将折子重新帖身收着:“那江南总督是秦国公弟妹的弟弟,这些事情有人帮他处理干净,自然是闹不到京城来……若非今年天灾人祸聚在一起,闹出了不少人命,这道折子怕也递不到京城来。” 听她这样说,云司离差不多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江南提督隐瞒伤情,秦国公在京城帮忙遮掩,折子还没递到京城就被拦截,送信之人更是被截杀。 这唯一送来的一道折子,恐怕还费了内阁和江南那边不少心思。 云司离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故意趁这个时辰同自己说这些事情张庭烨和沈书群,道:“两位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这俩都是被皇帝一手提拔的纯臣,云司离很清楚他们俩在朝中既不是秦国公这一派,也不是宁国侯府那一派。 如今却故意拐弯抹角将他拦在这里说这样的事,只怕不是为了告诉他,江南总督是个奇葩这么简单。 果然。 他话音落下后不久,沈书群便又同张庭烨对视了一眼。 沉默许久,张庭烨忽然跪了下来:“臣请求太子殿下看在江南百姓无辜受灾的份上,前往江南赈灾!” 云司离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他一时没说话,只是拧着眉,沈书群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云司离连退数步,脸上笑容有些僵硬:“两位大人有什么话,还是起来说罢。” 沈书群和张庭烨自然是不肯起。 沈书群道:“殿下,臣等信殿下心中自有一片赤诚,定是不愿看江南百姓受苦,还请殿下应了臣等所求!” 此刻,殿中还有不少的人在,但这些人大多是张庭烨和沈书群的人,在他们俩跪下来的时候,便已经自觉的跪了下来。 一齐道:“还请殿下应了臣等所求!” 一个个倒是视死如归,大有云司离不答应,他们就要去撞外头的柱子! 云司离无奈——说到底也是不愿意见江南百姓活一直受苦。 他叹了口气,嘴上虽还没答应,但语气已经松了:“两位大人起来说罢。” * 不出一个时辰,内阁里发生的事情,云间月就已经知道了。 她正在练字,刚写道“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最后一笔,听青萝汇报了这些事情,笔尖一顿,那个“州”字便废了。 她默不作声的将写废的纸张揉成一团,重新铺上纸开始写:“皇兄同意了?” 青萝摇摇头,随即又道:“但奴婢猜测会同意的。” 云司离看起来温温和和,其实骨子里是个清高的人。他身上流了一半宁国侯府的血,天生的赤子之心,忠于大梁,忠于百姓。 如今江南水患严重,瘟疫横行,当官的享福,受苦的却是百姓,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 云间月一时没说话,静静的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半响才道:“皇兄若是要去,便让他去吧,正好外公也该往西北去了。” 青萝同连镜伺候在一侧,没有说话。 云间月在椅上落座,取来信纸,分别写好两封信,然后交给青萝。 “一封想法子送去太原给颜回,一封给宋恒表哥送去,叫他去一趟钦定侯府。”云间月嘱咐道。 青萝点点头,匆匆带着信件退下。 云间月端过茶盏,正要喝,又想起一件事来,叫来连镜道:“你找人支会礼部一声,叫他们赶在皇兄离京之前,上书皇上,让太子殿下早日完婚。” 连镜虽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用意,但也没多问,匆匆退下。 所有事情都在暗中进行,有条不紊,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大事。 这天,忽然下起了大雨。 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大地,雷鸣声响彻云霄,好似带着无尽的怒火,势要劈断这世间的不洁之物! 云间月站在窗前听了会儿雷声,青萝就匆匆带着容玦的信回来了。 她展开信纸看了一眼,见上面只有一个字:妥。 第238章 加急 云司离同师卿卿的婚事终究还是推后了。 云间月接到消息的那一瞬间,一点都不意外,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打算跟着大皇兄一同去江南。”云间月手指在棋盘上拨弄了一下,同坐在对面的人道,“哦,我只是同你说一声,没有在征询你的同意。” 云司离:“……” 他没说话,并不吃惊她会知道自己要请旨去江南的事情。 云间月在手指上掐了一下,沉吟半响后,还是没忍住问道:“皇兄,你同师家小姐……究竟是父皇觉得现在不合适,还是你根本就没这个心思?” 云司离早知她会这样问,心里自有一套敷衍她的说辞。 他端过茶盏喝了一口,淡淡道:“此去江南,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好也不过是平安无事,若是有什么不测,我平白连累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云间月可不觉得师卿卿是个小姑娘。 那位杀起人来,就跟杀猪似的,手里的凶器就跟菜刀一样,凶残得很! 她看了云司离好几眼,最后还是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多半是不愿意娶。 “那你之前做什么又要同意父皇选太子妃?”云间月摸过一边的茶盏,有些不解,“你若是打定主意,父皇还能逼迫你不成?” 云司离没搭理她,看了看乱七八糟的棋盘,然后勉强扒拉出一片净土,落下一枚黑子。 乱七八糟的棋盘立刻变得有序多了,而云间月所持的白子,也被杀掉了大片。 太子殿下杀得满意了,这才道:“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他身为太子,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上头逼迫的是皇帝,下头逼迫的是大臣,他自己的主意,一向是个可以忽略的东西。 云间月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没在继续这个话题,问起云司离的离京的日子来。 “也就这两日的功夫,等户部那边的银子拨下来,就可以离京了。”云司离心不在焉道。 对面的人一身深蓝常服,神情温和疏离,垂着眼皮,将目光落在那棋盘上,若无其事的出神。 这一刻,饶是云间月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叹了口气,心道:“我也从来不懂大皇兄。” 不知道他追求的是什么,不知道喜好是什么,更不知道他心里装的是家国还是自由。 兄妹两个沉默许久,云间月才想起似的说道:“大皇兄若是走的早,我就不同你一起。这后宫里还有些事情,我要料理干净了才走。” 云司离抽回神,看了她一眼。 半响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拿不定的主意让容玦帮你……不去江南也行。” 云间月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江南她是必须去的。 见他如此坚持,云司离也没在多说,小坐一会儿,陪云间月用完午膳,这才起身回东宫。 刚回去没一刻钟的功夫,德喜就匆匆寻来,着急道:“殿下,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云司离心里有数,也没问是什么事,换了身正式一点的衣裳,这才跟着往承乾宫去。 入夜,云间月刚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外面响起的锣鼓身惊醒。 她满身冷汗地从榻上坐起来,仍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鼓,梦中那种心悸挥之不去,一瞬间让她觉得自己身在朱家,身在地狱! 这时,屋门响了一下,青萝端着一盏烛灯进来了。 隔着影影绰绰的帷幔,她一眼就发现云间月捂着胸口坐在床上。 青萝连忙又点燃一盏烛灯,走至榻前,撩开帷幔:“公主做噩梦了?” 云间月三无不时就会做一场噩梦,青萝和连镜早就习惯了。 坐在床上的人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聚在一起,转过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无事,”半响后,她才轻轻一拢散开的寝衣,平静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这个时候的云间月其实还是有些恍惚的,不然也不会问出这种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好在这些事情青萝并不知道,将帐帘撩开,在床头和床尾挂好,轻声道:“天狗食月……现在满宫上下都慌了,正敲锣打鼓,想把天狗撵走。” 云间月好似这才回神,“唔”了一声,没说话。 青萝脸上半点吃惊都不见,低声询问:“公主,可要去外面看看?” 重华宫外,所有宫人都慌了,大呼小叫的,就是连镜都在吱哇乱叫,慌得不行。 可这偌大的寝殿里,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冷静,皆对那异常天象,无动于衷,见怪不怪。 云间月是因为有前世记忆,早就知道今年这个时候会发生一次天狗食月,所以她才一点都不吃惊。 还借此在暗中做了一堆大事,就等在今夜将这些事情都捅出来。 至于青萝,这丫头遇事一向冷静沉着,就算天塌了,她也能冷静对待。 “替我更衣。”云间月起身下榻,淡淡道,“父皇这会儿怕是要连夜召见太史局,我得去给他们一棍子!” 太史局为苏文殃所用,往她身上泼了这么多天的脏水,这仇,她怎么能不报? 小半个时辰后,云间月带着连镜和青萝到了承乾宫。 今日的承乾宫格外热闹,除了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太后和云司离外,就是苏文殃和容玦也在。 这个时间尚早,天狗食月还没结束,有些大臣还未赶到。 云间月走进承乾宫时,太史局的大人们慌乱地跪了一地,有人在卜卦,有人在掐指,还有人拿了罗盘不知道在算什么。 皇帝拉长了脸,一言不发的坐在一侧,表情阴郁,云间月进来时,都没看她一眼。 她请了安,就自觉地站到云司离身侧,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些太史局的大人们装神弄鬼。 这时,算完卦象的神棍忽然在安静的大殿里,自言自语似的大叫起来:“凶……大凶!完了完了……天灾人祸,躲不过……躲不过啊!” 他声音虽小,可这殿中安静无比,所有人都听见了。 皇帝霍地站起来,指着他怒道:“简直一派胡言!朕……” 不等他将话说完,外头匆匆跑来一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皇上,八百里加急……” 第239章 昏君 像是为了印证那老神棍的话一样,那信使跪在地上,大喊道:“皇上!八百里加急,我军战败,死伤亡五万,丢失一座城池,被迫退兵……皇上!我军快撑不住了!” “什么?!”皇帝大惊,跌坐回了椅子上,面无血色,喃喃道,“死伤五万……死伤五万……” 离皇帝最近的几个人忙上得前去,纷纷劝抚,要他保重龙体。 云间月站着未动,眸色冷漠清幽。 她静静看了面有菜色的皇帝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突然苏文殃,发现她神色不安,不停地绞着手帕。 似是有所察觉,苏文殃猛地转头看向云间月,慌张的神色没来记得遮掩,一览无遗。 她双手拢在衣袖里,轻蔑地勾着唇角,冷冷笑了起来。 苏文殃心里“咯噔”了一声,有不好的预感。 这人太冷静了,冷静到甚至不屑装一装惊慌! 今夜她穿一身素尽的梨花浅绿衣衫,站在那里,仿佛成了这一场混乱的主导! 苏文殃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云间月却读懂了她的唇语,是一个无话可说的“你”字。 她牵了牵衣袖,在所有人的慌乱之中,问那信使:“有宋渊将军坐镇西北,为何会惨败?” 皇帝瞳孔一缩,心里一跳,猛然转头看向云间月。 但云司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动声色地挡她与自己中间,隔绝了他的视线。 皇帝皱了皱眉,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云司离那张担忧的脸:“父皇,可要传太医?” 皇帝心思百转,沉默一会儿后,摆摆手,将云司离挥开了:“不必……” 话音未落,他就听那信使毫无隐瞒道:“回六公主的话,早在年前宋小将军便被三皇子夺权,如今坐镇西北的是三皇子!” 所有人脸色皆变! 太后阴沉着脸看了皇帝一眼,手里的佛珠都险些被她扯断。 苏文殃慌得不行,径直将手里的折扇砸向那信使:“狗奴才,休要造谣三皇子!三皇子人在皇陵,如何去了西北!” 信使双目充血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苏文殃:“那便是要问三皇子了!拿着圣旨突然出现在西北,要宋小将军交权,不听劝阻非要去攻打南楚,中了敌人的奸计,还隐瞒不报,宋小将军为了救他……可他转头就将一切罪责推到宋小将军身上!无耻!” 说到这里,他突然哽咽一声,眼泪就下来了,死死咬着牙才没哭出声来。 云间月双手握拳,声音都在颤抖:“宋渊将军如何?” 信使道哽咽道:“宋小将军为救三皇子身负重伤,至今未醒……” 苏文殃手一抖,惊慌失措地看向皇帝,跪下道:“皇上!夜阑前阵子才从皇陵给臣妾送了家书回来,根本就不曾去过西北……一定是这信使胡说八道!臣妾以为应该杀了这等胡说八道的人,以儆效尤!” 皇帝脸色铁青,气得双目赤红,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杀?”云间月低低笑了起来,却是对皇帝道,“父皇,三皇兄手里为何会有圣旨?他分明该去给九弟赎罪,为何突然出现在西北?” 皇帝仍是一言不发,只看着云间月,眼底情绪复杂。 云司离垂着头站在一侧,袖中手缓缓收紧。 但他一向冷静自持,纵然心里被怒火烧成灰,他脸上表现出来的,依然是平静。 连恨意都被收在眼底深处。 云间月笑容蓦地一收,冷冷地看着皇帝:“父皇,三皇兄前去西北,究竟是您暗度陈仓,还是他假传圣旨?” 苏文殃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她这话是故意的,就为逼皇帝将罪责全部甩到云夜阑身上! 她猛地抬起头,慌乱地爬过去:“皇上……皇上!夜阑那孩子平时最孝顺,也最守规矩,是做不出假传圣旨这样的事!皇上,夜阑是被冤枉的,求您明察,皇上……” “住嘴!” 皇帝脸色铁青,顺着云间月给的台阶往下滚:“不是他假传圣旨,难道还是朕暗度陈仓?!” 不等苏文殃狡辩,皇帝又道:“来人,传朕旨意!三皇子云夜阑假传圣旨,杖责三十军棍!立即押往皇陵!” 苏文殃哭喊道:“皇上不要……三十军棍,会要了夜阑的命啊!皇上,那也是您的孩子,您怎么能如此狠心!” 皇帝冷冷看着她:“苏文殃,你再多说一句,朕即刻要了他的命!” 苏文殃愣了愣,脸上一片空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帝王家无情,可最后还是忍不住一次一次抱着希望,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皇帝待她终究和旁人是不同的。 只是因为形势所逼,他有时候不得不做出选择来。 可如今她终于明白,她同后宫那些女人都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若是无用,危及他自己的利益时,她们就会成为被放逐的棋子! 他是帝王,是九五之尊,不可能因为一颗废子,告诉天下,他包庇自己的儿子,纵容他冤枉忠良,害死五万将士! 即便是他愿意,这天下也不愿意! 苏文殃气昏了头,不懂皇帝的用意,但其他人却明白——事到如今,皇帝仍在护着云夜阑! 云间月怒不可遏,忽然一脚将旁侧的椅子踹翻,满脸怒火地瞪向皇帝,冷冷道:“昏君!” 此刻,大殿里正一片安静。 跪在地上的太史局大人们,瑟瑟发抖,鹌鹑一样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外头夜色不宁,仍有宫人在敲锣打鼓。 但云间月这句饱含怒火的“昏君”骂出来时,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连太后和云司离眼底都闪过惊讶,苏文殃连绝望都忘了,瞪着云间月,满脸震惊。 皇帝气得面无人色,头顶都在冒火:“云间月,你别以为朕不敢将你如何……” “怎么,你不是昏君?”云间月无视皇帝的怒火,连连冷笑,“云夜阑害死九弟,你明面上罚他去皇陵,暗地里去给他一道圣旨,助他暗度陈仓去了西北!不是昏君? 哈,不是昏君,你眼睁睁看着云夜阑坑害五万将士,甩锅宋渊表哥,将自己女儿和外孙当做人质扣押在京城!” 云间月下巴一仰,傲慢无礼:“五万将士尸骨未寒,你却只罚他三十军棍?父皇,你坐在这高位,就不怕他们半夜托梦给你!说他们,死不瞑目吗?!” 第240章 怒火 她站在一侧,直视皇帝的双眼,掷地有声,骂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连皇帝都忘了的反应。 生怕皇帝等会一怒之下,当场要了六公主的命。 过了好半响,皇帝才后知后觉地要发怒。 他气得手都在颤抖:“你……放肆!太放肆了……究竟是你教你在朕跟前如此放肆?!” 云间月扬着下巴冷哼:“若非父皇如此昏庸,儿臣今日也不用如此放肆!要怪便怪父皇你,玩弄权术,扶持奸臣!” “啪——” “皇帝!住手!” 可惜太后喊得迟了点,皇帝忍无可忍,气得头脑发昏,捡起案上的砚台就朝云间月砸去! 云间月站着没动,隔着砚台径直看向皇帝,眼神越来越冷。 最终,砚台没砸中她。 云司离和后赶来的容玦同时出手,一人以身护着她,一人自轮椅上飞身而起,一脚踹向那砚台! 那人力气大,砚台改变方向后飞出去,直接砸向地板,卡进了地板里!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任谁都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出手,拿砚台砸六公主。 大殿之中,气愤越发诡异起来。 就连是宋老将军推着容玦的轮椅出现在大殿之上,众人都没来得及感到奇怪。 云司离看了云间月一眼,眼眸深处太多情绪,最终却是一样都没流露出来,只拍了拍云间月的肩。 旋即,他转身跪下:“父皇,月儿无礼冲撞了您,儿臣愿代替月儿受罚。” 没等他说话,宋老将军也跟着跪了下来:“西北伤亡惨重,错在逆子,臣愿替逆子受罚!” 这个时间,几乎所有重臣都已经到齐,深夜齐聚承乾宫仿佛酝酿着一场大事! 云间月站在云司离身侧,望着皇帝讽刺:“您可真是位贤君。” 砚台砸出去的瞬间,皇帝就已经后悔了。可是,想要收手已然是来不及。 万幸的是,容玦出手快,拦住了那砚台,否则今夜真是一点都不能平静。 可云间月这逆子大约是为了气他才生出来的。 他气得额角狠狠一跳,人也跟着晃了一下。 皇帝连忙扶住案几,狠狠瞪着云间月:“你给朕住嘴!” 云间月眸光清冷,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儿臣若是住嘴,父皇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的贤明呢?” 云司离回过头,低声呵斥:“云相思,闭嘴!” 原来温和太子殿下,发怒的时候,也会叫六公主的小名。 可六公主不在乎,扬着下巴道:“无视伤亡的将士,包庇三皇子犯罪,是第一贤!包庇太史局造谣,污蔑本公主是第二贤!不辨是非,宠奸臣害忠臣,是第三贤!父皇,您的功德怕是连史册上都写不下了吧?” 她话里满满的都是讽刺,讽刺皇帝假仁慈,假贤明,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皇帝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再次寻了东西,就想向她砸去! 可这次他没这个机会。 沈书群和张庭烨慌慌张张进了大殿,顾不上殿中古怪的气氛,大喊道:“皇上!臣等有要事禀报!” 皇帝脸色仍然不好,勉强冷静下来,淡淡道:“闲杂人等都退出去!” 他怕再听云间月说两句话,等会儿会忍不住掐死她! 正好借沈书群和张庭烨的话,把闲杂人等都撵走。 云间月也不多留,冷哼一声,心高气傲的走了。 出了承乾宫的大门,她刚要回重华宫,就被人叫住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叫住自己的人是苏文殃。 云间月同她话不投机半句多,想也没想,转身就走。 身后苏文殃忍了忍,遣了许嬷嬷上前去拦住她。 云间月眸光一冷:“滚开!” 许嬷嬷吓了一跳,不敢惹她,却又坚挺地挡在云间月跟前,没有让开。 “六公主发这么大火?”苏文殃从后面迎上来,柔柔笑着,“本宫不过是想同六公主说两句话罢了。” 云间月没出声,双眼瞪着苏文殃。 苏文殃也不觉得自己讨嫌,笑了笑,道:“为了大家好,本宫还是劝六公主一句,不要再与夜阑纠缠下去……” “大晚上你搁这放什么屁?”云间月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被父皇吓傻了吗?” 想起方才的事情苏文殃就恼怒不已,她上前一步,逼近云间月:“云间月,你非要同本宫作对的话,本宫会叫你死得更惨……” 话未说完,云间月忽然扯住苏文殃的衣襟,猛地往前一拽:“苏文殃,本公主给你脸了是不是!?” 她眼底全是不加掩饰的杀意,将苏文殃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挣扎起来。 云间月冷哼一声,鄙夷地将人推开:“就凭你也敢威胁本公主?苏文殃,我要是你,眼下最好装得像点,省得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罢,她往苏文殃肚子上一扫,侮辱道:“也不知道你那肚子又要生出个什么白痴来!” 说完这句,她再不愿意同苏文殃多纠缠,扶着连镜的手,趾高气扬地走了。 苏文殃却听得心惊,下意识捂住了自己已经“隆起来”的肚子。 “这孩子不能留……”她抓着许嬷嬷的手,咬着牙道,“这孩子绝不能留……” 许嬷嬷垂着眼看她,平静道:“娘娘想怎么做?” 苏文殃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低低笑了起来:“说不定啊,这个孩子还能帮助我扳倒云间月呢。” 她魔怔似的,再一次低低笑了起来。 许嬷嬷怕她突然发疯,连忙将人劝回宫。 主仆二人刚刚离开,承乾宫内,就又走出来一人。 正是太后和张嬷嬷。 张嬷嬷望了眼漆黑的宫道,隐约能看见苏文殃的身影:“奴婢瞧那顺贵妃的样子,好似有些魔怔。” 太后抚了抚鬓发,淡淡道:“她在哀家眼中,不过是枚棋子罢了……棋子疯不疯,都一样。” 张嬷嬷笑了一声,扶着太后上了凤辇:“要提醒六公主一声吗?” “她聪明的很,哪用得着哀家提醒?”太后懒洋洋地撑着额头,淡淡道,“苏文殃想要借‘孩子’害她,只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嬷嬷垂下眼,恭敬道:“还是娘娘思虑周全。” 第241章 偏心 云夜阑的事情一旦爆发出来,就再也压不住。 云间月听说,第二日的大朝会,两拨人都已经吵翻了。 秦国公府那一派,别的不求,只求保住云夜阑性命,主张将他押往皇陵,无诏不得入宫。 宁国侯府那一派肯定不干,要皇帝立即处死云夜阑,给五万将士偿命! 宋老将军和太子殿下,始终未置一词。 “皇上明显是偏心,”连镜同以前的云间月一个性子,心里想什么也藏不住,“三皇子犯了那样的错,他仍要保他!太子殿下他不好吗?!” 云间月没出声,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她不是在宫里长大的,更多的时间,她在宋府。 宋府养孩子都是怎么糙怎么养,他们虽然护短,但不会骄纵。 所以宋家的孩子不会娇气。 云间月也是,她是被宋老将军一手带大的,担心她以后被人欺负,手把手教她练鞭子。 最开始她嫌苦,不肯练,还摔了东西。 宋老将军也不管她——是真不管她,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了,也不出手帮忙,更不许云司离和宋家表哥表姐们帮忙。 等她被欺负够了,才把她抱在怀里。 那时她还小,不懂善恶,缩在宋老将军怀里,恶声恶气道:“外公,月儿要学鞭子!” 宋老将军抱着她,好整以暇地问:“你不是不学?” “他们敢对我不敬!我要学了鞭子打死他们!” 此时,云间月也不过五岁,身体里凶残的劣根性,却已经在她骨血里发芽。 宋老将军一点都不意外,只摸摸她的头:“外公教你鞭法,不是叫你打人。” 云间月不懂,气恼道:“鞭子不就是用来打人的吗?!” 宋老将军也不动怒,淡淡道:“我是叫你学会了保护自己。” 不等小小的六公主说话,宋老将军又道:“你学了鞭子,若是用来打人,我便不会教你。明日就将你送回皇宫,从今往后,你也不需要再来宋家,也不需要再喊我外公。” 宋老将军一向说到做到,对小辈也是。 小相思吓坏了,瞪着眼盯着宋老将军看了一会儿,张着嘴“哇”一声就哭了。 宋老将军不管她,小相思就越哭越大声,响彻整个宁国侯府。 宋老将军被闻声赶来的宋老夫人一脚踹进了池塘里! 一直到现在,云间月手上都还有薄薄的茧。 她回过神来,听连镜仍在抱怨皇帝对太子殿下不公,对宁国侯府不公。 云间月只是静静的听,一句话也不说,盯着窗外的那株已经谢了的杏花看了许久,才忽然转过头看向那青年:“昨日在承乾宫,他同你们说了什么?” 青年自然是容玦。 此刻他一身玄色锦衣,衣袖上绣着两株彼岸花,显得他整个人越发肃杀起来。 他自昨日进宫之后,就不曾出宫,早上去长寿宫陪太后用完早膳,转头便来了重华宫。 还是大摇大摆来的,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同六公主之间不清不楚似的。 一盏茶喝尽,他方下茶盏道:“都是废话罢了,你猜也能猜到。” 无非还是今日大朝会上吵嚷的事情。 伺候在一侧的青萝眼尖,忙上前将容玦的茶盏换下,拽着连镜出去了。 等屋里只剩云间月和容玦时,云间月才道:“太史局被处置了?” 容玦点点头:“这次天灾人祸连着,还发生了天狗食月这种事,太史令难辞其咎,昨日已在家中上吊。” 频频出了这么多事情,皇帝得找人背锅。 自然不会放过太史局。 而作为太史局的首领太史令大人,是头一个要被皇帝清算。 太史令自知躲不过,昨日从宫中离开后,将一家老小安排好,自己上吊谢罪了。 直到第二日云司离带着人前去抄家时才被发现,可这个时候尸体都已经凉了。 谢罪归谢罪,家还是得抄。 可怜太史令死后还不体面,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那些藏在暗处的交易就被云司离翻出了来。 云司离从来都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尤其是在被触及底线时。 何况这次的底线,还是宁国侯府和云间月! “云司离难得聪明一回,只上交了同太史局有牵扯的证据,”容玦面无表情道,“同苏文殃有来往的那些证据全被压下了。” 云间月挑挑眉,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她清楚云司离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当然,并不是为了替苏文殃隐瞒罪行,只是这个时候将证据交出去,并不能置于死地! 此次牵连甚广,太史局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神棍几乎全都被牵连,罪大的株连,罪小的下狱,一个都没放过。 唯一活下来的是昨日在大殿上直言天灾人祸都躲不过的那位。 偏巧,那位是容玦的人。 容玦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云间月,发现她仍是一脸心不在焉。 “你要同云司离一起去江南。”容玦一顿,忽然转移了话题。 云间月慢半拍似的点点头:“江南总督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不简单,张庭烨和沈书群都是父皇的人,江南出事,他们先想到的不是上禀皇上,而是私底下求了大皇兄,我总觉得……”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失笑道:“给别人挖的坑多了,我总觉旁人也在给我挖坑。” 尤其是在明白皇帝一心一意想要借云夜阑压制云司离的时候。 容玦眼皮一掀,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正好,本侯有些事情要办,随你一道去。” 云间月愣了一下,转过头将他重头扫到尾,惊奇道:“有什么事还要劳你亲自跑一趟?” 容玦道:“私事。” 见他不愿意多说,云间月便没在细问,心里猜测多半是同当年的事情有些关系。 殿中又沉默了一会儿,容玦忽然打了个响指。 听见动静,云间月转过头,吃惊地看着他,听他道:“你若想让云夜阑死在外面,我现在就帮你杀了他!” 青年说话时,语气带笑。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仿佛不是杀人,而是在切菜。 云间月眨眨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容玦两眼一挑,阴郁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刀杀了固然痛快,却不及一刀一刀将他片下来更解恨!” 第242章 温情 殿中正安静,容玦说话的时候,也没刻意压低声音。 云间月那双如雾似的桃花眼,轻轻一眨,眼底带着一点不可置信。 “本公主看起来是那样残忍的人?”她往椅背上轻轻一靠,懒洋洋地看着容玦,“就算要将他片下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片下来。” 听她的意思是是对云夜阑的去处另有打算,容玦听了也不意外,甚至没询问她,打算将云夜阑留到什么时候。 或者,他其实是心里有数。 相顾无言的坐了一会儿,云间月将容玦拽起来,推到了榻上去,往他腿上扎针。 期间,云间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要不要再劝一劝师姑娘?” 容玦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面无表情道:“她自己选的路,哪怕路上插满了刀子,她跪着也要走完。” 师卿卿是个什么样的人,容玦是再清楚不过。不然当初也不会帮忙将她安排进太傅府,叫她以师太傅女儿的身份进宫选太子妃。 云间月将目光从容玦腿上挪开,惊讶道:“她不是你的人吗?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自毁退路?” 方才云间月没将话说出口,但容玦明白她说的是要师卿卿再考虑一下,别那么冲动嫁给云司离。 倒不是云间月担心师卿卿入了东宫,有什么不妥,只是她清楚云司离娶她是为了什么,看在容玦的面子,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寻死路罢了。 毕竟云司离选太子妃,一是迫于无奈,皇帝要他娶,所以不得不娶。 二是,云司离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确实是需要有个人占着太子妃的位置。 这个人与其是秦国公府或者是皇帝的人,还不如身份是个更干净的。 师太傅虽在内阁,但手上却没实权,这样一个“纯臣”,云司离放心,皇帝也放心。 容玦却不以为意,心安理得地躺在榻上,撑着额角道:“劝不住……反正也死不了。” 听他这样说,云间月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毕竟师卿卿同她不过是只有片面之缘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得,云间月不觉得自己有这个必要去劝她回头是岸。 正如之前说的,不是每个人回头都是岸。 她回头无岸,只能咬着牙一条路走到黑。 师卿卿也回头无岸,她只能在挣扎中,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至于最后是淹死在海里,还是成功上了岸,她从未想过。 一轮下来,云间月自己也出了身汗。 她转过身,背对着容玦去洗手,刚想寻来帕子擦干手上的水渍时,她被人从后面拥住了。 云间月呼吸一窒,肩膀抽/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将容玦推开。 容玦却不由分说的将人环住,连带着勒紧了她的手臂,好似要将她镶嵌自己身体里一样。 “乖,别怕我。” 男人嗓音低沉,吐出的呼吸喷洒云间月耳迹,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她僵硬成一根棒槌,死死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有将环住自己的人推开。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起来:“侯爷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能不能矜持点?” 容玦没出声,侧目看了眼她苍白如纸的脸色,随即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那双时而冷漠,时而含笑的桃花眼。 “笑不出来就别笑,本侯不会嫌弃你。”容玦在她耳边低低道,“我方才只是想问你,倘若你是师卿卿,我是你大皇兄,明知结果如何,还会不会一头撞上来?” 其实云间月是有点不太能理解,师卿卿对云司离到底有多深的执念,才能心甘情愿的入局? 换了她,她是做不到的。 她背负的事情太多,没办法如师卿卿一样为了心爱的人义无反顾。 她很清楚,这一世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不敢冒险,也不敢用一生去赌。 她输不起。 容玦捂住云间月的双眼,她看不见问出这个问题时,容玦脸上究竟是怎样一个神情。 只能凭感觉去猜。 “我不是师卿卿,”容玦听见怀里的人嗓音沙哑,语气却异常坚定,“你也不是大皇兄。但倘若,我也身处这样的窘境,我不会为你义无反顾。” 容玦呼吸一窒,心跳都慢了下来。 他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地转过眼,发现云间月脸色依旧苍白。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里,容玦道:“你最好不要义无反顾,我会比云司离更狠!” 云间月双眼被捂住,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听见容玦这话时,不见血色的薄唇挑起一抹冷笑:“容玦,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 禁锢着她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记得。” 他曾经说:“放心,就算天下人都背叛了你,我也不会弃你而去。” “记得就好,”云间月扬着头,嘴角含笑,“那我今日也告诉你……天下人负我,我便杀了天下人!你若负我,我便杀了你!” 她一向霸道,属于自己的东西,便是头破血流,也要攥在自己手里。 物件是,人也是。 她同容玦,从最开始接近对方或许只是为了某些利益。即便到了现在,他们仍在为了这些利益利用对方。 即便嘴上不肯承认,可双方心里都清楚,对方在自己心尖儿上占据的是个怎样的位置。 归结起来,她同师卿卿还是挺像的。 外头青萝敲了敲门,说是长寿宫来了人,太后请容玦过去。 两人无声僵持了一会儿,容玦在云间月耳垂上亲了一下,低声道:“那便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杀得了我。” 说罢,他手一松,身形一晃,重新落回了轮椅上。 云间月沉默半响,回头时,只看见了容玦推着轮椅去开门的背影,并未瞧见他眼底的愉悦。 将人送走后,云间月将连镜和青萝叫来,重新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出宫往宁国侯府去了。 她刚出宫门,容玦在长寿宫也喝完了一盏茶。 今日天色不错,太后在长寿宫的院里摆了桌,带着宫人赏花。 容玦从不耐烦同她上演温情戏码,今日却难得耐着性子坐着,不曾转身就走。 待太后看够了,重新坐回椅上,容玦才听她问:“你近日可有见过襄儿?” 第243章 老去 长公主。 太后要是不提,容玦都险些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人。 自从上次她坐的马车,马匹突然发疯,将她摔了个手残脚残,容玦上长公主府去看望了她一眼,并且惨淡收场后,容玦便再没去过长公主府。 更关键的是,长公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沉淀下来,也没上钦定侯府去讨嫌。 容玦手指在茶盏边缘摩挲了一下,凤眸里一片幽深:“不曾见过。” 面上是不曾见过,可长公主府上的消息,他却一直知道。 太后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状似无意地说道:“哀家也不曾见过她……派人去探望,回来也只是说她在养伤,不方便见人。” 太后派去的人,根本是没见着长公主就被撵出来的。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母女两个在这宫里也算是历尽艰难,才出人头地。 太后不知道长公主这是突然闹什么毛病,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她这个女儿是在因为什么事情赌气,不肯来长寿宫见她。 容玦看也不看太后一眼,目光落在角落的一簇杜鹃花上:“许是真在养伤。” 是不是真在养伤,容玦心里清楚,太后心里也清楚。 只是这便宜祖孙二人,至今都在试探对方,不肯将心里话说出来。 容玦静静喝完茶,随即将空掉的杯子放回小几上,淡淡道:“太后若是没事,臣就先告辞了……” 太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冷漠地目光将他一撇:“你便是故意惹哀家生气,也要同重华宫那位有来往是不是?” 重华宫那位,不必说,自然是指云间月。 容玦只觉得太后有些不可理喻,还有些天真。 他推着轮椅的动做一顿,侧目扫了太后一眼,虽是没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太后气急,捏着茶盏的手一紧,表情也冷了下来:“容玦,你明知她是什么人,也要同她往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容玦挑着唇角,凉薄的唇畔勾出一抹冷笑:“臣在想什么,太后娘娘会不不知道?” “现在不是同哀家置气的时候!”太后“咔哒”一声将茶盏搁回桌面上,“当年哀家大意,叫人害了你一次,现在哀家不想冒险!但若你执意,任性妄为,哀家……” 容玦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捂着嘴,笑的放肆,眼底却一片冰冷。 太后愣了一下,微微睁大了双眼,那双因为上了年纪,而稍微浑浊的双眼里,带着震惊和不可置信。 不可否认,这样笑着的容玦,太后以前是见过一次的。 那是之前容玦将寒食散当饭吃,一点一点疯得不像样,要杀她和长公主时,就是这样笑的。 张嬷嬷心里一惊,连忙以身挡在了太后跟前,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就连太后本人都绷紧了背脊。 他们主仆情深,落在容玦眼里却满是讽刺! 他笑容倏地一收,面无表情道:“连你都怕我,还谈什么为我好?你老糊涂了吧!?” 太后被他气得额角抽着疼,推开张嬷嬷站起来:“你别以为哀家真不敢舍弃你!” 容玦转头看着她,嘴角含笑,神情却十分阴郁:“求之不得!” 太后呼吸一窒,神情都要裂了。 她捂着胸口,撑着桌角:“容玦,若非现在形势不对,你是不是还要对哀家动手?!” 容玦又笑了,眼底辨不出喜怒:“您误会了,就算本侯再不是东西,也做不出弑母这种事来。” 说罢,他冷冷收回视线,嗤笑一声:“您要是害怕,还是早些舍弃了本侯。本侯不是五皇子,不好控制,您是知道的啊,母后。” 那一声母后,叫得太后心尖儿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这一生,做梦都想听容玦叫一声母后。 如今听见了,她却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被掐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太后喘了口气,颓废的跌坐回椅上,脸上一片灰败:“清书……哀家老了,哀家真的老了。” 张嬷嬷是太后的陪嫁,自小就跟着她,关系比谁都亲厚。 她眼眶红了一瞬,忙握住太后的手,小声道:“没事的,娘娘……侯爷、侯爷只是一时想岔了,不会同您决裂的。”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太后闭着眼,满嘴苦涩,“清书,你不知道,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啊……” 张嬷嬷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在沉默里,叹了口气。 “娘娘,”张嬷嬷道,“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太后没吭声,睁开眼将她看了看,最后却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飘远了。 另一边,容玦径直出了宫,刚上马车,季长随就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都办妥了?”容玦冲一卷书里抬起头,扫了他一眼。 书是他方才从云间月那里顺手摸来的一本游记,书皮有些旧,还有些卷边,可见主人经常翻。 游记上还有许多见解,用瘦金书写的“放屁”、“纯属扯淡”,像她那个人似的,总是独树一帜。 季长随目光将那游记一扫,就收了回来,点头道:“妥了。属下估计,咱们到侯府,长公主那边就应该知道了。” 容玦点点头,将目光重新落回游记上:“六公主呢?” 季长随道:“侯爷离开后,她就出宫了。属下猜测,她是去宁国侯府了。” “嗯。”容玦伸出手,在那娟秀的字迹上摸了摸,淡淡道,“老侯爷明日就要离京,她自然是要去的。” 季长随就不说话了。 越是平静的容玦,心里压着的事情才越多,饶是季长随也不好说,接下来说的哪句话会触了他的逆鳞,只好保持沉默。 一路无话,一直到钦定侯府。 这边季长随才刚刚将容玦从马车里扶下来,那边闻管家就吱哇乱叫地迎了上来:“侯爷!” 容玦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淡淡地看他一眼:“有什么事回府里再说。” 闻管家看了季长随一眼,应了一声,推着容玦进了府。 身后大门“吱呀——”一声重新合上,容玦手里还拿着那卷游记,不曾回头:“那女人府里闹起来了?” 第244章 恨意 闻管家心里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心道:“果然跟侯爷有关。” “长公主府上的人传来消息,说她已经知道了……”闻管家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容玦的脸色,“闹了一阵,将驸马叫去了。” 容玦漠不关心地“哦”了一声。 闻管家一时有点不确定容玦这话是什么意思,脸上一片空白。 他转头去看季长随,季长随也是一脸茫然地冲他耸耸肩。 “那……”闻管家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可要叫人干涉?” 容玦道:“不必。” 以前有些事情季长随和闻管家想不明白的,容玦还会多解释一句。 今日不知怎的,他心情不好,解释也懒得解释。 闻管家见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致,只好闭嘴,乖乖将他推去书房,容他一个人待着。 “今天什么日子?” 闻管家掩上门,正要离开之际,忽听书房里,容玦背对着他问了一句。 闻管家顿了一下:“四月二十五……梁侯生忌。” 梁侯容荀,容玦一直称其为生父。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过去的真相容玦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可他仍然是称其为生父。 好半响闻管家才听得书房里的人道:“去准备些东西,晚些时候我去看看他。” 每逢年节,生忌,他总要去祭拜这位他,无论雨雪。 闻管家答应一声,退下了。 * 长公主府。 许久不曾入宫的长公主正在发火了,接连砸了好些东西,伺候的宫人都不敢进屋。 等她砸到没东西可砸了,帖身伺候的丫头才颤颤巍巍地上前:“公、公主……” 长公主红着眼转头,怒吼:“滚!” 骂完,她又跟没了力气一样,整个人一松,跌坐在了地上。 手掌一不小心按在了碎瓷片上,立刻将她手心滑了好大一道口子。 伺候的丫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捂住她的手,冲外面伺候的人大声喊:“拿药箱来!” 长公主呆呆的,双眼无神,脸上却带着莫名的绝望:“母后她骗我……她果然是在骗我!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骗我!为什么……我也是您的孩子啊!” 丫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长公主还是头一次这样绝望,只觉得心惊胆颤,不敢说话。 等其他下人,将药箱拿来,丫鬟给她包扎好,才将人扶起来,安置回椅子上。 “公主,您怎么了?”丫鬟担忧地看着她。 长公主脸上一片灰败,双眼空洞无神,嘴里喃喃得重复:“母后骗我……他也在骗我、都在骗我……” 丫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静静地陪在一边。 忽然,长公主不知道是想到的了什么,一把抓住丫鬟的手:“岑文!你去找驸马……去柳府将驸马叫来,就说本公主有事同他说!” 岑文愣了一下,不明白一向同驸马只是做戏的长公主好端端的,怎么这样急切的要叫驸马了。 长公主见她不动,又焦急地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啊!” 岑文连忙回神,欠身道:“奴婢这就去。” 说罢,匆匆离开。 大约过了一刻钟,柳宪才慢吞吞前来。 他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哪怕是天塌了,也不见他有匆忙的时候。 进了屋,瞧见满地狼藉和坐在椅子上,一脸衰败之相的长公主,他也不吃惊,优雅地进了屋,倾身看着椅子上的长公主。 “公主这是怎么了?”柳宪伸出手,轻轻将长公主的脸转过来看着自己,“受了什么委屈,这样伤心?” 他那双桃花眼长得真是多情,哪怕不笑,不刻意说些好说,只是那样静静看着人时,也总能让人觉得他眼里只有自己的错觉。 饶是长公主也在一瞬间失了神,眼泪一下子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柳宪惊了一下,随即在唇边挑起一抹笑意,伸手将她脸侧的泪水揩去:“乖,不哭,还在我在呢。” 长公主忽然一把抓住柳宪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你当年为什么要毁了容玦?” 曾经,容玦刚刚出事的时候,长公主也这样问过。 那时,柳宪是怎么回答的? 哦,他好像是轻轻笑了笑,怜悯地看着她:“公主啊,等过些日子,你再回头看看,你一定会发现今日的你一定很愚蠢。” 长公主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没有什么比发现自己曾经一心一意护着的人不是自己的孩子更讽刺的。 柳宪摸摸长公主的头发,神情温柔而缱绻,目光只看着她,眼底却全是怜悯。 “我的公主啊,到现在了,你怎么还想着问我这样的问题?”柳宪轻声道,“我毁他,自然是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啊。” 仔细追究起来,却并非如此的。 那时候的柳宪自负聪明,所以着了太后的道,被她算计了,至今仍背着这口大锅,洗都洗不掉。 长公主手一僵,无力地松开抓着柳宪的那只衣袖:“果然如此……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被瞒在鼓里。母后——你骗得,襄儿好苦!” 柳宪唇畔笑容倏地一收,站在一侧,看着长公主痛苦在椅子上痛苦的缩成一团,也无动于衷。 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也在不知不觉间收起了笑意,只冷漠地看着椅上的人,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一点恨意! 他没告诉长公主毁掉容玦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很早之前,他就知道长公主怀着的那个孩子并非是他的孩子。 柳宪生来自负,眼中自然容不得半点沙子,自知道长公主嫁给他别有目的后,他没有一日不痛恨这对母女的! 甚至连做梦都想毁了她们! 但他不成想太后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算计,甚至还借他的手,在自己亲外孙的出世时,要了他的性命,从而让日容玦李代桃僵。 真是算无遗策啊。 如果不是有人走漏消息,碰巧让他知道真相,只怕现在众人都还被太后瞒在鼓里。 柳宪站在一边,冷眼看着长公主痛苦了好一阵,才重新在脸上端起柔情来。 他蹲下身,将长公主搂进怀里,亲吻她的长发,语气里满是虔诚:“不必害怕,还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的……哪怕是地狱,我也会陪你去!” 第245章 可疑 长寿宫同长公主府上的闹剧,云间月暂时还不知道。 她去宁国侯府的时候,正赶上下人送走替端康公主请脉的大夫。 端康公主曾经有过先兆性流产的征兆,这次宁国侯府的人一听说她怀孕,一个个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生怕她有什么不适,险些请了大夫常驻。 就连宋渊的事情都还瞒着她,没敢让她知道! 进了宁国侯府,云间月先去给宋老夫人请安,这才同宋老夫人说着话一同去三房那边探望端康公主。 “明日你外公就要往西北而去,不知道为什么,我这里心里总是不安。”宋老夫人顺了顺胸口,语气里满是担心,“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前面就是三房端康公主所在的梨花院,云间月怕说多了,叫有心人听见后,闹到端康公主那里去。 她扶着宋老夫人,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外婆,外公在外征战多年,有的是经验,您也别吓担心,他心里都有数。” 宋老将军可不是那些只知道打仗的莽夫,心里要是没点城府,宋家也不能屹立京城这么多年。 先皇后去世那年,他曾以年迈为由,交出虎符,要带着一家老小告老还乡。 本来这事儿,皇帝都已经答应了,宋老将军还要借此将云间月带走。 但那年秋天发生了一场战事,导致大梁战败,被南楚和西夏打得落花流水,丢失好几座城池。 朝廷养了一帮废物,老秦国公也就那样牺牲在了这场战事里。 皇帝别无他法,只好扣了宋老将军的请辞书,再次送上虎符,叫他重新带兵出征。 往后多次,宋老将军也有请辞的机会和打算,可每次都被皇帝以各种理由搪塞不说,如今只怕还要背一个对功高盖主的名声! 这些云间月心里都清楚,但她没打算同宋老夫人说。 可宋老夫人也不傻子,猜也猜得到。 她叹了口气,最终只是拍了拍云间月的手,没说话。 到了梨花院,云间月瞧见一丫头迎面走来,正要叫住她,先问问端康公主的情况时,却听见屋里传来“啪嗒——”一声脆响! 随即就是下人的惊慌的叫喊:“公主!来人,请大夫——快请大夫!” 云间月猛然一惊,脑子一转,冲连镜和青萝喊:“给本公主抓住那丫头!” 正是那个迎面垂着头走出来的丫头。 那丫头一听,立即就要跑! 云间月拿了鞭子便抽过去,“啪——”一声抽中那丫头的背脊,那丫头瞬间倒地不起! 连镜和青萝连忙上得前去,一把将人按住! 整个梨花院顿时乱成一团。 云间月扶着老夫人大步迈进屋里,目光一撇慌乱的下人,冷冷道:“慌什么慌!” 一听是云间月的声音,几个下人条件反射地停住了惊慌失措的脚步。 她看了一眼被帖身侍女半抱在怀里的端康公主,此刻她脸色苍白,满头大喊,紧紧闭着眼,蹙着眉,下身还隐隐见了红。 宋老夫人哎呀惊呼一声就要扑过去:“端康!” 云间月拽住宋老夫人,有条不紊地吩咐道:“来个腿脚麻利点的小厮去请大夫,再来两个丫头去烧些热水来,你、还有你,小心点把公主搬到榻上去!闲杂人等,都滚出去,别来这里占位置!” 没人敢惹六公主不快,被点名的那几个立即按照吩咐行事,整个梨花院瞬间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云间月安置好担忧不已的宋老夫人,看着她的双眼道:“外婆放心,我不会让三皇姐有事!” “相思啊——”宋老夫人抓着她的手道,“你宋渊表哥至今还没消息传来,端康可不能再出事,我怕他知道了……” 后面的话宋老夫人没说出口,红着眼重重一握云间月的手。 云间月什么也没说“嗯”了一声后,便解下了外头那件大袖衫,又寻了端康用的攀膊来束缚住衣袖,这才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此刻,端康已经醒了,虚弱地睁着双眼,望着云间月:“六皇妹……” 云间月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别怕,我不会让你和你的孩子出事的。” 说罢,她将伺候的帖身丫鬟赶出去,自己取出针,开始扎针替端康止血。 她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拿不定主意的穴位不敢乱扎,怕伤着孩子,下针就会犹豫起来。 端康看出她的犹豫,一把握住她的手,勉强撑起上半身,咬牙道:“月儿,我信你!” 云间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端康却看着她笑了笑,重新躺回榻上,放心的将自己交给云间月。 云间月叹了口气,一边扎针,一边在心里默念:“颜回保佑颜回保佑颜回保佑……” 瞎猫碰上死耗子,小半个时辰后,这血总算是止住了。 云间月松了口气,忙将大夫叫了进来。 大夫简单地将端康把了脉,又在她微微突起的小腹上摸了摸,确定没事后,这才退到屏风外,有条不紊地指挥下人清理端康身上的血迹。 云间月也退了出来,看了眼跪在屏风外面的大夫,问道:“如何?” 大夫忙要请礼,被云间月拦住:“不必多礼,你如实回答便好。” 大夫还是简单作揖,道:“幸好止血及时,否则等草民赶来,怕也是于事无补。” 意思是说着胎儿保住了。 云间月小小的松了口气,然后将攀膊解下来递给丫鬟:“劳你开些安胎的药来给本公主瞧瞧。” 大夫连忙答应一声,由小丫鬟带下去了。 云间月穿回外衫,在老夫人身侧坐下,给了连镜一个眼神,连镜立刻退下,不一会儿就和青萝一同押着方才那要跑的丫鬟回来了。 连镜学了云间月的一身暴脾气,见那丫鬟不跪,便一脚踹在她膝盖窝,将人踹得跪了下来! “本公主瞧着你面生的很,”云间月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地上的人,“说罢,方才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丫头嘴硬,冷笑一声,什么都不肯说。 云间月牵了牵衣袖:“本公主若是你,就早些说了,省得受皮肉之苦!” 第246章 离间 那丫头倒是不怕云间月,抬起头直视她,冷笑道:“没想到她竟然被你给救了,早知道我方才就该一刀捅死她……啊!” 话未说完,一道人影忽然冲上前来,一脚那丫头踹翻后,从衣袖里拿出一把刀来,直接扎进了那小丫头的肩胛骨里! “小贱蹄子,敢动我儿媳妇,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来人说罢,又是一刀刺下去,刺的还是同一个地方。 那丫鬟根本就不是对手,被压着动弹不得,只有惨叫的份。 云间月坐在宋老夫人身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完全没有要劝阻的意思。 这时,又有几人进来,一人道:“老三,你这一刀一刀切下去不过瘾,应该一刀一刀将她片下来,等片完了,说不定还能完整的摆成一个人样。” 屋里冲刺着难闻的血腥味,青萝跟着几个丫头去将窗户打开。 三夫人骑在那小丫头身上,闻言一把揪住那丫头的头发,将人拎起来,冷冷道:“大嫂说得有理,那我就先从你这脸上下刀……放心,我不会叫你死了,我还要叫你看着我是怎么将从你身上片下来的肉摆回去的!” 宋府上下全是一个鼻孔出气,二夫人也上得前来,道:“老三你片,我来摆给她看!我倒是要瞧瞧,这丫头能嘴硬到什么程度!” 那丫头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三夫人冷笑一声,一刀下去,直接削下那丫头脸颊上的一块肉…… “啊——疼!好疼!” 那丫头失声惨叫,场面血腥无比,连镜和青萝头一次见,不忍直视,捂着嘴垂下了头! 云间月淡定地喝一口茶,慢悠悠的转过目光,瞧见宋老将军和宋家其他兄妹一起站在门外,默许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说,我全都说……” 那丫头痛得嗓子都哑了,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我全都说……不要片我……” 三夫人咬牙切齿,死死攥着手里的刀,像是在挑地方下第二刀。 云间月扫她一眼,连忙道:“三舅娘,够了。要惩罚她,等问清楚了情况在惩罚她也不迟。” 三夫人仰头看了云间月一眼,依旧没将人松开。 二夫人还算冷静,把她拉开:“你冷静一些,等会再说。” 大夫人也过来拉她,她这才完全冷静下来,啐了一口,让到一边去。 连镜和青萝忍着恶心上得前去,将那丫头提起来,让她跪着。 云间月放下茶盏,望了眼如同死鱼一样的人,淡淡道:“本公主若是没猜错,方才是你将宋渊表哥的消息透露给三皇姐的?” 那丫头道:“是……”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人,如今被三夫人调教得连说都变得困难起来。 云间月手指在桌面上一敲,冷了脸:“何人指使?” “是、是……”那丫头结巴起来,眼神飘忽地在屋里转了转,最后落到了李淑兰身上,“是李、李夫人……” 这个李夫人指的是谁,从她看一眼李淑兰的那眼神,众人就已经明白了。 李淑兰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往后退一步:“你……一派胡言!且不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母亲在魏国公府,哪有本事将手伸到宁国侯府来!” 那丫头凄然一笑,望着李淑兰道:“小姐,奴婢今日横竖都是一死,也不在乎再说出更多的事来!” “您嫁到宁国侯府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您是不着急,可夫人替您着急!” “端康公主后嫁,若非前面两胎没保住,您哪里还有这个资格掌管着宁国侯府的内务?” “如今端康公主又有了身孕,可您的肚子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夫人怎能不急?” “所以,她告诉奴婢,要奴婢以为您送东西为由,偷偷潜进这梨花院,将宋渊生死不明的消息告诉她。” “是她自己胆子小,听后吓坏了,这才动了胎气,跟奴婢有什么关系?奴婢不过是好心……啊!好痛——” 后面的话,直接化作一声痛呼。 原是三夫人听不下去,一刀劈下去,要了那丫鬟的半条命! “简直一派胡言!”三夫人冷哼一声,“你这妮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攀扯旁人给你垫背,看来今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怕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说话间,扬手又是一刀,准备劈下去! “住手!” 一直都是静静看着的宋老将军忽然出声制止了三夫人的动作:“端康还在休息,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做什么?” 三夫人有些不甘心:“可是,父亲……” 宋老将军一抬手,不予辩驳的打断她后面的话:“让罪犯招认的方法多了去,何必在人屋里弄得这样血腥?” 从始至终宋老将军都很冷静,甚至都没看一眼那丫鬟。 但那丫鬟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条件反射地缩成一团,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云间月默不作声地笑了笑,别说一个下人,就是她面对宋老将军的时候,腿肚子都会打哆嗦。 他淡淡一挥手,外头候着的宋虞立即上得前来,粗暴地将那下人拖了出去。 “大哥,这人是我的,你别同我抢啊。”宋虞中气十足地朝宋衍吼道,“几个月不在战场,我这手都生了,正好借她活动活动筋骨!” 宋衍无语,翻个白眼:“姑娘家家,成日里能不能别将打打杀杀挂在嘴上?你至今还不曾嫁出去,不是没有原因。” 宋虞拖着人,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迹:“管那么多,我高兴就好……” 说话间,她声音已经远了。 宋衍不放心,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宋老将军负着手往外走:“都散了,没事别堵在这里,扰人清静。” 走到门口,瞥了眼镇定自若的宋恒和脸色苍白的李淑兰,淡淡道:“你们俩同我来。” 说罢,也没等他们,转身走了。 李淑兰呼吸一窒,绞着手帕,慌乱不已。 宋恒握紧她的双手,宽慰道:“别担心,我会同祖父解释……这事儿本来也不怨你。” 李淑兰望着他,欲言又止。 宋恒倒是镇定,坚定地牵着她的手,追上已经离去的宋老将军。 第247章 原因 所有人都散去,云间月又陪了端康一会儿,直到有人来寻,她才起身离开。 离开前,端康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 云间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心里明白端康要问什么事,脸上却装得糊涂:“怎么了?” 端康咬咬牙,沉默许久:“月儿……宋渊他是不是已经……” 自从方才那丫头鬼鬼祟祟来将这件事情告诉她,导致她险些小产后,端康心里就一直揣着不安和糊涂。 她一早就想问了,可场面乱糟糟的一团,她也不敢问。 憋了这么久,也是难为她。 云间月直直看向端康,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三皇姐,方才那丫头的话,你信了多少?” 端康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回答:“我自是一句话都不信的……我虽常年不在府里,三嫂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还是清楚的。” 云间月就笑了笑,笑声意味不明:“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三皇姐真的信她吗?” 端康再次愣住了,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云间月,眼中带着不解。 “任谁在知道自己被人用莫须有的罪名记恨,还险些害了腹中的孩子时,都办法这样平心静气对吧?”云间月将衣袖抽出来,握住端康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何况还是我们这种自小就泡在阴谋里的人?” 端康与云间月不同,她母妃虽也是出自宁国侯府,但先皇后一出事,她就自请去了法华寺带发修行,避开了所有阴谋。 可端康不同,她始终是个公主,没了娘亲庇护,就算宁国侯府时时帮衬,也难免遭人欺负。 云间月笑了笑,轻轻将端康的手放回被子里,:“我这人嫉恶如仇,最恨有人挑拨离间,特别是宁国侯府。” 说到这里,她以为端康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 云间月抬起头,将她看了看,却见她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见此,她也没多说,轻轻替她牵了牵被子,笑道:“明日,我会送个人来你身边,往后你一应入口的东西,都会由他检查了再入口。好了,你且休息,我去看看外祖母……” 说罢,她绕过屏风要走。 端康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 “对了,”云间月忽然又倒了回来,轻轻笑道,“表嫂,别担心,宋渊表哥很好。” 端康表情僵硬了一瞬,看着屏风边的人,挤出一个笑来:“我还是头一次听你叫我表嫂。” “表嫂也好,三皇姐也罢,”云间月再一次背过身,端康没能看清她脸上的冷意,“你始终是宁国侯府的人。” 只要还是宁国侯府的人,云间月就会护着。 倘若有一天不是了,她也不会手软。 重活一世,她要的是宁国侯府安宁,能在风雨飘摇中安定! 谁要不自量力来破坏这样的安定,就算是宁国侯府的人,她也不会放过! 安置好端康后,云间月就回了桐花院。 宋老夫人正在等着她,瞧见她来了,忙上前问道:“怎么样?端康她……” “没事,您别担心。”云间月捏了捏宋老夫人的肩,“明日我会送个大夫来,让他常驻宁国侯府,负责三皇姐的饮食起居。” 宋老夫人不太放心,牵着她往里面走:“什么人啊?干净吗?” 云间月依过去,靠着老夫人道:“以前太医院的人,他有求于我,不得不干净。”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搂住云间月的肩,轻轻道:“想要家国安宁,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呢?” 云间月没说话,轻轻靠着老夫人,微微一眨眼,道:“外婆,有一天你要是发现相思不是相思了,您还会喜爱我吗?” “什么叫相思不是相思了?”宋老夫人眼神闪了闪,抬起手将捏捏云间月的脸,“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外婆最喜爱的小相思!” 云间月眼中一闪而过的坚定,撒娇似的扑进宋老夫人怀里,哼哼道:“你也是相思最敬爱的外婆。” 在桐花院里陪着两老用完晚膳,云间月正要下去歇着,宋虞就风风火火的来了。 身后还跟着宋漓潇。 “来来来,小月儿,表姐带你去玩。”说罢,同宋漓潇不由分说的一边一个架住她的手臂,强硬地将她拖走。 一个时辰后,到了宋虞屋里。 云间月被按在椅子上,一脸莫名其妙:“你们俩这是干嘛?” 宋虞性子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言道:“今日这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云间月眨了眨眼:“不知道。” 宋虞冷冷盯着她:“还敢骗我?” 云间月不知道宋虞从那丫头嘴里撬出了多少事来,但依旧镇定,无辜地看着宋虞。 她道:“我真不知道。” 宋虞仍是满脸不信任,同宋漓潇对视一眼,随即道:“那丫头自尽了。” 云间月有些惊讶:“自尽?不是有你在场,怎么会有机会自尽?” 军中逼问,自然有一套手段。 宋虞跟着宋老将军在外多年,一定是熟悉这些流程的,有她亲眼看着,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叫那丫头寻了死。 “她嘴硬,比敌方奸细的嘴还硬,”宋虞满脸懊恼,“逼问了半响,最终还是一口咬定是李夫人叫她这么做的。后来受不住,咬舌自尽了。” 这下倒是真让云间月吃了一惊! 她看了宋虞一眼,没出声。 宋虞揉了揉脸:“这话我是重头到尾,都不信。” 宋漓潇也跟着点了点头:“我也不信,何况三嫂不能有孕,本来也不怪她,是恒哥的错。” 云间月愣了一下,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们俩。 宋虞叹了口气,像是不忍将原因说出来,默默地转开了头。 宋漓潇沉默半响,才开口道:“端康公主常年在外,可能不知道,但我一直在京城,是知道的原因的。恒哥他是因为……” 说到这里,她脸色一白,咬牙道:“恒哥说宋府立于旋涡,时时被人盯着,爷爷无心造反,却要莫名背一个‘欲造反’的名声。与其让孩子背负不该他背负的东西,还不如不要。” 云间月盯着宋漓潇,满脸不可置信。 这些话,他从来不不曾听宋恒说过…… 第248章 原因 宋虞看了看她的脸色,叹了口气道:“小恒从来都是个倔强要强的性子,认定的事情再苦再难也受得。她舍不得叫三弟妹受苦,就自己吃药,连爷爷都劝不住。” 云间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里好像卡着一团棉絮,堵住了她的声音,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这……这是何必呢。”她叹了口气,满心满眼都是无奈。 宋恒确实一直不曾有孩子,上一世她直到死,直到宋家被株连,也不曾听说他有孩子。 宋虞倒是看得开:“我倒是觉得小恒说得对,谁也不知道宋府还能在这风月飘摇里安稳多少年,与其生下孩子受苦,还不如不生。” 宋漓潇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垂着头没吭声。 云间月没出声,手指在衣袖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好半响才将青萝唤了进来:“你去一趟钦定侯府,托侯爷帮我查一件事。” 宋虞和宋漓潇同时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这个钦定侯是谁。 等反应过来是容玦时,着实吃了好大一惊! “我这边出手不太方便,你让他查一查秦国公府那几个夫人身边最近都少了谁伺候,有没有从人牙子手上买过下人。”云间月没注意到宋钰和宋漓潇的表情,若有所思道,“为避免遗漏,魏国公府那边也查查。” 青萝轻轻一欠身,退下了。 等她一走,屋里再一次只剩下三人时,宋虞问道:“小月儿,你跟那容玦真有一腿儿啊?” 她嘴太快,宋漓潇都没来不及叫她住嘴。 宋虞这人,跟着军中那些老爷们混习惯了,平时嘴上没把门,说的话也糙。 饶是宋家的人都习惯了,有时候也还是忍不住想抽她一把嘴巴子! 云间月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也没生气:“仔细你以后嫁不出去。” 这本就是打趣,试图转移话题。 但宋虞这粗神经难得细了一回,认真地看着云间月道:“容玦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些。” 云间月一时没出声,同样也是认认真真看着宋虞。 她当然知道容玦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到如今,她仍然不清楚这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宋虞不知道云间月心里在想什么,又道:“反正就是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同他走太近!” 虽不知道宋虞对容玦怎么这大敌意,但云间月知道她这是为了自己好。 她垂下头,看了眼自己衣袖上的绿竹叶,无声扯了扯嘴角:“那恐怕来不及了。” 牵扯太多,想要这个时候抽身,就算她愿意,容玦恐怕也不会允许。 宋虞却不这么想,她张了张嘴,还像说什么,就被宋漓潇捂住了嘴。 她使劲儿瞪了宋虞一眼,对云间月道:“说白了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不常接触,有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之前。月儿表妹同他接触较多,说不定侯爷待她是不一样呢?” 云间月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宋漓潇。 宋漓潇冲她眨了眨眼,笑道:“是吧,月儿表妹?” 云间月想起一些有关容玦的事情,冷哼一声:“那谁知道……时候不早了,我先下去歇着了,等明日有消息了,我在同你们说。” 说罢,也不管宋虞和宋漓潇什么反应,慢悠悠的走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中午,容玦便将温如诲和昨日查到的消息送到,顺便还多透露了一件事给她——柳宪今日一早将自己的庶子送到了长公主府,长公主还请了先生来教习他们的功课。 来送消息的是师卿卿,以师府小姐的身份来的。 先去拜访了宋老夫人他们,才去找的云间月。 温如诲如今改回了原来的颜姓,云间月问起他的本名,他笑道:“已被族中除名,不配在叫回原来的名字,六公主还是叫我温如诲好了。” 云间月点了点头,倒是没多说什么,师卿卿倚在一旁掏了掏耳朵,百无聊奈地打了个哈欠。 简单的问了几句后,云间月叫来青萝,让她带着温如诲去了端康公主那里。 她交代温如诲:“不管是旁人送来的东西,还是她自己屋里的东西,都要劳你查仔细些。” 温如诲没出声,只是抬袖作揖,请了一礼后,便跟着青萝走了。 等屋里只剩师卿卿同云间月时,她才问道:“怎么样,你们侯爷查到什么了?” 师卿卿再次打了个呵欠,困顿道:“顺着你提供的线索往下查了查,人是魏国公府的,但魏国公夫人最近一直张罗李淑静的亲事,根本无暇他顾,对于此事李家上下更是一片茫然。” 这是云间月早就料到的结果,并不意外:“总不能是那丫头自己的主意。” 师卿卿点点头,她靠着椅子,半阖着眼,一副永远都没睡醒的模样。 “秦国公夫人的大儿媳,那日上街捡了个卖/身葬父的丫头回来。”师卿卿缓缓道,“那丫头感恩戴德,跟着去秦国公府,后来秦国公夫人听到一点消息,也没同谁商量,将那丫头安插进魏国公府。” 秦国公府当真是记恨着云间月弄伤苏烨的事情,难得聪明一回,费尽心思也要借机踩她一脚! 那丫头也是忠心,千方百计接近李夫人,讨李夫人欢心,然后借故给李淑兰送东西之名,来了宁国侯府。 若非当时正好撞见云间月,这时,她怕已经重新回到秦国侯府,任谁也查不出半点消息来。 云间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她还真有脸敢挑衅本公主!” 师卿卿稍微坐直了一些:“今日是秦国公夫人的寿辰,京中好多权贵之妻都要去送礼。” 云间月抬起头同师卿卿对视一眼,随即明白她的意思:“那我也送一份大礼给她!” 秦国公的人遍布朝野,以至于秦国公夫人这寿辰一直办到晚上都还不曾结束。 正是酒酣之时,一个丫鬟打扮的人缓缓上得前来:“夫人,这里有份礼,说是要你亲自拆开。” “胡闹,哪里有当面拆礼的?”秦国公夫人醉是醉了,可还没醉糊涂。 丫鬟道:“不行啊夫人,那人说了,一定要让夫人亲自拆开!” 秦国公夫人稍微清醒了一下:“送礼的人是谁?” 丫鬟道:“她说她是六公主身边的连镜。” 第249章 帝王 谁不知道六公主同秦国公夫人积怨已深? 自从苏烨出事之后,秦国公夫人更是恨不得剥了云间月的皮,抽了她的筋! 自然而然,因为苏文殃的事情,云间月也是恨透了秦国公府的人每一个人人! 可谁又想到这样恨透了对方的人,竟然会在秦国公夫人寿辰上送她一份礼? 而且看那箱子的大小,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着不少的好东西。 一个夫人手持团扇,笑着打趣道:“姐姐不妨打开看看?说不定是这六公主突然转性,想要同你结交呢?” 又一个夫人跟着笑道:“我看也是,你看那箱子的大小,六公主说不定送的还是好东西!” “你们这样说,我也好奇了。姐姐要不打开,咱们也跟着沾沾光,饱一饱眼福?” 众人盛情难却,秦国公夫人酒醒了大半,实在是推辞不得,只好招手叫那丫头上得前来。 她一边忍着不适,一边赔笑道:“那六公主同我不合,能送什么好东西?我看你们也别……啊——!” 话未说完,箱子骤然被秦国公夫人打开,一颗满脸血污,上面还少了一块皮肉的人头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秦国公夫人离得近,只看一眼就吓得面色蜡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丫鬟也吓了一跳,手一抖,箱子摔落在地,人头从里面滚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秦国公夫人脚边!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众人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了,一时惊叫四起,所有人四处逃窜,一片慌乱…… 秦国公夫人吓得脸色惨白,惨叫着将人头踹开,但四处都是奔逃的人,人头不知道被谁一脚踹了回来。 秦国公夫人再也受不住,眼皮一翻,晕死了过去…… 第二日,承乾宫。 云间月跪在地上,抬头看了眼上首的皇帝,表情都没变一下:“她若安分守己,儿臣也不会回她这样大的一份礼!” “你还不知道悔改?”皇帝气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指着云间月道,“他告状都告到朕这里来了,你是要朕罚你还是不罚你?” 今日早朝,秦国公哭喊着云间月欺人太甚,要去撞柱子。 这些大臣有事没事总要排着队来太华殿撞一次柱子,皇帝早就习以为常,冷眼看着他们一个要去撞,一些要去人拉,还有一些人同他一样冷眼看着。 等闹够了,秦国公一扔老脸,就开始嚷嚷云间月的罪行,一度要皇上责罚她,不罚他就要去跳护城河! 皇帝没作声,只是看了他一眼。 宋老将军淡淡道:“跳吧,近日护城河排水,淹不死你,倒是可以摔死你。” 秦国公气得要撸袖子同宋老将军干架,宋老将军一个淡漠的眼神将人镇压。 早朝闹了半响,皇帝并不作为,只在退朝的时候慢悠悠道:“娶妻娶贤,苏卿,可还好?” 秦国公心里咯噔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却冷冷将他一撇:“端康离宫早,与朕虽不亲近,那也是朕的孩子。” 言外之意是,秦国公夫人做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别在那自作聪明演戏! 秦国公听完,心里哇凉哇凉的。 早朝皇帝虽是不作为,但下了朝后,还是叫人去守着重华宫,等云间月一回来就将她叫来了承乾宫。 听了来龙去脉,云间月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秦国公府一群白痴,父皇您竟提携一群白痴,儿臣为你的朝堂感到担忧,也替您担忧。” 皇帝瞪她一眼:“你给朕闭嘴!” 云间月又道:“白痴是会传染的,父皇您小心点。” 皇帝气急,砸了手里的茶盏。 茶盏碎在云间月脚边,她撇了一眼,然后慢吞吞的站起来。 皇帝气得双眼通红,脑门上鬼火直冒:“谁允许你站起来的!?” 云间月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 “站住,谁允许你走了!”皇帝一甩袖掀了桌上的折子,“朕叫你站住!” 云间月不为所动,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父皇,三皇姐那日流了许多血,孩子险些没保住,您去探望过一眼吗?” 皇帝神色一震,一口怒火噎在了喉咙里。 云间月收回目光,背对着他道:“外祖父以前请辞,是您将人叫回来的。后来他几次请辞,交还虎符,您却不信。” 身后皇帝没出声,但她能想象得到,此刻他脸上究竟是个怎样复杂的表情。 云间月狠狠一握拳,指甲掐进肉里:“秦国公府要是再敢打宁国侯府任何一个人的主意,下次儿臣送的就不止是一个下人的人头!” 说罢,她扬长而去,留给皇帝一个嚣张肆意的背影。 皇帝噎在喉咙里的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 他狠狠一吸气,脱力般的倒回龙椅上,浑浊的目光看向门口,空洞而茫然。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刻究竟是在想什么,就是何公公也不懂。 他迟疑了一下,甩甩佛尘,亲自去将皇帝甩了一地的折子捡起来:“皇上何必动怒?叫六公主来,不也是做做样子?再说,错也是秦国公夫人错在先,六公主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皇帝转了转眼珠,看向何公公:“连你也觉得她有理。” 这会儿皇帝正在气头上,何公公可不敢说云间月有理。 他将折子重新在桌上摆好,赔笑道:“六公主也犯了错,奴才哪敢说她有理啊?只是她替端康公主出气,本也就是秦国公夫人活该,皇上心里清楚,就是懒得同六公主多说而已。” 皇帝不说话了,冷哼一声,拿过一道折子,随便翻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户部那边的银子拨下来了?” 何公公垂下眼,低声道:“这几日没听见消息,许是还没拨下来……皇上,百姓无辜,江南水患和西北战事可耽搁不得。” 皇帝若有所思,一时没接话。 何公公也闭了嘴,耐心地伺候在一侧。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得皇帝道:“传左青云和宋恒觐见。” 第250章 账簿 磨蹭了几日,户部的银子终于拨了下来,几乎是同时兵部那边也点好了兵。 云间月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长寿宫核对上个月各项支出的账目。 承乾宫的德喜来报,她刚好发现这账簿有些不对劲。 她没出声,趁人没注意时,将账簿卷了卷,塞进衣袖里。 “这银子是早该拨下来。”太后听完禀报,淡淡一点头,并不意外,“一直拖到今日,也不知他图的是什么。” 说的自然是皇帝。 太后敢这么说,德喜可不敢接话,尴尬地笑了笑。 云间月不动声色地端过一边的茶盏,呷了一口道:“还能做什么,借此转移朝臣的注意力呗。皇祖母又不是不知道,三皇兄的事情闹得多大,不少人盯着,父皇自然是要用旁的事情转移一下视线。” 太后一顿,转头看了云间月一眼。 却见她嗤笑一声,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讽刺:“所以本公主说他是昏君!” 沈倾颜坐在另外一侧,始至终脸上都没多余的变化,好似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样。 德喜公公脸上的表情越发尴尬了,偏偏还一句话也不敢接,事情还没办完,也不敢走。 太后注意到这一点,又问:“还有何事要说?” 德喜忙道:“启禀太后,皇上让奴才支会六公主一声,晚间同他一道去宁国侯府。” 无事不登三宝殿。 皇帝这一去,自然是去替宋老将军送行。 这对旁人来说是莫大殊荣,对宁国侯府来说亦是,但却并不是什么叫人意外的事情。 因为每次宋老将军出征,皇帝都要去,也不知道图什么。 云间月嗤了一声,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太后放下手里的佛珠,端过茶盏道:“此去同你父皇好好说,别一言不合就互相吹胡子瞪眼……” 说着,她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才接着道:“别叫你外祖父出门在外,还要替你担心。” 所以方才云间月听见皇帝要同她一道去宁国侯府时,嗤了一声。 他一面将留在宁国侯府的人当人质,一面又告诉宋老将军,要他放心。 他还要云间月同他演一场父慈子孝的戏码,然后自以为是的捏着旁人的短处,自鸣得意。 云间月撑着椅子站起声,也没请礼,径直走了。 她没反对,就是同意了。 德喜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退下,回承乾宫复命。 沈倾颜也没心思同太后坐在一起,刚一撑扶手,正要起身告辞,就听得太后道:“那药的解药,云间月给你了?” 沈倾颜动作一顿,转头看了太后一眼。 她神色镇定,一点慌乱都没有,倒是她身后的今夏的吓了一跳,心虚地垂着头,不停地绞着衣袖。 太后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一点都不意外:“你不怕抗命?” 沈倾颜神色依旧镇定,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从开始吃那药的事情,她就已经猜到总有一日太后会知道的。 虽然那药吃了以后,并不会要人当场毙命,可身子上的虚弱是装不出来,何况从皇帝叫她开始协理后宫事务开始,她所表现出来的,也不是虚弱的样子。 “臣妾仔细想了想,”沈倾颜少见的对太后笑了一下,“臣妾现在还不是很想死,还想活得久些。” 太后狭长的眸子一眯,一股杀意直面而来,直叫人心底发凉。 今夏吓得腿肚子直哆嗦,沈倾颜却不为所动。 她一整衣襟站起身,恭顺地欠了欠身:“娘娘若是无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说罢,不等太后同意,她便转身离去。 今夏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一出长寿宫,她就直嚷嚷方才快被吓死了。 沈倾颜眉毛一挑,不置可否。 今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长寿宫,问道:“娘娘,回储秀宫吗?” 沈倾颜想了想,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去重华宫。” 方才太后和张嬷嬷的视线都在德喜身上,所以没看见云间月的动作,但她看见了。 她看见云间月将一本账簿藏进衣袖里带走了。 今日要查的那些账簿都是六局的,沈倾颜觉得能让云间月在太后眼皮底下做小动作,将账簿藏起来带走的,只能是尚宫局。 沈倾颜进出重华宫习惯了,没等通传就闯了进去,去得不巧,正好撞上云司离在训人。 她还是头一次瞧见被云间月气成一个烟筒的太子殿下,愣了一下,卡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云司离倒是镇定,冲沈倾颜见了一礼,回头继续训云间月:“你最好记着我方才说的话,要是再胡闹,你就留在京城,哪里都不许去!” “知道了知道了,”云间月捂住耳朵,一脸生无可恋,“哪个太子当成你这样啊,婆婆妈妈的,烦死了!” 云司离气得撸起袖子就是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你以为都是因为谁!?” 云间月无法,只好举手投降:“行吧行吧,我向我深明大义的皇兄保证,在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绝不惹是生非,绝不惹父皇生气!满意了吗?” 说完,她又默默在心底补了一句:“才怪!” 云司离知道她没听进去,只好警告似的瞪她一眼,留下一句“晚上来接你”,就匆匆走了。 云间月脸厚如城墙,挨了顿骂,也不觉得丢脸,转头问已经心安理得地坐在一侧的沈倾颜道:“有事?” “方才瞧见你藏了一卷账簿,”沈倾颜掀开眼皮,淡淡将她一瞧,“是尚宫局的吧?” 没想到自己做得这么隐蔽,还是被她瞧见了。 云间月也不意外,将藏起来的账簿从衣袖里拿出来翻了一眼,随即扔给沈倾颜:“尚宫局这账簿做得太完美,一点错都挑不出来,本公主都要信了!” 沈倾颜没出声,抬手接住账簿,从头到尾快速翻过,果真如云间月说的那样,一丝错漏都没有。 “这不挺好?”她半带讽刺似的说道,“一点错也没有,查起来也方便。” 云间月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敲,要笑不笑:“可据本公主所知,尚宫局每月支出可不止这么少。” 沈倾颜抬起头:“什么意思?” 第251章 保重 还能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她准备对尚宫局动手! 但不是现在。 云间月没同沈倾颜多说,叫连镜将她送走。 青萝望了一眼她们离去的背影,随后便收回目光:“公主方才为什么不同颜妃娘娘说出实情?” “同她说了也没用,”云间月想起什么似的,在案几上翻了起来,“太后防她跟什么似的,尚宫局那边的事务她根本没办法接触。” 所以云间月没同沈倾颜多说,更关键的是,这个时间云间月还不打算对尚宫局动手。 “我要是没想错的话,长公主同太后多半已经离心。”想找的东西案几上没找到,她又去书架上翻找起来,“奇了怪了,怎么就不见了……” 青萝正顺着云间月的话想事情,听见这句,忙抬起头问道:“公主找什么?” 云间月道:“一本游记。” 这书房里的东西没什么重要的,大多数都是青萝和连镜在整理,只有少部分的东西她会自己收起来。 那本游记虽然不怎么重要,但却是云间月时常要翻一翻的,青萝和连镜都知道,不可能找不见。 重华宫外松内严,不可能遭贼。 青萝歪着头想了想,道:“说起来,奴婢有几日不曾见过,还以为是公主帖身收着。” 正巧这时连镜从书房外路过,青萝叫住她:“连镜,公主那本有关蜀地的游记,你收着没?” “游记?”连镜两眼一黑,满脸茫然,“不是你收着的?” 这下青萝更糊涂了。 两个丫头齐齐看向云间月,都是一脸茫然。 云间月仔细想了想,最后道:“算了,许是我落在哪里了。” 反正是本游记,上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便丢了。 她坐下写了两封信,依旧是一封送给容玦,一封给宋恒。 稍晚些,云司离来重华宫接云间月,又去承乾宫等了等皇帝,随即父子三人一道去了宁国侯府。 这次云间月难得管住了嘴,席间相安无事,君圣臣贤的戏码也演得是那么一回事。 所有人都在装糊涂,云间月也乐得如此。 酒过三巡,皇帝微醺,忽然同宋老将军碰了碰酒盏:“是朕对不住爱卿。” 话音落下,席间一片安静。 宋虞坐在云间月身侧,拿手肘捅了捅她,无声询问:“你父皇发什么疯?” 云间月没说话,垂下头晃了晃手里的酒盏。 谁也没看见她绯薄唇抿成一条线,桃花眼深处更是明晃晃的讽刺! 另一侧,宋老将军神色从容,淡淡道:“皇上严重了,您没什么对不住臣的。” 早年宋老将军还能为一件事情拼一拼命,如今上了年纪,老友们都离他而去,剩下自己一个孤零零的活着,他已经没了那股冲劲。 甚至对皇帝都没怨恨的力气。 更多的,只是麻木而已。 皇帝似乎是真喝醉了,拉着宋老将军的手道:“朕这些年做了太多的错事,一步错步步错,身后尸骨累累,再难回来……朕,没办法……” 身在高位,没人敢说皇帝的不是。 就是太后,有时候同皇帝说句话,都要慎重再慎重。 上一次骂他是昏君的人,还是云间月,当着满朝文武,一点面子都不给。 换一个人,或许早被他砍了脑袋! 可云间月不同。 这个他疼了十几年的女儿,到底是和旁人不同的。 宋老将军依旧一副从从容容,与世无争的模样:“皇上严重了。” 听了这话,皇帝抬起眼将宋老将军看了看,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清醒:“你还是在怪朕,怪朕左右平衡,怪朕利用宋家,眼睁睁看着宁音身故。” “宁音”这个名字许久不曾提起,云间月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她茫然了片刻,轻轻抬起头看向云司离,见他稳坐在皇帝下首,神色平静,察觉到目光时,也只是偏过头来,淡淡将她看了看。 宋老夫人身体不适,方才请了安,就已经退下了。 席间只余几个舅舅舅娘,剩下的便是宋家的小辈们。 云间月垂下头,心想:“父皇是真醉糊涂了。” 耳边,宋老将军道:“臣不敢。” 宋老将军回答得不紧不慢,不卑不亢,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表情,饶是皇帝想试探些什么,也没能试探出来。 皇帝叹道:“没想到这么多年,竟让爱卿同朕离心至此,如今连句实话也不肯同朕说。” 底下云间月斟了一杯酒,听宋虞嘀咕:“说了就是死罪,谁敢说?” 他们离主位比较远,宋虞声音也小,皇帝听没听见不知道,反正宋老将军往这边瞪了一眼。 宋虞心虚地吐吐舌,赶紧闭紧了嘴。 宋老将军收回视线,将酒盏放回紫竹编花小几上,抬袖作揖:“臣这一生戎马倥偬,身无长物,只求家国安定,旁的也不敢求。皇上一日用得上臣,臣便一日替皇上守着这江山,直至马革裹尸!” 身为大梁的将军,一辈子守着西北,女儿死不敢有意义,怕连累全族。 妻儿作为人质被扣押在京,不敢有异议,仍是怕连累全族。 每走一步,都是艰难险阻。 如今更是连一句求儿孙康健,福寿绵延也是不敢的。 只能守着西北,直至马革裹尸,才是凯旋。 谁也不知道皇帝还是真醉还是假醉。 他清醒似的扶住宋老将军的手臂,深深道:“朕信岳父。” 一句“岳父”拉进的是血缘,而不是亲情。 皇帝这回是彻底醉了,何公公同云司离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将他送上马车。 宋家除了宋老夫人和云间月全侯在门口相送。 云司离目光一撇,没看见云间月,知晓她今日是不会回宫,也没多说,冲宋老将军一抱拳,道:“将军一路保重!” 宋老将军点点头:“去吧。” 云司离背过身,翻身上马:“起驾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直至视野里看不见了,宋老将军才挥手叫小辈们各自散去。 宋恒站在最后面,也是第一个离开。 他转身回了席上,果然瞧见云间月还在那里,自斟自饮。 宋恒皱了皱眉,几步上前,抢了她手里的酒盏,问道:“你白日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云间月喝得微醺,偏头见是宋恒,眯着眼,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叫父皇不痛快的东西而已。” 第252章 原因 第二日早朝,百官送走浩浩荡荡一路往西北而去的宋老将军和往南而去的太子殿下。 云间月并未去送,一早就回了重华宫。 她慢悠悠的用完早膳,没过多久,承乾宫就来了一小太监。 并非是德喜,但确实是承乾宫的人。 “怎么样?”她搁下筷子,接过青萝递来的茶盏漱了漱口,“父皇发火了?”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道:“皇上气得不轻,几个大人忽然一起上折子逼迫皇上将三皇子押解回京处置!” 云间月“唔”了一声,放下茶盏道,“他一心想要保住三皇子,自然是该气得不轻。” “可惜啊,”她拿起手帕擦拭着嘴角,淡淡道,“这次再不能让他如愿。” 那小太监不知道云间月要做什么,只是按照吩咐提醒道:“何公公让奴才提醒您,这些天皇上可能会有些不痛快,六公主若是无事,就不要出重华宫了。” 云间月了然:“本公主知道,劳你跑一趟……连镜看赏。” 连镜立即上前,借衣袖的遮挡,将一个荷包塞给了小太监。 那荷包分量足,小太监只拿在手了试了一试就知道里面装着不少。 他立即喜笑颜开的道谢,就差将云间月当做再生父母。 云间月摆摆手,又道:“长寿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长寿宫?”小太监愣了一下,一时没想明白云间月问他长寿宫的事情做什么,“这奴才就不知了,这两日皇上日日都去长寿宫请安,也没同太后娘娘说什么,略坐坐就走了。” “是吗?”云间月若有所思似的点了点头,又道,“皇上平时吃的那些药物都是你在管吧?” 小太监道:“是,都是奴才在盯着。皇上入口之前,何公公会亲自试药,确定无事之后,皇上才会喝。” 皇帝身边的人警惕的很,就算是何冬那老东西,有时候在背地里在帮她做些事,时不时透露一些消息给她。可说起来,还是为了利益而往。 关键时刻,他还是站在皇帝那边。 云间月想要利用药物找突破口,恐怕是难上加难。 “知道了,你下去吧。”云间月摆摆手,叫连镜去送人,“为避免麻烦,本公主传召你之前,你不要来重华宫。” 小太监可不敢让云间月的大宫女相送,自己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等他一走,青萝就去唤了人来将桌上的残羹撤了下去。 这些二等丫头里,有些是从承乾宫出来的,以前是伺候皇帝的人,难免自视甚高。 她们自然是认出了那是承乾宫的小太监,于是趁着撤走碗筷的功夫,问道:“公主,方才那人奴婢瞧着眼熟,是承乾宫的人吗?” 云间月正在想事情,忽然听见这句话,下意识转头看向那问话的二等宫女。 瞧着她眉清目秀,长得倒是乖巧可人,云间月一时就是没想起来是谁。 青萝看了眼云间月的脸色,在旁边道:“是与不是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事就好。” 那宫女眼神闪了闪,垂下头没出声。 青萝又道:“你们俩以前是伺候皇上的人,承乾宫规矩是多,可重华宫的规矩也不少,不该你听的、问的,你就要学会装聋装瞎,哪日要是坏了规矩,别怪公主不留情!” 青萝很少这样一本正经的训人,这些事情以前都是连镜在做。 她长得凶,板着脸训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错觉。 青萝太秀气了,没什么威严。 果然,她话音刚刚落下,云间月就瞧见,那俩丫头不屑地撇了撇嘴。 云间月也不觉得奇怪,手指撑着额角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们可认得碎玉?” 那俩宫女愣了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时不明白云间月忽然提起一个死人做什么。 “都是宫人,奴婢们倒是见过几次。”一个宫女垂着头道。 “认得就好,”云间月往椅背上一靠,轻轻道,“这丫头也是可怜,好好的,竟然被烧死了,可惜啊。” 那俩宫女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忽然一白,慌忙别开了眼。 云间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又道:“她和你们一样也是个二等宫女,也不敬重本公主……你们知道她为什么会被烧死吗?” 重华宫走过一次水,那次走水造成的伤害虽不大,但确实是在宫中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因为那次走水烧死了一个小宫女。 承乾宫出来的两个小宫女腿肚子开始哆嗦:“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道啊,”云间月换了个姿势,重新靠着椅背,懒懒道,“因为她得罪了本公主,擅自将重华宫的消息透露给别人,所以她被烧死了。” 一句话,不过几十个字,透露的信息却是有点多。 那俩宫女脸色一变,“扑通”一声就给云间月跪了下来:“公主……奴婢们知道错了,您……您不要烧死奴婢……” 云间月没说话,掩唇低低笑了起来。 泠泠笑声压在喉咙里,说不出的悦耳,却无端叫人头皮发麻,背脊凉飕飕的。 她就是个怪物! “那就要看你们听不听话了,”云间月抚了抚鬓发,笑意盈盈,“若是不听话,重华宫就是地狱!” 那俩宫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停哆嗦。 以前在承乾宫,虽然做错一点事,就会面临责骂。可责骂归责骂,忍忍就能过去。 但是重华宫不同,在重华宫做错一点事,那会没命的。 这满宫上下,谁不知道云间月嚣张狂妄,根本就不将她们这些下人当人看? 惹恼了,还不是说杀就杀? 青萝呵斥了一声:“还不快滚下去!” 那俩宫女连忙滚了。 等她们走了,青萝才压低声音道:“公主,需要让她们……” 话未说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云间月没吭声,眯着那双噙着杀意的桃花眼望向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镜泡了茶来,刚刚进门就听云间月道:“那是承乾宫的人,本公主要是动了她们,父皇伤心怎么办?” 说着,她摆摆手,没接那盏茶,淡淡道:“去将许嬷嬷找来。” 第253章 早朝 不一会儿的功夫,连镜就带着许嬷嬷来了。 她到底是凤仪宫的人,不敢叫人发现身份,一路谨慎前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惊慌半响。 “奴婢见过六公主,六公主万安。”许嬷嬷头上戴着斗篷,跪下去请安时,也没打算将斗篷摘下来。 云间月知道她害怕,也没多说什么,直接问道:“苏文殃打算什么时候装小产陷害我?” 如今云间月几乎是这后宫的主,眼线遍布各宫,她会知道苏文殃是假孕的事情,许嬷嬷一点都不意外。 许嬷嬷越发明白了云间月的可怕之处。 她跪在地上,恭敬道:“大约就是这两日,还要看三皇子的消息。” 苏文殃大约是听了秦国公的话,想要叫三皇子留在皇陵避避风头,等这些事情淡了,再寻个由头叫他回来。 到时候百官都淡忘了,皇帝想要继续扶持云夜阑打压云司离,不怕没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如今这个机会被云间月攥在手里,稍微用力,就会被捏得粉碎。 “云落凝呢?”云间月眯着眼道。 许嬷嬷道:“四公主一直同秦国公夫人有联系,前阵子秦国公夫人入宫,奴婢听说三皇子借朱承砚的家书给秦国公寄了信回来。” 云夜阑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会有对策,云间月并不意外。 她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仍是眯着眼:“可知道说了什么?” “当时娘娘将奴婢撵出去了,”许嬷嬷如实道,“并未听清楚,只隐约听见一个德妃娘娘,还有先皇后……” 德妃同先皇后? 云间月愣了一下,看来云夜阑这是准备联合秦国公府玩把大的。 她不由嗤笑:“为了弄死本公主,他们还真豁得出去!” 没什么是云夜阑豁不出去的东西。 “既然如此,本公主也只好帮他们一把了。”云间月扬起素手挡住嫣红的唇瓣,优雅地打了个呵欠,“行了,你下去吧,近日一定要好好伺候你们娘娘,别叫她有半点闪失!” 许嬷嬷应了声是,躬身退下了。 等人一走,听得糊里糊涂的连镜便问道:“公主,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突然提到了德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了?” 德妃同先皇后,真是姐妹情深。 至今宫中都还有老人常常提起,说德妃为了不让皇后为难,头胎分明是个皇子,她却自己喝了堕胎药将孩子药了。 还说什么先皇后不屑与人争宠,德妃便替她争,还将背地里算计她的人一个个都弄死了。 又说德妃自请出宫去法华寺带发修行,是因为先皇后没了,她便日日青灯古佛,替她祈福。 众说纷纭,每一个说法,都是先皇后同德妃娘娘之间不得不说的恩怨情仇,香/艳的很。 说的人没等当真,听的人都要信了。 “许是想借此翻本公主的身世。”云间月不甚在乎,“当年德妃娘娘同母后关系最好,有什么事情母后都是交给德妃娘娘去做,所以他们觉得德妃娘娘一定知道什么真相。” 这个真相还必然是要同云间月的身世有关。 毕竟当年先皇后在皇陵诞下六公主时,身边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再加上先皇后还死的莫名其妙,所以他们开始怀疑她不是先皇后所生,不是嫡公主。 当然了,这些事要是真的,云间月便再难在皇宫立足,苏文殃就能重新夺回权利,宁国侯府也会被牵连,太子云司离也会无所依靠。 简直就是一举三得的好事情。 可云间月哪能就让他们如意呢? 她垂下头,手指一寸一寸地摩挲衣袖上的桃花,轻轻道:“可惜啊,他们算盘打错了,时机也挑得不对。” 说着,她缓缓站起身,往外走去。 她背脊挺得直,绸缎般的长发垂在身后,丝滑柔顺。身段窈窕,腰肢堪堪一握。 分明是个美好的人,偏生背影都不温婉贤淑,傲慢又嚣张。 * 接连两日,朝廷上议的都是云夜阑的事情。 一派主张将云夜阑押解回京,给死去的将士们一个说法。还有一派主张将云夜阑送去皇陵,要他日日看守皇陵恕罪。 这两派分庭抗礼,一眼就能看出平时效忠的是谁。 还有一派是皇帝自己的人,保持中立,对此事提都不提。 皇帝一开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两派吵,谁也不服谁。 不过让皇帝意外的是,宋老将军一走,宋恒就成了宁国侯府的代表,可他始终一言不发,不置一词,中立都快让皇帝以为他是自己的人了。 又过了一日,吵吵嚷嚷的朝廷里,忽然多了另外一道声音:“皇上,三皇子的事吵了这么些日子,不如容后再议。臣以为,此刻应该议一议江南总督的事。” 说话的人是张庭烨。 宋恒站在一侧,依旧冷眼看着,不为所动。 秦国公心里咯噔了一声,有不好的预感。 皇帝眯了眯眼,没出声。 沈书群想了想,出列道:“皇上,这江南总督着实可恶,隐瞒伤情不报就罢了,还贪污朝廷赈灾的银两,拦截地方官上奏的折子,欺压百姓,臣以为此人应当株连!” 皇帝冷冷看着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两个大臣,依旧没说话。 秦国公眼皮再次跳了一下,努力保持镇定:“沈大人这话未免太严重了,江南总督办事不利,应该直接问斩,以儆效尤!” 张庭烨油盐不进,冷笑一声:“秦国公这么着急的想要问斩江南总督,莫不是怕自己被牵连?” “你……”秦国公脖子一梗,红着老脸道,“你胡说八道!本官为何要害怕?” 张庭烨冷冷道:“谁不知道江南总督是你弟弟的小舅子?秦国公,这江南总督做尽坏事,只怕你也有参与吧?” 秦国公气红了眼:“你……你这是诬蔑!” 说罢,他“扑通”一声跪下来,道:“皇上,臣冤枉!臣与江南总督从未有过联系,张大人这完全就是空口白牙……臣、臣可以以父亲之名发誓……” “够了!”皇帝眸色沉了沉又沉,死死盯着秦国公道,“你爹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第254章 逼迫 不管是云夜阑的事情,还是江南总督的事情,皇帝都不愿意多说。 但江南总督罪行昭昭,不得不处置。 株连必然是会牵扯到秦国公府,这是皇帝不愿意看见的。 所以,他在沈书群和张庭烨两人的目光之中,淡淡道:“这人实在可恶,罪行由刑部核实,一旦核实清楚,立即着太子问斩,妻儿流放,不必押解回京!” 这是要就地处决,省得被旁人牵扯出更多的事情来连累秦国公府。 秦国公见皇帝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脸上不无得意。 张庭烨不甚满意,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时,被沈书群暗中拽住了。 皇帝只当没看见,淡漠的目光将底下一撇,淡淡道:“退朝!” 说罢,转身而去。 众大臣连忙跪安。 下了朝,张庭烨同沈书群正要往内阁走。 谁知秦国公不长眼,炫耀似的拦住了他们俩的退路。 张庭烨平时的油盐不进,谁都不放在眼里就在这时表现出来了。 他无视沈书群的暗示,冷冷盯着秦国公:“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秦国公小心些,仔细今晚出门撞鬼!” 秦国公方才在朝上胜了一回合,这会儿正高兴,不会将他们俩放在眼里:“不劳张大人挂心。张大人与其在这里担心本官,不如担心担心你家那废物儿子!”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张庭烨有个不成气候的儿子,他自己清廉了一辈子,妻儿却不肯跟着受苦。 去年儿子惹了事,打死了人,险些将命都给赔进去。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一度成为京中权贵们的笑话。 虽然最后他儿子并未偿命,但也被打了个半死,从今往后不能人道,跟废物确实没什么区别。 提起自家不孝子,张庭烨也是气得脑仁疼,他冷冷盯着秦国公,干巴巴道:“不劳秦国公费心!”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秦国公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慢悠悠地说道:“张大人,本官劝你不要做无用功,三皇子只能留在皇陵,江南总督只能被问斩。你还是不要再挣扎,惹恼了皇上,吃亏的是你!” 皇帝已定的事情,无人能阻止,即便是张庭烨和沈书群这样的“纯臣”。 “圣旨还未下,什么时候就成了三皇子只能留在皇陵?” 秦国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三人一回头就看见左青云同宋恒走在一起。 宋恒脸上没什么笑意,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调笑:“下官倒不知道,秦国公本事这么大,能猜中皇上的心思,下官佩服!” 左青云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点头道:“下官有一事请教秦国公,不知秦国公能否替下官解答?” 秦国公脸色变了变,狠狠瞪向宋恒! 这人三言两语就给他安了一个揣摩上意的罪名,当真是厉害的很! 没等秦国公回答,左青云又道:“近日下官同六公主查验后宫上下账目,发现凤仪宫支出远远多过其他六宫……” 他看了眼秦国公的脸色,又道:“如今战事紧张,江南祸患,各宫节衣缩食,连太后娘娘都主张勤俭,下官实在想不明白凤仪宫为何还会多出这么多账目来。” 说着,左青云叹了口气:“诶,这些账目有来有往,几乎与各个权贵之妻都有往来,下官想是否是顺贵妃她……” “闭嘴!” 眼下刚好下朝,周围耳目众多,一双双眼睛全往这边盯着,左青云也没刻意压低声音,每一句话几乎都叫人听了去。 尤其是旁边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张庭烨和沈书群。 秦国公死死瞪着左青云:“本官警告你,你要是在胡说八道一句,仔细本官参你!” 左青云不为所动:“下官说的都是实话,手里还有证据,正好去同皇上说道说道……” 他手里有没有证据秦国公不知道,但他知道苏文殃借秦国公府的名义,联系各个权贵的事情是真的。 他眼神闪了闪,虚张声势地冷哼一声:“本宫没这个闲工夫同你耗着!” 说罢,故作镇定地拂袖离去,背影却带着几分落荒而逃。 等人一走,左青云和宋恒便也要告辞离去。 张庭烨一把拽住左青云,面色难看:“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上次左青云贪污一事,他一直惦记至今,可惜一直没证据。 如今好不容易听说秦国公府贪污,哪里肯放过? 左青云同他不合,方才出声完全是看不惯秦国公作威作福! 他冷哼一声,将袖子拽出来:“张大人自重,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说罢,不在搭理他,同宋恒一道离去。 张庭烨还要去追,沈书群看不下去,拉着他往内阁走:“自然是假的。什么同六公主查帐,六公主什么人你不知道?她要是真查到凤仪宫的账目有错,早上禀皇上,还会叫左青云知道?” 但这次沈书群猜错了。 左青云手里不仅真有证据,云间月也真没上禀皇帝。 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第二日大朝会后,几个重要的大臣忽然一同去了承乾宫,一个个排着队要去撞承乾宫的柱子。 这些人就跟商量好似的,齐齐逼迫皇帝要让皇帝将云夜阑押去皇陵,以身代罪,看守皇陵三年五载。 皇帝虽有心保住云夜阑,也想将他押到皇陵去,可奈何朝中反对的大臣也多,皇帝不可能肆无忌惮,总要顾及另一方的意思。 所以迟迟没有下旨。 如今一派以死相逼,要皇帝力排众议将云夜阑押去皇陵,险些将他气得犯了心病。 而此刻,云间月正同淑妃在逛御花园。 七皇子跟在一侧,听她母妃说:“臣妾听说皇帝气急了,口不择言,还道那些大臣要去死就去,他不拦着。” “那些大臣一个个胆小的很,哪里敢去死?”云间月手指从一朵杜鹃上花上拂过,嗤笑道,“这会儿肯定是以退为进,跪在承乾宫外,求父皇下旨。” 淑妃点点头,道:“是。将皇上气得不轻,传召了张庭烨和沈书群……这两位一向公正廉明,只怕三皇子回不了京了。” “不会。”云间月一把揪掉了那朵杜鹃,碾碎在手里,“云夜阑一定会被押解回京!” 第255章 定局 承乾宫里,皇帝听完张庭烨的话,久久不曾说话。 张庭烨垂首站在一侧,静静等着。 三皇子一派的大臣,跪在承乾宫外,嘴里喊着要皇帝严惩三皇子,押去看守皇陵,不得回京! 可三岁孩童都知道他们这是在以退为进,只要保全了三皇子的性命,一有机会,就会东山再起! 张庭烨见皇帝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皇上,三皇子所犯之事您心里有数,老臣说得再多,终究做主还是皇上。” “你也觉得将老三押回京比较好?”皇帝目光一转,凉凉地看着张庭烨。 张庭烨道:“皇上,当初您给三皇子机会叫他戴罪立功,可如今三皇子辜负了您的期望,您若仍是将其扣押皇陵,就算宁国侯府没有怨言……恐怕边关将士意难平。” 皇帝没吭声,目光一撇,转向了别处。 张庭烨想了想又道:“如今边关战事吃紧,三皇子的事若不作为,臣恐动摇军心。” “他宁国侯府本事大的很,又怎会动摇军心?”皇帝冷哼一声。 张庭烨撇了皇帝,打心底觉得这几年皇帝越发老糊涂了。 他不愿在多说,淡淡道:“既然如此,那皇上便将三皇子押解去皇陵好了。正好这次西北要是战败,皇上可以借此收回宁国侯手里的虎符。” 张庭烨说话从来都不客气,即便对着皇帝也是。 现在他话里话外都是讽刺,皇帝也不是没听出来,他皱了皱眉刚要发火之际,张庭烨已经先发火了。 他道:“臣不知皇上这几年为了平衡朝堂,竟置三万将士的死不!他们埋骨荒野,死不瞑目,从此再回不得家。而皇上您,他们的君,竟在太平的京城里吃人血馒头!” 皇帝愣了,条件反射就要发怒。 张庭烨又先一步冷哼一声:“皇上若是无事,臣就告退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愣愣地看着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纯臣”刚正不阿地离开承乾宫,头也没回。 何公公守在一侧,大气都不敢出。 好半响,皇帝终于回神。 他有些无奈地靠着龙椅,喃喃地问何公公:“朕真的错了吗?” 何公公可不敢随便议论朝政,斟酌着回答道:“皇上,百姓无辜。” 皇帝又不说话了,沉默许久之后,低低叹了口气:“传朕旨意,三皇子云夜阑假传圣旨,擅离职守,以权谋私,即刻押回京城……” 后面的话,皇帝挣扎着没有开口。 何公公也不抢话,一句一句静静听着。 又是漫长的沉默后,皇帝艰难地开口道:“扣押三皇子府,无朕旨意,不得进宫,不许探望,违者……格杀勿论!”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皇帝觉得自己再难开口说下一个字。 何公公颔首应了声“是”,迈着小碎步退出殿内。 大殿外,乌压压的跪了好几个大臣。 何公公只看了一眼就冷冷地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诸位大人请回吧。” 诸位大人不回去,依旧跪着:“皇上若不松口,臣等便不会回去!” 何公公道:“那诸位大人便跪着吧……哦对了,方才皇上已经下旨,三皇子假传圣旨,擅离职守,以权谋私,即刻押解回京,扣押三皇子府,不许入宫,不许探视,违者……格杀勿论!” 这是定了云夜阑的死罪,再难有回转的余地! 几位大臣大惊,反应过来后,自然是不信的:“你这阉人,休要胡说!三皇子……” 没等她将话说完,何公公就冷冷打断了:“诸位大人既是要跪,那便继续跪着,杂家还要去各部传旨。” 这道圣旨,需要吏部拟旨,礼部过目盖印,交由内阁查看,之后再交给皇帝落印。 何公公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在搭理底下跪倒一片直呼不信,要当面求皇帝的大臣们,仔细交代德喜了两句,就匆匆走了。 “本官不信,这是皇上的意思,本官要去见皇上!” “对,见皇上!三皇子根本就不曾假传圣旨,这是莫须有的罪名!” “下官同大人一起去,下官不信咱们一起求,皇上还不会同意!” “对,我们人多。皇上若是不同意,下官便头一个撞死在承乾宫的盘龙柱上!” “那你就去死好了。” 一道突兀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诸位大臣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过头看去,就见云间月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一身大红织金海棠花宫装,面容肃杀清冷。 桃花眼里冰冻三尺,所视之处,叫人遍体生寒。 站在她身侧还有七皇子和五皇子,两位皇子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他们。 其中带头的那个大臣瞪向云间月,沉声道:“六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臣等听不懂!” “你们不是要去撞盘龙柱吗?本公主叫你们现在就去!”云间月扬着下巴冷哼一声,傲慢道,“废物点心,连话都不懂,要你们何用!?” 那大人气得手都在哆嗦:“你……你简直无理取闹,不配为公主!” “本公主不配为公主,难道你就配为人臣子?”云间月冷笑一声,“西北战事不休,被迫退兵十里之时,你怎么不主动请缨去给牺牲的三万将士报仇?!” 紧接着,云间月目光一转,对上另外几双愤怒的目光:“你们口口声声,心怀天下,怎么不见你们去西北,去江南?!话说得好听,却坐在京城尸位素餐,安享太平,沾着人血下饭,可还好吃?” 一大臣道:“宁国侯府独大,谁敢……” “宁国侯府独大?”云间月哈哈大笑,随即笑容一收,大骂,“放你娘的狗屁!宁国侯府上到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敢上阵杀敌,你敢吗?!端康公主十六岁跟随宋渊将军出征,杀敌无数,你呢?!” 还有人要辩解,云间月立刻甩袖指着他:“你给本公主闭嘴!” 那大人条件反射的噤声了。 云间月冷哼一声,目光一一扫过:“李大人,风月楼的香香姑娘可还温软?还有你,王大人,没少给赌坊送钱吧?至于你赵大人,上回钱大人送给你金矿可还满意?” 第256章 小产 谁也没想到云间月手里竟然抓着他们所有人的把柄。 几个大臣的脸一会儿白,一会青,一会儿又变成了猪肝色。 一个个憋得老脸通红,连句完整的话都不出口。 云间月甩了甩衣袖,朱唇挑出一抹冷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要云夜阑看守皇陵赎罪的诚意?怕不是几位大臣自己想借此攀龙附凤吧?” “你……简直一派胡言!”此刻,辩解的大臣的底气明显不足。 “本公主胡言?”云间月掩唇呵呵笑,随即倾身在这位大臣的耳边道,“赵大人,你在莱州的金矿最近可有传消息回来?” 赵大人一惊,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瞪着云间月。 云间月直起腰拍拍他的肩:“你们在这里寻死觅活,你看秦国公可有搭理你们?” 别说搭理,只怕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躲在哪里瑟瑟发抖呢。 不是他不来阻拦这群人自找死路,是他根本就没机会离开秦国公府! “我要是你们啊,现在就应该乖乖回去,夹着尾巴做人!”云间月牵了牵衣袖,拿余光将他们一撇,淡淡道,“而不是在这里叫皇上为难!” 只怕这些人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了。 皇帝有心想保云夜阑,就算他们不跪,他也会想法子将云夜阑保下来。 可这群废物点心,被人利用而不自知,逼得皇帝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做出决定,稳住军心将云夜阑押解回京!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云夜阑这算是被队友坑坏了。 云间月仔细欣赏了一遍他们脸上的神色,开心极了:“废物点心,愚蠢透了!” 说罢,同五皇子和七皇子扬长而去。 几位大臣颓废地跪在地上,终是明白过来事情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终于,他们还是灰溜溜的走了。 云间月同五皇子他们进了殿,请了安,皇帝冷冷扫了云间月一眼:“朕瞧你现在骂人是越来越厉害了!” “还好。”云间月往身后看了看,不客气地寻了一宫凳坐下,“反正父皇瞧了他们也烦,儿臣便当了这罪人,将他们撵走算了。” 皇帝冷笑一声:“那朕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你?” 云间月只当听不懂是讽刺,嘻嘻道:“那也不用,父皇随便赏赐一点东西给儿臣就是了。” 皇帝懒得搭理她,指着门口,叫她自己滚。 静默了片刻,他转头问七皇子和五皇子:“你们不去内阁做事,没事跟着她混做什么?” 五皇子道:“方才同母妃在御花园赏花,正巧遇见六妹和七弟还有淑娘娘。”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云间月,见她满脸无所谓,呵欠连连,好似没睡醒。 五皇子顷刻将目光收回,继续道:“淑娘娘邀母妃一同去凤仪宫探望顺娘娘,六妹说来给父皇请安,我同七弟便一起来了。” 七皇子静默不语,垂首站在一侧,云间月抬袖打了个呵欠,毫无形象可言。 皇帝气得脑仁抽着疼:“你瞧她那样子,哪里有半分前来请安的样子!” 五皇子笑道:“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六妹一直都是这性子。” 云间月依旧跟听见似的,不为所动。 父子几个坐了一会儿,开始谈正事,云间月听得无聊,趴在案上打瞌睡。 皇帝同五皇子说完一些事,无意间回头,看见的就是云间月瘫在凳子上,睡得心安理得的模样。 “啪——” 皇帝气得砸了手里的杯盏。 云间月猛地惊醒,模模糊糊的看了一眼那倒霉的茶盏,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皇帝怒道:“要睡滚回你重华宫去睡!” 云间月没吭声,呆坐了半响,“哦”了一声,站起来便要走。 她大约是还没睡醒,被皇帝吓了一跳,神志不清地就往外走,一时没看清外面匆忙闯进一人,两人立刻撞成一团,云间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顿时清醒过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撞了云间月的德喜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六公主饶命……奴才、奴才没看清六公主……” 七皇子离得近,连忙去将云间月扶起来:“六皇妹,你没事吧?” 云间月摇摇头,揉了揉尾椎骨,扶着腰道:“慌慌张张的跑什么?御前伺候如此失仪,也不怕冲撞了皇上!” 偏巧这个时候何公公还没回来。 德喜欲哭无泪,丧着脸道:“奴才该死!只是……只是奴才有要事禀报……” 这时,皇帝开口了:“什么要事?” 德喜连忙爬过去,道:“顺贵妃娘娘……小、小产了!” 皇帝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什么!?” 一刻钟后,后宫诸人齐聚凤仪宫。 寝殿里静悄悄一片,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有一盆一盆往外端的血水,腥臭难闻。 秦太医满头冷汗地跪在四扇春夏秋冬屏风外,焦急得脸色都白了。 皇帝坐在主位上,脸色沉得可怕。太后坐在他旁边,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云间月面无表情地坐在皇帝下首,其他妃嫔、皇子和公主,各自站在一处。 殿中安静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嬷嬷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对着跪在屏风外的秦太医摇了摇头。 秦太医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脸色又白了一分。 皇帝瞧见这一切,沉声道:“滚过来回话!” 秦太医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滚到皇帝脚边,道:“回皇上……臣、臣医术不精,没能保住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孩子……” 话音刚刚落下,那扇春夏秋冬屏风后面就传来苏文殃的哭号:“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她哭得凄凉,仪嫔立刻不顾形象的扑到屏风后面去,劝慰道:“没事的姐姐……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旁侧云间月手指在嘴角轻轻一点,挑了抹讽刺的冷笑。 皇帝无言沉默良久,一句话也不说。 太后叹了口气:“皇帝啊,你去看看她吧,哀家就不去了,看了伤心。” 皇帝点点头,起身去探望苏文殃。 宫人们连忙将屏风撤走,方便皇帝探望。 苏文殃面色苍白,泪流不止,瞧见皇帝便要爬起来:“皇上……” 第257章 中毒 云间月靠着椅背,懒洋洋地望着眼前哭得情真意切的苏文殃,有些不可思议的想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将眼泪收放自如的?”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云间月是清楚的。 苏文殃根本就是假孕,从一开始她就没怀孕,自然,小产也是假的。 但这人演戏演得真,就算是假孕,如今眼泪也是一颗一颗掉得情真意切,叫人看了跟着伤心。 “皇上……”榻上,苏文殃抓着皇帝的衣袖,哭唧唧,“都是臣妾不好,臣妾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皇帝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这不怪你……不要担心,我们还有夜阑和落凝在……” 说到这里,苏文殃就更加伤心了。 她哭道:“可是如今落凝在宫外,夜阑远在西北,臣妾……臣妾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连他们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皇帝拧着眉:“胡说什么,有朕在,你能出什么事?不要胡说八道,眼下是好好将养好身体。” “就是啊。” 淑妃突然插话道:“有道是祸害遗千年,娘娘你怎么会出事?” 云间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苏文殃眼中恨意一闪而过,随即又掩面低低哭了出声:“皇上您看,淑妃妹妹对臣妾这般大的意见,指不定臣妾哪日就出了意外!” 皇帝瞪了淑妃一眼:“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淑妃无所谓,吐吐舌,闭嘴了。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啊,”仪嫔站在一侧,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突然道,“贵妃娘娘身子一向康健,又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应该比较之前更加谨慎才是,怎么会……” 没等仪嫔将话说完,淑妃就截断了她后面的话:“仪嫔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这凤仪宫的贵妃娘娘金贵的很,哪会蠢到对她肚子里的皇嗣下手?” 惠嫔站得稍微远些,也跟着道:“淑妃娘娘说的是,贵妃娘娘一旦出事,稍微查一查就知道是谁,谁敢做这样的蠢事?” 皇帝一直握着苏文殃的手没松开,这会儿听了她们三个的话,也没开口。 苏文殃眼泪又下来了,可怜巴巴地看着皇帝:“皇上,臣妾难过。” 皇帝看了她一眼,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没说话。 这时,贤妃抱着云初雪开口了:“臣妾以为仪嫔妹妹说得有几分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皇上,要不叫秦太医看看再说?” 她这提议还算正常,皇帝也没反驳的道理,只好叫秦太医上前来替苏文殃把脉。 云间月就坐在哪里,嘴角含着笑意,冷眼看着眼前这场做给旁人看的闹剧。 她手里拿着一柄湖光山色的团扇,半掩口鼻回头对沈倾颜轻声道:“你猜太医等会儿要说什么?” 沈倾颜没说话,嘴角一撇,白眼一翻,嗤笑了一声。 云间月好似没看见她的白眼和嫌弃一眼,又道:“本公主猜他会说贵妃娘娘体内有余毒,而且是中毒已深,所以才丢了孩子。” 沈倾颜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既是已经知道,便明白她是针对你而来!为何还不想法子避开?” 云间月眼眸笑意浓了些,故作吃惊地回头看向颜妃娘娘:“娘娘这是在担心本公主?” “有病?”沈倾颜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你死了最好!” 云间月便轻轻一笑,晃着团扇不说话了。 殿中安静了片刻,沉水香的雾气自三足貔貅小香炉里溢出来,留下满室香气。 秦太医冷汗涔涔地给云苏文殃把脉,不知是号出了什么来,脸色一片苍白。 殿中一点声息都没有。 云间月见秦太医迟迟不说话,开口替皇帝询问道:“秦太医有话不妨直说,有父皇在这里坐镇,谁敢生幺蛾子?” 这是云间月进殿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苏文殃一开始以为她不在,这会儿忽然听她的声音,额角抽了抽,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云间月笑意盈盈地看回去,故意道:“也不知道本公主这未出世的究竟是妹妹还是弟弟……唉,就这样没了,本公主甚是替贵妃娘娘伤心。” 她说着伤心,脸上却半点伤心不见,甚至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着实将苏文殃恶心透了! 她咬着牙不出声,便有仪嫔替她道:“六公主这是伤心?臣妾瞧着怎么半分伤心都没有?” “谁说没有?”云间月指了指自己的眼角,“你瞧,这挤出来的眼泪,多真实?” 仪嫔气急:“你……” 皇帝冷冷将她一扫,沉声打断:“闭嘴!” 仪嫔瞬间闭嘴,慌忙低头下头,拿余光狠狠瞪向云间月! 云间月还是团扇掩面,桃花眼弯弯,被遮住的嘴角,却挑着一抹冷笑。 又过去小半刻钟的功夫,秦太医收手了。 仪嫔连忙急切地询问道:“如何?”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出声,用眼神示意秦太医说话。 秦太医神色惊骇地跪在皇帝脚边,以头磕地:“皇、皇上……贵妃娘娘这是、是中了毒……” “你胡说!”苏文殃忽然撑起上半身,瞪着秦太医,“本宫每日入口的东西都是宫人试过了,本宫才会入口!就算是安胎的药,也有宫人先试!怎么会中毒?分明是你胡扯!” 见她情绪如此激动,皇帝只当她是伤心,忙将人按回榻上,问秦太医:“中毒?中了什么毒?” 秦太医吓得不敢说,结结巴巴道:“臣、臣以为是麝香……” 苏文殃抓着枕头就朝秦太医砸去:“胡说八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你就是个庸医!” 秦太医冷汗涔涔:“贵妃娘娘,有时候中毒,不一定非要从口入,还能靠吸入,或是时常带什么物件在身上,久而久之,也是会损害身体的……” 秦太医说完,苏文殃就跟脱力一般,倒回了榻上,哭道:“是谁要害我……是谁要害我!皇上,臣妾有罪……可是孩儿无辜啊!” 皇帝握住苏文殃的手,眼底一片深沉:“查!无论查到是谁在作恶,朕绝不会姑息!” 这时,云间月道:“是要好好查,当初贵妃娘娘有孕,尤其是各宫送来的礼,都要要着重查!” 苏文殃一惊,倏地瞪向云间月! 第258章 坏人 苏文殃要害云间月,手里不能没有她的东西。 所以,一定会从当初她送来的礼品上下手。 当初送礼的时候,云间月没管,是叫连镜送来,至今不知道连镜送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看出她的疑惑,连镜弯下腰同云间月道:“奴婢那日送来的是一把镶嵌着夜明珠的玉梳,还有贵妃现在枕的那个喜鹊报春的玉枕。” 云间月顺着连镜的目光往苏文殃榻上看了一眼,果然就看见了那枚喜鹊报春的玉枕。 苏文殃察觉到云间月看过来的目光,表情也跟变得嫌恶起来,但因为皇帝就坐在她榻前的关系,所以这样的表情也是一闪而过。 云间月收回视线,又去问青萝:“大皇兄当初送的是什么?” 青萝想了想道:“奴婢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摆在那黄花梨束腰高花几上的青釉凤鸣九天的贯耳瓶,还有她耳朵上的那对鸡血玉耳坠。” 当初云司离送礼的时候,云间月正好带着青萝前去东宫。 他本意是要那贯耳瓶和一套建盏,建盏被云间月看中,拿走了。 后来便送了这个贯耳瓶和耳坠来。 云间月眸光一转,看了眼那尊贯耳瓶,瞬间明白过来苏文殃想要如何陷害她了。 这人一向恶心她和云司离,自然不会将他们送来的礼就这样摆在明面上,放在库房里落灰才符合她的做法。 只是如今她这样高调地摆在殿中,唯恐旁人看不见一样。 既是要查,就要查个彻底。 许嬷嬷看了云间月一眼,退下去将礼单拿出来,双手奉上:“回皇上,当初各宫送来的礼都在这礼单上,一些由奴婢收一直守在凤仪宫的库房里,还有一些娘娘喜欢的,奴婢都摆在殿中各处。” 皇帝接过礼单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地记了好些礼物,看得皇帝眼皮都突突跳了好几下。 “摆在殿中的,都是哪些?”皇帝问道。 收在库房的,平时苏文殃自然不会不去,只能是摆在殿中各处的东西了。 许嬷嬷跪在地上,再一次拿余光看了云间月一眼。 见他不动如山,手里把玩着那把湖光山色的团扇,表情里是说不出的闲适。 许嬷嬷不由有些着急——她现在同云间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有云间月活着,她才能活着。 要是云间月出事,她不知道自己背叛苏文殃的事情会不会暴露出来,但日子绝不会好过。 苏文殃已经不正常了,跟疯子没什么两样,就是许嬷嬷都不知道她有时候疯起来会不会将她认错,掐死她。 ——她一点都不想像那两个宫女和太监一样,被疯起来的苏文殃活活掐死。 许嬷嬷不知道云间月在打什么主意,硬着头皮道:“字底下有划痕的便是奴婢摆在外面的。” 皇帝没出声,一眼一眼看下去,正要交给何公公去查看时,看见了三个排在一起的名字。 他眉心跳了一下,捏紧了那折子:“重华宫喜鹊报春玉枕一枚,夜明珠镶玉梳一柄,东宫青釉凤鸣九天贯耳瓶一尊……” 皇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转眼看向云间月:“朕到不知你如此大方。” 云间月眨了下桃花眼,颇为无辜:“怎么说贵妃娘娘以前对儿臣照顾有加,她怀有身孕,儿臣自当来送礼。怎么,有什么不对?” 没等皇帝说话,连镜就弯下腰,自以为小声道:“公主,奴婢看见那喜鹊报春的玉枕在贵妃娘娘榻上。” 皇帝额角再次狠狠跳了一下,看着云间月的目光越发复杂起来。 青萝目光转了一圈,惊讶道:“公主,太子殿下送的贯耳瓶也在这里。不知道公主送的玉梳,贵妃娘娘也用着。” 云间月看了眼脸色苍白地苏文殃的一眼,道:“那本公主就不知道了,要不叫人去看看?” 连镜看了眼躺在榻上的苏文殃一眼,欠身道:“娘娘要是不介意,就让奴婢瞧瞧吧?当初礼是奴婢挑的,六公主看也没看,就叫奴婢送来了,所以奴婢认得。” 苏文殃咬着牙,眼角还挂着泪痕:“许嬷嬷,你去拿给六公主看……皇上,臣妾虽与六公主离心,可臣妾相信六公主和太子殿下不会因为这点嫌隙,就害臣妾的。” 皇帝拍了拍看了她一眼,眼底全是探究。 仪嫔在旁边插话道:“那可不一定。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六公主心里想的是什么?” 淑妃冷笑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用心险恶呢?六公主凶是凶了一点,打人也是当着面打,你几时见过她用这样肮脏的手段害人的?” 贤妃怀里的云初雪气呼呼地冲仪嫔道:“六姐姐才不是坏人,你才是!” 贤妃在她背上轻轻一拍:“不得无礼!” 云初雪扭了两下,从贤妃怀里跳下来,扑进皇帝怀里:“父皇,六姐姐不是坏人……她教七姐姐和雪儿写字,好叫小厨房做了好多好多的点心给我们吃!” 云静雅稍微大了一些,没向云初雪那样扑进皇帝怀里,站在奶娘边上轻轻道:“六姐姐不是坏人。” 皇帝抬起头看向仪嫔,仪嫔脸色白了一分,尴尬道:“两位公主也是了,臣妾也没说你们六姐姐就是坏人啊……” 这时,许嬷嬷取了玉梳和贯耳瓶递来递给秦太医。 秦太医一一查看,查到那尊贯耳瓶的时候,表情很正常,查到那枚喜鹊报春的玉枕时,脸色就变了,等查到那柄玉梳时,神情大骇! 仪嫔见了他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看向云间月:“看来六公主还真不是什么坏人,不然也不会用这等肮脏的手段害人!” 云间月神色镇定,看都不曾看仪嫔一样。 皇帝脸色也变了,沉着脸盯着云间月,问秦太医:“这两样东西,有什么问题?” 秦太医道:“皇上……这玉枕上的味道虽然很淡了,但臣还是闻出一点马齿笕的味道,臣要是没猜错的话,这玉枕上曾被涂了马齿笕汁,因为贵妃娘娘时常用的关系,味道已经很淡了。” 苏文殃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间月:“六公主,你……你为什么……” 云间月没答话,看着苏文殃笑了一声。 皇帝紧跟着问:“那这玉梳有什么问题?” 第259章 可疑 秦太医拿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道:“回、回皇上,这……这玉梳大约是被麝香浸泡过,臣闻到这上面有麝香的味道,而……而且还十分浓郁……” 皇帝没说话,秦太医又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贵妃娘娘许是常用这玉梳梳头,所以……所以导致小产……” “放肆!” 皇帝一拍椅子的扶手,周围站着的妃嫔便全部跟着跪了下来。 淑妃悄悄抬起头看向云间月,眼底写满了担忧。 可云间月仍是不咸不淡的,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十分镇定。 她看了看手里的那柄湖光山色的团扇,而后试着扇了扇风。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眯着桃花眼,说不出的闲适。 苏文殃躺在榻上,绝望地闭了闭眼,带着哭腔道:“六公主,臣妾是同你有过几次矛盾,可……你为何要如此害我。那臣妾与皇上的孩子,也是你弟弟或者妹妹啊。” 云间月晃着折扇的动作终于顿了一下,惊奇地看着苏文殃道:“你说本公主害你?” 苏文殃一偏头,泪水就从她眼角滑落:“太医都说了你送来的东西塞了麝香和马齿笕,你难道还要臣妾不相信这是真的?” 云间月“哈”了一声,只觉得匪夷所思:“苏文殃,本公主要是想叫你流产,绝不会用这种法子……” 说着,她冷笑一声,将鞭子从衣袖里抽出来:“本公主绝对会一鞭子抽得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身孕!” “云相思!”皇帝被云间月这话气得双眼冒火,“朕是不是太放纵你了,导致如今你如此目无尊长,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间月睫毛颤了颤,桃花眼闪了闪:“儿臣只是证明儿臣并没有陷害苏文殃而已,有什么错?” 皇帝冷冷道:“你这是证明,还是威胁?!” 云间月提着鞭子道:“证明。” 皇帝搭在椅子上的手蓦地握成拳,压着怒火道:“何冬!你亲自带人去重华宫搜查,一旦查到可疑的东西,即刻带来凤仪宫!” 何公公看了云间月一眼,见她仍是满脸无所谓,心里有些着急。 如今宋老将军不在,云司离也不在,云间月要是真被算计了,连个所求之人都没有。 “还不快去!”皇帝见何公公弓着腰没动,没忍住踹了他一脚,“是不是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 何公公不是云间月,可不敢违抗皇命,连忙带着人去了。 太后一直坐在边上冷眼看着,或者说她半阖着眼,手里捻着佛珠,一言不发就算了,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施舍给旁人。 这会儿听见何公公带着人下去了,睁开眼道:“清书,你也去。” 皇帝和其他人都愣了一下,一时有点反应过来太后这话的意思。 皇帝看向太后,道:“母后,此事交给儿臣就好,儿臣……” 太后一抬手打断了皇帝后面的话:“你是皇帝,专注于前朝就好,后宫这些腌臜事,自有哀家料理。” 苏文殃咬着牙,垂下目光,遮住了眼底的恨意。 太后重新闭上眼,捻着佛珠道:“哀家眼底揉不得沙子,谁要是借皇帝的恩宠,胡乱拿皇嗣做文章,哀家头一个不会放过她!” 说话时,她虽然没看任何人,但说出的话,却莫名叫人不敢抬起眼看她。 到底是上一辈宫斗的赢家,不仅前朝玩得开,后宫也被她无形捏在手里。 饶是皇帝有时候都不敢和她硬碰硬。 云间月靠着椅背,将手里的团扇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始终不发一言,镇定极了。 张嬷嬷欠了欠身,跟着何公公一起退下了。 殿中其他人神色各异,有人担心,有人幸灾乐祸。 对于他们来说,苏文殃和云间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人狗咬狗,互相咬死了最好,若是没事,其中一个必然是元气大伤的,于她们而言,都没什么损失。 皇帝脸色不好看,看了眼镇定至极的云间月,眸色深沉。 察觉到目光,云间月抬头望去,对着皇帝无辜的眨了眨眼。 若不是皇帝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德行,此刻怕不是都要信了。 此刻重华宫,何公公同张嬷嬷一起站在重华宫的大殿里,盯着宫人四处翻找。 到底是云间月的地方,宫人们可不敢乱翻,轻手轻脚的,生怕打坏了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是谁要遭殃。”何公公甩了甩手里的佛尘,同张嬷嬷。 张嬷嬷同何公公差不多的年纪,都是宫中老人,因为伺候的主子的关系,平时接触的也多,虽谈不上是朋友,但关系却比旁人要亲近一些。 张嬷嬷笑了一下,也没同何公公打机锋,道:“不管是谁倒霉,反正不会是六公主。” 何公公没接话,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院中神色各异的重华宫的宫人们。 他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御花园当差的宫人。 “这倒是,”何公公笑了一声,“今日之事,依我看,还是贵妃娘娘心急了些。” 张嬷嬷看了他一眼,没接话,但两人都对对方没说出口的话,心知肚明。 正说着,殿中被小太监们翻找完了,什么也没找到。 何公公对张嬷嬷客气道:“公主的寝房就劳烦嬷嬷了。” 张嬷嬷点点头,带着几个小宫女往云间月的寝房去了。 何公公带着人出去,看了眼聚集在院中的宫女们,淡淡道:“近日重华宫可有发生什么可疑的事?” 几位宫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何公公又看了眼自承乾宫出来的那俩宫女,她们俩许是被云间月调教过了,安分守己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何公公还算满意,刚要转开话题,就见一宫女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你哆嗦什么?!”何公公眼神一变,沉声道,“你知道什么?!” 小宫女跪在地上,哆嗦着结巴道:“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这可不像是什么都都没看见的样子。 何公公皱了皱眉,刚要说话,身后就传来了张嬷嬷的声音:“你瞧。” 说罢,递过一个小盒子。 何公公一见那盒子,脸色就变了。 张嬷嬷脸色也不太好看,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又听人叫了何公公一声:“何冬,你们俩为什么在这里,云间月呢?” 第260章 证物 何公公和张嬷嬷同时转头,就见季长随推着容玦向他们走来。 今日他一身天青色锦衣,衣面干净,只衣袖处绣了一株兰花,像他这个人似的,清清冷冷的。 何公公惊讶了一瞬,随即迎上去:“哟,钦定侯怎么在这里?” 张嬷嬷站在何公公身后,手里还拿着从云间月寝房找出来的锦盒。 瞧见容玦出现的时候,她神色闪了闪,眼眸里多了一点惊讶。 但她到底是伺候太后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惊讶还不至于在脸上表现出来。 “长寿宫无人。”容玦扫了张嬷嬷一眼,瞧见了她手里的东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张嬷嬷不是很想拿给容玦看。 他同云间月之间始终不清不楚的,要是让他知道凤仪宫那位为了陷害云间月,故意栽赃嫁祸,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疯,去凤仪宫闹一场? 如今凤仪宫正乱着,太后再有心,也不愿意多费神将容玦从那摊泥水里捞出来! 但何公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大惊小怪道:“哎哟,侯爷你是不知道,这是从六公主寝房搜出来的麝香!” 张嬷嬷:“……” 她有点想拿这盒麝香砸死何冬这狗东西! 容玦冷了脸:“拿来本侯看看。” 张嬷嬷没给,迟疑了一下,道:“侯爷,您若是寻太后,便去长寿宫等等,太后娘娘等会就回去……” 容玦冷冷打断她:“本侯说,拿来本侯看看!” 他如此坚持,脸色还不太好,张嬷嬷也没办法,只好双手将那盒子奉上。 容玦瞥了她一眼,刚刚将盒子打开,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那味道太浓,香味被掩盖,变成了一股臭味。 容玦之看了一眼,就匆匆合上盖子还给了张嬷嬷,转头问何冬:“你方才说这玩意儿哪来的?” 何公公忙说:“是张嬷嬷带人在六公主寝房里找到的。” 容玦转向张嬷嬷,张嬷嬷立即道:“是在她寝殿的一花瓶里寻到的,被挖了一块,应给是已经用过了。” 张嬷嬷寻到的这盒麝香是被制作成了药膏的模样,中间被挖下去一大块。 这东西要是兑了水,就会出现一股淡淡的香味,当熏香用来熏衣裳一点就能香许久,可却被挖掉一大块…… 除非是向太医说的那样,兑了水后,用来玉梳,或者是玉枕。 若真是这样,一旦将这东西交上去云间月必然会难逃一罚。 虽然如今云间月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有些僵硬,面和心不和,可她也清楚,云间月要是真出了什么,容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宁国侯府也不会。 与其因此得罪容玦和宁国侯府,太后肯定会想方设法地保住云间月。 “这不是云间月那半吊子的东西,”容玦淡淡道,“且不说她知道麝香的用途,就算真用了,这玩意儿也早被她处理了,不会等你们来寻。” 张嬷嬷有心保住云间月,迟疑道:“那侯爷有什么见解?” 容玦一眼将她的小心思看穿,冷笑一声:“没有。” 随即打了个手势,季长随明白过来,立即推着他走了。 张嬷嬷一愣,还以为他是要去凤仪宫闹一场,连忙追上去:“侯爷这是要去凤仪宫?那奴婢劝侯爷还是不要去了,有太后娘娘在凤仪宫,六公主不会有事……” 这是在提醒容玦,有太后在,云间月不会出事,所以他也不要去凤仪宫胡闹。 但从始至终,容玦都没想过就这样去凤仪宫。 他懒得搭理张嬷嬷,眉毛拧成结,每逢都显得尖锐起来。 季长随看了他一眼,见张嬷嬷还在唠叨,生怕等会容玦不快,一把将她掐死。 他想了想,好心提醒张嬷嬷道:“嬷嬷放心,侯爷不去凤仪宫。” 张嬷嬷听了,刚想松口气,又听季长随不确定道:“要去也不会是现在去?” 那就是等会还是要去的? 张嬷嬷脸色再一次变了,她看向容玦:“侯爷……” 容玦果然不耐烦了,没等她将话说完,他长袖便是一甩,一道劲风袭向张嬷嬷,卷得张嬷嬷一个没站稳,险些摔了个屁蹲。 容玦头也没回,冷冷道:“再啰嗦一句,本侯可不管你是谁的人,照杀不误!” 钦定侯说到做到,绝不会是说说那样简单。 张嬷嬷再有能耐,也不敢拿命去试。 何公公站在不远处,怜悯地看了张嬷嬷一眼,才甩着佛尘道:“哎哟,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还不快去扶嬷嬷一把!” 一个小宫女连忙上前,扶住了张嬷嬷。 张嬷嬷瞥了她一眼,随即不客气挥开她的手:“何公公看笑话可还看得愉快。” 何公公赔着笑:“杂家哪敢看嬷嬷的笑话啊?” 说罢,跳着脚道:“哎哟,杂家这还要赶紧去凤仪宫回禀皇上呢……来人,把那奴才给杂家一起带上!” 说话间,走到张嬷嬷身边,客气道:“嬷嬷,请吧。” 张嬷嬷冷哼一声,先一步走了。 何公公也不生气,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回了凤仪宫。 凤仪宫里,方才聚集在这里后妃们,都还不曾离去,七皇子和五皇子守在门外,看见何公公和张嬷嬷回来时,七皇子心里又不好的预感。 “五哥,”七皇子忧心忡忡地勾着脖子往寝殿里瞧了一眼,“顺娘娘小产,该不会真同六皇妹有关?” 五皇子气定神闲,神色自若:“不知道。” 闻言,七皇子回头看了五皇子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叹息一样的说道:“要是大皇兄在这里就好了。” 五皇子终于侧头看了七皇子一眼。 但只觉得七皇子不可理喻,如今只怕证据证人都已经找到,要真有人害云间月,就算云司离在京城,她也依旧是在劫难逃。 这话五皇子不会同七皇子说。 他拍拍七皇子的肩道:“七弟,父皇最疼六皇妹,她不会有事的。” 但她话音刚刚落下,殿里就传来一声皇帝的怒吼:“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云间月将摔在地上锦盒看了一眼:“儿臣又没见过这东西,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 秦太医提醒道:“六公主,这是麝香,怀孕之人用了,会损害母体,从而导致小产。” 第261章 自残 “这香是谁的,你们问谁去,同本公主有什么干系?”云间月白眼一翻,只觉得不可理喻,“本公主连这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它的用途?” 方才张嬷嬷将那锦盒交给秦太医后,秦太医只闻了一下就知道那是麝香。 皇帝一时气得不轻,直接将那锦盒砸到了云间月脚边。 锦盒瞬间四分五裂,麝香散落成几块,到处都是。 云间月拿着团扇,稳坐在椅上,连表情都不曾变一下。 皇帝脸色铁青:“铁证如山,你还要同朕狡辩?” “儿臣没有狡辩,”云间月火气也上来了,腾地站起来道,“重华宫每日进出那么多人,谁知道是不是有人趁本公主不在的时候,偷偷放到本公主寝殿的?” “六公主,这皇宫上下谁不知道你不好惹?”仪嫔站在旁边插话道,“除了帖身伺候你的哪个敢进你寝殿?再说,你本身就懂些医理,你会不知道这麝香是什么东西?” “闭嘴!”云间月桃花眼里结着冰,冷冷看着仪嫔,“谁允许你在这里嗷嗷狂吠的?!” 仪嫔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恨得咬牙切齿! 云间月懒得搭理她,又瞪向榻上的苏文殃,对皇帝道:“父皇查也不查清楚,只在儿臣寝殿里搜到一个锦盒就要治罪本公主,皇兄和外公刚刚离京,父皇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儿臣的命?!” 皇帝险些被她气笑了,刚要说话之际,就见云间月抽出了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众人一惊,还以为六公主是气急攻心,想要对皇帝动手,连忙惊叫着喊“护驾”! 何公公整个人都扑过去,挡在了皇帝跟前。 但皇帝看着云间月的脸色,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云间月撇了眼周围大惊失色的众妃,好看的桃花眼一转,眼尾便挑了抹讽刺,朱红的唇瓣染了血似的,只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她冷笑一声:“既然父皇这么想要儿臣死,那儿臣就死给你看好了!” 说罢,扬起手,一刀插在小腹上…… 鲜血立即喷洒出来,洒了一地,越发触目惊心起来。 皇帝瞳孔一缩,见血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僵硬在半空的手忽然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 所有人大惊失色,就是榻上的的苏文殃都震惊得睁大了双眼。 云间月踉跄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抬起手在腹部摸了一下,颤抖着摸了一手的血,又抬起来给皇帝看,笑道:“父、父皇,可还满意?要、要是不够,儿臣、儿臣再还你一刀如何?” 说着,她缓缓拔出插在小腹上的匕首,然后用力,再一次扎了进去…… 云间月疼的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可她还在笑:“父皇没说话?是不是觉得还不够?那好,儿臣再……” “还不快拦住她!” 太后率先回神来,“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形象的嘶吼道:“你们都眼瞎了是不是?!还不把人抬下去,请太医医治!” 这时,皇帝终于回神,他神情恍惚地一把将挡在身前的何公公推开,大步过去,刚要推开宫人,将云间月抱起来时,沈倾颜就挡在了他跟前。 “皇上还是留在这里审问那个宫女吧,六公主交给臣妾就好。”沈倾颜回头看了云间月一眼,撇撇嘴,眼底带着不屑,“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六公主抬下去!” 沈倾颜不怕死似的挡着皇帝,连镜和青萝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云间月扶起来,架着她往偏殿去。 出了门,遇上五皇子和七皇子。 两人皆被满身血的云间月吓了一跳。 五皇子心思缜密,看着云间月那一身鲜血,没出声,眉头却皱了起来,眼底带着深深的怀疑。 七皇子忙上前,从连镜青萝手里将她接过来,打横抱着往偏殿大步离去。 殿内,皇帝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往偏殿去看看云间月的情况,太后拦住了他。 “皇帝留在这里,哀家过去瞧瞧,”她不容反驳地看了皇帝一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怕还要慎重些。顺贵妃没的那个是你的孩子,方才抬出去不知死活的那个也是你的孩子!” 说罢,抬手捏了捏皇帝的肩,扶着张嬷嬷走了。 秦太医连忙带着药箱,跟着滚去了偏殿。 这会儿,皇帝已经从云间月的自残里回过神来了,他扫了眼地上的那摊血迹,眼眸又沉了沉。 片刻后,他坐回方才的主位上,冷眼将众妃一扫,最后对何公公道:“把人带上来!” 西偏殿。 青萝连镜支起屏风,今夏去端了盆热水来。 秦太医提着药箱滚进来,刚要去查看云间月的伤口时,就感觉下巴一凉。 他慌张的脸色立即被惊恐取代,双手不自觉地打着摆子,颤颤巍巍地看着本该已经昏死的六公主。 昏死的人晃了晃手里银晃晃的小刀,低低笑道:“秦太医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罢?” 下巴上的小刀泛着冷意,几乎冻得秦太医一个哆嗦:“六、六公主这话,臣……臣听不太懂。” 云间月手一紧,小刀又逼近了秦太医脖子一分,再有一点就能轻轻松松的割破他的脖子。 “听不懂没关系,看得懂就行。”躺在榻上的人轻笑道,“要是敢废话一句,本公主现在就捅死你,拉个垫背的!” 说话的同时,青萝已经麻利地剪开了云间月小腹上的衣摆,从里面取出一个还在滴血的兽皮包来。 再看她小腹,除了被鲜血打湿的内衫外,便是一点伤口都没有。 秦太医:“……” 等他明白过来,方才云间月捅自己的那两刀都是做给皇帝看的戏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云间月又笑了一声,低声道:“太医这会儿懂了?” 秦太医看了眼紧贴脖子的小刀,小弧度地点点头:“懂……懂了。” 云间月点点头,收回小刀:“懂了就好……行了,赶紧给本公主将伤口包扎好。” 秦太医:“……” 伤口在哪儿?他往哪里包扎? 第262章 证据 凤仪宫偏殿里,秦太医帮云间月把“伤口”“包扎”好,从屏风里退出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太后守在一侧。 秦太医吓了一跳,刚要请安时,太后就摆了摆手:“六公主如何?” 秦太医想起云间月装自残的样子,忍不住牙疼,勉强道:“娘娘放心,臣为六公主包扎了伤口,并未伤到要害……” “那就好。”太后轻轻一点头,挥手叫秦太医退下。 张嬷嬷看了眼离去的秦太医,然后绕去屏风后面,冲云间月欠了欠身,一句话没说,只将连镜和青萝带了下去。 太后慢腾腾地走到榻边,与躺在榻上的云间月对视一眼。 屋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是很浓,但也绝对谈不上好闻。 太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在榻边坐下,望了眼云间月被包扎起来的伤口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云间月在自己小腹上摸了摸,也没打算隐瞒,道:“没什么意思,吓一吓他们罢了。” “你父皇险些信以为真。”太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万一当场被人拆穿,哀家看你这戏如何演下去!” 云间月手一撑,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闲适地靠着床柱,牵了牵被子,笑道:“有皇祖母在,怎么会让孙儿被拆穿?” 太后虽然不知道云间月究竟要做什么,但绝对不相信她会为了自证清白的事情,往自己小腹上捅两刀。 再加上一向不作为的沈倾颜突然出来拦住皇帝,让太后更加肯定当时云间月只是在做戏。 因为张嬷嬷之前同她说了在重华宫遇见容玦一事,太后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云间月作死。 “你到底要做什么?”太后皱着眉,冷眼看着她,“拖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至于就是给苏文殃开罪的机会!” 太后是什么人? 这后宫之主。 六宫上下发生了什么事,她要是不知道云间月断然是不会信的。 只怕这老太太在当初苏文殃放出消息说自己怀孕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人是假孕了。 眼下这种情况,皇帝是不允许苏文殃怀孕的。 云夜阑还好,至少他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完全被苏文殃和秦国公府把控。 可如今云夜阑出事,苏文殃要是再生下一个小皇子来,到时候必然会成为苏文殃和宁国侯府的傀儡! 皇权落到外戚手上,这是皇帝最不愿看见的事情。 这么多年,他用云夜阑压制云司离,又何尝不是再用云司离压制云夜阑呢? 思及此,云间月故意装得没血色的嘴唇挑出一抹冷笑:“也不想做什么,只是让他们母子永远也爬不起来罢了!” 苏文殃对她做的事情,她双倍奉还在云落凝和云夜阑身上,等这两人死了,苏文殃也该暴毙了。 “方才看见父皇的脸色,孙儿觉得有些奇怪。” 不等太后说话,云间月忽然转移了话题:“皇祖母,我母后真的是病故?” 话里她故意咬重了病故这两个字。 自然“病故”并非字面意思上的病故。 太后听了出来,但她没出声,只是静静看着她。 此刻云间月脸上全是装出来的病弱,一点都不真实,可她演技好,连皇帝都被骗了过去。 太后阖着眼帘,垂着目光轻轻捻着佛珠,嘴里念了一句什么。 云间月没听懂,但也没问,过了好半响,才听得太后道:“不是。”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这就是先皇后最后不得不死的原因。 事情过了这么些年,太后觉得自己想不大起来以前的事。 她盯着云间月看了半响,起身道:“我知晓你一直在查先皇后的事情,但如今证据都已经被抹灭的差不多,便是哀家有时候都记不清这些旧事,更遑论当年那些老人?” 云间月没出声,转过眼静静盯着太后。 太后往外走,慢慢道:“倘若你真想知道真相,哀家不妨给你一个线索……与其从你母后身边的旧人下人,不如从宁国侯府下手更快。” 说罢,太后回头看了云间月一眼,灰皑皑的眼眸里带了一点怜悯:“得空翻翻宁国侯府的族谱,你会发现与你知道的不一样。” 话落,她转身走出偏殿,头也未回。 云间月静静地躺在榻上,一直没出声,就是表情变化都没有,兀自盯着一角出神,没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屋门被人敲响。 她转头看去,见青萝进来了。 青萝欠身请礼,低声道:“公主,侯爷来了。” 说的是自然是钦定侯容玦。 云间月点点头,重新躺回榻上:“来了就好……我睡会儿,凤仪宫塌了再叫我。” 青萝点点头,替云间月牵了牵被子后,方才退出去。 凤仪宫正殿。 方才太后出了门,再往正殿去时,正好遇见季长随推着容玦闯进来。 这里是后宫,容玦作为外男闯后宫是死罪,但凤仪宫的宫人们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容玦闯了进去。 张嬷嬷扶着太后站在廊下,瞧见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时,布满沟壑的老脸上,满是吃惊。 “侯爷身后那人……是四公主?”张嬷嬷眨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侯爷怎么会同四公主在一起?” 与其说是同云落凝在一起,倒不如说云落凝是被容玦扣押着来的。 太后没出声,等容玦走近了,才看了他几眼,拧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容玦没搭理她,径直让季长随推了他进内殿:“皇上不是要证据?我来给他送证据。” 云落凝见到太后,还以为见到了救星,扑过去想拽住太后衣袖:“皇祖母……皇祖母救救孙儿!” 太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一步。 云落凝双手僵在半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皇祖母……?” 话未说完,被季长随拽走了。 七皇子和五皇子等在内殿外的小阁里,瞧见季长随推着容玦,拽着云落凝来时,双双瞪大了双眼,只觉不可思议。 七皇子不是很敢同容玦搭话,倒是五皇子上前道:“侯爷这是……?” 容玦看了他一眼,扬着下巴:“里面情况如何?” 第263章 败露 五皇子被他问的愣了一下,一时忘了反应。 他看看面无表情的容玦,又看看他身后满脸惊恐的云落凝,只觉怪异。 不等他说话,七皇子便开口了:“方才张嬷嬷同何公公在重华宫搜出了麝香,六皇妹为了自证清白伤、伤了自己……眼下父皇正在审问重华宫的一个宫人。” 听到云间月伤了自己时,容玦眉头一皱,眼底就多了一丝阴蛰! 他面色不善地侧目将云落凝一扫,吓得后者肩膀抖了抖,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那宫人说了什么?” 容玦没出声,问话的是跟过来的太后。 七皇子和五皇子连忙见礼。 五皇子道:“那宫人说,曾见六皇妹几次交代她的两个帖身宫女,送了信出宫,还说在六皇妹身上闻到一股药味。” 容玦笑了,阴测测的:“胡说八道!” 这时,殿里传来皇帝的一声怒喝,接着有什么东西砸碎在了地上——听声音像是茶盏。 容玦冷笑一声,做了一个手势,季长随便推了他进屋。 此刻屋里气氛正古怪,沈倾颜和淑妃都跪在地上,以贤妃为首的其他几个妃子站着看笑话。 苏文殃躺在榻上,掩面哭泣,呜呜咽咽的,闻着伤心,听者有泪。 仪嫔还未看见进来的容玦,掩唇嘲笑:“颜妃姐姐,你这又是何必?证据就在眼前,就算是帮六公主担保她没错,可是有什么用?” 沈倾颜倏地抬起头瞪向仪嫔。 她眼眸里一片深红,冷冷看着仪嫔,竟叫仪嫔一瞬间觉得心虚不已,不敢与其对视。 沈倾颜冷笑一声:“证据是什么?不过是这丫头的片面之词罢了!人人一张嘴,我要说仪嫔你不安好心,嫉妒顺贵妃,所以害她滑胎,是不是也能成为证据?”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仪嫔。 也是仪嫔可怜,自进宫后就一直不得盛宠,熬了几年始终是个嫔。 再加上一直活在苏文殃阴影下,长年累月,心生怨恨也属正常。 何况她近水楼台,要陷害苏文殃再方便不过。 就连皇帝都险些信了,探究地看了仪嫔一眼。 仪嫔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急赤白脸的辩解:“皇上……臣妾没有!臣妾能有今日全凭贵妃娘娘照拂,又怎么敢对贵妃娘娘有异心?!” 榻上,苏文殃勉强撑起身,掩唇咳嗽起来:“皇上,臣妾、臣妾相信仪嫔妹妹,她不会害我的……” 没等她将说完,听了一耳朵废话的容玦便出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臣若未理解错,贵妃娘娘的意思,不是仪嫔害你,那便是相思害你?” 他突然出声,叫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齐齐回头,不解地看着这位闯后宫的钦定侯。 皇帝都意外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话落,他觉得不对,又皱眉道:“这里是凤仪宫!” 言外之意是容玦一个外男突然闯入凤仪宫,简直不要命了! 容玦却是一脸无所谓,冷冷将苏文殃一扫,阴冷一笑,道:“皇上不必担心,臣今日不是来杀人的!” 说话时,他眼底泛着血气,提着嘴角阴冷地望着苏文殃时,浑身杀意都还没散干净。 说他不是来杀人的,实在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而榻上的苏文殃在看见容玦的那一瞬间,确实是愣了一下。等她在看见容玦是身后的云落凝,整张脸都扭曲了。 苏文殃咬着牙,声音里压着不易察觉地怒意:“凝儿,你怎么在这里?” 云落凝仿佛看见了救星,急急忙忙地扑到皇帝身边:“父皇……父皇您救救凝儿!钦定侯……钦定侯他想杀了凝儿!父皇救我……” 说话间,她扑过去抱住皇帝的大腿,哭喊道:“父皇,您让儿臣回宫好不好?儿臣、儿臣不想再待在朱家了……儿臣会死的,父皇!您救救儿臣啊……” 因为之前的事,皇帝对云落凝基本上已经失望透顶,如今在看她,脸上半分怜悯都没有! 他厌恶移开视线,冷冷盯着容玦:“容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玦没出声,只抬抬下巴,身后季长随,便立即上前将几样东西交给了皇帝。 皇帝将信将疑,将那些东西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什么何物?” 容玦道:“皇上不是要证据?这就是证据!” 那是一个小包裹,包裹里装着几样信件,还有几个小药包。 众妃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好奇地张望。 淑妃跪在地上,勾着脖子望见了那信封上的字迹,惊讶道:“这……好像是贵妃娘娘的字迹?” 苏文殃一惊,猛地看向云落凝,后者却心虚地移开视线,趴在皇帝脚边,轻轻哆嗦起来! “淑妃,没有定论的事情,你休要诬蔑本宫!”苏文殃隐隐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东西,咬牙切齿道。 淑妃抬起头,看了苏文殃一眼,讽刺地勾着唇角,没出声。 皇帝拿着那些信件研究了许久,终于拿过一封信拆开了看了起来,但只是看了一眼,他脸色就变了! 捏着信纸的手指蓦地攥紧,撕碎了信纸一角! “好……好得很!”皇帝看向榻上的苏文殃,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贵妃你好、好得很!” 说罢,他扔了信纸,又拆开了另外一封。 同上次一样,仍然是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沈倾颜离得近,捡起方才皇帝扔掉的那些信纸看了看,随即同皇帝一样变色了脸色。 “颜妃,上头写了什么?”淑妃在一旁好奇的问道。 沈倾颜撇了她一眼,将缺了一角的信纸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淑妃是个大嗓门,看清信上的内容后,立即叫了出来:“上面说准备一些吃了能叫人孕吐的药材……什么!?贵妃娘娘你竟然是假孕!” 被她这么一嚷嚷,殿中的人全都知道了。 皇帝接连拆开了所有信件,气得脸都歪了! 他瞪着嚷嚷的淑妃:“你给朕住口!” 淑妃吓了一跳,委屈地闭了嘴。 皇帝胸口不停起伏,额头青筋突突跳。 他又转过脸,瞪着榻上装病弱的苏文殃:“贵妃,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第264章 污蔑 到了眼下,苏文殃仍要继续演戏。 她拖着“病弱”的身体从榻上爬下去,爬到皇帝身侧,扯着他的衣摆哭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臣妾不是傻子,若真做了这些事情,又怎么会还将证据留着呢……” 容玦打断她:“顺贵妃,这些信件皆是你的笔迹,而且还是从你女儿身上搜出来,谁冤枉你?” 苏文殃咬咬牙,泪眼婆娑地转向容玦,柔柔道:“侯爷,本宫不知道侯爷究竟与本宫有什么仇怨,要侯爷如此陷害本宫?” 说话间,她捻着手绢擦了擦眼泪,转向皇帝道:“皇上,侯爷说这些证据是他从凝儿身上搜来,可凝儿方才也说侯爷要杀她……谁知道凝儿是不是遭人威胁!?” 这话皇帝不知信了几分,转过头看向容玦,眼底带着怀疑。 容玦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实在不明白,当年太后为什么要扶持当时的六皇子,现在的皇帝! 仅仅只是因为当年的二皇子的母亲是皇后,而六皇子母妃早逝,没有生母好控制? 若换了容玦身在太后的位置,他一定会弄死皇后,让二皇子失去皇后的依靠,再在适当的好时机扶持二皇子上位,现在也不至于落个让出“大权”的下场。 他迎着皇帝的目光,提着嘴角冷冷笑了起来。 皇帝一时叫他笑得不大自在,有些不悦地移开了视线。 这时,苏文殃匆匆给了000云落凝一个眼神,云落凝立即道:“父皇!那些信件不是母妃手笔……是钦定侯诬蔑母妃,威胁儿臣,找人模仿了母妃的笔迹,父皇……儿臣是迫不得已,要是不进宫来作证,侯爷就要杀了儿臣!” 皇帝看了眼慌慌张张辩解的云落凝,转向容玦:“容卿,她这话可是真的?” “白痴!”站在容玦身后的季长随鄙夷道,“侯爷要是想杀你,方才在宫外直接灭了你的口,来个死无对证,且不是更方便?” 都说仆随主,容玦是个恶主,季长随就是个恶仆。 他冷冷将云落凝一撇,不畏皇权,嗤道:“还是四公主觉得属下杀不了你?至于模仿顺贵妃的笔记……侯爷要是愿意,什么证据搜不出来,至于用模仿这么冒险这一招?” 苏文殃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季长随打断了:“是不是模仿,皇上找人同顺贵妃以前的笔迹对比一番不就知道了?至于是不是假孕,秦太医看不出来,难道太医院的其他太医也看不出来?” 秦太医此刻正候在殿里,听见这句话,大骇:“小兄弟,你可不要冤枉我!” 说着,又对皇帝道:“皇上,臣替贵妃娘娘把过好几次脉,确实是喜脉,臣不可能判错,除非……” 皇帝追问了一句:“除非什么?” 秦太医看了顺贵妃一眼,想了想道:“除非贵妃娘娘用了别的药物……臣若没记错,用乌果木和天香藤同寻常的安胎药熬制,也会使人呕吐,脉象看起来也像是怀孕一样。” 皇帝额角抽了一下。 苏文殃脸色一白,冷汗顺着额头蜿蜒而下,但她城府深,心里害怕到了极点,脸上也没表现出半分来。 旁边云落凝就不同了,肩膀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这一切都被容玦收在眼底。 他提着嘴角,笑容依旧讽刺。 秦太医未曾注意到这一切,扔在侃侃而谈:“贵妃娘娘的安胎药是臣配的,里面究竟有没有加这两样东西,臣只要闻闻药味就能知道。” 皇帝一个眼神过去,何公公立即去凤仪宫的小厨房将苏文殃喝剩下的药端了上来。 何公公将药递给秦太医。 秦太医接过来闻了闻,随即脸色大变,惊骇道:“皇上,这里面果真加了乌果木和天香藤!” 皇帝闻言,怒不可遏,一脚将苏文殃踹翻:“你干的好事!” 苏文殃大叫一声,捂着小腹闷哼起来:“皇上……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您要相信臣妾啊!” 皇帝满脸怒火,指着她道:“证据都摆在这里,你还敢狡辩!苏文殃,朕如此信你,你便是如此诓骗朕的!?” “姐姐!” 仪嫔叫了一声,连忙扑上去将苏文殃扶起:“皇上,贵妃姐姐一定是被冤枉的!这太医一定是被钦定侯收买……” 皇帝怒道:“你给朕住口!你以为你就清白?平日同贵妃同进同出,她要做了什么错事,必然有你在其中出谋划策!” 莫名背着一口黑锅,仪嫔满脸震惊:“皇上?您……您便是如此看臣妾?” 皇帝道:“若非你自己做的亏心事太多,朕又且会如此看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仪嫔半抱着苏文殃,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剩满脸震惊和不可置信。 容玦看了半响的戏,眼下已经不耐烦纠缠,他啧了一声,立即有个宫人上前来报:“皇上,太后娘娘,朱老夫人求见。” 朱老夫人,朱承砚的娘。 听闻这人求见,皇帝同太后同时皱了皱眉,眼底很快闪过一丝厌恶。 太后本来就看不上这人,皇帝则是上次在承乾宫被朱老夫人闹得烦,如今一听她的名号,就忍不住直皱眉。 “她来做什么?”皇帝厌恶地移开视线,“不见!” 那宫女跪着道:“朱老夫人说她手上有四公主勾结秦国公夫人,隐瞒贵妃娘娘假孕的证据!” 闻言,云落凝狠狠一抖,紧张地抬起头看向皇帝:“父皇,儿臣……儿臣没有!” 皇帝自是不信朱承砚老娘手上有什么证据的,厌恶地摆摆手:“她能有什么证据,不见,打发她……” 太后忽然道:“见见倒也无妨……凝儿在侍郎府,有什么事,也是朱老夫人知道得多。叫她进来问问,究竟是凝儿自己做了错事,还真有人威胁,诬蔑她!” 皇帝皱眉,有些不悦,正要辩解之时,太后又道:“皇上,后宫名声重要,前朝名声也重要。” 太后这是在提醒皇帝,若是苏文殃母女诬蔑容玦的事情传出去,恐怕朝堂有异议。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沉默许久后,终是松口:“传!” 第265章 作证 宫人很快就带着朱老夫人进来,只是众人没想到的是,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此人穿着朴素,但衣裳洗得干净,整齐不失礼,身上带着一股药味,不像是朱的下人。 进了殿,朱杨氏没顾上给皇帝和太后见礼,眼珠滴溜溜在殿中转着,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何公公咳嗽了一声:“大胆朱杨氏,见了皇上和太后为何还不请礼?” “哎哟,瞧臣妇这记性,竟然把这样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说话间,她殷勤地笑起来,这才又在宫人的提醒下来,跪下来请安,“臣妇见过皇上,见过太后,见过诸位娘娘。” 跟着她的那人也跪下来请安。 皇帝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太后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其他各宫娘娘们移开视线,皆是面露不屑。 朱杨氏就跟眼瞎,看不见别人的嫌弃一样,请了安就抬起头,目光四处乱转,看什么都稀奇似的,一脸羡慕。 淑妃离她进,见了她这模样,立即嗤笑一声,道:“本宫还当朱侍郎那样的人能有怎样一个母亲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淑妃说话本身就难听,也没什么脑子,拐弯抹角那一类的事情是做不来。 说话就显得不过脑子起来。 在场的就是云初雪都听出了淑娘娘话中的鄙夷,偏偏朱杨氏还一脸得意:“娘娘过誉了,臣妇儿子是随便长的,没让臣妇担心。” 周围立即传来几声窃笑,淑妃脸上的嘲讽更浓了。 皇帝皱着眉,实在没眼看朱杨氏在这里丢人现眼,冷冷道:“朱杨氏,你说你手上有证据,证据呢?跟着你的这人又是谁?” 朱杨氏忙道:“哦对对……皇上,这四公主实在高贵,朱府可要不起,您还准了她同承砚和离吧!臣妇也是瞎了眼,当初同意她进了门,六公主比她好了千百倍……” 云落凝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惊惧地喊叫起来:“闭嘴……你给本公主闭嘴!许嬷嬷,你替本公主堵住她的嘴,不许她胡说八道!” 皇帝没出声,狐疑地看了云落凝一眼。 见她脸上全是惊惧和愤怒,还小小的吃了一惊。 苏文殃怕她多嘴说错话,忙道:“凝儿,住嘴!” 云落凝确实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母妃,你让她闭嘴!你让她闭嘴啊……我不要听她说话,我不要!” 现在的四公主云落凝就跟疯了一样,抱着自己的头,捂住自己的耳朵,满脸的恐惧和害怕。 淑妃在一旁看得稀奇,掩唇惊讶道:“哎呀,四公主这样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朱杨氏在一边插话道:“四公主现在不想听了?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些下场呢?” 云落凝双目通红地瞪着朱杨氏,声嘶力竭地大吼:“是你们逼我的!哈哈哈,都是你们的错,跟我没关系!” 朱杨氏小声嘀咕道:“我可没逼你,都是你自作自受!” 皇帝不耐烦,沉声打断这场闹剧,“朱杨氏,你到底想说什么?” 走到这一步了,朱杨氏大约也是豁出去了! 她一咬牙一闭眼道:“皇上,之前承砚不许臣妇提,觉得是家丑,传出去也有辱皇家颜面!可是皇上,四公主在新婚当日同一个小厮私通就罢了,承砚离京后,她更是变本加厉的寻欢作乐,日日跟人颠鸾倒凤,朱家的脸都叫她丢尽了!” 云落凝抱着头大喊:“闭嘴!你给我闭嘴!” “啪嗒”几声,太后扯断了手里佛珠串,紫叶小檀的珠子蹦跶的到处都是。 皇帝满脸阴云,死死瞪着云落凝,目光好似要吃人。 淑妃大惊失色:“哎哟,看不出四公主还是这样一个呢?平日里规规矩矩,温柔娴淑,原来都是装的呢?” 一直不曾做声的沈倾颜也嗤笑一声:“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满宫上下,谁不知道苏文殃母女是最会做戏的那个? 平时都装得一脸温柔,背地里却是个心狠手辣地的主。 如今云落凝还被自家婆婆爆出这种事来,平时同苏文殃母女不和的妃嫔们,都在偷偷捂嘴偷笑! 皇帝气得不轻,颤抖嘴唇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放肆,太放肆了!”太后满脸怒火,“哀家原本只当你是嫉妒你六皇妹,所以才报复她在你九弟头上同朱承砚做了那般事,如今看来,只怕你是故意为之,叫你父皇难堪!” 云落凝本能地害怕太后。 被她这样呵斥几句,竟然不疯了,爬过去抓住皇帝的衣摆,哭道:“父皇,儿臣不是……儿臣真的不是叫您难堪,儿臣都是被他们逼的!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父皇……” 淑妃在旁边“咯咯”笑:“四公主这话就有些意思了,你是公主,朱家就属你最大,你要是不愿意,他们还能按着你骑到那些男人们身上去……” “啊——”云落凝大叫着捡起地上滚了一地的佛珠朝淑妃砸去,“你闭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父皇,您听儿臣解释……!” 没等她将话说完,皇帝一脚将她踹到一边,指着她道:“朕等会再收拾你!” 说罢,他冷眼看向朱杨氏,眼底全是杀意:“你若再同朕东扯西扯,朕现在就叫人摘了你的脑袋!” 皇权不可藐视。 朱杨氏仅仅只是被皇帝瞪了一眼,就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她慌忙垂下头,再不敢再说别的,忙指着身边跟着来的那人道:“之前四公主嫁到朱家的时候,同秦国公府并无往来,可这些时日渐渐得走动就多了些……臣妇只觉得奇怪,便叫人打听了。”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一个宫人,然后指着她道:“就是她!就是她告诉臣妇四公主再替贵妃娘娘寻药,还亲自往药铺跑了好几回,臣妇身边这个人可以作证!” 朱老夫人指的人正是芝兰。 云落凝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大声怒吼:“是你背叛我!” 芝兰吓坏了,脸色一白,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那跟着朱杨氏一起来的人也道:“皇上,四公主和秦国公夫人确实上草民店中买过药……” 第266章 可怜 皇帝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时,眼中一片宁静。 太后看了他一眼,询问那大夫道:“你可还记得,都买过什么药?” 那大夫垂着头道:“回禀太后,四公主所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安胎药,只是臣有些奇怪……” 没等太后追问,淑妃就连忙追问了一句:“什么地方奇怪!?” 大夫不认识她,只当她是后宫的娘娘,听她问便老实回答道:“四公主的似乎曾大量饮用红花汤,那汤性寒,长期服用会导致今后再难有孩子,即便吃太多的安胎药也于事无补。” 大夫想了想又说:“还让草民奇怪的是,秦国公夫人是等四公主走后再打发人来的,买的却是乌果木和天香藤。” 苏文殃指着大夫怒道:“你这庸医,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仔细本宫扒了你的皮!” “贵妃娘娘好大的口气,吃芹菜了吗?”淑妃看向跟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起不来云落凝,啧啧道:“不必说,这药自然是买给贵妃娘娘用的。喝这红花汤,怕是担心跟人颠鸾倒凤的时候怀上旁人的种吧?” 云落凝就跟死了一样,对这些话毫无反应,趴在地上,呆呆盯着某一处看。 她还能说什么? 眼下人证物证具在,多说无用。更何况陷害她喝红花汤的苏知韵已经被皇帝“赐死”了,死无对证。 至于逼她日日被人玷污的容玦,始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从未在朱家出现过。那些罪魁祸首都是她院中的小厮,朱家的侍卫,到时候所有人齐齐攀咬她,说是她勾引,她也无从辩解。 云落凝觉得,自己被逼到了绝境。 苏文殃冷冷瞪着淑妃道:“淑妃,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究竟是臣妾妖言惑众,还是贵妃娘娘您故意制造假孕小产的景象陷害太子呢?”淑妃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母凭子贵,贵妃娘娘又何尝不想害死太子殿下,让三皇子做太子……” “闭嘴!” 皇帝一掌拍在小几上,淑妃同苏文殃同时闭了嘴! “你们今日,一个个的……”皇帝目光从众妃身上掠过,最后阴沉沉地落到了苏文殃身上,“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说罢,他大约是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可不知怎么回事,膝盖一软,再次跌回了椅子上。 何公公吓了一跳,连忙扑上去,带着哭腔道:“皇……皇上,您,您别吓奴才……您别生气,龙体要紧……” 太后双眼一眯,忙道:“太医……” “不必!” 皇帝撑着一口气,再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但这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却像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一样,喘了好大一口气:“朕……没事!” 太后不放心,几步上得前去:“皇帝,近日事务繁重,太子也离京,大局为重,你还是要保重龙体。” 不管如何,皇帝不能在这个时间出事。 宋老将军和云司离刚刚离京,皇帝若是在这个时间,京中必乱,秦国公府难免趁火打劫。 到时候就一个太后和容玦,想要同三皇子一派对抗,还是有些吃力的。 “母后放心,”皇帝看了太后一眼,淡淡道,“朕很好!” 太后点点头:“那就好……实在不行,叫太医看看也好。至于这里的事情,要不……” 不等太后讲话说完,德喜便匆匆跑了进来:“皇上,内阁张大人和沈大人求见!” 张庭烨和沈书群一般不会主动求见皇帝,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皇帝和太后都清楚这一点。 太后道:“皇帝且去,这里有哀家,谁有罪,谁没罪,哀家心里都清楚。” 太后是什么样的人,皇帝还是清楚的。 就算眼下他们母子之间,只有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还没捅开,暂时的宁静也能说明,太后眼下若是打算处理苏文殃,那也是皇帝要做的。 皇帝重重一握太后的手,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有劳母后了。” 说罢,骤然松开太后的手,转身离去。 何公公同一众宫人,连忙追着离开。 等皇帝彻底消失在殿中后,太后才在张嬷嬷的搀扶下,在皇帝方才坐过的那张椅上落座。 老太太避世多年,可身上威严不减半分。 她矍铄的眸光往底下一撇,除了容玦和沈倾颜,无一人敢抬头同她对视。 太后看向苏文殃,淡淡道:“贵妃可还有什么话说?” 苏文殃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太后扫了她一眼:“看来贵妃这话的意思,是说哀家同皇上冤枉你了?” 没等苏文殃接话,太后便点了点头,冷冷道:“很好,既然贵妃如此嘴硬,那哀家只好用哀家的法子叫你认罪了……你们都退下吧,哀家要单独同贵妃说说话。” 容玦早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一个眼神过去,季长随立即推着轮椅离开。 随后是沈倾颜和淑妃,再是贤妃和其他嫔妃,最后剩下仪嫔不肯走,被太后的人强硬地拖拽了出去。 等宫人在要去拖云落凝时,太后阻止了他们:“让四公主留下,正好叫她看清楚自己母妃作恶的下场。” 宫人领命,欠身退下了。 方才挤满了人堆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文殃自知今日落到太后手里,难逃一死,扬起下巴冷笑道:“怎么,宋宁音死了,你终于也要动手处理本宫了?哈哈哈,本宫早料到会有这样一日!” 太后没出声,冷眼看着苏文殃发疯。 苏文殃又痴痴笑起来:“可笑本宫竟然还觉得皇上是向着本宫的,谁让本宫帮他背了锅,被云间月记恨了这么多年?可皇上他无情!从来看不见本宫的好,他只记得宋宁音那死鬼!” 眼泪从苏文殃眼角滑落,说不出的凄美。 太后看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苏文殃抬起手抹掉眼角的泪花,要强地抬起下巴:“皇上也可怜,宋宁音到死都不爱他,对他只有厌恶和痛恨!就算他封云司离为太子,疼爱云间月又如何?宋宁音还不是从不睁眼看他!哈哈哈,可怜……你也可怜!先帝,也不爱你,甚至恨你恶心你……你们都是可怜虫!” “说够了?” 终于,太后出声了,她淡漠地将苏文殃一撇,缓慢道:“哀家不要你的命,皇帝也不要你的命……” 第267章 帝王 苏文殃好似没反应过来太后这话的意思,呆呆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一时忘了说话。 太后瞥了她一眼,眼底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哀家和皇帝从未想过要你的性命,不过是你自己心虚罢了。”她说着,条件反射的想要去捻佛珠时,才想起她时常带着的紫叶小檀佛珠被她扯断了。 旁侧伺候着的张嬷嬷看了看她的反应,立即从衣袖里将早就备着的一串酸枝木佛珠递了去。 太后接过来,再一次在手上捻了起来:“就算是哀家和皇帝动过这个念头,但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 那也是在云司离或者是云夜阑登基的时候。 因为先帝的事情,皇帝最痛恨的事情便是外戚坐大。 所以到了他当皇帝,云司离做太子时,先皇后得死。 倘若有一天,云夜阑登基做了皇帝,苏文殃也得死! 他不会允许外戚手上有实权,来干扰皇权。 听了这话,苏文殃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再次从眼角滑出:“太后娘娘,究竟是皇上想要杀我,还是您要杀我?” 太后懒得看她哭哭啼啼,干脆闭了眼,一眼不发,任由苏文殃在那里自我猜测。 “当年宋宁音为什么会死?”苏文殃随手将眼泪一抹,讽刺的道,“真的只是因为皇上不想看见宁国侯府势力威胁到太子?这么多年了,娘娘您和皇上还在自欺欺人吗?” 太后倏地睁开眼,冷冷看着苏文殃:“那你以为是什么?混淆皇嗣血脉?苏文殃,做了这么多年的贵妃,怎么就不见你聪明一回?” 说着这话时,她眼底一片冷意,看向苏文殃的眼神也越发觉得这人不可理喻。 她一伸手,张嬷嬷立即弓着腰将她搀扶起来。 太后冷哼一声:“就算云间月真不是公主又如何?只要皇帝和哀家愿意,她便一辈子都是大梁的嫡公主!” 说来说去,还是那两个字——权利。 皇帝和太后从不在乎云间月究竟是谁的女儿,他们所在乎的是只要有这一么一个人能牵制住宁国侯府就好。 至于这个人是谁,无所谓。 苏文殃听明白太后话中的意思,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想明白什么似的放肆地大笑起来。 太后懒得听,扶着张嬷嬷大步离开:“之前哀家警告过你,你不听,既然如此,往后这凤仪宫便是你的冷宫……至于云落凝,有辱皇家颜面,往后也不必再姓云!” 说罢,拂袖而去。 苏文殃仍在笑,笑得眼泪干涸,再也流不下来。 圣旨很快落下,凤仪宫那位顺贵妃被褫夺封号,贬为答应,封禁凤仪宫,不许人探望。 真像太后说的那样,凤仪宫成了冷宫。 至于,云落凝被贬为庶人,撵出京城,再不得回京。 云间月听到圣旨时,正在重华宫修剪一束百合。 百合香气浓郁,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满屋子便都是这花的香气。 青萝在旁边候着,轻声道:“秦国公连夜上折子,请求皇上收回成命,折子沈大人扣下了,皇上没打算见秦国公。” 皇帝肯定不会见他,见了也没用。 秦国公要是聪明,眼下就应该明哲保身,省得因为一个苏文殃牵连到全族人的性命。 可惜这人关键时刻,一向不够聪明。 但云间月要的就是他这股不聪明劲。 她终于将那束百合花,剪成了一副狗啃过的模样,才满意地放下剪子道:“你找个人送去东宫,叫他们好生养着,等大皇兄回来了,我要给他看的。” 青萝看了眼那束不像样的百合花,有些一言难尽。 云间月站起身往外走,淡淡道:“你去同沈大人说一声,叫他不必扣着那些为三皇子和苏文殃求情的折子,挑个合适的时机,全部呈上去,越多越好。” 青萝连忙小跑着跟上去:“为什么?要是皇上一时心软,答应了怎么办?” “父皇这个人啊,疑心病那么重,”云间月望了眼外头的天色,哂笑一声,“看到那么多折子他能想到的绝对不是心软安抚朝臣,而是觉得苏文殃一个进了冷宫的妃子,竟然还能纠结这么多人为她求情,势力这么大,到时候肯定会威胁到三皇兄,所以,必须除掉,永绝后患!” 青萝没想到这里面还是这样的厉害关系,愣了一下:“不对啊,皇上不是对三皇子失望了吗?又怎么会害怕秦国公府威胁到他?” 云间月站在廊下,懒洋洋地靠着梁柱,闲适地眯着桃花眼:“你错了,七皇子无心扶不起来,五皇子身后是长公主和太后,父皇不可能重用。只有三皇子,能被他捏在手里,压着大皇兄。” 前世云间月想不明白,宁国侯府同秦国公府比起来并不差什么,但宁国侯府仍是被死死压着,最后还被灭了全族。 如今想起来,这其中是皇帝借云夜阑的手做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云司离登上皇位。 他要扶持的人始终是云夜阑,甚至都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动苏文殃。 这一世被云间月逼得狠,他不得不弄死苏文殃保住云夜阑! 只是上一世皇帝怕是怎么都没想到,云夜阑是一头怎么也养不熟的狼。 等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会立即反扑,一口咬掉皇帝的脖子。 云间月摩挲了一下衣袖上刺绣,提着唇角哂笑起来:“真可怜。” 她语气模棱两可,桃花眼里压着的情绪也复杂万分,叫人看不懂。 一时之间,就是青萝也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连镜匆匆跑来,身后还跟着德喜和一群宫人。 云间月知道皇帝又要来堵她的嘴了,无动于衷地站着,冷眼看着德喜走近,给她请安,谄媚地说皇帝又赏赐了什么东西,哪几样是稀罕物件,哪几样又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管它珍品还是稀罕物件,云间月一眼多没看,转头就叫连镜收到库房里去了。 反正这是皇帝的一贯手段,重华宫上下早就见怪不怪。 等德喜一走,云间月就回殿里换了身衣裳,叫来连镜和青萝,道:“随我出宫。” 第268章 奉还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兵部侍郎府的侧门外停下。 侍郎府偏远,周围住的又是寻常百姓,见了这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也没放在心上,依旧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受影响。 不一会儿的功夫,侍郎府的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马车里也伸出一只素手缓缓将车帘撩开。 一个身穿青绿衣裳的小丫头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恭敬地伸出手,扶住马车里的另外一个人。 这人十指纤纤,白皙干净,身上穿着妖艳鲜红的齐腰襦裙,裙面上绣着如血一样盛开的曼珠沙华,妖艳绝色,灼灼盛开。 妆容也华丽,眉间一点朱砂,清冷绝尘。 她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那守在侍郎府侧门处的人便纷纷跪下来,请礼。 那华丽的女子淡淡一摆手,冷冷道:“免礼。” 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几个人便一同进了侍郎府,只给人留下一道迤逦华贵的背影。 这人正是云间月。 她进了府,还没走到偏厅,朱杨氏就谄媚殷勤地迎上前来,道:“六公主来了啊,里边请里边请……来人上茶!” 云间月不耐烦同她纠缠,淡淡将她一瞥,往后退开一步:“不必了,本公主今日不是来同你叙旧的。云落凝呢?” 朱杨氏曾经不喜云间月,认为她粗鲁无礼,不如云落凝温柔贤惠,还因此得罪她,在朱承砚新婚之夜上,被连镜打成猪头! 可后来云落凝与人通奸的事情被暴露出来,朱杨氏这才明白,云落凝的温柔贤惠不过是为了掩饰她的蛇蝎心肠。 朱杨氏立即变成了一颗墙头草,没等云间月抛出橄榄枝,她便自己又眼巴巴地巴结上来。 云间月厌恶她也是真的,但她还要利用此人给云落凝难看,所以不在乎给她一点好处,让她暂时为自己所用。 提起云落凝,朱杨氏的脸立即变得难看起来! 她厌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小母狗现在说不定还在哪个男人身下嗷嗷叫呢!” 青萝和连镜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云间月用手帕掩住口鼻,眼底除了厌恶,便是快意! 她瞥了朱杨氏一眼,抬脚就往云落凝所在的院落走。 原本,云间月以为云落凝还住在她同朱承砚的婚房里,下意识就往那边走,但朱杨氏却叫住了她。 “错了错了,不是那边!”她谄媚地嘿嘿笑,“是这边……六公主您请,臣妇为您带路。” 云间月短暂的愣了一下,抬起头往朱杨氏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垂着头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那边是柴房! 思及此,她不免笑出声来。 云落凝作为四公主进了侍郎府,朱杨氏还要看她脸色,如今她被贬为庶人,朱杨氏心里自然是要出一口恶气。 便是连正经的院落也不让她住,要叫她住柴房! 云间月目光掠过朱府这暴发户一样的景致,厌恶地想:“还真像条母狗!” 柴房就在不远处,朱杨氏先一步赶到。 云间月到时,朱杨氏正对着柴房里发生的一切骂骂咧咧。 朱杨氏本身就不是什么高贵的人,骂起人来,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 云间月站在她身后,静静听了一会儿,听到有些骂人的词语,都没反应过来她骂的是什么。 而柴房里的景象更加激烈,云落凝那说不出是享受还是痛苦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又慢慢的低下来变成微弱的口申口今。 其中还夹着男人们辱骂的污言秽语。 云间月听了一会儿,只觉胃里一阵翻腾,恶心不已。 她捂住嘴,怒道:“够了!” 朱杨氏被她打怕了,有些怕她。 听她这一声辨不出喜怒的呵斥,立即住嘴,讪讪地盯着云间月,一句话也不敢说。 云间月掩住口鼻,厌恶地往柴房里扫了一眼,冷冷道:“把他们都给本公主拖下去!青萝,你去处理干净点!” 青萝知道云间月这是要灭口。 她欠了欠身,带了朱府的几个小厮,往柴房门口走去,目不斜视的吩咐小厮将屋里那群正在交/欢的人拉开。 留下云落凝一个人光着下半身死狗一样地趴在地上,将那些兴奋不已的男人全部拉走。 拉到无人的地方,全部绞杀! 一个不留。 柴房里还有浓郁的气味,腥臭难闻。 云间月捂住口鼻厌恶地站在门口,目光冰凉,扫过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云落凝时,忽然笑出声来。 云落凝听见动静,努力掀开眼皮,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认出云间月的那一瞬间,她就跟疯了一样朝云间月爬去,哑着嗓子嘶吼:“云间月!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云间月靠着门扉,桃花眼里泛着某种诡异的光芒,恍若星辰。 “四皇姐,凭如今的你如何杀我?”她言笑晏晏,眼底却一片恶毒,“你不是春闺寂寞吗?妹妹送给你的这些人,用着可还觉得享受?” 云落凝下身光溜溜的,上半身的衣衫也遮不住春光,身上还残留某些暧昧的痕迹。 她在地上滚了不知道好几圈,沾满了灰尘和旁的东西,又难看又恶心。 “贱人!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的错,不然父皇不会对我失望,不会将我撵出宫!”她爬到云间月的脚边,死死拽住云间月的衣摆,“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给母妃报仇,给我报仇……啊!” 没等她将话说完,云间月便一脚将她踹开,然后狠狠踩住她的手碾压起来。 “报仇?”云间月低声浅笑,“现在的你,就像一条狗!一只虫子!你拿什么同本公主抗衡!?” 云落凝放声惨叫,拿另外一只手去掰开云间月的脚,嘴里颠三倒四的,一会求饶,一会儿叫骂! “我错了……六妹妹,姐姐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六妹妹,我真的知道错了……云间月!贱人,你这个人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啊!我要杀了你——” 云间月冷哼一声,松开踩住云落凝的那只手,然后狠狠一脚踹在她胸口,把人踹得滚了两圈,裹了一身脏东西! 她看着狼狈不已的人,冷冷道:“放过你?云落凝,就算你死了,本公主也不会叫你痛快!” 第269章 醉酒 云落凝已经完全没个人样了。 云间月一脚将她踹翻时,她再也忍受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口血,然后捂住嘴干呕起来。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云间月走上前,扯住她的头发,将人提拽起来,“天真!这才刚刚开始罢了!” 云落凝嗓子嘶哑,哭喊着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妹妹、姐姐知道错了,姐姐真的知道错了……啊!好痛,我的头发……” “啪——” 云间月反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冷冷道:“比起你当初带给本公主的痛,你这算什么!?云落凝,你有什么资格在本公主跟前喊痛!?” 云落凝浑身上下都痛,将自己缩成一团,嘴里一会儿喊着饶命,一会儿又骂云间月小贱蹄子。 她已然是神志不清了。 云间月松开拽着云落凝头发手,往后退开一步,转身就要走。 但她心里怒火难消,前世所有的怒火在这一刻纷纷冒了出来,烧得她双眼通红! 她忽然抽出带在袖中的鞭子,回身便是一鞭狠狠朝云落凝抽去! 随着一声鞭响,还有云落凝的哑着嗓子的痛苦叫喊! 云间月一鞭抽下去,云落凝被抽中的地方立即皮开肉绽,殷红泛着血丝。 “我要你活着赎罪!”她咬着牙,红着双眼,“我要你同我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人一个一个相继死去,而你无能为力!” 说罢,又是一鞭狠狠落下! 云落凝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云间月却没就此罢手,一鞭一鞭,抽打得云落凝身上一块好肉没有,更是连哼都哼不出来为止,才收了鞭子。 但正如云间月所说,这场折磨只是才刚刚开始而已! 守在外头不许人靠近的连镜默默听着里面的惨叫声一声低过一声,直到再也听不见为止,才听见云间月在里面叫她。 连镜连忙上得前去,一眼扫见趴在地上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的云落凝时,无动于衷。 “公主。”连镜唤了云间月一声。 因为是垂着头的关系,她没能看见云间月眼底泛着血色一样的猩红:“打断她的双腿,把她绑起来送到刑部去!再寻个身形和她相似的,代替她去死!” 连镜撇了眼地上的人,询问道:“公主,奴婢以为那个芝兰,最合适。” “芝兰?”云间月眨了下眼,将眼底的猩红眨去,“就是她了……一把火烧了吧,化成灰谁也看不出来。” 当夜,朱侍郎府上一小院儿里,一场大火烧去所有罪孽…… 下人们扑腾的半响,等终于将这场火扑灭的时候,从灰烬里扒拉出来一具烧糊的尸体。 * 此刻,风雨巷行云阁。 云间月站在阁楼的最高处,脚上没穿鞋,手里抱着一坛酒,屋里桌上已经空了几坛,大致看一眼,能七八坛那么多。 青萝和连镜不在,不知道去哪儿来。 云间月抱着酒坛摇摇晃晃地要去翻窗户。 这时,屋门突然被人打开,一道人影闯了进来,望见正在翻窗的人时,吓了一跳,大步奔过去拽住窗户是上那人的腰带,直接将人拽到了怀里! 一股清淡的梅花香自云间月鼻尖化开,萦绕在她鼻端,勾勾缠缠地散不去。 云间月皱了皱鼻子,抱着酒坛子一转头,正好就撞进那双含着怒火的凤眸里。 云间月眨了下眼,忽然单手搂住容玦的脖子,黏黏糊糊的喊:“容玦哥哥,你怎么才来啊,奴家好想你啊……” 她大约是醉糊涂了,平时不大会说出口的话,就跟倒豆子似的齐齐往外蹦跶出来。 一世英名的钦定侯当场被她叫的耳根一麻,险些站不住。 他盯着云间月那张因为醉酒而显得红润起来的脸,张了张嘴,竟然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好半响,容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方才叫我什么?” 云间月眨了眨眼,福至心灵:“相公,娘子要抱抱……” 话未说完,那张因为饮酒而显得越发红艳的嘴唇,便被容玦含住了…… 直到过了许久,云间月才被容玦放开。 她怀里还抱着那坛没喝完的酒,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的挣扎了一下。 谁知下一刻,又被容玦抱得更紧了。 “方才翻窗做什么?”容玦捏了捏她的耳垂,“要去哪里?” 方才容玦进来时,有些心急,还当的是云间月要寻死。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就算所有事情都结束了,身在太平盛世,云间月也不是那种会寻死的人。 那就只能是她想去什么地方,才去翻窗的。 云间月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挣扎着往窗边:“想去、高处,能看见、月亮!” 容玦想了想,哄着问道:“屋顶?” 云间月没出声,转过头看着她,桃花眼里一片茫然,显然是没能理解容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模样换做没喝醉的那个云间月是很难看见的。 容玦一时觉得稀奇,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耐心哄道:“叫声容玦哥哥,就带你去看月亮。” 云间月打了个酒嗝,听话地喊道:“容玦哥哥。” “真乖。”趁人喝醉沾人便宜的钦定侯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捧着她脑袋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就带你去。” 说罢,他搂着云间月身形一晃,顷刻间就从窗户翻了出去,直接上了行云阁的屋顶。 此刻夜色正浓,一弯残月挂在天际,偏向西头。月色皎洁,落在地上一片霜白。 行云阁周围寂静无声,一点声响都没有。 容玦搂着云间月在屋顶上坐下,从身后搂着她,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远处不知道是谁家起了火,火势随风飘摇,隐隐有扑不灭的架势。 云间月看了一会儿,抱着酒坛喝了一口,喃喃道:“真好看。” 容玦没出声,将下巴搁在云间月头顶上,享受似的眯起了双眼。 “容玦,”怀里人半是清醒,半是迷醉的低低唤了他一声,“你说父皇要是知道云落凝死了,他会伤心吗?” 容玦理了理她一头长发,轻声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云间月没出声,又喝了一口酒,才小声道:“我觉得他不会。” 第270章 无奈 但这次云间月猜错了。 皇帝早朝听闻消息,当即吐了口血,要不是何公公眼疾手快,说不定还要从龙椅上跌下去。 朝臣们吓坏了,一个个惊慌不已,生怕皇帝就这样嗝屁了。 等宫人们手忙脚乱地请了太医替皇帝查看时,一个个还守在承乾宫,说什么也不肯离去。 最后还是太后听闻消息赶到,强硬地将人撵走,这才罢休。 离去的路上,左青云同宋恒一起,撞上沈书群和张庭烨。 四人一起,秦国公远远地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倒是没上前来打招呼。 沈书群余光里瞥见秦国公青绿青绿的脸,不由笑了一声,道:“宋大人怎么看?” 宋大人没有感情,从皇帝吐血到现在,依旧无动于衷。 “皇上身体一直很好,不会有事。”宋恒淡淡道。 张庭烨眉毛一挑,看了宋恒一眼,没说话。 沈书群背负着手,轻笑道:“我倒不这么觉得。” 宋恒没接话,只转头看了沈书群一眼。 左青云沉吟片刻,问道:“沈大人为何这样说?” “且不说皇上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沈书群高深莫测地看向左青云,道,“就凭今日吐的这口血,往后必定也是元气大伤,就算好了,必然也是不如从前,有心无力……” 张庭烨冷冷打断他:“沈大人,慎言!” 沈书群浑不在意地甩了甩袖,看向表情始终没一点波动的宋恒道:“如今太子殿下不在京,宋大人为何一点都不担心?” 他这是有心试探。 宋恒听出沈书群话中的意思,心中暗骂了一句老东西! 但不说宋恒也是只老狐狸,在官场上磨砺了这么些年,心里再惊骇不已,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当没听懂沈书群这话的意思:“下官不知为何要担心,太子殿下在江南赈灾,不需要臣担心。” 张庭烨冷哼一声,对沈书群同宋恒这一来二往的试探表示不屑。 旁侧左青云甚至还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没敢接话。 沈书群哎呀一声,又道:“不知道你们方才看见没有,我可是看见太后进承乾宫时,贤妃娘娘同五皇子就跟在后面。” 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就是秦国公的脸都气绿了。 宋恒还道这些人果然按捺不住,三皇子一脉一倒,立即就有人顶替了他的位置,当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 “五殿下孝心好,其他几位殿下不在,他便为长,”宋恒斟酌着回答,“皇上出事,他自然是要在旁侍疾的。” 沈书群脸上的笑容越看越欠揍,又道:“哦,这样啊,那方才怎么不见淑妃娘娘和七殿下?” 左青云不太明白这战火怎么就从宋恒身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来。 他看了宋恒一眼,见他神色自然,不受半点影响,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辨不出喜怒。 左青云斟酌了一下,回道:“贤妃娘娘所在钟粹宫离皇上的承乾宫近,自然赶得快。” 言外之意是淑妃的翠微宫偏远,就算方才没赶到,之后肯定也会到的。 沈书群拿余光看着左青云,有些意外的拖长语调“噫”了一声。 左青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紧张地冷汗都冒出来了,赶转移话题:“哎哟,往这边来的那人,下官瞧着怎么像是钦定侯?” 经他这么一提醒,众人齐齐往他说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瞧见季长随推着容玦匆匆往承乾宫而去。 让人意外的是,自从三年前出事后,到哪里都是一身便服的钦定侯,今日竟然难得穿了朝服。 一身黑红的正一品武官朝服,衣面上是金线绣的火纹,尊贵华丽。 头上带着玉冠,乌黑的长发根根束起,竟让他们有一瞬间觉得遇见了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无人能阻挡的钦定侯! 他们主仆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慢腾腾的。 瞧见他们这群百官时,还偏头看了一眼,好整以暇地朝这边点了点头。 有大臣窃窃私语:“钦定侯怎么在这里?” “方才同谁打招呼呢?” “谁知道,反正不是你我。” 旁人不知道,沈书群却看得清楚,容玦是在同宋恒打招呼。 沈书群眯了眯眼,没拆穿,只是道:“都在这里散了吧,张大人,一起去内阁?” 张庭烨点点头,先一步走了。 沈书群倒是没着急追上去,慢腾腾地等同宋恒道了别,这才悠哉地往内阁去了。 宋恒也没多留,同左青云告了辞,往兵部衙门去了。 承乾宫。 季长随推着容玦到时,刚好云间月也到了,两人打了照面,季长随主动退开,由云间月推着容玦进往殿内去。 容玦道:“你说你这父皇其中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装的?” “我哪里知道?”云间月白眼一翻,鄙夷道,“云夜阑一派暂时无力回天,皇帝不会眼睁睁放着不管。要扶持一位新皇子,不是贤妃就是淑妃。” 贤妃是长公主和太后的人,皇帝要慎重。 淑妃势单力薄,斗不过他们,更要慎重。 皇帝怕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逼到这一步。 容玦只是笑了一声,反手在云间月手背摸了一把,以作安慰。 云间月不领情甩了甩手,嫌弃道:“青天白日,矜持点行不行?” 容玦道:“本侯活了这么些年,不知道矜持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云间月哂笑道:“所以你脸厚如城墙转角。” 两人一路互损着进了殿,便立即收声,安静下来。 殿中太医还在为皇帝诊治,太后焦急地守在一侧,贤妃和淑妃各自站在一边,身旁分别是五皇子和七皇子。 太后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容玦和云间月,稍微松了口气。 “月儿,你来瞧瞧你父皇。”太后看了容玦一眼,招手让云间月上前去。 云间月“嗯”了一声,没着急上前,安置好容玦后,这才上得前去,在床榻边跪了下来。 “父皇?”她握住皇帝的手,轻轻叫了他一声,“是儿臣。” 皇帝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第271章 安排 皇帝清醒的那一瞬间,云间月立即从他身边让开,将太医叫了来。 从皇帝出事那会儿开始,太医院的太医们就几乎全部在这里,一直见皇帝不醒,几乎是齐齐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生怕皇帝嗝屁了,他们就要跟着陪葬。 如今见他终于清醒过来,皆是一脸保住老命的模样。 太后在云间月方才坐过的位置重新坐下,牵住皇帝的手:“你可算是醒了,哀家都要叫你吓死了。” 说罢,半真半假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皇帝不知信了几分,握着太后的手紧了紧,似乎是想努力从榻上坐起来。 太后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本能地同太医一起按住他:“你要说什么同哀家说便你好,先叫太医看看。” 皇帝没出声,瞪大了双眼,眼珠好似要从眼眶里脱落一样,嘴里还“嗬嗬”响,不知要说什么。 在场的人分明都看见了,但却全部当做没看见。 淑妃有些于心不忍,刚张嘴想说话,就见云间月转过头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 千言万语立即卡在喉咙里,淑妃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默默闭嘴。 那头皇帝终于放弃挣扎,认命般的躺回床上,重新闭上眼,似乎叹了口气。 太医们连忙上前,仔细帮皇帝查验,确定无事时,才放下心来。 “启禀太后娘娘,皇上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吐了口淤血。”太医道,“但眼下身体已经伤了根本,大不如从前是真,还需要好好调养。” 太后皱了皱眉:“你说没事就没事,为何皇上突然说不出话来?” 秦太医沉吟了一下,又替皇帝看了看嗓子,这才又说:“这是暂时的失声,过几日就会好起来。” “若你们一治不好皇帝,哀家要你们的命!”太后怒喝一声,“滚!” 几个太医早习惯这种动不动就要掉脑袋的差事,连忙熟练的将自己卷做一团,圆润的滚了。 “等等!” 云间月出声叫住秦太医:“劳烦秦太医写好药方拿给本公主看看。” 秦太医没多想,只当是贵人主子不放心,要看过药方没问题后,才能放下心来。 他连连应是,提着药箱下去商量药方去了。 等太医们一走,贤妃便抬头看了云间月一眼,状似无意地问道:“没想到六公主会医术,还看得懂药方。” 云间月以前同她不对付,现在同她依旧不对付,懒得搭理她,淡淡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闲得慌,还蠢得厉害。” 贤妃一梗,气笑了:“依本宫看,六公主是别有用心吧?” 云间月觉得贤妃有病,病入膏肓那种,五皇子有她这样的母妃,简直就是倒霉! 她冷笑一声:“贤妃娘娘入宫这么久,怎么越发沉不住气了?五哥,你都不劝着她些?万一你有朝一日被她牵连,且不是什么都完了?” 五皇子没说话,皱了皱眉。 贤妃仍不知道收敛,怒道:“这同你有什么关系?什么时候六公主也配管教本宫了!?你……” “贤妃,住口!” 太后打断贤妃后面的话,冷冷移过视线,瞥了她一眼:“这是承乾宫,不是钟粹宫,你要管不住嘴,便滚出去!” 果然还是太后的话管用,贤妃立即闭了嘴,一声都不敢吭。 不一会儿太医送来药方来,云间月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生这些药材大多都是以补气补血的,并无什么不妥。 她看一眼,将药方递给太后。 太后摆摆手,没看:“哀家也不懂这些,你要觉得没问题,就着人开了药,熬好送来。” 云间月借此退出承乾宫,叫来德喜拿着药方去抓药。 出来后,她也不打算再进去,正要离开之际,其他嫔妃也到了。 惠嫔和宁嫔带的头,仪嫔不在,其他大小妃子云间月也认不出来。 倒是云静雅从她母妃怀里扑过来,抱住了她,甜甜喊:“六姐姐。” 云思岚也在其中,叫了“六皇妹”就站在一旁没说话了。 云间月摸摸她的头,等那些妃子向她请了安,听惠嫔道:“六公主,嫔妾们听说皇上早朝吐了血,怎么样了?” “不必担心,父皇没事。”云间月眯了眯眼,淡淡道,“既然来了,就都进去看看,叫父皇知道一切都好,皇祖母也在里面。” 众妃答应一声,齐齐放低声音进去了。 云静雅仰着头看了看她,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云间月摸摸她的头:“同五皇姐一起去看看父皇,晚间你要是有心,就叫五皇姐带你们来重华宫,我准备了你们爱吃的糕点。” 云静雅“哦”了一声,松开云间月,听话地牵住云思岚的手,跟着进了殿。 等人一走,云间月便也没多留,转身回了重华宫。 稍晚些的时候,承乾宫那边就来了消息,在皇帝养好身子之前,朝中大半事务都交给五皇子处理。 天已经黑了,青萝担心茶水太浓,晚上云间月睡不着,帮她将浓茶换成了淡茶。 连镜将听到的消息都同云间月说了:“不过皇上不太放心就是,虽是大部分交给五皇子处理,但七皇子也被推了上去,做决定之前还要张大人和沈大人同意了才行。不过,奴婢觉得有些奇怪……” 云间月接过青萝新换的茶水,呷了一口:“哪里奇怪?” 连镜挠挠头,道:“五殿下和七殿下奴婢能理解,但这跟侯爷有什么关系?” “怎么,他也进了内阁?”云间月神色镇定,不见半点吃惊。 连镜道:“对,圣旨是一起下的,我听德喜说,皇上下旨的时候还死死抓着侯爷的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云间月挑挑眉,一点都不意外。 容玦如今的年纪,以外臣的身份进内容确实是太年轻了。 但早年钦定侯的功绩摆在那里,要不是出了那件事,当年宁国侯请辞的时候,皇帝就答应了。 可惜,背后盯着他的人太多,不允许他这样锋芒毕露。 皇帝当时抓着容玦的手,想说又没说出口的话,云间月想想也知道什么。 她看看时辰,放下茶盏,吩咐小厨房准备了些点心,不一会儿,云思岚就带着云静雅和云初雪来了。 第272章 讨好 云间月请她们来,本来也没旁的意思。 偏巧云思岚心思重,以为云间月是有心试探,这几个时辰愣是坐立难安,怎么也不自在。 云间月看在眼里,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晾着她,招呼着云初雪和云静雅玩游戏。 玩了一圈下来,云静雅和云初雪出了一身汗,云思岚还坐在廊下,一步也不肯动。 云间月笑了一声,唤来宫人将两个小公主递过去,她回身去了廊下,接过青萝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五皇姐快十七了吧?”云间月看向云思岚,笑意盈盈。 她一贯会掩饰自己的真心,即便脸上大笑,那也是假笑。 至于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怕是还没人能猜透。 云思岚心思虽重,却也猜不透云间月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得沉吟着赔笑道:“是,还有三个月就十七了,没想到这么快。” 她生母是惠嫔。 惠嫔母族身份不高,以前有苏文殃压着,她在宫里也不怎么受宠,但她人本分,不争不抢,皇帝偶尔被事务缠得烦了,还是很愿意却她宫里坐坐的。 就这样有了云思岚。 不过云思岚身体不好,是自母胎里就带出来的。 得亏她是个公主,宫里什么珍贵的药材都有,这要是换做寻常人家,只怕早没命了。 云间月喝完茶,将茶盏放到一边,嘱咐连镜道:“五皇姐在吃药,就别替她泡茶了,司膳房送来的水果,榨些汁来……要热的。” 连镜道:“公主放心,这些奴婢都知道,早吩咐小厨房做好了。” 云思岚轻轻咳了一声,垂着眼道:“是,已经尝过了。还是父皇疼六皇妹,什么东西都紧着你。” 云间月没接话,意味不明地换了方才的话题:“五皇姐今年十七,早该许人家了吧?怎么惠嫔没向父皇提一提这些事?” 不知是不是云间月的错觉,她这话刚刚落下之际,云思岚那本就惨白一片的脸色立即又白了几分。 柔柔弱弱的,大有下一秒就会一口气倒不上来,直接挂了。 云间月心里明白的很,面上却半点不显,认认真真地看着云思岚的双眼。 后者被她盯得不大自己,慌忙辩解道:“不……不是,是我身体不好,不想许了人家,叫人说闲话。” 云间月重新端过茶盏,道:“你是公主,谁敢说你的闲话,不要命了?” 云思岚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打断了:“五皇姐不必担心,还有父皇和皇祖母在,他们会替你做主的。” 云间月这是打定主意要替云思岚说亲。 本来一开始,云间月并无这个心思,只是见云思岚这样坐立难安,她要不做点什么,且不是白白叫她不安了? 云间月挑了挑嘴角,余光里瞧见云思岚一张脸又白了些。 “六皇妹,我……” 云思岚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又被云间月打断了:“诶,对了,连镜你去将本公主之前收藏的那些画像拿来给五公主瞧瞧。” 连镜看了云思岚一眼,问道:“是京中那些未婚公子的画像吗?” “是,”云间月故意道,“我记得我收了好些的,你去拿来,叫五皇姐看看,万一有合适,叫惠嫔去求父皇准了这婚事,且不是更好?” 云思岚眼眸一缩,咬着牙抬起头看向云间月,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她绞着手帕的那只手都在轻轻颤抖。 显然是气的。 云间月只当没看见,等连镜去将那些画像寻来,她还故意展开画像,一一拿给云思岚看。 “这是张庭烨张大人的外甥,前些年中了状元,被父皇安排进了大理寺,是个努力上进的。”云间月指着画像上的人道,“他家里只有一个母亲,父亲早逝,五皇姐嫁过去就是主母,好得很。” 云思岚咬着牙没出声,双眼静静盯着云间月,试图从她那笑意盈盈的脸上分辨出什么来。 云间月将画像递给连镜,又展开另一幅:“哎呀,这个公子生得俊俏,同五皇姐郎才女貌!礼部侍郎之子……诶,五皇姐,你觉得呢?” 云思岚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六皇妹。” 说罢,撑起身,对云间月拜了拜,急急忙忙就要走。 却不成想在这时听见一道声音:“你这又是在做什么?云相思,你我分别不过几个时辰,你便如此迫不及待的却看旁的男人了?” 正是容玦。 季长随推着他来的。 还是白日在承乾宫见到他时的那身朝服。 朝服华贵繁重,容玦平日入宫不耐烦穿,都是怎么轻便怎么来。 但偶尔穿一回的确是叫人惊艳,就连云间月有时候挪不开眼。 她转过身,那双总是冰冰冷冷的桃花眼里立即多了一丝雾气,变得温柔起来:“你怎么来了?” 连语气都变了。 容玦和季长随同时皱眉,狐疑地扫了她好几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容玦打定主意云间月在玩鬼把戏,立即指挥季长随推着他靠近,然后拉住她的手,将人拉低,拿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也不见你着凉发热,”容玦旁若无人地在她手指上摩挲了一下,“怎么,又有求于本侯,所以着急讨好?” 云间月含着秋水的桃花眼闪了闪,移开视线,飘飘渺渺的不知落向何处:“胡说八道什么?本公主对你好,怎么还不领情。” 容玦沉吟片刻,点点头:“倒也不是……这样吧,本侯给你一个对本侯好的机会。” 云间月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容玦身上:“说来听听。” 容玦拉过她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黏黏糊糊道:“你明日便去求你父皇,说你非本侯不嫁,不然就死给你父皇看。” “为什么?”云间月道,“难道不该是你去求皇祖母,说你非本公主不娶,否则死给太后看?” 容玦点点头,竟一脸认同:“此法不错,可以一试,明日本侯就去求太后……” 话音未落,旁侧忽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第273章 痕迹 容玦好似这才注意到重华宫还有别人在。 他捏着云间月的手指用了点力,随即眸光一冷,顺着抽气声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 云思岚站在一侧,手里捏着一方手帕,紧张地捂住胸口。 她脸色依旧惨白,明知不会结果,可还是忍不住期盼容玦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而事实上,容玦确实是回过头了。 但转过头的瞬间,云思岚就觉自己恍若置身在寒冬腊月,浑身一点温度都没有——容玦太冷了,尤其是他转过头时,扫向她的那一眼,冷到了极点,一度让云思岚以为自己置身冰窖。 她觉得自己心脏难以言喻地抽着疼了一下,双眼一下子就红了。 云思岚几乎是狼狈地转过头,礼数都没顾上,便匆匆告辞离去。 云间月嘴角始终的含着笑意,一直到云思岚身影消失在重华宫,奶娘嬷嬷抱着云静雅和云初雪告辞离去,她才倏地将笑容一手,眨眼间就翻了脸。 “侯爷好雅兴啊。” 她甩开容玦的手,重新坐回椅上,冰冰凉凉地嗤笑:“本公主怎么不知道侯爷身边还有这样一朵烂桃花?” 云思岚是什么心思,上次在宫宴上,云间月已经猜到了。 如今得到证实她心里不舒服是真,无理取闹也是真。 容玦心里清楚的很,偏就不去讨好她,装着糊涂道:“桃花?什么桃花,哦,你说五公主啊?” 旁侧伺候的下人听见这些话,不由觉得好笑。但又怕云间月脸皮薄,不敢笑出声,只好抖着肩膀,将伺候的人都遣走,留下他们两个自己说。 季长随木愣愣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傻站着没走。 青萝无奈,只好又转过来,拽着他走了。 云间月冷哼一声,抱着双手,瞥了容玦一眼:“侯爷真是受欢迎的很,连五公主都倾心于你。正好她到了年纪,不如本公主明日就去求皇祖母准了这门亲事如何?” 容玦知道她是在无理取闹,非但没生气的打算,心里还极好,嘴角便翘了起来,如何都压不回去。 本是打算板着脸否认,奈何嘴角压不住,在脸上勾勒出一抹不伦不类的温柔来。 “这倒是不错。”容玦自己斟了茶,尝了一口,便嫌弃地扔到了一边,“正巧钦定侯府缺个侯爷夫人,你若是不去,那本侯便来重华宫……还是我家相思泡的茶好喝。” 云间月被他气笑了:“你当本公主是什么?你的泡茶丫头吗?!” 容玦双眼含笑,一眼一眼温情地望着她:“本侯将你当什么,相思难道不知道?还是说,你想本侯将心挖出来给你看?” 说话间,他手指落在自己胸口,嗓音温柔带着蛊惑:“只要相思一句话,本侯现在就挖了给你看,本侯将你藏在哪个位置。” 他神情带笑,看起来带着几分玩笑的意思。 但云间月很清楚,只要她点个头,说一声好,下一刻容玦绝对会拿出刀剖出心脏给她看。 “恶不恶心啊你,”云间月啧了一声,话里话外满是嫌弃,“谁要看你那黑心烂肺!” 说罢,她掩饰性地站起身,去屋里拿了从云司离那里抢来的那套建盏,仔细替容玦泡了一盏茶。 容玦就看着她口是心非,也不点破。 两人一时无话,一人静静泡茶,一人静静看人泡茶。 夜色静谧,空气里不知道凝着什么花香,又被身侧那人身上的梅花香冲淡,短暂的宁静,却是叫人心驰神往。 云间月仰面躺在小榻上,凝视着天际的弯月,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水滚了几滚,云间月盛了一勺倒进建盏里,等茶叶泡开了,她才推给容玦。 容玦接过,闻了闻茶香,浅尝一口,夸赞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云间月懒懒散散地歪在榻上,轻解罗裳,绸缎般的长发散在一侧,歪着头,目光落在院子里,嘴角翘着。 容玦转过眼,往院子里瞧了瞧,发现月光洒落一地,留下满地霜白。 没由来的,容玦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云间月闭着眼,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衣料的摩挲,有人靠近,鼻端是淡淡的梅花香,清淡雅致,也是她的最爱。 脸侧被人轻轻摩挲了一下,紧接着她眼皮上便落下一片温暖。 云间月动了动,刚睁开眼,就对上了容玦那双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凤眸。 那眼眸深处只有她一人,正怔怔地看着他。 “你……” 云间月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容玦便堵住了她的唇。 一时想说的话全化作温柔缱绻,消散在唇畔。 云间月仰着头,目光越过容玦的头顶,望见一片漆黑的房梁。 耳边是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草丛里的虫鸣声,还有容玦轻轻的叹息。 云间月愣了一会儿,忽然闭上眼,抬起手搂住了容玦的脖子…… …… 第二日,云间月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在院子里。 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长发和衣衫都是凌乱的,但衣衫都还好好的穿在自己身上,身上更没什么不适。 想来也没什么不适,昨日容玦也只是抱了抱她。 等她睡着后,便走了。 青萝和连镜不知在哪里,云间月掀开毯子起身,自己也没注意,一脸茫然地叫来青萝连镜替自己洗漱。 直到连镜替她穿衣裳时,嘀咕了一句:“奴婢就说昨日应该提醒公主回屋睡的,院子里蚊虫多,你看,被咬了吧。” 青萝同她咬耳朵:“要抱怨你同钦定侯抱怨去,是他吩咐不许打扰公主休息的。” 云间月顺着连镜的话,低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瞧见。 然后又茫然地抬起头,往铜镜里敲了敲,铜镜有些模糊,但这并不妨碍云间月发现她脖子上的红痕。 她不是青萝连镜。 活了两世,她是经过人事的,一看那红痕瞬间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轰——”一声,她白皙的脸瞬间从脖子红到头顶,整个人熟透了! 青萝看她这反应,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红痕根本就不是被蚊虫叮咬的,而是…… 她脸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连镜一脸茫然:“公主,你脸怎么这么红?受凉了吗?” 云间月浑身都在颤抖,咬着牙道:“容玦那王八蛋!我要杀了他!” 第274章 利用 吃过早膳,云间月慢腾腾地往长寿宫去。 上次尚宫局的假账,她还没有头目,想着等会给太后请了安,拽着沈倾颜上尚宫局瞧瞧去。 谁料刚到长寿宫门口,见到的不是沈倾颜,而是讨人嫌的贤妃。 贤妃是同长公主一起来的,两人正站在门口说着什么话,云初雪则牵着贤妃的手,盯着一只飞蛾扑腾。 云间月不是很想同她们纠缠,临时改了主意,打算直接去尚宫局。 她几乎是转身就要走。 “六姐姐!” 谁知刚迈出一步,云初雪那个眼尖的就瞧见了她。 长公主和贤妃同时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贤妃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意:“哟,这么巧,六公主也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呢?” 长公主站在一边,冷哼一声,便转开了视线,眼底还隐隐写着怒意。 就算被发现了,云间月也没打算同她们站一起,仍是转身就要走,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但就在她转身之际,被人拦住了去路:“哪儿去?” 说罢,不由分说地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长寿宫门处,不许她走。 正是迟来的沈倾颜。 云间月拧着眉,有些不悦:“你有病?” 沈倾颜斜了她一眼:“你有药……哦,你还真有药。” 说罢,扫了眼站在长寿宫门处等着的人,嗤笑一声:“你就不想知道贤妃来长寿宫做什么?云间月,你要不要同本宫打个赌?” 云间月直视前方,表情阴冷,淡淡道:“不赌。” 她知道沈倾颜要赌什么,所以不想让她捡便宜。 几个人站到一处,除了贤妃,谁都没见礼,就跟没瞧见对方似的。 云初雪懵懂无知,扑上来抱住云间月的腿,眼巴巴地看着她,甜甜喊:“六姐姐!” 这下云间月倒是真走不了。 贤妃将云初雪拽回来,对云间月温柔一笑:“这丫头倒是喜爱你,连我这个母妃都比不得。” 贤妃打什么主意,云间月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她冷笑一声,招招手,云初雪就又挣脱贤妃的手扑腾到她怀里来了。 “小孩子而已,谁对她好,她心里都记得。”云间月将她抱起来,意有所指,“就像本公主,谁对本公主好,本公主心里都清楚……是不是啊,小初雪?” 云初雪“咯咯”笑,搂着云间也的脖子,脆脆道:“六姐姐对雪儿最好了!” 云间月扫了贤妃一眼:“比母妃对你还好?” 云初雪重重一点头,道:“嗯!” 沈倾颜在旁边嗤笑一声,看着贤妃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 长公主冷冷一笑,拿手帕掩住口鼻,意味不明道:“出息!” 云间月又道:“那你搬来重华宫同六姐姐住一起好不好?” “真的吗?”云初雪双眼一亮,根本就没发现她母妃难看的脸色,“我可以叫七姐姐一起来吗?六姐姐那么忙,肯定都顾不上我,七姐姐还可以陪我说话!” 云间月点点头:“可以。” 沈倾颜转过头,惊讶地看了云间月好几眼。 就连贤妃都惊讶了。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之际,就听长公主道:“这有什么不好?她们姐妹情深,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你怕什么,重华宫上下那么多人,还怕伺候不好三个公主?” 贤妃不敢反驳长公主的话,只好垂下头应了声是。 云间月抱着云初雪,虽是在逗她,可余光却将众人的反应看的一清二楚。 她心里冷笑连连,脸上却半点没显。 正巧这时张嬷嬷出来请,说是太后从佛堂出来了,请他们进去说话。 为显诚意,每日早晨,太后都要空着肚子去佛堂拜一拜,出来后喝一碗白粥。 到了午前,再去拜一拜,出来后吃素斋。 晚上也一样。 有时候皇帝来了,也会同她一样。 但云间月从来不会同她一样。 长公主和贤妃却不允许进佛堂,每次来了,都只能等在长寿宫,等召见,才能进去。 几个人进了殿,太后已经用了膳,正在院里消食。 长公主立即迎上去,跟在太后身后伺候。 她大约是想伸手扶住太后,但太后摆摆手,拒绝了。 “来了?”太后转过头看了四人一眼,淡淡道,“不耐烦陪着,就坐吧。” 云间月和沈倾颜,转身就往偏殿去了,长寿宫偏殿专门腾出来一件厢房,当做办公的地方,宫中一应事务都堆在那里。 太后平时会不会往这边来云间月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些宫务上写了什么,太后一定知道。 云初雪乖乖给太后请了安,得了允许之后,才去偏殿寻云间月。 太后在小榻上坐下,端过茶盏,呷了一口道:“贤妃也去吧,皇帝昨日刚下旨要你跟着学宫务,你同哀家坐着什么也学不会。” 贤妃起身,欠了欠礼,应了。 太后放下茶盏,看了她一眼,又道:“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颜妃,她学宫务的时日比你长,知道的也比你多。” 贤妃表情一变,腮帮子立即变得僵硬起来,笑容险些没挂住。 长公主不耐烦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能料理宫务在这宫里可是莫大的殊荣,你可别给太后娘娘丢脸!” 贤妃垂了垂眼,袖中手蓦地攥紧了。 她咬牙道:“是,臣妾遵旨。” 说罢,扶着宫人的手,退下了。 等她的身影一消失在院里,长公主就冷哼了一声:“儿臣实在不明白,母后做什么要提携这样的人!她不过是本公主府上出来的贱婢罢了,身份低贱,竟还妄想有朝一日爬到本公主头上去不成!” 太后没接话,静静听着,等长公主抱怨完了,才道:“哀家不扶持她,难道去扶持云司离,还是你要哀家去扶持淑妃?” 长公主一梗,说不出话来。 她冷哼一声,别开头:“儿臣就是瞧不惯她!” 太后道:“瞧不惯你也要瞧得惯!你也该收收你那脾气,对她好些。” 长公主咬咬牙,道:“做梦!” 太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放心,这只是暂时的,哀家不会放任她成为第二个苏文殃!” 第275章 权利 “娘娘?” 长寿宫的转角处,贤妃身形晃了晃。若不是宫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只怕她方才要摔个狼狈。 宫人担忧地看着她,目光往院中看去,瞧了一眼说话的太后和长公主,提醒贤妃道:“娘娘,太后娘娘和长公主信不得,咱们只能靠自己。” 贤妃闭了闭眼,遮住了眼底苦涩。 等她重新睁开眼,眼眸深处带着阴狠:“本宫知道……本宫早该知道的!” 她死死抓着宫人的手,像是说给旁人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当初为了博得苏文殃的信任,本宫装疯卖傻,好不容易爬到这一步,靠的可不是她们!本宫还要往上爬,本宫要把她踩在脚下,舔本宫的脚!” 宫人被她眼底的殷红吓了一跳,生怕这些话被长公主和太后听见了,连忙搀扶着贤妃往偏殿走。 “娘娘,您在忍耐些,”宫人劝她,“哪怕只是为了五殿下,您也要忍耐一些,断不能像苏答应那样,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贤妃咬咬牙,勉强将心底的怒火和怨恨都压下去,保持一点清明。 “放心,本宫心里有分寸。”她咬着牙,勉强端出一点柔和来,“为了那三个孩子,本宫绝不会走苏文殃的老路!” 此刻,长寿宫偏殿里。 云间月抱着云初雪,一面教她看账簿算数,一面又听沈倾颜道:“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云间月知道沈倾颜这话是什么意思,假装没听懂。 云初雪咬着笔杆,抬起头看看云间月,又看看沈倾颜,然后垂下眼,听话的按云间月说的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字都还没认全,要她看账本,的确是有些为难她。 沈倾颜看她们姐妹情深,不屑哂笑:“昨日倒下一个顺贵妃,不知道明日会不会爬起来一个贤贵妃。” 云初雪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颜娘娘,父皇没有贤贵妃。” 沈倾颜没出声,神色古怪地看了云初雪一眼。 云初雪不知道看没看懂,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往云间月怀里缩了缩,委屈道:“本来就没有贤贵妃啊……” 云间月摸摸她的头,眯着眼笑:“不一定就是贤贵妃,万一是颜贵妃呢?小雪儿,你说呢?” “颜贵妃是什么?”云初雪歪着脑袋,茫然地问道,“是父皇那些五颜六色的娘娘们吗?” 云间月瞬间笑出声来:“对,就是咱们父皇那些五颜六色的娘娘们。” 说罢,她将头靠在云初雪小小的肩上,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小公主什么都不懂,嘿嘿跟着她六姐姐笑,完全没看见颜妃娘娘难看的脸色。 这时,连镜在外面敲了敲门,打了帘子进来,说是贤妃到了。 云间月眼中厌恶地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站起身,将云初雪放在她原本坐的凳子上。 “你在这里乖乖等着你母妃,晚上六姐姐去钟粹宫接你和七姐姐好不好?” 她哄着云初雪,等她乖乖答应了,才同沈倾颜道:“我要去一趟尚宫局,你去不去?” 沈倾颜也是不愿意同贤妃坐一处的,她没出声,但人已经站起来往外走了。 两人出了门,迎面正好撞上贤妃,三人打了照面,贤妃见她要走,眼神闪了闪。 很快她腆着脸上得前来,问道:“六公主和颜妃妹妹这就要走了?” 颜妃没搭理她,就跟看不见这人似的,径直同她擦身而过,眼角余光都不留给她。 云间月一扶头上垂下来的流苏,斜睨了贤妃一眼:“贤妃娘娘身份尊贵,本公主与颜妃怕打扰你清静,特地给你腾了地方。” 说罢,又将青萝叫来:“你就留在这里,同贤妃娘娘说说今日要处理的宫务……同她说仔细些,毕竟她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事务,弄不明白出了岔子,皇祖母怪罪下来,本公主唯你是问!” 话虽然是对青萝说的,可她一双清冷的桃花眼却一直紧紧盯着贤妃,眼眸深处全是不加掩饰的讽刺。 贤妃看得清清楚楚,下意识咬紧牙,攥紧双手,挺起胸膛。 她挤出一丝难看地笑来:“那便有劳青萝姑娘了。” 青萝看了贤妃一眼,欠身道:“娘娘不必客气,这都是奴婢应该的。” 贤妃没说话,用力扶着宫人走了。 她怕再待下去,等会儿会忍不住咬死云间月! 云间月扫了她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拍拍青萝的手,带着连镜走了。 说是叫青萝留下给贤妃说说宫务,其实是监视贤妃。 尚宫局的人不知道云间月同沈倾颜要来,意外倒是意外了一下,并未吃惊。 不得说那个李尚宫是个比张嬷嬷还要心机深沉狐狸精,明知她们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偏偏还能装的若无其事,镇定自若的应付。 云间月不想引起太后的怀疑,也没多留,随意问了些事情,就同沈倾颜又去其他六局。 巡视完,沈倾颜回了储秀宫,云间月则去了承乾宫。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云间月到承乾宫时,正好赶上五皇子陪同皇帝用午膳。 比起昨日,皇帝今日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只仍然是说不出话来。 听宫人来传,说云间月来时,他神色颇为复杂地看了五皇子,最后还是召见了她。 何公公亲自出来迎接,赔着笑道:“六公主里面请。” 云间月一见他那笑容,就知道皇帝今日心情多半是不大好了。 她没出声,进了殿,难得装一次乖,规规矩矩给皇帝请了安,等他说可以起来了才起来。 云间月挨着皇帝坐下,宫人便自觉添了筷子:“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皇帝说不了话,只点了点头。 “昨日听说父皇吐了血,儿臣都快吓死了。”云间月垂下眼,脸上适时掐出一点伤心来,“父皇,四皇姐的事情,您节哀……” 五皇子没接话,抬起眼来看了看她。 皇帝也不能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云间月,他不想说这件事。 云间月便明白过来,云落凝的“死”对皇帝来说,的确是打击,但这打击一点都不大。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道:“父皇,您准儿臣去江南寻大皇兄吧?” 第276章 南下 此话一出,皇帝和五皇子同时一愣。 就连旁侧小心翼翼伺候皇帝用膳的何公公,也惊讶地见了她一眼。 按理说眼下这个形势并不比当初皇帝提携云夜阑打压云司离时,要明朗,甚至还要更加严重! 如果扳倒苏文殃是为了巩固云司离的太子之位,那么云间月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 至少有她在时,后宫还有她压着,不至于让太后与长公主独大。 何况前朝还有五皇子在,云间月这一走,谁也不知道回来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至于淑妃和七皇子,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五皇子看了眼皇帝的眼色,试探着问道:“六皇妹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江南了?那边一直没传回好消息,情况恐怕不是很好,你若是去了大皇兄还要分心照顾你,实在……” “我昨日做了个梦,”云间月放了筷子,拧着眉垂着眼道,低声道,“梦见大皇兄染了瘟疫。” 五皇子和皇帝再次愣住了,齐齐看向云间月,觉得她还没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何公公看看众人的脸色,连忙打岔:“六、六公主多虑了,太子殿下离京时,带了不少的药材,身边又有随行的御医,肯定不会染上瘟疫。” 瘟疫这病情,一旦染上,那就是要人命的。 云司离要真染上瘟疫出事了,只怕皇帝要跟着蹬腿去了。 但让云间月就这样去江南,他也不放心。 一时也想不出对策来,只好选择沉默。 云间月抬起眼看了何公公一眼,拧着眉道:“许是我多心了。” 五皇子沉默片刻,提议道:“父皇和六皇妹若实在担心,不如派人去江南问问?江南离京城也近,顺水而下也不过三四日的功夫,父皇若是信得过,此事就交由儿臣去办就好。” 皇帝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明显心不在焉的云间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至少眼下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但并未等到五皇子派人去江南,一日后,江南那边又有消息送回! 皇帝接到消息的时候,云间月也接到了颜回的消息。 江南总督知道事情败落,自己难逃一死,便要拉着云司离垫背,派人在云司离用水里投了毒。 谁也没能看住,再加上头天云司离淋了雨,随行的太医都以为是发热,没放在心上。 谁知第二日疫情来势汹汹,等众人发现时,太子殿下已经染了瘟疫。 等颜回收到信,快马加鞭赶到时,云司离躺在床上,正烧得糊涂。 云间月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收拾了行礼,匆匆就要往江南去。 “此事断不能让老夫人知道,”云间月内心焦躁,还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些天降温,外祖母已经染了风寒,要是再让她听见大皇兄染了瘟疫的消息,肯定会担心,对她病情不利。” 青萝和连镜比云间月还要着急,双眼都红了:“可是,万一有人故意告诉老夫人怎么办?” 云间月心里乱成一团,逼迫自己努力转动脑子:“没事,可以提醒宋恒表哥一声,出入老夫人院里的人,全都要严加看守,叮嘱桐花院所有伺候的人,绝不许透露一个字!谁要不听,全部杖毙!” 事关宁国侯府和云司离,云间月一向雷霆手段,说到做到。 要真有人敢将消息透露给宋老夫人,一旦被查到,说杖毙那就是真的杖毙! “还有……”云间月狠狠按了按眉心,“云夜阑一派还没死绝,仍然能蹦跶,叫人盯紧些,一旦有情况,立即掐灭!” 青萝深吸一口气,跟着她一起将脑子转动一起:“公主,太后和长公主那里可否也要叫人盯着?” 云间月闭着眼,拧着眉道:“对,不止是长公主府,还有柳宪府上……让我想想还有哪些漏了?” “不必担心。” 这时,屋外传来一道声音,主仆三人齐齐回头,才见是季长随推着容玦来了。 其实他的腿基本已经没什么问题,虽然还不能像以前那样行动自如,太快了仍是会疼。 但只要慢一些,旁人看着也是同常人无异。 不过,除了在云间月跟前,容玦在外人跟前依旧坐轮椅,就是太后此刻也还不知道他已经能行动自如。 云间月揉揉眉心,见他仍是一身霜白色锦衣,宽大的以衣袖上绣着一株绿色的兰花,显得有些女气。 但他那张能冻死人的脸上,却半点女气都叫人看不出来。 “你怎么来了?”云间月挥挥手,青萝和连镜便自觉退下了。 季长随也走了,还贴心的掩上了门。 容玦一见屋里没人了,也懒得再装,弃了轮椅站起身,走到云间月身侧,倾身看着她:“怕你因为云司离的事情,在重华宫哭得死去活来,来瞧瞧。”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一把抓住他肩头散下来的长发用力一侧,将人拉低了一些。 “我现在没心思同你开玩笑。”云间月瞪着他,依旧拽着他的头发没松手,“容玦,我现在有些慌。” 云间月是很少在外人跟前示弱的。 哪怕这个人是容玦,也很少听她说一句我有些慌。 头发被扯住,头皮传来一阵阵疼意,容玦不得不再次往下弯着腰,与云间月平视:“别慌,你大皇兄没事。” 换做平时,谁敢这拽钦定侯的头发,这人的坟头草一定有人高! 但这人是云间月,难免有些特殊待遇。 云间月手松了一些,指尖缠着容玦的发丝,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容玦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云司离确实是染了瘟疫,不过并没有颜回说的那样严重……” 顿了顿,他看着云间月的双眼,又道:“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我便与你一同去江南看看,京城这边我留了人,就算你我都走了,也不会出岔子。” 云间月一时没说话,半响后,才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这边他们商量好,那边承乾宫来了人,说是皇帝召见。 云间月去了一趟,回来就带着东西连夜出了京城,往江南而去。 第277章 抵达 赶了好几日的路,终于在第四日的时候,赶到了江南。 此时江南正是阴雨连绵,黏黏糊糊的,总觉得穿在身上的衣衫都要长霉了似的,空气里就是弥漫着一股古怪的霉味。 云间月是一个人来的——容玦尚且还在京城,被各种事务拖着,没能甩手就走。 来接云间月的,是云司离身边的一个侍卫。 云间月正愁不知道云司离的消息,见了侍卫第一面,自然就问了关于云司离的事情。 “太子殿下,情况恐怕不是太好……”侍卫看了眼云间月的脸色,斟酌着回答,“已经昏迷了好几日,一直不见醒,因为怕传染,被单独隔离,江南这边的丫鬟小厮不懂规矩,伺候又不太尽心。” 丫鬟小厮们都胆小,怕被传染,无辜丢了性命,又担心云司离就这样死在江南了,到时候皇帝发怒,他们无辜陪葬。 成日里就才战战兢兢的,伺候也伺候不好。 云间月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去:“颜回和太医呢?” 侍卫道:“江南疫情严重,但难民那么多,还有水患要治理,太子殿下一倒,这些事情就落到了颜先生身上,自然就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太医们也要管难民疫情,防止疫情弥漫,已经有好几个大夫病倒了。” 侍卫说完,云间月就沉默下来了。 青萝和连镜跟在她身边,一人帮她撑伞,挡住阴雨,一人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以防有人突然冲撞了她。 云间月看了看远处的景色,阴雨连绵,雾气浓重,几乎看不太远。 因为她自己的要求,几个人也没坐马车,是用走的。 索性云司离所在的总督府也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路上虽然被将士们整理过了,但依然能看清被洪水冲塌后的断壁残垣,还有谁家的小孩因为饿肚子在张着嘴“哇哇”哭,也有百姓没打伞,淋着雨,稀奇地看着他们。 云间月心里一面担心云司离,一面又为眼前的景象难过。 天灾无情,就算是她,也没办法躲避过去。 她叹了口气,问道:“民间那些大夫,都召集了吗?” 侍卫点点头:“殿下带来的太医根本就不够,一来就召集了民间的大夫帮忙,只是那些大夫医术都参差不齐,只能帮忙不拖后腿罢了。” 云间月也清楚,毕竟民间那些大夫,平时看的都是小病小灾,像这种突然爆发的瘟疫还是头一次遇见。 她现在也不了解江南这边的情况,不好随便下命令,只好先去看看云司离再说。 到了总督府,云间月才发现这总督府同外面那些狼狈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以前那个总督大约是个聪明的,已经几次从洪水里学会了如何生存和捞金,这总督府建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洪水来的时候,除了地面被洪水泡了一点,几乎没受什么影响。 赈灾的消息传来后,那江南总督人就已经连夜跑了,至今除了收买人给云司离下毒之外,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人肯定还没走远,”云间月眸色沉了沉,阴冷道,“大皇兄如今还在病中,随时都有可能……所以他为了验收自己的成果肯定不会躲远。” 侍卫听到云间月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来,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他点头道:“颜先生也是这样说。” 颜回好歹在先皇后身边待了那么些年,后来云司离成了太子,他又跟着云司离,一路上见过的阴谋诡计一点都不云间月所见的少。 若是没有一点真本事,哪能护着云司离一路走到现在? 进了总督府,才发现下人真是少之又少,就连看门的门童都是云司离带来的侍卫。 云间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青萝:“你等会同他一起去将我带来的那些赈灾的东西一起发下去,尤其是给难民的一样都不能少。” 来的时候,皇帝从户部那边拨下来的银子根本就没多少——如今战事焦灼,云司离来时,又带走一笔银子,如今的国库,已经空虚了不少。 但云间月又急需要一些赈灾的东西,不能没有银子。 她只好从自己私库里拿,在加上容玦知道她的难处,利用玄楼给了她不少的好处。 导致她一路从京城过来,路上倒也收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几大车,能将就一些日子。 吩咐完青萝,几人已经到了云司离所在的院中,再往前侍卫就不让云间月去了。 他拦着云间月道:“公主,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倒了,您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您就不要再往前去了。” 云间月没说话,拢在衣袖里的双手却死死攥紧,面容僵硬,仔细看就能发现她额头青筋突突跳了两下,明显是在隐忍。 但她到底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没有贸然冲上去。 沉默半响后,她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搜查江南总督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山中和农户、还有寺庙可以加大搜查的力度,我不信一个人会这种情况下毫无征兆的消失,总会有迹可循!” 侍卫领命,叫来一人帖身跟着云间月后,就同青萝匆匆退下,分派赈灾的必须用品去了。 云间月站在院子外,没有跟上去,甚至没有回头。 她目光紧紧盯着紧闭的院门,试图透过那道关着的门,看看云司离在受怎样的痛苦。 前世因为秦国公和云夜阑的包庇,这些事情始终没有爆发出来。 自然也就没有云司离前来赈灾一事。 但云夜阑被云间月逼得狠,有些力不从心,秦国公府也没想到这些事情能传到张庭烨和沈书群那里去,一时疏忽,让这些事情全部以不该有姿态爆发出来,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站了一会儿。 跟着云间月帖身保护她的侍卫提议道:“公主,属下带您下去歇着吧?” 云间月没吭声。 伺候在一旁的连镜看了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侍卫的话她是没听进去的。 她道:“公主,您赶了好几日的路,要不先去歇着?回头等颜先生好了,再传他问问情况?” 这回云间月听见了,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又看了眼紧闭的屋门,转身要走之际,她听见屋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第278章 不合 出来的却不是颜回。 瞧见那人的瞬间,云间月瞬间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云间月,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但这意外还在意料之中,所以也没持续多久,随即就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没办法,谁叫妾身心系太子殿下不可自拔呢。” 云间月:“……” 这人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虚伪,一点都不真。 实在没办法让她觉得这人究竟有多在乎云司离,反倒更像是别有所求。 若非这是容玦的人,云间月肯定在她靠近云司离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 看着往自己走来的人,她皱了皱眉,低声骂道:“容玦那个骗子!” 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容玦为了安慰她时,说云司离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是颜回夸张。 可如今看来,连师卿卿都出现在这里,云司离肯定好不到哪里。 “真是奇怪,”走近了,师卿卿却还站在安全的距离,没有靠近云间月,“江南真么危险,怎么侯爷舍得放你一个人来此?” 云间月古怪地看着她,没吭声。 师卿卿是何等的人精,自然明白云间月这样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柔弱无骨似的笑了一声:“小月儿,你可别这样看着我,我要真对殿下别有所求,早在他来江南之前就已经逼婚了。” 云间月明白她的意思。 师卿卿要真在乎的是太子妃的位置,确实能在云司离来江南之前逼婚,到时候嫁给云司离,做了太子妃,留在宫中,仗着身份做事更加方便,又何必跟着来江南,照顾染了瘟疫的太子殿下呢? 谁不知道这种病情凶恶,一旦被传染上,稍不注意就会丧命? 但没等云间月彻底将心中的疑虑打消,师卿卿又道:“不过,我确实别有所求……不会告诉你就是了。” 闻言,云间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善。 “哎呀,别这样紧张,”师卿卿眯着她那双风情万种的美目,笑得轻佻,“我所求的,不会伤害他半分。” 不知道是不是云间月的错觉,总觉得师卿卿再说这话时,神情虽然轻佻无所谓,但她语气里却带了一点无法言说的无奈。 她拢着衣袖看了眼前的人好几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问了云司离的病情。 “想知道情况就自己去看,”师卿卿打了个呵欠,“正好我累了,打算下去歇会儿。” 说罢,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过你还是等颜回回来了再进去,要是你也不小心被传染了,容玦可能会掐死我……真掐。” 说着做了一个掐脖子的动作,轻飘飘走了。 云间月实在是担心云司离的情况,不肯走,坚决留在院中等颜回回来。 她到总督之前,颜回刚刚被叫走,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等他回来时,云间月腿都站麻了。 “说你蠢,你还上赶着承认,简直不知道说你什么好!”颜回不争气地瞪她一眼,“也不知道坐着等……行了,我刚从难民处回来,鬼知道身上有没有带病菌,我要下去清洗一番,再带你去见云司离。” 说罢急匆匆的就要走,临时又想起什么,转回来塞给云间月一包药和一颗药丸:“预防的,有没有效果另说,你也下去清洗一番了再来。” 毕竟云间月也是刚刚从外面来,谁知道身上有没有带着奇奇怪怪的病毒? 她没说话,依言将药丸吃了,又将那包药递给连镜,叫她熬了拿给自己喝。 重新做好这一切,再去云司离院中时,师卿卿都已经起了。 她站在一边,没睡醒似的打了个呵欠,见了云间月往这边来,懒懒散散地打了个招呼。 颜回在另一边,翻着什么,脸色不太好看。 等云间月走近了,颜回替她把了把脉,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带着云间月进去了。 师卿卿似乎也要跟着进去,颜回却拦住了她去路:“师姑娘身份金贵,还是留在外边儿等吧!” “怎么会呢,妾身就是那草履,颜先生都进得,妾身自然也进的。” 说罢,她脚下一滑,借着身材的优势,绕过颜回,轻巧地钻进了屋里。 然后一屁股在离云司离床榻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稳坐如山,任谁都拽不动。 颜回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云间月一心都在云司离身上,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奔云司离床榻前。 帐帘被撩起来了,云司离躺在榻上,满脸通红,豆大汗珠自他额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他死死闭着眼,眉头还紧紧皱着,嘴唇很干,都起了死皮,更别提他本人有多难受。 云间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慌慌张张的就去给云司离把脉。 将他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时,才发现他那只手几乎瘦到脱相,一点肉都没有,只剩一层皮包着那手骨。 脉搏更是紊乱,有时候几乎还微弱的感受不到。 “怎么会这样……”云间月死死握着云司离的手腕,转过头看着颜回。 颜回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与她之间的感情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亲人。 见她难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摸摸她的头道:“放心,我不会叫他有事。” 坐在另外一侧的是师卿卿饱含讽刺地一声嗤笑:“你要是有用,他现在也不会这样难受地躺在榻上。” 颜回头也没回,冷冷道:“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 师卿卿也不生气,笑得眼睛都弯了:“有我这个废物在,才能说明你是个比废物还要废物的鬼医啊。” 师卿卿做不了什么,颜回就能吗? 若真是如此,云司离和那些灾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没好,甚至也不会每日每日都有人死去。 颜回没出声,抱在一起的双手却狠狠掐紧了自己的手臂,牙关都咬紧了。 云间月无心他们之间的战火,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两人不合! 她沉默半响,又替云司离把了把脉,依旧紊乱,毫无规律和章法。 她拧着眉,喃喃自语似的:“这真的是染了瘟疫?” 第279章 贬低 此刻,京城。 容玦刚从内阁出来,正满脸怒火的要去找人麻烦,麻烦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侯爷……侯爷留步!” 匆匆叫住容玦的是长寿宫的小太监忠顺,也算是太后的亲信之一,上回在宫外被容玦的逮到过倒卖宫中物品一事,他至今都不知道是容玦做的。 容玦脸上怒容未消,转过头时,脑门上都带着鬼火。 忠顺虽然早知道容玦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但还是被他这表情吓了一跳,还以为见了夜叉! “侯、侯爷?”忠顺哆嗦了一下肩膀,险些给容玦跪下来。 殿里,五皇子听见动静出来瞧了一眼,见是长寿宫的人,便没插话,拢着衣袖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容玦冷哼一声,颇是大逆不道地冷哼一声:“怎么,你们太后薨了?” 天底下敢如此大胆地说太后薨逝的人大约也就钦定侯了。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唇角挑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忠顺不不知道容玦为什么这么大怒火,但五皇子是知道的。 皇帝最近好得差不多了,虽是还要吃药调理,但至少是能开口说话了。 他明知容玦想要尽快处理好自己手上的事务赶去江南,偏偏皇帝每次都在他手上只有一点事务后,又重新给他下发了一些新的任务,甚至还有意叫他去兵部。 虽然钦定侯是个闲职,手上没什么实权,但好歹也是个正一品的侯爷,奉旨吃闲饭。 但要是去了兵部,那自然是要被宋恒管着的,白白叫人压了一头不说,还不能奉旨吃闲饭。 容玦不是傻子,哪里肯干? 当即就要撂挑子甩脸走人。 但没来得及,被长寿宫的忠顺叫住了。 这个时候,容玦正怒火上头,换了皇帝,他说话也不会客气,更别提长寿宫那位。 忠顺被容玦这话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不……不是,太后娘娘说、说您要是得空,下了朝就去一趟长寿宫……” “不去。” 没等忠顺将话说完,容玦就打了个手势,叫季长随推着自己走了。 忠顺怕被责骂,不想就这样回去交差,可又不敢拦钦定侯的去路,急得都快哭了。 边上五皇子看戏看够了,看了眼容玦冷漠的背影,笑问:“皇祖母这么着急召见侯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忠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五皇子这是在提醒他将事情说得严重些,到时候容玦自然会去。 忠顺不大灵光的脑子转了一圈,冲已经走远的容玦叫道:“侯爷!太后娘娘是要同您商量您的亲事!” 自从上次容玦求亲六公主不成,闹了个笑话之后,太后和长公主便谁也不敢在替他张罗亲事。 如今再次被提起,五皇子第一感觉就要遭,往后退了一步,准备避开战火。 但叫五皇子意外的是,容玦竟然半点要发怒的迹象都没有。 不知他与季长随说了什么,后者立马又推着他回来了。 却是往长寿宫去的。 同忠顺擦身而过之际,钦定侯双眼都在喷火,还阴阳怪气地说道:“成,本侯现在去提一提,本侯与六公主的亲事!” 五皇子:“……” 他抬头往天边看了一眼,发现乌云压顶,燕子低飞,空气也格外沉闷。 “要下雨了。”五皇子想道。 果然没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伴随着几道惊雷,叫人烦躁心慌。 五皇子同七皇子在内阁分别。 两人又前后往后宫去,不过是一个去了钟粹宫,一个去了翠微宫。 钟粹宫里,五皇子刚到,进了殿,就听一道清丽的声音道:“五弟到了?外头雨那么大,怎么也不晚些再来?快快快,下去擦擦身上的水再来。” 五皇子愣了一下,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道:“二皇姐来了。” 长寿宫。 张嬷嬷看了眼外面一时半刻停不了大雨,然后随手将窗户掩上了。 “这雨,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了。”张嬷嬷回身对太后道,“要吩咐小厨房,侯爷今日留下用晚膳吗?” 太后看向容玦,容玦淡淡道:“不必。”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指一顿,虽没说什么,但眼底还是带了些失望的神色。 张嬷嬷暗自叹了口气,却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钦定侯也不会听,只好欠身退下。 殿中只剩太后与容玦。 沉默片刻后,还是太后先开的口:“哀家听说皇帝要你去兵部做事?” 她虽没说完,但容玦却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冷笑一声:“本侯一个瘸子去兵部做什么?丢人现眼吗?” 他说话阴阳怪气,太后听了十分不舒服:“你非得这样贬低自己?” 以前,容玦最忌旁人拿他双腿说事儿,几乎是谁提谁倒霉。 上回李淑兰在宁国侯府设宴,广邀京城男女时,秦国公府一小姐只因提了一句,就险些被季长随打死。 “贬低?”容玦冷笑一声,“本侯说的不过是事实。” 说完,他好似嫌不够刺激太后似的,又补道:“以为压着旁人不许提,就不是真的了?怎么,本侯自欺欺人这么几年,连你跟着学会自欺欺人。” 太后每回单独同容玦说话,总是两句就要吵起来。 深知他是什么狗脾气,但太后还是忍不住生气。 她吸了一口气,勉强将怒火压下去:“当年事,确实是哀家疏忽了,可都过了这么些年,你若还放不下,以后如何成大事?” 容玦冷笑一声:“本侯对你的大事没什么兴趣!你要利用贤妃母子打击云司离,那是你的事,本侯不阻止也不参与,但你纵容长公主坏了本侯的事,被本侯不会留情!” 提到长公主时,他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蠢就罢了,还蠢而不自知!我若是你,早弃了这枚棋子,省得被反扑,引火自/焚!” 太后看着他,没接话。 容玦也不愿在多说——方才是看在这么些年,她护着自己的情分上,随口提醒的。 至于旁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也好,太后也罢,这些人,他从来没将她们当过自己人。 容玦冒雨离开长寿宫,头也没回。 第280章 警惕 容玦自长寿宫离开,往宫门而去。 中途遇见一拨宫人。 雨太大,这些宫人浑身都被打湿透了,也没说拿把伞,急急忙忙的也不知道在找寻什么东西。 看见容玦的时候,也不敢吱声,匆匆见了礼,拉着同伴上别的地方找去了。 季长随打着伞,站在容玦身侧将那些人一瞧,很快收回目光:“好像是钟粹宫的人。” “钟粹宫?”容玦一时没想起钟粹宫是谁的地方。 季长随提醒道:“是贤妃娘娘。” 一提贤妃,容玦眉头就皱了起来,比方才在长寿宫应付太后时还要不耐烦。 他看着那些选去的宫人,冷哼一声:“比长公主还要愚蠢的一个女人罢了。” 他连长公主和太后都不放在眼里,贤妃更不会放在眼里。 方才以前,那就是直接无视的那种。 但如今云间月不在宫中,这人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借机生事的机会。 容玦想了想,同季长随道:“等会儿你跟上去瞧瞧,看看她们又在打什么主意,旁的事就看着处理,若是事关重华宫,再来禀报我。” 季长随应了一声,先将容玦送出宫,叮嘱好车夫之后,这才后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等容玦回到侯府,季长随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说是小尾巴,那尾巴也是真小。 浑身都打湿透了,在季长随怀里缩成一团,不停发抖,双眼却亮晶晶地,瞪着容玦,脆生生喊:“容玦哥哥。” 容玦一脸震惊:“你这是捡回来一个什么玩意儿?” 季长随挠挠头,也是一脸无奈:“属下在宫门口撞见八公主,她认得属下……” 缩在季长随怀里的人正是云初雪。 他同容玦分开后,就一直追去钟粹宫,这才知道是八公主不见了,下人们怕被责骂,瞒着贤妃到处找,这才会撞上离宫的容玦。 本来也是同重华宫无关的事,季长随转身就走,谁知他不走正路离宫,遇见了躲在墙角的云初雪。 这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死拽着他的衣摆不许他走,还威胁他要叫御林军来乱箭射死他。 季长随根本不在乎,不动声色挣开她就要跑。 谁知道这丫头人不大,倒是聪明的很,关键时刻知道拿云间月做文章,逼得季长随不得不将人带回侯府来。 “她说她要去宁国侯府,但没出过宫,找不到路。”季长随把人放下来,抖了抖身上的水,准备下去换身干衣服。 容玦目光一转,仔细将落汤鸡云初雪看了好几眼,没能从这小姑娘身上看出什么来。 “你去宁国侯府做什么?”钦定侯耐着性子问道。 云初雪眨了眨眼,小大人似的挺直了腰板,奶声奶气道:“你不用把本公主当小孩儿哄,本公主是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拿好吃的点心和干净的衣裳同本公主换,本公主可以考虑告诉你。” 容玦眼皮狠狠抽了一下,隐约从这小丫头身上看出一点同云间月一样的凶恶来。 但他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同一个小姑娘计较,叫来闻管家,嘱咐他好生将八公主伺候好。 闻管家同八公主对视一眼,八公主立即满脸嫌弃:“我不要他这个糟老头子,我要好看的小姐姐!” 容玦:“……” 闻管家:“……” 他今年也是三十有三而已,哪里就是糟老头子了? 而容玦这辈子的耐心都分给了云间月,旁人连一点渣渣都捡不着,小孩子也不例外。 他拿眼角扫了云初雪一眼,冷笑道:“没有,爱要不要。” 云初雪等着容玦,双眼气成了金鱼眼:“等六姐姐回来了,我要告诉她,你欺负我!还要告诉她,你跟别的狐狸精在一起,让她别嫁给你!” 钦定侯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看似乖,实则跟混世大魔王差不多的小孩儿,被噎得脸色铁青,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闻管家方才被嫌弃了,现在好不容易从自家侯爷身上找到一点平衡感,一时没憋住,笑出声来。 容玦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说你六姐姐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云初雪插着腰道:“我是小孩儿,不会说谎。我只要说在皇祖母宫里看见你和五姐姐在一起,她就会信的!” 容玦明白她的意思,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 她嘴上说着自己是小孩儿,什么都不懂,但什么都懂。 连云思岚那点小心思都没看她看了出来。 何况最近太后宫里还热闹了起来,后妃和皇子公主们进进出出每日都要去请安。 容玦碰上云思岚的机会就大了。 就算云间月不相信云初雪的话,到时候随便一查,就会知道哪几日碰上过,哪几日没碰上过。 想通这一点,容玦再看云初雪时,心里就多了一点了然。 云间月将她放在重华宫,果然是别有深意的。 “你去找个姑娘来伺候她,”容玦松口,叮嘱闻管家,“越好看越好。” 见他突然改口,闻管家还愣了一下,这要换了以前,面对云初雪这种无理取闹,容玦肯定会第一时间叫人将她扔府外去。 但闻管家没多问,匆匆退下找人去了。 还好因为师卿卿的关系,能找到的姑娘倒是挺多。 云初雪满意了,跟着姑娘下去换衣裳,季长随重新换了一身回来,蹲在容玦身边道:“方才属下去钟粹宫,发现安宁公主和五皇子都在。” 容玦没说话,偏头看了他一眼。 季长随斟酌了一下,道:“属下以为,八公主必定是听到了什么才跑的。” “长随。”容玦沉了脸,声音清冷,“我什么时候告诉你,要对小孩儿放松警惕了?” 季长随愣了一下,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容玦冷冷看着他,提醒道:“五年前,我军与西夏交战于“含谷”,对方战败,假意求和,却暗中在一个七岁的小孩儿身上绑了火药,试图叫他接近我,关键时刻与我同归于尽的事,你都忘了?” 当时要不是季长随情急之下看出不对,以身相护,容玦早死了。 到现在季长随背上都留着一大片的烧伤。 季长随挠挠头:“属下只是觉得……” 容玦打断他:“没有觉得。感情用事,只会叫你死得更快。” 第281章 摒弃 都是经历过生死,千万次于死神手里逃生过的人,哪里还相信什么感情? 这些东西,早被容玦摈弃在三年前了。 他看了季长随一眼,见季长随还是一脸难以理解,却是什么都没在解释,端过茶盏呷了一口。 稍微等了片刻之后,云初雪就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回来了——侯府没有她能穿的衣裳,她身上这一身,还是闻管家出去请人时,顺路买来的。 好在云初雪平时被贤妃养得很好,同一般年纪的小姑娘差不多身材,随便买来这一身杏子黄的樱桃双绣罗裙,穿在她身上倒是正好合适。 容玦瞥了她一眼,却是没打算再与她纠缠,淡淡道:“我现在就叫人送你去宁国侯府。” 云初雪乖乖坐在凳子上,睁大了一双杏眼,葡萄一样圆润的眼珠滴溜溜地看着容玦。 她奶声奶气地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宁国侯府了吗?” 容玦心里一顿,面上依旧一脸冷漠:“不是很想听……长随,你亲自送她去。” 季长随立即转头看向云初雪,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云初雪坐在椅子上,咬着腮帮子有些犹豫地看着容玦:“要不你还是问问我为什么要去宁国侯府吧?” 容玦心中了然一笑,手指轻轻在轮椅的扶手上一敲。 但他这老狐狸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就是连算计一个小孩的羞愧的都没有:“不想问。” 云初雪双眼又睁大了一些,瞪着眼眸看着他:“可是你方才还问的!” 容玦道:“我现在不想了?” 说罢,他又皱了皱眉,一脸不耐烦:“你还去不去?不去我便让季长随送礼回宫!” 宫里的人找了这么半天还是没找到云初雪,指不定现在急成了什么样子。 回头要是让贤妃知道,云初雪在他府上,谁知道又会甩个什么样的黑锅在他身上? 云初雪有点生气,鼓着脸道:“我不管!你要是不陪我去,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容玦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方才还只是要我问你为什么要去宁国侯府。” 云初雪再厉害到底也还是只是一个小孩儿,没想到这么快就穿帮了,顿时有些不甘心地瞪向容玦,漆黑的眼眸里凝着雾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季长随有些于心不忍,容玦却仍然是一副淡漠的模样,大有一种“你爱哭不哭的”的样子。 云初雪见这一招对容玦没用,又默默将雾气受了回去,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容玦没理她,她便捧着下巴,忧愁道:“容玦哥哥,你每次都是这样同六姐姐较劲吗?难怪六姐姐都不同你亲近。” 容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小姑娘从一开始到现在,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几次三番,试图用云间月威胁,大约是以为在容玦心里上,云间月是他的弱点。 可是他错了,容玦敢进这个弱点亮于人前,可不是因为害怕。 他淡漠将眼神收回来,懒得在同云初雪计较,淡淡道:“长随,送她回宫。” 就算季长随方才有些于心不忍,但他骨子里还是对容玦的话深信不疑。 听他这样吩咐,便立即要将云初雪从凳子拎起来送回宫中里。 云初雪这才着急起来,嚷嚷道:“本公主不回去!” 说罢,让躲开季长随的手,从凳子跳下,“蹬蹬”跑到容玦跟前,仰着脸道:“容玦哥哥,你不相信我的话,难道就不担心我母妃对宁国侯府的下手吗?” 现在云初雪是真着急了。 容玦垂眸看了一眼扒住自己膝盖的人,手一扫,云初雪立即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开,被站在他身后的季长随接住了。 “你母妃要是动宁国侯府,本侯便杀了她陪葬!”钦定侯眼眸幽深,眼中没有半分杀意,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颤,“长随,送她回宫!” 季长随抱着云初雪就走。 云初雪不甘心,在季长随怀里死命挣扎,拳打脚踢地大声道:“安宁姐姐要同宁国侯府联姻,想借此对六姐姐的外祖母下手!呜呜呜长随哥哥,我错了,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不要回宫!狗奴才,你放开本公主!” 季长随无情地将她送回来钟粹宫。 此时贤妃已经知道云初雪冒雨消失了好几个时辰,急得满头冷汗,将伺候云初雪的宫人罚了一个遍,又急急忙忙叫了满宫的人去找。 倘若云初雪回来晚了一步,贤妃大约就要闹到皇帝哪里去了! 季长随将她送回钟粹宫门口,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正好此时贤妃带着人出来,准备去承乾宫。 谁知云初雪又自己出现在钟粹宫门处,贤妃下了眼都红了,连忙扑过去,将人抱住:“雪儿!你方才去了哪里,母妃都叫你吓死了!” 云初雪没搭理她,瞪着眼看着季长随离开的方向,再一次气成了金鱼眼! “雪儿!”贤妃有些生气,强行将她扭过来看着自己,“母妃再问你一次,你方才去了哪里!?” 云初雪瞪着她,不开心地哼了一声:“我哪里都没去!” 贤妃不信:“那你身上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你穿的谁的!?你再不说实话,母妃就打你了!” “我讨厌母妃!”云初雪气鼓鼓地瞪了贤妃一眼,推开她,转身跑回了宫里。 贤妃不查,被她推得一个屁蹲摔在了地上:“云初雪!你简直……简直不服管教!” 云初雪留给她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宫人将她拉起来,不放心地问道:“娘娘,奴婢瞧着公主的方才样子,许是出过宫……要不奴婢去查一查?” 贤妃冷哼一声:“查?查什么查!?能将雪儿不动声色的送回来,还不叫人发现,连是谁都不知道,你往哪里查?” 宫人仔细将伺候云初雪的那些宫人的话想了想,忽然瞳孔一缩,惊疑道:“娘娘,您说会不会是钦定侯?” “你说谁?”贤妃记也是一脸震惊,“那瘸子将雪儿劫持出宫做什么!?” 宫人也是一脸难以理解:“伺候公主的小桃红说她们在找寻公主的时候,曾遇见过钦定侯,奴婢是怀疑钦定侯别有目的!” 第282章 安宁 这宫里谁不知道,钦定侯容玦背后的人不是皇帝,而是太后? 谁不知道他名义上是长公主的义子? 贤妃想起之前太后曾与长公主说过的话,再顺着宫人的话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容玦这人一贯的心狠手辣,”宫人握着贤妃的手,低声提醒道,“万一的她是想借公主来威胁娘娘,要你和五殿下方才储位之争呢?” 贤妃一惊,猛地转头瞪着宫人,一脸紧张,说不得话来。 虽然现在,满朝文武都已经知道皇帝有意提携五皇子打压太子了,但太子始终是太子,将来要皇位的继承人。 旁人心里清楚就罢了,真正要提到明面上来,到时候有罪不是太子,而是他们了。 贤妃顿时六神无主起来,不安地抓紧了宫人的手:“那……那现在怎么办?” 宫人以为自己猜对了,握紧贤妃的手,安慰道:“娘娘别担心,钦定侯将公主送回来,说明还是有些忌惮咱们的……往后公主身边,肯定要派专人保护。” 贤妃心神不宁地看了眼,云初雪方才离开的放心,喃喃道:“本宫要去求见皇上……本宫现在就去!” 说罢,回了寝殿,重新换了一身正式一点的宫装,带着帖身的宫人匆匆往承乾宫去了。 她们这边刚刚离开,另一边伺候云初雪的小桃红,就匆匆往重华宫递了消息。 如今的重华宫,云间月带着青萝和连镜一走,做主的就是当初被云间月从御花园里带回来的红珠。 红珠这丫头云间月不全信,但红珠要仰仗她活下去,不得不倚靠她。 所以自她来了重华宫之后,就努力掩饰自己,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起眼,尽量让远云间月看不见自己。 但重华宫的人就在云间月眼皮底下,哪一个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决意去江南之前,云间月特意将人叫来身边,故意栽赃嫁祸,留下把柄,将人狠狠捏在了手里。 云间月深谙打一棒给一颗甜枣的道理。 她算计了人,又将人留在身边,重用她,还要她对自己感激不尽。 她走后红珠接触过几次以前连镜和青萝才能做的事情,心里一边心惊,一边又越发小心起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现在接触的事情只是一些小事情罢了,真正的核心,她还碰都不曾碰到。 小桃红偷偷送了贤妃的消息到红珠手上,红珠看过之后,立即给宋恒递了消息。 而拿到消息的宋恒,正同容玦坐在一起。 “看来贤妃是误会了侯爷,”宋恒看了纸条上的消息,复又递给容玦,“只是我有些奇怪,贤妃怎么会觉得侯爷要用八公主威胁她呢?” 这想法简直离谱! 容玦看完消息,脸上半点震惊都没有,将纸条扔进小香炉里烧了,淡淡道:“有病。” 宋恒点点头,也觉得贤妃有病。 容玦此刻尚在宁国侯府,他是替云间月来探望宋老夫人的。 如今宋老夫人还不知道云司离在江南发生的事情,只知云间月匆匆赶去江南,是去帮忙赈灾的,其余一概不知道。 桐花院伺候宋老夫人的人,也是格外小心,一点都不敢透露。 稍微坐了一会儿,容玦就起身告辞了。 宋恒亲自将人送出府,看着钦定侯府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变了。 他转身回府,去了桐花院。 没几日,李淑兰出门置办一些夏衣的路上,就遇见了安宁。 当时两人在京城的绣楼里遇见,安宁公主立即就跟一见如故的知音似的,缠着李淑兰,说是要请她喝茶。 李淑兰推辞不得,同她一起去了茶楼,在茶楼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安宁公主夫家的小妹就来了。 李淑兰心里有数,脸上半点都没表现出来,还言笑晏晏地同她们说了好些话。 等辞别后,各自回府,傍晚宋恒回府,李淑兰就将今日的事说了。 宋恒捏捏她的肩,低声道:“还真叫容玦说对了。” 当日云初雪在钦定侯府嚷嚷的那些话,容玦到底还是放在了心上,事后叫人去查证,得到答案,还真如云初雪说的那般。 但这并不代表容玦就相信云初雪是向着云间月的。 他一面给宋恒递消息,叫他有些准备,一面又暗中叫人送消息去了江南,叫云间月注意江南那边的动静。 尤其是如今还在“病中”的云司离。 做好这些准备后,没出两日,安宁果然就出手了。 李淑兰担忧地看着宋恒,道:“那现在怎么办?安宁公主不是真心于我交好,她肯定别有目的。” 宋恒冷冷一笑,淡淡道:“是不是别有目的,明日就知道了。” 第二日,宋恒休沐。 他一早兵部转了一圈,回来时还没过午,但却在宁国侯府门口遇见了安宁公主同她夫家妹妹——王呦若。 “哟,正巧在这里碰上宋大人,省得我们再去应门。”安宁说话间,拉着王呦若上了前来,“宋大人,你夫人可在家里?” 宋恒昨日已经听李淑兰说了在绣楼碰上安宁的事了,这会儿也不吃惊。 他请了礼,客客气气地亲安宁进了府。 走了正门进了宁国侯府,宋恒一个外男,到底是不方便同安宁他们待在一处,吩咐下人将人带到偏厅后,就去支会了李淑兰招呼她们,他则去了桐花院。 如今的宁国侯府,除了宋恒夫妻俩,就是三房的三夫人和端康公主,以及宋老夫人和宋璟这个“不学无术”准备入朝堂闲人在,其他人全跟着宋老将军出征了。 李淑兰匆匆前来同安宁碰头,听安宁道:“我还是头一次来宁国侯府,理当去拜见宋老夫人,还劳淑兰替我引荐。” 李淑兰“推辞”不过,带着人往桐花院去了。 而桐花院里,宋璟正好也在,宋恒来时,瞧见他正在装模作样地温书,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 “三哥,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宋璟道。 宋恒撇他一眼:“休沐……祖母呢?” 宋璟朝屋里噜噜嘴:“在制香……你有事?” 宋恒刚要说话,院外就传来了安宁的声音:“没想到宁国侯府还有这样别致的院落……哟,宋大人巧啊,又碰上了。” 第283章 唐突 宋恒暗自啧了一声,宋璟就见他三哥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耐烦。 在宋家,宋恒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所以好脾气偶尔发起火起来,就是奔着砍人去的。 像这样对一个人不耐烦,还在脸上表现出来的,还是头一次。 宋璟一时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叫宋恒将不耐烦表现在脸上,他转脸往院外一瞧,发现是两个姑娘和他三嫂时,心里出现一丝怪异。 尤其是其中一人还是从来没有交集的安宁公主时,宋璟心里的怪异越发明显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转身就要往屋里走,避嫌。 但安宁却又道:“哎呀,宋璟公子怎么见了我就要跑?我看起来又这么可怕?” 宋璟眉头拧了拧头,看了眼手里拿来做戏的论语,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离开。 宋恒却先开了口:“公主误会了,公主同王小姐头一次来宁国侯府,臣等不敢怠慢,舍弟不懂规矩,怕唐突了公主与王小姐。” 安宁只当没等听懂他的话里话,笑道:“宋大人这话就见外了,我同六皇妹感情好,她的亲人自然也是我的亲人,何来唐突一说?” 宋恒眉头一皱,直觉安宁有些无事找事。 他偏头扫了宋璟一眼,刚要将他叫来,让他见了礼,就找借口退下时,听见屋里传来一道声音:“是小恒的声音吧?” 是宋老夫人。 宋恒刚要答话,邱妈妈就扶着宋老夫人出来了。 她目光将门口的人一扫,转向宋恒道:“来了贵客,怎么也不请进来?你这样怠慢,回头还叫人说咱们宋府没规矩。” 安宁公主闻言一笑,正要接话,就被宋老夫人打断了:“小璟?你怎么还站在哪里?既然决定参加今年的秋闱,就好好下去温书,学学你三哥,别叫人看了笑话。” 宋璟立即道:“是,孙儿知道了。” 说罢,远远冲安宁公主拜了拜,便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屋,还关上门,掩上了窗。 这样的做派,本身就有些怠慢人。 但方才老夫人说了,他家参加今年的秋闱,时间紧迫,要抓紧时间温书,情有可原。 安宁公主看了宋老夫人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王呦若在旁边暗自拽了拽她的衣袖,有些着急。 安宁拍了拍她的手,走上前道:“宋老夫人,我是安宁,月儿的二皇姐。她眼下不在京城,不能来探望您,我替她来看看您,您可好?” 宋老夫人这才将目光转向她,脸上挂着一点客气的慈祥:“好好好,都好……哪能劳烦安宁公主跑一趟?快进屋里坐坐。老身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儿,公主可别怪老身怠慢了。” 安宁公主跟着她进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哪里,是安宁突然前来,叨扰老夫人的宁静了。” 李淑兰同宋恒跟在身后。 进屋前,李淑兰拉了一下宋恒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恒郎,安宁公主许是真为了小璟的亲事而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 安宁公主自是代表贤妃一派,贤妃同宁国侯府自来没什么交集,就算是以前,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故意与云间月好,那也只是同云间月一人,与宁国侯府半点交集也没有。 如今安宁公主却在绣楼故意与李淑兰攀谈之后,第二日便带着小姑子一同往宁国侯府来拜访。 说是同拜访李淑兰,只怕还是叨扰宋老夫人居多。 宋恒没出声,拍了拍李淑兰的手,牵着她进了屋里。 这一幕正巧叫安宁瞧见,她与宋老夫人一同坐在主位,笑道:“还是淑兰同宋大人感情好,成婚多年,恩爱如旧。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 宋恒只当听不懂,拉着李淑兰一同坐下:“公主见笑了。” “男子还是要去建功立业,成日耽于儿女情长,像什么话?”宋老夫人脸上慈祥依旧,说出的话却格外严厉,“如今还叫公主看笑话,不像样。” 宋恒和李淑兰都安静听着,没人敢反驳。 安宁公主愣了一下,怕是怎么都没想到宋老夫人这样慈祥之人,会突然因为她的一句就斥责这俩小辈儿。 传了出去,只怕要说她在其中挑拨离间了。 安宁脸色变了变,随即又咬咬唇,道:“老夫人严重了,安宁只是觉得羡慕而已……对了,老夫人,月儿离京的时候,可有同您说是为了何事?” 宋恒与李淑兰心里立即敲响警钟,齐齐抬头望向安宁。 安宁脸上带着笑,目光始终看着宋老夫人,连余光都没往他们这边瞟一眼。 宋恒心道:“安宁同她生母贤妃不同。” 贤妃做事有些急躁,有时候又小心过了头,反倒露出了马脚。 这个安宁却毫无套路可言,总给人一种她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的感觉。 宋老夫人道:“她急急忙忙出京,都没来同老身道别,许是真有江南灾情严重,要赶去帮助她大皇兄。” “这样啊,”安宁点点头,又道:“月儿同大皇兄感情好,前去江南帮他,也是应当的,父皇都允许了。” 宋老夫人笑了一下:“公主今日来,要说的不是这些吧?” 安宁绕来绕手上的帕子,轻轻笑道:“就不与老夫人打机锋了,安宁今日来,其实是想老夫人说一说呦若同宋璟公子的亲事。” 宋老夫人转过身,静静地望着安宁没说话。 旁侧宋恒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之际,就被宋老夫人抬手打断了:“是什么又让公主改变了心意?” 正巧下人上来上茶,安宁端过茶盏不紧不慢道:“见宋璟公子如此用功,安宁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说他与呦若的亲事,唯恐耽误了他的前程。” 坐在安宁下首的王呦若轻轻点了点头:“老夫人方才说男子应该建功立业,不该沉溺儿女情长,呦若也是这样以为的。” 宋老夫人冲她笑了一笑。 安宁呷了口茶,起身道:“既是如此,那安宁只好等秋闱之后,宋璟公子榜上有名了,再前来拜会。” 说罢,她带着王呦若告辞。 宋老夫人起身,将其送到院门口,正要骄傲李淑兰送她们出门,安宁却又亲切地挽住她的手道:“安宁听说大皇兄染了瘟疫,可是真的?” 第284章 计划 江南,总督府。 云间月刚从难明所,回来,就被颜回拦住了。 “做什么?”云间月看她一眼,抖了抖衣摆上的水渍,“想到解决办法了?” 颜回摇摇头,没说话,将一纸条递给了她。 云间月本来还一脸莫名其妙,眼下见颜回神色凝重地递来纸条,她眉心忽然突突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她吸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我突然不是很想看了,你说给我听。” 颜回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嘴,依旧没出声,然后将纸条硬塞给了云间月。 这几日颜回一面照顾云司离,一面还要处理瘟疫和水患带来的烂摊子,在总督府和难民所两边跑,对这瘟疫之症始终无从下手,他有点急上头,嘴角起了两个泡,这会儿连说话都困难。 云间月沉默了片刻,接了纸条过来,只看一眼,双眸一沉,脸色也跟着变了。 连镜跟在她身侧,听见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混账!” 青萝也听见了,她同连镜对视一眼,主动拿过云间月手上的纸条来看了看,随即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公主,怎么办?现在要赶回去吗?” 云间月没说话,死死拧着眉,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连镜就着青萝的手,看了看纸条上的信息:“安宁公主将太子殿下的事情说给了宋老夫人……还有老夫人病倒了!?怎么会这样!?” “这还真像贤妃会做的事,只会在背后捅刀!”云间月深吸一口气,“以为本公主远在江南,就动不了她是吗?天真!” 颜回抱着手,看了云间月一眼,没出声。 他知道宁国侯府对云间月来说,究竟有多重要,贤妃挑宁国侯府下手,简直就是作死! “我现在就休书一封,青萝你找人快把加鞭送到钦定侯府。” 云间月说话间,往提督府里走,正要往自己院里去时,一道鬼魅的身形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这人身上一点生气都没有仿佛,一个死人,在场的人没一个发现。 颜回蓦地一惊,刚要出手之际,云间月已经一鞭子甩了出去! 对方很小心,但没想到会吓到云间月,逼得她出手,连忙疾步退后,一个空翻,躲过了云间月手里的鞭子。 “六公主手下留情!”那人一个后跃,躲到一棵树上去,“属下并非是对公主不利,属下只是替侯爷跑腿的!” 云间月手一紧,狐疑地将那树上的人从头扫到脚:“侯爷?你是钦定侯府的人?” 那人道:“属下不是钦定侯府的人,属下乃玄楼季统领旗下的人。” “季统领?”云间月桃花眼一眯,鞭子在她手里又握紧了些,“如何证明?” 那人从树上扔了一东西下来。 云间月没接,身后颜回踱着步子上前来,捡起那东西来一瞧,才发现是一个小指长的腰牌,腰牌上用繁复的花纹刻着“玄楼”二字。 颜回冲云间月点点头,没出声。 云间月这才看向他,淡淡道:“何事?” “属下本是奉命暗中保护六公主,方才现身是想告知六公主,六公主若有消息要递与侯爷的,可以吩咐熟悉爱。”那人道。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将鞭子收起来,淡淡一点头:“那你且等一等。” 说罢,拽着颜回回了屋。 两人无声商议了小半刻钟的功夫,云间月写了信递给方才那人:“叮嘱他道,封漆上有毒,只有你们侯爷才能解,旁人碰了,要是被毒死了,可别怪本公主。” 那人表情一凛,脸颊瞬间绷紧了。 云间月满意地点点头,把信交给了他,看他一脸紧张地揣着信,一闪身就不见人了。 等人彻底消失了,云间月才重新拿出另外一封信来,交给青萝:“去找个陌生的信使叫他送去钦定侯府,就说是家书。” 青萝愣了一下:“那方才那个人。” 云间月冷笑一声:“那人是假的。” 颜回坐在一边,默默端过茶盏呷了一口,还是没出声。 青萝怔了一下,瞪着双眼,拿着信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还以为你真骗了去。” 门口响起师卿卿的声音,云间月转头就看见她懒洋洋地靠着门扉,外衫跨到了手肘处。 这人好似无时无刻都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师卿卿靠着门扉,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身边确实是有季长随旗下的人,但那人不是。” 云间月抱着手,嘱咐青萝快去:“小心点,别叫可疑的人跟踪了……他一靠近我就发现了,等你来提醒,我尸体都凉了。” 师卿卿笑了一下:“哎呀,那还不是因为我不方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嘛。” 说罢,她将嬉皮笑脸一收,严肃道:“我若是没猜错,方才那人必然是被收买了,至于是谁,你应该能猜到。” 不是贤妃就是柳宪。 偏巧,这两人还都是蛇鼠一窝。 云间月冷笑一声:“你们玄楼规矩这么不森严,也不怕伤到自己人。” 师卿卿头一歪,靠着门扉冲云间月眨了下双眼:“能被收买的人虽然带着玄楼的腰牌,但他们颈侧有一道刺青,那刺青一辈子都洗不掉,除非挖了那块肉。” 但在颈侧挖掉一块肉,等于不要命。 云间月冷哼一声,没接话,淡淡道:“我去看看大皇兄。” 江南的雨已经停下了,剩下的是不足为惧的阴雨绵绵,偶尔也会有好天气。 但这样好天气对于云间月来说,是不需要的,因为这意味着夏天就要到了。 夏天到了尸体腐烂的快,瘟疫就会蔓延得更快。 可解药到至今都还没研制出来。 云间月甚至怀疑这根本不是瘟疫,不然普通的瘟疫用药在这场灾难里根本就没有效果。 “源头查到了吗?”看完云司离,从他屋里出来,云间月问院中坐着愣神的颜回。 这几日他一直是这样,除了不在难民所,一回到这里,就总是坐着愣神。 颜回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大致意思是,找到了源头,但没用。 云间月牵了牵衣袖,目光越过颜回的肩头,看向了院中那一方池塘:“我有个计划。” 第285章 殁了 那日冒充季长随手下的人很快将消息递到了贤妃手山。 他还记着云间月在封漆上抹了毒事情,一直没敢在半路上提前将信打开,一直亲自送到钟粹宫贤妃手上,那信都还是好好的。 等贤妃废了一番功夫,将那信打开,才发现信纸上只有四个字——你上当了。 那刺客和贤妃这才知道自己早就穿帮了,硬生生帮云间月拖了好几日的功夫。 等明白这一点的贤妃,脸都气歪了,刚要走第二步棋子时,前朝传来消息——云司离身染瘟疫,殁了。 “就这样殁了?”贤妃有些失神地跌坐回椅子上,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哈哈……他竟然这就这样殁了!痛快,真痛快!就连老天都在帮本宫母女!” 等她高兴够了,贤妃才跟想起什么来一样,急忙问传话的宫人:“皇上怎么样!?可有召见五殿下?” 宫人跪在地上,瓮声瓮气道:“没有……皇上知道消息时,正在召张大人、沈大人,宋大人议事,消息突然从江南送回来,皇上没站稳,摔了一跤……” 皇帝之前因为云落凝的“死”本来没将身子养好,如今云夜阑再传出丧事,无异于雪上加霜。 何况眼下还摔了一跤,就算没摔出好歹来,暂时也不能理政。 这些事情自然就要落到五皇子头上了。 贤妃双眼一亮,随即大笑起来:“摔得好!摔得太好了!云间月不在京城,宋宁音唯一的孩子也死了,云夜阑是罪人,淑妃家那废物根本就扶不起来……哈哈哈,那位置是我皇儿的了!” 贤妃还以为自己捡了这么大的漏,只差高兴得手舞足蹈。 但不等这高兴只是暂时的,不一会儿太后宫里就来了人,还是张嬷嬷亲自来的。 她对贤妃客气有余,却不尊敬:“贤妃娘娘,太后娘娘让奴婢提醒您,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还请您好好在钟粹宫送佛念经,哪里也不要去。” 说罢,一击掌,外面等着的宫人,立即搬了一尊佛像进来摆在显眼的地方。 贤妃脸色一变,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禁足本宫!?” 张嬷嬷欠了欠身,依旧很客气:“太后的娘娘的意思是,娘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五殿下您就不要见了。”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贤妃还能不理解? 不准她听五皇子见面,怕她对五皇子的事情指手画脚,在这个时候毁了一切。 但贤妃却误解了太后的意思。 她以为太后是要架空五皇子,想要在这个时候抹杀她,彻底让五皇子依靠太后,做她的傀儡! “你们敢!”贤妃气得胸口不停起伏,指着张嬷嬷道,“本宫是贤妃,五皇子的生母,未来的太后!你们怎敢……” 张嬷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声,淡淡道:“看来贤妃娘娘已经疯了,记不住事儿了,那奴婢提醒您一声,您若是太后,那太后娘娘就是太皇太后。” 说罢,她再次一欠身,一转身,眼神顷刻间就恢复了冷漠。 她无视身后疯了一样的贤妃,带着长寿宫的宫人径直离去,叫来侍卫,意味深长道:“好好守着这里,进出的人都要严查,贤妃娘娘的安危看可比什么都重要!” 太后的担心是真的。 她从云司离的死讯传回京城开始,就未信过。 因为她知道江南有云间月在,不可能让云司离就这样死去,就算云司离是真没了,她要做的绝对不是叫消息就这样传回来,而是死死捂住,绝不会泄露半分! 谁也没她清楚,云司离要是出事,紧接着皇帝要料理的就是宁国侯府。 她怎么可能会蠢到在这个时候,让宁国侯府出事? “母后您说云间月这到底是要做什么?”看完皇帝从承乾宫出来,长公主扶着太后慢慢往回走,轻声道,“女儿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太后转了一下手腕上的酸枝木佛珠手串,问道:“哀家听说宋老夫人病了?” 长公主闻言,撇撇嘴,鄙夷似的笑了笑:“的确是病了,请了好几回大夫,一直不见好……前几日安宁上她府里说亲,故意提起云司离的事,气病了。” “安宁被她母亲带坏了。”太后目光看着长长的宫道,淡淡道,“急功近利,以为戳中了云间月的要害,其实戳到了她牛蹄子上,戳得疼了,会踹人。” 长公主看了太后一眼,没出声。 太后只当没看懂她那一眼的眼神,拍拍长公主的手道:“你记住,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你且看着,哀家要是没料错的话,这几日会有大动作。” 长公主低下头,嘴里轻轻应着,眼底却有一闪而过的不屑和讥笑。 太后手一紧,握着长公主的手,就用力了一些:“襄儿,母后只有你一个人,哪怕做了再多的错事,也是因为你。” 长公主抬起头,如往常一样看向太后:“我都知道的,母后。” 送了太后回长寿宫,长公主就回了长公主府。 刚下了马车,还没进府,她就叫来了帖身的内侍,淡淡道:“传驸马!” 内侍应了一声,匆匆往柳府去了。 不一会儿,柳宪到了,直接去了长公主院里。 长公主正等着他,见了他到了,便温柔地迎上前,拉着他在主位上坐下:“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柳宪虽是匆匆赶来,但他依旧风度翩翩,优雅从容。 他在长公主手上一握,随即松开:“略有耳闻。” 长公主去点了熏香,背对着柳宪道:“你觉得是不是真的?” 柳宪没问什么是真的,直接道:“假的。” “你也觉得是假的?”长公主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别开头道,“母后也说是假的,只有贤妃和父皇觉得是真的。” 柳宪轻轻一笑,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立即弯了起来:“心里有鬼,自然觉得是真的。公主,唤臣前来,便是为了说这些?” 长公主点好熏香,回头一笑,妩媚风情:“不,我是想同驸马说,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我们都可以让他变成真的。” 第286章 诱敌 白日里下过雨,地面有些湿滑。 但今晚月色却是格外好的。 云间月从自己屋里出来,提了一盏灯笼,身旁跟着青萝,两人一面低声说这话,一面往云司离院中去。 从她院里到云司离院里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路,但总督府的人因为之前江南总督的事情不是跟着他一起跑了,就是被灭了口。 如今这偌大的一个总督府,除了云间月他们带来的人之外,便是半个看守的下人都没有。 所以整个院里,就显得安静起来。 青萝跟在云间月身侧,听着周围的声响,有些紧张地拉紧了她的手:“公主……” 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连虫鸣都没有,当真是安静过了头。 云间月记神色严肃,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青萝的手:“没事,不必担心。” 说是别担心,可青萝的脸色却越发惨白起来,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 但云间月依旧镇定,半点害怕都没有。 转过回廊,在穿过一道月牙拱门,就是云司离所在院里。 云间月正不急不缓地往前走时,手里的灯笼忽然一下子就被吹灭了。 青萝一惊,倏地大声惊叫起来:“公主——!” 云间月脸色一沉,猛地一掌将青萝推开,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大力朝身后甩去! 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动,鞭子打在地上,“噼啪”一声,打在人心上似的,无端叫人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青萝被云间月推得一个屁蹲坐在了地上。 借着月色,她瞧见一道银光往云间月的后脑勺刺去! 而握着那“银光”的人,是个身穿黑衣,蒙着脸,看不清面貌的刺客! 青萝再次惊叫起来:“公主小心——!” 话音还未落下,房梁上忽然落下好几道身影来,那几道声音就跟鬼魅一样,比那些黑衣人出现得还要毫无征兆! 他们不出手则也,一出手必然就是要人命! 只见那人一剑削过去,径直划破那人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云间月感觉到自己的衣衫都被打湿透了。 青萝坐在地上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再次提了起来:“公主,你旁边——” 不知什么时候,云间月旁侧再次多了一个黑衣人,提剑径直朝云间月劈去! 云间月眸光一冷,手一扬,鞭子转了方向朝那人甩去! 那黑衣人为了躲开那一鞭子,不得不一个侧翻躲开,但就在他侧翻之际,一剑从房梁上劈下,直接将他捅了个对穿…… 今夜注定不平静。 打打杀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 青萝被人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身上沾了一声的鲜血,仿佛从血水里捞起来似的。 云间月手里的灯笼重新亮了起来,周围被这一点不明亮灯火点亮,借着一点灯火,青萝看见地上横城着十几具尸体。 这些尸体都是一招毙命,死得不能再死。 青萝浑身都在发抖,连忙小跑到云间月身边,将她从尸体堆里扶出来。 “公主,您没事吧?”青萝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这些都是什么人……” 云间月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自己身上的血,一点都不比青萝身上的少,本来今日穿的还是白衣,眼下倒好,直接被晕染成红衣了。 “不知道。”她提着灯笼,在一睁着眼死不瞑目的黑衣人脸庞照了照,“这不是江南总督的人吧?” 她将黑衣人脸上的面纱扯下来,然后将灯笼往下移了移,发现了这人脖子有一个奇怪的刺青。 这道刺青出现在他颈侧的脉搏处。 方才保护云间月的人里,有人上得前来,掰过那人的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从他身上搜出一枚腰牌来。 “是玄楼的人。”那人睡着,将腰牌呈给云间月。 云间月没接,提着灯笼照了照,嗤笑一声:“看来本公主这条命还是挺值钱的,前后三番五次被你们玄楼的人追杀,你们侯爷这自己挖坑准备埋自己吗?” 那人低下头,没出声,不知道是不是在替他们侯爷羞愧。 云间月冷哼一声,淡淡道:“既然不是江南总督的人,那就随便处理了。” 那人应了声是,然后一招手,立即将同伴招上前来,分两人依次将那些尸体抬下去准备随便找个地方处理了。 云间月冷漠地看了一眼,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却是往云司离院中去。 她没问这些派来杀她的玄楼之人究竟是出自谁的手,但她神色镇定自若,桃花眼里一片清冷,不由让青萝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青萝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公主,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是谁了?” 云间月没出声,撇了撇嘴,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眼底深深不屑。 等到了云司离院里,发现院中同样站着几个提剑之人正在处理那些躺在地上已死之人。 颜回抱着手站在一侧,师卿卿站在屋顶上,一身长衣随风摇曳,明亮的双眼好似夜明珠,烨烨生辉,但里面全然没了白日里的懒散,只剩一片阴冷的杀意。 云间月嘴角一扬,勾出一抹讽刺来,这才回答青萝的问题:“除了我那愚蠢到让人无话可说的姑姑外,本公主实在是猜不到还能有谁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刺杀我和大皇兄。” 换了寻常人,或许在听到云司离的死讯时,会暗自派人前来查看消息是否属实。 可这些被派来的玄楼的刺客,却是不问缘由就要杀了他们灭口。 除了长公主,云间月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人。 她吹了手里的灯笼,走到颜回身侧:“如何?” 颜回抱着手,淡漠地一撇嘴,端的是轻蔑和嚣张:“有我在,他们有心,也没命进去打扰他。” 只要云司离没事,云间月就放心了。 她忘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没进去,淡淡道:“没想到我刚刚放出的消息,就有人这么迫不及待了。不过,长公主的目的虽然是我,但我的目的可不是她。” 说话间,她手指在提着灯笼的杆儿上轻轻一敲,笑得妖冶:“明日便在总督府挂白幡和棺材,我就不信,我等的人还不出现!” 第287章 入坑 天亮了。 总督府的白幡挂了起来。 云间月重新换了一件白衣,衣上半点带颜色的刺绣都没有,绸缎般乌黑浓密的长发也挽着,不见半根珠钗。 妆容也没有,惨白的脸色,眼眶还红红的,嘴唇上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 她站在灵堂里,注视着躺在棺材里的人,神情悲切,手指几乎痉挛一样的紧紧攥在一起。 在外人眼里,只当她是在为云司离的死感到伤心。 青萝和连镜跟在一边,压着嗓子低低哭泣,并不敢哭出声,怕打扰了棺材里那个安眠的人。 灵堂里除了他们三个,再无旁人,就是连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这时,有个下人端着一盘糕点进来了,他一路低垂着头,目不斜视,但却在靠近棺材时,迅速抬起头往棺材里看了一眼,像是急急忙忙地在确定什么。 他怕被发现,匆匆扫了一眼,确定里面的人没有呼吸之后,才放下心来,迅速将糕点摆在一侧,轻手轻脚的准备退下。 “站住!” 但没想到云间月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 那人一震,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也跟着变了,手缩回衣袖里握紧了里面的凶器。 只要云间月一靠近,他就敢杀了她! 但云间月没靠近,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她站在棺材跟前,抬手将滚落的眼泪抹掉,悲切道:“大皇兄不爱吃绿豆糕,他爱吃桂花糕,你拿下去,重新准备一份。” 那人一口气松了下来,低头应了一声是,连忙上前将那盘绿豆糕撤下,匆匆走了。 等人一走,脸上的悲切地神情就是一收,冷漠地忘了一眼那人离开的背影,表情阴冷:“连镜,你去告诉颜回一声,可以了。” 连镜欠了欠身,轻轻退下,离开时贴心地将灵堂地门窗都掩上了。 青萝安静地陪在云间月身侧。 然后看着云间月走向棺材,低头看了一眼棺材里的人,轻轻道:“皇兄,那些害你的人,我会叫他们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不知何时,门外响起了厮杀声和惨叫声,还有刀剑相碰撞时发出的声响,这些动静都在告诉云间月,外面战况究竟有多激烈。 但她始终不曾回头,静静地站在棺材旁,像一尊雕像似的守护在云司离身边。 一如前世,她的大皇兄静静守护她一样。 这一世,她来还了他的兄长之恩。 一支羽箭划破门窗射入,钉在了地板上! 青萝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公主……颜先生他们能撑得住吗?” 云间月看也没看一眼,那从外面射进来的羽箭,淡淡道:“他比我还在乎大皇兄的生死,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放进来一个人。” 颜回同云司离之间的事情,总是说不清道不明,就是云间月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但她唯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旁的颜回或许不在乎,云司离的生死,他比谁都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厮杀声终于停了。 云间月收回替云司离整理衣衫的手,淡淡道:“却将们打开。” 青萝不放心,有些犹豫。 云间月也没管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连镜从外面跑进来:“公主,没事了!” 颜回推开她,大步走了进来,紧张地看了眼棺材里的云司离:“怎么样?” 说罢,抓住云司离的手腕,试了试他的脉搏。 不知是查看出了什么,面色一沉,怒发冲冠地又要往外面走:“老子现在就去片那混账东西!” “等等,”云间月叫住他,“你留在这里,将大皇兄搬回去,我去审。” 颜回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你能做什么?” 云间月没理她,带着青萝和连镜走到门口,问道:“师姑娘呢?” 师卿卿便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上落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云间月跟前:“叫我何事?” 她身上干干净净的,半点血迹都没有,连衣衫和长发都未乱。 云间月摆摆手:“你跟我一起去审问那江南总督。” 师卿卿意外了一下,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往灵堂里看去,瞧见颜回皱了皱眉,不大高兴的样子。 已经离开的六公主没注意到身后这一幕风起云涌,想起什么似的,交代道:“记得带把锋利一点的刀。” 师卿卿收回视线,跟上云间月,妖娆妩媚地笑了起来:“我有好几把,你要吗?” 两人到了关押江南总督的地上。 是总督府上的地下室,这地下室里现在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过云间月猜测,这里以前是用来堆放金银财宝的。 后来事情暴露,将按总督匆匆逃离,带着妻小和手下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带走了这一批他贪来的银子。 云间月同师卿卿到了地下室,出现在江南总督跟前时,这人立即凶狠地瞪了过来,表情活像要吃人。 云间月被人瞪习惯了,也不在乎这一眼,淡淡道:“也不知林总督挖这个地下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用来审自己?” 林总督“嗬嗬”笑起来,呸了云间月一脸:“审问!?老子今天敢来杀你,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想从老子身上套消息,你做梦!?” “是吗?”云间月懒得同他废话,在一旁椅上坐下,递给侍卫一个眼神,淡淡道,“希望总督大人,等会儿也能像现在一样硬气。” 林总督见云间月这样镇定,半点慌张都没有,心里咯噔了一声,有不好的预感。 他虚张声势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没有解药,云司离快死了吧!?那药刚刚中的时候,像瘟疫,会叫人浑身无力,接着就是连续发热,昏迷不醒,等熬上几日,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这是第几日了?云司离马上就要死了……” 云间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翘着腿道:“谁告诉你我大皇兄要死了?你不知道诡异颜浔在我这里?” 说罢,鄙夷是扫了林总督一眼:“消息都没打探清楚,就敢来杀人,你怎么能这么蠢呢?” 林总督一愣,在侍卫手里挣扎起来:“什么!?不可能!那毒无人能解……” 不等他震惊完,地下室里,又响起一道嫩嫩的童声:“爹——” 第288章 活该 方才还一脸震惊和不可置信地林总督,神情一愣,脸上又片刻空白。 随即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婉儿……云间月,老子要杀了你!” 云间月坐在椅子上,懒懒地撑着下颚,好整以暇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轻飘飘道:“令千金模样生得真好看啊,也不知道在她脸上划上一刀,会是怎样的风景。” 方才云间月给了那侍卫一个眼神,安侍卫立即下去,将林总督的妻小全部带了上来。 有他的发妻,也有他十岁的女儿,还有三岁的小幺儿。 “你敢!”林总督剧烈地挣扎,想从侍卫手里挣扎开,“云间月,你要干动他们一根汗毛,老子就跟你同归于尽!” 云间月手指缠着自己的发丝,一圈一圈打转,鄙夷地扫了他一眼:“你现在就是个手下败将,拿什么与本公主同归于尽?” 说罢,她招招手,侍卫已经推攘着他们三人上得前来。 林婉儿已经快要吓哭了,颤颤巍巍地喊道:“爹……这是什么地方啊,婉儿害怕!婉儿要回家……” 林总督连忙安慰:“别怕婉儿,爹在这里……别怕!” 他夫人还算镇定,勉强忍着没哆嗦:“别怕婉儿,我们很快……很快就能回家。” “回家?”云间月嗤笑了一声,“这里就是你们的家?等你们死了,本公主就大发慈悲,将他们埋在一起,叫你们永远待在家里如何?” 她笑容一点都不和蔼可亲,吓坏了林婉儿,直往她娘怀里缩。 云间月笑了一声,微微扬着下巴:“事到如今,看来总督大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别怪本公主无情……来呀,先拿他夫人试刀!” 侍卫立即将小孩儿和他们娘分开,直接押了女人上前来,一脚踹到,跪在云间月跟前。 小孩儿们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喊着娘。 林总督脸都白了,咬牙切齿道:“云间月,你敢——!” 云间月倾身,撑着膝盖道:“本公主有什么不敢的?那就先拔了她双手的指甲……要是这样林总督还不肯说,那就脱了她的衣服,将她身上的肉一刀一刀片下来,摆给总督大人看!” 师卿卿笑了一声,立即上得前去,在女人吓白的脸色中道:“放心,拔人指甲这事儿,我最擅长,绝对不痛。” 说话间,她还朝那女人抛了个媚眼。 林总督剧烈挣扎,可他被绳子捆着,无论如何也挣扎不掉:“放开……放开她!有什么你冲我来……那女人孩子出气,算什么好汉!” 云间月玩着手里的小刀子,笑道:“本公主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汉……说的全是废话,拔了吧。” 师卿卿立即捉住女人的手,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伸展开:“乖,别动,等会儿我手滑了,疼的可是你……” 说话间,拿着工具的手一用力,指甲拔掉了女人右手食指的指甲…… 十指连心。 女人受不了,立即惨叫出来:“不要……不要!夫君、救命……救救我!啊——” 林总督在一旁急红了眼,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云间月你冲我来啊……” 云间月轻轻笑:“不。” 她抬起眼皮,淡淡扫了林总督一眼,道:“你动我大皇兄,所以我要动你妻小,叫你看着他们受苦,就是不动你。” 说过了。 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旁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对旁人。 动云司离是她的死穴,那她就只好动旁人死穴。 她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在小孩儿的哭叫声里,闭着眼道:“继续。” 师卿卿手起刀落,稍微一用力,再一次拔掉了女人的第二个指甲。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一只手拔完了,林总督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夫人已经痛得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云间月睁开眼,淡漠地将那边侍卫押着的人小孩儿一撇,冷漠道:“把那个小公子带上来,脱了他的鞋,把他脚趾剁了……一根儿一根儿当着他爹的面剁!” 她说得轻飘飘,语气里连一丝起伏变化都没有,可说出的话却是要人命的。 林总督终于惨叫出来:“我说……我全都说……你放过他们!” 云间月撑着额角,淡漠地将他一扫,没出声,只对那侍卫扬了扬下巴。 侍卫领命,将小孩儿带上来,按在地上,不由分说地脱了他的鞋,接着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来! 小孩儿吓得哭得眼泪滚滚,脸都憋红了:“爹!救我……我不要被跺脚趾!爹……” 林总督:“云间月,你放开他……我什么都告诉你……” 他挣扎朝云间月爬去,又被侍卫狠狠按回地上,脸擦地,双眼却对着他儿子脚。 “这么多废话,没一句是本公主想听的。”云间月一拂袖,冰冷的眼眸一转,淡淡道,“剁!” 侍卫拔出刀,狠狠剁下了去! “不要——!” 小孩儿的惨叫声立即响彻整个地下室,带着回音,久久散不去。 “药是我叫人下在饮水里的,喝了就会如同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哈哈哈,这药无解!你们都要死,你们都要给我陪葬!来啊,你杀啊,你杀得越多,给老子的陪葬的人就越多!” “人也是我杀的,对,就是灭口,谁叫他们不听话,看了不该看的!” “上游河堤也是我叫人弄塌的!反正都是一群蠢货,死了活该!” “金银珠宝我也送走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 云间月看了眼被他儿子一根脚趾头吓得跟疯了一样的林总督,一抚衣摆站了起来。 “按着他将毒药的配方写出来,写不出来就躲他儿子女儿的脚趾头。”她冷眼一扫,转身往外走,“躲完了要是还不说,就躲手指,手指剁了仍是不肯说,就片他妻儿的肉,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说罢,满是哭声和绝望的惨叫里,离开了地下室。 她这边刚刚出来,那边侍卫就追上来了,递给他一张纸和一包药粉。 云间月接过来一瞧,轻哼一声:“我还当他多硬气……拿去给颜回,知道原材料,他应该能配出解药。” 第289章 宁静 云间月将药方交给颜回不到半日的功夫,解药就被他研制出来了。 解药都是仓促间研制下来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不敢贸然给云司离喝,叫来云间月商量一番后,匆匆就往难民所去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师卿卿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云间月,看着颜回急急忙忙去找人试药的模样,有些不解,“这人真是鬼医?” 云间月手拢在衣袖里,目送颜回走远后,回了屋:“如假包换。” 师卿卿没出声,神色莫测地看向屋里,目光隔着床帐,落在榻上的云司离身上,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云间月也没出声,几步过去,将床帐掀开,然后打开了窗户。 云司离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换了旁人,说不定早就坚持不下,一命呜呼了。 但不知道是颜回给他吊了一口气的关系,还是他本人的求生意志很强,即便病成这幅可怜的模样,他也始终不敢就这样咽气离去。 他整个人已经瘦到脱了形,脸颊凹陷,嘴唇干裂,狼狈样子,早没了身为大梁太子殿下的气度和温润。 云间月却倒了杯水,准备拿棉团替他润一润干裂的嘴唇时,师卿卿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 她拿过杯子和棉团:“我来吧。” 手上一空,云间月没说什么,抱着手站到了一边看着。 师卿卿的动作格外小心,几乎可以说是虔诚,长发从她肩侧滑下,遮住了她一半的侧脸。 云间月站在稍微靠后的的一些地方,也就没能看见,这一刻师卿卿的脸上完全是同她杀人时的那种兴奋不同。 是独属于的少女的温柔和宁静。 “我准备回京了。”师卿卿突然说道。 云间月愣了一下,但并不意外,抱着手道:“你不等我大皇兄醒了再走?” 师卿卿轻笑一声,是自喉咙里发出来的那种愉悦:“等。不过之后不会出现了。” “为什么?”云间月拧了拧眉,有些难以理解,“你赶来江南,不就是为了他?你要是走了,他就不会知道你来过。” 师卿卿没说话,等云司离的嘴唇湿润了,她才转过身,走回桌边,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我来江南,不是为了他。”她垂着眼,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我是为了我自己。” 云间月抬起头看她。 这才发现,她年纪其实也没多大,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 大约是平时以不着调的妖娆模样示人,妆容和穿着也颇为成熟稳重,这才让人忽略了她真实年龄。 师卿卿瞥过目光,与云间月对视一眼,颇为无奈道:“我真只是来还你大皇兄的恩情,你不用这样看我。” 云间月收回目光,越过她落到云司离身上:“我大皇兄这个人,看起来挺好,对谁有礼,其实他比我还要无礼。” 对谁都有礼,才对谁都无情。 能被放他在心上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师姑娘,你我都是女子,我得提醒你一句,”云间月侧目,静静地与师卿卿对视,“有时候奋不顾身的对一人好,并不一定就是对的,你得为你自己好好活着。” 师卿卿笑了一声,道:“我现在就是在为我自己好好活着。” 听了这话,云间月就知道多说无益了。 她想了想,退出屋里,将这短暂的时间留给师卿卿和云司离。 师卿卿却也只是沉默地坐着,守在他身侧,在他嘴唇稍微干一点时,拿棉团替他润润唇。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颜回带着结果回来时,一进院子就见云间月拢着衣袖站在廊下,靠着梁柱,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站在外面?”颜回想也没想就要往屋里闯,“试过了,解药是真的,我已经吩咐你那俩丫头下去熬了……我先去看看你大皇兄的情况。” 眼看着他手都要挨到门框了,还差一点就能将屋门推开自己,云间月扯住他的衣袖将人拽了回来。 “再等等!”她把人拽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你同我说说这解药是怎么回事……” 颜回神色一沉,拧着眉瞪着云间月:“姓师的在里面?” 云间月拽着他不放:“她有名有姓,不叫姓师的。” 颜回抬手就是一巴掌:“云间月,你这小王八羔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云间月道:“胳膊肘本来就是往外拐的,你往里拐试试?再说了,那是我未来嫂嫂,我这也不算往外拐。” “放屁!”颜回气得口不择言,“你当我不知道她是谁?要没容玦暗中牵线,就她也能做太子妃!?做梦还差不多!” 云间月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大老爷们,怎么对人小姑娘有这么大成见?” 颜回一下子就跟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梗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响他才甩开衣袖,不耐烦道:“说了你也不懂!小姑娘家家的,滚一边去,别来烦我!” 平时都他让云间月,不耐烦纠缠的时候,将人一甩开,就跟泥鳅似的滑出老远,捉都捉不住。 云间月就看着他火烧屁股似的闯过去,一脚将门踹开,准备好的腹稿正在肚子里酝酿呢,发现屋里除了云司离,一个人都没有。 他顿时觉得自己被戏耍,回头狠狠瞪了云间月一眼:“等会在收拾你这个欺师灭祖的王八蛋!” 云间月没出声,抱着手仍然坐在院中。 她微微抬头,目光落到屋顶上时,刚好就看见一抹紫色的身影从屋顶上一晃而过。 “下次见,就是在京城了。”云间月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知道师卿卿不会就这样离开,但之后肯定也不会出现。 离开得这样潇洒,怕是从来就没想过要将自己来过的事情告知云司离。 云间月抿着唇,站起身,缓缓朝屋内走去。 青萝和连镜熬了药来,颜回亲自掰开云司离的嘴,给他灌下去,喝了一半,洒了一半,弄得满屋子都是药味。 颜回扔了碗,死死扣着云司离的脉搏,沉声道:“再去端一碗来!” “不用了。” 榻上的人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有气无力地开口:“我很好。” 第290章 问罪 京城,钦定侯府。 季长随取到刚从江南送回来的消息,匆匆拿去交给容玦。 容玦看了一眼,就扔进了旁侧燃着梅花香的三足花鸟镂空青铜香炉里:“按原计划行事,折子一律以长公主的名义往上递,不必交由内阁,直接上呈皇帝。” 季长随领命,正要退下之际,又听容玦道:“另外派人支会贤妃一声,必要的时候可以推她一把,我们这边不方便出手,就叫沈倾颜去,她会比我们更加方便。” 季长随应了一声,匆匆退下。 容玦在屋里独自坐了一会儿,看着香炉里的香燃尽之后,才又叫了闻管家进来。 “准给一下,我要去一趟长公主府。”容玦吩咐。 闻管家愣了一下:“侯爷去长公主府做什么?只怕现在,她府上正闹腾。要不改日再去?别叫他扰了您的宁静。” 容玦自己推了轮椅往外走,淡淡道:“现在去才有效果。” 闻管家不知道他要是的什么效果,见他这样坚持,忙去通知下人备好马车,推着容玦往长公主府上去了。 以前容玦不常来长公主府,长公主去下令,钦定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必拦着。 如今容玦突然来了,却被门童拦在了门外,被告知,要他等一等,需要去通禀公主殿下。 容玦无所谓,静静等着。 长公主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对钦定侯不那么客气了,这一等就是小个半个时辰。 下人都等得战战兢兢的,唯恐这位钦定侯发火,等会叫人放火烧了长公主府, 但钦定侯突然变得十分有耐心起来,半点要发火的迹象都没有。 小半个时辰一过,长公主府的大门开启,一人迎了出来,却是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 她客客气气地将容玦请了进去。 “长公主最近是怎么了?以前不对侯爷百般讨好?今日竟是突然摆起谱来了。” “摆谱?没有吧,长公主身为侯爷义母,叫义子在外等等怎么了?以前那样讨好才不正常吧?” “说得也是。长公主也是可怜,对一个如此讨好,结果还从来没捞到过一个好脸色……” “嘘别说了别说了……仔细等会挨罚!” 进了府。 长公主也没像往常一样眼巴巴地迎出来,而是叫人在偏厅等着,看样子是还要摆一摆威风了。 “侯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请长公主。”下人道。 容玦可没那个耐心给长公主摆谱,方才在外面等已经给足了面子,还了她这些年对自己的庇护。 如今,长公主要还想在他跟前摆谱,那断然是可不能的。 “不必了。” 容玦叫住那丫头,一个眼神过去,闻管家立即将一个锦盒端了上来:“她要是不愿意相见,本侯也没心情等她。劳烦你将这锦盒递给她,往后我与她再无干系,再次见面,便是敌人,本侯不会留情。” 那丫鬟愣了一下,有些意外:“这……” 闻管家直接将锦盒往旁边小几上一放,随后推着容玦走了。 丫鬟不知如何是好,正要拿着锦盒去见长公主时,长公主自己从旁侧转了出来。 她目光往小几上一撇,丫鬟立即将锦盒捧了上来。 “他还是这样,”长公主看着那锦盒,没着急打开,“以前我以为是亏欠,随意想方设法对他好,可惜他不屑。如今本公主要与他彻底断绝了关系,他还是这样不屑。也好……往后互相动手的时候,就不会手软。” 丫鬟怯怯地看着她:“公主?” 长公主挥挥手,没出声,示意那丫头将锦盒打开。 那丫鬟对锦盒的东西也好奇,还以为钦定侯送来的是什么上好礼品。 可当打开锦盒,看清里面的东西,当即手一抖,锦盒砸到了地上,她自己更是膝盖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放声尖叫起来…… 长公主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开好几步,一低头就看见了从锦盒里摔出来的一截手指…… 那是一截食指,食指上带着一枚主古朴的戒子。 长公主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之前才送出去那枚戒子。 她送的是很久之前的一位老者,那老者曾跟随过梁侯容荀的夫人,也跟过太后。 她脸色一白,倒退数步,跌坐在了椅上,喃喃道:“他知道,他都知道……所以他今日不是来还恩情的,是来警告本公主的!” 随身伺候的丫鬟连忙搀扶住她:“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长公主无意识地抓着丫鬟的手,痛苦道:“他与我从来没有半分恩情,两年前他心狠手辣要杀了我,两年后,他还是要杀我……他从未手软过!” 丫鬟被她吓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长公主推开丫鬟的手,掩面痛哭起来。 承乾宫里,皇帝一封一封折子看过去,越往下看,脸越沉。 何公公伺候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皇帝翻到最后,一甩衣袖将案上的折子全甩到了地上去。 洒了一地。 伺候在侧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齐齐跪下来,瑟瑟发抖。 皇帝伏在案几上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指着门口有气无力道::“传……贤妃、传贤妃!” 何公公已经猜到是因为什么事儿了,但不敢说,连忙叫来德喜去将贤妃找来。 大约过来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德喜带来贤妃来了。 贤妃扫了一眼满地的折子,心里已经明白皇帝见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了。 但她来之前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消息,神色从容地跪下,给皇帝请安:“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皇上?你还知道朕是皇上!”皇帝霍地站起来,一道折子照着贤妃的头上砸去,“朕还以为你当朕是死的!?” 此刻的皇帝,前后吐了两次血,身体早不如从前。 贤妃抬起头看向他,发现他鬓角有些白发,一瞬间竟然是苍老了不少。 “臣妾一直知道您是皇上,也知道您正直壮年。”贤妃底气十足地笑了一下,“臣妾也从不曾猜测过您的大限。” 皇帝冷笑一声:“好一个不曾猜测!那你倒是同朕说说,这些折子是怎么回事!?” 第291章 挑唆 在何公公看来,此时的贤妃就跟就变了个人似的,竟然敢公然同皇帝叫板! 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勇气。 她被皇帝用折子砸了一脸,换了往常,早就一哭二闹认起错来了。 但如今她竟然镇定自若地将折子捡起来看了看,随即在脸上挂起一丝笑来:“折子上说,太子已殁,让皇上以大局为重,另立五皇子为太子。” 皇帝被她脸上那笑容刺得险些花了眼:“太子刚殁,你便纠结一干朝臣上这样的折子。贤妃,你当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大限将至,时日无多啊!” 贤妃抬起头,直视皇帝的双眼,再次轻笑起来:“皇上,臣妾从未这样想过。” 皇帝嘴角抽了抽,终于也同何公公一样,觉得贤妃已经疯了。 换了以前,这些话她哪里敢说? 都是谨慎的人,尤其是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依仗谁活下去。 所以做事也越发小心起来,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招来杀身之祸,拉着自己的孩子们一起陪葬! 可今日贤妃明显是一副要豁出去的模样。 何公公站在一边,甩了甩手里的佛尘,有些怜悯地看了贤妃一眼。 皇帝今日正在气头上,贤妃此番无非是触了皇帝的霉头。 “从未这样想过?”皇帝指着贤妃,手指都在颤抖,“从未如此想过,你会勾结朝臣上这样的折子?你会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老五做太子!?是不是你还迫不及待地希望的朕死了,你好当太后,统领后宫!?” 心里的想法全被皇帝猜中,贤妃一点都不畏惧。 她扬起头直视皇帝的双眼,缓缓露出一丝笑意来。 那笑平静优雅,一点都没因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多大逆不道,而感到害怕。 “皇上,臣妾若是您,此刻就该退位让贤。”贤妃望着皇帝,一字一句无比真诚的说道,“皇后娘娘已死多年,皇贵妃也变成了苏才人,被用远封禁冷宫,您一定不知道这是谁一手造成。” 皇帝手指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竟是无端心虚起来:“你……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贤妃不惧生死地抬起头,轻轻一笑:“没谁在臣妾耳边说什么,臣妾只是猜到了而已。” 说罢,她一撑膝盖站起来,理了理衣袖道:“皇上,您这样害怕被旁人夺了权利,不就是因为自己无能吗?因为这样的无能,所以才要将这一切的罪过都归结到您的妃子身上去。” 说着,她在几皇帝难看地脸色中,平静地继续道:“您这样做,就是想要找一个代替品来发泄你的无!所以给您的妃子们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篡位?”贤妃冷笑一声,不怕死似的抬起头道,“宁国侯府世代忠贞,从未想过篡位。而您去因为害怕宁国侯府的势力,杀了皇后。然后利用秦国公府维持平衡,为了做出深情的模样,还好几年不立皇后……” 贤妃往前走了一步,嘲笑似的说道:“这哪里是您深情啊,不过是做给宁国侯府看的!让他们知道您对皇后的‘真心’,利用他们继续为您卖命!直到不需要的时候,鸟尽弓藏……是不是?” “可惜,”贤妃一甩衣袖,淡淡道,“您‘宠爱’了十几年的女儿现在却不想按您安排的路走了,她来复仇,打乱了您的所有计划。宁国侯府没有鸟尽弓藏,鸟尽弓藏的是被您逼着‘假传圣旨’的三皇子!” 皇帝手指不停地哆嗦,看向贤妃的目光,也是一副恨不得手撕了她的模样。 “住口!”他狠狠喘了一口气,撑着案几道:“贤妃,朕叫你住口!” 贤妃掩唇,轻轻一笑,开心极了的模样:“皇上,您能堵住臣妾的口,可您堵不住他们的悠悠众口啊!” “所以啊,”她哈哈笑起来,小声愉悦,“皇上,您还是早日退位让贤吧,省得日后您唯一的嫡公主将您仅剩的那一点贤能当众揭穿,让您被世人唾骂!” 说着,她轻轻一眨眼,无辜道:“皇上,臣妾这是为您了好。所以,臣妾以为您眼下是退位让贤,隐居行宫,让五殿下登基。” 皇帝撑着案几,双眼充血,一片猩红。 他冷冷地看着贤妃,一字一句道:“让老五登基?凭他一个舞姬的儿子,也想当皇帝!?贤妃,朕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做这样的美梦!” 舞姬的身份明显是戳痛了贤妃,她咬着牙,怒道:“舞姬的儿子!?皇上是不是忘了,那是您同舞姬生出来的儿子!他登基才是众望所归……” “轰——”皇帝一脚将案几踹翻。 殿中宫人,连忙跪了下来,心惊胆战地看着皇帝和贤妃,一句话都不敢说。 “住口!”皇帝胸口狠狠起伏了两下,然后转过目光,一把抽出了旁侧的佩剑,阴沉着脸大步走向贤妃,“住口住口住口……朕叫你住口!” 说罢,提起剑,朝贤妃的正脸劈去! 何公公吓了一跳:“皇上,不可……” 但皇帝已经听不进去了。 贤妃吓得脸色苍白,惊恐地瞪着皇帝朝她劈来的长剑,双腿发软,竟是躲都不敢躲—— “父皇,不可!” 匆匆赶来的五皇子,终于找到机会甩开拦着他的宫人,冲了进来。 谁知一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给皇帝跪了下来:“父皇,不要——” 皇帝一剑劈下去,但手却不稳,直接削掉了贤妃的发髻! 珠钗与长发顿时洒了一地! 贤妃吓得大叫一声,眼皮一翻,晕死了过去。 皇帝猛地倒退一步,用佩剑撑着自己,不停地穿着粗气。 他双眼泛红,死死瞪着晕死的贤妃,手指抽了抽,好似想要再要提剑劈去。 五皇子屁滚尿流地爬过来的,挡在贤妃跟前,认罪道:“父皇,母妃一时糊涂,受人挑唆,儿臣愿代替母妃受罪,还请父皇看在儿臣的份上,不要责罚母妃!” “受人挑唆?”皇帝冷笑一声,“她说得如此有理有条,不是早对朕不满,会说出这些话来!?” 五皇子辩解道:“不是的父皇,母妃是……” 这时,德喜匆匆跑了进来,战战兢兢道:“皇上,钦定侯求见。” 第292章 愚昧 “钦定侯?”因为德喜的提醒,皇帝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不悦道,“他来做什么,不见!” 贤妃将他气了个半死,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就算看在五皇子的份上,不会与她计较,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阴狠地瞪着在五皇子身后晕死过去的贤妃,冷笑一声:“老五,你这母妃惦记朕这位置惦记很久了吧?” 五皇子狠狠一抖,诚惶诚恐道:“父皇,母妃真是受人挑唆……母妃平时是什么人,父皇您最清楚。她要不是受人挑唆,哪里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皇帝冷哼一声,终是扔了手里的剑,重新走回案几后边。 何公公连忙叫来俩小丫头,匆匆将倒下的案几收拾好。 好在承乾宫的宫人都是伺候了皇帝好几年的老人,成天虽然战战兢兢,生怕受牵连。 但到底是见识多了皇帝发怒,都已经习惯了,收拾起东西也越发麻利。 “你母妃今日来承乾宫如此打闹,朕要是因此放过她,那便是折了朕的面子!”皇帝想起贤妃方才说的那些话,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怎么还没走!?” 说话间,皇帝一转头,发现了还跪在一侧的德喜,顿时不悦地皱起眉来:“不是说了,朕不见……” 德喜哆嗦着肩膀打断了皇帝后面的话:“皇上,钦定侯说……说他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来的。” “太子?又是为了太子!”皇帝目光一撇,再一次落回贤妃身上,冷笑一声道,“一个个的,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朕退位吗!?” 眼看皇帝又要掀桌了,德喜公公忙道:“不是的皇上,钦定侯说江南一事还有疑点,太子殿下的死、死好像是假的……” “什么!?” 皇帝霍地站起来:“如此重要的事,你方才为何不说!” 德喜公公委屈得要死,又不敢说话,只能保持沉默。 匍匐在地上,始终给皇帝磕头认错,不曾直起腰来的五皇子表情变了变,最后什么都不曾说,咬着牙,双眼捏成拳,隐忍地将所有情绪都压了回去。 何公公见德喜还跪在地上,连忙打了他一佛尘:“还不快去将钦定侯请进来!” 德喜公公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出去,将容玦请了进来。 今日容玦少见的穿了他一品武将的朝服,朝服上的刺绣做工精细,以金线绣之,端的是高贵优雅。 偏巧叫容玦这样冷情冷脸的人穿出来,便多了一丝肃杀之意。 皇帝看了他一眼,重新走回龙椅上,等这容玦过来见礼。 季长随推着容玦进了殿,就自觉地退了出去,离开地看了五皇子和贤妃一眼。 容玦目不斜视,好似没看见殿中还跪着的人一样,给皇帝请了安。 皇帝坐在龙椅上,虚虚一抬手,直接道:“免礼,你方才叫德喜传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太子的死,可能是假的?” 容玦没出声,拿出凑折呈上。 何公公连忙小跑着上前,拿了容玦手里的折子呈给皇帝。 容玦这才不紧不慢道:“不过是相思为了将那逃窜的江南总督引出来罢了,叫人以为是真的,所以连皇上也瞒着。” 说罢,他那双漆黑深沉如黑曜石的眼眸一转,冷冷将贤妃和五皇子一撇,嗤笑道:“没想到一则假消息,竟然引出来这么多不轨之人。” 皇帝听出容玦话中的意思,嘴角抽了抽,一时越发痛恨起贤妃的无知愚昧来! 五皇子没吭声,以头磕头跪在地上。 待皇帝打开折子,扫了几眼,才发现这是一封云间月叫人送回来的折子,上面罗列了江南总督的一系列罪责,以及一些和秦国公勾结的证据。 皇帝看完之后,怒不可遏,一掌将折子拍在案几上,脸色铁青:“朕竟不知他如斯大胆,竟然滥杀无辜,贪污朝廷赈灾银两!来人,传秦国公……” 容玦不紧不慢地打断他后面的话:“皇上且慢。这道折子虽然是在臣手里,但并非走正规渠道,送到内阁。皇上若只是降罪秦国公,只怕会有人说证据不足。” 皇帝道:“他已经亲口认罪,还有何证据不足!?” 容玦道:“相思担心走正规渠道,折子会在路上被人劫持,所以是遣人暗中送回来的。折子上还道,江南总督贪污的钱财至今还未找到,她担心江南总督与山匪勾结,已将这些钱财转移到了山中。” 皇帝没听懂容玦话里的意思——或许他听懂了,但却装着糊涂,当做没听懂。 他眼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所以呢?” 容玦一撩衣袖,请命道:“相思与他皇兄前去江南时,除了帖身的护卫,未曾带一兵一卒,若要剿匪寻回这笔钱财,恐有难度。” 皇帝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他双眸眯了眯,静静地看了容玦一眼:“容卿的意思是要亲自带兵前去剿匪?” “正是。”容玦道。 皇帝目光往容玦腿上一撇:“若是少年时的你,朕还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如今你双腿已……朕要如何信你?” 五皇子心里一跳,一瞬间还以为容玦会当着皇帝的面站起来,告诉皇帝他双腿天已被治好的事。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听容玦道:“臣不过是带兵去江南罢了,剩下的事情自然是交给太子殿下。” 皇帝没出声,在怀疑容玦这话的可信度。 容玦浑不在意,任由皇帝打量,反正此次前来,他胸有成竹。 五皇子却在此时道:“皇兄还要赈灾,若是带兵剿匪,只怕会分心……” 容玦余光将他一撇,连个正脸都没有:“六公主还在江南,本侯若是去了也会从旁协助,云司离只管剿匪就好……再则,找回江南总督贪污的钱财也是赈灾的一部分。” 五皇子插那句话无非也是为了逼容玦说出他双腿已好的事。 只是如今看来时机不对,还不是拆穿他的时候。 于是,他附和道:“父皇,儿臣以为钦定侯说得有理。” 皇帝一时没出声,沉吟半响后,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一下:“需要多少兵?” 容玦道:“三千足矣。” 第293章 为主 容玦要带兵前去江南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震惊有之,怀疑有之,不信也有,看笑话的也有。 太后在长寿宫召见他,听了他的话,皱了皱眉道:“这样的荣耀原本是属于你的。” 容玦端过茶盏,淡淡道:“错了,原本就是云司离的。” 太后没出声,转头看向容玦,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玦道:“难道你要我去同皇帝说,我的腿已经好了?你若要我背一个欺君之罪,我现在就去。” 他或许是不在乎这些,但在太后心中始终有一道过不去的砍,总是想方设法的要弥补容玦。 就像当初派人去南疆寻药,派去那么多人,带着药回来的就只有三四个。 但这些她不会同容玦说,因为说了容玦也不会感激她,而她做的这些也断然不是因为与容玦重修旧好。 只是单纯的弥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太后叹了口气,看了张嬷嬷一眼,张嬷嬷立即退下,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哀家听说你之前去了襄儿府上?”太后看了容玦一眼,将手里的酸枝木佛珠窜放回了小几上,“你不是一向厌恶她,不屑与她为伍,为何会主动登门拜访?” 太后好歹也是长公主的母后,她府上发生了什么,就算她不刻意问起,也会有人告诉他。 喝完一盏茶,容玦淡淡将太后一扫,搁下空了的茶盏道:“你不必这样试探我,我就是要让她不好过,让她日日都活在担惊受怕里!” 说着,他抹掉唇畔的茶渍,优雅地一挑唇角:“怎么,你要因她责骂我了?” 说话时,神色一片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兴奋。那兴奋掩饰得很好,之在眼底露出一点猩红来。 这样的眼神太后之前看过,是在他不管不顾想要杀了她与长公主的时候。 太后心里咯噔了一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平静地与容玦对视。 可即便是这样,她的背脊还是忍不住绷紧了。 “你又在说什么混账话?”太后双手握拳,底气不足地压低声音道,“哀家至今做这一切全是为了你!” 容玦冷笑一声,眼底猩红犹为散去,星星点点地缀在他眼珠周围,只看一眼就叫人觉得惊心动魄。 他闭上闭眼,将心底冒起来的疯狂压下去,勉强让内心维持一片宁静。 “随你怎么想,”说罢,他唤了季长随进来,转身离去,“长公主和我你只能选一个人,若是选不出来,我介意替你选!” 说罢,再不看太后一眼,叫季长随推了自己离去。 身后,一身雍容华贵宫装的太后娘娘,似乎有些话想说,伸出手做了一个阻拦的姿势。 “你——” 可刚开了口,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收回手,摇摇头,眼睁睁看着容玦离去。 这时,容玦却停下脚步,侧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太后抬头看去,只见容玦堵在门口,季长随站在他身后挡住了他大半部分的身影,剩下那一部分逆着光,叫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留下一个惊心动魄的剪影来。 他淡淡道:“贤妃动了宁国侯府,我给她们一点教训,你没意见吧?” 太后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容玦这话是什么意思,错过了说话的时机。 容玦又说:“哦,我只是提醒你一声,我要动她,并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说罢,挥挥手,季长随便推着她扬长而去。 出了宫,上了钦定侯府的马车,季长随询问他去哪儿。 容玦往后靠着车厢,闭着眼道:“先去宁国侯府。” 之前安宁故意上门,将云司离在江南的事情同宋老夫人说了,宋老夫人当时的表现其实很镇定。 并未在安宁跟前露出半点不知情来。 但这消息毕竟来得太突然,宋老夫人年纪又大了,受不得刺激,安宁一走她便吐了血。 众人吓坏了,不知所错,宋老夫人晕过去之前却还抓着邱妈妈的手道:“不许声张,不许让相思知道!” 若非温如诲在府上,只怕她这一趟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了。 容玦上宁国侯府,原本也是同宋老夫人说他要去江南的事情,顺便将云司离的消息告诉她。 但宋老夫人听后,却无甚反应,靠着床头,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我老了,你们小辈儿做什么,我也想不明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完,挥挥手,叫宋恒将容玦送走。 出了桐花院,宋恒道:“祖母这些时日,被太子殿下的事情闹得心力交瘁,又想起了姑母的事来,怠慢之处,还请侯爷不要放在心上。” “无事。” 容玦目光往身后一撇,看见伺候宋老夫人的邱妈妈擦着眼泪从屋里出来,往小厨房那边去了:“罪魁祸首是谁,我心里清楚。相思不在,这笔账,我便替她算!” 大约是他说话时,脸上的神情过于阴狠,与平时那个在宋老夫人跟前装出来的谦逊有些天差地别。 宋恒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容玦也没理他,淡淡道:“宋大人,不必送了。我明日离京去江南,宋府这边劳你多费心。” 说罢,叫季长随推着他走了。 宋恒愣在原地,一直到容玦走远了,他才跟刚刚反应过来方才容玦说了什么。 宋恒险些被气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宋府的主人!” 另一边,容玦离开宋府,往行云阁去了。 行云阁乃是京城最大酒楼的,酒楼靠着太湖,立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凡是从宫里出来的马车,皆要从这里经过。 容玦站在行云阁顶楼地雅间的闯前,长身玉立,肃杀冷峻。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望着太湖来往的船只,嘴角上一撇,挑了抹冷笑来。 这时,季长随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他身后:“侯爷,人来了。” 容玦“嗯”了一声,没在说话。 窗外,长街上,一辆兜售青菜的小贩拉着牛车不小心与一辆匆匆驾驶而来的马车撞到了起来。 马车里的贵人摔出来,扭曲着脸指着那小贩骂,骂了一半不知是看见了什么,面色一白,怒气冲冲的提着裙摆往太湖而去…… 第294章 阴司 季长随站在容玦身后,望见眼前长街上的闹剧,淡淡道:“安宁公主算是被贤妃教坏了。” 容玦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宫里长大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这话虽然说得十分有道理,但季长随迟疑了一下,还提醒他道:“六公主也是宫里长大的。” 容玦嗤了一声:“你觉得她是好人?” 没等季长随说话,容玦又道:“她要是好人,这世上的好人怕是都死绝了。” 季长随就不说话了。 这个时间,太湖上正是人来人往最多的时候,再加上今日天色好,游湖的人比往日又多了好些。 安宁公主在这些人里便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可她闹出来的动静足够大,再微不足道,闹得整个太湖都不宁静时,也会供人茶余饭后笑话好一阵。 容玦看着安宁勒令一个船夫划着一艘小船将她送上另外一艘大船上,然后在大船上扯住一男子的衣衫大吵大闹,又看着那男人因为不耐烦纠缠,失手将安宁推进了太湖水里。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等人将安宁从太湖里捞起来时,已经不省人事了。 看到这里,容玦便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回府。” 他这边前脚到府,后脚探子就来回报,说安宁公主在太湖上闹一场,小产了。 别看安宁平时说话有理有条,那不过学了她母妃装装样子罢了。 其实她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出嫁这么些年膝下也就只有一个小公子,可惜福薄,五岁是出了一场天花,没了。 因此还同她驸马闹了好大的矛盾,这些年关系才稍微有些缓和。 但缓和又如何?心中始终有疙瘩解不开,再加上安宁本身要强,不许她驸马纳妾。 驸马畏惧她是个公主,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心里就有了怨言。 这才有了白日安宁在太湖捉奸那一出。 她的马车同小贩的牛车撞在一起,便是容玦故意设计的,要的就是让她看见她家驸马跟人卿卿我我游船的这一幕。 只是她已经有孕这件事,容玦还真不知道。 听了探子的话,他也只是小小的意外了一下而已。 “本来也是要她受罪,如今小产,便也是她活该。”容玦坐在轮椅上,神色冷淡。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同情心的人,安宁小不小产对他来说都一样。 何况当时她上宋府将云司离的消息告知宋老夫人时,若非温如诲,宋老夫人如今也醒不过来。 一报还一报,正常的很。 安宁小产的事情,不一会儿就传到了宫里。 皇帝听后,连原因都没问,只叫人随意赏赐了一些东西以作安慰,便不闻不问。 宋老夫人的事情皇帝当然知道,他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太后本来是在念经,听了这样的事,轻轻叹了口气,对张嬷嬷道:“去库房里挑些东西给她送去,告诉她好生静养。往后若好想在夫家立足,就收收性子,借此同驸马重修旧好,主动替驸马纳妾。” 张嬷嬷答应下来,却是有些犹豫:“娘娘,安宁公主要强,让驸马纳妾,她哪里肯?” 太后摇摇头,重新闭上眼道:“你挑些补药亲自给她送去,告诉她,主动替驸马纳妾,往后等小妾生了孩子,便抱到自己身边来养,只要她有心,小妾的孩子也能是她亲生的。” 张嬷嬷明白了太后的心思,欠了欠身,正要退下,又听太后缓缓问道:“安宁大闹太湖时,他在哪儿?” 张嬷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后问的是钦定侯。 她看了眼太后的脸色,才低声道:“侯爷在行云阁。” 安宁为什么会小产,其实太后自己心里有数,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果然,听到张嬷嬷的回答后,她半响没说话。 好一会儿才睁开眼,低垂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佛珠道:“那孩子竟将云间月看得如此重,为了她,竟用起手段来了……他以前是最不屑这些的。” 张嬷嬷知道她这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出言安慰道:“娘娘,奴婢觉得这样挺好的。” 太后没出声,转头瞥了张嬷嬷一眼。 张嬷嬷躬身站在她身后,低声道:“侯爷以前最不屑这些东西,不就是吃了亏?娘娘做这些不就是希望侯爷能好好的?如今他用手段保护自己,娘娘应该高兴才是。” 太后冷哼一声:“他那是保护自己吗!?他那是护云间月的短!” 张嬷嬷好言道:“娘娘,宋老夫人出事您以为是谁的过错?六公主远在江南回不来,但她往后回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您以为会如何?” 太后皱了皱眉,没说话。 张嬷嬷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小的是折辱了安宁公主,大的是她闹到安宁公主府夫家去,打她一顿出气……那时候,一顿皮肉之苦,安宁公主的孩子依旧保不住。” 太后仍是不说话,垂着眼看着手上的佛珠,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嬷嬷道:“何况此前侯爷一直以为您是打算扶持五皇子的,如今借此挑明了立场,不正好?” 太后冷哼一声:“就你知道得多,赶紧滚吧,扰了哀家的宁静。” 张嬷嬷笑着应了声是,欠身刚要退下,太后忽然递来一件东西。 是块玉色的令牌。 令牌上有二字——阴司。 张嬷嬷一惊,连忙双手捧住,不解地看向太后:“娘娘?” 太后背对着她,捻着佛珠,重新念经:“哀家老了管不了那么多,襄儿与哀家离心,只剩小玦一个了。云间月一直在打这东西主意,你便送去给小玦,叫他替哀家转交给她。” 阴司一直是太后捏在手里不愿意交出的东西,她曾经告诉过长公主,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有这样她不能交出去。 因为是用来保命的。 如今将令牌交出,无非是将一道保命符交了出去。 张嬷嬷不吃惊那是假的,她捧着阴司令牌,有些犹豫:“娘娘,要不再考虑考虑?” 太后闭着眼道:“你方才也说了,不如趁此站队……你去吧,早去早回,叫侯爷保重。” 第295章 求药 第二日,容玦带着三千精兵从兵部北大营出发往江南而去。 一开始他还悠哉地坐在马车里,出了京城,便甩开众人,留下季长随带队,他自己连夜赶去江南。 江南的雨彻底停了。 只是被洪水冲塌的家园,要修建重新修建起来,恢复成从前繁华的模样,一时半刻是做不到的。 但朝廷的赈灾银两也不多,维持不了多久。 别说等房屋重新建起来,只怕还不等他们追回江南总督贪污的那笔钱财,大家就都已经饿死了。 云间月替云司离跑了一趟难明所,将剩下的补给发下去。 回来时,在门口遇见同样刚刚给人瞧完病回来的颜回,她将此事同他说了说,这人便猥琐地笑了起来。 云间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瞪了他好几眼,道:“你笑什么?我这话哪里有问题?” 颜回将药箱丢给跟着他侍卫,搓着手小声同她道:“我听说钦定侯有一私库,富可敌国,要不……你试试用美色勾引勾引,让他主动将私库交给你管?” 云间月叫她气笑了,捏了一下手指,准备揍人:“你要是没话说了就闭嘴,你一日不说话几,嘴巴不会臭!” 这几日许是云司离病情有有所好转的关系,颜回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笑嘻嘻地躲到了一边去:“为师这是认真给你提意见,你怎么还要欺师灭祖了?” 云间月怒道:“你这算哪门子意见,分明就是没钱吃饭了,准备卖徒弟!” “怎么会?”颜回又不要脸地凑上前,哥俩好地揽着她徒弟的肩道,“且不说卖你有没有要人,就你也值不了几个钱……与其卖你,还不如卖云司离划算,他长得还比你好看……” 云间月指着门口:“……滚。” 颜回按下她的手,认真道:“为师同你说真的,你别不信,容玦那是将你放在心尖尖上的,只要你一句话,他肯定双手奉上。” “你就说你打他那私库的主意多久了?”云间月挥开他的爪子,鄙夷道,“卖徒弟这种猥琐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颜回立即竖了竖大拇指:“不愧是我颜回的徒儿,真聪明!” 说完,他觑了眼云间月的脸色,搓着双手,嘿嘿笑道:“为师倒不是眼馋他的私库,为师就眼馋他私库里的一样东西。” 云间月没出声,给了他一个眼神,叫他自己体会。 颜回皮厚,只当没看见她的鄙夷,继续道:“为师听说他私库里收藏了一株药材,那药材世上就那么一株,极其珍贵,正巧为师手上的一位药,就差它做药引……要不你替为师问问?” 云间月莫名其妙:“为什么你自己不去问?容玦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你同说明,肯定会给你。” “问过,”颜回移开视线,支支吾吾道,“他不给……实不相瞒,我还偷偷去过他私库,药没找到,事后还险些被他打肿。” 云间月有些无语,抚了抚额,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药,能让颜回这样豁出脸去。 随即,她又抬起头,狐疑地盯着颜回看了好几眼。 容玦并不是什么小气之人,何况颜回与他关系还算不错,若颜回真是差那味药做药引,容玦不会不给。 除非…… 是颜回用药的原因让容玦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不能给他。 云间月忽然沉了脸,正色下来:“师父,你拿那药做什么药引?替谁做药引?” 她很少称呼颜回做师父,大多时候都是直呼其名。 此刻颜回一点的都不觉得感动,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暴露了。 他脚下一滑,立刻溜出老远,先发制人的指责道:“这点小忙都不肯帮,要你何用!?今日就逐你出师门!” 说罢,移开视线,心虚地拂袖而去。 云间月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想叫容玦的人将他捉回来打一顿! 什么破师父! 她揉揉眉心,往云司离院里而去。 今日天色好,云司离肩上搭着一件外衫在院子里晒太阳。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云司离这一病,整个人比往前瘦得不是一星半点,皮包骨似的。 听见脚步声,他眼神闪了闪,脸上强撑一丝笑意,回过头来,轻轻道:“回来了?累坏了吧,猜你这个时辰回来,叫下人备了果茶。” 说着,他要亲自去给云间月倒茶。 如今他这模样,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云间月可不敢叫劳他亲自动手。 连忙上前,接过琉璃盏给自己倒了一杯下人煮的酸梅茶:“您如今可金贵得很,可不敢劳您做事。回头要是把你累着了,颜回还不得骂死我。” 前几日云司离能下地了,云间月来探望他,落了东西在他屋里。 回头云司离亲自送到她院里来,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颜回就将云间月痛骂了一顿。 “是他过于小心了。”云司离轻轻一笑,脸上却不见半分喜悦,“方才听你们在说话,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他人呢?” 云间月不做多想,道:“找我向容玦讨一味药做药引,偏巧又说不出原因来,我才问一句,就心虚地跑了。” 云司离先是一愣,随即脸也沉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云间月的错觉,总觉得他大皇兄在听见自己这句话时,他的脸色又白了些。 “竟还在打这药的主意!”云司离低语了一句,随即又道,“往后他要再问你这药的事,你转身就走,只当没听见。”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药果然有问题!” 她脸上装作茫然不懂,疑惑问道:“为何?这药怎么了?不仅容玦不肯给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觉得不该给?” 云司离冷哼一声,搭在膝盖上的手也收紧了,咬牙道:“他这是胡闹!” 再详细的云司离也不肯多说,只拍拍云间月的肩道:“我听闻容玦带兵往江南而来,想必就这两日到,还得辛苦你两日。” 云间月眨了眨眼,将所有怀疑都压在眼底深处,笑道:“没什么,不辛苦。” 云司离摸摸她的头,转开了话题:“补给的事,我倒是有一法子,你若愿意,等容玦到了,你便替我跑一趟?” 第296章 徒劳 陪云司离用过晚膳,云间月准备回自己院里时,消失了几个时辰的颜回的终于出现了。 他无视一脸怀疑的云间月,急急忙忙地去给云司离把了脉,确定没什么不妥后,才开始用药。 自从云司离因为入口的东西中毒,导致染了这“瘟疫”后,颜回再对他入口的东西就格外小心起来。随便一样东西,他都要查验半响,确定无事后,云司离吃。 往往等他查验完,云司离已经完全没有食欲了。 颜回要下去给云司离看药——不知怎么回事,颜回给云司离的用药同那些中过“瘟疫”的难民不同,所以格外小心谨慎。 云间月拽住他:“你这几日一直同皇兄住一起?” 颜回着急去熬药,不耐与她纠缠,抽回衣袖道:“他病情比旁人严重,我住他屋里,好时常观察。” “你今日回你自己愿院里睡。”云间月跟着他往厨房去。 颜回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不行!” 语气太过生硬,颜回怕她误会,想了想又道:“等你皇兄病好了,我自然就回去了。” 云间月道:“不,今晚你必须回去!” 她如此坚持,倒是让颜回愣了一下。 他脚步一顿,猛地停住,狐疑地扫了她好几眼:“有话直说!” 云间月双手拢在衣袖里,淡淡道:“我要等一个人,所以你必须离开。你要不主动走,我就叫容玦的人将你绑回去!” 颜回被她气笑了:“等谁?” 云间月不说话,与他面对面站着,认认真真的看着他。 她不出声,师徒二人之间就沉默了下来。 忽然,颜回眉心一蹙,冷笑起来:“师卿卿。” 不是疑问,是肯定。 云间月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颜回嘴一撇,再次冷笑起来:“当年你大皇兄不过救她一回,她便感恩戴德这么多年,如今还要以身相许,真叫人感动。可惜……你大皇兄眼瞎,看不见这么痴情的人。” 说罢,他转身就走,语气淡漠:“劝你不要做无用功,都是徒劳。” 云间月没说话,看着颜回走远。 是不是徒劳,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就想帮她这一回。 倒不是因为容玦,她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 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听起来纵然很傻,可若非情到深处,谁愿意油走这条路? 明知万劫不复。 云间月站了一回,望着颜回离开的方向愣了会儿神,才在连镜和青萝的提醒下,回了自己院里。 是夜。 夜色很浓,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月色落在院子里,洒下一地霜白,显得寂寥又空旷。 云间月一直没睡,裹着一件披风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中没点灯火,只靠惨白的月色,并不能看清她脸上的神色,只隐约能瞧见一个镇定自若的身影。 身旁也只留一个青萝伺候。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梢,整个总督府里的所有人也终于睡熟了。 直到这时,云间月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只见远处,一抹清丽的倩影从屋顶上一掠而过,如过无人之境似的,落在了太子云司离的院中。 青萝在旁侧压低了声音问:“那是师姑娘?” 云间月放下手里的已经凉了的茶,理着衣袖道:“是她。” 那身影她虽不熟,却是见过好几次的。 一次比一次惊艳,怎么会忘记? 青萝忘了眼远处,月色下,早已没了那一掠而过,如同鬼魅一般的倩影了。 “师姑娘那么好,为了太子殿下从京城赶过来贴身照顾,”青萝垂着眼,喃喃自语似的,“换了旁人肯定是恨不得整个大梁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告诉太子殿下啊?” 云间月手在石桌上一撑,站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说与不说,结果都一样。” 云司离或许会因此感激她,成婚后会待她更好。 但也仅仅只是待她好而已。 她真正所求的,依旧求不得。 青萝跟着她往云司离院中去:“为什么啊?不一样啊,说了太子殿下就会知道,不说太子殿下就会永远不知道她的好。” 云间月脚步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古怪地皱了皱眉,眼角也跟着狠狠抽了一下。 她侧头,沉重的看了青萝一眼,拍着她的肩道:“你还小,不懂,我不怪你。” 青萝被她拍得越发疑惑起来。 到了云司离院外,云间月没在靠近。 她虽然会些功夫,但底子差,也不是什么高手,听不见屋里的动静。 但她猜测师卿卿什么也不会同云司离说,顶多就是静静地看他一眼,愣上一会儿,在心里将想说的话说完,又确定云司离没事后就会走。 云间月算着时辰,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屋门很轻很细微的响了一声,站在回廊转角的云间月看见师卿卿出来。 几乎一瞬间,师卿卿就已察觉到屋外有人。 她立即警惕起来,压低声音呵斥:“谁!?” 云间月迟疑片刻,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瞧见她的瞬间,师卿卿似乎松了口气,靠在一边,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小月儿,你这样偷窥奴家,不会是也看上奴家了吧?” 云间月没接话,走近了一点:“要走了?” 师卿卿点点头,站在风里笑了一下:“这边没我什么事了,容玦也要到了,再不走,等他到了,肯定会嘲笑我。” 说着,她顿了顿,老向云间月,戏谑道:“我还道不曾有人发现,谁知叫你堵个正着?” 云间月皱了皱眉:“真不打算告诉皇兄?” “说什么说?没劲。”师卿卿语气里依旧含着笑意,“走了,京城走。” 说罢,一璇身跃上屋顶,几下就不见了。 怕人追问一样,逃了。 云间月站了一会儿,刚转身要走,就听身后屋门响了一声。 她惊讶了一瞬,转头就见云司离站在门口,平平静静地看了一眼。 难怪师卿卿要逃。 云司离挥挥手,温和道:“夜凉,快些回去。” 云间月应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院里。 她撵走青萝,自己回屋,刚转身掩上房门,她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第297章 闭眼 “是我。” 不待云间月挣扎,身后的人便出了声。 他嗓音一如既往地好听,跟齐齐落进玉盘里的珠子似的,从耳畔直撞进人心底。 清冷的梅花香也在这时缠上了她鼻端,有手有脚似的,紧紧缠着她,拉她坠入身后这人的陷阱里。 云间月拉开捂住自己的手,回身与身边的人对视。 青年眼珠漆黑明亮,如同浩瀚星辰,叫人移不开眼。 “你什么时候到的?”云间月望着他,舍不得移开眼。 明明分别也就小半个月的功夫,可她总觉得分别了很久似的。 重生之后,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想着一个人,只一眼没看见,就难受得浑身不自在。 容玦没说话,凑过去,轻轻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下:“瘦了。” 云间月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被人这样靠近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舒服,背脊都变得僵硬起来。 可她舍不得同容玦拉开距离。 和朱承砚装出来的深情不同,这人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珍重,落在她脸上的手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额头上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触感,云间月知道自己被容玦轻轻吻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没见着人的时候,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等见着了人,才知道千言万语都汇聚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更不知从何说起。 容玦手指往上移,落在她眼皮上,随即又凑上来,轻轻落下一吻,温情道:“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段日子格外想你,仔细想想也才小半月没见。” 原来,两人都是一样的。 云间月心里欢喜,脸上却没表现出半分来。 她拉下容玦的手,在他指尖印下一吻:“我也想你。” 容玦忽然沉默下来,深深地望着云间月,表情有些古怪。 云间月愣了一下:“怎么了?” 容玦望着她的双眼道:“方才如厕不曾洗手。” 云间月:“……” 所有气氛毁于一旦。 云间月气笑了,推开他,打开门,面无表情道:“滚……” “砰——”一声轻响,屋门重新合上。 随即,云间月被搂着腰抵在门上,紧接着梅花香扑鼻而来,容玦的脸忽然凑近,放大,深深映入她眼底。 唇上一凉。 又一触即放。 容玦退开,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抬手捂住她的双眼,蛊惑道:“乖,闭眼。” 云间月听话的在他手心里闭上了眼。 清冷的梅花香再次靠近。 这一次,久久地萦绕在她鼻端,没有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待两人都冷静下来时,夜已经深了。 云间月困极了,和衣躺在一侧,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她知道是容玦,但背脊还是忍不住僵硬了一瞬。 为了不让他发现,云间月试图放松下来,转移话题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从京城到江南,顺水也得好几日,你提前到了。” 容玦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没在进一步靠近。 他只手撑着头,指尖捻着云间月的一缕长发,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想你想得厉害,再不见你,我会忍不住发疯。” “胡扯。”云间月一个字不信,暗自翻了个白眼,“你之前就说要同我一道来江南,后来因皇兄的事情,我提前来,你留下京城处理别的事。” 容玦低低笑了声,倾身将头埋在云间月背上:“想知道?” 云间月没说话,转过身,睁开一只眼看他。 容玦就得寸进尺,凑上来亲了亲她的眼皮,压着嗓子蛊惑道:“叫声相公来听听。没准儿我心情好了,就会告诉你。” 云间月转过身,重新背对着他,闭眼冷哼道:“滚……没名没分的。” 容玦笑容倏地一收,望着她故意拉远距离的背影,眼眸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云间月若是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他眼底的情绪格外复杂。 但这也只是一瞬,很快容玦又重新凑上去,含糊不清的在她耳边哄道:“那你叫声容玦哥哥来听听?” 云间月没出声,闭着眼呼吸都没变化一下。 容玦等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开口后,眼底笑意反倒更加浓了。 他在云间月身后躺下,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看见今日是听不见我家相思一声容玦哥哥了。” 云间月还是没出声。 容玦闭上眼,彻底遮住了眼底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细微响动。 容玦刚要睁开眼,怀中就是一暖——云间月凑进了他怀里。 “你不必如此试探我。”云间月闭着眼,头埋在容玦胸口,语气淡漠,“你愿说我就听着,不愿意我就当不知道。” 容玦没出声。 夜色里,他表情有些古怪,眼底幽深如古井,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云间月呼吸变了一下,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但你这样怀疑试探我,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顿了一下,她又道:“我以为到了现在,你该是信我的。” 容玦呼吸一顿,忽然将她推开一些,捏住她的下巴,近乎急切地低下头,想要去吻她…… 云间月猛地往后退开,直接从榻上翻了下去。 她看了眼愣在榻上容玦,牵了牵滑到手肘处的衣襟,背过身道:“你今日赶了一天的路,好好休息。”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开了门出去。 容玦并未跟上去,仰面躺在榻上,抬手挡住眼,喃喃道:“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青萝像往常一样敲门进屋,准备去帮云间月洗漱。 “公主,方才太子殿下叫人来传话,说人已经帮你问好,等会儿……”她一边说话,一边抬头往屋里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榻上衣衫不整的容玦。 他身上还带着刚起身时的慵懒,绸缎般的长发散在一侧,衣襟领口敞开,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胸膛。 “哐当——” 青萝端着的铜盆摔落,温水洒了一地,湿了衣摆。 她见鬼似的连连后退,捂嘴大惊:“侯、侯爷……你你你……你把我们公主怎么了!?” 第298章 误会 容玦的突然出现,着实将轻罗吓得不轻。 云间月也是大意了,昨晚离开的时候,忘了同她们交代一声。 等她在隔壁听见动静,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轻罗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容玦,脸上还有一点难以言喻的表情。 云间月扶额,瞪了眼悠哉坐在她榻上“卖弄风/骚”的人,有些无语:“你非要说些叫人误会的话不可吗?” 把轻罗吓成这样,想想就知道在她到来之前,这人和青萝说过什么。 容玦一脸无辜,重新倒回榻上,撑着额角,满脸戏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她吓成这样,还真不怪我。” 云间月啧了一声,拍拍青萝的肩:“他胡说八道的,你别听他胡说,去重新打盆水来。再去同连镜说一声,这样的事情,我等会不想再次看见。” 青萝还坐在地上,呆呆愣愣地地看了云间月好半响,才茫然地从地上站起来,灵魂一样飘走了。 也是为难她了,大早上起来帮她们公主洗漱,结果看到的不是公主,而是坐在公主榻上的一个男人。 这男人还衣冠不整,并且告诉她:“别紧张,我同你们公主是清白。” 青萝刚要松口气,便听他又道:“顶多就是同塌而眠而已。你们公主看着这样矜持的一个人,没想到在本侯跟前儿还是这样的。” 说罢,他像回味什么美食似的,舔了舔唇角。 再清白的事情,到了他这里就成了跳进护城河里也说不清楚的事了。 青萝一走,云间月就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淡淡道:“行了,这里也没旁人,你装瘸子给谁看?” 容玦那腿早就好了。 行动自如倒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 他毕竟坐了这么多年的轮椅,在加上,他所中之毒也格外凶险,要想全部清体内毒素,而不受半点影响,一时半刻可好不了。 至少都要一年半载,用针灸辅助药物才能彻底排除。 容玦仍是方才那副姿势半躺在榻上,故意道:“你要不来伺候,本侯起不来。” 云间月扫了他一眼,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之前你说我大皇兄穿女装跳舞都比我婀娜多姿?” 容玦想了想,自己确实说过这话。 他笑了一声:“虽然你我如今比以前亲近了不少,现在我也觉得你大皇兄穿女装依旧比你婀娜多姿。” 云间月冷笑一声:“我倒觉得容玦如今这姿态,比我大皇兄穿女装还要妖妖妩媚。” 说罢,她拦了要来伺候的青萝和连镜,往旁边去了。 连镜好奇,从门口路过的时候,还故意往里面看了一眼。 谁知只是这一眼就被云间月发觉了。 “连镜,要不你留下来伺候侯爷?”云间月转过头来,嘴角含着笑意,桃花眼里却一片冰冷,“说不定伺候好了,侯爷一高兴,还能收了你做通房丫头。” 对于自己的人,云间月很少给冷脸,有时候做事,这俩极丫头要是不懂的地方,她心情好了还能提点两句。 得了好东西,也从来不会苛责她们,得的赏赐一样没少过,并且还给得格外丰厚。 如今她冷冷一道目光看过来,连镜顿时感觉自己被一道冰柱钉在了地上,双眼再不敢乱飘。 屋里容玦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慢悠悠地补充道:“相思,不管是本侯的侯府,还是心里,能住进去的只有你一人。” 云间月冷笑,撇了眼屋里的人,一甩袖,头也不回地离去。 等人一走就,装了半响的容玦,才轻轻叹了口气,只好自己爬起来洗漱穿衣。 他不是云间月,走哪都跟着俩丫头。 没出事之前,他不喜欢身边跟着一群人,只有一个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的季长随,一应起居,都是他自己打理。 后来出了事,就更加不喜欢有人跟着,仍是只有季长随一个,这些事情就落到了他手里。 这里不是京城,容玦也没打算同谁装样子。 穿好衣衫之后,就去外边儿等着——云间月昨日被他惹生气了,今日都还不见消气,得仔细哄哄才好。 等了一会儿,云间月洗漱好出来。 到底是个公主,自小就是个将就的人,昨日那一身断然是不会再穿的。 这会儿已经换了身衣裳,青白的梅花双绣窄袖齐腰襦裙,为了行动方便,身上也没过多的状似,倒是怎么随意怎么穿。 绸缎的般的乌发也是,直接扎了一个马尾在脑后,眉眼轻描,十分淡,但这并不影响什么,配着她绑在腰间的鞭子,反倒多了一丝英姿飒爽在里面。 容玦一抬眼,就与云间月的目光对上了。 目光交错的瞬间,容玦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看见了另外一人。 但这点感情他隐藏得极好,半点都没显露出来。 他笑了一声,嗓音愉悦:“这是要出门?” 云间月不是很想搭理他,冷哼一声,同他擦身而去,往云司离院中去了。 容玦也不嫌讨嫌,两步并做三步凑上去,故意往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还在生气呢?” 云间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步,看也没看他:“没有。” 容玦轻轻笑:“还说没有?这一早上都没给个好脸色,相思妹妹别生气,容玦哥哥给你陪个不是好不好?” 云间月:“滚。” 容玦眼角笑意加深,凤眼满是笑意。 他回头看了眼跟着的青萝和连镜,两人明白,脚步一顿,拉下了距离。 容玦这才强硬的将云间月拽到自己身边,肆无忌惮地牵着她的手捏了捏:“昨日之事确实是我不对……倒不是试探你,只是眼下许多事情都不明了,我得到的消息也很模糊,怕将你牵扯进来。” 能让容玦害怕将云间月牵扯的事情不多,除了当年梁侯府上的旧事。 云间月没出声,也没将手抽出来,转头看了容玦一眼,桃花眼里一片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容玦嘴角荡开一点笑意,而后将太后交给他带来的东西递给云间月:“这是太后叫我给你的,昨日本来就想给你。许久不见你,一时激动,忘了。” 云间月在心里冷笑:“放屁!” 第299章 凶神 容玦是什么人? 那是在大梁能止小孩儿夜里啼哭的凶神! 他冷静自持,喜怒都是装给旁人看的,就算是发疯,也疯得丝毫不乱,仔细看还能找出一套他自己的章法来。 就这样一个能将自己情绪控制得如此好的人,会因为一时激动,忘了将太后给的东西给她? 打死云间月也不会相信。 但她也是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纵使已在心里将容玦的祖宗十八辈都骂了个遍,脸上也依旧半点不显,平静极了。 她垂目将那块令牌一扫,瞧见上面只有两个字——阴司。 不同于玄楼令牌的花里胡哨,这阴司腰牌就显得简洁多了。 沉默片刻,云间月还是将腰牌接了过来。 她手指在腰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垂着目光,饶是容玦也是没发现,在看见腰牌时,她眼底那些叫人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太后为什么会突然将这样东西交给我?”云间月轻轻开口道。 之前容玦假意提亲,太后威逼利诱,她就曾拿阴司与太后做交易,可惜太后实在精明,始终不肯将这样东西交出来。 谁又知道,过了几个月,她又自己主动给了呢? 云间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牌上的纹路,轻轻眯了下双眼。 要说这里面没半点阴谋,她是不信的。 容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若没猜错,这里是她用来防我的。” 云间月意外了一下,抬头惊讶地容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容玦不甚在意,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她们在谋划什么好事情,你应该猜得到。她担心我哪日发疯,六亲不认,所以想拿着这东西保命。只是……” 云间月接过她后面的话:“只是如今长公主与她离心,你手上握着玄楼,拿阴司与玄楼抗衡,并不是明智之举。何况,我父皇手里握着阳司,若父皇与你联手,她只有挨打的份。” 太后看得明白,所以故意找这个借口将阴司腰牌给出,表面自己的态度,同容玦站队。 到时候就算皇帝要杀她,站在她身后的就是玄楼。 她胜算就更大。 想清楚这一点,云间月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愧是太后,果然算得比旁人远。” 容玦挑挑眉,不置可否。 太后是什么人,他清楚的很,所以从来没打算同他合作,也没打算按照他既定的路线走。 即便他们关系匪浅。 容玦也不想同她一条阵线。 两人说了些话,到了云司离院中。 云间月刚刚一脚迈进去,就听屋里传来云司离气急败坏地怒吼:“你不过是东宫一吃闲饭,有什么资格来管孤的事!?” 这是头一次见云司离如此不顾形象的大声怒吼,云间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快步往院中去。 容玦看穿他的意图,一把抓着她的手腕,躲到了一边去。 这时,云司离屋门响了一声,颜回满脸怒火地屋里出来,道:“你这是自寻死路,死了也没人念你的好!” “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云司离语气十分激动,压着嗓子怒吼,“孤就是死了也不会承你的情!滚!” 颜回大约是被他这个“滚”字气得不轻,整张脸都黑了,顶着满脑门怒火,气冲冲地离了院子,经过云间月和容玦身侧,看都不曾看他们一眼。 云间月同容玦对视一眼,在他眼中看见了一脸莫名其妙和满脑门疑问的自己。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就她所知,这是两人头一次如此激烈的吵架。 云司离还说了“滚”字,可见他怒火有多大。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云司离,大步进了屋,一眼就看见云司离撑着桌子,被气得双眼通红,呼吸也十分急促,着实被气得不轻。 云间月过去扶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方才你们在吵什么?” 云司离端着杯盏,嘴唇动了动,那一瞬间,似乎是有句话要脱口而出。 但紧接着他看见跟在后面简历的容玦时,那句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瞬间又被他咽了回去。 “没什么。”云司离喝了口水,别开眼,淡淡道,“他自作主张罢了……你什么时候到的?” 后面那句是问的容玦,很显然是不想同云间月纠缠颜回的事。 他看见容玦也不见半点惊讶,目光往他腿上一撇,神色依旧温润地笑了一下:“挺好。” 容玦进了屋,随意寻了一凳子坐下:“昨晚到的。听说你要死了,过来瞧瞧,看看能不能赶上帮你收尸。” 说的是之前云间月故意放出假消息,云司离染了瘟疫假死一事。 虽然这都是云间月自己一手造成的,可被容玦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云间月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云司离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看来你是赶不上了。” 容玦目光无意将云间月一撇,有意道:“总有机会。” 云司离看来他一眼,仍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云间月却猛地回头,看了容玦一眼,桃花眼里有不悦,也有旁的,但这些情绪齐齐掩饰掉的,是怀疑。 “行了,也不早了,传膳吧。”云司离转开话题,“既然你来,等会劳你同月儿出去一趟,人我已经联系好了,就在南华楼。” 南华楼算是江南有名的酒楼,虽比不得京城的行云阁,但也有自己别样的景色。 在加上酒楼屹立在高处,这些未被洪水殃及,保存还算完好,来江南的文人墨客,来江南总要去这里见识一番。 还有的诗人来了兴致,会即兴作诗。 南华楼的老板便将一面墙整理出来,将那诗句都拓印上去,算得上是一景点。 这件事云间月之前听云司离提过,但并未放在心上,眼下听他重新提起来,还有些意外:“要去见谁?” 容玦倒是已经猜到了,望了云司离一眼:“我听说南华楼有两个老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你要我陪相思去见哪个?” 云司离静静一笑,端的是从容淡定:“自然是暗的那个。” 容玦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眯着双眼,道:“暗中那个行踪难觅,你是如何得知?” 第300章 南华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逆世为凰:帝女权倾天下最新章节、逆世为凰:帝女权倾天下黑煤球、逆世为凰:帝女权倾天下全文阅读、逆世为凰:帝女权倾天下txt下载、逆世为凰:帝女权倾天下免费阅读、逆世为凰:帝女权倾天下 黑煤球 、、 第301章 主意 青衣小童在前面引路,云间月同容玦走在身后,离他的距离稍微有些远。 前面的台阶有些滑,容玦迈上去,转身来牵了云间月一把,低声同他、她道:“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将事情交给我来谈,能不出声就不出声。” 这样的提醒,云间月不是很能理解,疑惑道:“为何?” 江南虽因江南总督的一念之差,遭了水患,但因为南华楼地势较高,建在一座小山上的关系,这里并未遭殃,甚至还在乱糟糟的江南地界里,像极了一座世外桃源。 石阶两侧栽满了鸢尾花,如今正是鸢尾花开的时节,抬眼一看,鸢尾花跟着一路拾阶而上,倒是影影绰绰的开了一大片。 石榴花和槐花也一道开了。 云间月隐约看见有几个小童拿了梯子和簸箕,在摘槐花。 容玦牵了云间月的手就没打算松开,压低声音同他解释道:“你若出面代表的就是皇家,我若出面代表的就是玄楼。他想在西夏彻底立足,还得靠玄楼的力量。” 若是同玄楼做生意,那就是各有所求,谁也不会受制于谁。 可若是以皇家的名义同他谈交易,那便是云间月有求于他,处于下风,有些受制于人。 云间月明白容玦的意思,点点头,答应了。 她目光掠过林间,看见那几个摘槐花的小童正好奇地往这边瞧了过来,指了指容玦,然后笑着与同伴说了些什么。 隔得远,听不清。 容玦却在这时捏住云间月的下巴将她的视线转移过来,故意道:“旁人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好看吗?” 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拍开他的手,淡淡道:“你有什么好看的……那南华楼的老板叫什么?” 南华楼就在眼前,容玦眯着眼看了看,道:“明面上那个姓谢,谢远舟。背地里那个姓白,白荻放。” 说话间,终于上了顶。 那小童领着他们入了楼,楼里装修风格极为简便,大堂只放了几张桌椅,一进门就正对柜台,柜台左侧是楼梯,往上便是各种雅间与客房。 柜台后面有个青年,正撑着下巴在打瞌睡。 因垂着头云间月没能看清他的脸,只瞧见一个黑漆漆的头顶。长发流水似的从他肩头倾泻下来,乱糟糟铺在柜台上。 听见脚步声,他动了一下,但没睁眼,淡淡道:“客人来了?” 小童脚步一顿,停下来规规矩矩一拜道:“是。来寻白老板的。” 那青年便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只抬手指了指楼梯:“在纯钧阁。” 说话时,那青年始终不曾抬头看一眼。 云间月倒是不怎么好奇,心里隐隐已经将此人的身份猜到了,心道这南华楼果然不简单。 随小二上了三楼,还未到所谓的“纯钧阁”,就见楼梯口背对着他们坐着一青年。 只看背影,那青年一身紫衣,玉冠束发,坐在栏杆上,背脊挺得很直,正在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时,回头来看了一眼,不知方才是听了什么,眉头还蹙着,双目如炬,炯炯有神,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一脸冷漠,见了容玦,也只是点点头,并未起身。 那小童将他们带上楼后,便自觉退下了。 紫衣青年便对方才同他说话的人摆摆手:“你也下去。” 那人拜了一礼,转身退下,连个好奇的目光都没有。 “我还道云司离会亲自前来。”紫衣青年就是白荻放,他起身引着容玦和云间月往雅间走,“怎么,染了瘟疫还没好?” 容玦已然收起了同云间月在一起时的吊儿郎当,傲慢道:“我一人前来同你谈生意,绰绰有余。” 白荻放惊讶了一瞬间,转过眼来将他一看,目光从云间月身上一掠而过,明白什么似的“唔”了一声。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推开雅间的门,请两人入内,“既是如此,那我只好改日再去拜访他。” 雅间里装得也十分简便,同京城行云阁那种极尽奢华比起来,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太过普通。 屋里冷冷清清的,只摆了桌椅,还有一张小榻,桌上放着一花瓶,花瓶里插了新鲜的石榴花。 鲜红的花朵,倒成了这雅间里的唯一景色。 云间月一眼扫完,刚要落座,就听容玦道:“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要不去外面转转?” 她一愣,转头看向容玦,却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什么不对。 但这话的意思,是明显要将她支开的。 白荻放也惊讶地看了容玦一眼,但并未做声。 云间月想了想,便又重新站了起来:“也好……这附近可有什么景色?” 容玦看向白荻放,白荻放沉默片刻,叫了小童来,同小童交代一声后,小童便带着云间月走了。 等屋里只剩他们两人时,白荻放才意味深长道:“怎么,就这么担心,我占她便宜?” “待客忒差,你已经穷到连被茶水都泡不起的地步了?”容玦看了一眼,嘴里没什么好话,“我是担心你被她占了便宜。” 白荻放长眉一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没听说大梁六公主有什么过人之处。” 说话间,他起身走至一侧,在墙板上轻轻敲击两下,随即墙板自动弹开,自里面传来一阵齿轮响动,接着里面多出一隔板,隔板上摆着一壶酒和两个白瓷酒盏。 他端着酒壶走回来,替容玦斟倒一杯:“去年埋的桃花酒,请你尝尝。” 桃花的清香自酒盏里溢出,容玦端着白瓷杯,轻轻晃了晃,香气便越发浓郁。 他送至唇边,品尝了一口,觉得唇齿间都是桃花的香气。 “几年不见,我怎不知你惯会以传言断人?”容玦看了他一眼,“在江南这么些天,你难道就不曾听说过什么?” 白荻放道:“我昨日刚到江南,什么消息都还没来得及探听,就先被云司离知道了行踪,你帮他出了多少力?” 一来二往,两人互相试探,倒是谁也不让谁。 容玦放下酒盏,手指轻轻杯沿轻轻敲了一下,道:“白兄,有话不妨直说。” 白荻放道:“不曾直说的是人是你,容兄。” 第302章 墙角 几年前,容玦雷霆手段,逼退西夏联军,打得西夏与联军落花漏水,不敢再来生事儿。 后来好几年内,更是听见容玦的名字就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前去边境咬死这个姓容的。 那段时间里,哪怕容玦不出一兵一卒,只是在大梁军营里当一个花瓶,西夏与其他部族也不敢前来攻打,甚至连挑衅都不敢。 之后,柳宪被太后算计,迁怒容玦,将其坑害,导致他在轮椅上困了三年。 这三年里,他人虽不在西南,但带来的威慑力依旧叫西夏人“谈容色变”,换了现在的宋家三舅坐镇西南,挑衅也不敢挑衅得太过火,担心一朝被反扑。 白荻放同容玦差不多的年纪,当年容玦在西夏与大梁边境交战时的丰功伟绩,他就算坐在西夏都城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后来被迫求助,拉进两人关系的同时,白荻放也知道了一些关于容玦的一些不可告人的事。 眼下见容玦眯着眼,避开话题不出声,白荻放也没放过他。 他重新提着酒壶帮容玦斟满,道:“我原以为你做这么多,是你要那位置。” 容玦砖头看了他一眼,只嗤笑一声,并未说话。 白荻放放下酒壶道:“你来江南是为了查梁侯的事,还是太后的事?” 容玦不答反问:“有何区别?” 白荻放道:“若查梁侯,便是为了皇位。若查太后,便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杀了她。” 容玦转过头,透过洞开的窗户看向天空。 今日是个难得好天气,日头从云层里探出来,落下一片橘色的光来,不灼人,暖洋洋的。 容玦只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我若杀太后,不需要名正言顺的理由。” 言外之意是,他若要杀太后,随时都会动手。 狂妄得不像话。 白荻放垂下目光望着酒水,自动理解道:“那便是为了查梁侯。” 容玦眉毛一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神色冷淡极了。 “我记得你以前从未有过这些想法,”白荻放抬起头,直视他,“是什么致使你改变主意?” 容玦没搭话,起身走至窗边。 南华楼地势高,“纯钧”阁地的位置又极好,一眼就能将半个江南收入眼底,从这个位置看去,还能瞧见总督府。 但容玦只是随意一撇,就将目光投到了楼下。 楼下是南华楼的后院。 这后院倒是像模像样,总不至于那么简陋。 靠近外墙的地方是两层楼高的阁楼,阁楼前有一块空地,被人不伦不类地做成了菜园子,还在里面种了菜。 再往前是一条从山上引来水源的人工河,河里游的不是锦鲤之类的观赏鱼,是足有两三斤重的草鱼和鲫鱼。 河上搭了一座石桥,石桥上有个凉亭,亭里有石桌石椅,无事的时候,倒是可以在凉亭歇歇脚,赏一赏风景。 河道两岸种着大量的凤眼蓝和几颗柳树,在过来些,就是石子铺就大一片空地,空地被人架了个秋千。 而那被老板拓印了诗词的墙壁在左面。 容玦还以为小童会带着云间月往这后院来,没想到不在。 身后白荻放还在等他的答案。 沉默一阵后,容玦道:“云司离活不久。” 这个答案让白荻放愣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站在窗前的青年,有些意外:“这话是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容玦伸手搭着窗棂,“云司离若死,大梁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身边的人都会受到牵连,我得护着他妹妹。” 白荻放不信,皱眉道:“他身边不是有个很厉害的鬼医?” 容玦回头,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已经通过眼神告诉了白荻放。 后者是个聪明人,一眼就懂。 不是没法治,是明知救治之法,而不敢治。 白荻放叹了口气,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动容。 他动了动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转开话题道:“你们要我安置难民,条件呢?” 容玦头也没回,依旧倔强地盯着院子:“随你提。” 屋外。 云间月站在走廊上,捂着小童的嘴,面无表情地听着屋内两人的对话,始终面无表情,甚至连半点惊骇都没有。 容玦怕是怎么都没想到,云间月假意离开之后,又会重新折返回来。 怕被发现,还偷偷捂住小童的嘴,不许他出声。 直到听见白荻放岔开话题,聊起了交易,她这才松开小童的嘴,将人拖下楼。 到了二楼,她威胁道:“方才我重新折回的去事情,不许透露给你家老板,更不许透露给同我一起来的那人,知道?” 小童有些为难,看着云间月,犹犹豫豫没敢说话。 见好言相劝,他不答应,云间月只好威逼。 她亮出衣袖里匕首,把人逼到角落:“你要敢说出去,我现在就杀了你!我自是不怕得罪你家老板,不信你就试试!” 那小童脸都吓白了,连连答应,绝对不会说出去。 云间月冷哼一声,将匕首收起来,塞了银子在小童腰带里:“你拿了我的银子,就是我的人,回头你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 说罢,无视那表情格外精彩复杂的小童,心事重重地下楼去。 楼下,柜台处的那个青年已经不见了。 云间月转了一圈,自己寻到后院,目光随意一撇,也没心思细看,自顾在那秋千上坐下,一晃一晃地整理方才听来的事。 想来,早上撞见颜回同云司离吵架,多半便是这时的原因。 也明白太后为何会选在这个时间,将阴司令牌交出来。 更知道容玦来江南,要查的是梁侯的事。 前世她也不知道从谁嘴里听到的,道梁侯很可能是武帝的私生子,不方便认祖归宗,但先帝为了了去父亲遗愿,重用容荀,封其为梁侯,还入内阁做事。 当时梁侯手上握着大半的皇权,哪怕造反,先帝都不能反抗,只能乖乖交出皇位。 后来云间月父皇登基,没几年梁侯就战死沙场,梁侯夫人也跟着殉情。 要说这里面没点猫腻,云间月是不信的。 只是容玦又不是梁侯亲生的,他来瞎掺和什么? 她皱着眉,想事情想得出神,没注意有人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第303章 交手 身边多出一个人,云间月一时没发现,头靠在一边,目光涣散不知落在何处。 正值五月中旬,天儿还不太热,日头也不灼人,配着凉风习习,倒是刚刚好。 院中太过宁静,从空中掠过的飞鸟,都显得斯文起来。 云间月愣了好一会儿神,终于被一道细微的动静惊醒,她一顿,随即猛地偏头,看向身侧,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手便握住了腰间的鞭子! 不过,却是没能抽出来,被对方眼疾手快的按住了手,并且半点挣扎不得。 云间月瞬间变了脸,桃花眼里满是杀意:“你……” 她没见过这个人,但从他身上穿的这身衣衫来看,已经认出此人是方才他们进店里,在柜台打瞌睡的那个。 她猜测这人大约就是容玦说的那个处于明面上的南华楼老板——谢远舟,想着要与对方做成的生意,她一时犹豫着要不要得罪。 “谢老板。” 沉默半响,云间月抬起眼仔细将人一扫,还算客气地冷笑一声:“这就是你们南华楼的待客之道?” 谢远舟神色镇定,笑嘻嘻地按着云间月的手:“这可不怪我,我若松开手,你必定抽我一鞭子,我这是自保。” 云间月双眼一眯,桃花眼弯了弯:“原来是误会,那真实对不住。劳你松开手,我保证不动手。” 说话时,她双眼含笑,脸上一片真诚,好似真像那么一回事。 谢远舟平时守着南华楼也算是见过不少人,自认也是阅人无数,她见云间月笑容亲切,脸上还一片诚恳,心里一松,狐疑地将人一扫,最后还是信了。 但就在他松开手的瞬间,云间月突然暴起,她一脚朝谢远舟踹去! 谢远舟顿时变脸,吱哇乱叫着躲开:“喂——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 趁他躲开之际,云间月抽出腰间鞭子,随手一挥,朝谢远舟甩去:“我说过什么?” 谢远舟力道大,功夫却不怎么样,还不如宋恒,在云间月鞭子底下躲得甚是狼狈!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说保证不动手!” 云间月冷哼一声,鞭子在她手里如同长眼似的,蛇一样灵活自如,钻着各个空隙朝谢远舟缠去! 她咬牙切齿道:“对,我说了——保证!不打死你!” 两人在院子里闹得不可开交,没一会儿就惊动了楼上的人。 容玦站在窗前将院中发生的那一切,看得真真切切,还好整以暇地点评道:“你家那位不行啊,怎么连个小姑娘都欺负不过?” 白荻放稳坐椅子上不动,手里端着白瓷被子,静静品酒:“那是他手下留情!” 彼时云间月一鞭子抽过,谢远舟狼狈地往旁侧一滚,险险避开! 随即又爬起来,跳脚道:“你疯了不成!?我不过是按着你的手不许你动而已,你至于这样下狠手?” 云间月手一顿,也觉得自己打人打得莫名其妙。 于是,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看在还未谈妥的生意上,收回鞭子,不在动手。 她扫了谢远舟一眼,淡淡道:“谢老板有事?” 谢远舟躲得远远的问:“你大皇兄死了?” 云间月额角狠狠一抽,皮笑肉不笑:“不曾。” 谢远舟就道:“那为何外面的人都在传他死了?诶,其实我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想,他要是真死了,我可以免费给他提供一口棺材……” “啪——” 没等他说完,云间月便又是一声招呼都不打,便一鞭子抽去! 谢远舟没躲得及,险些被抽中脸皮。 云间月还是有手下留情,不然就凭她打人准头,方才那一下谢远舟必然会被抽中! “眼下我便抽死你,再免费提供一口棺材给你!”云间月最忌旁人对云司离不敬,当即追上去就抽,半点情面不留! 谢远舟躲得越发狼狈,最后脚下一滑,云间月一鞭子抽上来,他实在躲不开,眼见还差一点就要抽中他后背时,他大喊:“白荻放!” 一直稳坐不动的白荻放忽然从窗口掠过,径直飞身落入院中,以身挡在谢远舟身前! 他表情未变,轻轻松松就拽住云间月抽过来的鞭子,而后轻轻一用力,连人带鞭的一同拽过去,左手为掌,朝云间月劈去! 都是习武之人,云间月当然知道那一掌是带着杀意的。 她冷笑一声,眼皮都没眨一下,手却在袖中一滑,握紧了藏在里面的匕首,只要白荻放敢一掌拍下来,她就捅死他! 但没这个机会。 容玦不知何时出现,迎面接住白荻放这一掌,借着力道,搂着云间月的腰,飞身后退到数步之外。 他腿伤还没好,力道难免有些不稳,出手时掌力不如从前。 换做以前,白荻放哪里是他的对手,肯定被他一掌劈翻! 他将云间月护在身后,嘴角含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白兄,你要杀她,我便杀你。” 话说得平静,却没有半点吓唬人的意思。 白荻放并不意外他会出手,挑挑眉,没出声,往后伸手,叫谢远舟借他的力道站起来。 “误会。”白荻放看着云间月,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住,他向来嘴欠,没什么恶意。” 云间月没说话,神色比白荻放还要冷漠。 谢远舟有了靠山,躲在白荻放身后笑嘻嘻地补充道:“对,我真没什么恶意,顶多就是觉得银钱多到没地方花,想借此给你大皇兄送些什么,棺材正好,升官发财……” 云间月凶恶,恶狠狠地一眼瞪去,手动一下,像是准备再次动手! 白荻放这才不紧不慢地呵斥一声:“远舟,住嘴。” 谢远舟立即举着双手,嬉皮笑脸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云间月险些被他气笑了,同容玦道:“我要杀了他们,你不介意吧?” 容玦知道云间月身边有人,真动手,白荻放不一定能捡到便宜。 他摸摸云间月的头,顺着毛道:“好,晚上,我来替你杀了他们。” 分明是一副哄小孩儿的语气,任谁都不会当真,云间月瞬间就平静下来,脸上找不见半点怒火。 白荻放一脸惊讶地看了容玦好几眼。 容玦目光同他对上,拱手道:“方才商量的事情,劳烦白兄送去总督府就好,我们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告辞。” 说罢,牵着云间月离去。 第304章 失踪 容玦与云间月一走,方才还一脸护短的白荻放立即沉下脸,转头冷冷将谢远舟一撇:“皮痒了?” 谢远舟没将他的黑脸放在心上,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背上就挺痒的,一直挠不到,要不你给挠挠?” 白荻放撇他一眼,转身就走。 谢远舟连忙小跑着跟上,死皮赖脸地挨着他,白荻放也不将人推开,神色依旧冷淡,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带了点笑意。 “我就是嘴欠,真没别的意思。”谢远舟小心翼翼地看看他,“我错了,下次嘴欠绝对不这么明显。” 白荻放没吭声,看也不曾看他一眼。 挨了好几个冷眼,谢远舟也不气馁,好声好气地跟着他:“你方才同容玦做了什么交易?有没有吃亏?要是吃亏了,你同我说,晚上我叫人把他赌巷子口,套麻袋揍一顿……” 白荻放打断他:“我要去总督府见云司离。” 谢远舟表情立即变得古怪起来,随即转身就跑:“我不去!” 白荻放脚步一顿,回头一瞧,发现人已经跑远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他挑挑眉,什么都不曾说,叫来一个小童,低声吩咐一句,就往山下去了。 另一边,容玦带着云间月离开,到山脚下同等着的青萝汇合,又吩咐车夫往走偏远小路,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云间月掀开车帘往外一瞧,是往郊外而去的路:“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其实是隐约猜到容玦要去哪里,但脸上装得茫然,浑然不知。 容玦也没拆穿,故意道:“今日天色不错,带你去郊外走走。” 彼时天光正好,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云间月转眸看容玦,顺着他的话装糊涂:“去郊外做什么?府里还有那么多事情未做,我可没你那么闲。” “不耽搁这一时半刻。”容玦往车厢上一靠,闭着眼道,“何况还有云司离在,不差你一个人。” 说话间,他像是困极了一样,歪着头掩饰性地打了个呵欠。 云间月猜他必定是连夜赶来江南,路上多半都没怎么休息好,昨日又闹半天,睡下没多久天就亮了。 于是便没在出声询问,垂下目光想自己的事情。 江南繁华,不比天子脚下,大多都是商贾之家,平时闲工夫多,会寻个好天气,结伴出游。 换做以往,这个时间,往来车马必定是络绎不绝,只是如今刚发生水患,家园还未修缮好,任谁也没那个心情去结伴出游。 一路安静到了郊外,云间月被青萝轻轻推醒之际,才发现自己方才想事情想睡着了。 她揉揉脖子,抬眼一扫,没见着容玦。 她顿了顿,问道:“侯爷呢?” “方才侯爷见您睡得沉,便没叫醒您,”青萝掀开帘子一角,指着外面道,“说是去附近看看,便独自往那边去了。” 马车停在一山脚旁,两边树林茂密,山间鸟鸣啾啾,风从树拂过,沙沙作响,显得山道两旁越发宁静起来。 云间月不知道扶着青萝的手,走下马车,目光在山间一扫,心里有个猜测被证实。 她拧着眉,正犹豫要不要前去寻容玦之际,就见容玦独自一人从山林里走出来。 “这边风景倒是极好,你要不要去走走?”他笑问。 云间月一愣,狐疑看了容玦好几眼。 虽没出声,但该问的问题通过眼底传达给了对面的人。 “你们俩留下,我带公主去去就回。”容玦只当没看懂,不由分说地牵着云间月的手,往林中而去。 走了两步,他又跟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我们若是没在两个时辰之内回来,你们俩最好快些回城里告诉云司离,我和你家公主遇到了山匪。” 青萝和侍卫:“……” 不是说好去去就回? 两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这位侯爷在玩什么把戏。 偏巧六公主也不阻止,实在是叫人琢磨不透。 两人傻傻地等在山道旁,默默数着时辰。 一刻钟,两刻钟…… 山林里不见六公主和钦定侯的半点踪影。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公主和钦定侯依旧没有回来。 两个时辰一过,日头便偏西,一点一点落下,在群山之间落下一片炫彩夺目的晚霞。 青萝和侍卫谁也无心欣赏,冷汗一个比一个多。 侍卫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怎……怎么办?要去找吗?” 青萝也是六神无主,容玦离开时说过的话历历在目:“要不……再等等?” 她知道钦定侯皮糙肉厚,被山匪抓去也无所谓,她担心的是云间月。 两人有多等了半个时辰,太阳彻底没了,天都黑了下来,麻乌乌的,看都看不真切。 侍卫死死咬着牙,将青萝推上马车:“晚上野兽多,咱们不能进山去找……走,回城,通知太子殿下!” 青萝急得满头大汗,想要跳下马车:“不行!六公主还没回来,我要在这里等……” 侍卫道:“到时候你没将六公主等回来,自己先出事了!” 青萝不听,说什么也要跳下马车去等,侍卫没办法,情急之下,只好将人打晕,将她塞进马车,急急忙忙地调转马车回城。 青萝或许不清楚,但在容玦第一次进山之时,就同他交代过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不便对青萝说,他只好咬着牙隐瞒下来,急匆匆回城去寻云司离。 此刻,山间一简陋的寨子里的一间更加简陋的石洞里。 云间月被反绑双手扔在角落,容玦蹲在她身边,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她看见这厮脸上挂着笑意。 “被你坑惨了。”云间月挣扎一下,没能坐起来。 容玦矮身用肩膀撑着她,帮她坐起来,低声问:“可有伤到?” 云间月摇摇头,稍稍活动一下手腕:“你到底要做什么?” 周围有低低的抽泣,也有魔怔似的念叨着“完了完了”,也有凌乱紧张地呼吸,时不时还有人在咳嗽。 云间月闭了闭眼,靠在石壁上,轻声道:“你把我害惨了。” “石壁上凉,靠我身上。”容玦挨过去,同她咬耳朵,“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三个时辰之前,云间月同容玦进入山林时,问他:“你想做什么?” 第305章 落网 彼时山间树林阴翳,阳光也渗透不进来。 比起外头暖烘烘的太阳,这林间就显得极其阴冷。 云间月有些冷,刚哆嗦一下,容玦就往她身边凑过来,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拥在怀里:“你上折子道江南总督同山匪勾结,恐贪污的钱财都在山匪手里。” 这些事情都是江南总督不堪折磨,自己亲口招认的。 云间月只是叫人重新拟好折子,修改一下词句,方才叫人给皇帝送去,安全起见,她还暗中叫人给容玦送去一份。 不出所料,她明面上给皇帝送去的那份假消息被人劫持,半道上就杀了送信之人。 好在暗中有容玦的人另外将真正的折子送回京城,否则恐怕一直到他们回京,皇帝都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如果回京的路上,他们再出点意外,皇帝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怎么?”云间月没将人推开,只是有些不舒服的挣扎几下,“你要带着本公主这个累赘,独自进山剿匪?” 容玦按着她的肩,不许挣扎,顺手揉揉她的头,道:“官方意思是你大皇兄出面剿匪,本侯只负责带兵到江南。只是你大皇兄眼下这病弱没人模样,别说剿匪,只怕还进这山头,还去半条命。” 云间月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道:“他没你说得那么娇弱……所以你是想提前来看看地形?” “我家相思果真聪明。”容玦黑亮如星辰的凤眼一眯,半真半假地笑道,“这山易守难攻,若不寻制高点,先发制人,便是我也没办法一时半会将其拿下。” 云间月瞧他一眼,没出声,眼底却带着些挣扎。 容玦只当不曾看见,摸摸她的头道:“许久不曾带兵,有些手生。何况那些也不是我自己的人,用起来难免没有之前那般得心应手。”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离开林子,绕到小路上。 这条小路格外险峻,一边就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注意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容玦走在外侧,一心二用,一面仔细护着云间月,一面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忽然,他脚步一顿,面色沉了下来。 云间月看他一眼:“怎么?” 容玦没出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一揽云间月的腰,带着她飞掠到一小山包后面去。 云间月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又被容玦按住脑袋压在身下——与其说是压,倒不如说是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到底怎么了?”云间月皱眉,低声问道。 容玦凑上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有人。” 两人离得格外近,容玦说话时,吐出的呼吸便尽数喷洒在云间月耳迹,黏黏糊糊的,十分怪异和不舒服。 云间月小弧度地挣扎一下,有些想拉开距离。 奈何容玦就跟没发现一样,按着她道:“别动。” 实在无法,云间月只好忍着各种不舒服,在他怀里直挺挺地僵直成一根棒槌,硬着头皮装得若无其事。 这时,方才他们站过的地方重新响起两道脚步声。 其中有道脚步声很稳,像是在常年在这山间行走,很熟悉这条路。 还有一道脚步声显得十分虚浮,连呼吸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我说,你们非的选在这种地方?” 这声音有些耳熟,云间月觉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说过。 她一时忘记自己在容玦怀里,想探出头来看个究竟。 容玦眉心一蹙,按着他的脑袋,轻轻一摇头:“别急。” 这时,另外一道声音响起:“若是选在别的地方,咱们早被朝廷走狗一锅端了!你也别喊,没多远的路,到前面就是山寨外,平地。” 方才云间月熟悉的那道声音便没在开口,喘气都喘不急。 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容玦从云间月身上离开,站起身挑目一看,道:“走,追!” 说罢将云间月往怀里一揽,径直从山头掠过在这陡峭的悬崖峭壁上,行动自如。 耳边风声“呜呜”响,长发也被吹得有些乱,山间景色迅速往后退去。 云间月缩在容玦怀里,道:“方才说话那人,咱们是不是认识?” 容玦目光一沉,表情里不无讽刺:“我若是没猜错,说不定还是熟人。” 京城权贵子弟,云间月熟悉的并不多,能挑出来的实在没几个,就算有往来,那也多半是世家小姐。 可方才说话之人,明显是个男人。 但云间月却觉得他声音耳熟。 容玦冷笑一声,语气是极尽狂妄:“是人是鬼追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那两人教程快,容玦又都担心追太紧被发现,一直远远滴辍在后面好打一截,等追到时,那两人刚好停在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不知何时出现十几个人,一个个手持大刀,警惕地包围着中年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男子。 云间月确定那年轻男子就是方才他们在山林间遇见的那个。 她仔细将人看了看,忽然灵光一闪,认出那人是谁来。 难怪方才容玦会那般是说话,原来还真是碰见了熟人。 “秦国公府大公子苏阳,”云间月冷笑一声,“本公主还正愁找不到他们同江南这件事的牵连点呢,他倒好,在这个关头来给本公主送证据!” 容玦摸摸她的头,眼底不见半点震惊,嗤道:“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这说法有趣,云间月转头看看容玦,心里升起一股怪异:“所以你早知道他会在这时过来?” 容玦一张嘴,瞎话随口就来:“不知道。” 云间月冷冷点评:“鬼扯。” 容玦不知道? 打死她也不信。 “我真不知道。”容玦嘴角提着,要笑不笑,“别闹,听听他们打算说什么。” 两人所在的位置,离苏阳他们并不远,但因位置的关系,他们能看见苏阳,苏阳看不见他们。 前头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山匪道:“我说苏大公子,俺们要的东西呢?东西没到手,你也别想从俺们手里把你要的东西带走!” 面对这么多山匪,苏阳还很镇定:“你这里不好走,东西被我留在山下,等你们想法子将东西运到山下,底下的货物自然会出现……” 第306章 出卖 那边山匪同苏阳商量半天,云间月可算是听明白了。 想来是之前江南总督同这些山匪勾结时,秦国公府就有参与,自然也知道这笔贪污的银钱去向何方。 如今江南总督出事,被云间月折磨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国公担心江南总督不堪折磨,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不放心,这才叫苏阳亲自跑一趟来看看情况。 许是之前同山匪勾结时,就说好,山匪帮忙看管钱财。秦国公府到时候来取,得给他们什么东西。 云间月猜测不是银钱就是粮食。 总不会还有第三样东西。 这个时辰已经不早了,太阳即将坠山,远远地在天边挂上一片红霞。飞鸟从红霞下边飞过,绚烂夺目,只是眼下无人欣赏。 苏阳同山匪们商量好明日到点取货——就在山下一隐秘之地——之后那络腮胡子就小弟将苏阳送下山去。 那络腮胡子也准备回去。 按理说到这里,依照云间月的做法,自然是掉头回去,跟踪苏阳,明日将他与山匪一锅端掉! 或者是半路绑架苏阳,找人假扮他明日同山匪交易,到时候与他们的人里应外合,照样一锅端。 但容玦这狗东西,想法总是比较奇特。 他带着云间月躲在隐秘处,在地上抹了一手灰,同云间月道:“天快黑了,山下路滑,我一个瘸子实在不好安全将公主带回去。” 云间月:“……” 她满脑问号,盯着容玦沾满灰的双手看了一眼,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想干嘛?”云间月双手交叉在胸前,警惕地盯着他,“容玦,本公主警告你……” 话未说完,容玦忽然伸出手捏住她的脸,将手上的灰全抹在她脸上。 抹完觉得不够,又抓了把灰往她脸上抹…… 待她整张脸都沾满灰,爹娘都分不出是谁,容玦满意道:“如此甚好……” “甚好你十八辈祖宗!”云间月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往他身上拍去,“你有病吗?” 容玦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怀里,情真意切道:“我是觉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公主想要立功,就得用最危险的法子是不是?” 云间月心中警铃大作:“你想干嘛?容玦,我警告你……” 容玦打断她,握着她的手在她指尖轻轻一吻,严肃道:“眼下还望公主早日打入山匪内部,等明日臣与众将士汇合,在于你里应外合。” 云间月指尖一紧,下意识想要抓住容玦的衣襟:“等……” 话音未落,容玦相当狠心地将她从隐秘之处丢了出去。 若是可以,他一定还想用踹的! 动静很大,那边本来已经准备走的山匪听见动静,齐刷刷回头,顷刻间就将被摔个狗啃屎的云间月团团围住。 云间月背靠着身后的石头,面对眼前这么多刀子,气得险些不会冷笑:“我自己交代,我还有同伙!” 小半个时辰后,绑票和同伙一起被扔进地牢。 该来的还是回来,一个也跑不掉。 两人都不是那种关键时刻“你不走,我就不走”的性子,要真碰上这种情况,大约一个叫走,另一个马上掉头就走,绝不回头。 关键时刻,出卖队友,才是保命的硬道理。 上山的路,络腮胡不想让人知道,两人是被敲晕带上山的。 容玦比云间月先醒,观察着周围情况,这地牢里还有不少人,这些人要么外地来投奔亲戚的,要么是家里有钱人家的少爷,或者是路过做生意的。 有年轻人,也有夫妻,更有年过半百的老者。 容玦没闲着,趁云间月昏迷这段日子,将所有人的话都套出个七七八八,基本上已经明白这些人在山匪眼中那就是待宰杀的肥羊,一个也跑不掉。 身后有人闷哼一声,容玦猜测是云间月醒了,立即退到她身边,深情款款地看着她:“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云间月挣扎几下,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此刻身处何处。 她借容玦的力道从地上坐起来,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你故意的?” 方才被容玦丢出来时,她气昏了头。如今被人敲晕,昏迷这么久,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就知道容玦是刻意为之。 这人只怕早就想到要以身犯险,跟季长随来一场里应外合。 但又不放心云间月一个人在外面,总要放在自己身边看着才好,故而才自导自演好大一出戏。 两人手都被绑在身后,多少有些“身残志坚”,可容玦还不忘撩闲,趁机在背后勾住她的手指,拉拉扯扯,不干不净。 他低声在云间月耳边道:“我怎么舍得叫你一人以身涉险是不是?只是你卖我卖得忒干脆些……” 云间月不阴不阳地撇他一眼,冷笑起来。 容玦立马改口:“相思妹妹,你就是卖我的样子也格外可爱。” 云间月气得只会冷笑:“您可真是老奸巨猾!” “将就。”容玦在她耳边安慰,“放心,消息已经送出,我们不会有事。” 云间月没出声,放心地将自己靠在容玦怀里,半响才轻轻“嗯”一声。 此刻,总督府。 青萝连滚带爬地奔进云司离院中,三言两语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说,云司离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 换身轻便的衣衫,叫来护卫,提着剑便不顾阻拦地要进山寻人。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容玦和云间月已经完全落入山匪手里。 护卫拦不住只好去求助颜回,颜回靠在院子门口,还在生白日的气,讽刺道:“让他去呗,回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花心思的又不是他,怕什么?” 护卫不知道晨间发生的事,跳脚道:“颜先生,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太子殿下出事,你难道就不着急!?” 颜回冷笑:“我为何着急?死了正好,我少操心。” 云司离也不理他,推开护卫与颜回擦肩而过,头也没回。 只是,还未出门,就被突然登门的白荻放拦住。 两人早年有些交情,白荻放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何事,何况白日容玦走时还留话给他。 他把人推进屋,与门口颜回擦肩而过,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随即各自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白荻放道:“明日申时,秦国公府苏阳与山匪碰头交易。” 第307章 矛盾 白荻放同云司离说的,正是白日容玦和云间月所撞见的那些事情。 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前后同云司离一说,竟半点都没记错。 云司离嗓子有些痒,想咳又憋着一口气,等听完白荻放说的,脸憋得通红:“胡闹……简直胡闹!” 白荻放见他这病怏怏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替他拍着背:“没事?” 云司离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可他那脸一会儿白,一会红的,实在看不出像是没事的样子。 白荻放想了想,去给他倒了杯水,抬眼时看见颜回抱着手,冷眼站在门口。 两人目光再一次在空中交汇,白荻放皱了皱眉,没出声。 颜回动了一下,几步走进屋来,强硬地将云司离推回榻上,两下解开他的外袍,把人扎成刺猬。 这下云司离的脸色总算没那么红了,但看起来仍是不太好,由白转青,闭着眼,攥紧双手,忍受什么似的。 白荻放长眉一挑,莫名觉得眼前气氛有些尴尬。 他端着杯子看了看,最终还是一句话都不曾说,默默将水喝了。 扎完针等了片刻,颜回将银针收起来,依旧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相当干脆。 云司离从榻上坐起,自己将衣衫穿好,气色稍微红润些:“容玦可还有同你说什么?” “没了。”白荻放道,“放心,他若是没分寸,断然也不会闯这一回……你且安生修养,明日午时容玦的人就会带兵赶到,有他们里应外合,你不必担心。” 云司离靠着床榻,脸上虽是看起来红润不少,可到底是病去如抽丝,底子亏空,要调养起来,总是缓慢的。 他身上有股化不开的愁绪,半阖着眼道:“白日我听侍卫说你在城南将难民安顿好,他们帮你做事,你则只管提供一日三餐和住的地方就好……这样便宜的事,是容玦同你说的?” 白荻放重新倒了杯水给他:“他这人一向护短,哪肯让你妹妹吃半点亏?刚坐下便将你妹妹撵走,我前后与她连句话都不曾说上。” 云司离摆摆手,没接那杯水,他垂着眼,似乎笑了一下:“你就肯吃亏?” 白荻放放下手中杯盏,负手走至窗前,看了看外间的夜色:“本来也不吃亏,我差人,你们差银子,正好。” 两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云司离也不欲同他拐弯抹角,道:“容玦还答应你什么,玄楼在西夏的事,由你接手?” 白荻放手搭着窗棂,毫无诚意地夸赞:“聪明。” 南华楼在大梁有生意,玄楼自然在西夏也有生意。 两人做不同生意营生,却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做正经生意,一个却见不得光? 白荻放至今仍在感叹,当初钦定侯打得西夏溃不成军,一战封神,靠得是累累军功,一步一步爬到神坛上去的。 如今从神坛上跌下来,摔得那叫一个惨烈。 不得已在在泥坑里挣扎这么些年,终于也将自己裹了满身泥,洗也洗不干净。 当真是阴谋阳谋,全叫他一人占光了。 云司离好半响没说话,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白荻放道:“我也没想到他为了你妹妹竟如此舍得,玄楼说舍就舍,眼皮都不眨一下。” 说着,他转头看向云司离,一本正经地戏谑道:“我看你倒是可以放心地将妹妹交给他。” 云司离看他一眼:“若是如此简单,我必是摁着他的头,也要叫她娶了月儿。” 只是有些事情,即便他没说出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白荻放心知,他家那一摊子糟心事不比他坎坷,便没出声,稍微坐坐便起身告辞。 出了门,不可避免地碰上守在外面的颜回。 白荻放并不惊讶,从他认识云司离开始,这人除了必要的事情非离开不可,那必然是跟着云司离,寸步不离的。 两人目光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三次交汇,白荻放终于开口:“你似乎对我抱有十分重的敌意?” 颜回抱着手,毫无形象地蹲在一石凳上:“你眼瞎。” 白荻放脸上依然不减半点表情:“是吗?在下看得听清楚的。” 颜回没接话,直接下逐客令:“你不是要回去?赶紧走吧,天黑路滑,仔细出门被人套麻袋摁小巷子里打劫。” 白荻放淡淡道:“以在下身手,对付几个小流氓搓搓有余。” 颜回道:“哦,这样啊,那慢走不送,祝你被打劫。” 白荻放没出声,也没动,一眼一眼看着颜回,目光黑到发凉。 他这人一向冷淡,心里想什么,半点不会叫人看出来,盯着人看时,无端叫人后脊发凉。 颜回蹲在石凳上,与其对视,丝毫不见退让。 如斯过去许久,白荻放忽然道:“以前不曾发觉,今日一见,觉得你像一个人。” 颜回心里猛地一跳,倔强地端住自己最后一丝脸皮:“大众脸,人堆里一抓一大把。” 白荻放自顾自道:“前西夏太医院院正之女顾琅嬛是你何人?” 颜回指尖一抖,险些从石凳上摔下去:“顾琅嬛?谁?不认识。” 白荻放眼底一丝疑惑一闪而过,随即又若无其事道:“是吗?我觉得你们挺像的……可惜,她死了,不然一定引你们见见。” 说罢,他没去看颜回的脸色,转身冲屋里一拜,道:“云兄,在下改日再来叨扰,告辞。” 屋里传来云司离有气无力的声音:“不送。” 白荻放转身离去,连背影都得桀骜不驯。 颜回蹲在石凳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背影看了一阵,才心事重重将目光收回来,跳下凳子,进了屋。 屋里云司离靠在床榻上,在想事情。 听见脚步声抬头望门口扫一眼,随即闭上眼,当做什么都不曾看见。 本来打算进屋的人脚步一顿,堪堪停在门口。 两厢无话,最终还是颜回先开口:“之前回太原,我查到一些事,需要离开。” 云司离手指抽了一下。 但他仍是闭着眼,看也没看门口的人:“嗯,去多久?” 颜回转开头:“若是顺利,往后便不会回来。” 他顿了一下,重新转过目光,直直盯着床榻上的人,一字一句道:“云司离,你若留我,我便不去。只要你开口……” 第308章 所求 别说留,云司离甚至没有给他这个开口说完这句的机会。 他翻身下榻,平日里总是温润的目光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凉薄。 他静静将颜回一扫,目光实在是不近人情:“留?我为何要留?你既是要去追寻你所谓的真相,那我便没有开口留你的资格。” 颜回所有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气得双眼发红,死死咬着牙,瞪着云司离,当真是一副随时准备吃人的模样。 云司离好似不曾看见一样,径直站起身,取过屏风上外衫,随即往身上一披,抬脚就往外走。 颜回梗着一口气,冷笑道:“眼下你便是连好好同我说句话也不愿意是不是?” 云司离只当没听见,看也不看他一眼,绕开堵在门口的人,一言不发却又极其倔强地要离开。 颜回当真是被他气笑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将人拖回来:“你若不愿意看见我,我走便是,不用你腾地方!” 说罢,不分由说地将他推回屋里,淡淡道:“旁人都说你温和,待人有礼,只有我知你是最狠心的那个!” 说着,他抬起头与云司离对视一眼,冷冷直笑:“等江南事了,我与月儿告了别,自我离去。至于你的病……” “你既不愿意拿我命去换,那便算了,往后我也不会过问。”颜回背过身,往外走,“这几日我一直在难民所,有事便叫人来寻我。” 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了,云司离维持了半响的镇定终于一点一点从脸上裂开。 他像是难以忍受地狠狠喘了口气,将所有难过与真心都压在最深处,半点都不在脸上显露。 即便是亲近之人都难以窥见半分。 这便是云司离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治那病,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撵走的原因。 他这病好几年了,若是不刻意提起,几乎都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想要彻底治好这病,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他身体的血抽去,换成另外一人——这无疑是以命换命。 云司离断然是做不出这种事,但颜回不同。 这人自知道他这病只有这样能治好之后,就跟疯了似的,想尽一切办法。甚至还不惜用自己的命去换! 若非他咬着牙一直没同意,不许容玦将那药引给他,只怕这人早一棍子敲晕他,瞒着众人换血。 “也好。”云司离想,“往后再不相见,至少不必欠他一条命。” 没有什么比欠亲近之人一条命更加沉重。 这种沉重与责任,他实在是背负不起。 季长随是在第二日中午之前赶到的,但当日早上,白荻放忽然送来一封信。 信上写容玦与云间月在他们手上,想要赎人,就要拿多少银两。 云司离看着信上的内容:“白秋与白水是谁?你送错地方了?” 白荻放道:“钦定侯与六公主的身份若是暴露,他们俩只有被灭口的份……容兄知道这一点,才故意捏造这个假身份,伪装成我亲戚。” 说着,他看了云司离一眼,故意道:“当我亲戚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家满门被灭,连几月大的小婴孩都不曾放过,可不就是没什么好下场? 云司离看了他一眼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他皱眉将纸条扔在一边,起身换衣:“我还是要去一趟,不确定月儿的是否无恙,我不放心。” “我便是来同你说这个,”白荻放目光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容玦的人今日午时之前到,下午秦国公府的人同山匪做交易,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去?” 云司离脚步一顿,眼神变得挣扎起来。 白荻放给子倒上一杯冷掉的凉水,淡淡道:“有容玦在,你妹妹断然是不会出一点意外……何况,你就没想过容玦为何要孤身犯险?” 云司离也不蠢,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多多少少便猜到一些原因。 他拧眉看向白荻放,递过一个疑惑地眼神。 白荻放并未解答他的疑惑,目光再次在屋里屋外巡视一圈,惊奇道:“跟着你的那个大夫怎么不在?” 被这么一打岔,云司离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你寻他有事?” “我昨夜回去想起一些事来,觉得可能跟他有些关系,特来求证。”白荻放没在多问,起身道,“既然不在那就算了……我先回去处理这俩突然多出来的亲戚一事,等会儿叫人将那山间舆图送来。” 他转身往外走,淡淡道:“你是太子,这带兵一事还需要由你来做,怎么做你还是仔细想想比较好。” 云司离没去送,垂着眼想了想,将侍卫叫来,仔细交代他一些事情。 那边白荻放刚刚离开总督府,钻进马车,还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另有一人毫不客气地跟着钻进马车,大摇大摆地在一旁坐下。 白荻放一顿,稀奇地将人看上好几眼,却没意外,也没吃惊,淡淡一点头:“好身手。” “客气。”颜回撇他一眼,道:“找我何事?” 此刻,山匪寨里。 寨子位置较高,山间晨雾也迟迟散不去,影影绰绰的倒是显得缥缈起来。 云间月被容玦轻轻推醒,听他压低声音在自己耳边道:“等会儿大约会有人来询问我们的身份,你记住现在你叫白水,我叫白秋,是南华楼白荻放的堂兄妹。” 云间月仔细一想,就知容玦这样做的道理。 她轻轻点头,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许是她嗓子有些哑,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让容玦有所察觉:“哪里难受?” 云间月靠在他肩头,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半响才道:“我感觉不太好。” 容玦头一偏,用额头抵着她额头,试了试温度:“有些烫,许是昨日着凉了……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出去。” 云间月没说话,重新闭上眼,靠在他肩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容玦保持着坐着的姿势,让云间月靠着,一夜未动,这会儿肩膀几乎已经麻了。 但他未说,一直等云间月呼吸变得平稳之后,他才出声将一山匪叫进来:“带我去见你们老大。” 第309章 意外 云间月再次清醒过来时,是被哭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垫着容玦的衣衫,至于容玦…… 这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说自己感觉不太好,是真不太好,并非是骗容玦的,头昏脑涨,四肢酸软,稍微动一下都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 循着哭声,她移动目光转了一圈,才发现是一个老人。 说是老人也不太对,这人虽然头发有些白,但年级并不大,看起来也就三、四十岁的模样。只看穿着,身上的衣衫是杭绸,再这样的山匪窝里,已经算是不错的。 云间月躺在地上,听了一耳朵,明白这人被抓来的时间也有九日,今天是第十日,晚饭前如果还没人带着银子来赎人,他就要被灭口。 绑匪来通知他时,他承受不住,三十好几的人,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云间月只觉脑袋更疼了,她勉强撑起上半身,刚要坐起来,可奈何身上实在是没力气,刚撑起上半身就又重新摔了回去。 挣扎两下都没能坐起来,云间月只好放弃。 只是眼下容玦不知道在哪里,她有些不放心,趟也趟得难受。 这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搀扶起来:“姑娘,你没事吧?” 云间月这才发现,这里除了她和容玦,其他人竟然都没有被绑住手脚——怎么,这里的绑匪还会看面相?一眼就能看出谁比较凶? “多谢。” 扶她起来的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身上麻布碎花衣,看起来很旧,被洗得发白,只衣摆上沾了一些泥。 云间月只看一眼,就将目光收回,道了谢,靠在石壁上,养养神,打算等稍微好些了,再去打听容玦的事。 她明显是拒绝跟人交流,所以才闭的眼,但那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却没打算离开,敛裙在她旁边坐下。 她将下巴靠在自己膝盖上,轻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啊。” 云间月掀开眼,清冷地眸子将她一扫,淡淡道:“家里是做生意的,怎么?” 姑娘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气度不凡。这里被抓进来的人,不是绝望等死,就是想方设法给家里送信,可你们不同,你们是我这几天见过的最平静的。” 云间月没出声,将额头贴在石壁上,试图缓解一下被烧得不太清醒的神志。 “你要是难受就靠着我吧,”小姑娘往她身边蹭了蹭,小声道,“我方才看见你哥跟绑匪说要见他们老大,你哥也太冷静了,竟然敢提这样的要求……” 云间月实在没力气听她唠唠叨叨,靠着是石壁闭着眼,竟然就这样模模糊糊的再次沉睡过去。 迷蒙中,她感觉有人轻轻移动她的脑袋,调整她的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云间月以为是容玦,没动,还往对方怀里蹭了蹭,自己寻了个越发舒服的姿势靠着。 “不……不要杀我!我不要死……求求你再宽限几天!就一天……求你们了!”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云间月耳边炸开,她猛地睁开眼,心跳如鼓,眼底杀意并无半分遮掩,一瞬间锋芒毕露! “你醒了?” 耳边响起少女清甜的嗓音,迫使云间月从惊诧中回过神,这才重新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模糊以为是靠在容玦怀里,清醒过来才发现是靠在方才那个跟她搭话的小姑娘怀里。 她不太喜欢跟不熟的人接触,道了声谢,重新靠回石壁上——绑在她手上的绳子在睡梦中被那小姑娘解了。 “我不要死……求你们不要杀我!肯定是送信的人路上出事了,不是我家里人不送钱来……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不要死……” 云间月抬眼一扫,发现是方才那个中年人。 绑匪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要将那个快到时间的中年人灭口。 “方才不是说要晚饭前才到时间?”云间月哑声问。 旁边小姑娘替她解答:“被关在这里的人,至今还没一个人送赎金来,绑匪着急了,所以想着杀鸡儆猴。” 云间月这才发现,这小姑娘是孤身一人。 面对随时都可能将自己灭口的绑匪,竟十分镇定。 云间月问她:“你不害怕?” “怕呀。”小姑娘转头对她一笑,随即又叹气道,“可是怕有什么用?我是被奶奶养大的,奶奶去年就过世了,我一个人跟着商队去京城寻亲,路上被劫持,商队交了赎金走了,剩下我一个,怕也没用。” 听到京城这两个字,云间月眉心动了动。 她认真地将这小姑娘看了好几眼,忽然问道:“你上京城谁家寻亲?” 小姑娘转过眼,惊喜地看着她:“宁国侯府!你有认识的人吗?奶奶死之前说我娘以前是宁国侯府的人,告诉我往后我要是没地方去,就去京城找他们,我也不知道宁国侯府是什么地方,可是……可是我想知道我娘是谁,我的亲人是谁……”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云间月神情几变,瞬息变化之间,她那双被烧得通红的桃花眼里满是怒火与杀意! 她想,她是什么人?竟然随意攀扯宁国侯府的人做亲戚! 随即又想,是谁?又是谁在借宁国侯府生事! 各个想法从她脑子里飞快跑过,到最后只剩一个想法——阻止身后的阴谋诡计,现在就杀了她! 少女还在继续道:“不过我也没想过认亲……我只想远远的看一眼就好,我这样的人,要是去认亲,他们肯定会觉得丢脸。” 云间月适时想起宋老夫人慈爱的笑来,神情复杂地看向她:“为什么这样想?” 少女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宁国侯府肯定是规矩森严地大户人家,不然不会有哪个娘亲抛弃自己的孩子,十几年来不闻不问。” 云间月靠着石壁,沉默许久,才低声道:“不是。宁国侯府的人……都很好。” “真的吗?”少女眼中一瞬间燃起了某种希冀来,随即又道,“诶?不对,你怎么知道?你是宁国侯府的人……不对,你姓白。那你是……” 一声惨叫划破整个地牢,无情地将少女后面的话打断…… 第310章 记忆 眼前有光一闪,雪亮的银色光线自云间月眼前一晃而过。 鲜血的味道瞬间在狭窄的地牢里蔓延开来! 身边喋喋不休的姑娘忽然住嘴,倒吸一口凉气,惊恐道:“这……这些人还真杀啊?” 原是方才她们在说话的时候,那看管地牢的山匪,被那中年人的求饶闹得心烦,当即一刀宰了他! 地牢中,所有人大惊失色,纷纷后退,挡在云间月眼前的人顷刻让开,一眼就让云间月看见那被砍死的中年人,横在地牢满口,双目睁到极大,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胸口偌大一条口子,鲜血从那道口子里流出,鲜艳夺目,好不刺激! 地牢里有两个没见过人血的中年夫妻,看见这一幕,妻子“哇”一声就吐了。 云间月裹着容玦的衣衫,冷眼看着,手指尖都都没抖一下。 静静挨着她的少女脸都吓白了,抓着她的手臂逞强道:“别……别怕,在、在你哥哥回来前,我、我会保护你的!” 云间月掀开眼皮望了眼她不停哆嗦的手,暗自翻了个白眼,话都懒得说。 她闭上眼,心里算着时辰,琢磨着云司离能不能撑得住。 那山匪杀完人,也没打算走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看到没有!这就是不给赎金的下场!老子告诉你们,上了这黄泉山,除非拿钱来,否则你们没有下山的机会!识相的就赶紧给家里写信,赶紧送钱来,否则……” 说罢,他目光在这群里人狠狠一转,未尽的话变成一声轻蔑的冷笑:“给他们拿些纸来,赶紧给家里送信!十日功夫,十日之内,要是还没将银子送来,老子就送你们下去!” 人群中开始有人压着嗓子哭,却没人敢求饶,怕招来和那个死去的中年人一样的下场。 甚至还有人在那些土匪将纸笔铺开时,急切地扑上去,匆匆忙忙抓上就开始写。 有些的人没抢到笔,就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写血书。 云间月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嘴唇上半点血色都没有,按理说正常人到了她这个地步,早人事不知,眼神迷离了。 偏巧她一双目光清澈澄明,格外清醒。 少女往她身边缩了缩,小声道:“你……你不给家里送信吗?我、我家里没人,写了信也没人来赎我……” 云间月淡淡道:“不会写字。” 她们说话不大,但两个姑娘挤在一起,还是叫那些山匪看见了,有人双眼亮了亮,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少女顿时紧张起来,但却下意识地将素不相识地云间月护在身后。 这还是她头一次被一个陌生人护在身后,云间月有些意外,微微张嘴,惊诧地看着挡在眼前的人。 那山匪手里拿着刀,刀上还在滴血,他指着少女道:“你们为何不写!是不是不想活了!?” 他长相可怕,语气也凶,险些将少女吓哭:“不……不是的,我是孤女,家里没人……她、她、她不会写字。” “不会写就给我画下来!”山匪目光在少女和云间月身上转来转去,没安好心,“至于你……嘿嘿,兄弟们也没想到会抓到个穷鬼。不过你也不是不能离开,只要你让哥几个爽一爽……” 说完,几个兄弟相视一笑,猥琐地大笑起来。 少女虽是第一次出远门,独自一人上路去京城,可该懂的她都懂。 她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气得连话也说不出口:“你、你们……禽兽不如!” 几个山匪再次猥琐地笑起来:“禽兽不如?哥哥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禽兽不如!” 说着,就去拖拽那少女。 少女苦苦挣扎,嘴里怒骂,可无人为她说情,也无人站出来保护她,因为谁也不想因为一个陌生人去得罪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山匪。 云间月从不在乎这地牢有谁会死去,她素来冷心冷肠,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死活。 何况,在她这个位置,什么恶心肮脏的事没见过?就算有人在她眼前欺辱一个无辜少女,她也无动于衷。 只是,这些人千不该万不该,把心思动到她身上来。 “大哥,这里还有一个!”另外一个山匪嘿嘿笑,“脸虽然脏了点,不过瞧着模样和身段还不错,要不……一起带走?” 云间月掀开眼皮,静静地扫了眼那说话的山匪:“敢碰我一下,我便要你狗命!” 她语调平静,声音也不大,还因为生病的关系,嗓子有些哑,听起来无端叫人起鸡皮疙瘩。 那被拖着的少女看着她,眼中还带着泪水。 可惜山匪被美色蒙蔽双眼,被冲昏了头脑,嘿嘿笑起来:“性子挺烈,我喜欢……大哥,要不一起?” 那山匪老大有些心动,咂舌道:“带走带走……都带走!” 说着,那山匪就要去拉扯云间月。 可惜还没碰到她的肩膀,云间月便一脚踹出去,直接踹中那人身下,当场将人踹得跪倒在地,“嗷嗷”叫起来。 云间月撑着石壁站起来,病气之中,嚣张不减半分。 她眸光幽冷,居高临下将人一撇,淡淡道:“我说过,敢碰我一下,我要你狗命!” “哟呵!”那山匪大哥来了兴致,饶有兴趣地看着云间月,对那被踹倒下的山匪道,“连个女人都制服不了,丢不丢脸啊……小妹妹,还挺凶,是我的菜,嘿嘿……” 说话间,他几步上前,当即与云间月动起手来! 上山时,他们被搜过身,云间月的鞭子和匕首都被搜走,眼下她又被病缠身,勉强躲了几下,便力气不支,被人那山匪大哥直接推到了石壁上。 云间月闷哼一声,险些被撞得晕过去! 山匪大哥拍拍手:“就这点本事,还要老子亲自出马。切……带走!” 她抬起头,阴冷地瞪着那山匪:“你敢!” 那山匪大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人从地上拎起来:“小姑娘,哥哥告诉你,在别人的底盘,就要学会低头!否则,吃苦的人是你!” 云间月没出声,双眼泛红,被杀意堆砌起来的目光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前世那些记忆,被迫从脑海深处抽出来,藤蔓似的缠着她,挣扎不得…… 第311章 虐杀 “大公子,此事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的弟兄们,死的死,没的没。”一个身穿粗布麻衣,脸上有道疤的人站在容玦跟前,苦口婆心道,“剩下几个就算还世,大都像我这样了,实在是……您就别在追查下去了。” 此刻容玦从地牢里离开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他站在一山崖处,目光一转就能见群山连绵起伏,脚下是万丈深渊。 旁侧站着的山匪正是这黄泉山匪的老大,以前梁侯容荀的旧部——副将杜意。 容玦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查到这个人。以身犯险寻来,就是为了在混乱里见上一面,问一问之前的事情。 可如今这人不知为何,守口如瓶,对当年的事情闭口不谈,还苦口婆心地劝他放下。 “大公子这个称呼,我已经许久不曾听人称呼过。”容玦负着手,神色漠然,“除了当年父亲的旧部,不会再有这人称呼我。” 杜意当年帮梁侯挡下一刀,那一刀几乎贯穿他整张脸,若非命大,换做平常人,早化做一抔黄土。 杜意于心不忍,叹口气:“大公子,我知你一直在追寻侯爷身故的真相。可是那又如何?人死如灯灭,侯爷只希望你平安顺遂就好。” “平安顺遂?”容玦忽然低低笑起来,嗓音清悦幽冷,“如何才是平安顺遂!?踩着他的尸首上位!?还是有朝一日,我也同他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战场上,便是平安顺遂?” 容玦深深看向杜意,道:“老杜,你可甘心?甘心让父亲一辈子蒙冤,死了都趟不安宁!” 杜意眼眶有些红,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在下一刻恢复理智,别开头道:“若是这样就能换大公子平安,属下宁愿侯爷不安宁!” 一声“属下”便是还将自己当做梁侯旧部。 容玦狭长的凤目一眯,森然道:“如今这京城,想要我命的人,可不止长公主。” 杜意猛地抬起头,心惊胆战地看向容玦。 容玦转过身,与杜意对视一眼,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父亲的坟被人挖开过。就在不久前……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寻什么,连一个寻不回尸首的忠良的衣冠冢都要扒。” 杜意听得咬牙切齿:“混账!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他!” 容玦转过眼,嘴角挑一抹讽刺:“他们没什么不敢……老杜,听到现在,你还不肯说?” 那一瞬间,杜意犹豫起来。 他张张嘴,刚要说话之际,就被一声怒吼打断。 那怒吼来自他们身后山寨里。 杜意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容玦神色忽然一变:“糟了!” “什么遭了?”杜意一脸茫然。 几乎话是他音落下的同时,容玦便从他跟前一掠而过,风似的转眼就消失不见。 杜意怕出事,连忙追上去! 地牢。 那同云间月一起被拖出来的少女被按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衣衫被扯得几乎遮不住身体。 她瞪着眼,看着前方,眼底全是绝望。 但还死死护着身上的最后一件衣裳,嘴里重复着那两个字:“不要……不要……” 挣扎到最后,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山匪骂骂咧咧地继续撕扯,眼见最后一件衣裳,终于要被扯开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利器划开皮肉的声音。 “扑哧——” 那山匪低头一看,一把长刀从后面刺穿他的小腹,鲜血如水一样流出,腥臭难闻!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就见云间月如修罗一样站在他身后,提着刀,散着一头长发,脸上和衣服上沾了血,阴冷地瞪着眼前的人,一言不发。 而她的身后还躺着两个人。 那山匪倒下之前,瞳孔里倒映的是云间月那张沾满人血如地狱修罗般脸。 “早跟你们说了,”她一撩长发,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在唇畔摸了一下,痴痴笑道,“敢动我一下,就要你们狗命!为什么就是不听?” 剩下的山匪终于回过神来,立即丢下那少女,朝云间月扑去:“小贱人!老子现在就要杀了你,给我弟兄们报仇!” 其实云间月能杀掉三人,已是奇迹。 一人一人扑上来还好,可是四个人一起扑上来,她根本就不是对手。 没几下就被按在了地上。 她睁着眼,望向那个衣不蔽体地小姑娘,突然笑了起来:“别看,脏。” 那小姑娘的眼泪瞬间落下,挣扎着想要像那些山匪爬去:“不要碰她,你们不要碰她……” 云间月脸上混着血迹和尘土,脏得不像样。但她仍然睁着眼,看着那小姑娘,低声道:“别看,反正我已经脏了……” 容玦闯进来时,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再面对眼前的景象,他顿时怒不可遏,自责与怒火几乎烧干他的神志!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按住一人的脑袋撞到墙上! 脑袋哪里能和墙壁相比? 脑浆和鲜血顿时迸得到处都是,红的白的混在一起,好不恶心。 剩下几人见此,转身就要跑去叫更多的人来。 容玦没去,扑过去将云间月从地上抱起来,才发觉她在轻轻颤抖,再想起方才她那句话,愧疚与心疼一起占据他的胸腔,险些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对不起。”青年死死抱着怀里的人,将她裹进自己怀里藏起来,“是我不好……” 鼻端没有清冷的梅花香,只有腥臭难闻的血气。 云间月浑身僵硬,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一瞬间还以为是泪水。 她埋首在容玦胸前,攥紧他的衣襟,一字一句道:“杀了他们……容玦,替我杀了他们!” “好。” 容玦答应一声,将人抱起来放在桌上,然后极其耐心地将云间月凌乱的衣衫整理好,细心地擦去她脸上的血迹,珍重地捧住她的脸,虔诚地亲吻她的额头,森然一笑:“你坐在这里,仔细看着,别眨眼。” 这就是一场虐杀。 方才匆匆逃走去喊人的山匪,一个都没能逃走,全被容玦剁了手,挖掉眼珠,拧了脑袋。 凶残至极。 杜意匆匆赶来时,看见便是将一人脑袋踩在脚下,而后一用力,眼珠被他踩爆,直接从眼眶里脱落,滚到一边…… 第312章 计谋 大约是他的模样太过吓人,那些闻声赶来的山匪竟迟疑着不敢靠近。 杜意看了眼被容玦一脚踩死的人,额头冷汗流个不停。 早些年,梁侯还没出事时,他也算看着容玦长大的,那时候他真真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公子。 爱穿白衣,还不能沾一点灰,更不能有一点褶子,不然铁定发火。 跟他们这些在黄土里摸爬打滚的人不同,太干净,不谙世事,他还一度以为会被梁侯养成一个不堪大用的小废物。 可谁想到多年后再见,当年那个衣衫上沾一点灰尘都要暴跳的人,眼下根本不顾杀人时,鲜血喷洒,脏了他的白衣。 看着这样的容玦,杜意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怪他变成这幅样子,只能痛恨那些将他逼到困境里的人! 杜意撇了眼那几个被杀掉的人,才发现并不是他手底下的人。 他眼中厌恶一闪而过,随即叫来一人,吩咐他几句,又上前对容玦道:“大公子,你先带那姑娘下去清洗,这里交由我来处理。” 容玦转眸将他一扫,眼底带着没有散去的猩红。 杜意吓了一跳,下意识挺直后脊,强迫自己同容玦对视。 “也好,”容玦一脚踩在脚底下地尸体踹开,甩甩手上的血迹,淡淡道,“有劳带路。” 说完,他走回去将坐在桌上看着他杀人的云间月抱进怀里,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云间月没出声,沉默地靠在容玦怀里,闭着眼将脸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谁也瞧不见。 饶是容玦也觉得这一刻的云间月,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却也强大,隐藏心门,对谁都不曾打开。 包括他。 心里说不出上来是什么感受,除了愧疚与自责,还有别的一些情绪。 他稍微收敛心神,双手用力,将云间月抱得更紧些。 趴在地上的小姑娘,早就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 她愣愣地看着容玦冲进来,拎着人脑袋往墙上抡,脑浆和鲜血迸得到处都是。 又看着他真挚虔诚地安抚云间月,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杀人! 那些凶残地山匪在他眼中就跟蝼蚁一样,轻而易举就叫他们丧命! 小姑娘直觉他们身份不简单,因为这样的人落在山匪窝里,倒霉的是山匪。 同时看容玦对云间月的态度,根本就不像哥哥对妹妹的呵护,倒像是夫妻。 她趴在地上,脸上还挂着泪痕,正想得出神,脑袋上却忽然一重,接着眼前一黑——一件外衣兜头将她罩住。 隔着衣衫,她听见云间月清清冷冷道:“你若能活着到京城,就去行云阁,报云间月的名字,会有人带你去认亲。” 小姑娘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来不及欣喜,匆匆拿掉头上的衣衫,看到的却是容玦抱着她离去的身影。 事情到这里,其实才刚刚开始。 江南城外。 季长随将兵马安顿在城外,独自进城同云司离汇合。 前因后果还没说,侍卫就将被五花大绑的苏阳扔在他跟前。 云司离没同他废话,道:“江南这边发生的事情,你们侯爷应该同你说过。” 事情到这一步,季长随也没什么好满的,道:“确实是侯爷还在京城时就开始谋划,属下不幸参与全部。” “说他老奸巨猾,还真是抬举他!”云司离冷哼一声,不大高兴,“说吧,他这样以身犯险到底是因为什么?” 自家妹妹被容玦算计拐进土匪窝里,至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云司离能高兴才有鬼! 他脸上仍带着病气,人也不大好,但这并不代表他好欺负。 冷静幽深地眸子将人一瞥,自是带着太子的气度。 季长随很给面子地垂下头,为难道:“这……侯爷只说要去找人,但并未告诉属下他要去寻谁,自然也不曾告诉属下为什么寻人。” 这明显是非暴力不合作。 云司离差点叫这主仆二人气笑了:“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啊!?” 季长随垂着头道:“属下……确实不知道。” 这主仆二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恶,气得云司离险些不顾形象拿起桌上的茶盏,砸他一脸! “殿下,”侍卫眼见气氛一直僵持不下,连忙解围道,“就快到时辰,还是先商议如何剿匪吧。” 被五花大绑地苏阳忽然“呜呜”挣扎起来,瞪着双眼,想往云司离身跟前爬去。 又被侍卫一脚踹得老实下来。 云司离撇他一眼,眼中一闪而过地厌恶:“季长随,你们侯爷如何同你说的?” 季长随老实道:“侯爷只说该怎么打怎么打,山中自有他接应。” 听见这话,云司离忍不住又冷笑道:“他还真是老谋深算!连孤都敢欺瞒,下次他是不是还要上天啊!” 季长随觉得太子说得很有道理,并不想替自家那遭瘟的侯爷辩解。 “但孤现在不想听你们侯爷的。”云司离负手,垂目将季长随一扫,淡淡道,“孤要你去做一件事,你听不听?” 季长随立即投城,道:“殿下只管吩咐!” 对他的回答,云司离很满意,递给侍卫一道眼神,侍卫立即扒掉苏阳的衣衫,递给季长随:“今日申时,苏阳会和山匪做交易,到时候还请季统领假扮苏阳同山匪交易,安全将那批钱财转移。” 苏阳立即从地上拱起来了,一扯嘴里的布团,怒道:“季长随,你敢!” 方才扒他衣衫的时候,不得已解掉绑着他绳索。 季长随瞄他一眼,对云司离道:“殿下要臣如何做?” 苏阳又要暴跳如雷,侍卫立即重新将他困住,把布团塞回他嘴里:“闭嘴吧你!” 云司离踱着步子走到窗前,手指轻轻在窗棂上一敲,道:“苏阳的人在南华楼,你假扮他前去汇合,到时辰就去黄泉山……听说你们玄楼易容伪装不错?” 季长随领命,起身往外走,谦虚道:“还好,属下学艺不精……敢问殿下要如何?” 云司离扭头望向窗外,道:“我亲自带兵前去与你们侯爷里应外合!” 季长随总觉得他说这话时,有些要切齿的意思。 他耸耸肩,转身退下。 一个时辰后,学艺不精的他,顶着一张同苏阳本人无甚差别的脸,带着几名秦国公府的人出城,径直往黄泉山而去…… 第313章 无人 在宁国侯府长大的孩子,从来都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 云司离也是。 他身上带着病气,但这并不影响他带兵去剿匪。 山间险峻,季长随冒充苏阳与山匪做交易,两方人马碰面,刚刚引诱对方将那笔贪污的银子交出来,埋伏在周围的云司离便立即带人冲出来,将人团团围住。 一个不留,全部绞杀。 虽然京中早就有人提醒,这两日云司离会带兵前来剿匪,但山匪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 毕竟他们连这些朝廷兵是怎么进的江南,又是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的事情都不知道。 “殿下现在什么打算?”季长随叫人将那些尸体抬下去,顶着苏阳的脸问云司离,“这里虽然是交易地点,但离土匪窝,还远的很。” 云司离骑在马上,手里提着佩剑。 他方才杀过人,身上虽没有沾半点血迹,可剑刃却被鲜血染红。 但他浑不在意,淡淡一甩,回身往山上的方向一瞧,群山连绵起伏,林深似海,眼光所照不到的地方,自带一股阴冷潮湿。 云司离背脊发凉,忍不住咳嗽一声,淡淡道:“你们侯爷真没同你说什么战略?” 这不大像容玦的性子。 就算有三年不曾带兵,但经验尚在,怎么打,才能赢下这一战,他心里肯定有数。 若是半点消息都没透露给季长随,云司离半句话都信。 季长随低头,从怀里翻出一瓶药水,倒出一些在手上,随即在脸上一抹,把罩在脸皮上的人皮面具扯下来。 一露出他自己的脸,感觉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属下牵过一匹马来,他翻身上马,同云司离道:“侯爷离开时,确实说过一句话。” 云司离没吭声,转过眼来,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季长随做了一个手势,带头往林中而去:“侯爷说,地势险峻,让属下保护太子安全,如若不然,属下提头去见他!” 说了等于没说,云司离病态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忽然又觉这就是容玦的风格,人算不如天算,没真正到战场,谁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总有意外要发生。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便是要季长随随机应变。 何况山间险峻,一粒细微的石子,都有可能成为丧命的条件。 山匪虽不知道他们会在这时前来攻打山寨,但为了防止意外,人都是提前埋伏好的。 前方就是峡谷,季长随没在继续前行,他看了眼高山,从马上取过箭矢,搭在弓上,随即从马上飞身而起,一箭穿云,朝山谷的某个方向射去! 那一箭威力极大。 等季长随重新落回马上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有东西轰然倒塌,巨石径直从山间滚落,带起一阵浓浓的尘沙。 其中还夹着一些惨叫。 若是他们方才没有停下来,直接穿过峡谷,只怕现在这三千人马已经凉了。 云司离骑着马走到季长随身侧,目光顺着浓浓的尘土往上看,掠过峡谷,看上上面站着许多人:“来了。” 季长随道:“属下方才一箭射中他们的陷阱,他们明白我们不好惹,在加上人多不敢冒然上前,大约是要拖时间。” 云司离耳迹长发被风吹动,他狭长的双眼一眯,伸出手道:“把你弓给我。” 季长随有些意外地将弓箭递过:“殿下这是……” 云司离搭弓,对准山头上一人:“既然不敢冒然上前,那就给他们一个冒然的机会……孤自幼时跟随宋老将军习武,还从未失过准头!” 若说他武艺不如季长随,谋略不如容玦,但这箭术,他若是称第一人,无人敢称第二! “孤同你打个赌如何?”云司离好看的眉眼,挑出一丝清隽的笑意来,“孤这一箭若是射中中间那人的脑袋,等会上山,你听我的。” 季长随惊讶地看向云司离,青年眉眼很淡,但不女气,气质如兰,身上自带一股君子的傲气。 心里猜到容玦还留有后手,却不点明,留足了面子。 虽他与容玦是好友,但季长随同他的接触并不多,听他这样说时,心底还有些犹豫。 云司离也不着急,继续笑:“季统领可想好了?” 季长随沉默半响,道:“殿下有吩咐,属下自是听殿下的,不敢同殿下打赌。” 云司离用余光将他一扫,收了笑意:“那就好。” 说罢,他手一松,箭如长虹贯日,破空而去,于百米之外,一箭取下崖壁上,站在中间那山匪的首级! 那山匪正是昨日见苏阳的那个络腮胡。 头头被一箭取首级,底下小弟慌乱不已,当即决定替老大报仇,提着刀就气势汹汹地杀下山来。 云司离临危不乱,将弓还给季长随,道:“孤或许不需要季统领的保护。” 说罢,一夹马肚,率先带兵迎面杀去! “山贼可恶,残杀无辜!当场格杀,一个不留!” 季长随看着手里的弓,觉得自己方才被云司离记恨了,不为别的就是那句:“让属下保护太子安全,如若不然,提头去见他!” 不是这句话的问题,是他说话时,没将云司离当回事的语气。 季长随耸耸肩,满不在乎:“反正我也不在你手下做事!” 说罢,重新搭弓,一箭射去,径直射中一敌人,力道极大,将那人射飞,钉在地上。 季长随一夹马肚跟上! 许久不曾这样明面上的杀敌,季长随有些兴奋,手心竟起了一层薄汗! 但他控制不住,一不留神,就从云司离身边溜远了,等他再想起来时,云司离身边一个自己都没有,全是山匪! 其中一个还提着刀准备偷袭! 季长随一惊,后脖子一凉,下意识去摸箭筒,才发现里面箭没了…… “糟了!” 说罢他飞身而起,不顾一切地就要朝云司离扑去! 可惜距离太远,他根本赶不及。 季长随大吼:“殿下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箭,从身后将那准备偷袭的山匪脑袋脑袋射穿…… 云司离猛地回头,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第314章 静安 另一边。 山寨也是忙成一团,留守山寨的人心惶惶,随时都担心朝廷带兵攻上山来。 “老大,怎么办?”一个小弟挤到杜意跟前来,低声道,“小的刚才听说二当家的已经没命了。” 杜意有些意外:“这么快?谁杀的?” 小弟压低声音道:“没看清……是被山下一人一箭射中脑袋!” 杜意皱皱眉,根本没想到是太子云司离,他往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许是大公子身边的人……老二身边的人要去替他报仇就让他们去,你去吩咐其他兄弟,愿意活命的就去收拾东西,等会随我下山。” 小弟愣了一下:“下……下山?投降啊?” 他们不是杜意,有打小就是土匪窝里长大的,也有后来落草为寇的,会跟着杜意完全是因为杜意这个老大对他们好。 比二当家好,有底线。 杜意摇头道:“不是,离开江南,去别的地方。江南……不适合我们。” 小弟不太明白,挠挠头:“那去哪里?” 杜意没明说,只道:“你只管将我的话传下去,他们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就留下来等着被朝廷招安。” 小弟便不再多问,点头应下,匆匆跑了。 等他一走,方才紧闭地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一个土大夫摇头晃脑地从里面出来。 杜意连忙迎上去,问道:“里面的人如何?” “不如何,我学艺不精,治不了,还是早日下山去寻厉害一点的大夫。”土大夫哼哼道,“那人叫你进去,有话问你。” 说着,土大夫狐疑地扫他一眼,道:“你们认识。” “认识。”杜意没隐瞒,准备进去时,又道,“这里不安全,你要离开,就趁早。” 土大夫摇头晃脑地走了:“你管不着。” 杜意无奈,深深看了一眼那离去的土大夫,随即收敛心神,放低步子进屋。 屋里,云间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身上已经被容玦清理过了,穿着寨里那些抢来的姑娘的旧衣裳,衣裳很旧,但遮不住她身上的贵气。 杜意上前道:“大公子还是早日带这位姑娘下山去比较好,山里条件有限,一时半会儿治不好她。” “不必你说,我也知道。”容玦看都不曾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有些事要问你。” 杜意知道他要问什么,神色一凛,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容玦靠着床头,握着云间月的手细细摩挲,道:“我只问你一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回答了就让你走,绝不为难,往后也绝不打扰。” 到底是梁侯旧部,跟随梁侯多年,按辈分,容玦叫他一声叔都不为过。 杜意知道自己心软了。 沉默半响,他拖来凳子在一旁坐下,低声道:“夫人她与侯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算是经历过很多事情,才成了亲。” 容玦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他追寻自己的身世,以及容荀的死这么多年,为的不是知道他与梁侯夫人经历多少困难险阻,才在一起的。 但杜意没理他,抬起头来,深深看他一眼:“大公子,你可知当年要嫁给侯爷的其实并不是夫人?” 容玦靠着床柱,垂眼冷笑:“是长公主。” 那时长公主还不是长公主,只是太后膝下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长成大姑娘,是先帝宠爱的静安公主。 静安公主对梁侯一见钟情,不顾已与梁侯订亲的大小姐,如论如何也要嫁与他为妻。 梁侯同那小姐,自幼相识,正如杜意所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那样正直的一个人,怎会因为一个见过没几面的静安公主就抛弃与自己有婚约的青梅,做那驸马? 在加上他已是梁侯,战功显赫,根本就不需要用攀附一个公主来巩固自己的位置。 何况,他从来都不在乎名利。 他在乎的不过是大梁安,百姓安。 可惜静安公主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自己在乎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里。 她与那小姐为难,各种羞辱,要她自己退出。那小姐性子虽柔弱,脾气却倔,不顾名声,私自与梁侯跑去关外,于庙里拜堂,同梁侯容荀结成夫妻。 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凤冠霞帔,却是她心之所向。 得知此事的静安公主怒不可遏,赌气一般地同当时的探花郎柳宪成亲,与他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多年后,梁侯班师回朝,身边跟着一个衣着简朴的妇人,却是他的夫人,他的青梅。 他借此请旨,与那小姐再次成亲,这次是三媒六聘,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静安公主放不下,借当时还是庄妃的太后的手将梁侯扣在宫中,用计失身于他,逼他娶自己。 她做小伏低,宁愿不要放低公主的身份,宁愿不要正妻的位置,也要嫁给容荀。 可惜梁侯心比谁都硬,哪怕是抗旨不尊,冒着灭门的风险,也绝不娶她! 刚刚有孕的梁侯夫人险些小产。 回忆到这里,杜意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若是侯爷当时没那么羞辱静安公主,娶了她,说不定后面夫人也不会小产。” 容玦抬眼将她一扫,淡淡道:“世间传言说母亲她身子弱,很难有孕,其实不是?” 杜意点点头,叹气道:“夫人她其实是有过身孕的,静安公主闹得大,置驸马颜面不顾,驸马就算与她没感情,脸上也挂不住。当时夫人已有一个月的身孕,静安公主被羞辱后,许是被庄妃娘娘训斥了,再没纠缠过侯爷,反倒还变了个人。” 容玦满脸的恶心:“她便是故意与母亲接近,难道她就不曾怀疑过?” “有。”杜意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但她聪明,从不单独与侯爷或是夫人碰面,每次相交必然都是有驸马在场。” 容玦冷笑:“逢场作戏。” 杜意又道:“后来静安公主也传出有孕,对外说是一个月,其实是两个月。” 这样一说,那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容玦冷笑,难怪柳宪要对他下手。这样一个心眼狭小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妻子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 也是长公主手段细,欺瞒柳宪那么多年,都不曾被发现。 可惜…… 第315章 不甘 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 梁侯夫人怀孕时,身体出现不适,到临盆那天生下来的却是个死胎。 梁侯夫人受不了,情绪几度崩溃,弄得那阵子梁侯府上人心惶惶,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容玦靠着床柱,闭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但握着云间月的那只手去下意识收紧。 力道有些重,昏迷中的人下意识轻哼一声。 容玦这才回神,连忙松开手,轻轻揉捏起来。 “母亲那时还年轻,不至于因为生下一死胎,就从此再难有孕。”容玦垂着眼,仔细地将云间月的手塞回被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杜意点点头:“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侯爷和夫人都忙着伤心,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是后来夫人几欲追随未出世的小公子离去,静安看不下去,登门送了一个孩子来。” 容玦眉心一动,不用问也知道这孩子是谁的了。 他沉默着没吭声,听杜意道:“那孩子或许不是静安公主的,否则若真是她的,哪里舍得就这样不顾驸马的心情送人?” 梁侯夫人生产的那段时间,静安公主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如何,同庄妃一同去了行宫居住,一住就是好几月,回来时,离梁侯夫人生产都已经过了一月。 就算有人陷害梁侯夫人,导致她生出死胎,那不在京城的静安公主也完全没有嫌疑。 事后她还好心地送了一孩子给她,传出去且不是一桩好名声? 若怀疑她,那就是狗咬吕洞宾。 但容荀从来不信静安公主会是这样好心的人。 她将孩子送去侯府时,容荀就已起疑,本想拒绝,奈何他夫人实在欢喜,有了那孩子在身边,人渐渐好起来。 容荀就是再怀疑,也得因此承了静安公主的情。 但他不放心,暗中查证,得知那孩子确实不是静安公主的,静安公主将孩子送过来时,她身边还有一个孩子。 是个小女儿,同静安公主很像。 容荀才因此打消怀疑。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静安公主的女儿在她五岁时,跌进水里,救治不及时,淹死了。 梁侯夫人过意不去,叫当年静安公主送来的孩子喊她义母。 原以为这些事就这样过去了,可谁能想到,静安公主认那孩子做义子后没多久,容荀忽然接到一条消息——当年他夫人之所以会生出一死胎,还导致至今不能有孕的原因,皆是因为静安公主收买了接生的产婆。 杜意抽回神,低声道:“消息是谁送来的不知道,侯爷怀疑是静安公主的驸马,可是没有证据。他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才知道那产婆在五年前就被人灭口了,侯爷在他的遗物里找到一些珠宝,后来确认哪些珠宝是静安公主的。” 兜兜转转,结果静安公主放不下的还是梁侯。 可知道其他一些事的容玦只觉得讽刺,她花了那么多心思,算计着所有人,以为将她的孩子送还了给他父亲,可谁知道那孩子根本就不是她的。 而她的孩子早在多年前,间接被她推进水了,淹死了。 容玦本不信。 可如今想起来,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全都是报应! 杜意深深看了容玦一眼:“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当时的六皇子登基,静安公主成了长公主,侯爷战死沙场,夫人殉情。” 再然后,容玦被推出来,十四岁的少年独挑大梁,接过他养父的曾经留下的担子。 可惜,终究是挡了太多人的路。 他被柳宪害的失去双腿,被迫得知所有真相,厌恶自己的出生,仇恨所有人,服食寒食散,像个疯子似的糟践自己,也恶心着旁人! 杜意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忍,想起当年的事情仍是觉得悲凉。 为大梁为百姓的容荀没有落下什么好下场。 同样,容玦也没落个什么好下场。 自古以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是帝王术,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知道这么多,容玦内心一片平静,听完甚至还能笑出声来。 杜意却被他笑得背脊发凉,硬着头皮道:“大公子,当年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只要你好好的,侯爷就很欣慰了。” 容玦嗤笑:“听了这些,你觉得我能好吗?” 没等杜意回答,他有冷笑一声:“杜意,父亲死了这么多年,你每次想起他时,可有意难平的时候?” 杜意没有回答,垂下了眼。 看起来满不在乎,可搭在膝盖上的手却收紧了。 他劝容玦放下,可心里真正放不下的其实他自己。 梁侯死了,他夫人也死了,梁侯府被查封,家产被朝廷收回,那些真相永远埋在黄土之下,再难翻出来。 杜意有时候想,当年怎么就剩他活了下来?怎么就没跟随侯爷一道去了? 他想不明白,大多时候都想追随容荀离去。 可他又不敢,怕自己就这样死了,世上再无人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容荀身上的脏水在难洗清。 “大公子,”杜意嗓子里憋着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开口,“属下不甘心!这么些年,属下从未有一日是甘心的!属下想杀了他们,替侯爷报仇!” 容玦没出声,闭着眼沉默良久,才几不可闻道:“我何尝不想?” 在他心里,从未有一日将长公主同太后当自己亲人,他是在梁侯府长大的。 父亲是梁侯容荀,母亲是梁侯夫人。太后与长公主是他要杀的仇人! 外面吵闹声渐近,容玦抽回神,揉着眉心道:“把你的不甘心收起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带着你的人避开云司离下山,去江南城外等我,明日我会让季长随安排你们的新去处。” 杜意惊讶地抬起头:“大公子……” 容玦起身,将被子往云间月身上一裹,把人打横抱起来,道:“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手刃敌人,亲自报仇!” 说罢,他抱着云间月,头也不回的离去。 冷情冷心,毫无留恋。 出了那道门,他又是钦定侯容玦! 杜意站在他身后,一直看着他走远,才喃喃道:“侯爷,属下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第316章 推开 云司离带着人打上来时,容玦正抱着云间月等在路旁。 看着他怀里抱着的那一坨,云司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抱着的是谁。 他几步上前,左顾右看:“怎么就你一人?月儿呢?” 容玦目光越过他,看见季长随一脸古怪地跟在身后,与容玦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在这里,”容玦皱眉,这才回答云司离的问题,“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颜回呢?” 云司离这才发现被他用被子裹在怀里的云间月,大约是不舒服,死死闭着眼,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到底是怎么回事?”云司离下意识就要将她接过来,“你以身犯险就罢了,将她带到如此危险的地方,却不曾照顾好她?容玦,你……” 指责的话还没说完,容玦忽然往后退开,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这次是我的疏忽,等会儿向你赔罪,跪下来给你磕头都行……叫颜回来!” 云司离立即不说话了,神情古怪地看向容玦,动动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容玦是何等聪明的人?见他如此,瞬间明白过来云司离和同颜回多半是闹僵了。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默半响,才道:“大局为重。” 云司离没接话,“嗯”都没“嗯”一声,表情也谈不上好看。 见此,容玦也不好多说,淡淡道:“我先带相思下山,这里就交给你处理……对,地牢里还关着几个肉票。” 说罢,抱着云间月匆匆上前,将季长随从马上赶下去,自己翻身上马,又接过云间月,带着她掉头下山。 走前低声吩咐季长随:“处理干净点,别留活口。” 季长随心里一惊,抬起头看向容玦,才发现他眼底一片冰冷,看得人一阵心悸。 这时,被他抱在怀里的云间月动了动,挣扎着清醒过来:“容玦……” 容玦将她搂得更紧一些,低声道:“我在。” 云间月不太清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完全是下意识地喊他一声:“那个小姑娘……替我找到她,带她来见我……” 那小姑娘长什么样容玦都不记得,只记得穿一身碎花裙子,脸上全是泥。 他皱眉,以为是这姑娘救过她,想要还情,于是对季长随道:“那些被绑来的肉票里有个同相思差不多高的小姑娘,麻花辫,穿碎花裙,去找找,死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安葬了,没死就带回来见我!” 说罢扬鞭而去。 季长随想要善后,可还有云司离在,他不好下手,好在云司离似乎也心不在焉。 于是他假意劝道:“殿下若是不放心六公主,属下现在就寻人送您下山,这边有我在,不会出岔子。” 云司离有些恍惚,但也不完全是因为云间月。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交给季长随这种有经验地来处理比较好。 正好天也快黑了,麻乌乌的,林间可能都已经看不清楚。 留下来说不定还给人拖后腿。 云司离顺势道:“也好……剩下的若是愿意招安就招安,不愿意就放他们离去。” 季长随没应声,叫来几个自己人带着那些朝廷的兵,一同护送云司离下山。 等人一走,留在这山寨里的便全是容玦的人。 季长随吩咐人去周围巡视一圈,确定没有无辜的人,也没人逃走之后,淡淡地将那些蹲在院子里活下来山匪一撇,道:“侯爷吩咐,灭口。” 话音刚落,那些山匪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全部被灭口。 季长随一甩长剑上的血迹,淡淡道:“烧山。” 当真是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风一吹,整个寨子化成一堆灰。 直到天亮,季长随才带着人回到总督府。 他直接去云间月院里找容玦,一找一个准,他都还没来得及敲门,容玦就从屋里出来了。 “都处理好了?”容玦声音压得很低,怕打扰还没醒的云间月。 季长随点头道:“一个没留……只是您说的那人,属下没找到,整个山头都不见,连尸体都没有。” 当时那种情况,那姑娘要死没死,多半已经趁乱跑了。 但云间也指名要见她,说明这姑娘对她来说有些重要。 换做旁人,随便给点贵重的东西就打发了,何至于亲自见? 容玦可不觉得云间是个爱心泛滥的人。 见他迟迟不说话,季长随还以为此人很重要:“她是什么人?很重要吗?要不要属下扩大范围找找?” 半响后,容玦才摇摇头道:“不必。” 云间月虽说要见她,但那时她自己也烧得模模糊糊的,可能只是下意识回答。 何况同那姑娘分开时,她自己也说过,“若能活着到京城”,既是没有活着,那也无法。 “无事就退下,”容玦淡淡道,“将那苏阳看看紧点,别叫他被灭口……这两日或许就要回京,路上你多安排些人,此次回来,想要回去没那么容易。” 不是他疑心,是他了解长公主,这人同太后已经反目,知道真相后,必然会反扑,在京城之外的地方杀他们,比较能消灭证据。 若是顺利,还能是顺手解决了太子,到时候是扶持五皇子还是七皇子,看她心情。 季长随知道其中的厉害,答应一声,亲自下去安排。 等他一走,容玦又在廊下重新站了一会儿,刚要回屋里,就听屋里传来“咚”一声闷响。 他吓了一跳,半点形象也顾不得,直接踹门进屋! 只见本来是好好躺在榻上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从榻上滚了下来,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目光还涣散没有焦距。 容玦几步上前,刚要将人抱住,云间月猛地回神,打开他的手,躲到一边:“别碰我!” 虽然被云间月推开过好几次,容玦可以说是习惯了。 可这段日子,她推开自己的次数,变得少起来,容玦以为这是认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忽然被她再次推开,浑身还带着排斥,这让容玦格外不舒服。 他呼吸一窒,眼底渐渐泛起一点猩红, 过了许久,容玦缓缓站起身,往后退开一步:“我不碰你,我去将青萝和连镜……” 第317章 讨厌 缩在地上的云间月毫无反应,眼神依旧涣散,没有半分神采。 容玦知道她此刻必是不对,但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心里还是不好受。 他担心自己继续待下去,等会儿若是再被云间月推开一回,他会忍不住犯病。 他闭了闭眼,将眼底那一点猩红忍回去,正要转身去叫那俩丫头——昨日回来,颜回不在,请跟着云司离一同前来的太医看过后,云间月身边就一直是他在照顾,不曾假手旁人。 谁知他刚刚转身,衣摆就被人从抓住了。 容玦脚步一顿,下意识转身,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云间月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摆。 他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会儿推开他,一会儿又不准他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病还带传染的。 迟疑一瞬,到底容玦还是没有走开。 他蹲下来,握住云间月的手,轻声问:“昨日是我丢下你,险些铸成大错,所以你现在是要报复我?” 云间月没出声,缩在地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依然毫无焦距。 容玦叹了口气,刚要将人搂进怀里,云间月就挣扎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格外急促:“走开……不要碰我!滚——我要杀了你们!全部杀了——” 这下容玦终于反应过来,云间月是认错人了。 她语气里满是绝望和无助,想要推开容玦,却又死死抓着他手,力气极大,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 容玦皱眉,扣着她后脑勺将人按进怀里,顺着她的背脊,低声安慰:“别怕,相思,是我……容玦,我在这里……好,杀了他们……我替你杀!” 他不知道云间月的反应为何会这么大,联系昨日和之前推开他时说些那些话,只能猜测这些事情的起因或许同朱承砚和云落凝有关。 但云间月从来不说,口风紧得任谁都撬不开。 如果是真是因为他们…… 容玦双眼泛红,眼底全是杀意! 云间月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还在死死挣扎,凭借本能一口咬住容玦的脖子,用力撕咬! 容玦哼都没哼一声,只是皱了皱眉,手上越发用力,想是要将她镶嵌进身体里似的。 锋利的牙齿终于划破皮肉,云间月尝到了鲜血味道。 许是鲜血的苦涩让她回神,又或是那人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在她耳边的诱惑,亦或是抓着她的手一直不曾松开,让她随在水而动的浮萍里找到一丝依赖。 容玦很快就感觉咬着他脖子的力道松了,有温热的东西落在他颈子上。 不等惊讶,怀里的人忽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哑着嗓子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容玦没出声,摸摸她的头,将人从地上打横抱起来,重新放回榻上:“做噩梦了?” 云间月一眼一眼地看着他,没说话。 她眼角稍微有些红,眼底布满了可怕地血丝,脸却有些病态般的白,叫人心疼。 容玦看着她,觉得方才落在他脖子上的温热是自己的错觉。 “没事了,我在这里。”他牵过被子替她盖上,“山上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处理干净,不必担心……你说的那个姑娘长随没找到,许是已经趁乱离开。” 说着,他就要去摸云间月的双眼,被她眼疾手快地捉住,按在一边:“我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眼神还有痴,说完这句话,就停住了。 容玦以为她后面还有话,便没接话,摩挲着她手背,静静等她开口。 等了片刻,云间月忽然闭上眼,轻轻道:“我有些累。” 听到这样的话,容玦也不意外:“那你先歇着,养好身子我们就回京。” 说罢,他本是想将手抽出来,她躺得舒服些。 云间月却会错意,忽然睁开眼,漆黑眼珠死死盯着他:“你就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容玦只是一顿,随即点头,维持着牵着她的手,坐在床沿的姿势没动:“好,我陪着你。” 云间月睁着眼仔细盯着他看了好半响,才重新闭上眼。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静静悄悄的,除了微弱的呼吸,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片刻之后,旁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容玦没睁眼,却感觉到腰间多了一股力量。 云间月翻身过来,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了他身后。 “你别回头,我不想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她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我不敢闭眼,我害怕……我没有无所不能,全都是我装得。谁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一睁眼你们都死了,我、我还没死……”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容玦说。 那些事情太过荒谬,说出来她只会被人当做疯子,没人会相信。 何况…… 她也不敢同容玦说。 容玦听她说得断断续续,大部分都没听懂。 但他没出声,手搭在云间月后颈处,一下一下按压着。 他知道云间月需要的不是任何安慰,而是他在身边。 搂着他腰的人渐渐平静下来,屋里又重新安静了片刻。 满室静谧之中,他听见云间月轻轻开口:“容玦,我是不是从来不曾对你说过……” 容玦依言没有去看她,放柔语气问:“什么?” 云间月似乎笑了一声,呼吸有些微妙的变化:“我讨厌你。” 容玦沉默半响,才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颇为地叹口气,手指在云间月后颈轻轻一捏,道:“那便一直讨厌下去,讨厌到什么时候能换个说辞了,便再对我说一次。” 身后的人没在说话,搂着他腰的手也没松开。 容玦没动,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云间月睡沉过去,也没动一下。 这一病,便修养了三日。 容玦半步不离地跟着,即便有事不得不走开,也不会离开云间月视线。 最后一日,白荻放那边送来消息,所有难民全部安排妥当,已经安排好人,开始着手修整被冲塌的房屋楼舍。 等云间月稍微好些,容玦还带她出去走动过。 江南百姓脸上也没了之前那种愁苦,日子依旧过得辛苦,但却是忙碌而满足,脸上也终于重新带上了笑意。 云间月想:“挺好的。” 第318章 奇怪 “出来吧。” 今日准备启程回京,云间月第一次召见了阴司的人。 阴司这样一个组织,从来不是听谁的,而是看手中的令牌在谁手上。 只看令牌,令牌在谁手里,无论对方提什么要求,他们都会做到,即便是十恶不赦的之事。 她坐在屋里,身后隔着一方屏风,她坐屏风跟前,手里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喝着茶水,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她就只是坐在那里喝茶而已,旁的什么事情都没做。 屏风后面悄无声息地,若是仔细听,就一定会发现一点细微的动静。 云间月听见了,但她不曾回头,淡淡道:“我要你们帮我查个人。” 沉默片刻之后,身后传来一道极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六公主请吩咐。” 云间月垂下头,捧着手里的茶盏,半阖着眼道:“你们往西顺着去寻一个村落,那村落叫鹿儿村,村里有一户人家,只住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不知所踪,老人已经死了。” 若是没记错的话,就是鹿儿村。 当初还在山寨里时,她发着热,迷迷糊糊之间,听到那个小姑娘唠唠叨叨,好像确实提过一次她来自“鹿儿村”。 身后的人虽没出声,但动作之间有些迟疑。 大约是不知道人都已经没了,这样查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云间月手指轻轻在茶盏边沿瞧着,道:“你们去村里打听这户人家的来历,不惜任何手段,我也要知道这老人是谁,那小姑娘的爹娘是谁。” 阴司不知道这六公主真实脾性,忍不住多嘴问道:“即便杀人也无所谓?” 云间月道:“分事情轻重缓急……若是有人阻止你们往下查,那就杀了吧,弄得干净点,别叫发现是我叫你们去查的,太后和皇帝也不行。” 阴司应了一声,很快消失不见。 等身后一点动静也听不见了,云间月才将青萝和连镜唤进来,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其实这次带来的东西也不多,只是穿的和用的。 下午准时出发,启程回京。 来时走的水路,因为顺水所以比较快。回去时,因为人比较多的关系,走的陆路。 外面日头大,热得厉害,云间月不是很想骑马,坐在马车里,撑着额角打瞌睡。 青萝和连镜一左一右地守着她。 正昏昏欲睡之际,听见外面传来一道细微的响动,有人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马车里。 青萝和连镜一惊,刚想睁开眼看看是谁,鼻端就传来一阵药香,紧接着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云间月察觉动静,无动于衷地掀开眼皮,一眼就看见颜回坐在马车里,兀自喝茶,旁边倒着她那两个丫头。 “我以为一直到京城,你都不来寻我。”看见人她也不意外,换个姿势坐着道,“怎么,同我大皇兄闹什么脾气,这么久了还在置气?” 颜回没理她,淡淡道:“你们回不了京了。” 云间月看他一眼,依旧半点意外都没有:“为何?” 颜回道:“你们办了这么漂亮的案子,自然碍了那些人的眼,想要你们命的人很多。” 云间月软趴趴地靠着车厢上,半闭着眼道:“你且说长公主就好。” 秦国公府,苏文殃和三皇子一倒就不成气候,云间月自是不会放在眼里,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灭口。 不过,比起秦国公府,长公主为了名正言顺地扶持五皇子,会更想要她和云司离的命。 “你既是知道为何还要从陆上走?”颜回放下手里的茶盏,不解道,“就为了方便她动手?” 那茶盏就跟有吸力似的,放在桌上也纹丝不动,里面的茶水晃也不晃。 云间月打了个呵欠:“她既然要杀我,我自然要给她这个机会,不然往后报复起来,才不会手软。” 颜回翻个白眼,心道狗屁! 只怕她这是刻意为之,给长公主挖坑呢。 稍微坐了一会儿,颜回道:“我不能跟你太久,来只为和你说一件事……江南总督和那苏阳,此次必然是会被灭口,你们回不了京,京中便是五皇子当政,江南总督这个位置……你们最好还是攥在自己手里。” 云间月那双带着困意的桃花眼闪了闪,转头道:“这些话,你为何不去同皇兄说?说不定这是让你们冰释前嫌的机会。” 听她如此说,颜回便已经猜到取代江南总督的人,她早就已经选好了。 “你皇兄此刻不见得有多待见我,”那盏茶没喝完,他却是准备告辞,“你们且小心些,想必这几日就会有人动手……我走了。” 云间月不放心,语气里终于还是多了一点波动:“你要去哪里?真不打算管皇兄了?” 颜回没出声,摆摆手,转身就消失在了马车里。 云间月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仰躺回去,刚要将那俩丫头叫醒时,一道人影轻飘飘地落进了马车里。 那人影一身黑衣,面具遮脸,看不清容颜,就连身形也辨不出男女。 是阴司的人。 云间月撇他一眼,道:“让你们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那人跪在马车里,道:“属下们按公主提示,往这山村里查了查,确实寻到一名叫鹿儿村的村落,也问了些村民……” 云间月打断他:“说重点。” 阴司的人道:“老人已故,小姑娘不知所踪,村民不知她去了哪里。属下们趁夜挖了老人的坟,在里面发现一样东西。” 云间月桃花眼一眯,淡淡道:“什么东西?” 那阴司递来一样……准确来说,是两样东西,一条手帕包着一枚白玉戒子。 那手帕颜色有些旧,图样是株幽兰,那白玉戒子看起来了平平无奇,上面却刻了一字——文。 “晚?那死者名字里带文?”那手帕上沾着奇怪地臭味,云间月捂住鼻子,没接,“还是说送她这些东西的人名字带里‘晚’?” 那阴司道:“据说属下所知,这老者的名字里没有‘晚’。” 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云间月眯了眯眼,心里升起一股奇怪地感觉:“可有查过这两样东西的来历?” 第319章 跳崖 “属下查到消息时,就连夜送回京城。”阴司的人垂眼道,“一直到那边传来确切的消息,属下才来见的六公主。” 云间月眼眸一沉,冷笑一声:“说!” 平平无奇地两样的东西,并不珍贵,但却被一个老者带进棺材里,都不留给唯一的孙女补贴家用。 甚至还让阴司的人紧张到需要送消息回京城求证。 云间月闭了闭眼,心里差不多已经猜到一些答案,只等阴司的人说出来求证。 阴司的人没看见她的脸色,如实道:“那老者姓曾名慧,曾在行宫当差,庚午年三月被指派到先皇后身边做事。” 提到先皇后,云间月呼吸一窒,胸口一紧,险些喘不过气来。 阴司的人手里还捧着那手帕和白玉戒子,道:“先皇后离开行宫之前,行宫曾失火一次,那次大火里有人说曾慧被活活烧死,如今看来是被暗中送走。手帕也是先皇后的,这戒子自然也是,只是……” 云间月死死咬着牙,才将那句冒出来的“胡扯”压下去。 她握紧双手,努力忍耐着脾气道:“只是什么?” 阴司的人道:“若属下没看错的话,这戒子曾是阳司信物。” “你说什么!?”云间月一怔,猛地一拍桌子,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阳司信物,为何在一个老奴手上!?” 阴阳两司,隶属皇家暗卫,却从不效忠谁,只效忠皇家。汇聚在里面的刺客大多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做的事也是极为阴险。 只要主子处理不了,哪怕是叫他们暗杀朝中忠臣,他们也会去做! 毫无底线。 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奸臣,朝廷走狗! 正因如此,他们才显得危险,信物不可能落到一个普通人身上。 那阴司的人垂着眼道:“六公主有所不知,阴司信物是一块腰牌,如今在六公主手里……阳司是一枚白玉戒子,看似普通,实则另有玄机……属下是阴司的人,并不知道详情,只知道,这枚戒子,能打开。” 云间月愣了一下:“打开?从哪里打开,怎么打开?” 阴司的人道:“这……属下不知。” 云间月“啧”了一声,神情看起来有些嫌弃。 她掩住口鼻,将手帕和戒子一同接过来——那味道实在是太刺鼻,她一点都不想拿在身上,但奈何这东西很可能是重要之物,只要退而求其次,研究半响,没研究出什么来后,便揣进了荷包里。 她挥挥手,打散空气里的臭味,道:“那小姑娘你们也查过了?” 阴司点点头:“查过……村里的人说是同曾慧一道出现的,曾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后来小姐家里遭灭门,剩下这一个孩子,道她姓……云。” 云间月桃花眼一眯,眼底多了一丝冷笑:“你要说她跟本公主同名同姓,本公主现在也不觉得奇怪。” 阴司的人道:“她名字里确有一月字,但并非公主那个‘间’,是见,所见所闻的见。” “可真有意思。”云间月低低一笑,桃花眼里凝着讽刺,“这些人费尽心思把人送到本公主这里来,也不怕本公主灭口。” 真相是什么? 或许以前,为了查探那些所谓的真相,云间月或许会刨根问底。 可如今她站在这旋涡之中,成了真相的一部分,她忽然又觉得,真相这个东西,只有她说是真才能是真的。 管她是云间月,还是云见月,能站在六公主的位置上睥睨凡尘的,只有她! 她轻笑一声,阴测测地在嘴角抹了一下:“暗中去寻那小姑娘,保她安然无恙地到京城,在本公主抵达京城之前,不许她见宁国侯府的任何一个人,引她去见秦国公府的人或是长公主。” 阴司领命,又听云间月道:“回京的路上,本公主若是遇刺,你们不必现身相救,太子那边也不必,只需暗中安排人跟着,保他性命无虞就好。” 说完,她想了想又道:“我叫你查的这些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许提起!行宫那地方也监管起来,有人进出做过什么,一律记录,等本公主回京处理。” 吩咐完这一切,她摆摆手,将人挥退。 又过了两日,云间月终于见到了长公主安排的人。 刺客从林间各处奔涌而来,直取他们一行的人性命,目的主要集中在云间月和云司离身上,剩下的便是苏阳和那个江南总督。 季长随被容玦打发去保护云司离,他自己留在云间月身边,抬手一剑斩杀一个刺客,低声道:“杀,还是逃?” 这问题从容玦嘴里说出来,带着莫名好笑。 云间月不由笑出来声来:“这么多人,你杀得完?” “有何不能?”容玦将人护在怀里,边打边退,半点血迹都没能落在云间月身上,“玄楼的人就埋伏在附近,只要你一声令下,今日便叫这些人有来无回。” 云间月那双桃花眼轻轻一眯,目光掠过容玦,看见山间众鸟惊飞,慌乱不已。 官道上一片混乱,季长随护着云司离,依然是边打边退,颜回不曾出现,云间月却知道他就在附近看着。 云司离表情有些凝重,频频往她这边看来,眼底是明晃晃的担心。 青萝和连镜被云间月敲晕,塞在人堆里。 而苏阳和江南总督手无缚鸡之力,又被关押起来,很快就遭灭口,连呼救都没来得及。 云间月长鞭缠在腰上,但她却半点动手的打算都没有。 沉默半响道:“前面有个悬崖,你和跳下去会死吗?” 容玦目光一转,不动声色地带着她往那悬崖靠近:“你一个人跳下去可能会摔成肉泥。” 云间月最后看了云司离一眼,忽然笑了一声:“有你垫背,我不至于摔成肉泥。” “这么信我?”容玦一手搂着云间月,一手持剑,这么久了,竟连一个刺客都靠近不得,“若是死透了,便是殉情?” 云间月收回落在云司离身上的目光,看着容玦的侧脸,低声笑道:“我要跟你长命百岁,怎么舍得殉情?” 容玦手一紧,唇边含笑。 忽然,他将手里的长剑当暗器扔出,力道很大,直把那刺客钉在了地上。 随即,一转身,毫不犹豫地带着云间月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第320章 母女 京城。 听完探子的汇报,太后一口气没倒过来,两眼一翻倒回了凳子上。 张嬷嬷险些吓死,连忙上前将人扶住,吩咐人传太医! 太后昏迷之前,挣扎着一把抓住张嬷嬷的手,艰难道:“传……长公主!叫她马上滚进宫来,见哀家!” 张嬷嬷脸上着急,眼底还噙着泪水,连连答应下! 太后撑不住,彻底晕死过去。 张嬷嬷连忙同两个宫女,将太后搬到榻上去,又是吩咐传太医,又是吩咐去请长公主。 长公主今日恰好进宫来见皇帝,听见长寿宫的消息时,她神色一沉,嘴角往下一撇,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来。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随即脸上的神情便全被担心和着急取代! 她霍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连礼节都顾不上,急急忙忙就奔了出去。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提笔批注折子的手一顿,忽然回头问何公公:“你说她这是真着急,还是做给朕看的?” 何公公吓得脸色一白,紧张地看着皇帝:“这……长公主孝心好,听闻太后娘娘出事,自是真着急。” “孝心好?”皇帝意味不明地一笑,重新落笔在折子上批下“已阅”二字,“她孝心好,为何朕却听说,她已有月余不曾去过长寿宫?” 何公公沉吟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送命啊! 皇帝又道:“今日若非太后突然出事,她即便已经入宫,也不会往长寿宫去,你信不信?” 何公公冷汗都被吓出来了:“许是长公主有什么事,空不开……” “她能有什么事?”皇帝冷笑,“朕的那几个兄弟姐妹中,就属她最聪明,却也最蠢……被亲近的人骗了这么些年,现在才知道,你说她蠢不蠢?” 再蠢也不是何公公敢议论的。 皇帝又道:“你说她怎么就有这么大能耐,对太子和月儿动手呢?死了倒也还好,若是没死……呵,月儿报复心那么强,只怕会遭反噬。” 何公公听得心惊胆跳,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帝看他一眼,道:“瞧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怎么朕说两句玩笑话,你还会吓成这样?” “皇……皇上,”何公公抖着声音开口,“眼下太子殿下和六公主出事,可、可要叫人去找?” “找什么?不找。”皇帝神色冷淡,“要是没死,她会自己爬回来,朕派人去找也没用。” 说罢,他换了另一道折子看起来,见上面说的是,北蛮准备出使大梁的事儿——这道消息是北蛮密探送来的消息,暂时还无人知道。 皇帝在这道折子上花的功夫比较多,一边沉思,一边道:“朕许久不曾大封后宫了是不是?” 何公公愣了一下:“皇上,眼下六公主和太子刚刚出事,这会儿便大封后宫,会不会……叫人寒心?” “你想说是叫宁国侯府寒心?”皇帝表情都不曾变一下,淡淡道,“难道不是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们视线从太子和月儿身上转开?朕这是在帮他们。” 何公公只觉得冷汗涔涔,半点都没觉得皇帝这是在帮云司离和云间月。 皇帝合上折子,放回桌上,道:“朕不是在同你商量。行了,去礼部传旨,朕要大封后宫……哦对,叫张庭烨和沈书群来见朕!” 说罢,再不愿多说,挥挥手将何公公打发走。 长寿宫里。 太后被醒来时,长公主就守在床榻边看着她,脸上挂着泪痕,担忧写在脸上,又矫情又做作。 太后目光如鹰隼,深深地看着长公主,半点情绪都没露出来。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要真动怒了,怒火和其他情绪,才真是半点都不会表现出来。 长公主从小就长在她膝下,深知自己母后是个什么,她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转头问道:“太医,我母后怎么样?” 秦太医收回手道:“回长公主的话,太后娘娘只是气急攻心,醒来就好……回头臣再为太后娘娘开些安神养心的药,慢慢调理,切忌动怒。” 长公主挥挥手:“你去吧……张嬷嬷,你也去,母后入口的东西没你盯着,我不放心。” 张嬷嬷不疑有他,带着秦太医退下。 屋里还有其他人在,长公主脸上依旧维持着担心:“你们都下去,我同母后单独说说话。” 宫人领命,一道退下。 等寝殿里只剩太后与长公主时,她脸上担忧的神情倏地一收,泪水被擦去,眼角都没红一下:“母后,听闻容玦出事,你心里什么感受?” 太后冷哼一声:“你可真是母后的好女儿。” 长公主笑了一声,趴下身,伏在太后身边,低声道:“母后啊,你应该感谢儿臣才是啊。” 太后眼底有些冷,气还有些不顺。 她手紧紧抓着被子,维持着镇定:“静安,你当真要同母后反目是不是?” 长公主如同听了一个笑话一样,低低一笑,道:“母后,不是儿臣要同您反目,是您要弃儿臣于不顾……母后,儿臣没办法啊,要是不这样做,儿臣可能会没命的。” 太后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道::“你若听话,不与贤妃母子暗中往来,母后保你一世平安,有何不好!?” “是挺好的。”长公主神色一冷,坐直身,“可是母后,那儿臣的孩子且不就是白死了!?她死的时候才五岁!那么小……您、您怎么如此狠心,那也是您外孙啊!” 太后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将人扯到跟前来,凝视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要嫁给容荀时,我就警告过你!那人你求不得,不要做傻事!你不听,还用我的名义同他生了关系!那孩子是孽种,我容不得她!” 一个“孽种”似乎刺伤了长公主,她双眼忽然泛起猩红,死死瞪着太后,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手按在太后颈侧,一用力,就能掐死她。 她盯着太后,近乎癫狂一般地询问:“母后,儿臣的孩子是‘孽种’,那容玦呢?他又算什么!?你敢告诉他,他生父是谁吗?你敢承认吗!?” 第321章 各取 太后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她死死盯着长公主,双手握紧,都掐进了肉里:“襄儿,母后在问你一次,你当真要同母后分道扬镳是不是?” 长公主轻嗤一声,打开太后抓着她的手,直起身道:“母后,事到如今,你还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说罢,她站起身,背对太后,稍微侧目,留一抹冰冷的侧颜:“我的孩子至今死不瞑目,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母慈子孝!这都是假的,你要不忍心,我就来替你打断这假象!” 说罢,她再不愿意多看太后一眼,转身就要走。 太后闭了闭眼,眼底说不清楚究竟是失望,还是别的。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忽然道:“襄儿,别做傻事,皇上不会罢休,柳宪也不会罢休,你不要自寻死路。” 已快走到门口的长公主脚步忽然一顿,没回头,挺直背脊道:“母后,自儿臣出宫哪日起,哪日不是在自寻死路?” 太后艰难地撑起身,靠着床栏,道:“襄儿,那孩子本来就不该是你的,你又何必强求?” 听到这话,长公主必是想起旧事,眼圈倏地一红,压抑着嗓音道:“我从来不曾将柳宪当过驸马,他也不曾将我当妻子,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说罢,她语气再次恢复冷漠,转过头最后看了太后一眼:“我爱的容荀,到现在一如是……若不是不允许,我一定去挖了坟,将那女人挖出来!身前她在身侧躺了那么久,如今死后还要霸占着他,凭什么!?” 太后道:“凭她是容荀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算什么?” 长公主呼吸一窒,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但她神情维持得很好,半点难堪都没流露出半分来。 她敛衣,给太后跪下,磕头行大礼:“今日这一拜,儿臣谢母后这么多年的庇护,往后断绝关系,再无血缘!” 说罢,她重重一磕头,一声沉闷地轻响,断绝了她所有退路! 屋门打开又被合上,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 太后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满是无奈。 过了一阵,屋门重新被人推开,张嬷嬷悄声进来:“娘娘,长公主她……” 太后轻轻摇头,淡淡道:“往后她是生是死,与哀家再无干系。” 张嬷嬷一惊,连忙上得前来:“娘娘,这……这怎么可以?长公主她只是一时想不开,做了错事……” “错事?”太后目光一扫,冷淡无情,“清书,你跟了哀家这么久,也算看着她长大……你可有见她做了错事,悔改过?” 长公主自小就倔,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也不愿意让给别人。 她对容荀一见钟情,这是第一步踏错。 得不到容荀,对他夫人下手,错在第二步。 对容荀下药,对驸马不忠,害容荀夫人胎死腹中,错在第三步。 一步踏错,步步错。 偏巧还死不悔改,又要走第二条路。 太后劝过,她不听,那便不再劝,只得同她划清界限,往后再无干系。 张嬷嬷眼圈红了,想起长公主来,还是于心不忍:“可是,那也是您的孩子啊……” “清书,这宫里除了你死我活,还有什么恩情?”太后闭着眼,语气里难掩疲惫,“那孩子生来就倔,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谁能想到在容荀那里栽了跟斗?” 张嬷嬷满嘴苦涩,说不出话来,只能保持沉默。 良久之后,太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容玦那孩子……真的、真的已经……” 张嬷嬷一开始不知道她问什么,见她好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害怕,这才明白过来。 她忙道:“娘娘,就算你不信长公主,侯爷您还信不得?” 太后道:“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生离死别……害怕了。” 张嬷嬷握着她的手,宽慰道:“长公主手底下的那些人,不过还是柳宪的,那些人不足为惧。何况侯爷手里还握着杀招,六公主身边也有阴司跟着,出不得事,您只管放心。” 太后睁开眼,望着床帐,低声道:“可他要是没事,为什么不写信回来告知哀家一声……” 能写信回来才有鬼呢。 谁不知道容玦恨透了这长寿宫的所有人? 没动手杀人已是不错,还指望他写信回来? 做什么春秋大梦! 张嬷嬷心里清楚,但这话她不敢说,只是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再则送信也不安全,万一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良久之后,张嬷嬷才听太后道:“也是……那孩子恨我呢。” 再说长公主,她一脚跨出长寿宫后,便抬手在脸上一抹,所有伪装出来的眼泪,顷刻被她抹干净了。 帖身的内侍跟在她身侧,压低声音道:“公主,贤妃方才送消息来,说是想见您。” “不见。”长公主想也未想,一口回绝,“本公主没那个闲工夫去见她!” 说罢,径直离去。 刚刚到府里,就听下人道柳宪来了。 长公主神情有一瞬间的不悦,眉心轻轻一蹙,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顷刻间又恢复如常:“驸马在哪里?带本公主去见他。” 下人领着她去了内院,一去就见驸马在同他的庶子说话,两个庶子是双胞胎,同柳宪一样,长了双多情的双眼。 就算两人在长公主府上,可长公主从来没见过他们,也不许他们前来请安,同住一屋檐下,如同陌生人。 好在是柳宪教出来的人,很有自知之明。 “驸马怎么来了?”长公主唇角含笑,眼底便多了一点柔情,“之前不是差人送来消息说忙,过几日再来?” 柳宪眼角一弯,自是风流多情。 他在两个双胞胎头上轻轻一揉,打发他们下去,这才又上前来握住长公主的手,带着她往僻静的地方走。 “江南那边传来消息,未曾发现太子与六公主的尸首,”柳宪嘴角含笑,说出的话却饱含杀机,“命大,被逼到如此地步,也没死,不愧是宋宁音的孩子。” 长公主长眉一挑,沉下脸道:“所以,容玦也没死?” 第322章 祖宗 四下无人,柳宪不动声色往后退开一步,拉开与长公主之间的距离。 他眼中仍旧含笑,只是不在看着长公主时,那笑容看起来就显得冷漠许多。 “确实没死。”柳宪转过身,负手背对长公主站着,“已逃到商州。” 长公主神情阴郁:“我不管他逃到哪里,我只要他死!我也要她……要她尝尝丧子之痛的滋味!” 柳宪唇角似乎弯了一下,长公主没看见:“公主放心。” 过了片刻,长公主稍微回神,她闭了闭眼,将眼底的血丝压回去。 她柔柔笑起来,拉住柳宪的衣袖,将她拽回来:“还要谢谢你,等事情办成了,我答应你的事情必会全部办到……那俩孩子我会好好看顾,将来入仕,还是上战场,皆由你说了算。” 说话时,她额前有一缕长发垂了下来。 柳宪神情一动,抬手将那缕发丝别到长公主耳后,缓缓一笑:“我自是信你……无论何时,我都信你,你要做什么我也帮你,不管是多危险的事,我都陪着你。” 长公主笑意就越发浓了,她轻轻一笑,道:“有驸马这话就够了。” 两人深情对视,眼底好似只有对方,可谁都清楚,他们俩谁也不曾将谁当真。 柳宪往前一步,捧住长公主的脸,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随即拉开距离道:“府里还有些事,我先回去处理,改日再来探望公主。” 说罢,一请礼,转身离去。 衣袂骗骗,半点尘土都不沾。 长公主一直站在廊下,等柳宪走远了,才叫来帖身伺候的人:“今晚给那俩小东西送去的膳食里,多加一道菜,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什么都得准备着,可别叫人说本公主怠慢庶子!” 内侍应一声,正要下去办,就听身后长公主道:“我听说他们爱用香?把我刚得的那种,给他们送去,嘱咐他们是赏的,一定要日日用。” 内侍眼神闪了闪,垂下头应“是”,带着东西去了柳宪那俩庶子所在的小院。 定州。 云司离清醒过来时,先听见的不是人声,是鸟叫声。 他满头冷汗,还未睁开眼,就又听人道:“醒了?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这声音太熟,云司离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倏地睁开眼,还未看清是谁,就先被刺目地阳光刺了一下,险些落下泪来。 那声音道:“你眼睛出了点问题,别忙睁眼。” 云司离倒是听话的没有着急将双眼睁开,他沉默片刻,问道:“你不是走了?为何又出现在这?还有,这是什么地方?” 许是很久不曾说话,云司离嗓子还是哑的。 同平时那个嗓音温和,形象温润的太子殿下比起来,此刻他就跟刚从垃圾堆翻出来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至于将他翻起来的人,自然是颜回。 云间月他们遇袭之时,他就附近看着,丝毫没有打算插手,直到云司离被刺客故意分散,失手从土坡上推下去时,他才现身。 本来他是没打算现身的,他知道云间月必在云司离身边留了人,就算他不出现,他也不会有事。 只是对方似乎得了某种命令,只负责暗中处决掉那些跟着的刺客,丝毫没打算将滚到土坡下,受伤昏迷不醒地太子殿下捞起来。 颜回看了眼他那一身,啧啧摇头:“真狼狈啊。” 此时的云司离狼狈是真狼狈,身上的衣衫破了,还有一只衣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手臂和脸上都带着擦伤,活脱脱一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乞丐。 云司离气血上涌,心里说不出愤怒,还是旁的,怒道:“我在问你话!” 他明确已经将人撵走,这人竟还敢腆着脸回来!? 云司离只觉自己都要气炸了,甚至都忘了那一身伤带来的痛楚。 “别这么激动。” 云司离看不见颜回的脸,只觉他语气里满是吊儿郎当:“我若是不回来,此刻只怕你还躺在那小山沟里挺尸。” 虽然眼下他们依然还在一山沟里。 云司离没说话,沉默好半响才道:“你回来做什么?陪我一道送死吗?我不差陪葬的!” 话说得凶巴巴的,可语气里满是无奈。 颜回听出来了,但他只是一笑,只当不曾听出来。 他仔细将手里的药膏摆弄一番,随后用水化开,靠近云司离,将掌心贴着云司离的双眼道:“敷药,别睁眼。” 他掌心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有些扎脸。不知道他用的什么药,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云司离不由放松了肩膀,低声道:“你走便走,就不能走干脆点?又折回来,算什么?” 颜回没出声,懒得回答他这句话废话。 山沟里有些阴凉,即便照着太阳,也不觉得灼热。 凉风从山间吹过,拂过树梢,带起阵阵细微轻响。 颜回不出声,两人之间就沉默了下来。 云司离也不在说话,只是拢着的眉心,即便颜回不看,也能用手感觉到。 他只当不知,待觉得药敷得差不多了,他才拿开手,站起来,背过身道:“条件有限,不能好好为你疗伤,你且忍忍,将就看一下。” 一开始云司离还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睁开双眼,发现眼前景致都是一片模糊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双眼不知怎么回事,看不清楚了。 “放心,不是中毒。”颜回仍是背对着他,道,“只是从山上滚下去时,伤到了脑袋,导致双眼充血,所以暂时性失明。” 云司离没出声,缓缓撑着石头站起来,眼下他真跟半瞎没什么区别:“这是什么地方?” 颜回似乎转过身了:“不知道什么鬼地方,一破山沟里。走吧,试试看能不能走出去,天黑之前走不出来,咱们俩就死在这里,等着若干年后,被收尸吧。” 说罢,他没搭理云司离,率先往前走。 虽然他折回来,重新捡了云司离一条命,但这部代表他心里的气消了。 可走了两步,才发现这人没跟上来。 颜回转头一看,发现这人,因为变成了瞎子,方才一脚踩空,摔了个跟斗。 颜回:“……” 他只好折回去,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半扶半抱地往外拖:“你真是我祖宗!” 第323章 难猜 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从山谷里出去时,天已经黑了。 前面是个村子,颜回担心被人找到,花了些银子,说动一户贪财的人家,换来一张比木板还硬的床和一顿粗糙的饭食。 “你身上有伤,吃不得旁的,将就喝点粥。”颜回手里拿着一块粗饼,熟练地咬了一口,混着白粥一道咽下去,“今晚暂时在这里歇着,明儿动身进城。” 云司离没出声,他眯着眼,摸过碗筷喝粥。 这个时间点,他其实也挺饿的,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即便狼狈至此,吃相依旧优雅,并不狼狈。 他身上疼得厉害,实在是没什么胃口,随便塞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月儿呢?”云司离看不清人,只能看清眼前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颜回接连喝了两碗粥,吃了两张比脸大的粗饼,才满足地叹口气:“不知道。带着容玦从悬崖上跳下去,殉情了吧。” 他是在开玩笑,但云司离听了,脸却沉了下来,颇为咬牙切齿:“简直胡闹!” 颜回没出声,看他一眼,将碗筷收回厨房。 又找主人家借了木盆和热水,回来道:“你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得清理干净,若是感染,有得麻烦。” 云司离还是看不大清楚,在加上村里人家穷,也买不起蜡烛之类照亮的东西。 做什么都跟摸黑似的。 云司离此刻就跟瞎子没什么区别:“你放着,我自己来。” 颜回想起他今日刚走一步,就摔了个跟斗的样子,实在不放心他自己来:“得了吧,我怕你等会在盆里淹死。” 说罢,挽起自己的袖子,清洗了帕子,先给云司离擦脸,一边擦一边道:“您可真是我祖宗!” 擦完脸,他又道:“自己把衣服脱了,别指望我帮你脱。” 云司离好歹也是一太子,从小就被簇拥着长大,做什么都有人一群人伺候,眼下就算是颜回亲自伺候,他也没半点不适。 依言脱掉上衣,坐在一边,方便颜回擦洗。 做完这一切,颜回又任劳任怨地帮他擦药,去找主人家买了两套旧衣裳帮他换上:“行了,自己去躺着,趁早休息,天亮我们就走。” 云司离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就是颜回的拖累,只能先养好伤。 他也没推辞,摸索着在那比木板还硬的床上躺下。 颜回拿着云司离换下来的衣裳,走到院子里,一把火烧了。 他自己的衣裳也穿不得,随便清洗一番后,换上主人家的衣裳,将自己那一身也一把火给烧了。 做好这一切,他转身回屋,发现云司离已经睡沉了,躺在里侧,床榻外边空了一大片,一看就知道是为谁留的。 颜回自先皇后在世时,就一直跟着云司离,两人同榻而眠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九次。 但这次颜回没有在他身侧躺下,寻了两张长凳拼凑在一起,勉强将就一晚。 第二日天亮,两人连主人家都没惊扰,就离开了村子。 他们走得巧,前脚刚刚离开,后脚便有人找到了村子里来。 那些人一个个蒙着脸,凶神恶煞,拿着云司离、云间月与容玦的画像挨家挨户地搜,终于搜到了昨日云司离待过的那户人家。 那家婆娘推了推自家男人,道:“我就说昨天这两个人看起来可疑的很,你不听,非要把人放进来!都怪你!” 她家男人瞪了她一眼,道:“闭嘴!有本事你别见钱眼开!几位爷……他们、他们这是犯了什么事啊?” “犯了什么事与你无关,”黑衣人之一,眼神一冷,威胁道,“说,他们往什么地方去了!?” 男人吓得一哆嗦,道:“天、天刚亮就、就往县城去、去了……” 俩黑衣人对视一眼,随即一人将画像一收,另外一人拔出长剑,一剑斩杀了那夫妻俩。 黑衣之人道:“留两个人屠村,不要留活口,剩下的往县城里追!务必在他们进城之前,将人截杀!” “明白!” 剩下的黑衣人得令,立刻分两拨散去。 云司离和颜回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前后从那村里离开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村子就被屠杀! 所有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说来也是巧,那些刺客一路追过去,竟在半路同颜回和云司离错过了。 颜回为人谨慎,何况身边还带着一个云司离,一路上不敢留下半点痕迹。 他先是故意带着云司离在人前露了面,一路往县城的方向走,等到无人之时,走小道,往反方向走。 辗转反侧,终于暂时将那些刺客甩开,重新到达县城之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颜回没敢带着云司离去住客栈,多花了些银子,住在一卖面的老夫妻家里。 “且在这里等等,等一等京城那边的消息。” 这些天颜回又是照顾云司离,又是紧绷精神躲刺客,根本就没休息好,好不容易得以休息一会儿,他往椅子上一坐,靠着就能睡着。 云司离在旁边坐下——现在他的双眼能暂时看清近一点的东西,远一点的看着还是模糊。 “等什么消息?”他看了颜回一眼,给他倒了杯水。 颜回摆摆手,他已经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过两日你就知道了,到时候紧跟着我们的视线会少些,那时再动身,会比现在自由得多。” 没出半日,他们就等到了所谓的消息。 来送信的是个小孩子,拿着窜糖葫芦,把消息递给他们后,就匆匆跑了。 颜回走到僻静处,将信拆开两眼一扫,随即递给云司离:“你自己看吧。” 信上说:皇帝封贤妃为贤贵妃,暂理宫务,五皇子临朝听政,七皇子进都察院做事,皇帝夜宿淑妃处,不知淑妃做了什么,得罪了皇帝,被降为嫔妃,其他嫔妃各升一级,就连沈倾颜都成了贵妃,唯有淑妃不升反降。 另外,三皇子也抵达京城,一入京,连皇帝的面都不曾见到,就被幽禁。 朱承砚直接下狱! 颜回站在屋檐下,卡了卡脚上的泥:“看出什么门道没?” 云司离捏着信纸,唇角含笑,神色温润:“父皇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第324章 眼线 商州城外。 守城的官兵拿忽然严格地盘查起进城的人来。 云间月坐在一辆拉货的马车上,容玦站在她一旁,饶是已经改头换面了,他周身的贵气也藏不住,尤其是那双眼睛,只是淡淡将人一看,都无端叫人背脊发凉。 “收一收你的王霸之气。”云间月趴在马车栏杆上,小声同容玦道,“我瞧你这易容术也不怎么样啊,不会被看出来吧?” 此刻,她与容玦混在一支商队里。 为了方便,躲避追杀,两人还可以用易容术,将面部做了一些改变,云间月也换上了男装。 只是她模样本身就生得好,桃花眼再怎么改都遮不住,即便换上了男装,模样也显得阴柔清秀,身上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容玦倒是很放心,跟着马车缓步往前走:“会不会被看出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眼下他们躲在一商队里面,假身份和假文书俱全。 容玦半点都不担心,自己和云间月会被认出来。 “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进城都要被严查,稍有不对,就要被抓起来。” “我听说是朝廷有人犯事儿,正在抓人呢!” “真的假的?犯什么事儿啊,怎么还只查进城的?不应该是出城的人吗?” “我听说是从南往被北逃的,什么罪就不知道了,肯定犯事儿不小,不然也不会这样严查!” “别是什么杀人的事儿吧?哎哟哟,这可惹不得惹不得……” 前头两个妇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全落进了云间月和容玦耳里。 容玦长眉一挑,脸上没什么表情。 云间月轻轻一笑,道:“你说这长公主如此大费周章,买通州府,用的是什么名头?” 提到长公主容玦眼底就全是厌恶,连语气都变得冰冷起来:“这人就是个疯子,疯子做事毫无逻辑。” 换句话说就是,长公主疯起来,就算没有理由,也要杀了他们! 文书和身份都很安全,两人混在商队里,很快就安全进城。 晚上歇息的地方在一家客栈,客栈很小,商队为了省银子,都是两人一间。 云间月是被伺候惯了的人,刚刚经历这种逃亡的事情,做什么都不习惯,但她特别能忍,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全都闷在心里。 有一回,客栈被褥许是没洗干净,第二日起来她就起了一身小疙瘩,还特别痒。 她也忍着,手腕都挠破了,若非后来被容玦发现,她还要瞒着。 衣裳稍微繁琐一点她就穿不好,头发也梳不好,匆匆逃命时,大多都是披头散发。 后来混进商队里,衣裳穿不好有容玦,头发梳不好照样还有容玦,没少被商队里的其他人嫌弃。 入夜,大多数人都歇下了。 鸽子扑棱几下翅膀,停在了窗棂上。 云间月抬头一看,没瞧见容玦,便自己上前捉住信鸽将绑在它腿上的纸条取下来。 她两眼将纸条上的信息扫过,随即唇角一撇,勾出一抹冷笑。 正巧这时容玦处理好自己的事,回来了,见她对着手里的纸条冷笑,问道:“怎么,京城的消息?” “不是,”云间月顺手将纸条递给容玦,“云夜阑的,刚刚抵京,父皇没见他直接幽禁,朱承砚也被下狱。他老娘走投无路,都求到宋恒表哥那里去了。” 容玦拿着纸条一扫,发现字迹有些眼熟:“刚巧,我也得到一些新消息。” 云间月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容玦道:“你父皇迫不及待叫你五皇兄临朝听政,贤妃升贵妃,暂理后宫……不过凤印还在太后手里,七皇子进了都察院,其他妃嫔也升了一级,唯独淑妃成了淑嫔。” 听到淑妃不升反降时,云间月半点都不意外,好似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她能在妃位这么多年,全靠人庇佑,如今只怕是说错话,惹皇帝不高兴了。” 容玦挑挑眉,在一旁坐下,不置可否。 云间月异讶地看他一眼:“你知道是谁庇护他。” 做了好几日贤夫的容玦自觉去铺床,另花银子将被子换成刚洗过的:“除了太后也没旁人护她。” 如今太后力不从心——或者说,皇帝不愿意再看太后的脸色,所以开始打压她的人。 云间月在当初左青云犯事儿,淑妃来求她时,顺手查了查左家的人,这一查不得了,查到好些事情都同太后有关。 只是云间月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既然背后是太后,当初淑妃为何会求到她头上来? 容玦把人推到榻上,解开她头上束发的玉冠,绸缎的般的长发立即倾泻而下,铺在肩头。 “想知道原因?”看出她的疑惑,容玦顺嘴道,“我倒是知道些。” 云间月顺着他的动作,张开手,由着他脱掉自己的外衫:“我还奇怪,旁的事情也就罢了,为什么后宫的事你也知道的这般清楚?有眼线?是谁?” 方便赶路,容玦只脱了她的外衫,将腰间的挂饰都取下来放到一边,伺候得比青萝和连镜还要仔细。 做起这些细活来,他是半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一脸享受。 他将人推到榻上躺着,牵过被子给人盖上:“太后便是我的眼线。” 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常年进出长寿宫,就算因为犯了几年的疯病,太后并不怎么十分信任他,但有时候该说的事情依旧会说给他听,再加上还有长公主。 他便是不想听,也堵不住这话自觉钻到他耳朵里来。 遇上感兴趣的,随便一查,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后来为一些事情,他在后宫各处也安插不少自己的人,每天只是那些妃子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别提她们之间谁和谁是什么关系,谁和谁之间又有什么利益勾结。 他全都知道。 不过,这些事情,容玦暂时还不想告诉云间月。 后半夜,正是困顿之时。 容玦躺在云间月身侧,睡得并不沉,门外响起不一样的脚步声时,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他低声将躺在里侧的云间月叫醒:“走!” 第325章 帝心 “宋大人。” 京城。 下了早朝,宋恒同左青云说了几句话,正要往兵部衙门去,听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宋恒下意识转头,就见五皇子笑意吟吟地向他走来。 宋恒心里感到意外,面上却半点不显,极其自然地躬身一拜,算是见礼。 直起腰时,听左青云在旁边嘀咕:“这人叫你做什么?平时也不见你们有什么交集。” “不知道,”宋恒压着声音,语气淡漠,“许是因为旁的事情。” 说话间,五皇子已到跟前。 如今他临朝听政,虽然没名义,但做的事情却是太子才能做的那些,以至于眼下连朝服都变得同不一样。 黑红色织金蟒纹,头戴三珠王冠,朝服也是里三层外三层,格外繁琐。做工细致,叫人一看就知道眼前的这人有多高贵。 五皇子看向左青云,却是对宋恒道:“不知宋大人眼下可有空?” 这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说给宋恒听。 左青云听得明白,但没走开,反倒看向宋恒。 宋恒轻轻一点头,道:“左大人先行。” 自从上次左青云因为挪用户部公款一事被张庭烨盯上,又被宋恒巧妙化解之后,他见了宋恒就跟见了在世父母似的。 更是不许旁人说一句宋恒不好,若非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宋恒此生不纳妾,他只怕还要塞个人到他房中去伺候。 左青云对五皇子一拜,随即先一步离去。 等人一走,五皇子便道:“正巧因为江南一事,我要去一趟兵部,不如与殿下一起?” 江南一事,容玦带走三千精兵,逃回来一个身负重伤,往后再不能上战场的,也多亏他,皇帝才知道太子一行半路遇刺,江南总督和苏阳被灭口,一切罪证全部消失。 宋恒不动声色往旁边错开一步:“殿下,请。” 五皇子同云司离不同。 云司离对百官一个态度,有错就罚,有功就赏,无论是谁的人,一旦被发现绝不姑息! 也不会刻意和百官亲近,就是有宋家这层关系在,明面上他也没和宋恒多亲近。 五皇子不一样。 他对百官都是一副冷冷淡淡模样,不亲不近,冷淡疏离,做一副避嫌的姿态。 即便临朝听政,也是格外谦虚,话也只说三分,剩下七分全憋在肚子里,任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宋恒知道,他的野心很大,比云夜阑还大。 不管是和这人共事,还是说话,都让宋恒十分不舒服。 去兵部的路上,五皇子忽然闲聊起来:“宋大人同令夫人成婚有几年了吧?” 宋恒垂下眼,将眼中怀疑都压回去:“已有五年。” 五皇子惊讶地看向他:“竟是这么久?那为何宋大人不与令夫人要个孩子?” 宋恒垂在袖中的手一紧,谦卑道:“早年夫人身体不好,伤了根本,臣舍不得夫人受苦。” 五皇子没想到宋家竟然还有宋恒这样的奇葩,着实吃惊不已。 “那为何不纳妾?”他故意道,“宋家家业这样大,且能没人继承?我听闻令夫人也是个大家闺秀,这些事情她应该懂才是……” 不等宋恒接话,他又自顾自道:“若是宋大人不好出面劝说,明日我便让母妃召她入宫来,亲自与她说如何?” 宋恒皱了皱眉,总算明白五皇子忽然同他聊这些家常做什么了。 他停下脚步,抬袖作揖,朝五皇子一拜,道:“殿下好意,臣心领了。臣与内子少年情谊,娶她时,曾发过誓此生绝不生二心。她嫁与臣为妻,已是臣高攀,臣又岂能辜负?” 放眼这天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即便真有一生只娶一妻,那也是少数,放在京城那更是少之又少。 何况,还是宋恒这样的侯门子弟? 娶亲大多是政治联姻,生拉硬扯,谁家都能攀上一点关系。 偏生宋恒是个情种,不要三妻四妾,也不要儿女,只要和李淑兰相守。 五皇子都不该笑他傻,还是聪明。 宋恒又道:“再则,宋家家业再大,也是皇上给的。臣与祖父效忠皇上是应该,并不需要谁来继承。” 果然是还是该夸他聪明。 五皇子双眼一弯,不经意地笑了起来。 他笑也笑不真,嘴角笑容寡淡,眼底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宋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走吧,兵部衙门就在前头,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五皇子同宋恒说的话,不一会儿就一字不落地全传到了皇帝耳里。 皇帝正召见张庭烨和沈书群,听见这话时,还有些惊讶:“他真这样说?” 宫人点点头:“奴才不敢隐瞒陛下。” 皇帝要笑不笑,挥挥手:“下去吧。” 旁侧张庭烨和沈书群对视一眼,有些看不透这位皇帝陛下究竟要说什么。 方才差人来寻他们,说是要商议北蛮出使一事,等他们来了,却迟迟不提出使一事,东拉西扯,全是些家长里短。 “这个宋恒,”皇帝端过茶盏,呷了一口,“一点也不像宋家人。说他正直,又心思诡谲。说他狡猾如狐狸,却又一根筋。” 宋家的人不好评价,张庭烨和沈书群闭紧嘴,没开口。 何公公是跟着皇帝最久的那个,听他这番话,心里忽然有个猜测。 皇帝又道:“年轻一辈儿里,怕也无人能同他相比……哦,以前的钦定侯倒是可以。你们说,朕若是让他进内阁,会如何?” 沈书群心道:“不如何。” 他面上没显,抬袖作揖,对皇帝一拜,道:“皇上若是有此意,臣与张大人也无话反驳,只得同意。” 闻言,皇帝笑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道:“朕同你们开个玩笑,怎的这样严肃?还是太年轻,不好不好。” 张庭烨连表情都不曾变化一下,道:“皇上,北蛮出使一事,臣以为……” “这事儿,等会儿再说。”皇帝一挥手,打断他后面的话,“何冬,传朕旨意,明日召宋恒夫人进宫,让贤贵妃替朕张罗……宁国侯为朕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朕怎么能苛待他的子嗣?” 第326章 差事 吩咐好这些,皇帝这才道:“哦对,刚才说到哪里了?北蛮使团是吧?” 张庭烨和沈书群对视一眼,总觉自太子和六公主出事开始,皇帝的反应就格外奇怪。 沈书群拧着眉,心里觉得古怪,一时忘了开口。 张庭烨便道:“臣听闻北蛮使团意在义和,还送了公主前来。” 皇帝点点头,眉毛一仰:“嗯,确有此事。” 张庭烨道:“北蛮向来与我朝交好,臣以为他们既示好拿出诚意,我们也不该失礼。” 大梁向来是以礼治天下,虽然皇室有个六公主成天喊打喊杀,但在大事上,她也从未失过礼。 “张卿说得有道理,”皇帝“嘶”了一声,往椅子上一歪,道,“二位说,派谁前去比较好?” 不等张庭烨和沈书群说话,皇帝又自顾自道:“礼部尚书?他年级大了,经不起折腾。礼部侍郎过于年轻,不堪大用……让老七前去可好?” 自是说的七皇子。 何公公心里一惊,面上半点不显,只小心翼翼提醒道:“皇上,七殿下如今去了都察院。” 一个都察院的人突然被派出去迎接北蛮使团,传出去只怕是要闹笑话的。 再则,这样的事本来就该礼部去做,礼部侍郎再年轻那也是礼部的人,传出去至少不会闹笑话。 皇帝皱眉,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是吗?难怪这几日,没怎么瞧见他,忙坏了吧?” 张庭烨道:“皇上,臣以为此事不……” 沈书群忽然提高声音,打断张庭烨后面的话,继续道:“臣倒以为,叫七殿下前去正好。” 皇帝像是意外了一下,“哦”了一声:“沈卿如何说?” 沈书群在张庭烨准备吃人的目光之中慢悠悠道:“皇上,这接待北蛮使团自古以来都是礼部的事儿没错,但不曾有人规定需得是礼部尚书与侍郎亲自出面吧?” “倒是不曾有过这个规矩。”皇帝看向沈书群,眼底带了一点笑意,“沈卿到底想说什么?” 沈书群道:“七殿下乃是皇子,象征皇室,臣以为由殿下出面接待使团,是给北蛮最大的诚意。” 张庭烨当即沉下脸,甩袖冷哼,浑身都写着“不悦”。 皇帝看见了,睁一只闭一只眼,只当不曾看见,道:“沈卿这个提议,朕觉得可,不过只叫老七去也不好,叫礼部侍郎一道去正好……张卿以为呢?” 听皇帝这话,自然是主意已定,旁人说得再多也是枉然。 张庭烨脸上是大写的不高兴,嘴里却道:“臣附议。” 不一会儿,皇帝就已下旨,告知百官由七皇子亲自前去接北蛮使团。 这是件不吃力却格外讨好的好差事,旁人求都求不来,就这样好端端的砸到了七皇子头上。 还在都察院审批各种折子的七皇子,听见这道圣旨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好半响才在旁人的提醒下,下跪谢恩。 待傍晚散去,七皇子拿着圣旨,心事重重地准备回宫。 谁知刚出都察院,就被他母妃的人拦住了去路:“殿下,娘娘叫你过去一趟。” 自她母妃惹了皇帝不快,被降为嫔,尤其是贤妃还做了贵妃后,她心情就越发不好,整日里闷闷的,人都瘦了。 七皇子不敢耽搁,匆匆就要往翠微宫去。 谁料宫人却拦住他,将他领去了长寿宫。 “为何来皇祖母这里?”七皇子没反应过来,“母妃在长寿宫?” 宫人道:“淑嫔娘娘已经回去,是太后娘娘要见您,但又不想让人知道是她要见您。” 说白了就是掩人耳目。 七皇子隐隐猜到太后要说什么了,他攥紧了衣袖里的圣旨,迟疑好半响,最终还是进了长寿宫。 长寿宫中,太后正在礼佛,等七皇子一到,她就停下手中的活,命宫人传膳。 七皇子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同太后用膳是什么时候,但应该是挺久之前的事。 “坐吧,”张嬷嬷扶着太后坐下,“你母妃刚刚才来,求哀家替你说情,推了礼部这份差事。” 七皇子不是云间月,做不到像她那样自在,坐也坐得拘谨。 宫人来上菜,太后不动筷,他也不敢动。 听见她说的话,七皇子有些意外,抬起头看着眼前身着深灰华服的老太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母妃来求太后,这是他没想到的。 太后动筷,张嬷嬷在一旁布菜,道:“哀家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你父皇倚重你,才将这差事交给你去办,是好事,推了作甚?是你母妃过于谨慎……哀家叫你来,是要问问你的意思。” 七皇子坐着没动,也没动筷,听太后继续道:“你若也不想接这份差事,只想在都察院混日子,哀家就寻借口替你推了这差事。” 说实话,从接到圣旨到现在,七皇子是懵的。 到长寿宫听太后这话,他更懵了。 七皇子沉吟片刻,细细斟酌道:“皇祖母为何替孙儿……” 后面话的他不知道用什么措辞,沉默着没开口。 太后却听懂了他的意思,道:“你是想问哀家为何要帮你?你若也是不想去,哀家才是帮你。” 说完这句,太后也没着急开口,默默吃菜。 七皇子依旧没动筷,沉默许久后,如实道:“自九弟在木兰围场出事,孙儿就下定决心,不参与党争,只求成年后出宫建府,等皇兄们登基,孙儿便带着母妃去封地,无诏不回京。只是,大皇兄和三皇兄跟着出事,孙儿明白一件事……” 太后挑挑眉,示意七皇子继续说。 七皇子抬起头,看向太后:“有些事不是孙儿不争就能避开的,就算此次有皇祖母说项,孙儿推了这差事,往后也还会有别的差事落在孙儿头上,躲不开。” 这便是身在皇家的宿命。 就算不争,也有人想法设法将你拽下坑,拖进泥里。 太后明白七皇子的意思,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既是选好了,那就吃了这顿饭,回去同你母妃好好说。到时候去接北蛮使团,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七皇子一愣:“意想不到的事?” 太后提点到这里,便不再多说,只道:“这是好事儿。” 第327章 挖坑 京城发生了什么,没出一日,云间月就已经全知道了。 此时,他和容玦已经离开商队,躲在北蛮出使大梁的必经之路上。 她拿着纸条,看了上面的信息,淡淡道:“到最后,父皇他老人家会做的依旧是这一套。” 他提携云司离时,用三皇子打压。三皇子被死死压着,挣扎不开时,便是五皇子上位之时。 如今太子云司离生死不明,五皇子临朝听政,他便想着用提携七皇子,打压五皇子。 帝王术,维持朝堂平衡。 贤妃是舞姬,家世不显赫,母族也没什么可以提携之人。皇帝只有重用长公主,让长公主做贤妃的支撑。 至于淑嫔,不过是被牵连的一颗棋子罢了。 什么因为一句话得罪了皇帝,不过是因为皇帝不想提携左家的人罢了。 因为他很清楚左青云是谁的人,尤其是最近,忽然莫名其妙就同宋恒交好。 这让他知道,左家同宁国侯府或许表面上没什么勾结,但谁知道到了朝堂上,两家所支持的是不是同一人? 皇帝疑心病重,哪怕只是一点一点可能,他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难得是个没有刺客追杀的日子,容玦放松地坐在摇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正惬意地晒太阳。 眼下他们在一户小院里,院子不大,还没宋老夫人住的桐花院大。 但人少,养着几个照顾起居的下人,不叫他们时,一般不会出现打扰。 据容玦自己说,这是玄楼名下的产业,像这样的地方,大梁各处都有,就是为了这种时候置办的。 玄楼的人虽大多都是刺客,但脱离玄楼了也是“普通人”。既是“普通人”,就有被追杀之日,所以安置了许多这样宅子,就是为了让人在被追杀之时,有个地方切换身份。 “你父皇这样安排,说不定是别有深意。”容玦拿掉脸上的书,看着旁边认真写回信的人道,“如今秦国公府算是彻底不得皇帝圣心,云司离又生死不明,朝中之事总有人来接手。” 云间月明白容玦的意思,提笔的动作一顿,瞄了容玦一眼,“我怀疑你在帮五哥说话,但我没证据。” 容玦哼笑一声,翻身坐起来:“没证据就说明你的怀疑是假的。” 说话间,他探过身瞧了瞧,发现云间月并未写多少内容,甚至没写一点关于七皇子的事。 他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要叫人阻止他去迎接北蛮使团。” “为何要阻止?”云间月递过一道疑惑的眼神,“七哥若是来迎接北蛮使团,对我来说正好。” 话落,她要递回京城的消息也写好了,想了想,他递给容玦看了一眼:“长公主给我挖这么大一坑,不报复回去我有点不甘心。” 上面没有详细明说云间月要做的事,只提了长公主和刑部。 容玦一眼看过,随即道:“既是要报复,那就报复个大的。反正你人也不在京城,旁人要怀疑也不怀疑不到你头上。” 说罢,他自然而然地拿过旁侧的笔,在纸条上添了几笔。 添完后给重新递给云间月过目。 写得含糊,但该是什么意思,看过之后都能明白。 云间月啧啧:“侯爷够狠啊……往后我若是要杀人,你是不是要给我递刀?” “不会。”容玦重新躺回摇椅上,道,“你要杀谁同我说一声便是,我替你解决干净,不会让你亲自动手。” 也同递刀也没区别。 不知怎么回事,云间月又想起她刚重生之时,火烧重华宫,容玦忽然出现,告诉她,她放火时,他还添了几根柴。 “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云间月面无表情,嘴角却翘着。 容玦道:“也不必,以身相许就好。” 云间月懒得理他,刚想将消息绑在信鸽腿上送回京城,就被容玦阻止了。 “这样的消息用信鸽送回并不方便,传玄楼。”容玦闭着眼道。 云间月想想也是,谁知道信鸽飞回去的途中会不会被有心人“捡到”。 可是…… 她道:“我也不知如何联系玄楼。” 容玦问道:“之前给你的戒子可还收着?” 那东西云间月一直帖身收着,哪怕被追杀的时候,也不曾弄丢。 她在身上找了找,拿过来递给容玦。 容玦重新坐起来,拿着戒子看了看:“手给我。” 云间月依言将手递过去,随即容玦就拿着戒子往她中指上套:“这是玄楼主人身份的象征,只要戴上,玄楼所有人都听你的。” 之前容玦将这样东西给她之时,她就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东西了,如今从容玦嘴里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吃惊。 她看了眼手上那枚祖母绿戒子,眨了眨眼:“为什么给我?” 说玄楼是容玦毕生心血也不为过,可他就这样转手就送给了云间月。 “迟早都是你的。”容玦握紧她的手,拉进一些。 随即低下头,虔诚地在那戒子上印下一吻:“往后不止是玄楼所有人都听你的,我也听你的。” 他亲吻戒子时的模样格外认真,连睫毛都在颤抖,云间月一时看得有些呆,下意识问:“那为何之前玄楼的人会杀你?” 容玦道:“我方才说了,只有戴在手上,才能是玄楼的主人,我从不曾戴过……给你的聘礼,别弄丢了。” 说罢,他不在做过多解释,起身将云间月拉起来,道:“走,教你如何联系玄楼。” * 消息很快送回京城,没多久的功夫,五皇子就办了一件大案。 大理寺卿判错案,被五皇子押入刑部,择日三司会审。 此案竟牵连甚广,就连张庭烨和沈书群都牵扯起来。 两位大人好歹也是朝中重臣,谁成想快到辞官归乡的年纪里,竟然晚节不保。 皇帝听到这消息时,气笑了:“这个老五,比他那几个兄长狠啊。一来,就折了朕两位大臣,厉害。” 说这话时,他脸上还带着笑,旁边何公公却看得心惊胆战:“皇上,大理寺一事牵连甚广,不止是张大人和沈大人受牵连……五殿下也只是秉公办事。” “秉公办事?”皇帝忽然摇头叹息一声,“这个老五啊,怕是早就掉进了别人挖好的坑里。你说,朕要不要拉他一把?” 第328章 局势 消息传进云间月耳里时,她同容玦刚混进南楚的使团里。 此刻已是深夜,侍女打水来,准备服侍她们公主洗漱。 云间月站在一侧,目光越过屏风,看向屏风后面的人。 但除了一道倩丽的身形外,她什么也没看见。 随即,她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瞪向身边的人:“你往哪儿看!?” 屏风的身影似乎听见了她这句低语,身形顿了顿,随即又若其实的将自己没入水中。 “冤枉。”容玦唇边带笑,转眼看向云间月时,眼底还带着戏谑,“我分明是在看你。” 眼下他们身在一个驿站里,屏风里面,南楚的宫人在仔细伺候她们公主洗漱,满室的水声里夹着一点花瓣的幽香。 云间月穿一身新绿色衣裙,梳着双丫髻垂首站在一边,表情谈不上多愉快。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观摩一个人洗漱,旁边还跟着一个容玦,心里格外不舒服。 她转头看着他一身白衣,手持折扇,装得一副羽扇纶巾的模样。 “你故意的是不是?”云间月瞪着容玦,磨磨牙,颇有一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容玦瞧了眼她头上那滑稽的双丫髻,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就罢了,笑完还要手欠地上手摸一摸,啧啧道:“我家相思,甚是可爱。” 云间月冷哼,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皱眉道:“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心里指不定憋什么坏!” 这话本就是闹着玩,谁也不曾当真。 云间月心里清楚,容玦究竟是如何待她。 这几日为了躲避长公主派来的刺客,两人一路东躲西藏,有时候还被逼得格外狼狈。 在加上云间月堂堂一公主,再不济,那也是被连镜和青萝伺候惯了的人,当真是干啥啥不行,做啥啥不会,连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 若非还有个什么都会的钦定侯,只怕她还没回到京城,先饿死在荒野。 耳边水声已经停了,容玦敛目一扫,很快将目光收回。 他往旁侧走一步,挨近云间月一些:“只先委屈你两日,等到了京城,你要如何,我都依你。” 云间月很清楚眼下他们的困境,倒不是忍不得。 她没说话,只是借着容玦宽大衣袖的遮挡,轻轻在他手指上捏了捏。 分明已经入夏,可他指尖仍带着一些凉意,揣不暖似的。 容玦心里一动,在云间月要退开之际,轻轻勾住她的手指头,当着南楚公主的面,“暗度陈仓”起来。 耳边水声彻底停了,里面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呼唤。 云间月抬眸一撇,立即收回被容玦勾着的手,低眉敛目,上前去帮着几个宫人将屏风收起来。 她假扮的不是这南楚公主的帖身丫鬟,是个不起眼的跑腿的,做的是粗活,不是细活。 要是细活,只怕她一上手就要暴露了。 南楚公主沈涟汐此刻已经换下了白日那一身华丽的衣衫,穿着洁白的中衣,散着长发,懒洋洋地靠着床柱,任由帖身的丫鬟帮她打理,被打湿的长发。 “还有多久才能到大梁国都?”沈涟汐如水一样的眸子轻轻一撇,转向一旁假扮南楚使节的容玦,道,“父皇这次虽是叫我来和亲,其实是想借此叫我多探听探听大梁的朝政,如今京中是什么局势?你再同我说一说?” 听见这话,云间月脚步一顿,余光将这沈涟汐一撇,若无其事的继续处理手上的事情。 经这几日观察,云间月发现容玦假扮的这个人,虽然在使节团里并不引人注意,但却格外得这南楚的公主的宠爱,每每入夜歇下之前,都要将人召到跟前来问问大梁的局势。 云间月知道容玦有分寸,心里虽相信,但人却已经默默竖起耳朵来。 容玦撩衣在一侧坐下,背对着沈涟汐道:“不过还有十来日的功夫……” 话音落下,他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如今的大梁局势早已不如从前,宁国侯府力不从心,秦国公府元气大伤,剩下一些小鱼小虾,不是皇帝自己提携的人,就是被五皇子笼络过来的人,不足为惧。” 这话倒是没说错。 宋老将军远在边疆,对朝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即便知道,也没办法及时赶回来,可不就是力不从心? 至于秦国公府,因为三皇子和苏文殃自己干的蠢事,皇帝对他们早就失了信任,如今朝中,除了张庭烨和沈书群外,便是被五皇子自己笼络过来的人。 但前不久五皇子才办了大理寺卿,牵连张庭烨和沈书群。 两位大人为了避嫌,不得不称病闭门不见客,自身难保。 眼下这样的局面,云间月还在木兰围场,听五皇子两三句的功夫就将三皇子扯下水时,就已明白,这个五皇子,绝不是那等甘愿沉寂的人。 这人迟早有一日会取代云夜阑……或者是云司离。 只可惜,被生母连累,注定翻不起生母大风大浪。 屋里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云间月正要跟着前面的丫头一道退下。 却在一只脚跨出门外时,听沈涟汐有意无意道:“这些人本公主倒是不曾放在眼里……听说大梁有个六公主,手段了得,秦国公府今日局面,是她一手造成,当真如此厉害?” 不知是不是云间月的错觉,总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能感觉到,这道视线并非来自容玦。 那就只能是沈涟汐了。 难道是身份被她看穿? 不等她对此事作出反应,就听容玦缓慢道:“你若到了大梁,想入宫为妃,若不想自惹麻烦,就不要同她为敌。” 沈涟汐在南楚皇宫,也算是受宠之人,虽不及云间月被几路人捧着长大,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她拧眉道:“真有这般厉害?” 容玦唇瓣挑起一抹笑意,笑得悠远且暧昧:“你方才都说秦国公府眼下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你说呢?” 沈涟汐不以为意,笑道:“你本公主还偏要会会她不可!” 云间月转身从屋里离开,只当不曾听见沈涟汐的话。 第329章 怀疑 此时,大梁京城。 宋恒下朝,正要往城郊军营去。 他先回了一趟兵部衙门,交代了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几件事情之后,便要出宫。 谁知前脚刚刚从兵部衙门离开,后脚就跟一小太监撞到了一起。 那小太监吓坏了,慌忙爬起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只差将宋恒当祖宗。 “行了,”宋恒被兵部侍郎从地上搀扶起来,摆摆手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下去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赶紧垂目退下,溜得比兔子还快。 宋恒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交代兵部侍郎一声,就要走。 却听兵部侍郎一脸疑惑道:“这小太监我瞧着怎么眼生的很,不像是兵部的人?” 此时,那小太监早没踪迹了。 宋恒心里一动,收回目光,表情不见半点变化:“行了,许是来送什么东西……我走了。” 说罢匆匆离宫。 直到在宫门处上了宋家的马车,他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下来,随即拧着眉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 摸到腰间时,他一顿,表情也跟着一变,半响才将手从腰间离开,凝重地看着手中多出来的纸条。 他将纸条展开,认出那是云间月的字迹。 宋恒自心底松口气,仔细看起纸条上的内容来。 纸条上能写的事情实在有限,宋恒两眼扫完,随即将纸条扔进桌上的三足青铜貔貅香炉。 纸条混着沉水香,一道燃尽。 宋恒呼出一口气,掀开帘子对车夫道:“改道去刑部!” 又过几日,大理寺卿一案,有了进展,报案之人在家中自缢,尸体都臭了,才被邻居发现。 邻居吓坏了,赶紧上京兆府报案。 案子事关大理寺卿,三司会审,京兆府可不敢受理,连忙推给刑部。 经验尸查证,发现这报案之人在报案之前就已经死去,那日上刑部状告大理寺卿的,根本就不是他本人! 而是被人冒充。 连案子都是假的! 大理寺卿被好生冤枉,险些成了刑部的又一个冤魂! 皇帝大方雷霆,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地面,折了五皇子的面。 贤贵妃听到消息时,刚从长寿宫出来,险些没控制住脾气,在长寿宫门处发起火来! “回宫!” 她在张嬷嬷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中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本来从长寿宫离开,她还打算去一趟承乾宫,如今看来,她还得先回钟粹宫去发火了再说! 张嬷嬷立身长寿宫门处,刚要离开之际,远远的就看见沈倾颜往这边款步而来。 依旧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目不斜视,谁也不放在眼里。 另一边,贤贵妃回了钟粹宫,刚摔了一套茶盏,五皇子就到了。 他未进殿,站在门口,看着贤贵妃发火,等她气消了,才慢吞吞往进了殿,请安见礼:“母妃。” 见是他,贤贵妃这才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来了,坐。” 五皇子依言在一旁坐下,神色平静,并未因为被皇帝当众下了面子,就将内心的不满流露出来。 贤贵妃却做不到,吩咐宫人上了茶,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明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突然来这样一手?” 五皇子缓缓摇头,阴冷的神色转瞬即逝,随即恢复如常:“被人摆了一道,大理寺卿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贤贵妃不能理解,震惊道:“赔一个大理寺卿也要拉你下水?这明显不值!” 皇帝当众给五皇子难堪,到底还是让五皇子心里不舒服。 他深吸一口气,压着心底的不适,勉强保持理智:“母妃,你错了。父皇只是责骂,可因为这件事,儿臣眼下在朝中那些纯臣眼中已经失去信任,让我被朝中纯臣排挤,才是对方的目的。” 朝堂上,有奸臣自然就有纯臣。 奸臣如秦国公府之流,忠臣如宁国侯府之流,纯臣如张庭烨之流。 秦国公府不可能同五皇子一条阵线,宁国侯府亦是如此。如今五皇子只好改其道而行,拉拢朝中纯臣。 纯臣都是皇帝的人,哪里就那么好拉拢? 云间月早料到他会这样做,听到消息时,就挖好了这个坑给他跳,等他跳下去,站在上面的她,又干净利落的甩锅,将自己和云司离撇得干干净净的。 “这到底是谁的手笔?”贤贵妃皱眉,表情不善,“难道是宁国侯府?”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替云间月办事的是宋恒?即便眼下他们下落不明,可京城还有宋恒坐镇,想动宁国侯府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五皇子端过茶盏,细细尝了一口,才道:“宋恒没这个能耐。” 贤贵妃怀疑地看向五皇子:“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五皇子放下茶盏,缓缓摇头:“猜的,还没证据。” 贤贵妃紧张道:“你怀疑谁?” 五皇子双眼一眯,唇边多了一抹冷笑:“长公主。” 没过几日,证据就送到了五皇子手里。 贤贵妃一个人在宫里待得无聊,传召安宁入宫,母女两个说着话,在御花园散心,迎面就撞上去长寿宫请完安,正要离开的长公主。 自长公主与太后彻底撕破脸后,这还是长公主头一次入宫给太后请安。 因为大理寺卿一事在贤贵妃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再见长公主,她便如同惊弓之鸟,见了面也是七分警惕,三分客气。 长公主一身华丽的宫装,衣摆上的织金凤纹都显得灼眼起来。 她冷眼将贤贵妃母女一扫,扬唇冷笑:“怎么,做了贵妃,见了本公主,都不打算请礼了是吗?” 她盛气凌人,对贤贵妃依旧是满脸厌恶与鄙夷。 贤贵妃知道自己的出生不被人看得人,也知道自己始终低人一等,再不服气,也要压着。 她咬牙切齿地欠身给长公主请安:“不知公主今日入宫,有些怠慢。公主若是得空,不若去钟粹宫坐坐,臣妾给您陪个不是。” 长公主冷笑一声,清高自傲:“你那小地方本公主可瞧不上……本公主奉皇兄的命,还要去一趟凤仪宫,你跪安吧。” 第330章 甩锅 一听长公主要去凤仪宫,贤妃立刻坐不住了! 回了钟粹宫,便心神不宁地匆匆叫人去将五皇子叫来。 安宁公主被之前的事情打击得不轻,整个人都憔悴得不行,坐在椅子上,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母妃,你别转了,转得我头晕。” 自上次在太湖抓到她丈夫跟人幽会,害她丢了孩子之后,安宁就同她婆家闹了矛盾,他丈夫更是明目张胆地在外偷人,还与一个花楼姑娘有了孩子! 安宁气得险些病倒,同她婆家闹过,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捞着。 那姑娘还是进府做了姨娘,日日在她跟前同她丈夫秀恩爱,气得安宁一身脾气无处撒! 心力交瘁,入夏前,还病了好大一场。 贤贵妃看她病恹恹地模样,心里就来气,怒道:“自己没本事,留不住你男人,怪谁?我若是你,在小贱人入府前,就弄死了她!还想入府争宠?做什么春秋大梦!” 安宁一哂:“母妃,若是有你说的这样容易,当初你又怎会被苏文殃压制这么多年?” 贤贵妃被她噎住:“你……你怎么能如此同我说话!” 见她恼羞成怒,安宁哂笑一声,懒懒地晃着手里的折扇,也不同她争辩,神情语气里却带着极度不满。 贤贵妃对这个女儿心情复杂,见她不说话,自己也不好在追着不放,只好默默将气压回去,迁怒宫人道:“五殿下为什么还没来?是不是你们偷懒没去请……” 自贤贵妃当了这贵妃开始,脾气就越发大了,钟粹宫的宫人断然是不敢轻易惹她的。 知道被迁怒,也一句话都不敢说,垂着头盯着脚尖,当哑巴。 好在这时,五皇子到了。 他神色疲惫地进了殿,看向贤贵妃,请礼道:“母妃,你寻我何事?” 宫人请他来时,并未说明贤贵妃是为了何事。 贤贵妃见了他顿时如见救星,连忙迎上去,几乎是谄媚地拉着他在一旁坐下:“今日长公主入宫,你可知道此事?” 五皇子揉揉眉心,闻言,将贤贵妃一扫,点头道:“听说了。” 旁侧安宁见贤贵妃对五皇子这样殷切谄媚,心里自是不好受,晃着团扇嗤笑一声,翻着白眼,满是不屑。 五皇子一顿,转头看了看她。 贤贵妃没注意到这些,继续道:“方才我同安宁在御花园里碰见她,她刚从长寿宫出来……这,她同太后不是撕破了脸?好端端的怎么会往长寿宫去……” 她忧心忡忡,一脸不安,就担心长公主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同太后重新勾搭到一起。 现在他们看起来是同长公主是一条绳的蚂蚱,但贤贵妃很清楚,眼下长公主只是需要用他们来巩固地位,一旦她有了新的人选,他们就是弃子。 机会只有一次,贤贵妃不想冒这个险。 五皇子神情有些复杂,像是想发火,又像是苦苦忍耐:“母妃放心,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就算撕破脸,长公主也是皇祖母生女,她入宫请安很正常。说不定也是为了探听钦定侯和六皇妹的下落,您不用如此惶惶不安。” 贤贵妃来回踱着步子,绞着手里的手帕,道:“可是……可是她离开时,还说奉你父皇的命去凤仪宫。凤仪宫啊!那里面住的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因为大理寺卿一案的事,皇帝和纯臣都对五皇子失去了信任。 这几天他都忙着挽回一些信任,花了比以往更多的心思去应付他们,本身就累得很,偏偏贤贵妃还要因为这样的小事来打扰他。 若非这人是自己的母妃,不好翻脸,他绝对在方才她说第一句话时,转身就走! “是父皇叫她去的。”五皇子一下子沉了脸,“不过是为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说罢,他起身便要走。 贤贵妃毫无眼色,连忙拽住他:“你父皇叫她去凤仪宫做什么?” 五皇子深吸一口气:“都说了是为了以前的事,让长公主去凤仪宫问话,还能是为了谁?” 说着,他在安宁一脸看戏的表情中,不耐烦地将衣袖抽出来,冷漠道:“母妃若是没事,儿臣就先告退了,朝堂那边还有不少的事等着儿臣。” 说罢,一作揖,见过礼后,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呆。 贤贵妃脸色不好看,绞着手帕,阴沉沉地看着她。 这时,走到门口的五皇子脚步一顿,又回头来道:“以后母妃还是不要为了这样的小事来打扰儿臣,儿臣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常来后宫不好。” “还有,母妃贵为贵妃,这种小事随便遣人一打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说罢,无视贤贵妃一脸山雨欲来的怒火,转身离去。 等他一走,安宁也跟着站起来,搭着宫人的手道:“既然没事,儿臣也先告退了。母妃,您忙。” 说罢,嘴角噙着一抹嘲讽,悠然离去。 贤贵妃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沉默良久之后,忽然一甩袖拂去桌上那套茶盏! 然而这次证明,贤贵妃这神经质一样的怀疑是对的。 长公主本身就是个野心不小的人,又怎么会甘心扶持她看不上的贤贵妃母子? 她想要权利,想要取代太后和皇帝,甚至想取代太子,自己登基。 所以,这些人就碍了她的眼! 她从凤仪宫里出来,想起方才见到苏文殃时的模样,嘴角一挑,勾出一抹冷笑:“事到如今,看来这苏文殃还是不肯认输。你说,本公主若是救她一救,往后会不会对本公主感恩戴德?” 宫人是贴心伺候她的,诚恳道:“可是公主,就算秦国公府失势,可那终究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恐怕不如贤贵妃母子好控制。” 长公主扬起素手,看看自己的指甲,轻笑道:“若是本公主将秦国公府的势力攥在自己手里呢?” 宫人明白她的意思,震惊不已,看着长公主久久不语。 长公主哼笑道:“这还得感谢本公主的好驸马。走了,先去回禀皇兄。” 说罢,往承乾宫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前脚刚刚离开,后脚沈倾颜就站在了她方才所站过的位置上…… 第331章离间 五月十三,贤贵妃生辰。 如今五皇子代替太子处理朝政,在皇帝跟前正是得宠之时。 后妃贵妇们巴结的巴结,示好的示好。 就连尚食局那边,一早就做了点心,由尚食局陆宛君亲自送去钟粹宫恭贺。 见她们如此识大体,贤贵妃很是得意,难免要敲打一番。 她命陆宛君端着一碗滚烫的长寿粥,笑意盈盈道:“今儿个是本宫寿辰,陆大人能如此识大体,本宫很是满意。” 那碗长寿粥是刚刚出锅,碗底都是烫的。 陆宛君端着粥碗,躬身立在贤贵妃跟前,表情都没变一下,却不停变换着端碗的手指:“娘娘谬赞,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 贤贵妃看着她的小动作,眼底噙着冷笑:“本宫听说,你以前是六公主的人?” 陆宛君目不斜视,不卑不亢:“娘娘误会了,奴婢身为奴才,自是该效忠主子。” 主子是谁,她效忠的就是谁。 贤贵妃听出她的弦外之意,也不说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依旧没准陆宛君将长寿粥放下:“你这丫头嘴倒是厉害的很,本宫瞧着喜欢的紧……不如,就叫人撕了你的嘴如何?” 陆宛君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仍是半点情绪不显,客气道:“想来是这粥不合贵妃娘娘的口味,奴婢这就带下去重做……” “放肆!”贤贵妃一拍身侧的小几,怒道,“陆宛君,你好大的能耐!本宫还治不了你是吧?来人,把她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二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贤贵妃有心拿她做戏,陆宛君也无法。 “哟,这大清早的,贵妃娘娘好大的火气!”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道清悦的嗓音,“本宫还道今早的膳食不合口味,原是尚食大人来钟粹宫讨赏了。” 话音落下,又有另外一道声音,笑道:“不知道还以为这宫里就只有一位贤贵妃,没有颜贵妃呢。” 外面进来的,正是沈倾颜和淑嫔。 两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进来时,一个比一个高傲,见了主位上的贤贵妃,都不打算请礼。 沈倾颜看了眼烫得不停换手指的陆宛君,神色一沉,冷冷笑道:“贤贵妃正得圣宠,自是要将自己当这皇宫的主人了。只可惜,到底还差个‘皇’字!” 她弹弹指甲,径直在一旁坐下,根本就不打算给贤贵妃见礼。 淑嫔哎哟一声,接过陆宛君手里的长寿粥搅和两下,啧啧道:“这粥可香!诶,陆大人,本宫生辰那日,你可要记的为本宫做一份一模一样的。” 陆宛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躬身道:“自然……娘娘们若是无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说罢,在贤贵妃满脸阴沉地脸色里,欠身退下。 淑嫔就当看不懂脸色,故意凑上去讨嫌:“娘娘这是还不曾用膳吧?来,臣妾一口一口服侍你。” 说罢,盛了一勺子热粥吹了吹,笑吟吟地凑上去恶心她:“啊~” 贤贵妃被恶心透了,扫开淑嫔的手:“滚开!” 淑嫔一个没端碗,粥碗被扫落在地。 她一脸遗憾地看着那碗粥,糟心地叹了口气:“诶,这么好的粥就这样糟蹋了……” 沈倾颜拿帕子掩去嘴角的冷笑,嗤道:“她今日生辰,你又何必凑上去讨嫌?回头惹人发火,不平白叫人这个生辰过得不如意?到时候气坏了,咱们俩便是罪人,皇上怪罪下来,有你好果子吃!” 淑嫔看看贤贵妃那一阵红一阵白的脸,掩唇轻笑:“哎哟,皇上这阵子不一直歇在你那里?你到时候替我说说好话呗?” 皇帝这段时间,的确是一直歇在储秀宫,连钟粹宫的大门都不曾踏进一步! 贤贵妃怒不可遏,“霍”地站起来,颤抖着着手指着门口:“滚——!” 沈倾颜和淑嫔刺激完人,当即不在多留,麻溜地滚了。 两人前脚刚离开钟粹宫,后脚就传来消息,贤贵妃遇刺。 沈倾颜没打算去探望,淑嫔亦是如此。 两人一道往长寿宫而去,听到这消息时,淑嫔哈哈大笑:“简直是大快人心!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沈倾颜不置可否,挑着眉不曾说话。 淑嫔拉住那个传话的宫人,急切地问道:“可知道刺杀的是什么人?” 那宫人道:“听说是玄楼的刺客……当时五皇子也在,刺客出现时是直奔五皇子和贤贵妃去的。” 淑嫔又问:“伤情如何?” 宫人道:“五皇子只是手臂受伤,贤贵妃伤挺重,太医到现在都还不敢离开钟粹宫。” 沈倾颜抬手,用手帕掩住鲜红的嘴唇,遮住了那一抹翘起来的冷笑。 宫人或许不曾注意到她这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淑嫔却眼尖的瞧见了。 她心里一惊,脑海中忽然冒起来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想法过于惊世骇俗,她吓得不清,白着脸将宫人打发走,看似无意地问道:“也不知道六公主和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沈倾颜闻言,抬目将她一扫,不知是看出了什么,淡淡道:“那谁知道,没死就成。” 听见这话,淑嫔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了。 只怕今日的刺客并非是针对贤贵妃和五皇子而来。 果然,没几日的功夫,淑嫔安插在钟粹宫的眼线就来告诉她:“娘娘,贤贵妃今日查到那些刺客或许是长公主请来的。” “什么?”淑嫔一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怎么会是长公主?” 眼线摇摇头,也是一脸不解:“听贤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说,刺客的目的不是五皇子,刺杀五皇子只是为了迷惑外人,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杀了贤贵妃,让五皇子无人可依,只能依靠长公主。” 淑嫔跌坐回椅子里:“长公主这是想摄政啊……不对,长公主这样做,难道就不担心弄巧成拙?这里边一定还有别的隐情!来人……” 话未说完,她忽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淑嫔一惊,猛地转头,就见沈倾颜不知何时出现在翠微宫,正站在殿门处,静静地看着她。 第332章 反目 刺杀一事疑点甚多,并未让贤贵妃同和长公主彻底反目。 只是在喉咙里留下一根鱼刺,拔不掉,咽不下。 真正导致两人反目成仇的是,五月二十一那日,贤贵妃出门散心,“无意”撞见长公主收买看守三皇子的侍卫,私底下见了三皇子云夜阑。 待她细细一打听,才知长公主已不止一次,私底下偷溜去见过云夜阑了。 贤贵妃心如死灰,终于肯定长公主与他们不是真心。 宫里的发生的事情,没一件瞒过云间月的双眼。 收到消息时,他们仍然混在南楚使团里,再过不久,就要抵达京城。 现在京郊稍作修整,等大梁前来迎接的人到了,再一起出发,前往京城。 云间月听完玄楼的汇报,自心底嗤笑一声:“这才刚开始而已,本公主可是给她备了好大一番礼物。” 玄楼的人目不斜视,只问:“回京之后,公主可要立即现身?” “不。”云间月手揣在衣袖里,极目远眺,“现在还不是现身的时候,你去替我找一个人,亲自送去长公主府,要让她为长公主所用。” 说着,她从衣袖里拿出画卷递过。 那玄楼的刺客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即一惊:“这……”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容玦不知何时出现,落在云间月身后,看着那画卷上的人,稀奇道,“你上哪里寻来的?” 云间月挑眉,将凑到她肩上的脑袋推开:“无意撞见……若是没记错,她应该还在温柔乡。你且去寻,然后替她赎身,换个干净的身份,送去给长公主。” 玄楼的刺客虽然感到意外,但主子吩咐,他没有多问的道理,将画卷一收,领命退下。 等人一走,容玦不依不饶起来。 他手里拿着折扇,一下一下瞧着手心,拦着准备离开的云间月:“温柔乡?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为何会去温柔乡?” 温柔乡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它同风月楼一样,是风月场所,给贵人寻欢作乐的。 但温柔乡又同风月楼有些区别,区别在于,温柔乡不仅只招待男客人,还招待女客人。 里头的小倌儿,据说被称为京城一绝,就是那些有特殊嗜好的达官贵人往温柔乡去了,有时候见的都不是那些姑娘,而是那些小倌儿。 云间月停住脚步,冷眼将容玦一扫,故意道:“就准你们男人去风月楼,难道就不准本公主去温柔乡?” 温柔乡云间月的确去过。 不过不是现在,是前世。 她嫁给朱承砚的有段时间,苏知韵院里的人挑拨离间,说曾看见朱承砚出入温柔乡。 她善妒,容忍苏知韵入府已是极限,在加上那段时间朱承砚的确有好几日不曾归府,她心里起疑,叫连镜去打听消息。 果然叫连镜看见朱承砚出入温柔乡的一事。 云间月跋扈惯了,哪里肯罢休? 当即带人上温柔乡大闹一番,只是那一闹,没能找到朱承砚,只让她丢了好大的脸,甚至还传出她去温柔乡找小倌的谣言来。 也是这一闹,无意让她发现温柔乡有个姑娘,面貌同先皇后相似。 仅仅是相貌,从小生在市井里,没规没矩,一张嘴就暴露她的习性。 但对于眼下的云间月来说,这一张脸已经足够了。 此话一出,容玦不可避免地黑了脸。 云间月尤嫌不够刺激,继续道:“本公主听说风月楼的姑娘不仅人长得好看,活儿还好。侯爷喜欢去,也不必顾忌本公主的脸面。到时候本公主还能带两个好看的小倌,去风月楼与你谈心。” 容玦叫她气笑了,一扇子敲她头上:“本侯舍不得治你,你还蹬鼻子上脸是不是?” 云间月抬脚就往容玦腿踹去! 容玦跳着躲开,趁她扑过来时,闪身落到她身后,一脚踹在她屁股上,险些将人踹个狗啃屎。 云间月捡起树枝就朝容玦砸去:“舍不得?我看你舍得的很!” 周围无人,地方有隐蔽。两人便无所顾忌,直接你一脚我一脚的对掐起来。 跟小孩儿打架似的。 闹了一会儿,伺候沈涟汐的宫人寻来,说是沈涟汐寻他有些事。 回到队伍,沈涟汐正靠着马车,在与人说话,听见动静时回头来看一眼,见是容玦同云间月走一起,还小小意外了一下,那双美目里写满了探究。 沈涟汐是南楚公主,出使前,被封文肃公主,她与真正的沈倾颜一母同胞,是亲姐妹。 同为公主,但她的美貌却不及沈倾颜,许是年纪小,还没长开的关系,她模样尚且青涩,即便努力遮掩,眼底那份天真也还消散不去。 今日她一身正红宫装,头带玉冠,珠钗琳琅,只叫人觉得累。 因为和亲的关系,她衣上象征性的绣着凤纹,大气端庄。 美则美矣,她一个小姑娘却撑不起这样的华丽,少了几分皇室的嚣张。 还不如梳着双丫髻,穿一身新绿色宫女装的云间月有气度。 “你是看上本公主这侍女了?”沈涟汐故作严肃地看着他们,装着老成道,“为何你无时无刻都与她同进同出?” 容玦看了眼低眉敛目,极力掩饰自己的云间月,不怀好意一笑:“公主这侍女有趣,不如赐予臣如何?” 沈涟汐也不生气,看向云间月道:“你问她愿不愿意。” 云间月只当没听见,欠身让到一旁去了。 容玦也不逗她,噙着笑道:“公主寻臣何事?” 沈涟汐端坐在马车上,正色道:“我听说大梁使团要到了,他们说是大梁七皇子前来迎接,寻你打听打听这七皇子。” 这些天云间月发现一件事。 沈涟汐对容玦——或者是被容玦顶替身份的这个人格外信任。 事关大梁的所有事情,她都会找容玦来询问清楚。 更关键的是,容玦也不曾有任何隐瞒,有问必答,忠心的很。 云间月向容玦投去一道怀疑的视线,不想对方正好抬起头,两人目光一下子就撞到了一处。 容玦轻轻一笑,有意无意地说道:“七皇子的母妃是淑嫔,外祖是户部尚书,与六公主交好。” 正说着,使团里的使节匆匆跑上前来,道:“殿下,大梁使节到了!” 第333章 驿馆 南楚使团,由七皇子领队前来。 双方碰面,稍作休整后,便往京城而去。 到了京城,七皇子将南楚使团安排在驿馆。 京城驿馆挺大,专门接待来使。 云间月却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连镜和青萝不在,她要自己记路,每走一段,都要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景致。 七皇子走在最前面,依次是以面纱遮面的沈涟汐,然后才是南楚礼部尚书和容玦。 七皇子端着身份,不输气势:“今日已晚,诸位先休整,养好精神,明日一早自有人前来引公主与诸位使节入宫。” 南楚使团对这个安排并无异议。 沈涟汐走在七皇子身后半步的位置,低声询问道:“不知明日入宫后,本公主可否能去拜见颜贵妃?” 颜贵妃自然是沈倾颜。 七皇子事先肯定也是查过这个沈涟汐,知道她同“沈倾颜”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听她这样问也不觉奇怪。 “我朝皇上为显诚意,知道公主是贵妃娘娘娘家人,已经准许公主明日入宫拜见颜贵妃。”七皇子回答得中规中矩,多的一句话都没有。 云间月跟在身后,闻言抬起头看向七皇子。对方似乎是有所察觉,身形一顿,回过头来,刚好与她对上目光。 发现观察自己的只是一个小丫头后,七皇子似乎是有些惊讶。 他皱了皱眉,收回视线,将沈涟汐单独领到一间屋里,叫来一小姑娘道:“这是驿馆的人,公主若是要去哪里,又不识路,大可使唤她带你去。” 那小姑娘欠了欠身,低眉敛目:“奴婢云香。” 这个叫云香的姑娘看着有些眼熟,云间月却一时想不起以前在哪里见过他。 七皇子安排好沈涟汐,剩下其他南楚使节便交给大梁其他人去安排,他则告辞离去。 沈涟汐赶了好几日的路,确实是不曾这样好好休息过,七皇子一走,她便歇下了。 云间月守在门口,大致一扫院中伺候的人,立即知道方才七皇子看似为了方便才将那叫云香的姑娘留下,实则是为了监视沈涟汐。 虽是使节,明面上来说南楚和亲。但终究是南楚人,不能当自己人看。 只怕其他院里的使节,也都被监视着。 云间月仔细一想就知道这是皇帝的手笔。 他向来疑心病重,不可能让所有事情脱离自己的控制,当初江南的一事,恐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站在院中的云香似乎是有所察觉,抬起头将云间月一看,警惕都没打算遮掩一下。 云间月倒是无所谓,一压衣襟,大摇大摆地去寻容玦。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云香立即上得前来,陪着假笑,“驿馆有些大,姑娘若是迷路就不好了,不如我带你去?” 云间月面不改色,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公主有些事情要交代中郎大人。” 郎中大人便是容玦假扮那人的身份。 是南楚礼部的人,不起眼,但很得沈涟汐宠爱。除去他本身那张脸很吸引人外,便是他对大梁的局势知道得十分清楚。 只可惜遇见了容玦,被他调换身份后,恐怕再难回南楚了。 云香只觉这小丫头气焰嚣张,同寻常伺候人的丫头不大一样:“不知是为了何事……哦,中郎大人的院子在这边,姑娘请随我来。” 云间月目不斜视地跟着往云香所知的方向走,睁眼说瞎话:“中郎大人得公主宠爱,许是有旁的事情要吩咐他,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知道。” 这句“宠爱”用得格外暧昧。 云香立即被她带偏了,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不可置信地看向云间月。 驿馆不如皇宫,但修建是就是为了迎接使臣时所考虑,修得倒是大,差不多用两个秦国公府那么大,院中亭台楼阁一样不少,一路过去,云间月还看见不少的假山池水。 雕梁画栋,叫人眼晕。 若非熟悉路段之人,只怕还得绕上好一段路。 云间月心里记着路,嘴里还故意引道云香:“你方才应该也看见了,人群里最年轻最好看那个就是我们中郎大人。公主特别喜爱他,又饱读诗书,每日公主歇下之前,都叫中郎大人叫来闲谈一番。” 云香已经彻底被云间月带歪了,惊讶道:“只是闲谈?” “自然是闲谈!那不然还是什么?”她故意给自己戴上一顶“绿帽子”,“我们公主与中郎大人发乎情,止乎礼!才不是那等不知礼数的狗男女!” 云香:“……” 可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说得好像他们不是一样。 云间月自己愤慨完,又道:“云香姐姐,你是一直在驿馆做事吗?这驿馆这么大,都没迷路,真厉害。” 云香似乎已经认定沈涟汐和南楚中郎之间有私情,看向云间月的眼中也多了一点鄙夷。 她不动声色道:“这有什么?我以前还在皇宫当差,皇宫那么大,都不曾迷路,驿馆算不上什么。” 云间月立即满脸崇拜:“哇,姐姐还在皇宫当差?是伺候哪位主子?六公主吗?我听说大梁有个六公主特别厉害,小小年纪就管理后宫,后妃娘娘们都要看她脸色行事!” 云香嗤笑:“六公主?她算什么?不过是皇上宠爱她罢了。根本就不是我们贤贵妃娘娘的对手,不然也不会落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云间月唇角一撇,勾出一抹冷笑。 眼底冷意遮遮掩掩,半点都不曾流露出来。 说话的语气也从假装崇拜,变得冷淡疏远起来:“原来姐姐是贤贵妃的人。那又怎么被调来驿站了?” 云香闪了闪,欲盖弥彰地瞪了身旁的人一眼:“这可不是你该问的……好了,这就是你们中郎所在的院落,你自己去吧。” 说罢,她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却又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样,背脊蓦地一凉,竟在大夏天里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想起身后的人,下意识转头,就见那个穿着新绿上色衣裳的小丫头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云香一惊,竟有一瞬间觉得那眼神像极了大梁的六公主! 第334章 会面 “你在看什么?” 身后响起容玦的声音,云间月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他:“没什么……我要去一趟宁国侯府。” 之前她和云司离一同出事,宋老夫人肯定担心死了。 宋恒虽然瞒着没告诉她宋老夫人大病一场,身体早不如从前,但她还是从暗探那里得知了所有的事情。 容玦知道她是担心宋老夫人,也不阻止,道:“我陪你一起去。” 驿馆还有不少的眼线,两人只怕一换回自己真实身份,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进皇帝耳里。 是以,两人离开驿馆时,仍然是假扮的身份。 原本以为很顺利,谁知前脚刚离开驿馆,后脚就被七皇子堵了。 他大约是等了很久,脸上还带着汗水,所幸身边没有跟着旁人,就他一个。 云间月一时不知他是认出了自己,还是单纯的堵着南楚的人不许外出。 她站在台阶上没动,远远看着驿馆前,骑在马上与他们对视的七皇子。 半响,七皇子收回视线,翻身下马,走上前来,抬手一拜,道:“六皇妹。”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真被认出来时,云间月还是吃了一惊。 毕竟他们在南楚使团里混了这么久,都不曾被刺客找到,谁知七皇子只是与她遥遥对视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 她扶住七皇子的手,压低声音道:“这里是驿馆,殿下做什么对我一个小丫头请礼?” 容玦折扇一转,眯着眼道:“换个地方说话。” 半个时辰后,三人在行云阁坐下。 云间月还是那一身新绿色的衣裳,依旧梳着双丫髻,只是换回了自己的脸。 方才七皇子就看着容玦用一种药水在云间月脸侧涂抹一阵,随即从她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人皮面具下藏着六公主原本那张清秀的脸,未着妆容,但眉峰和眼尾依旧凛冽,桃花眼里含着秋波,却不见半点温柔多情之色,只余冷淡肃杀。 七皇子看着那张人皮面具,惊诧不已:“早就听闻江湖有这样厉害的物件能改头换面,一直以为是传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容玦也将脸上的面具取下。 云间月端过茶盏抿了一口,随即问道:“七哥是怎么认出我的?” “这面具这样精致,你同钦定侯就是站在我跟前儿我也认不出。”七皇子如实道,“是我出发之前,皇祖母曾提醒过我,叫我注意这和肃公主身边伺候的人。” 说到这里,他看向容玦,涩然一笑:“皇祖母说侯爷隐藏得好,不一定会出现在南楚使团里,但若是认出了六皇妹,侯爷一定在附近。” 云间月眉一挑,看向容玦,故意道:“看来太后一点都不了解你。” 容玦将两张人皮面具收起来,闻言不置可否,并未有多余的反应。 “说正事儿,”云间月收起同容玦玩笑的心思,问道,“在大皇兄回来之前,我都会隐藏在南楚使团里,等会儿离开行云阁,七哥就当不曾见过我们俩。” 对于之前在江南发生的那些事情,七皇子知道的虽然不太详细,但发生了什么,他多少还是知道些。 也猜到这些事情同长公主有些关系。 他点点头:“前几日贤贵妃同长公主已经彻底闹僵,说是反目都不为过,长公主在吏部的人被五哥除掉,五哥的人也转向长公主,眼下斗得正厉害。六皇妹若是有人,不如趁此取而代之。” 对于五皇子和长公主折掉的人,云间月心里都有数,挑拨他们也正是为了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 只是…… 七皇子背后毕竟还有个太后,就算知道他眼下站在自己这边,她也不会冒险将这些事情是说出来。 “没那么容易,”云间月手指在轻轻在茶盏上一敲,垂着眼道,“七哥如今在都察院,有些事情倒是比较方便,人选这方面,还得劳烦七哥你帮我盯着。” 七皇子正色道:“五哥似乎是想提拔吏部中郎赵立为侍郎,据说还许了不少好处。” “无用,若是此人,不会为五皇子所用。”旁侧容玦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和了一口,神情怡然。 云间月蹙眉,盯着茶盏里的倒影没出声。 七皇子不明白,追问道:“为何?” 容玦道:“这个赵立在吏部多年,依旧是个中郎,并非是他没有上进心,而是此人是秦国公府的人,留在吏部不往上升,是故意为之。” 正因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中郎,接触不到核心事务,却也正因如此,贵人们夺权时,才牵扯不到他,能一直安稳无事地留在吏部,熬资历,探听更多的事务。 七皇子以为容玦是太后的人,对他将朝堂上的事知道的如此清楚,也不意外,只当是太后要他接触的。 他沉吟半响,道:“也不一定。如今秦国公府不成气候,他万一要另折木而息呢?” 容玦一笑,凤眼往上挑,勾人心魄似的:“方才你也说了,长公主与五皇子反目。既是如此,她必是扶持旁的皇子才行。云司离生死不明,你又是太后的人,她只能选三皇子。” 他说到这里,七皇子已经明白了。 长公主驸马又是刑部尚书,哪怕这俩夫妻之间并无真心,只有算计。但只要他们是一个目的,就能合作。 何况秦国公府之前还寻求过柳宪。 七皇子无话,云间月抬头道:“这些事情七哥你都不必管,你只需盯着长公主和五哥看中的人是谁就好,剩下的不用我们出手,也会有人料理。” 她没说明是谁,但七皇子却已经猜到了。 吩咐好这一切,云间月便同容玦告辞,径直去了宁国侯府。 如今宁国侯府也在风口浪尖子上,暗中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云间月可不敢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 废了一番功夫进了宁国侯府,还不等下人去通知,她便径直往桐花院去了。 宋老夫人不知道她回来了,正杵着拐杖,站在廊下不知道在看什么,身边跟着邱妈妈。 “老夫人,您还是进去吧,外头风大。”邱妈妈劝道,“大夫说您吹不得风。”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回屋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外祖母!” 第335章 相逢 宋老夫人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怕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没敢转头:“相思……” 前些日子她染了风寒,躺在床上模模糊糊的,总以为自己听见了云司离和云间月的声音。 可睁开眼来,她最疼爱的两个外孙都不在身边,依旧是生死不明。 现在在听见,宋老夫人反倒是不敢相信了。 她抓着邱妈妈的手一紧,叹息道:“人老了,受不得这些生离死别。青天白日的,我竟听见了相思的声音。” “奴,奴婢好像也听见了?”邱妈妈小心翼翼地看着宋老夫人,“老夫人,好像真是六公主……” 老夫人受不老似的摆摆手,沉着脸道:“你别哄我……相思现在何处都不知道,你怎么会听见她的声音!?” “外祖母!” 身后又传来一声云间月的呼唤,宋老夫人手一抖,依旧没敢回头。 邱妈妈胆战心惊地觑着她的脸色:“奴婢好像又听见了……” 宋老夫人自然也是听见了,连心尖儿都在跟着颤抖。 可是她害怕又是幻觉,不敢回头:“你听错了,一定是你听错了……” 话音还未落下,邱妈妈忽然大叫一声,紧张不已:“六公主……真是六公主!没听错……老夫人你看!” 宋老夫人猛地转过头,还未看清来人,一道新绿色的身影便径直朝她扑过来,直接将她搂进了怀里。 抱着她的人不知道在哪里沾了苏合香,香气恬淡,让人舒适。 宋老夫人眼眶一下就红了,眼泪也跟着滚了出来,嘴唇哆嗦着连句话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你……你这孩子……” 云间月心里也动容,死死抱着宋老夫人道:“外祖母,相思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宋老夫人闭了闭眼,想将眼泪压回去,可是没用。 祖孙两个抱在一起,哭了半晌,连旁侧伺候的下人都为之动容。 邱妈妈拿着手帕将眼泪擦掉,上前劝道:“老夫人,大夫说您不宜大悲大喜,要静养……” 几个人劝了一会儿,总算是将两人劝住了。 宋老夫人佝偻着背,搂着比她还要高个头的云间月,怜爱地摸着她的脸:“瘦了……脸上都没多少肉,一路上没少吃苦吧?” 没人追杀时,倒是吃过不少苦。 但这苦大多被容玦分担了去,落在她身上的实在是不足为道。 她摇摇头:“没有,我很好。有容玦在,他将我护得很好!” 宋老夫人点点头,眼见着眼圈又红了,大有又要哭出来的意思。 云间月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外祖母”,刚想劝她不要哭,身上就挨了宋老夫人一巴掌! “小王八羔子!你还知道叫外祖母啊!”宋老夫人突然脸一沉,红着眼不轻不重地拍了云间月两巴掌,“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写信回来!?这么久……这么久没你们的消息,你知不知道我……迟早叫你们这些小混蛋气死!” 她边打边骂,嘴里说着难听的话,可眼圈却是比谁都红。 邱妈妈想将宋老夫人拉开,无端挨了宋老夫人的骂。不敢再劝,只好劝六公主躲开。 可叫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对她担心,还生病,云间月满心满眼都是愧疚,不敢躲,垂着头站在老夫人跟前,任由宋老夫人打骂。 等前院李淑兰和端康听见动静,匆匆赶来,两人劝说了一阵,这才罢休。 宋老夫人伤心完,后知后觉地生起气来,云间月耐着性子,哄了好半个时辰,才从她脸上看到一点笑意。 天快黑了,云间月还得回驿馆,怕人起疑,不敢在宁国侯府多留,去宋恒处寻了容玦,晚饭都不曾吃,便匆匆离去。 临走前老夫人格外舍不得,抓着云间月的手,又要掉眼泪,嘴里去逞强道:“刚来又要走,你是嫌我不够担心是不是?” 云间月知道这次将她吓得狠,耐着性子哄道:“外祖母放心,相思哪里也不去,就在京城,得空就来看你。” 宋老夫人这才好些:“真的?” 云间月连忙点头保证,又哄了好些话,这才被放行。 她一走,本来还慈祥和蔼地老太太,眼神立即沉了下来,抓着邱妈妈的手,低声嘱咐道:“今日六公主来过宁国侯府一事,都给我憋住了!谁敢泄露一个字,知道后果!” 皇宫有皇宫的规矩,犯了错会被打板子杀头。 宁国侯府也有宁国侯府的规矩,犯了错不会被杀头,但却过之不及。 邱妈妈知道宋老夫人这是要保护六公主,让她没有后顾之忧:“老夫人放心,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 宋老夫人点点头,没出声,拍拍邱妈妈的手,拄着拐杖回了屋。 第二日,沈涟汐在南楚使团的陪同下,被传召入宫。 云间月还有旁的事情要做,并未跟着去。 何况皇帝那双眼毒辣的很,她怕一进宫就被拆穿身份。 容玦似乎有些事情要问太后,借礼部中郎的身份,混在使团里一道入宫了。 等驿馆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云间月才召见了阴司的人,借阴司的手,暗中遣走,往刑部而去。 马车摇摇晃晃,到刑部之前,中途上来一人。 此人一身红衣劲装,梳着马尾,手里拿着一柄长剑,进来时带着一身寒气。 进来后,她大咧咧地往旁侧一坐,上下将云间月一扫,略带嫌弃:“竟然没死,真遗憾。” 说罢,她一笑,双眼一弯,好似人畜无害。 正是消失了许久的宋漓漓。 云间月换个姿势,撑着脑袋:“命大,让你失望了。” 宋漓漓扔是笑眯眯的:“不如你现在让我捅一刀如何?” “不如何。”云间月冷眼将她一扫,淡淡道,“我若死了,你半步也不能离开这马车。” 外面驾车的是阴司的人,暗中守着的是玄楼的人。 云间月一旦出事,宋漓漓也绝不可能活着离开这辆马车。 宋漓漓无辜地眨眨眼,恶意地笑起来:“我同你开玩笑的,月儿表姐怎么还当真了?” 云间月可不觉得她方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撑着额角,理理衣摆道:“有事?” 第336章 旧恨 宋漓漓不知道对云间月还有多大的怨气,就算流落在外磨炼了这么久,那性子似乎也并没有变得多好。 她看着云间月脸上那丝气定神闲和胸有成竹,没由来觉得气闷。 “若是没事,我也不来寻你。”宋漓漓转开眼,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最近三皇子和长公主私下联系越发频繁,似乎商量在皇帝寿辰时做些手脚。”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云间月头上的珠钗“叮当”作响。 车帘隔绝了街道上的喧嚣,但不至于一点声响都听不见,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小贩的叫卖还是能听见的。 云间月换个姿势,掀开眼皮静静将宋漓漓一瞧,道:“你住哪里?” 宋漓漓闻言一愣,偏头古怪地将云间月一看,一度以为她吃错药了。 她模样生得清秀,又加上带着宋家人的天性,年级虽小,多少有些不懂事,但骨子里的英姿飒爽和豪性却是遮掩不住的。 宋漓漓没想到云间月不关心云夜阑和长公主的事,反倒关心起她来,心里情绪一时格外复杂。 她咂摸着云间月这句话的意思,故意说着恶心她的话:“我住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早不是宋家的人,住哪里不需向六公主报备吧?” 自年前她彻底判出宋家开始,就已经拿定主意,以后再不将自己当宋家人。 更不会将云间月当亲人。 本身就对她各种不服,眼下矛盾被摊开来说,她也依旧没打算将云间月当亲人。 云间月不欲与她纠缠这些,淡淡道:“这些日子受过不少苦吧?” 说着,她在马车里坐直身子,两手交叠,随意地搭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漓漓,外祖母前阵子病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你可知道?” 口口声声说再不是宋家人的宋漓漓,表情一变,嘴角一撇,戏谑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冷漠无情,却因云间月一句话破功。 她瞪着眼,气急败坏道:“祖母一向偏爱你,有你探望,还有我什么事?她一个老东西,生老病死是常事!” 云间月知道,她是故意将话说得这样难听。 她手指无意识绞在一起,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来:“云夜阑那边已经不需你帮忙盯着了,累了就回家。多去看看外祖母,她很担心你。” 宋老夫人真是因为他们兄妹二人生死不明才生病的? 其实还是自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全部被她挤压在心里,无从对旁人说,郁积难消。 后来遇上他们兄妹二人出事,借着这个爆发点,全部发了出来而已。 宋家人不管做了什么,只要顶着一个“宋”字,那便永远都是宋家人。 就像宋老将军自己说的,就算判出宋府,也该由宋家自己人清理门户,旁人要想插手,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事! 宋漓漓眼圈倏地红了,但又倔强地不肯掉泪,咬着唇瞪着云间月,一言不发。 再逞强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头一次离家,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换做旁人恐怕心态早崩了。 云间月看着她,没说话。 沉默半响之后,她倾身将宋漓漓抱住了。 少女大约不习惯与讨厌的人这样亲密接触,背脊一僵,整个人在云间月怀里僵硬成了一根棒槌。 她轻轻叹口气,顺着宋漓漓的背脊,安抚道:“自家人哪里有隔夜仇?回去吧,没人怪你。” 宋漓漓肩膀抽了一下,好一会儿才低低道:“就是因为无人怪我,我才不敢回去。” 宋家太好,她怕自己一回去,就打破了这样的宁静。 云间月没出声,松开人,重新坐回垫子上,道:“长公主与云夜阑翻不起什么风浪,秦国公府也不成气候。有我在,他们闹不起来。” 宋漓漓深吸一口气,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才道:“你怎知翻不起什么风浪?云夜阑虽被囚禁,但长公主依旧能去见他。秦国公府不成气候,却有柳宪暗中相助,打算在你身世上做文章。” 果然是在外历练好几月的人,分析起事情来,倒是有些头头是道:“你与宁国侯府息息相关,在你身世上做文章,一旦被查出事实,宁国侯府也会受到牵连。” 云间月细眉微挑,看着宋漓漓没出声。 宋漓漓沉声道:“我暂时不想从云夜阑身边离开,除非他死!” 云间月还是头一次听宋漓漓说这样大义炳然的话,不由有些怔然。 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快到目的地了。 “苏知韵呢?”云间月放下车帘,像是随意一问。 宋漓漓道:“进京之前遇见流寇,她同我们走散了,现在还没进京,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吧。” 毕竟以苏知韵的身份,若是回京,必然是要被朱承砚牵连的。 云间月心里有数,也没同宋漓漓说明,挥手道:“快到刑部了,你若还想留在云夜阑身边就赶紧离去,以后也不要来见我,还是用之前我教你的方式传信给我。” 宋漓漓神色沉了沉,眼珠凝着对面的人,深深将她一扫,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好话来:“你别死了。” 说罢,掀开车帘,干净利落地跳车走人。 她前脚刚刚离开,后脚云间月就到了刑部。 云间月跳下马车,眯着眼看了看眼前的刑部大牢,嘴角一提,笑容阴沉冷漠。 前世,她便是在被云落凝和朱承砚联手迫害之后,被囚禁于这里,最后生生被云落凝抽筋扒皮,活活疼死! 这些仇恨,哪怕重生这么久,云夜阑被囚禁,朱承砚和云落凝被她光明正大地关进刑部,也依旧难消她心头怨气! 她狠狠一握手,咬着牙,忍着千刀万剐之痛,一步一步走进刑部大牢。 端的是高高在上,孤傲冷漠! 事先就已打点过,此刻刑部大牢除了几个看守的小喽啰,重要之人一个都不在。 云间月在暗卫的引领之下,走到了关押朱承砚的地方。 许久不曾见他,此人如今狼狈得不像样。 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更是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穿着囚服,比那些走街串巷的乞丐还不如! 他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抬起头,瞧见云间月的瞬间,头发后面的双眼猛地睁大了:“月……月儿……” 第337章 颠倒 阴司的人打开牢房,沉声道:“您快些,他们拖不住柳宪多久。” 云间月能这么顺利地到柳宪的地方来,还不被他本人发现,并非是柳宪不计较,放她进来。 而是阴司的人借故将他拖着,暗中还调走刑部好些人。 云间月没出声,款步走进大牢,站在朱承砚看得见,碰不到的位置上,冷眼看着。 “之前不在京城,你回来时,没能去接你。”云间月目光一撇,落在朱承砚身上,淡淡道,“不成想你在刑部还要受这样的苦。” 皇帝还是念旧情。 云间月漫不经心地想。 不然换做旁人落在朱承砚这样的境地,说不定还没回京就被灭口了。 见到云间月,朱承砚似乎有些激动,明知挣不开铁链,还要不停挣扎。 一时之间,耳边全是铁链相互碰撞时,发出的“哗啦哗啦”响动。 “月儿……你、你怎么在这里?”朱承砚有些不敢相信,“你……你是特意来探望我的?” 他尚且不知他会落到这步田地,全是云间月的手笔,在刑部见到她,还是一脸激动。 云间月掩唇轻笑,来回踱着步子,却半步也不曾靠近眼前的人:“对,我就是来看你的。没想到你……父皇狠心,朱家已被抄家。四皇姐不知所踪,你母亲……你放心,我的人看着她。” 现在明面上,云落凝确实是不知所踪。 其实她就被关在刑部,就在不远处,离朱承砚还挺近,近到一转眼就能看见。 可惜,此刻的云落凝说不出话来,就算站在朱承砚跟前,他也认不出她。 朱承砚眼巴巴地抬起头,从肮脏地头发后面深情地看着云间月:“我……我没想到发生了这么事情,你还愿意护着我,替我说话。月儿……是我对不起你,负了你。” 云间月垂下头,盯着那脏兮兮的脑袋,神经质一般地说道:“你何止是对不起我。” 她声音轻,朱承砚一时没听见:“月儿,你说什么?” 云间月抬起头,扬唇一笑:“我说,你何止是对不起我?朱承砚,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对你情深义重?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 朱承砚一惊,结巴道:“月、月儿?你、你在说什么?” 云间月嗤笑一声,神情里全是厌恶与鄙夷:“你可能不知道,每次与你装深情,我都恶心想吐!你每说一句话,我就恨不能撕烂你的嘴!朱承砚,我没有哪一刻不想杀了你们!” 说到这里,她情绪有些激动,眼眶也红,双眸里更像是泛着血光,捏紧双手,咬牙切齿的模样,不得不让人相信她的厌恶和痛恨都是真的,并非故意伪装。 朱承砚还是头一次在云间月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已经惊呆了。 他张着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还真当我蠢?”云间月胸口起伏不定,语气里满是压抑,“也对,我若是不蠢点,怎么能让你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走进陷阱里?” 说罢,她冷冷一笑:“你与云落凝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与你现在所受的不过才一部分罢了,折磨还在后面!” 朱承砚只觉自己胸口被破开碗大的一个洞,风从洞口穿过,连带着一颗心都凉透了。 他不甘心地咬着牙:“为、为什么?” 朱承砚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满是不解:“为何你如此恨我?我接近你的确是别有目的,也拿苏知韵羞辱过你……其他想事情便是想过,也不曾做过,你为何对我有如此大的仇恨?” 云间月看着他,依旧觉得恶心,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朱承砚,你这辈子都无法理解我为何这样恨你!不过没关系,等你受了我受过的苦后,就会明白的。放心,这一天不远,很快就会发生。” 朱承砚只觉得胸口被剜掉一块肉,不能接受:“我竟不知你如此痛恨我,我还以为,以为……” 云间月冷笑:“放心,就算我恨透了你,我现在也不会让你如何。我会好好关照你母亲的,哦对,还有云落凝,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提到他母亲,朱承砚情绪果然有了变化,再次大力挣扎起来:“月儿!你心里有什么仇都冲我我,不要动我母亲!你若对我还有几分情谊,就请你放过我母亲……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情谊?”云间月转身的脚步一顿,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随即哈哈笑起来,“情谊?朱承砚,你好意思同我提情谊二字!?” 她恨意郁积在胸腔,烧得她双眼通红:“你与我好不过是想我外祖父手里的兵权,不过是父皇捧杀我的棋子!?情谊?哈哈,我恨不得喝你血,吃你肉!与你从未有过半分情谊!” 前世他贪恋权位,毁她贞洁,杀她亲人,不曾有过情谊! 今生她重生复仇,毁他权位,辱他身心,不曾有过情谊! 朱承砚满眼震惊,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皆时出自她手。 慢半拍的恨意终于从胸口里冒出,朱承砚气得急喘不止:“你……你好、好狠毒的心!我原以为你只是自大愚蠢,没想到你竟隐藏得如此之深,是我错信了你!” 云间月似是冷静下来。 她站在朱承砚够不着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牵着衣袖,淡淡道:“信?朱承砚,你与我从未有过半分信任,说出这话,你自己可信?” 说罢,再懒得多看朱承砚一眼,甩袖而去:“放心,在礼物送出去之前,我不会动你,暂且让苟延残喘几日……至于你母亲和云落凝,我会好好替你关照关照的。” 至于是怎么关照? 那就要看云间月的心情了。 想到今后朱承砚那张绿到发紫的脸,她就心情极好,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牢房里回荡,久久不散,快意极了。 朱承砚大声嘶吼,嗓子都喊破了,可也无法阻止自己是阶下囚,什么都做不了的事实。 出了大牢,云间月在阳光底下站了好一会儿,依旧消不掉心底的冷意。 她抬手招来一个阴司的人,冷冷吩咐:“去,把朱承砚那个疯婆子娘送来!” 第338章 惹恼 阴司的人办事很牢靠。 云间月还没从刑部离开,就把人给送来了。 她站在刑部大牢外面的台阶上,看着阴司的两个人暗卫架着朱老夫人将她拖过来:“这人想跑,被发现后,直接挑了她的手脚筋。” 云间月眉尖儿一蹙,垂目将要死不活地朱老夫人一扫,对暗卫做的决定,并没多大反应。 眼下她同朱承砚一样差不多狼狈,整个人形同一个疯子,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也破了,袖口和衣摆上好似还带着血迹。 以前她在朱家时,过得日子可谓是光鲜亮丽,一遭被人踩在脚底下,那是连走街串巷的乞丐也不如! “云间月……你、你这个贱人!”朱老夫人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碰见她,恨得牙痒痒,“你给老娘等着!总等老娘出、出去……一定将你大卸八块!” 断手断脚的痛,云间月是感受过的。 她冷眼看着被伤口还在滴血的朱老夫人,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手腕。 云间月嗤笑一声,鄙夷道:“就你?老东西,如今你自身难保,还想将本公主大卸八块?只怕是本公主将你大卸八块!” 说罢,她懒得再多看这人一眼,挥手道:“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着,断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 阴司领命,拖着老东西离去。 朱老夫人不甘示弱,还在有气无力地嘶吼:“云间月!你这个毒妇!不得好死,迟早被雷劈,遭凌迟!哈哈哈,我在下面等着,等着你来给我陪葬!” 她伪装了大半辈子的贵妇人,努力让自己融入京城世家夫人之流,让自己看起来也像个贵族。 可她天生就是乡下人,再伪装,穿得再好,依旧难掩张口说话时的乡土之气! 那些贵族夫人说不出口的话,她张嘴就来,嗓门还大,真正的贵族夫人都不愿意同她玩。 如今她落得这般田地,更是没一个人记着她。 可怜又可悲。 她嘴里还在嚷嚷着不干不净的话,云间月静静听着,也不出声,甚至都没打算让人堵住她的嘴,任由她放声大骂! “你们都是死人,便由着她这样辱骂主子?” 一道低沉阴郁地嗓音自不远处响起,带着叫人不得不臣服的威严。 云间月愣了一下,猛地转过头,就见一身南楚使臣朝服的容玦不知何时出现在台阶之上。 他顶着的还是南楚礼部中郎的脸,手持一柄折扇,站在台阶上,目光阴沉冷郁,一眼将人扫过,好似带刀,足够剜下人一层皮。 饶是云间月都被他这样的神情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不是跟着沈涟汐入宫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容玦表情不善,连带着对云间月也没什么好脸色:“我若是不来,哪能看到这出好戏?” 他这说话的语调和神情,一听就知道是在生气。 生的还是云间月的气。 云间月莫名其妙,只觉容玦这气性比女人的葵水还要阴晴不定。 “你怎么又生气了?”云间月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太后又惹你了?” 容玦冷笑一声,只觉自己有朝一日要被云间月活活气死:“惹我之人,不就在跟前?” 说罢,他转向那些阴司的人,阴冷道:“这么能喊,不如拔了她的舌头!叫她再出不了声最好!” 阴司毕竟是云间月的人,听闻比令,一时没出声,看向她,等着她拿主意。 云间月没注意到他们的眼神,还在想自己哪里又惹容玦生气了。 容玦冷笑一声,一挥手,季长随便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几步跃上台阶,趁众人还未回神之际,捏住还辱骂不止的朱老夫人下巴,将人头抬起头,而后强迫她张开嘴,一刀就划了下去…… 辱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惨叫! 场面一度血腥。 云间月终于回神。 她偏头看了一眼,毫无半点同情心,只一扫,就收回视线,挥挥手道:“拖到他跟前去看一眼,再送去别的牢房单独关押起来。” 说罢,转身匆匆去追容玦。 这人气性大,不好好哄,等会儿遭殃的还是云间月自己。 但容玦不知道是匆匆赶来,还是怎么样,并未打算同云间月一起回去,翻身上马,根本不给她哄人的机会,扬鞭走人,跑得贼快。 云间月:“……” 这人不是比女人的葵水还要阴晴不定,而是根本就是葵水做的吧? 她站在刑部大牢门口兀自凌乱了一会儿,上了回驿馆的马车。 此刻,皇宫。 沈涟汐已经拜见过皇帝了,剩下具体谈和的事情都会由南楚的使臣处理,她不必在参与。 出了承乾宫,她跟着宫人往储秀宫去。 沈倾颜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来,一早就在储秀宫等着,见到娘家人时,也不见多激动,神色比见到云间月时还要冷淡厌恶。 “坐吧,”沈倾颜淡淡一指旁边的凳子,转头对今夏道,“看茶。” 大约是没有外人在的关系,沈涟汐也没打算装乖。 她没坐,目光冷冷淡淡将殿里布局一撇,神情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地讽刺:“他们说你在大梁很受宠,一开始我不信,今日一见,大梁皇帝果然对你不错。” 沈倾颜没出声,抬起头将沈涟汐一撇,美目里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面前站着的好似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沈涟汐并不在意自己受了冷脸,笑意盈盈地走向她,倾身道:“只是让你以身服侍一个老男人,怪让人委屈的。若不是姐姐将你送来,此刻你应当是南楚大将军夫人是不是?” 沈倾颜瞳孔一缩,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沈涟汐伸出手,挑着她的下巴,笑如毒蝎:“可惜,现在你叫沈倾颜,是大梁的颜贵妃,不是什么魏夫人。” “魏夫人”这个称谓似乎是一把利器,一下子抽去沈倾颜所有力气。 她推开沈涟汐,不受控制地捂住嘴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 外面今夏听见动静,连忙端了药进来,服侍沈倾颜喝下。 好半响,她才稍微好些。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趴在凳子上,病恹恹的,毫无半点人气。 沈涟汐愣了一下:“你……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沈倾颜没回答,克制地抓着椅子扶手,用了好大的勇气问道:“他……还好吗?” 第339章 难堪 沈涟汐是什么时候走的,沈倾颜不记得了。 等她清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 今夏守在一侧,垂着头在打瞌睡,脑袋一点点的,小鸡啄米似的。 有一扇窗户忘了关,凉风吹进来,带着寒意。 透过那扇未关上的窗户,沈倾颜看见外面月色很浓,落在树梢上,裹着一层霜白。 沈倾颜看得有些痴,好半响才想起来,自己当时一步一步走进南楚皇宫时,好像也是这样的月色。 那年她也不过刚满十五。 及笄之礼,旁人都会邀三五好友前来观礼。可她没有好友,甚至都不敢奢求这些。 但是她藏在心上的少年将这些原本她不敢奢求的东西送到了她跟前。 他像光一眼忽然照进自己的世界,像个老妈妈一样拿着梳子不厌其烦将她头发全部盘起,帮她戴上珠钗,穿上华丽的衣衫,牵着她的手,走到人前。 宝贝似的告诉他的好友,以后要称呼她“小魏夫人”。 那是沈倾颜这一生最快乐宁静的一年。 再往后,她踏进皇宫,从“小魏夫人”变成了沈倾颜,变成了公主,被当做一件商品,送到大梁来,从今往后,南楚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一场梦。 一场她再回不能回到故乡的梦。 再往后,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原本叫什么,皇帝和太后称呼她“颜妃”、“沈卿”,宫人们称呼她“主子娘娘。” 再没人称呼她一声“小魏夫人”。 时间久了,她险些以为生来就是大梁人。十五岁入宫选妃,历经磨难,最后跟闹着玩似的做了一个贵妃。 若非某天隐瞒了许久的身份被云间月拆穿,她险些就要这么一直误以为下去。 仿佛一个笑话似的。 躺得久了,身上不舒服。 沈倾颜刚挣扎一下,正要坐起来之际,今夏就醒了。 她睁开眼,眼底还带着困顿,双手却本能地将她搀扶起来:“娘娘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给您倒杯水……” 沈倾颜摆摆手,哑声道:“你下去歇着,不必伺候我。” 刚刚醒来,今夏脑子还不大清醒,没发觉沈倾颜有哪里不对,犹豫道:“可是……” “我很好。”沈倾颜依旧看着窗外,语气很轻,说出的话也不容置喙,“下去!” 颜妃娘娘脾气不好,就是今夏都不敢触她霉头,生怕等会她气着自己,连忙欠身退下。 沈倾颜依在床头,闭着眼咳嗽一声,不敢再去想以前的事情。 想的多了,也于事无补,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就算是哪日大梁改朝换代,她也依旧回不去。 她注定作为两国政治的牺牲品,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异国他乡。 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个牵着她手,让旁人喊她“小魏夫人”的少年,不知还好不好。 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稀疏响动,沈倾颜以为去而复返地今夏,没好气道:“让你退下便退下,磨磨蹭蹭什么?烦不烦!” 屋里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几日不见,怎么还是这样大的火气?” 声音有些耳熟,沈倾颜想忘都忘不掉。 她倏地睁开眼,看清来人之后,沉着脸道:“你怎么还没死!?” “你们都盼着本公主死,可惜,”云间月往后瞧一眼,随即挑了张凳子坐下,“本公主就是不死,气死你们!” 深更半夜不睡觉,前来打扰储秀宫主子的人正是那全大梁都盼着她原地爆炸,螺旋升天的六公主,云间月。 沈倾颜表情顿时如同吃了一只屎里爬过的苍蝇,格外难看。 换做平时,她一定张嘴就讽刺回去,只是眼下她实在是没这个精力。 她深吸一口气,冷脸道:“有事说事,没事滚!” 容玦还在生气,不是很想搭理云间月,晚间听说她要夜闯储秀宫时,冷哼一声,直接将人拍在了门外。 半点情面不留。 没办法,云间月只好传召阴司夜闯自己家。 她往后一仰,舒适地将自己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白日沈涟汐应该来见过你,同你说过什么,让你憔悴成这样?” 沈倾颜指着门外:“你可以滚了。” 云间月并不在意,幽幽道:“同你说了南楚的事吧?嗯,让本公主猜猜,她同你说了什么。” 沈倾颜收回手,冷冷看着云间月,不说话。 她真是个美人,即便收起那一身盛气凌人的姿态,病恹恹地靠着床榻什么也是个病弱美人。 连云间月都觉得被这样的美人轻轻看一眼,会丢掉三魂六魄。 她甚至有些不忍心,将后面的话说下去。 才怪。 云间月这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往旁人伤口上撒盐。 “她一定同你说这次她来和亲,并不是要嫁给哪个皇子大臣,是要嫁给皇帝为妃对不对?” “她还说南楚的人已经放弃了你,要她取而代之是不是?” “啊,这些你都不关心,你关心的应该是南楚那个年轻的大将军,叫什么来着?哦,魏凛。” 果然,提到魏凛的名字,沈倾颜就变了脸,虽然还带着冷意,但那眼眸之中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与痛苦。 连呼吸都乱了。 云间月倾身,手撑着下巴,充满恶意一笑:“沈涟汐有个姐姐叫沈倾颜对不对?被封和颐公主,嫁与魏将军为妻。” 沈倾颜忍无可忍,咬着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间月短促一笑,厉鬼一样:“当年姐姐抢走了你的位置,如今妹妹又要历史重演,本公主心疼你。” 沈倾颜一哆嗦,被她心疼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娘娘,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帮你把魏夫人的位置抢回来如何?”云间月嘴角挂着笑意,弯着那勾人心魄的桃花眼,话里满是蛊惑,“放你回南楚,回你的家乡,让你与心爱之人重聚。” 她说得这样美好,沈倾颜险些都要心动了。 沈倾颜难以抑制地捂住嘴,笑得直咳嗽:“云间月,你看我如今这样子,回去做什么?给自己难堪吗?” 笑罢,她又满是讽刺地看着眼前的人:“你我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你不必许我这样没影儿的好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你做事,不必前来试探本宫!” 第340章 无二 弱国无外交。 即便南楚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在大梁跟前,依旧抬不起头。 接连几日,南楚与大梁使团撸袖子同对方撕破脸皮,吵嚷到最后,最终以南楚赔偿大梁全部损失,在免费送一个公主为条件,南楚屈辱地签下了这份不平等条约。 南楚使团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回老家。 云司离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云间月不想在这个时候撕掉脸皮。 “今日替本宫好生打扮一下,”沈涟汐坐在梳妆镜前,吩咐自己的帖身宫女,“往后能不能博得大梁皇帝的宠爱,就看今日了。” 云间月就站在门口,听见这话,嘴角往上一挑,似笑非笑。 宫女在替沈涟汐梳头发,闻言笑道:“公主最美了,那些后妃娘娘早就是老女人,根本就不能和公主相比。” 沈涟汐摸着自己的脸,看着铜镜里的倒影,满意道:“大梁后宫,我就说六公主云间月不是个好相与的,至于其他人本宫更没放在心上。” 好歹也是公主,自小就泡在阴谋论里,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 要是真玩手段把戏,她也不输贤妃她们什么。 站在门口的云间月听见这句话,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没想到自己名声竟然传到了南楚去。 不过,听沈涟汐这语气,多半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那颜贵妃呢?”宫女小心问道,“她虽然也是咱们南楚的人,可她在大梁这么多年,谁知道有没有生二心?” “她?”沈涟汐往手上抹着脂膏,嗤道,“上次敲瞧她病恹恹的,肯定也活不久。若是乖乖的,本宫也不会将她如何,若是挡了本宫的路……哼,本宫不介意送她去黄泉路上走一遭!” 宫人没说话,若有所思。 两下将沈涟汐的头发盘起,又叫来几个丫头,伺候她穿衣。 云间月无动于衷,躲在一旁偷懒。 大多时候,她连自己的衣裳都穿不好,更别提伺候旁人。 沈涟汐皱了皱眉,动动嘴,似乎是想骂人,但余光里去瞧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涟汐一愣,立即闭嘴,换一副大家闺秀的语气:“你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往后中郎大人娶你回家,且不是还要他伺候你?” 进来的人正是假扮南楚礼部中郎的容玦。 云间月长眉一挑,不动声色转过头,将他一扫,心道:“本来也是他伺候我。”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低眉敛目地装乖巧:“公主教训的是。” 沈涟汐就拖长语调叹息一声:“唉,也是你命好,能遇上中郎大人这样好的人,换做旁人,你哪里还有这个福气?好好珍惜吧,这一生能遇见的就这么一个人,错过便再也遇不见了。” 沈涟汐的话,云间月基本上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来没放在心上。 但今日,她听见这话,心思一动,下意识偏头看向容玦。 不知是心有所觉还是如何,容玦也恰好转过头,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一碰撞,后者立即皱眉,嫌弃地移开了视线。 云间月:“……”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还是为上次她私自去刑部见朱承砚的事情生气。 云间月有些不能理解,事情都过这么久了,他怎么还这么大气性? 分明她只是前去给朱承砚哪堪的,与他撕破脸,让他生不如死。怎么落到容玦眼中,就成了她私底下去幽会旧情人的情况? 等沈涟汐梳妆大半好,时辰也差不多了。 云间月还有旁的事情要做,没打算入宫,沈涟汐也不打算带她,只带着自己帖身的宫女和容玦,以及几个礼部的大人一道往宫里去。 沈涟汐带着人走在前面,时不时偏头同礼部的使臣说话, 容玦半点兴趣也没有,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眼见要出了驿馆,走上宫里来接的马车时,他忽觉腰间一紧,接着眼前场景一换,等他回神时,已经被温软的身子抵在了墙角。 鼻端隐隐缠绕着一点苏合香,幽静淡雅,同松香有些相似,却又不是松香。 “做什么?”容玦没好气地瞪了眼故意搂着自己腰的人,“没事就滚一边凉快去,本侯没功夫陪你拉拉扯扯……” 话未说完,搂着他的人,忽然踮脚凑上前来,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又轻又浅的吻:“还在吃醋?” 许是之前逃命的时候,顾不上那些,同床共枕的时候多了去。 渐渐的,云间月发现自己同容玦靠近一点,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容玦呼吸一窒,梗着脖子不肯承认,抓着人将她从自己身上撕开:“你自己往地上瞧瞧,是不是脸掉了。是就自己捡起来,别指望本侯给你捡!” 云间月不依不饶地缠上去,又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我心里有谁,你不知道吗?” 容玦脚步一顿,只觉自己连呼吸都乱了。 他像是想笑,又怕自己笑起来的模样太蠢,不得不紧绷这嘴角,故作严肃。 云间月踮脚,将下巴搁在容玦肩上,侧目看着他:“容玦,方才沈涟汐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去了。旁人我不会在乎,唯独你,我不想失去,也不想错过。” 容玦站在原地,没将人推开,也没说话。 云间月垂下眼,又道:“我同朱承砚早没什么了,你又何必拿他来恶心自己,还要膈应我?我是不是对你不好?才让你以为我到现在都还在利用你?” 墙角有些隐蔽,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 不远处的回廊上响起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并不吵闹,也不会叫人觉得不舒服,反倒有种属于人间的喧嚣。 容玦深吸一口气,怕打扰谁似的,极其缓慢的吐出来:“说完了?说完了就松开,就你现在这张脸,本侯下不去嘴。” 暧昧的气氛转瞬即逝。 云间月气笑了,一脚将容玦踹开:“滚滚滚……什么玩意儿啊……”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尽数被吞尽对方嘴里。 不等云间月回神,容玦已经先一步退开,转身离去,徒留沾在唇畔上的凉意…… 云间月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嘴唇,忍不住嫌弃:“还不肯承认是吃醋,忒口是心非了些。” 第341章 交锋 容玦一走,云间月就召见了玄楼的人。 此刻她站在行云阁里,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脸。 衣裳却还是那身新绿色的下人装,头发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少了平时的那份锐利。 “上次吩咐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云间月端过茶盏,闻了闻茶香。 站在云间月跟前的,正是上次在京郊云间月召见的那人。 他蒙着半张脸,说话时瓮声瓮气地:“已经办妥,那人如今在长公主府上,有些手段,长公主颇为信任。” 长公主好歹也是太后唯一的女儿,自小长在深宫,不说心机手段能比太后,那至少也是不容小觑的敌人。 她看见云间月送去的人,肯定不会放弃这个在皇帝跟前讨好的机会。 茶香倒是挺浓郁,但云间月不爱喝这茶。 她放下茶盏,淡淡道:“那就好,想必不出几日,长公主就会借口请皇帝去长公主府里小坐了……到时候你们看准时机,送给他一个礼物。” 那人垂着眼,也没看云间月,恭敬应是。 云间月又问:“带我潜入关押三皇子的地方而不被发觉,你有几分把握?”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明白云间月这话的意思:“公主是……” 云间月道:“我有些事情想要找三皇兄求证,现在若是不去,往后可能没机会。” 男人没问云间月想问什么,沉默半响后,道:“其实看押三皇子的人并不严,除了不能让他自由出入府邸外,府里其他地方倒是进出自由。据属下所知,三皇子每日会府里的藏书阁小坐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不长不短,能做的事情却有些多。 云间月扬唇一笑:“是去见长公主吧?” 男人没说话,默认了。 云间月半点都不意外。 她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能进去就成,最好掐着点,让长公主也能听见。” 玄楼的人办事效率一向很高,云间月这话不过才吩咐下去,没过多久,她人已经出现在了三皇子所在的藏书阁。 时辰还没到,三皇子还没来。 云间月坐着无聊,从书架上寻了书来翻阅,翻倒第三本时,她听见了脚步声。 她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踱着步子慢吞吞的从书架后面绕了出来。 时间掐得刚刚好,云夜阑正好在此时推开藏书阁的门。 云夜阑一惊,眼中杀意一闪而过,随即带上笑意,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六皇妹。” 虽同为“阶下囚”,可云夜阑的待遇明显同刑部大牢里的那人不同。 此刻他穿着一身紫棠色儒衫,衣袖上绣着万里河山,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道士髻,看起来悠然随意,颇为儒雅。 但他这个人,实在是很难同儒风沾上半点关系。 他阴险狡诈,杀人如麻。 在他眼里,只有可以利用和不能利用的人,即便是云落凝和苏文殃,于他来说也不过是旗子。 亲情血缘淡如水,若是能用她们俩换取自由身,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三皇兄别来无恙啊。”云间月也回敬一个笑脸,慢腾腾的,“父皇果然还是舍不得让三皇兄受罪,比起刑部大牢里的那位,三皇兄这待遇也忒好了些。” 云夜阑并未走进藏书阁,而是站在门口,懒洋洋地靠着门扉。 今日天色不错,阳光正好。 云夜阑靠着门扉,背着光线,遮着眼底的阴郁:“你既然还叫我一声皇兄,父皇自然不肯让我受罪。倒是六皇妹你,怎穿得这样寒酸?” 云间月牵着衣袖,展开手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半真半假笑道:“没办法,有人想取我性命,不得不用这样的法子躲灾……皇兄怎么还站在门口?是不愿见来同我叙旧?” 说实话,云夜阑还真一点都不愿意。 但今日云间月会出现在这里,必然就是专门来找他的,一时半会儿,她多半也不会走。 眼下交锋,是不可避免,躲不开。 云夜阑稍微一迟疑,便进了藏书阁:“六皇妹只怕不是来与我叙旧这样简单。你我兄妹情谊深厚,有话不妨直说。吞吞吐吐的,反倒伤了彼此的心。” 这人说话的语气方式一贯就是这样。 哪怕此刻站在他的跟前是仇人,他也能言笑晏晏地说出与对方情谊深厚的这种恶心人的话来。 云间月自己书架前的凳子上坐下:“我只是有些好奇,三皇兄查我身份查到哪里了?至今没有半点动作,我实在是有些慌。” 她嘴里说着慌,脸上却半点不显,还好整以暇地翻了翻搁在案几上的话本。 云夜阑并不否认,抱着双手靠在书架上:“这样重大紧要的事情,自然要好好部署。不然不能一招毙命,让六皇妹找到求生的机会,就不好了。” 他语气里带笑,丝毫没掩饰自己的杀机。 云间月抬起头,静静地看向云夜阑,冷冷道:“三皇兄就不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像这次一样。” 这次皇帝暗中相助,让云夜阑借守皇陵转道去边关,打算趁南楚内政捡漏,谁想云间月从中作梗,搅乱他们的计划,不仅捡漏没成功,还损失大半国力。 可不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是云夜阑头一次被人算计得如此狼狈,心里必然是不好过。 但他一贯会伪装,脸上半点恼怒都没有:“不会。我向你保证,这次绝对会让六皇妹再也爬不起来。顺利的话,大皇兄也会被牵连。啊,对了,还有宁国侯府,差点忘了。” 云间月翻书的手指一顿,忽然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皇兄。” 云夜阑笑得和蔼:“六皇妹请说。” 云间月将目光从书上移开,转向云夜阑:“皇兄若是想要将阴阳两司攥在自己手里,会怎么做?” 前世,这个时辰尚早,朱承砚还在宁国侯府获得信任,云夜阑也还没瓦解阴阳两司。 但他心里必然是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还在等待时机。 果然,云间月话音刚刚落下,云夜阑脸色一变,双眼里全是探究:“六皇妹知道什么?” 第342章 怀疑 云间月往后一仰,靠着椅背,淡淡道:“阴司如今在我手里。” 自大梁开朝以来,阴阳两司便分属与帝后。 但宋宁音走得早,阴司辗转反侧最后被太后握在手里,但这对大多人来说,都是一个秘密。 除了当事人,只怕少有人知道。 云间月也是多番试探之后,才确定阴司攥在太后手里。 后来因为容玦的事,太后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么着,将阴司令牌转交给了云间月。 换做旁人肯定会偷偷摸摸,藏着这张王牌,但云间月偏就反其道而行,宣扬得天下人都知道阴司在她手里。 云夜阑眼眸中寒光一闪,眉间微蹙:“六皇妹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云间月重新捡起案几上的话本,漫不经心地翻着:“皇兄不说,不如让我来猜猜?” 不等云夜阑说话,云间月就抢先道:“阴阳两司虽然看起来所属一司,但首领却是每年一换,分别从两司里挑最得力的人……说白了,还是内斗。皇兄若是想要挑拨两司的关系,必然是要从这内斗上花心思对不对?” 云夜阑脸上带着笑,眼底却凝着杀意,静静地看着云间月,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比如,暗中杀了预备人选,然后栽赃给对方。这人选必然还是相当有名望的,身后有一大批追随者,”云间月仰起头,高傲一笑,“杀了这样的人,才会有人站出来为其报仇,对不对?” 云夜阑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干巴巴道:“六皇妹说得很有道理,等我解了眼下的困境,一定试试。” “皇兄不用试了。”云间月掩唇打了个呵欠,“不如先让我告诉你,阳司在谁手上。” 云夜阑笑一声:“必是在父皇手上。” “不,”云间月桃花眼一眨,俏皮道,“在长公主手上。” 云夜阑翻书的手一顿,抬眸看向云间月,笑得假惺惺:“六皇妹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云夜阑同皇帝一样,疑心病重得很,云间月同他说的这些,他眼下肯定不会相信,但会在心底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而云间月所要做的,就是瓦解长公主和云夜阑之间的联盟,彻底让长公主无所依靠。 “知道皇兄不信,”云间月站起身,准备告辞,“所以我只是同皇兄说一声,至于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过些日子皇兄就知道了。” 云夜阑半句话都不会相信:“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云间月道:“当然是挑拨你和长公主的关系!你们要是联手,对我很不利。” 云夜阑很聪明,与其瞒着他自己的目的,适得其反。不如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样他反而会觉得云间月别有目的,不会信她说的。 “时候不早了,长公主应该也快来了。”云间月看了看藏书阁外面的景色,笑道,“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三皇兄。” 说罢,悠哉地出了门去。 大摇大摆,一点都不担心被人发现,嚣张得不行。 云夜阑眯着眼,目送她远去,等她身形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了之后,他才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不一会儿,长公主如约而至。 她也是警惕,进来一看那案几上书籍的摆设,立即反应过来有人来过。 她眸光冰冷,看向靠着书架站着的云夜阑:“方才谁来过?” 云夜阑指尖捏着书页,淡淡道:“云间月。” 长公主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她回来了?你为何不杀了她!” “她身边有人,贸然出手,对我不利。”云夜阑看也不曾看长公主一眼,淡淡道,“阴司在她手上。” 长公主不信:“阴司?不可能!她曾说阴司是最后的保障,只能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全!她与皇帝面和心不和,崩盘是迟早的事,不可能给云间月。” “是吗?”云夜阑半点也不与她争辩,将书放回书架上,走至另外一侧,道,“也许。” 长公主只觉云夜阑方才那些话有些不对。 不等他想清楚,便听云夜阑又道:“我想见我母妃一面,姑姑可有法子?” 长公主立即被转移注意力,皱眉道:“你见她做什么?” 云夜阑的声音从书架后面传来:“秦国公府暗中还有些势力,只有她知道,我想聚拢这股势力。” 长公主心有算计,眼珠一转,立即道:“方法倒是有,只是还要等一等机会。” 云夜阑声音淡淡的:“嗯,劳烦姑姑。” 长公主一门心思都已经转到秦国公府那些暗中势力上去了,根本没听出云夜阑的语气有些不对。 她分心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你且等等,过几日我就带你去见她。” 说罢,转身而去,根本没注意到身后云夜阑眼里,已经聚满了杀意! 驿馆里,沈涟汐一夜未归。 第二日宫里就传来消息,沈涟汐获宠,被封怜贵人,怜惜的怜,入住储秀宫西偏殿。 储秀宫的一宫之主是沈倾颜。 说起来,如今这一宫里住的都是外来妃子,也不知道皇帝这安排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沈涟汐一直到中午才被送出宫。 说是皇帝的旨意,要回来收拾东西,晚间再派人来接她入宫。 这是做给南楚使臣看的,就是为了告诉他们,他作为皇帝有多重视沈涟汐,所以要昭告天下人,他愿意宠她。 云间月听在耳里,笑在心里。 “你们可都仔细些,”沈涟汐的大宫女颐气指使,气焰嚣张,“眼下咱们公主身份不一样了,再用你们以前那套来服侍公主,要是怠慢了,仔细你们的皮!” 沈涟汐高高在上地坐在凳子上,翘着腿观赏着自己指甲,脸上带着笑意,显然是对皇帝的这个安排很满意。 云间月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人忙碌收拾东西,她也没打算插手。 沈涟汐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云间月。 正巧云间月也在此时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一接触上,沈涟汐顿时有种自己被她看穿内心全部想法的感觉。 她嗤笑一声,只觉自己疯了。 竟然会害怕一个小丫头? 她冷笑一声,招招手:“你,进来。” 第343章 杀招 云间月稍微一犹豫,便进了殿。 进去后,她也只是静静站在一侧,也不给沈涟汐请礼,根本就不像伺候人的。 伺候沈涟汐的大宫女眉毛立即一横,呵斥道:“大胆奴才,还不跪下给怜贵人请安!” 云间月眸光一转,静静地看了那大宫女一眼。 那大宫女一惊,竟是被那平静的一眼震慑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无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大宫女只觉得荒唐! 同为宫人,她一个一等宫女难道还怕了这干粗活的? 往后要是传出去,她大宫女的威严何在! “小贱蹄子,看来今日不给你一些教训,你都不知道你伺候的人是谁!”那大宫女眉毛一横,立即上得前去,扬手便要往云间月脸上打去! 沈涟汐看在眼里,偏就不阻止,还好整以暇地端过茶盏,浅尝起来。 但并未如她所料。 只听一阵巨响,不等沈涟汐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耳边就传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便是“哗啦”一声,沈涟汐身侧的桌子碎了,而砸碎那张桌子的人是她的大宫女。 沈涟汐一愣,猛地转头,就见云间月掸掸衣摆,缓步上前,一脚踩在那大宫女的胸口上,挑衅地扫向她。 沈涟汐还没来得及吃惊,就见她嘴角往下一撇,嗤道:“贵人身边带着这样愚蠢的宫人,往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沈涟汐张了张嘴,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绪道:“你不是胡桃,你是谁!?” 胡桃便是云间月冒名顶替的这名宫女的名字。 “我是谁,贵人日后就知道了。”云间月脚上一用力,大宫女立即痛苦地闷哼一声,“眼下公主还是想想怎么料理你身边这些蠢人比较好!” 蠢人自然说的是跟在沈涟汐身边伺候的这个大宫女。 这大宫女并非是打小就伺候在沈涟汐身边的,是她离宫之前,皇后说她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千挑万选,选出来的。 原本以为是个精明能干的,没想到其实也是拖后腿的! 沈涟汐双眼一眯,看向云间月,“那若是你,会如何处理自己身边的蠢人?” 闻言,云间月挑唇一笑,那双能够摄人心魄的眼里一片狠绝:“这后宫都是吃人的后宫,无论在哪里都一样。贵人既然想要往上爬,那就该知道,一个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也不能为旁人所用!” 她从来都不是心善之人。 前世被朱承砚骗得团团转,是她自己愚蠢,而不是心善。 重活一世,她只会比以前更狠! 她眼底的野心不加掩饰,一一展现在沈涟汐跟前。 沈涟汐看得心惊,后脊隐隐发凉——她或许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但是不敢承认。 “贵人若是下不了手,我不介意替贵人料理干净,”云间月垂目将大宫女一扫,笑道,“贵人放心,一定让南楚皇后无所察觉,只会以为是意外。” 沈涟汐不是傻子,清楚这人不会平白这样帮自己。 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缓缓掐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的条件。” 云间月一笑,风华绝代:“我做贵人的大宫女,陪贵人入宫,替贵人出谋划策!” 沈涟汐满脸怀疑:“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能保住贵人。”云间月松开脚,后退一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凭贵人身边无忠心之人!” 沈涟汐一惊:“你……你怎知本宫身边无信任之人?” 云间月刚要说话,就那大宫女就爬起来跪倒在沈涟汐脚边:“公主……公主您不要听她胡说八道!奴婢、奴婢一心向着公主,绝无半分不忠之心!” 沈涟汐盯着她,脸色不太好看。 屋里还有其他宫人,这些宫人平时对她这个大宫女言听计从。 如今她们自身难保,对视一眼,决定舍弃大宫女自保。 一时竟无一人敢跪下来求情。 纷纷退避三舍,果断与大宫女保持距离。 云间月冷眼旁观,将她们所有人的心态都猜得明明白白。 沈涟汐嘴上说这不信她,可她的神情动作已经相信了。 她轻轻一笑,从屋里退出,将这些事情都留给沈涟汐自己处理。 旁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她清楚等会儿沈涟汐一定会叫自己,也一定会让她做大宫女,带她入宫。 倒不是云间月不能入宫,只是在云司离回来之前,她急需一个身份来掩饰自己。 这个身份不用太起眼,却又能监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沈涟汐这个刚刚被封的贵人,一入宫必然会被大批人关注。到时不用她自己去监视,那些人也会自己送上门来。 果然,没一会儿,云间月就听见屋里沈涟汐叫了她一声。 她推开门,缓步走进去,目光一撇,瞧见沈涟汐正在擦拭自己手上的血迹,而她的大宫女倒在她脚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睁大双眼,死不瞑目。 其他伺候的人一律跪在地上,以头磕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云间月绯薄的唇轻轻一勾,笑道:“贵人好手段。” 沈涟汐嘴角一撇,扔了手里的手帕,冷哼一声:“你不必如此恭维本宫,看你笑,本宫不舒服!” 云间月眉毛一扬,听话地收起了脸上的虚情假意,冷漠地站在一边,等着沈涟汐做决定。 “你、还有你和你,你们三个等会儿跟我入宫,”沈涟汐点了三个人,随即转向云间月,“至于你,往后你便是本宫的大宫女!伺候人的事,我知你不会做,也不会让你做,你只管替本宫处理那些腌臜事就好!” 云间月一抬手,盈盈一拜,面无表情道:“贵人放心。” 沈涟汐厌恶地一摆手:“把她拖下去处理了!剩下的人,明日跟着使团滚回南楚,告诉你们主子,本宫不是她能随便拿捏的人!” 宫人不敢噤声,连忙起身退下,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云间月对此未置一词,目送她们离开。 下午,宫里派人来风风光光地将沈涟汐接入宫。 云间月站在不远处,看着宫人扶着沈涟汐上了马车,随后才招手叫来守在暗中的阴司:“沈涟汐留下来的那些宫人,全部杀了……处理干净点,别叫人看出是人为!” 阴司:“是!” 第344章 后妃 做事要做绝,绝对不能留下一线生机,不然等来的就是敌人的反扑。 但有些事情要留退路,否则被逼到极限,自己将成为那个无路可走的人。 云间月一举成为沈涟汐身边的大宫女,但她所做之事却不是这个宫女该做的。 沈涟汐是南楚人,同储秀宫的一宫之主颜贵妃名义上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可众人却隐隐觉得这亲姐妹,好似并不合。 沈涟汐入住储秀宫前,她都不曾来迎接,甚至都没露面。 旁的宫妃,虽看不大上这个别国来的贵人,但表面功夫做得好,该送的礼都送了,还亲自前来做客。 反观一宫之主颜贵妃,那简直是不要太冷淡。 芍药是照顾沈涟汐起居的,扶着她在殿中转了一圈,小声道:“布置得倒是还不错,皇上是将主子放在心上的。” “就怕他不将本宫放在心上,”沈涟汐目光一转,撇撇嘴,并不满意,“虽不能和本宫在南楚的住处比,倒也还行,不差。” 芍药并不是南楚皇后的人,还算忠心,小声提醒道:“主子,如今咱们在大梁,这称呼也得改改。往后您不能在自称本宫,那是嫔以上的娘娘才能自称,您往后要自称本主。” 沈涟汐不乐意,冷哼道:“怎么来了这大梁还降级了!自称本宫惯了,谁一时改得了?再说,不就一称呼……” “改不了也得改!” 门口传来云间月冷漠的声音:“这里不是南楚,旁人不会像以前那样将就你!皇上宠爱你,不过是看在南楚的面上,若你没了南楚公主身份的加持,你什么也不是!” 芍药亲眼见过她教训沈涟汐之前的那个大宫女,有点怕她,见她进来,连忙主动退后几步,让到一侧。 沈涟汐“啧”了一声,心里虽不大乐意,但好歹是没反驳:“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云间月随口道:“熟悉环境,打听规矩。” 沈涟汐“哦”了一声,慢悠悠地晃着腿:“那你打听到什么了?” “如今宫里做主的是贤贵妃和颜贵妃,七皇子办好差事,淑嫔升回淑妃,仪妃,惠妃,宁妃不必放在心上。”云间月往旁侧一坐,比主子还主子,“早上要去钟粹宫给贤贵妃,本也要去给颜贵妃请安,她不爱麻烦,免了。” 沈涟汐看了云间月一眼,表情淡淡的:“为何不是去给皇后和太后请安?” 云间月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快得沈涟汐都没能抓住。 “皇后已故多年,大梁皇帝一直不曾立继后,凤印在太后手里。”她手指无意识在衣袖上摩挲几下,淡淡道,“太后信佛,不喜旁人打扰,免了朝拜。” 旁侧芍药听得惊讶无比:“这些都是你方才打听到的?” 云间月也没看她,道:“也不全是。”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贵人,淑妃娘娘带着其他娘娘来送礼了。” 沈涟汐一出去,就见方才云间月提过的人,除了贤贵妃,基本上都出现了。 芍药将人请去小厅,云间月并没有跟上去,站在廊下靠着柱子懒懒地站着。 沈涟汐应付这些还算游刃有余,好歹也是南楚皇室的人,说起漂亮话也不比谁差。 云间月站了一会儿,确定不会生事之后,正要退下,余光里就瞧见宫门处又来了一人。 来人一身柳黄色木槿团花宫装,仔细画了妆容,极力掩去眼角细纹。头上珠钗也是精挑细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端庄大气。 可这些东西换做旁人来穿,或许真能穿出贵气来。 可穿在贤贵妃身上,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云间月冷笑一声,心道:“东施效颦。” 她断然是不可能给贤贵妃请礼的,膝盖都不想弯一下,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是非,只好躲起来。 贤贵妃只看见廊下有人一闪而过,并未看清是谁,还当是自己看错了。 她在没在意,继续往里走。 殿中传来欢笑声,贤贵妃一听就听出了淑妃的声音:“还是皇上疼惜妹妹,怕妹妹想家,特意安排你同颜贵妃住一起。” 外头贤贵妃听见这话,冷笑道:“真是哪里都有她,忒惹人心烦了……去,告诉里面的人本宫来了。” 伺候贤贵妃的宫女忙进去通传,众人立即止住笑意,沈涟汐带头迎出来,规规矩矩地请安。 贤贵妃亲自上前,弯腰将她搀扶起来:“妹妹不必多礼,初来大梁,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应?” 沈涟汐只觉贤贵妃脸上这笑容忒殷切了些。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劳娘娘体恤,嫔妾并未觉得有哪里不适。” 贤贵妃双眼一眯,摸摸沈涟汐的肩:“差什么就来同本宫说,你我都是姐妹,无需客套。” 待沈涟汐答应下,贤贵妃才转向其他人:“诸位妹妹方才在说什么?不如说来本宫也听听?” 另一边,云间月躲着贤贵妃,在储秀宫绕了一圈,正要寻个不起眼的地方躲会儿懒。 “你是何人?怎的如此没规矩!” 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云间月一回头就看见今夏站在不远处,身后是沈倾颜。 云间月一愣,目光一撇,扫了眼周围景致,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转到沈倾颜这边来了。 方才还说沈倾颜和沈涟汐不和,一下午连个人影都不见,谁知这人竟然躲在自己后院里纳凉? 听见声音,她眼皮都没掀一下,淡淡道:“今夏,把人赶走,别吵吵,本宫头疼。” 今夏应是,刚要将那个躲在廊下宫女撵开,就见那宫女“腾”地站起来,径直朝她们走来。 今夏没想到如今宫中竟然还有跟云间月一样无礼的人,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呵斥:“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颜贵妃让你赶紧离开,没听见吗?” 云间月懒得搭理她,推开今夏走上前,一脚踹在沈倾颜的摇椅上:“起来!” 声音太熟悉,沈倾颜一顿,下意识睁开眼,瞧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她皱了皱眉,不悦道:“什么东西就敢叫本宫起来,今夏……” 云间月冷笑一声:“你才是东西!” 第345章 相似 宫里的日子暂时还是宁静的,并没有因为突然多出来的人就吵吵嚷嚷起来。 云间月抽空回了趟重华宫,确定青萝连镜都在好好的等她回去后,也没多呆,取了东西就走。 又过几日,是长公主生辰。 她在府里宴请各家夫人,就是宁国侯府的李淑兰和端康都被邀请前去。 宴席进行到一半,谁也没想到的是皇帝忽然来了。 气氛一时变得古怪起来,早没开席时的活络。 端康大着肚子,暗中扯了扯李淑兰的衣袖,小声道:“我总觉得长公主这生辰过得有些奇怪,要不等会儿我们先寻借口退席?” 李淑兰也觉得奇怪,点点头,刚要答应,就听悠扬婉转的古琴声一停,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战鼓声! 李淑兰眼皮一跳,下意识转头,就见一个身穿鲜红戎装的女子蒙面而来,在阵阵激烈的战鼓声中,舞起剑来! 女子穿着英姿飒爽,虽是舞姬,可半点媚意都没有,一招一式之间,反倒带着某种说不清的豪情万丈。 李淑兰没由来觉得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正努力回忆,就听旁边端康倒吸一口凉气:“这……” 李淑兰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霎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端康脸色有些白,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死死抓着李淑兰的衣袖:“那人……那人她……姑姑她、她怎么敢!” “你怎么了?脸怎么白成这样?”李淑兰生怕她出事,连忙叫来丫鬟准备去宁国侯府将温如诲叫来,“你……你到底怎么了?可别吓我!” 端康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盯着那舞剑的人:“他们太放肆了……连故去之人都不肯让她安息!死后还有被人这样侮辱,月儿若是知道……该怎么想!” 李淑兰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云间月,心里一紧,猛地抬头看向那个舞姬,终于想起她向谁了…… 先皇后,宋宁音! 一下子,李淑兰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了,紧张地转过头,看向主位上的皇帝。 耳边端康咬牙切齿:“此事绝对不能让月儿知道,嫂嫂……回家。我们回家,就当今日不曾来过……” 端康生母德妃与宁国侯府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对先皇后的感情自然与旁人不同。 见有人如此模仿宋宁音,没觉得多好,只觉得被冒犯!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一甩袖,拂掉桌上的茶盏:“放肆!” 乐声戛然而止,周围人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爬起来请罪! 那舞姬肩膀及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将自己埋在人群里,将头埋低了。 她身份低微,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皇帝,没想到还赶上皇帝发火,吓都吓坏了。 “云襄,谁给你的胆子!”皇帝怒不可遏,满脸阴沉! 面对盛怒之中的皇帝,长公主还是有些心虚。 她勉强稳住心神,才抬头道:“皇兄是不是也觉得魏染和皇嫂挺像?臣妹遇见她时,也以为见到了真人。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是,皇嫂故去那么多年,魏染又这样年轻,怎么可能是皇嫂?” 被长公主这么一提,见过宋宁音的夫人们才猛然想起,方才舞剑的那个舞姬真的和先皇后相似。 难怪自她进来时,就一直觉得眼熟! 夫人们对视一眼,不由都想起了当初从长公主府出去贤贵妃。 看来传言贤贵妃同长公主闹掰的事情是真的了,不然长公主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找人去模仿一个死人! 主位上,皇帝脸色难看至极,死死盯着长公主一句话也没说。 长公主想了想,又道:“皇兄,这真是巧合,您就是给臣妹十个胆子臣妹也不敢拿皇嫂做文章啊……您若是不信,寻大夫来瞧瞧,就知道魏染这张脸是她自己长的。” 说着,长公主转过头,眯着眼找寻那舞姬的身影:“魏染,你上前来让皇上好好瞧瞧!” 长公主话音落下许久,人群之中都没响动。 她皱了皱眉,心里不悦,想骂人,又碍于皇帝在场,不得不忍着,沉声道:“魏染,你上前来!” 好半响,那舞姬才磨磨蹭蹭地人群里爬上前来,跪在皇帝跟前,犹犹豫豫地抬起头道:“奴家……奴家魏染,见过皇上……” 一听她开口,底下就有人嗤笑了一声。 到底只是模仿,不是真人,一张嘴就暴露了骨子里的低贱! 皇帝不知是太过惊骇,还是有别的心思,盯着那张脸好了好半响,竟没发怒。 厅中气氛一时诡异不已,其他夫人大气都不敢出,唯独长公主垂着头跪在一侧,轻轻勾起了嘴角。 这时,端康搀扶着李淑兰站了起来。 众人都知道她与宋宁音的关系,一时也没人觉得奇怪,纷纷给她让开路,准备看戏。 “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端康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扶着李淑兰,冷言道,“不过是精心设计罢了!即便是宁国侯府也找不出一个同孝端纯德皇后相似的人,何况一个贱婢?” 说罢,无视皇帝的眼神警告,大步上前,一把扯掉魏染脸上半遮的面纱! 魏染仰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看清她的全部面貌后,端康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凉气:“你……” 竟是如此相似! 除了气质,眉眼,鼻子,嘴唇,连面部轮廓都是那么像! 若不是宋宁音死了多年,只怕说她们是姐妹都有人相信。 李淑兰也小小的抽了口气,低声道:“竟然会这么像……” 长公主收起唇角的笑意,转头看向端康:“我知你不信,我第一次看见时又何尝相信?世上之事,便真就是如此之巧。” 皇帝面色依旧不善,死死盯着魏染,眸光阴沉冷郁,任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饶是长公主都不敢贸然开口。 端康上前一步,盯着一张惨白的脸道:“父皇……” 皇帝一抬手打断她后面的话,冷冷道:“摆驾回宫!” 话落,大步离去! 长公主忙道:“恭送皇上。” 目送皇帝走远,她才从地上站起来,一整衣袖,看向端康,道:“端康,你是个好孩子,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对吧?” 第346章 献计 长公主府上有个和先皇后长得十分相似的舞姬一事,几乎是没出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明白事情始末的人心照不宣地沉默,只当不曾知道。 好事者,唯恐此事闹不大似的,四处宣传,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长寿宫里,太后刚刚从佛堂里出来,张嬷嬷服侍她洗漱,顺口便将此事与她说了。 听完后,太后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为了讨好皇帝,稳住她眼下的位置,也是费心了。” 张嬷嬷却不这样认为:“娘娘,不是奴婢多嘴,只是奴婢觉得这舞姬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 “嗯?”太后在位置上坐下,疑惑地转向张嬷嬷,“这话怎么说?” 张嬷嬷命人传膳,低声在太后耳边道:“再过些日子,就是皇后娘娘忌辰,长公主在这个时间弄个同皇后娘娘一样的人来,这不是故意叫六公主难堪?” 太后笑了一声:“我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看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张嬷嬷不明白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敢贸然接话,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 “你当她是怎么与贤贵妃不和?” 宫人将膳食摆好,又主动退下,太后拿着勺子喝了一口粥:“贤贵妃此人,还是舞姬时就野心不小,明里暗里给不少达官贵人送过秋波,只可惜手段低,旁人也看不上她。” 这些事情张嬷嬷都知道,只是不明白太后突然提这些旧事做什么。 她垂着眼,拿起公筷替太后夹了一点小菜,听她冷笑道:“那时皇帝同襄儿还兄妹情深,皇帝时时去长公主小坐。那女人知道他身份不凡,瞒着襄儿爬了皇帝的床,这不……一朝麻雀变凤凰,做了贵人。” 张嬷嬷低声道:“也是她命好。” “好什么?”太后斜了张嬷嬷一眼,神情冷淡,“襄儿恨她不是因为她爬了皇帝的床,是恨她恩将仇报,入宫攀附上宋宁音。宋宁音那时与梁侯夫人姐妹情深,襄儿恨梁侯夫人,自然也是恨宋宁音。” 张嬷嬷还是不明白:“可这与长公主找个与先皇后相似的舞姬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眼神闪了闪,像是有话要说,最后却又不知什么原因,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慢腾腾地将碗里的粥喝完了,才低声道:“云间月哪有这么蠢,白白让人侮辱她母后?只怕襄儿这是跳进了旁人的坑里还不自知,按着旁人写好的戏本演呢。” 张嬷嬷服侍太后这么多年,几乎是一下就听出太后嘴里的这个旁人指的是谁! 她震惊不已:“六公主回京了?” “新入宫的那个什么贵人,同颜贵妃是亲姐妹那个,”太后搁下筷子,那手帕拭了拭嘴角,回忆道,“哀家倒是远远瞧过一回,年轻是年强些,却不如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宫女给哀家印象深。” 太后去哪里,身边都跟着张嬷嬷。 她这么一提,张嬷嬷立即反应过来太后说的是谁:“奴婢总觉得她有些眼熟……倒不是那脸,是神态举止。” 太后就笑了一声,接过茶盏漱口。 张嬷嬷心思一转,这才明白过来太后这一笑是什么意思。 她惊诧不已,微微张着嘴道:“娘娘是说……” 太后放下茶盏,朝张嬷嬷做了噤声的手势:“嘘……哀家什么也不知。” 当日下午,宫里就多了一位新人。 一开始众人还以为因为长公主的关系,这位新人入宫必然就会承宠,再不济也会得皇帝的青睐。 但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皇帝也只是封了一个良人,便丢在一旁没管了,甚至还不如那个南楚来的公主。 一连好几日都是,连这个魏良人的寝宫都不曾踏进一步。 但皇帝的用意,却又十分明显。 将她的寝宫安排在长信宫里,此处离未央宫最近,里面只住着惠妃和五公主云思岚。 钟粹宫里。 贤贵妃一甩袖,拂去桌上的一套茶盏。 只听得“哗啦”一声,茶盏碎了一地,伺候在侧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连忙跪下来请罪。 外头云初雪刚刚从她七姐姐那里回来,想着去给母妃请安,刚到门外就听见这一声脆响! 她吓坏了,愣在门口忘了进去。 伺候她的小桃红反应极快,连忙一把搂住她,抱着她匆匆离去。 贤贵妃只想着新入宫的人,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气得直跺脚:“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羞辱本宫!以为弄来一个相像的人,本宫就怕她了?放屁!” 她呼吸凌乱,胸口起伏不定:“本宫现在是贵妃,且会怕她!?” 伺候的宫人清楚,自家主子这是害怕了。 不然此刻也不会这样欲盖弥彰的在这里大声咒骂。 分明是心虚,不然也不会连形象也顾不得。 宫人怕传出去叫旁人听见了惹麻烦,连忙爬过去,握住贤贵妃的手,道:“娘娘,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相似的人罢了。终究不是本人,有什么好怕的?” 贤贵妃不知道听见去没有,双眼依旧通红。 听见人说话,垂下目光,狠狠瞪着眼前的人,表情阴郁。 宫人还是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道:“您瞧,她入宫也好几日了,皇上可曾去看过她一眼?这说明什么?不管是以前的人,还是现在的人,皇上心里念着的都是活着的人,人都死了,哪里还能在他心里占位置?” 这话说到贤贵妃心坎里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起来说话。”贤贵妃摆摆手,将宫人拉起来,烦躁地揉着眉心道,“是本宫着急了。” 宫人上前一步,轻轻替贤贵妃按着眉心,低声道:“娘娘是着急了些……这样的人,反正不受宠,让她悄无声息地死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贤贵妃倏地转过头,惊讶地看着身后的人。 她明白这话的真正意思,不由得有些紧张,连心脏都跟着跳得快了些:“你……你说什么?” 宫人笑了一声,轻轻道:“娘娘,奴婢知道一种药,能叫人悄无声息地死在梦里,太医也查不出来。” 第347章 收买 钟粹宫的人效率都还挺高,第二日午膳十分,就将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 云间月顶着沈涟汐大宫女的脸,端着一盘新鲜果子坐在美人靠上,目光时不时往不远处的回廊上撇一眼,身边跟着陆宛君。 “没想到贤贵妃娘娘竟然如此胆大。”陆宛君看着不远处地回廊上,暗自做交易地两个人宫人,笑道,“回头若是发现了,倒是可以直接赖在我尚食局头上。” 回廊上,钟粹宫的大宫女正拦着往长信宫送午膳的宫女,名曰检查膳食。 实则是在收买那个宫女,打算往膳食里加东西。 云间月视力极好,将她们暗搓搓的交易都看在眼里:“许是逼急了,心虚。不然也不会想出这样的下作的招数来!” 如今贤贵妃身居高位,除了一个平起平坐的颜贵妃外,头上没人压着。 太后也不管事,颜贵妃更是不会主动招惹麻烦。 魏染初入宫,即便顶着一张与宋宁音相似的脸,但毕竟也不是真正的宋宁音,看不惯她的人多了去。 又是舞姬出生,人微言轻,贤贵妃随便寻个借口,将人弄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只是她怕。 吃不准皇帝的用意,所以不敢贸然出手,怕给自己招来麻烦! 只好退而求其次,用这样的法子让魏染死的悄无声息。 陆宛君已经知道胡桃就是云间月了,见她这样平静,还有些意外:“公主就不着急?” “又不是害我,我有什么好着急的?”云间月满不在乎的摘了颗葡萄塞进自己嘴里,淡淡道,“魏染死了便死了,正巧我也不是怎么看得惯她。” 陆宛君深深看了云间月一眼,还是没能从她脸上看出半点情绪来:“奴婢听说过几日就是皇后娘娘忌辰。” 云间月没出声,若无其事地将嘴里的葡萄皮吐出来。 不远处钟粹宫的大宫女已经收买好了那个尚食局的宫女,满意地往食盒里加了些东西。 做好这一切后,她往后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发现,才将手里一袋银子悄悄塞进那尚食局的宫女手里。 随即又拍拍她,说了些什么话,这才快步走了。 那尚食局的宫女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这才提着食盒,垂着头匆匆离去。 云间月他们所在的位置比较偏,从她们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那俩个偷偷做交易的宫女,可那宫女却看不见她们。 人走了,云间月也不想多待,将果盘塞回陆宛君手里:“劳你替我准备些东西,过几日我来拿。” 陆宛君像是早就知道她要准备什么一样,道:“这边离得远,公主就不用跑这一趟了,到时我替公主送过去。” 云间月没拒绝,也没答应,拍拍衣摆自己走了。 陆宛君目送她走远,消失在视线里后,这才拿着果盘,重新回尚食局。 这会儿正是午膳十分,尚食局的大部分宫人都去给各宫主子送膳食了,就剩司膳司的胡司膳在。 胡司膳是陆宛君自己提拔起来的人,信得过。 她招招手,将人叫到身边来,低声交代几句后,又在她满脸疑惑的目光之中,低声道:“你别管,出了事,有我担着,你且着手去办就好……对,等会你司里那个春杏丫头回来了,记得把人带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胡司膳没出声,点头记下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春杏去长信宫送完膳食刚刚回来,就被胡司膳叫到了陆宛君跟前来。 陆宛君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盏,拔了拔水面上茶叶,挥手道:“你们都退下,我单独与春杏说几句话。” 方才才干过亏心事的春杏,心里没由来咯噔一声,冷汗就顺着背脊滑了下来! 胡司膳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春杏是她司膳司的人,担忧道:“大人,春杏若是做错了什么,还请您担待些。她年级小,不懂事,难免被人挑唆。” 陆宛君一顿,转头睨了胡司膳一眼,唇畔含着笑意:“下去!” 六局里谁都知道尚食局的陆大人,是六局里脾气最温和的那个,喜欢助人为乐,入宫这么多年,几乎没怎么发过脾气。 但胡司膳知道,她不是不发火,只是不乐意! 即便是真动怒了,脸上也依旧挂着笑意。 胡司膳意识到春杏说不定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触及了陆宛君的底线! 她不敢在求情,连忙匆匆退下。 等人一走,陆宛君脸上的笑意就收了。 她放下手里的茶盏,不咸不淡地看向春杏:“我记的你当初来司膳司是因为你被人欺负,胡司膳见你可怜,才用关系将你要来司膳司的?” 春杏不敢与她对视,慌忙垂下头移开视线,小声道:“是、是……” 陆宛君道:“既然如此,胡司膳对你便是有恩?” 春杏轻轻点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奴婢、奴婢一直很感激她……” 陆宛君不爱听,打断她后面的话:“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勾结钟粹宫的人陷你们胡司膳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一掌拍于桌面上,吓得春杏肩膀狠狠一抖,都快哭了:“奴婢……奴婢没有……” “没有?”陆宛君倾身从她衣袖里将那被收买的罪证搜出来,砸在地上,“那这是什么!?” 春杏哆嗦着不说话,哭哭啼啼地不停摇头否认。 陆宛君气笑了:“既是不肯承认,本局也懒得同你多说!宫正司的人等会就要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她起身就要走。 春杏吓坏了,连忙扑过去抱住陆宛君的腿:“大人……大人奴婢知道错了!您不要将奴婢送去宫正司,奴婢、奴婢会死的……” 这下倒是知道害怕,将自己是如何被收买和往膳食里投毒的事情一并说了。 春杏道:“钟粹宫的姐姐说,那药无色无味,是慢性毒药,好几日才会毒发,不会被发现……” “糊涂!”陆宛君一脚将她踹开,骂道,“你当太医院的太医都是死的吗!?到时候查出实情,钟粹宫干干净净的,咱们尚食局就要给你陪葬!” 第348章 春秋 春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陆宛君的腿,只知道喊救命。 陆宛君恨其不争,当真是想打死她的想法都有了! 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又不得不留这丫鬟一命。 “你且凑近点,我交代你一些事。”沉默良久,陆宛君叹口气道,“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己的了。” 春杏连忙一抹眼泪,爬上前,将耳朵凑过去。 陆宛君在她耳边一阵嘀咕,细细与她交代一番后,才道:“机会只有一次,要不要做就看你的了。” 春杏已经被陆宛君的话震惊得睁大了双眼,大张着嘴:“大人……这、这……可是,为什么啊?” 陆宛君摆摆手,不愿多说:“你且按着本局的吩咐去做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如今尚食局与你绑在一起,那位要是出事,整个尚食局都得给她陪葬!你当我愿意冒险?” 春杏还是不能理解:“可是……” 陆宛君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将胡司膳叫来,嘱咐道:“这几日往长信宫送去的膳食都交给春杏来做。” 胡司膳有些意外,瞥一眼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春杏,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 她垂下眼,没出声,轻轻点头,记下了。 没多久,长信宫出事了。 太后坐在长信宫主位,脸色沉沉地看着几个跪在地上的丫头,怒道:“连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们何用!?传哀家旨意,长信宫上下所有宫人杖责二十,罚俸一月!” 话音刚刚落下,张嬷嬷就带着几个宫人飞快上前,匆匆将压着声音恸哭的宫人带下去。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了打板子的声音。 云间月垂首站在沈涟汐身后,用余光往院子里一撇,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太后怒气未消,沉着脸道:“陆宛君!你还不给哀家滚过来!” 自长信宫出事,就匆匆赶来的陆宛君连忙上前,冷汗涔涔地跪在太后跟前。 太后盯着她,满脸山雨欲来的阴冷:“今日之事,你要给哀家一个什么解释!?” 没等陆宛君说话,贤贵妃就迫不及待地抢话道:“这等贱婢,就应该活活打死!依臣妾看,今日之事,就是魏良人为了争宠,同尚食局里应外合,故意陷害皇上!” “你给哀家住口!”太后一道眼神过去,贤贵妃立即被唬得说不出话来,“哀家在此,且有你说话的份!?” 贤贵妃被骂得憋屈,刚想反驳,她的大宫女就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说,以免露出马脚。 陆宛君这才道:“事出突然,奴婢无话可说。” 仪妃冷笑一声,用手帕拭着嘴角道:“究竟是事出突然,无话可说。还是陆大人心虚,无话可说?” 陆宛君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自苏文殃失势后,仪妃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投靠贤贵妃。 贤贵妃自然是不信她,有些事情也不会让她知道,就是这次投毒的事,也没告知仪妃。 仪妃完全是自己愚蠢,往贤贵妃挖好的坑里跳! 云间月将目光从仪妃身上收回,转过眼,看向屏风后面。 秦太医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给昏迷不醒的皇帝扎针,一会儿又嘱咐宫人仔细用药,满脑门大汗,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自己多喘口气,昏迷不醒的皇帝就一命呜呼,蹬腿去了。 魏染跪在一边,哭得双眼通红,呜呜咽咽的,叫人心烦。 贤贵妃心虚得不行,一双眼珠子不停往屏风后面转,绞着手帕,几度欲言又止。 她怎么也想到,本来是想让魏染悄无声息地死了,谁知该死的没死成,不该死的现在却是昏迷不醒,不知死活! 云间月面无表情地站在一侧,听沈涟汐道:“魏良人才刚刚入宫,只怕宫里的人都还没认全,哪来的本事去勾结尚食局的人?” 仪妃看不惯她,口无遮拦:“她是没这个本事,谁知道她身后的人有没有这个本事……啊!” 正巧长公主听见消息,匆匆赶来。 她正因此事恼恨不已,一来就听见仪妃这句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一脚就将仪妃踹倒在地! “怎么,仪妃的意思,是本公主收买尚食局的人,陷害皇上了?”长公主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底一片阴郁,“仪妃这么着急辩解,莫非是你收买的人?宫正司何在,还不把这贱蹄子拖下去审问!” 仪妃当即缩成鹌鹑,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长公主冷笑一声,目光往殿中一扫,最后落在贤贵妃身上:“怎么,见人这样相似,某些人心虚了?” 贤贵妃接话就是心虚,咬着牙,承受着长公主眼神的凌迟,不敢吭声。 另一边,秦太医冷汗涔涔地一针扎下去,昏迷不醒的皇帝终于有了反应,一翻身吐了口血。 腥臭难闻的血腥味,立即在殿里散开,所有人几乎是同时拿起帕子捂住了口鼻。 唯独云间月和太后冷静自持,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 张嬷嬷将太后搀扶起来,跟着她一道往屏风后面挪去:“秦太医,皇上如何了?” 秦太医大松一口气,忙道:“没事了、没事了……毒血吐出来就没事了……” 今日皇帝要救不回来,只怕他这脑袋也别想要了。 秦太医摸摸自己的后颈脖子,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云间月一道眼神过去,哭哭啼啼的魏染立即爬过去,一边哭一边喊着皇上,一边还不嫌脏似的拿着手帕替皇帝擦拭流进脖子里的血迹。 皇帝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看看眼前那人哭得通红的双眼,像是要抬手摸她的脸:“别哭……别哭。朕没事,阿音……” 话落,再次晕死过去。 魏染就听没听见似的,哭得更厉害了。 满屋除了云间月和太后,其他人在听见“阿音”二字时,齐齐变了脸,精彩纷呈。 贤贵妃一张脸尤其精彩,就跟炸开的烟花似的,好看的很! 太后心底冷笑,脸上不动声色地问道:“秦太医,你可知皇帝中的是什么毒?” 秦太医没出声,用手沾了皇帝吐出血来的血,凑到鼻端闻了闻,随即大惊失色,道:“这……娘娘,臣若是没看错,此毒应该是‘春秋’!” 第349章 春秋 因为这毒发作慢,不像是其他毒一样,一下子就见效。要彻底治好,也要花好几月的功夫,是个漫长的过程。 从春天一直拖到秋天都不奇怪。 所以叫“春秋”。 云间月没想到贤贵妃身边还有这种药,不由有些意外。 “春秋?”太后锐利的目光在殿中一转,冷笑道,“哀家竟然不知道偌大的宫里,竟然还会有这种毒药!陆尚食,事出你尚食局,你该如何给交代?” 陆宛君跪在地上,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每一道送出尚食局的膳食奴婢都会亲自尝过了,再送往各宫。” 言外之意是,她试过的都没问题,为什么到了长信宫,反倒是出问题了。 何公公也连忙上前来道:“是了,皇上用过的膳,奴才都会先试毒,确定无事,才敢让皇上和主子入口。” 旁人不知道,是因为皇帝上下封口,不许外传他每日都要来长信宫陪魏染用午膳,晚膳偶尔也会来用。 但却不让彤史安排魏染侍寝,甚至还不许她们胡乱记录。他往长信宫来的事情,更是一个字也不许提。 提了就要遭殃! 长信宫这边也不许人说,一个个将嘴闭得严严实实的,就是长公主都不知道魏染自进宫来,从来没侍寝,但去日日陪皇上用膳。 其他各宫更加不知道了,还都以为皇帝没什么心思,这几日都宿在承乾宫,连个宫妃都没召见! 若非这次贤贵妃剑走偏锋,想要不声不响地弄死魏染,只怕这件事还要继续隐瞒下去! 贤贵妃真是恨死了魏染那张脸! 死死瞪着她,手帕都险些被她撕碎。 “秦太医,”太后在一旁坐下,也没看哭哭啼啼的魏染,道,“去给他们俩瞧瞧,看看可有中毒。” 何公公和陆宛君都是以身试毒,吃得少,一时还没发作也正常。 但若是何公公中毒,陆宛君没中毒,毒就是在离开尚食局后才下的! 秦太医冷汗流个不停,连忙上得前去,仔细替何公公和陆宛君号脉。 他表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又陷入沉思,可谓是精彩纷呈,谁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出了个什么名堂! 贤贵妃有些紧张,不停地绞着手里的手帕,咬着唇,眼巴巴地望着秦太医。 她的大宫女倒是镇定,暗中捏捏贤贵妃的肩,示意她不用多心。 过了好半响,秦太医终于替两人诊完脉,斟酌道:“春秋这种毒比较阴险,不到毒发,根本就没办法察觉,臣学艺不精,方才替何公公和陆大人把脉,都没看出什么不妥……” 贤贵妃和她的大宫女同时松了口气! 太后表情不善:“你身为太医院院正,既然连这点毒都看不出,依哀家看,你还不如早些退位!” 秦太医在太医院的资历最老,见识过不少病,要说连他都看不出来,太医院恐怕也没人能看出来。 太后气不顺,看谁都不顺眼! 秦太医不敢触霉头,连忙又说:“但臣知道还有一种办法,能看出陆大人和何公公是否也有中毒!” 太后不耐烦,冷声道:“说!” 秦太医连忙上前,要何公公和陆宛君伸出手,分别自他们手腕处取一滴鲜血,滴在某种干枯的叶子上。 先滴的是陆宛君的血,鲜血落在干枯的叶子上,并无什么变化,呈现的依旧是干枯的样子。 再然后是何公公。 变故就是发生在这里。 他的鲜血滴在那片干枯的叶子上时,叶子立刻产生肉眼可见的变化,竟是从干枯的样子立即恢复成原先嫩绿的模样! 太后惊讶:“这……为何会这样?” 秦太医道:“启禀太后娘娘,这叶子本叫‘枯落’,方才枯叶的模样便是它原本的模样,自发芽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它与‘春秋’相克,一旦沾上‘春秋’的汁液,便会变成绿色,所以……何公公怕是已经中毒!” 只是何公公以身试毒,吃的不多,所以不严重,也还没发作。 但皇帝就不同了,他每日都陪魏染用膳,吃的自然就多了。 贤贵妃心口一紧,忙寻找垫背道:“那为何魏良人没事!?” 说她没事,她立即变得有事。 本来还在哭哭啼啼的人,当即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肚子,怄出一口黑血来。 随即眼皮一番,晕死在床前! 长公主就指望她获宠,稳固自己的地位,哪里肯叫她就这样死了,连忙揪住秦太医:“快!将魏良人扶到榻上去……”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云间月故意去看贤贵妃的脸色,发现她正努力维持镇定,一张脸却吓得惨白。 双手更是死死抠着椅子扶手,根本不敢与人对视。 她那大宫女更是心虚不已,额发都被冷汗打湿了。 云间月将他们的反应都收在眼底,轻轻舔了舔嘴角,眼角都弯了起来。 这时,一直没出声地颜贵妃漠不关心地开口道:“这魏良人也够倒霉,因为脸的关系,不能承恩就罢了,还要白白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若非恰好叫皇上碰上,只怕今日就是死了也没人发现。” 说罢,她盈盈一笑,故意对贤贵妃道:“同是长公主府上出来的人,怎么她就没你这样的好运气呢。是吧,贤贵妃?” 贤贵妃脸色铁青,眼神飘忽:“与本宫有什么关系?谁知道她惹了谁不高兴?” 长公主虽担心魏染,但沈倾颜的话她也听进去了,她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眸光一沉,阴冷地扫了贤贵妃一眼,转向太后道:“母后,‘春秋’一毒出现在后宫,若是不查清楚,只怕往后效仿的人会更多!倘若只伤了一个魏染就罢了,可如今连皇兄也……母后,这件事还要彻查才行!” 长公主打什么主意太后知道,甚至连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她都知道。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清明的目光将屋里所有人一扫,最后不知落到何处,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查?自然是要查!哀家眼里见不得这些脏东西!” 她一顿,转向跪在地上的陆宛君:“你来说,负责给长信宫送膳食的宫人是谁!?” 第350章 搜宫 这事儿,本来也不复杂,顺着往下一问,结果就出来了。 张嬷嬷亲自带人去尚食局将春杏拖了过来! 春杏自知在劫难逃,刚要开口认罪,太后却是懒得听,淡淡道:“拖下去杖责三十!” 张嬷嬷一挥手,立即上来两个小太监,不由分说地将春杏拖到院子里,按在了地上。 春杏大喊求饶,太后却是一句也不听,淡淡地端过茶盏:“哀家不想这些废话,你且想好了再来认罪!” 外头太监也不手软,三十杖落下,春杏后腰下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都不能看。 等重新被人拖上来时,人已经只剩出气了。 瞧见她这模样,贤贵妃身旁的大宫女,哪里还能像之前那样淡定? 腿肚子都在哆嗦! 原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皇帝明里不关心,暗地里陪魏染用膳? 魏染死了也就罢了,反正是个舞姬,没后台没依靠,不足为惧! 可出事的是皇帝,那就不一样了。 云间月站了半响,站得腿软,只好又换个姿势站着。懒洋洋的,毫无礼数。 太后一直拿余光盯着她,这会儿见她一动,便立即投过一道警惕的视线! 沈涟汐一开始以为她是在看自己,先是一愣,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太后,随即才反应过来,她看的不是自己,是自己身后这人。 这下,沈涟汐越发肯定云间月的身份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团扇,想起还在南楚时听到的传言,不由嗤笑了一声。 “你就是春杏?”太后皱眉,转向跪在地上的人,“说罢,究竟是谁指使你陷害皇上!?” 太后明知要害的是魏染,偏偏她就不提魏染,非要说是陷害皇帝! 春杏哪里敢背这样的名声? 眼见着要晕过去,又给吓醒了:“没有……奴婢没有陷害皇上,太后娘娘明察……” 太后一掌拍于桌面,怒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春杏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向贤贵妃。 贤贵妃一惊,立即跟坐垫上带刺似的,猛地站起来,抢过大宫女手里的团扇,就往她身上砸去:“胡说八道,本宫根本就不认识你!小贱蹄子,休要冤枉本宫!” 春杏被砸得“呜咽”一声,闷声哭起来。 太后狭长的双眼一眯,探究地看向贤贵妃。 长公主冷笑:“究竟是不是冤枉你,等搜过你寝宫就知道了!” 说罢,叫来帖身伺候的人,吩咐她们去搜贤贵妃寝宫。 贤贵妃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宫女,后者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见此,贤贵妃才稍微冷静下来:“就算你是长公主就又如何?本宫乃是皇上亲封的贵妃,请问您哪里来的资格搜查本宫寝宫!?” 淑妃不放过任何一个踩贤妃一脚的机会:“娘娘不许搜宫,究竟是长公主没资格,还是您心虚呢?” 贤贵妃凶狠地转过头,一指淑妃,刚要叫她闭嘴,就听她用团扇掩住下半张脸道:“贤贵妃这是做贼心虚吧?” “你放屁!” 贤贵妃气得口吐芬芳:“本宫从未做过这些事情,为什么要心虚?” 长公主不输任何气势,冷笑道:“既然是不害怕,本公主叫人去搜一搜又如何?” “可不是?”沈倾颜晃着团扇,跟着道,“清者自清,贤贵妃你要是没做这些事,自然是不怕长公主搜宫的!” 贤贵妃咬着牙,拦着不让:“本宫还是那句话,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长公主有什么资格……” “那哀家可有资格?” 不等她将话说完,太后便慢慢悠悠地接过话道:“哀家身为太后,皇帝养母。不知哀家可有这个资格?” 今日搜宫是必然的。 贤贵妃知道自己躲不过。 但她拦着长公主不让长公主去搜,是担心长公主暗中陷害,将她罪名坐实! 所以才千方百计拦着,为的就是逼太后去查! 长公主与太后已经撕破脸,太后不会偏帮她,若是换做太后去搜查,贤贵妃倒是什么都不担心。 于是,她让开一步,跪下道:“娘娘是后宫之主,由娘娘去最合适不过!” “既是如此,那不如都搜一搜。”沈倾颜望着贤贵妃,慢悠悠道,“事关皇上,这些事情都马虎不得,谁知道其他宫里是不是藏着些腌臜事?” 贤贵妃一愣,一时不明便沈倾颜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太后沉吟着没出声,而是看了沈倾颜一眼。 沈倾颜便又道:“贤贵妃说她无辜,可皇上和魏良人还是平白无故中了毒。既然不是贤贵妃,那多半是旁人,要搜,不如都搜了,省得贤贵妃有意见。张嬷嬷,你等会就从本宫寝宫开始搜,本宫没意见。” 淑妃也跟着道:“那第二个便从本宫宫里开始搜吧,本宫也不介意。” 惠妃宁妃纷纷附和,生怕晚了一步,就背上一个弑君的名声。 沈倾颜如此大肚,倒叫贤贵妃成了小人。 她一时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沈倾颜一口咬死! 张嬷嬷看向太后,太后也不阻止,点点头,叫她带人下去搜宫。 长公主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跟上去。 太后半阖着眼,慢吞吞地将她一扫:“襄儿留下。” 太后发话,长公主不得不留下。 毕竟她已出嫁,再有权势,也算是外人,插手皇帝后宫的事不合适。 沈涟汐一直没出声,反正她住在储秀宫,沈倾颜答应要搜,自然也会搜她宫里,也懒得看她们做戏。 她心里想旁的事,下意识就要转头去看云间月。 这一看才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钟粹宫里。 张嬷嬷带着人闯进来,无视一群受了惊吓的宫人,淡淡一挥手,吩咐道:“从主殿开始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包括下人房里!瓶子里,床底下,都搜仔细了!一旦发现可疑的东西,立即交上来!” 宫人领命,纷纷退下。 张嬷嬷在院中走了一圈,查看可疑的地方,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她一顿,下意识抬头往后看去,瞧见身后的人是谁之后,愣了一下:“公主……” 第351章 离间 云初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站在张嬷嬷身后,悄无声息地看着。 张嬷嬷眉一拧,目光一撇,看向跟在云初雪身后的小桃红:“还把把公主带下去!” 小桃红连忙畏手畏脚地大步上前,想要将云初雪拽下去! 云初雪却是不吭,泥鳅一样滑出去,仰着脸问张嬷嬷:“嬷嬷,母妃不在,你还是赶紧走吧,别叫他们翻了。等会儿母妃回来,会生气的。” 她的年纪在皇帝的子嗣中,是最小的那个。 贤贵妃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将她保护得很好,根本就没舍得让她去接触那些腌臜事。 事到如今,云初雪都还不知道,她母妃牵扯进了命案里。 张嬷嬷看着她有些于心不忍,瞪向小桃红:“还愣着做什么!?” 小桃红不敢喊冤,连忙小步上前,连哄带骗地将云初雪抱走。 这次云初雪也没挣扎,乖乖趴在小桃红肩头,任由她将自己抱下去。 但她那双杏眼却一直盯着张嬷嬷,直到消失在拐角处了,也依旧没将目光移开。 对方分明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但被她一直盯着的一瞬间,张嬷嬷却觉得自己毒蛇盯上了。 背脊莫名一凉。 等人彻底消失在院子里了,张嬷嬷才小小的松了口气,一面盯着人搜宫,一面嘲讽地想道:“果然是人一旦上了年纪,做事就变得畏手畏脚起来!竟然会怕一个小孩儿……” 后面的话还没想完,张嬷嬷余光里就看见宫人匆匆跑来! “嬷嬷,”宫人谦卑地站在张嬷嬷跟前,将手里的一样东西递给她,“这是在贤贵妃宫里找到的……” 是一个小小的药包。 张嬷嬷神色一沉,两指捻起那药包细细一捏,察觉里面全是粉末。 忽然,她感觉有道清冷地视线望着自己! 张嬷嬷猛地一偏头,朝视线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却是除了还在搜查的宫人外,她什么都没看见。 她心思一动,低声道:“你说贤贵妃是那种做了坏事,还会藏着证据等我们来搜的人吗?” 宫人没听懂张嬷嬷这话的意思,下意识“啊”了一声。 “没事,”张嬷嬷摆摆手,将药包仔细收起来,“你把人都叫回来,我去禀报太后!” 说罢,心思沉重地揣着药包,先一步离开钟粹宫,重新回了长信宫。 等她一走,躲在暗处的云间月便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她假扮的这个胡桃长得一般,丢在人堆里便是找也找不着。但因那张脸皮后面的人是云间月,即便带着这样一张普通不能在普通的脸,她身上那股自带的骨气也是一张假脸遮不住的。 她一身大梁一等宫女的浅绿色衣裙,梳着双丫髻,脸上未点妆容,拢着衣袖,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张嬷嬷脚步匆匆地离去。 这时,有一人走到她跟前,担忧地看一眼张嬷嬷离开的方向,小声道:“公主,贤贵妃会不会咬死不认罪?” 来人正是青萝。 当初遇刺的时候,她和连镜被云间月打晕,扔在死人堆里才逃过一劫。 后来是季长随突然出现,命人将她们安全送回京城。否则,此刻她们只怕是还没回京,就先喂了野兽! 云间月轻轻一笑,低声道:“本也不是要她认罪。” 青萝不解:“那公主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让奴婢联系温如诲拿药?” 正如张嬷嬷所说,贤贵妃不是那种做了坏事之后,还会留下证据,等人去查的人。 方才宫人搜到的药是云间月趁人不注意时藏在贤贵妃寝宫里的,也是她在贤贵妃给魏染下药时,就暗中联系青萝,让她找温如诲拿药。 云间月缓缓道:“如今朝中,除了五皇子一派,剩下便是长公主一派,长公主暗中帮衬云夜阑,我若再不做点什么,等皇兄回来,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她没告诉青萝,她今日所做这一切,不是让贤贵妃在皇帝那里失去信任,而是要将这一切甩锅给长公主! 利用长公主对付贤贵妃,又利用贤贵妃对付长公主。 等她们狗咬狗,两败俱伤了,她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云间月想起之前还在江南时,长公主做的那是,不由冷笑一声:“还没完呢!我要的东西呢?” 青萝连忙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事先藏起来的一个小布包,递到云间月跟前。 云间月桃花眼一弯,薄唇便挑出一抹讽刺。 她伸手将那布包打开,瞧见里面装着一个稻草人小娃娃,娃娃上面写着生辰八字,眉心和四肢用扎着银针。 云间月很满意,淡淡道:“就藏在贤贵妃寝宫好了。” 青萝点点头,将稻草人重新收起来,仔细将周围一看,确定无人之后,才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等她藏好东西,再出来时,廊下已经没了云间月的身影。 青萝知道她眼下的身份不能暴露身份,便也没去寻她,垂着头匆匆离开钟粹宫,但不是回重华宫,而是先去凤仪宫周围转了一圈,方才回重华宫。 长信宫。 秦太医一番忙碌之后,魏染终于吐了毒血。 她脸色惨淡,面如死灰,一醒来就要从榻上爬起来,哭哭啼啼地要去看皇帝。 众人无论如何也按不住,最后还是太后把人劝下! “你且安心躺着,”太后随手替她牵了牵薄被,施恩道,“这背后害你和皇帝之人,哀家绝不会轻饶!” 魏染一双好看的眼睛肿成核桃,也不敢与太后对视,怯怯地垂着眼,低声道:“谢太后。” 不远处看见这一幕的宫妃们,大多都是无动于衷,或者是冷眼相待。 唯独贤贵妃翻了个大白眼,冷笑一声:“身上半点先皇后的气度都没有,也好意思说自己像先皇后?小小舞姬,还真将自己当人了!” 沈倾颜摇着团扇,不紧不慢道:“可不是,都是一丘之貉,将自己当什么人?” 贤贵妃一听是在骂自己,顿时脸一沉,转过身瞪着沈倾颜,怒道:“小贱蹄子,放什么屁!?” 沈倾颜正要反击,见得张嬷嬷匆匆进屋,急切地奔向太后:“娘娘,寻到了!” 第352章 顶罪 方才还在和沈倾颜对喷的贤贵妃,一听这话,下意识倒退一步,跌坐回了椅子里。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大宫女,心惊胆战地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 大宫女自己也是糊涂,但她不能在贤贵妃跟前表现出来,咬着唇低声道:“娘娘放心,说不定不是您宫里……” 不等她将话说完,张嬷嬷便立即上得前来,将手里的药包递给太后,沉声道:“方才奴婢在贤贵妃宫里,搜到了这样东西!” 贤贵妃脸色一白,“腾”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太后手里捏着那药包,脸色沉了又沉,半响才转过视线,死死盯着贤贵妃:“哦?贤贵妃方才不说此事与你无关?为何又会从你宫中搜出来这样东西?” 贤贵妃神色大骇,根本冷静不下来:“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 旁边大宫女暗中狠狠一扯贤贵妃的衣袖,后者立即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连忙闭嘴,死死咬着牙,不说话。 “明明什么!?”太后面色不善,“贤贵妃,你是要自己交代,哀家从轻处理?还是等哀家查清缘由之后,再问罪你!” 贤贵妃咬咬牙,“扑通”一声给太后跪了下来。 她张张嘴,刚想喊冤,就听一旁沈倾颜晃着团扇,慢悠悠道:“张嬷嬷方才说这药包是自贤贵妃宫里搜出来的?” 众人不明白沈倾颜这话是何意,齐齐转头看向她。 贤贵妃磨着牙,眼神好似能吃人! 张嬷嬷点点头,强调道:“正是,自贤贵妃寝宫里搜出来的!” 沈倾颜无视看向自己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镇定道:“虽是自她寝宫里搜出来的,但谁也不能保证这就是‘春秋’是不是?若就此定罪,恐怕有些人心里不服。正巧秦太医也在这里,不如请秦太医瞧瞧?”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太后转手将这药包递给了秦太医。 贤贵妃对沈倾颜恨的咬牙切齿,死死盯着她,手帕都被她扯紧了! 长公主盯着贤贵妃所有小动作,在她眼中,此人不过就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罢了! 秦太医不敢耽搁,用方才滴血的法子,将粉末化成水,滴在那“枯叶”上……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那“枯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成了一张绿叶。 秦太医大惊,连忙跪下来,行大礼:“娘娘,这正是‘春秋’!这药化作水,无色无味,便是吃下去,一时半刻也察觉不了,只能等死!宫里有这样的药,怕是……” 后面的话秦太医没敢说,咽了咽口水,表情极为惊恐。 若非他前几日刚刚从古籍书上,看到这药的解法,只怕皇帝和魏染今日真就无力回天,蹬腿去了! 说来也是凑巧,他刚刚知道这药,皇帝和魏染就出事了,就跟事先安排好了一样。 太后没出声,一脸的山雨欲来。 她沉着脸,将目光转向贤贵妃,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贤贵妃,你还有何解释?” 贤贵妃抵死不认,跪着道:“娘娘,臣妾不知道这药为何会出现在臣妾寝宫里,臣妾只知道臣妾冤枉!” “冤枉?”太后冷笑一声,“搜宫的人是哀家派去的,你是说哀家冤枉你?” 贤贵妃忙道:“太后娘娘深明大义,自是不会冤枉臣妾,谁知道是不是那些不服臣妾的,故意陷害!?娘娘明察,臣妾连这药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用来陷害魏良人?” 不等太后开口,长公主就迫不及待地抢话道:“贤贵妃,你为何会陷害魏良人,你自己难道没数?” 贤贵妃咬着牙,直视长公主:“长公主这话好没道理,魏良人既是入宫,便与臣妾是姐妹,臣妾为何还要害她?” 长公主一笑,幽幽道:“当初皇嫂那样护着你,也道你们是姐妹?可结果如何?她身故之后,你还不是照样对她的孩子下手?” 贤贵妃大惊:“长公主慎言!” 长公主一哂,道:“太子殿下为何至今下落不明,贤贵妃,你难道不知道原因?” 贤贵妃一震,随即猛地反应过来,长公主今日是要置她于死地,还要将云司离和云间月遇刺的事情推到她头上! 她冷笑一声,瞪着长公主道:“原来如此,方才长公主一面故意留下,将自己撇干净,一面又叫人暗中将药放在臣妾寝宫,引太后娘娘的人发现!真是好计谋,臣妾自愧不如!” 长公主冷冷一笑:“是你自己亏心事做多了,忘记将证据收起来,与本公主何干!” 说罢,不等贤贵妃狡辩,一甩袖,转身朝太后一拜,道:“母后,贤贵妃此人刺杀皇嗣,陷害宫妃,牵连皇上,藐视皇权,儿臣以为,应该赐死!” 其他妃子也总算是明白了,今日这一局,是长公主借此打击贤贵妃,想叫五皇子彻底在皇帝跟前失去宠爱,好借此巩固她自己的地位! 淑妃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倾身同沈倾颜咬耳朵:“长公主这是要做什么,想自己当皇帝不成?” 沈倾颜眉心一动,晃着团扇的手也跟着顿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淑妃,没出声。 太后冷冷看着贤贵妃,沉声道:“贤贵妃,你还有何话说?” 贤贵妃仰脸,哈哈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以为害死了臣妾,就能如意!?云襄,本宫告诉你,你别做梦!就算这天下姓云,那也不是你云襄的云!” 长公主跪在太后跟前,闻言微微侧目看向贤贵妃,唇瓣挑着讽刺,无声道:“你输了!” 贤贵妃双眼立即红了! 太后摆摆手,正要挥手叫人将贤贵妃拖下去,等皇帝醒了再处置,就见贤贵妃那大宫女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然后朝太后爬去! 她磕着头,哭喊道:“娘娘明察……这一切都是奴婢一个人做的,跟贵妃娘娘没关系!是奴婢用贵妃娘娘的名义收买了春杏,也是奴婢拦着春杏往魏良人吃食里加的药,这一切都是奴婢一个人做的,跟贵妃娘娘没有半点关系!” 她眼珠一转,下意识看向长公主,随即爬起来,一头撞向旁侧桌子,大声喊道:“奴婢今日所做这一切全是长公主指使!殿下,奴婢来世再报答您的恩情!” “砰——” 再无声息…… 第353章 迫切 云间月站在凤仪宫门口,听了听外面的热闹后,才慢腾腾地提着裙摆进了凤仪宫里。 如今的凤仪宫已经完全成了冷宫,伺候的宫人也没几个,就剩一个许嬷嬷。 云间月上门时,她正拿着扫把,将凤仪宫主殿外面的落叶扫去,听见脚步声,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 见是一个陌生的小丫头,暗中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你走错地方了,不想受罚,就赶紧离开!” 云间月放下裙摆,站在院中将寂寥地院子一扫,淡淡道:“没走错,就是这里。” 她声音没在刻意压着,许嬷嬷几乎是一下子就听出是谁来。 她一愣,惊诧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你……” 云间月没理她,径直上前,看了眼锁着的屋门。 许嬷嬷知道她是谁之后,眼底藏不住害怕,连忙上得前来,低声道:“钥匙在皇上手里!” 许是苏文殃对皇帝来说,说不定还有些用处。所以当初将苏文殃囚禁在这里凤仪宫里时,皇帝并未将钥匙交给其他人,而是自己拿着。 云间月没出声,从头上取下发簪,插进钥匙孔里,摆弄两下之后,那锁扣便“咔哒”一声,开了。 开锁这项功能,是当初颜回教的。 说他被宋老将军捡回来时,如何如何厉害,给他一根铁丝,他能撬了京城所有当铺的锁! 显摆地不行,纠缠着非要教她撬锁。 云间月没想到自己头一次正式撬锁,撬的竟然是苏文殃的门。 她无视满脸震惊的许嬷嬷,将发簪插回发间,两下将门上的锁链拿掉,推门进屋。 那道门已经许久不曾打开,苏文殃也没想到那道门还有重新打开的机会。 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关了许久,久到觉得自己哪日就算是这样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屋门打开的瞬间,刺目的光线一下子就照了进来,苏文殃一惊,连忙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 “谁啊?”她别开头,嘶哑地开口,“嬷嬷,是皇上来接我离开了吗?” 云间月最佩服苏文殃一点的就是,哪怕有一天她变成了一个疯子,记不住所有的人了,她也会让自己一丝不乱。 连头发根都要整整齐齐的。 此刻的她也是,虽然身上穿的还是当初被关进来时穿的那件衣裳,头发也是那时候盘着的发髻,没有珠钗点缀,看来格外素尽。 可很整齐,一点都不乱,甚至还在听见开门时,下意识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襟。 云间月不由觉得讽刺,哂道:“看来这些孤独寂寞的日子,让娘娘冷静了不少啊。” 苏文殃最恨的便是云间月,即便此时她顶着旁人的脸,苏文殃还一听她声音就认出人来! “是你!”苏文殃霍地拿开遮挡在眼前的人,双眸通红地朝眼前的人扑去,“云间月,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本宫跟前!本宫现在就送你去见你那短命母后!” 说话间,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片碎瓷片来,径直朝云间月刺去! 许嬷嬷站在门口惊呼一声,刚要说话,就见云间月往旁边一侧身,躲开扑过来的苏文殃,随即猛地一脚踹在苏文殃腰上,直将人踹飞出去! 苏文殃摔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自己被踹中的地方,满带杀意地瞪着云间月! “以前的你奈何不了我,现在的你更奈何不了我,别白费力气。”云间月一整乱掉衣摆,居高临下地睥睨地上的人,“我今日来,也不想同你打架,就想理一理旧事!” 苏文殃当然知道云间月说的旧事是什么,但她怎么可能告诉云间月想知道的? 她呸了云间月一脸,大笑道:“你不就是想知道宋宁音是怎么死的吗?哈哈哈,你真蠢,问谁不好,来问本宫?本宫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 云间月冷眼看着她,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两厢沉默,云间月挥挥手,对许嬷嬷道:“你下去,我同她单独说两句话。” 许嬷嬷有些迟疑,犹豫地看着苏文殃,本不想走。但云间月冷冷将她一撇,她便不得不退下。 屋门轻轻被合上,外面的光线也被隔绝,屋里一瞬间暗了不少。 云间月没搭理怒目等着她的苏文殃,径直寻了一椅子坐下,靠着扶手道:“宋宁音是怎么死的,不用你说本公主也知道。” 苏文殃冷笑一声,没说话。 “我说的旧事,是别的旧事。”云间月靠着椅背,微仰头斜睨着苏文殃,缓缓问道,“庚午年三月,孝端纯德皇后有孕,迁居行宫养胎,第二年正月,生下小公主,皇帝取名间月,本公主没记错吧?” 苏文殃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被她问得愣住了。 云间月没听到回答,也没放在心上,继续问道:“你与我母后同岁?” 以前孝端纯德在六公主心里,那是干净纯洁的象征,旁人污蔑一句也不允许。 张口闭口都是“我母后”,彰显她身份高贵,是大梁皇室唯一的嫡女。 如今苏文殃竟是从她这句“我母后”里听出一点别样的味道,好似只有这样称呼宋宁音,才能证明她是孝端纯德皇后的孩子。 苏文殃神情有些古怪:“那又如何?” 云间月声音飘忽:“你与她同岁,京城就这么大,就算是有仇,总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何况当时苏文殃与宋宁音还都是京城里风云人物。 两个风云人物之间,不说对对方了若指掌,那必然也是熟悉的。 苏文殃没出声,表情却越发变得古怪起来。 云间月就跟没看见一样,继续问道:“当时与二皇子订亲的和后来嫁入皇宫的宋宁音,真是同一人?不是她姐姐,或者是妹妹?” 苏文殃心口一紧,下意识道:“你难道不知宁国侯府只有一个女儿?” 云间月倏地坐直身子,急切地盯着苏文殃:“否认太快,你在说谎!当时宁国侯府,不止一个女儿,对不对!?嫁入皇宫的是谁,生我的又是谁!?你要是说了,我就放你出去,给你自由!” 苏文殃咬着牙,将快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故作傲慢:“虽然我巴不得你不是皇上和宋宁音的女儿,但很遗憾,你就是!” 第354章 冷意 苏文殃的话,云间月一个字也不会信。 但她也没觉得生气,甚至十分平静,静静地看着苏文殃,半点发怒的迹象也没有。 良久之后,她整理了一下衣摆,道:“我在江南同大皇兄分开之前,曾遇见过一个人,她叫云见月,娘娘可曾听说过?” 苏文殃呼吸一窒,努力咬着唇,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将情绪外露,让云间月发现。 可云间月根本就不搭理她,继续往下说:“她住在一个小山村里,和奶奶相依为命。后来本公主叫人去查,得知她奶奶叫曾慧。但是已经过世了,我的人就挖了她的坟,从她陪葬里找到两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虽是问句,可云间月却没等苏文殃回答,便又继续道:“是一枚戒子和宋宁音以前用过的手帕。” 宋宁音这个名字从云间月嘴里吐出来,感觉十分奇怪。 苏文殃怎么听怎么别扭,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后退几步,靠在柱子上,警惕地盯着椅子上的人。 “那又如何?”她仰着下巴道,“许是曾经伺候过宋宁音,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间月歪着头,道:“那枚戒子是阳司信物。你说,这样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在一个老东西手里?是宋宁音想要保护什么,所以将信物交给了她?还是,当初曾慧根本就不是宋宁音的人?” 苏文殃手指背在身后,死死抠着柱子,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云间月继续道:“如果曾慧不是宋宁音的人,那能是谁的?皇帝?太后?宁国侯府?秦国公府?还是你的?” “你放屁!”苏文殃控制不住地骂道,“本宫从没往行宫派过人!” 苏文殃这是恼羞成怒。 但她眼中还带着害怕。 云间月肯定她没说谎,至少没往宋宁音身边派人这句话是真的。 她垂下眼,仔细想了想,忽然笑了一声:“是谁封了你的口,不许你告诉本公主这些事的?皇上还是太后?” 没等苏文殃否认,云间月又抬起头,一眼一眼望着苏文殃道:“让你如此忌惮,应该是皇帝吧?我来猜猜他为什么要封口,你还如此听话?” “哦!”云间月一拍手心,眯着桃花眼笑,“因为你是罪魁祸首,是你帮他出谋划策对不对?但是啊,他是皇帝,他想要谁的命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罢了,何至于这样偷偷摸摸?除非那人是他碰不得的人,对不对?” 苏文殃没说话,但惊恐害怕地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云间月知道自己猜的大半都对了。 她眯着桃花眼继续笑,趴在椅子上,笑声别提多讽刺! 没有什么比猜到所有真相后,更讽刺的。 笑够了,她缓缓站起身,在苏文殃惊恐地目光里,一步一步走上前,打开门,面无表情走出去,再不回头。 她一走,苏文殃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脱力一般地滑到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方才云间月眯着眼看着她笑时,眼神太过渗人,吓得她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许嬷嬷听见动静,匆匆过来看了一眼:“娘娘,您没事吧?” 苏文殃听见声音,猛地回神,一把抓住许嬷嬷的手,低声吩咐道:“你……想办法支会秦国公府的人一声,让他们去找一个人!那人同云间月差不多的年纪,从乡下来的,奶奶叫曾慧,但是已经死了!去宁国侯府附近找!” 许嬷嬷张了张嘴,刚想问话,就听苏文殃又道:“别问为什么,快去!我能不能离开这鬼地方,就靠她了!” 许嬷嬷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但没敢问,不再管苏文殃,匆匆退下。 她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若真照苏文殃说的去办了,自己说不定还会死路一条。 她不敢冒险,先去找了云间月。 云间月还没走远,被许嬷嬷追上,听她说明来意,“噗嗤”一声就笑了一声:“她还真信了……行吧,她既然叫你去通知秦国公府,那就去吧。哦,不用去宁国侯府附近找,城南找,她在那里给人浣衣。” 说罢,她摆摆手,转身走了。 许嬷嬷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方才在凤仪宫发生的那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 今日阳光正好,许嬷嬷站在长长的宫道上,即便被正午的阳光照射着,也依旧觉得后脊发凉。 大梁的六公主,凭一人之力,将所有人都算计在掌心里。 云间月回了储秀宫。 刚刚一脚跨进储秀宫偏殿的门,就听身后有人道:“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转头,就见沈涟汐被宫人搀扶着,站在她身后,一身白绿相间的藤萝宫装,大气又不失典雅。 云间月没回答,只问:“长信宫的闹剧都结束了?” 沈涟汐冷哼一声,甩甩手帕,被宫人搀扶这进了殿:“早结束了!哼,没意思,还以为贤贵妃今日必被拉下水,谁知道被她那大宫女保住了性命。” 从钟粹宫离开之后,云间月就直接去了凤仪宫,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但她早就清楚贤贵妃不会出事,所以对沈涟汐的话半点也不觉得意外。 沈涟汐看她神色冷淡,无动于衷,不由皱眉:“你为什么不吃惊?” “没什么好吃惊的。”云间月淡淡道,“本来也不是要拉贤贵妃下水。” 沈涟汐多少也会些手段,仔细将云间月这话想了想,记起那宫女一头撞死之前的那句话,忽然全明白了! 她不由得心惊,看了云间月好几眼,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你先下去。”她挥挥手,将那个芍药撵开,留下云间月道,“这些都是你一早就算计好的?” 云间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过是贵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哪有这样的本事?” 沈涟汐嗤笑一声:“少装,本主早猜到你身份了。” 没等云间月说话,她又道:“只是本主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混在本主身边,我一个贵人,并不方便你行事。” 云间月走至桌前,好心地给沈涟汐倒了杯茶水,淡淡道:“贵人误会了,我就是你的丫鬟,胡桃。” 第355章 未央 沈涟汐惊讶地看着云间月,又垂目看了眼她手里的茶盏:“你这是何意?” 云间月握住她的手,将茶水塞进她手里,淡淡道:“就是字面意思。贵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有好奇心。 沈涟汐啧了一声,没说话,捏着杯子看了看,半响才盯着云间月的双眼,将那水喝了。 云间月一笑,接过她递来的空杯子,放回桌上:“当然了,只要贵人所做之事与我所做之事没有任何冲突,我们就是朋友。” 反之,她们就是敌人。 这人今日所做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沈涟汐心生敬畏,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云间月。 她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扯着嘴角道:“这是自然。” 云间月看她一眼,没说话,压着衣摆一欠身,退了出去。 没几日,皇帝好了些,封魏染为贵人,赐封号英。 英贵人。 “到底是英还是音,除了当事人,怕是无人清楚了。”沈倾颜呵呵笑,往池水里扔了一颗鱼食,引得众鲤鱼争相抢食,“皇上用意这样明显,也不知是不是打算将旁人当傻子。” 云间月懒洋洋地靠着柱子,抱着双手,没说话,仔细看,就会发现她正盯着池水里的鱼儿出神。 沈倾颜没发现,还在继续说:“你说,等过几年,他是不是还要封她做皇后?”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笑了:“一个舞姬当皇后,也不知到时候文武百官会怎么想?” 淑妃站在沈倾颜另一边,闻言古怪地跟着笑了一声:“只怕要一齐去承乾宫撞柱子。也不知那盘龙柱,受不受得住!” 沈倾颜想想那场面,手一抖,一把鱼食全掉进了池水里。 “哗啦啦——”一声响动,那群抢食的鱼儿立即跟疯了似的,蹦跶得水花四溅! 淑妃和沈倾颜连忙起身往后退开些。 沉默了一会儿,淑妃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云间月道:“昨日母亲进宫探望我,我倒是从她嘴里听见一件趣事。” 沈倾颜眉毛一扬,稀奇地“哦”了一声,“什么趣事?” 云间月还是方才那姿势,靠着柱子没说话。 淑妃知道她在听着,便故作神秘地继续说道:“前些日子秦国公不是说他老娘病重,时日无多,求皇上准许苏文殃出宫见她老娘最后一面吗?” 沈倾颜想了想,点头道:“确有这事……皇上没同意,也不许人告知苏文殃。苏老夫人过世这么久,只怕她至今仍不知道。” 说着,她讽刺地一笑,随即不悦地扫了淑妃一眼:“好端端的你说一个死人的闲话做什么?晦气!” 淑妃眨了眨眼,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本来我也不想说,只是母亲告诉我时,我觉得有些蹊跷,这心里一直觉得不舒服。” 沈倾颜皱眉,刚要说话,就听云间月不紧不慢道:“哪里蹊跷?” 淑妃忙道:“苏老夫人年纪大了,执念也大,当初从桃花宴上回去,就一病不起,拿药续了好几久的命。大夫本来说她至少还能活到年底……谁知,突然去了?” 说着,她自己打了个哆嗦,不自在裹紧衣服道:“我母亲与她有些交情,她入棺前,母亲去看过,昨日来告诉我说,苏老夫人脖子上有淤青,绕脖子一圈,表情也不安详,根本就不像是病死的!” “你快别说了!”沈倾颜呵斥一声,“好端端的说这些事情,也不嫌晦气!” 说罢,她嫌恶地瞪了淑妃一眼,急匆匆走了。 淑妃被瞪得有些无辜,嘟囔道:“我这还不是觉得奇怪?公主是不是也觉得……” 她一抬头,才发现云间月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淑妃吓了一跳,顿时觉得周围变得阴森森起来,连忙一抖肩膀,裹紧外衫,匆匆离去! 是夜,凉风习习,所有人都睡沉了。 云间月披上斗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储秀宫。 她动作轻,又知道宫中侍卫换班时辰,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一切会有人的地方,匆匆往重华宫而去。 青萝和连镜早知她要来,替她留了门。 进了自己寝殿,云间月就将斗篷取了下来,飞速在自脸侧一抹,将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突然看见这一幕,还是挺有冲击力的。 青萝勉强忍着没动,连镜倒退一步,拍着胸口,好半响才冷静下来。 云间月没理她,看见青萝:“我要东西的呢?” 青萝去柜子里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取出去来递给她,不放心道:“白日陆大人偷偷叫人送来的……公主,要不奴婢陪您去吧?” “不必。”云间月快速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青萝手上那件红衣,道,“我一个人去就好,带上你们反而不方便。” 青萝不放心,还要说话之际,连镜扯了她一把,往暗中努努嘴。 云间月没注意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低声吩咐道:“连镜你来替我梳头,随意扎个马尾就好。” 说着,她自觉走到梳妆镜前坐好。 主仆三人忙活了一阵,等再次送云间月离开重华宫时,已经是三更。 云间月穿这一身轻便的红衣,宽大的衣袖用护腕束着,扎着一个马尾,额间用眉心坠抹额装饰,外面还搭了一件朱红色斗篷,从头罩到脚,就是连妆容都故意做了变动。 她一路垂着头前行,也不抬头,却完全凭着记忆走向到了熟悉的地方。 到了地方,她停住脚步,抬起头一看,门上挂着匾上规规矩矩写着三个字。 上书:未央宫。 孝端纯德皇后的生前住过的地方,也是云间月住过的地方。 三岁以前,她住在这里,对这里的一切景致都很模糊,只记得后殿院落里,栽了大片的红梅! 皇帝曾抱着她坐在正对红梅的地方,温柔地摸过她的头。 时过境迁,她早搬出了未央宫,皇帝也再没那样温柔地摸过她的头。 云间月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满嘴苦涩。 忐忑良久,她往前一步,伸手抵在门上,用力往里一推…… “吱呀——” 一声悠远绵长的响动,门开了。 第356章 忌辰 许久不曾来过未央宫,但入目所见的一切,还是当初她从未央宫搬出时的目光。 入门先是一块空地,空地上放着几个缸,缸里栽着荷花,这个时节正是荷花开的时候,几个缸里的荷花全开了。 红绿点缀,成了这未央宫门前唯一的景致。 在往前是正殿,殿中摆设还是云间月离开时——或者是宋宁音离开时的模样,几张椅子,一张山水屏风。屏风后面还有一张桌子,放着四个小凳。 云间月记得,以前宋宁音没事的时候,会在这里召见几个要好的人,在这里玩叶子戏。 赢了她会笑得比谁的都开心,输了也不生气,嚷嚷继续,不赢回来绝不放人走。 到后来,其他妃嫔一听说要和她玩叶子戏就害怕,纷纷躲得远远的。 只有德妃和沈倾颜不厌其烦地陪着她,输了也好,赢了也罢,只要她开心。 那时候,沈倾颜一个外来的宫妃,连叶子戏的规矩都没搞懂。 穿过正殿,会经过一个隔间,隔间铺了地毯,地毯上放着一张茶桌,一张美人榻,还有几个垫子。 云间月的茶艺不是先皇后教的,是宋老夫人教的,但她记得小时候她会被宋宁音抱着坐在她腿上,看她动作娴熟地泡一壶碧螺春。 穿过茶室又是一片空地,这片空地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宋宁音闲着无聊的时候,会在这里练剑。 但云间月从来没见过。 穿过空地,就是寝殿了。 云间月站在门口,遥遥一看,却是没敢推门进去。 “我与你也没见过几面,却不知为何对你有这样深的感情。”沉默良久,云间月抬脚走上前,手抵着门,“他是不是常来看你?我方才过来时,发现这里面连半点灰尘都没有。” 干净得就跟这里时常有人住一样。 没人回答她,也不会有人回答她。 沉默片刻,云间月深吸一口气,抵手轻轻一推,屋门就打开了。 月光自门口照进去,落下一片小小的霜白。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所有情绪都压了回去,抬脚进屋:“以前什么都不懂,不敢来看你。如今知道了一些事情,才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 寝殿里的所有摆设,也没有半点变化,当初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云间月知道皇帝下令封了未央宫,背地里又暗自叫人前来打扫,一时不知道是该嘲讽,还是心酸。 她几步走到右侧,然后一点一点将右侧的推门一扇一扇全部推开。 等所有推门全被推开后,晚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月色洒下,落下满院清辉。 梅花早过了花期,入眼是满枝绿叶,隐约还能瞧见几个青色的果子。 回廊上的地板很干净,没落下半点灰。 云间月揭开斗篷,盘腿在回廊上坐下,眺望着满院的梅花树,心里一片平静。 就这样无声无言地坐了半响,她才想起什么似的,将带来的竹篮打开,一一将带来的东西全部打开。 冥钱,青梅酒,芙蓉酥。 俨然是来祭拜人的。 她将冥钱点上,丢在院中,然后拿了白瓷的被子倒上两杯青梅酒,将芙蓉酥摆在跟前。 而后拿起杯子,缓缓将里面的青梅酒倾洒在院中,轻声道:“我还是听外祖母提起,才知道你喜欢青梅酒。还好,尚食局里去年有酿,我就托人送来了一些。味道肯定不如宁国侯府的,但你也喝不着,就这样吧。” 倒完酒,她又自己拿起一杯抿了一口,酸酸的,还有些涩,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味道。 她果断放弃,喃喃道:“一点都不好喝。” 说罢,扬起头,看了眼葱郁的梅林,迟疑半响后,忽然起身,几个翻身,跃上枝头…… 长信宫里。 魏染服侍皇帝睡下,刚躺下没多久,忽然就感觉身边躺着的人,呼吸一下子就变得急促起来,手脚还不自觉地挥动了两下。 魏染心道皇帝多半是做噩梦了,连忙起身推了他几下,想把人叫醒! 没一会儿,皇帝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还带着害怕和惊慌。 刚刚醒来,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瞧见趴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下子还以为回到了从前,喃喃唤道:“阿音……” 魏染一愣,随即意识到皇帝这是梦魇还没醒。 这些天,天天有人在她耳边提先皇后,魏染闭着眼也知道“阿音”是谁。 她半点也没觉得自己同先皇后长得像,是一件幸事! 她表情沉了一下,半响才重新带上笑意:“皇上,是嫔妾。” 魏染也就脸同宋宁音相似,其他的没半点相似的地方,即便被长公主调教了好一阵,但有些事是刻在骨子里的,一张嘴就能暴露。 皇帝猛地回神,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反应过来之后,轻柔地将人推开,坐起身来:“朕做噩梦了。” 魏染很清楚在自己皇帝心里的地位,也不凑上前,跪坐在床上问:“可要叫何公公进来?” 甚至都没打算问一句,皇帝梦见了谁。 这是被带到长公主府之前,另外一个人告诉她的,进了宫,就要清楚自己是什么地位,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好奇的也不要好奇。 只要做到这些了,至少还能活得长一点。 她装柔弱,装可怜,都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 皇帝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所以愿意看在长公主的面上宠着她。 “无妨,”皇帝揉揉眉心,压着声音道,“你好生歇着,朕回承乾宫。” 说罢,将何公公叫进来穿衣。 魏染也起来了,低眉敛目,乖乖伺候皇帝穿戴好,然后将人送到门外,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挽留。 等皇帝一走,她便撇撇嘴,撵走伺候的宫人,往榻上一倒,两眼一闭,睡得天昏地暗。 至于皇帝。 从长信宫出来,不可避免地就要经过未央宫。 龙辇从未央宫门前路过,宫人目不斜视,丝毫没打算停留,甚至还加快了步子。 “等等!”皇帝忽然出声,转头望着未央宫大门道,“今日是几月初几?” 何公公明白他要问什么,直接道:“六月初六……皇上,今儿是孝端纯德皇后的忌辰。” 第357章 冒充 何公公话音落下很久之后,皇帝都没有说话。 何公公抬起头看向皇帝,试图从他脸上读取一点情绪,但帝王心思叵测,饶是他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也依然不懂每次提到先皇后时,皇帝脸上的情绪是什么意思。 “皇上,天快亮了。”何公公不知道他究竟是要进去,还是要走,迂回地提醒道,“明儿是大朝会,完事之后,还要召沈大人和张大人议事。” 皇帝是何等聪明的人,当然听出何公公话中的暗示。 但他这次当做没听懂,又沉默半响后,他才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有多久没去看她了?” 何公公一震,甩了甩手里的拂尘,故作轻松道:“好几年了吧。自皇上下令封宫后,就再没来过。但奴才知道皇上心里念着娘娘的好,时常有叫身边的人前来打扫。” 都是承乾宫的人,伺候在皇帝跟前,皇帝派了谁来打扫未央宫,何公公心里还是有数的。 皇帝闻言倒是没生气,冷哼一声:“就你有嘴,就你会说话!” 何公公便假模假样地在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是,奴才多嘴。” 皇帝睨了他一眼,再次冷哼:“你们就守在这里,来都来了,朕去瞧瞧她。” 何公公连忙叫宫人放下御辇,仔细将皇帝从御辇上搀扶下来,又命德喜,几步上前去将未央宫门推开。 待皇帝进了未央宫,他还要跟进去,却被皇帝打了出来:“朕一个人去看她,不要你这个老东西跟着!” 说罢,反手将宫门给关上了。 德喜挠挠头,看向何公公,道:“师父,您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么些年,不闻不问,怎么今夜有兴致来祭拜先皇后?” 何公公心里门清,甩甩佛尘道:“人啊,一旦上了年纪,难免念旧。何况如今,枕边还摆着一个次品?” 德喜还是不懂,继续问:“那又如何?有英贵人在,还不好吗?” 何公公拿着拂尘打了他一下,道:“你也说了,那是英贵人不是先皇后!有这个次品做对比,皇上想起先皇后的时间便越发多起来!如今前来祭拜,也属正常。何况……” 后面明显还有话要说,但何公公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表情有些悻悻。 德喜不懂就问:“何况什么?”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何公公不耐烦地将他打开,又吩咐其他宫人,道,“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谁要敢多说一句,仔细你们的脑袋!” 御前红人训话,没人敢反驳,纷纷垂头应是。 未央宫里,皇帝并未像云间月方才那样一路走过去,而是从正殿右侧的一条小路绕去了栽满梅花树的后院。 但他刚刚走到后院,就闻到一股冥钱烧过的味道,隐隐约约还有一股淡淡的梅子酒的清香。 他脸立即一沉,大声呵斥:“宫里不许祭拜,是谁在这里!” 回答皇帝的是一阵树叶抖动时发出的轻响。 皇帝一想到有人擅闯未央宫,脸就拉了下来。 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瞧见树梢之中有道身影! 皇帝刚要发火,就见那身影穿着一声红色劲装,梳着高高的马尾,手里拎着一壶梅子酒,仰面躺在树枝上,自斟自饮。 那妆扮实在是太有吸引力,皇帝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就认错了人,近乎急切地快步穿过梅林,朝那人影奔过去。 “阿音?”开口时,他连声音都在哆嗦,“阿音,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回来看朕了?” 这一刻,皇帝几乎有种自己还在做梦的错觉。 尤其是前一刻躺在长信宫的榻上,他梦见了旧人时,此刻越发拿捏不准,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撞鬼了! 他扒开周围树枝,不顾形象的朝前奔去,却觉得这段明明很近的路,却格外长,怎么也走不近那人影。 终于,他制造出来的动静惊动了树枝上的人。 她翻身从树枝上坐起,笑意盈盈地看向朝自己奔过来的人,却在等他靠近之时,忽然一闪身,快速地消失在梅林里,再找不见一点踪影。 徒留一点淡淡的梅子酒的清香。 皇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目光急切地梅林里搜索许久,没能再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剩满园寂静和那人影离开时,停在耳边的泠泠笑声与淡淡的梅子酒的清香。 仿佛一场幻觉。 幻觉过后,什么也没留下。 第二日,皇帝忽然召见陆尚食,不知在承乾宫问了什么,陆尚食回来之后,就将尚食局还存有的梅子酒全部砸碎了。 “也不知皇上突然发什么疯,”淑妃来沈倾颜宫里窜门,晃着团扇悠悠道,“若不是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拦着,只怕如今满宫上下所有梅花都叫他拔了!” 沈倾颜神色冷淡,对淑妃的话无动于衷:“他一向喜怒无常。” 淑妃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道:“到底是喜怒无常还是有旁的原因啊?臣妾可听说,昨日是孝端纯德皇后的忌辰,谁知道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想起了伤心事?” 沈倾颜神色比方才还要冷淡:“谁知道呢。” 正说着,沈涟汐也来了。 她是南楚人,对宫里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但身边有好事者会打听事。 这才刚听说是怎么回事,就迫不及待地来彰显了。 “姐姐们都还不知道呢?”沈涟汐也不同沈倾颜客气,装模作样地见过礼后,就随便坐下了,“臣妾倒是听到一点谣言。” 淑妃吃不透沈涟汐和沈倾颜的关系,陪着笑道:“哦?怜贵人不如说来听听?” 沈涟汐看了沈倾颜一眼,颇为得意地说道:“皇上这样生气,说是昨日有人擅闯未央宫,在宫里祭奠先皇后。也不知是谁这样大胆,竟敢这样触霉头,要是被找到了,肯定得掉脑袋!” 淑妃和沈倾颜眉心一动,同时想到敢这样大胆的人有可能是谁。 沈倾颜半点都没表现出来,懒洋洋地提醒道:“不想惹麻烦,就别去管这些事。这在宫里是禁忌,想活命,就安分守己些!” 第358章 犯罪 宫里议论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何公公和张嬷嬷出面警告一番之后,这些闲言碎语才重新压下去。 而罪魁祸首,却毫无所觉,早在昨日半夜就离开皇宫,悠哉悠哉地闯进了钦定侯府。 云间月要等云司离,不肯暴露自己的身份,容玦也陪着她闹,正好借此清理一些玄楼的叛徒。 他不知道云间月会在这个时辰过来,夜里也没留在侯府,去了玄楼。 在加上钦定侯府被人监视,他进自己家都要另辟蹊径,实在是没那个闲工夫,回京之后,他也就回过一两次。 等季长随说云间月去了钦定侯府时,他才想起来回去。 玄楼离钦定侯府有些远,等容玦回去时,刚好天亮。 闻管家给他开的门,见着他如见亲人,险些给他跪下,痛哭流涕:“侯爷您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奴才就要告老还乡了!” 容玦猜他是在云间月受了委屈,挑着眉,也没戳破,只问:“人呢?” 闻管家老泪纵横,哭哭啼啼地道:“在您屋里呢。” 容玦没说话,解下披风递给他,命他与季长随不许跟着,便独自回了他自己屋里,找云间月去了。 闻管家还在哭哭啼啼,季长随听不下去,忍不住道:“六公主这是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你怎么哭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闻管家哭得更伤心了:“你才小媳妇!” “是是是,我是小媳妇。”季长随翻了个白眼,道,“所以,六公主究竟把你怎么了?” 提到伤心事,闻管家再也忍不住“嗷”一嗓子就哭了,抱着季长随,哭得不像小媳妇,倒像是被玷污了清白的小寡妇。 季长随不忍直视,一面嫌弃地安慰他,一面追问六公主究竟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让闻管家委屈成这样。 闻管家哭够了,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怨道:“侯爷这是同六公主有仇吧?惹谁不好,非的惹六公主?你说她浑身上下,除了身板,哪里像个女孩子?不!身板也不像!” 季长随咳嗽一声:“你……你说话还是小心些。” 闻管家又开始委屈,越发像个被六公主玷污了清白的小寡妇。 其实云间月昨夜翻墙来钦定侯府后,也没做什么丧心病狂地事,只是闻管家年级大了,不懂他们年轻人之前的套路,好生被认错了人的六公主折磨了一番。 这事儿还得从昨日云间离开未央宫后说起。 尚食局酿的梅子酒同宋老将军有得一拼,后劲儿很大,云间月喝完整整一壶,人已经醉了。 同皇帝对上后,若非是容玦留在她身边的人察觉不对,连忙将人拖走,只怕她还要下去跟皇帝打招呼。 后来又嚷嚷着要来钦定侯府,来了也不老实,把闻管家认成了容玦,又记着他腿不好,摁着闻管家要给他扎针。 闻管家不敢跟她动手,好说好歹,以为把人劝下了,谁知道这人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响,没摸出银针来就算了,竟然摸出一把绣花针来!? 这要是一针扎进去,可是要人命的! 何况扎针的还是个醉鬼? 闻管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白挨了云间月好几针,委屈地不行。 他抱着季长随哭:“侯爷苦……侯爷真苦!往后娶了六公主,还不得被绣花针扎成刺猬?” 季长随摇摇头道:“这就不懂了吧?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侯爷挨的针都是幸福针!” 闻管家想起昨日挨过的痛,打了个哆嗦:“侯爷他有病吧?” 季长随一脸认同:“我也觉得。” 这时,容玦在屋里叫人,方才还哭得跟个小寡妇地闻管家,立即跟长脖子野鸡似的,溜得贼快! 季长随都惊呆了。 云间月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等她醒来时,已是下午。 她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昨日穿的那一身已经被换下了,身上穿的是件干干净净的寝衣。 她挠挠头,满脸茫然,实在是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里,又怎么会穿这样一身。 这时,屋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容玦单手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闻叔不是说你去了玄楼?”看见容玦的瞬间,云间月双眼亮了亮,“什么时候回来的?” 容玦“嗯”了一声,将刚热好的粥放在桌面上,道:“先吃东西,还是先洗漱?” 云间月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闻到一股酒味,自己嫌弃自己:“还是先洗漱吧?” 容玦点点头,叫来闻管家,吩咐他去将浴池里的热水放好。 自他腿出事后,伺候他的人为了方便,单独支出一个院子来,专门建了一个浴池。 还挺大,担心他摔倒,周围都铺了地毯。 云间月自己去洗漱,容玦也跟了上去,但没去里间,守在外面,听季长随说昨日离开玄楼后的一些后续。 “柳宪那边似乎有所察觉,今日早上已经开始行动了。”季长随低声道,“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侯爷您已经回来了,以为是您的在遥控指挥。” 柳宪这老狐狸,容玦也和他交手不下数次,一点都不觉得他至今还不知道自己回京的事。 他手指在下巴上轻轻一点,道:“不太可能……只是还不知道本侯要做什么,所以按捺不动,想看本侯下一步要做什么。” 季长随想想,觉得不无可能,道:“那现在该怎么做?” “不必理他和长公主,该做什么就继续做。”容玦眼尾一仰,脸上就多了一点不屑,“他要能阻止本侯,尽管阻止好了!” 要是有用的话。 季长随知道容玦心里有数,一点都不担心他阴沟翻船,再被柳宪坑一把。 正巧这时云间月也洗好了,在里间叫人,他借口退下,替容玦去了一趟玄楼。 容玦则起身去了里间。 她已经确实已经洗好了,穿着中衣,趴在浴池边,头发湿漉漉挂在肩头,将大半的衣衫都打湿了,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来。 无形诱惑,最为致命。 容玦神色一沉,不动声色上前,倾身在她耳边道:“你这是邀请本侯犯罪?” 第359章 反杀 云间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一些,脸上还挂着笑:“胡说八道什么?青天白日的,侯爷还想白日宣淫不成?” 两人离得近,但凡有点细微的动作都会被对方察觉。 云间月以为自己往后退开的动作做得很隐秘,不成想容玦早就有所察觉。 他漆黑的眼珠稍稍一沉,赌气似的弯下腰,离云间月更近了:“你自己穿成这样,难道不是故意引诱本侯对你做点什么?” “放屁!”云间月下意识抬手,抵住容玦得肩,“你自己思想龌龊,关我什么事?” 在某些事情,容玦意外的固执。 明知云间月排斥,还要故意凑上前去,压低身子,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 云间月轻轻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移开头:“别……” 容玦抓着她的手,不许她退缩,轻柔地吐出一口气道:“总有一日你要做钦定侯夫人,不如提早适应适应。” 说罢,不等云间月反抗,便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她的唇,冷静又强势…… 青天白日,日日笙歌,歌舞升平,平…… 云间月一脚将容玦踹进水里,冷笑一声:“说好的只动嘴不动手呢?” 此刻的云间月,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脖子上隐约还有一颗暧昧的痕迹。 她桃花眼里含着水汽,秋水似的氤氲开来,格外诱人。嘴唇还红彤彤,鲜嫩欲滴的苹果似的。 容玦调戏够了,心里美滋滋的,从水里冒出头来,举着双手,以证清白道:“是他自己不安分,跟我没关系!” 云间月气笑了,脱了鞋砸他一脸! 闹了一阵,容玦叫闻管家重新送来两套衣裳,自己胡乱穿好后,才又一件一件帮云间月穿好。 腰带香囊玉佩一类的挂件一样不少,比青萝和连镜那俩丫头伺候得还要尽心。 穿好衣裳,他又将人推去外间按在椅子上,拿帕子将她半湿的长发擦干,才又仔细替他盘发。 这是个细活,他做起来一点都不娘气,也不敷衍,有模有样地还梳得挺好。 云间月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好奇道:“之前就想问了,这些事你为何做得这样顺手?以前给不少心上人梳过吧?” 容玦没着急解释,不动声色地将发钗插进云间月发间:“心上人叫谁?” 云间月想也没想,就道:“心上人叫你。”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傻乎乎的被容玦占了便宜。 云间月气恼,爬起来踹了他一脚。 容玦心情好,不打算踹回去,牵着她往外走,淡淡道:“是给人梳过头,不过不是心上人,也不是姑娘。” 云间月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没说明,不走心地吃味:“我竟然不是第一个?渣男!” 渣男容玦回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她立即老实了。 “下次要吃味,吃得走心些。”容玦手指在通红的脸侧摩挲了一下,淡淡道,“再这样不走心,我便罚你。” 至于是怎么罚,不用想也知道! 云间月又气又恼,偏偏还奈何不了他。 宁静的日子总是过不了几日。 云间月隐约觉得容玦心里憋着事,果然,没多久,她就听见宫外传来消息——长公主遇刺! 情况似乎挺严重,被她自己的人救下时,浑身都被鲜血染红了,人也昏迷不醒。 长公主府里,太医几进几出,几方人熬了好几日,才勉强吊住她一命。 让人意外的时候,往常这种时候太后或许早就迫不及待地去了长公主府,但这次她竟然只派了张嬷嬷前去探望,之后更是不闻不问,好似根本就不在乎的长公主的生死。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云间月很清楚,太后这是彻底与长公主断绝了母女关系。 不为别的,就为容玦。 她也敢肯定,太后若是真还要举棋不定,一面支持容玦,一面还要暗中与长公主联系,下一次刺杀,长公主可能就不止是受伤了。 云间月在储秀宫,听见这些消息时,半点反应都没有。 沈倾颜低低轻笑,脸上带着冷意:“钦定侯还是不够狠啊,这要换做是我啊,早一刀剁了她!” 云间月稀奇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与长公主还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屋里没外人,沈倾颜在云间月跟前又没什么秘密可言,也没隐瞒,道:“你当你父皇为何放权给她?要扶持五皇子和贤妃?错了,因为长公主手里有兵权。” 自上次魏染和皇帝一起险些被毒死一事事发后,贤贵妃折了一个大宫女,还降为妃,被太后夺走了手中的权利,不能在协理后宫。 现在后宫的权利明面在沈倾颜身上,实则大部分被太后握在手里。 云间月早猜到长公主手里有兵权了,并不意外:“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沈倾颜眼底杀意一闪而过,随即垂下头,嗤笑一声:“当年南楚第一次败在大梁手上,除了梁侯的功劳外,还有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便是当时长公主的人偷袭南楚军营,同梁侯来了一场里应外合。” “那次让南楚损失惨重,魏凛祖父战死,父亲受伤,南楚直接死伤六万!”沈倾颜表情看起来淡淡的,不太关心的样子,实则双手却不自觉地紧握在了一起。 云间月了然,正因如此,她才被迫与魏凛分开,暗中又被人迫害,不得不代替皇室的人,和亲大梁。 “真可怜。”云间月神色清冷,毫无半点动容,“你这么恨长公主,那应该也挺恨梁侯的?” 沈倾颜没否认:“是!我也恨容玦,还有太后!你们大梁的每一个人,我都恨!” 她承认得这样爽快,云间月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她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你说长公主同梁侯里应外合?怎么,他们关系这样好?” 难道不是梁侯恶心长公主? 当初容荀与人已有婚约,长公主想法设法破坏,几次害得那小姐险些丧命,又怎会与她配合攻打南楚? 沈倾颜厌恶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人一向不要脸,什么事做不出来?” 闻言,云间月仔细一想,倒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当时长公主疯狂迷恋容荀,为他肝脑涂地,偷偷摸摸跟去边关,也不是没可能。 正说着,外面守着的今夏敲了敲门:“娘娘,太后娘娘叫您去一趟长寿宫。” 第360章 慈悲 太后找沈倾颜说的是皇帝生辰一事。 她将六局的人一一叫来跟前,仔细吩咐道:“今年年景不好,天灾人祸全部聚到了一起,本不该这样大肆操办。但皇帝寿辰,真不办,又不像样。就是哀家允许,礼部那边多半也不允许。” 沈倾颜兀自喝茶,只当没听见太后的话。 反正她也只是过来听听,并不打算插手。何况六局那边本来就有规矩礼制,太后一吩咐,她就按礼制办,不需要她插手做什么。 太后又道:“今年就一切从简,请百官喝杯水酒,吃吃饭,听听曲儿便够了,能省都省了吧。” 各局领了命,纷纷退下。 沈倾颜也要走,却听太后拖长了声音,缓缓道:“颜贵妃留下。” 沈倾颜起身的脚步一顿,回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张嬷嬷很是自觉,带着一众宫人纷纷退下。 太后端过茶盏,一边拨着水面的茶叶,一边问道:“云间月可有去找过你?” 到底是太后,宫里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双眼。 沈倾颜知道自己宫里有长寿宫的眼线,听到她这样问,也不奇怪,爽快的承认道:“我来之前,我才刚同她说过话。” 皇帝疑心病重,身为他的养母,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与其瞒着她,事后等人去告状,被猜忌,还不如是自己先交代了。 何况,她说了太后也不定会信。 这话不知道她信了多少分,但对沈倾颜的识时务很满意。 太后放下茶盏,闭着眼,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念念有词:“当初让你吃那药,为的就是让你那丫头去寻她,同她打好关系。如今看来,她还是颇为信任你。” 沈倾颜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表情格外古怪,看向太后地眼底也多了一点不悦。 “云间月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她冷笑一声,仰着下巴道,“她不过是觉得我有用,所以与我相交罢了。信任?娘娘,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你不觉得好笑?” 太后掀开眼皮看了沈倾颜一眼,淡淡道:“这对哀家来说,并无区别。” 沈倾颜没说话,只是嗤笑了一声。 太后重新闭上眼,淡淡道:“放心,只要你答应哀家的事情做到了,哀家也不会为难你。” 沈倾颜一哂:“娘娘可还有事,没有臣妾就先告退了!” 她可不信,太后单独将她留下来只是为了问一问云间月的事。 果然,她话音落下后半响,太后终于说到了重点:“今日叫你来,是为了别的事。” 沈倾颜哂笑,冷冷看着太后没说话。 她看着太后从旁侧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张药方来,递给她道:“这药方你拿回去吃着,过几日我就让秦太医为你请平安脉。” 沈倾颜生死看淡,也不在乎太后给的是毒药。 她几步上前,接过太后手里的药方看了一眼,只认出两种药材来,偏偏这两种药材是做什么的,她也知道。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娘娘要发善心了?”沈倾颜捏着药方,双手不自觉地轻轻发抖,“娘娘让我留下子嗣,就不担心臣妾有朝一日挟天子以令诸侯?” 太后并不担心,眼皮都没掀一下:“你退下吧。” 她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分明就是完全不担心沈倾颜说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会发生。 沈倾颜一哂,将药方往衣袖里一揣,礼也不顾,气焰嚣张地走了。 说起来她同云间月一样都是嫉恶如仇的人,一样的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在这里宫里我行我素。 但认真追究起来,就会发现其实她与云间月很多地方都是不同的。 沈倾颜还是生死看淡,不在乎自己会得罪谁。 云间月是本身就不将旁人看在眼里,她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欺辱她的人狠狠踩在脚底下! 除去嫉恶如仇外,她们身上是没一点相似的地方。 过了几日,长公主总算是醒了。 皇帝带魏染去看过一次,关起门来说过什么话就无人知道了。 等皇帝回去之后,查长公主被刺杀一事的重要任务就落在了柳宪头上。 柳宪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但奈何就是找不到证据,顺着线索往下查到的结果,也不尽如意。 眼见着,皇帝给的时间要到了,他手上依旧没拿到什么像样结果。 他心情不佳,却又一路带笑地从刑部衙门出来,与两个侍郎打过招呼,他正要上自家马车回府之际,他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上马车的动作一顿,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随即他猛地倾身,一把将车帘掀开,里面果然多了一个人。 看清来人的瞬间,柳宪不知道该仰天大笑,还是拊掌大笑。 他站在马车外面,将守在一侧的车夫也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早就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了。 “小玦啊,”柳宪负着手,看着马车里的人笑得温柔,“你若是有事与我说,只管支会一声,我来与你赴约便是,你又何故这样突然出现吓我?”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容玦。 今日他一身玄衣锦袍,衣摆和袖口处绣着云水暗纹,冷冷望着站在马车外,没敢在往前一步的柳宪,神情肃杀。 “怎么,柳大人不敢上马车,是害怕了?”容玦薄唇一挑,嘴角噙着讽刺。 柳宪怎么不怕? 长公主至今还在公主府上躺着,下不来床,他哪里就敢去触这疯子的霉头? 何况这人疯起来,连自己生母都敢杀! 他一个曾经坑害过他的仇人,是容玦不疯的时候都想杀的人! 柳宪惜命,并不想再此时惹恼他。 但今日这马车,不是他说不上就不上的! 没等柳宪想要退路,那假扮车夫的季长随便飞身而至,一把拎起他的衣襟,直接将他扔进了马车里! 接着,不等他爬起来坐稳,他便一甩鞭子,架着马车径直离去。 这一幕像极了当初被他坑过的云间月。 柳宪摔在容玦脚边,容玦半点将他拉起来的打算都没有,稳坐不动,甚至连个眼神都没舍得施舍。 “小玦叫我来,不会只是为了送我回家吧?”柳宪能屈能伸,自己爬起来坐好,“让我猜猜,你究竟是为了何事?嗯,为了六公主前来?” 容玦转过视线,冷冷将他一扫,嗤道:“看来今日出门有带脑子。” 说着,他厉鬼似的抿唇一笑:“长公主是我叫人杀的,也是我叫人故意留她一命。不要她死,只要她生不如死!” 第361章 选择 柳宪先是一愣,像是没想到容玦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所以,”他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人,尽量让自己不让太狼狈,“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要我现在将你抓进刑部?虽然我很想这样做,但是抱歉,我没证据。” 倒不是他无能,找不到证据。 而是对方做的太干净,杀人之时,就已经将所有证据都铺设好了,并且将这口锅甩得干干净净,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容玦垂眼将他一扫,神色冷漠讽刺:“那女人点名要你刑部来查案,皇帝却不慎喜欢。但为了那女人手里的一点兵权,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被那女人牵着鼻子走,所以给了你时间限制!” 事到如今,柳宪也没什么好瞒的,他温柔地笑了一声:“还是小玦厉害,义父技不如人!” “你别着急恭维我,”容玦表情淡淡的,“我今日来不是与你说这些废话的。” 柳宪换了一个姿势坐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容玦清冷地目光淡淡将他一扫,便知道这人眼下是在做戏。 他的来意分明已经被这人全部知晓,偏偏他还要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容玦最恶心的便他与人惺惺作态的模样! 他忍着恶心道:“六公主的身世,你帮秦国公府查到了多少?” 柳宪跟着一笑,桃花眼弯着,多情温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至今仍然按兵不动,是因为他们在等一个时机。” 容玦轻嗤一声:“那女人要知道你如此忠心于她,早气疯了!” 说容玦疯,但他其实为了掩人耳目,主动示弱,将自己的咽喉送到敌人手里,从而让敌人心生警惕,防着他的后招,不敢轻易下手。 可长公主就不一样了,她就是个不要命的真疯子! 当年她迫害梁侯夫人时,那股疯劲儿才还真叫人退避三舍。 柳宪轻轻一笑,对容玦这话不置可否。 “我与你做个交易。”容玦撩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瞧见季长随正架着马车往城郊而去,“放心,不是要你命。你命太廉价,本侯不感兴趣!” 柳宪往前倾身,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小玦不妨说来听听?” 他话音刚刚落下,马车就停了。 柳宪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心也紧跟着狠狠一跳。 他转向容玦,压着心慌道:“你……” 容玦撩开车帘,截断柳宪后面的话,淡淡道:“即便你与那女人相互利用,没有夫妻之实,以那女人要强的性子,也绝不会允许你纳妾,就是你府里伺候的丫头都要干干净净的。所以我很好奇,你那俩庶子究竟是怎么瞒着那女人生下来的?” 柳宪瞳孔一缩,温柔多情的神色终于维持不住,阴狠毒辣地盯着眼前的人,好似要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别这样看着本侯,本侯不过以其之道还施彼身而已,”容玦薄唇一撇,凉凉地勾出一点笑意,望着马车外外面的景致道,“托你将手伸到玄楼的福,我查到不少好东西。” 他语气缓慢,神色淡淡,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在与柳宪闲聊罢了。 柳宪却有种被容玦拿着刀一刀一刀割他肉的感觉:“你……怎敢!?” “本侯有什么不敢?”容玦眯着眼,看着出城的方向,城楼上站在最边缘的几个人,笑得比柳宪还要多情,“与你当初做之事比起来,本侯今日做的还不如你当日的万分之一!” 柳宪脸上的神情终于绷不住了。 他盯着容玦,深吸几口气,像是要破口大骂,又像是要撸袖子,与眼前的人打一架! “他们要是有一点闪失,我一定杀了云间月给他们陪葬!”柳宪咬着牙,脸颊绷得紧紧的。 容玦淡淡一笑,满不在乎:“你若能近她身,你尽管去。” 旁人不知道,但柳宪很清楚,容玦放在云间月身边的人,远比放在他自己身边的人还要多。 若他没猜错,这不要命的钦定侯,只怕将玄楼都送了出去! 他动动手指,深吸一口气道:“容玦,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玩父子情深那套戏码了,他们就是恨不得吃对方血肉的天敌! 容玦凤眼一弯,细长的眼尾恰如柳叶抚过人心,又麻又痒:“本侯没想到柳大人是这样一个多情之人,会为了情爱这样拼命,连窝藏二皇子旧人这样的重罪都敢犯……” 没等容玦将话说完,柳宪便脸色大变,惊骇道:“胡说八道!逆贼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哪里来的旧人!?” 那站在城楼上的三人或许已经发现了柳宪马车,顿时变得激动起来。 却半步都不敢动,生怕自己动一下,就会被人从城楼上推下去,摔成一滩肉泥! “柳大人为了保护他们,不惜在那女人跟前忍辱负重,还供手将人送到那女人跟前,任其羞辱,”容玦放下车帘,恶劣地欣赏着柳宪脸上的惊恐,“前些日子那女人还托人来问我,问我要不要自己坐那位置?还道她愿意相助……啧,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忒脆弱了。” 柳宪咬着牙,眼底全是恨意! 他知道容玦的话不能全信,但就是控制不住地怀疑两人已经联手。不然容玦去长公主府上,将他庶子劫走这件事,她不会没发觉! “柳大人,你已经没有选择权了。”容玦手指在小桌上一下一下敲着,“咔哒”“咔哒”敲在人心上似的,“是要用他们的命换取权利,还是与本侯合作,皆在你一念之间!” 柳宪咬着牙没说话,脑中却在眨眼间交换了各种了消息。 沉默良久之后,他才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人已在云夜阑回京那日布置好,三日后西夏会攻打大梁,到时候兵部会调走一大批人,御前防卫会只剩御林军……这些人还大部分都被收买,打算在皇帝寿辰那日,与云夜阑里应外合……” 容玦接过他的话,嗤笑一声:“我还当他们憋着什么屁,原是准备造反,谁给的勇气?” 柳宪苦笑一声:“不止是造反那样简单……他们还安排好人,打算在皇帝寿辰之上翻旧账,为二皇子和先皇后翻案,揭开六公主的真实身份,告诉天下人,皇上这位置来路不正,太后混淆皇室血脉……” 第362章 助澜 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柳宪一刻也不多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马车里滚下去,直奔城楼。 知道了自己想在知道的事,容玦也不叫季长随拦着,眼睁睁看着柳宪离去,不顾形象地奔上城楼,好几次左脚拌右脚,险些摔个狗啃屎,狼狈得不行。 季长随看着他那模样,嘴角一撇,冷笑一声。 他钻进马车,规矩地跪坐在容玦跟前,问道:“属下这就去将人清理干净?” 容玦靠着车厢,眯着双眼,不知在想什么,季长随看不懂,也没敢出声的打扰。 半响,他才动了动,揉着眉心道:“不急……” 说着,他一顿,若有所思地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柳宪已经与城楼上的三人汇合,此刻正紧紧抱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三人脸上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似是有所觉,柳宪忽然自城楼上回头,看向马车,在空中与容玦的视线遥遥相对。 容玦一点都不想同一个老男人深情对视,放下车帘道:“你说……柳宪这个人,真是那种愿意为了妻小放弃一切的人?” 季长随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一问,挠挠后脑勺,道:“您是担心方才他在说谎?不至于吧?他那俩庶子和心上人都在您手上啊,要是说谎,会是什么代价,他不知道?” 容玦眸光一转,凉凉地看着季长随:“如果他猜到我不会对那三人下手呢?” 季长随一下子就“卡壳”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确实,容玦虽然将人绑在城楼人,威胁柳宪那个渣渣,逼他说出云夜阑的计划。 可归根结底,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柳宪那俩孩子动手,倒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而是那俩庶子对容玦来说,还有别的用处。 季长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容玦一眼,见他皱着眉,一脸不悦,眼底还压着怒火。 “要不属下亲自去秦国公府求证一番?”他认真地提着意见,“拿秦国公府所有人威胁,属下还不信他不说实话!” 容玦懒得同他多说,凉凉地斜了他一眼:“别说废话。回府……不,先去玄楼!” 此时,距离皇帝寿辰还有一个多月。 但礼部和六局却已经忙碌起来,寿辰之上,皇帝穿的衣裳有讲究,用的菜式也要有讲究,要有新意,不能与以往的重复,还要能取皇帝欢心,不能失了身份。 储秀宫每日进进出出,都是六局的人拿不定主意时,来问颜贵妃意见。 沈涟汐这才知道沈倾颜在大梁后宫竟然有这样大的权利,看着每日进进出出的六局的人,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她已经猜到了云间月的身份,趁无人的时候,抱怨道:“她一个人敌国的细作,你们就这样放心将宫务交给她来处理?” 云间月当然知道她在闹什么脾气,淡淡道:“太后和皇上的意思,贵人有人不服,尽管同皇上和太后去说便是。” 不知道怎么回事,沈涟汐有些怕太后。 闻言嘟着嘴,嘟囔道:“本主要是敢去,还用得着来你跟前抱怨?” 一开始,云间月还以为这沈涟汐是真有些算计。谁知接触久了,她才知道这人不过是小女儿心性,聪明归聪明,就是没什么用。 她懒得跟她纠缠,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离开了储秀宫。 沈倾颜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云间月很清楚,自与她达成合作关系后,她便从未怀疑过她的用心。 就算有,那在云间月看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她大费心思去抹杀的! 她离开储秀宫,径直去了重华宫。 方才青萝偷偷叫人送来消息,说是接到了从宫外送来的信,似乎挺严重。 云间月没耽搁,匆匆去了。 重华宫里,青萝和连镜正等着她,见她到来,青萝便将一纸条瞧瞧塞进了她的手里,扬声道:“你且回去告诉怜贵人,公主不在宫里,奴婢们做不得主。” 云间月一愣,还没明白过来青萝忽然同她说这个做什么,就见主殿里出来一人。 这人一身明黄龙袍,金丝线绣的龙纹在眼光下熠熠生辉,高贵的不敢叫人直视。 “谁来了?”从主殿出来的人皱着眉,不耐烦道,“你们俩嚷嚷什么?” 青萝和连镜努力朝云间月挤挤眼,然后转身跪下来,恭敬道:“回皇上的话,储秀宫怜贵人的宫人说是倾慕六公主的行事作风,有些问题想讨教公主,可是公主不在,奴婢们不敢做主。” 从主殿出来的人正是皇帝! 云间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不在宫里,皇帝竟然会偷偷摸摸来重华宫。 她眨了眨眼,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怔怔地看着皇帝,都忘了跪下来请礼! “怜贵人?”皇帝皱了皱眉,不耐烦将云间月一扫道,“怎么,她一个妃子,还妄想学她不成!?” 云间月双眼一眨,眼底深处全是疑惑。 连镜匆忙回头,一边给她使眼色,一边呵斥道:“大胆!见了皇上还不跪下请安!” 云间月好似这才回神,不急不缓地跪下,道:“六公主名声大噪,连南楚皇室都有所耳闻。怜贵人在南楚时,就一直说想见一见六公主,不想来了大梁,六公主却不在。便时时遣奴婢来重华宫问话,想知道六公主何时回京。” 到底是脸皮厚,扯起谎来,都不用打草稿! 皇帝对这个说辞不太满意,但也没继续追问:“你回去告诉她,她一个后妃不必与公主走太近,记住自己本分!” 说罢,一指门口,懒得多看她一眼,沉声道:“滚!” 云间月心底冷笑,脸上却半点不显,一压衣摆站起身,低眉敛目地走了。 等离重华宫远了,云间月确定周围无人跟着,才展开青萝匆忙之下塞到她手里的纸条。 纸条上说的是柳宪同容玦说过的事,另外还附有一张京中守卫的防备图。 云间月两眼扫过,随即从怀里摸出一火折子吹燃,一把火将纸条和防备图给点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火舌将两张纸条吞没,才叫来一个暗卫,淡淡问道:“你们侯爷可有打算?” 暗卫隐没在暗处,低声道:“不曾,侯爷直言要属下们听从六公主吩咐。” 云间月“哦”了一声,淡淡道:“按兵不动,推波助澜。” 第363章 有喜 皇帝寿辰,云夜阑造反。 前世,他也做过。 但那时,他还没被云间月逼急,也没落到这样的下场。 所以,并没有计划上这样激烈,自是自导自演了一场残次局。 他寻死士造反,事后死士不是当场自杀,就是入狱后服毒自尽,任凭皇帝如何查都没查到云夜阑身上! 在这场他自导自演的残次局里,云夜阑占尽先机,直接封亲王,直压云司离。 这一次,他们似乎没打算历史重演,也没打算借此封王,而是直接打算让推翻皇帝的统治。 云间月看一眼纸张被燃过后的灰烬,嘴角往下一撇,讽刺地想道:“要让父皇知道,自己一心扶持的幌子,到头却要置他于死地,不知道该怎么样心寒。” 她一脚从哪些灰烬上碾压而去,又想:“竟然还有点期待!” 云夜阑要造反她不打算管,甚至还打算暗中给他更多的消息,帮助他翻出更多的真相。 造反这种高端的事情她做不来,跟在后面捡漏总归是会的。 这样想着,云间月心情莫名好了些,连带着看沈涟汐都变得顺眼许多。 * 不知是不是因为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喜欢念旧。 这几日没什么大事,皇帝往后宫来得勤。来了却也不是去宠幸那些个新人,只去了储秀宫,钟粹宫和翠微宫,有日心血来潮,竟然还去凤仪宫坐了坐。 云间月听说,苏文殃看见他的瞬间,哭得跟丧夫似的。 云间月隐隐知道皇帝这样念旧,是有原因,没觉得他有多念旧情,只觉得讽刺! 这日,皇帝在储秀宫陪沈倾颜用晚膳。 云间月不喜看他跟人秀,躲着懒遣回重华宫,同青萝连镜闲聊之际,她知道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 “自皇后娘娘忌辰之后,皇上似乎每日都要来一趟重华宫。”连镜心思单纯,看事情看不到核心,还道,“皇上可能是想皇后娘娘了,所以来重华宫看看六公主思人。” 说话间,她替云间月将茶水满上,美滋滋道:“皇上还是宠公主的,上次还吩咐奴婢寻公主的画像给他看。可惜以前公主的画像都被您丢到小厨房当柴烧了,奴婢一副也没寻到。” 云间月自毁画像这件事是真的。 她刚重生醒来时,有段日子每夜都会从梦中惊醒,白日里也浑浑噩噩的。 那些画像又多是朱承为了讨好她而画的,她见了那些画就觉得以前的自己蠢得实在没眼看,一气之下,将所有画像全烧了,一副没留,更不许旁人再画她! 这些皇帝都不知道,那日问起来,连镜说漏了嘴,他才知道重华宫还发生了这样一段往事。 连镜唠唠叨叨道:“皇上听说后,当时的表情还挺奇怪的,看起来有点像牙疼。” 青萝听不下去了,在旁侧翻了个白眼:“你才牙疼!” “诶,你这人……”连镜不服气地嘟着嘴,嚷嚷道,“好好的说着话,你怎么还人身攻击!” 青萝道:“皇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皇后娘娘忌辰后来,来就罢了,还连着好几日来,分明就是怀疑公主已经回宫,还去过未央宫了!” 要说青萝不仅伺候过皇后,还伺候过云司离呢,就这聪明劲儿,跟着云间月实在是可惜了。 连镜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呆呆愣愣地看着云间月:“不可能吧?公主藏得挺隐蔽啊。” 青萝再次翻了白眼:“那是你以为的隐蔽,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公主,稍微不注意就暴露了。何况公主那天还扮作皇后娘娘年轻的模样去未央宫拜祭她时,被皇上撞见了。” 青萝忍无可忍,鄙夷道:“这宫里除了那个什么照着皇后娘娘脸长的模仿怪外,就剩六公主同皇后娘娘最像!旁人又轻易不敢去未央宫,皇上不怀疑六公主还能怀疑谁?” 她这样分析一波,连镜总算是懂了。 她跺跺脚,往地上啐了一口,没好气道:“呸,奴婢就知道皇上没安好心!” 云间月一直没出声,看看时辰,发现天已经快黑了。 她打了个哈欠,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懒洋洋道:“你们想法子给宋恒表哥传个信,让他传信给外公,注意一下西夏的动静。另外再寻个借口,将外婆他们送到庄子里去,等父皇寿辰过了再接回来。” 宋老夫人年纪大了,许多事情做起来也不如年轻时那般雷厉风行,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在加上云夜阑准备替她翻以前的旧账,她不知道宋老夫人知道多少,怕她承受不住,受刺激。 更何况云夜阑这等阴险狡诈的小人,为了防着她与云司离的后招,必然是要用宁国侯府做人质。 云间月哪里肯让他得逞? 她起身,淡淡地吩咐道:“告诉宋恒表哥,庄子周围一定要严加防守,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进去,一定要确保外祖母他们的安全!” 青萝和连镜隐隐知道这其中许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也不敢多问,对视一眼齐齐答应了。 云间月准备回储秀宫,免得等会沈涟汐找不到人,又要吱哇乱叫。 谁知她刚刚一脚跨出殿门,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跑来的红珠。 这丫头之前在御花园做事,目睹了一番云间月凶残杀人的场景后,为了活命,彻底归顺重华宫了。 “急急忙忙的跑什么?”云间月往旁边让了让,不悦地皱了皱眉。 红珠不知道她就是云间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跑进屋对连镜和青萝道:“方才储秀宫那边传来消息,颜贵妃娘娘好像有喜了!” 沈倾颜有喜? 青萝和连镜同时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想不通暗地里将避孕药当水喝的沈倾颜怎么就有了身孕? 她拧着眉,眉间凝着一股浓浓的情绪化不开:“消息有几分真?” 这几日云间月假扮胡桃往重华宫来得勤,红珠只当她是同连镜青萝交好,并未起疑,道:“奴婢方才回来的路上经过储秀宫,听储秀宫的人说的,问了一嘴,说是颜贵妃正陪皇上用膳,忽然就犯恶心,我回来的时候,刚遣人去叫御医。” 犯恶心? 难道不是因为陪皇帝用膳觉得恶心,终于憋不住了? 云间月冷笑一声,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往储秀宫去了。 这边她刚刚一脚跨宫,就听主殿里传来皇帝的笑声。 云间月站在门口,拢着衣袖漫不经心地想:“看来是真有喜了。” 第364章 高兴 沈倾颜这一胎来得叫人意外,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她在这个宫里没什么交好的人,就算是淑妃在听到消息时,脸上也露出了一点不屑,还是七皇子提醒她,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这一丝不屑压回去。 但不舒服却是怎么也压不住,嘟囔道:“早不怀孕,晚不怀孕,怎么这个时候怀孕?谁知道那肚子里的种是不是皇上的……儿子,你说她会不会是为了权利,学凤仪宫那位呢?” 之前皇帝念旧,特意去凤仪宫探望苏文殃一事,自然是没能瞒住。 众人还纷纷猜测,皇帝这是不是打算重新宠幸苏氏一脉。 七皇子垂着眼,在挑送去储秀宫的礼物,淡淡道:“母妃,这话你在儿臣耳边说说就罢了,在外人面前可千万不要说。” 淑妃冷哼一声:“本来也是!有什么说不得的?这么多年,不见她有孕,怎么这个时候就有孕了?” 七皇子抬起头扫了淑妃一眼,淡淡道:“不管她怎么有孕,只要皇上喜欢,太后喜欢就好,别的不重要。” 淑妃那不大灵光的脑壳难得灵光一回。 她双眸一闪,扑过去抓住七皇子的双肩:“儿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沈倾颜有孕,难道是……” 七皇子不轻不重地将人推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是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再追问。祸从口出你知不知道?之前因你那嘴,受过的罪还不够多吗?” 淑妃自己没脑子,还嘴欠,有时候被别的宫妃当抢使,不知道受过多少罪,偏偏她自己还记不住! 若非她是自己生母,一损俱损,七皇子才懒得管她! 淑妃知道他生气了,不高兴地撇撇嘴,悻悻地没在说话。 七皇子懒得跟她解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挑好礼物,回头嘱咐她道:“你亲自将这些东西送去储秀宫……” 不等她说完,淑妃立即白眼一翻,冷哼道:“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平时同沈倾颜坐一起说话,全是看在云间月的面上。 现在云间月不在,淑妃懒得在沈倾颜跟前装样子。 七皇子深知她是什么性子,故意道:“这个时辰父皇应该在储秀宫,不出意外,贤娘娘应该也去了。五哥之前被打击的很,贤娘娘肯定要借此在父皇跟前说好话……” 淑妃立即站起来,急吼吼道:“来人!快把这些东西都包起来,本宫要去储秀宫送礼!” 说罢,急吼吼地拽着宫人离去,生怕慢了一步,叫贤妃抢去先机。 七皇子很清楚自己母妃那嫉恶如仇地小性子,看不惯沈倾颜,但她更看不惯贤妃,同她争抢这么多年,就是不许她做什么都赶在自己跟前! 七皇子无奈地摇摇头,没跟着去,而是去了内阁。 正巧今日五皇子也在,两人打了照面,五皇子面容有些憔悴,但脸上极力伪装的笑意,却半点都没变化。 “五皇兄。”七皇子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见过礼,就要回自己位置上。 五皇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走到七皇子案前,同他攀谈,东扯西扯,说的全是些废话。 七皇子沉默半响,缓缓道:“五皇兄,你有什么事便问吧,我都听着。” 五皇子看他一眼,忽然收住闲扯的话头,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七弟,你可有大皇兄和六皇妹的消息?” 五皇子早知他要问这个,一点都不意外。 他放下手里的折子,缓缓摇头:“不曾。我与六皇妹的感情,还不如五皇兄与她好。” 五皇子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那你最近可有听到什么传言?” 最近宫里的传言,倒是有好几个,七皇子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 他沉吟片刻,琢磨着道:“皇兄是说孝端纯德皇后忌辰那日,父皇在未央宫撞见一个同先皇后一模一样的人?” 不等五皇子接话,七皇子就自顾自往下道:“那日父皇心神不宁,又刚从长信宫出来,看错了也不一定。” 说着,他捡起方才扔下的折子重新看,发现上面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便丢在了一边。 五皇子眯着眼,仔细研究他脸上的表情,故意道:“可我去听说那日父皇撞见的不是长信宫那位,而是六皇妹。” 七皇子手一抖,下意识抬头看了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一笑,按住七皇子的手,倾身望着他的双眼道:“七弟,六皇妹到底是已经回宫了,还是有人在利用她的身份欲对父皇不轨?” 七皇子没动,维持着被五皇子压着折子的姿势静静与其对视! 两人旁若无人地盯着对方看了许久,五皇子才听他七弟不紧不慢道:“五哥,下次你要再听到这样的谣言,就应该直接将传谣言的人灭口!” 说罢,他挥开五皇子的手,淡淡道:“大皇兄和六皇妹眼下生死不明,宫里却还有人怀疑他们,实在该死!” 五皇子认真地观察一番他脸上的表情,见同往日没什么不同后,他才往后退开,笑道:“七弟别生气,皇兄同你开玩笑的。”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说着,他赌气似的冷哼一声,拿过折子挡在自己脸上,闷声道,“五哥自便!” 储秀宫里。 这是自沈倾颜搬进储秀宫以来,最热闹的一次,几乎所有宫妃都聚齐了。 沈倾颜懒得招呼他们,全教给今夏和皇帝的人去打理。 她不爱人多,身边伺候的人也只有今夏一个,昨日查出有孕之后,皇帝担心今夏一个人伺候不过来,又叫何公公挑了两个机灵的宫女送来。 贤妃和淑妃在外面斗得你死我活,谁也不让谁,旁人也只当看戏。 沈倾颜以身体不适为由,叫今夏支起了屏风,挡住了外面的喧嚣。 她不爱应付人,更不爱在这个时候应付人。 听着外头贤妃指桑骂槐,沈倾颜无动于衷,抬手摸摸自己的肚子,眼底是一闪而过的厌恶。 “怎么,怀孕了还不高兴?” 有声音自一侧响起,沈倾颜下意识偏头,就见云间月顶着别人的脸站在那里,抱着手要笑不笑。 沈倾颜只觉得她的笑容刺眼,咬着牙道:“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本宫高兴得很呢!” 云间月几步上前,倾身看着沈倾颜,缓缓道:“你说你高兴,可我却在你眼里看见了恨意……你在恨谁?” 第365章 丢人 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沈倾颜也不知道云间月进来时,有多少人看见了。 纵然她现在心里压着许多事,极力想找人倾吐。 可沈倾颜还不觉得自己傻了,找谁倾吐也不会找云间月。 她不耐烦地转开头,重新躺回榻上,牵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淡淡道:“有事说事,没事就滚,本宫没心情同你纠缠!” 云间月脸皮厚,挨了白眼也不打算走,撩袖在一旁坐下,淡淡道:“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你说你吃那药,是太后要你性命,今夏不忍你苦苦煎熬,来求本公主救你……” 说到这里,刻意的顿了顿,转头盯着背对着自己的人,沉沉道:“可太后是什么人?你在吃解药的事,她会不知道?本公主私下里与你又往来这件事,她会没察觉?” 本是闭着眼的人沈倾颜忽然睁开眼,抓着被子的手一紧,死死捏着,指节都白了。 云间月收回目光,听着外头贤妃和淑妃的争吵,冷笑道:“沈倾颜,你为太后所用,监视本公主这么久,眼下终于要同本公主翻脸……” 话音未落,沈倾颜猛地从榻上坐起来,一把揪住云间月的衣襟,咬着牙道:“你非要现在同我说这个!?” “我这人嫉恶如仇,”云间月抓着她的手,将自己的衣襟扯出来,一字一句道,“也最恨旁人背叛!不过你放心,本公主不会恨你,因为你没错,全是本公主自己不小心,蠢而不自知,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沈倾颜不是那种会跟人互相扯脖子急眼吵架的人。 她气了半响,指着屏风外面道:“滚!” 云间月站起身,并未着急走,背对着沈倾颜道:“沈倾颜,魏凛要是知道你怀了大梁皇帝这糟老头子的孩子,你说她怎么想?” 沈倾颜呼吸一窒,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你……” 云间月笑一声,回过头,看着榻上痛苦不已地人,缓缓地往她心上再次捅上一刀:“哦对了,我听说和颐公主,也就是魏夫人,好像也有孕了。” 闻言,沈倾颜双眼倏地就红了——气红的。 随即她猛地抓住枕头朝云间月砸去:“滚出去!” 她声音大,也没刻意遮住,外面吵吵嚷嚷的人都听见了,纷纷止住话头,朝屏风这边看过来,心道颜贵妃这是叫谁滚出去呢? 云间月不为所动,捡起地上的枕头,拍拍上头的灰,重新搁回沈倾颜榻上:“贵妃娘娘何必动怒?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您这一胎要是生下了,若是公主,您这一生也富贵。若是个皇子,不仅是大梁的功臣,说不定还是南楚的功臣……您好好养胎,我下次在替怜贵人来看您。” 此刻,身在储秀宫西偏殿给她母妃写信的沈涟汐,忽然偏头打了一个喷嚏。 云间月悠然地从屏风后面出来,紧跟着沈倾颜的枕头也再次砸了出来,其中还夹着她的怒骂:“滚——!” 众人瞧见云间月的瞬间,立即面露不屑。 淑妃知道她是谁,悻悻地撇撇嘴,安静地坐在一边没说话。 贤妃立即转移视线,晃着手里的团扇道:“早前听说怜贵人和颜贵妃不睦,怎么这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还要搞分裂啊?你们南楚姐妹之间的情谊,还真是叫本宫大开眼界啊!” 仪妃扫了云间月一眼,嗤笑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一个地方出来,能高贵到哪里去?位置比咱们高又如何?奴才终究是奴才!” 说罢,还往地上啐了一口。 云间月狭长的双眼一眯,招招手将今夏叫到自己跟前来。 今夏也知道她的身份,不敢怠慢,忙迈着小碎步上前来,附耳过去。 众人就看着沈涟汐身边的大宫女在沈倾颜的大宫女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即今夏一脸为难:“这不好吧?” 云间月目光往仪妃身上一撇,拍拍今夏的肩,道:“规矩就是规矩,有什么不好?你们娘娘是妃是,不曾怕过谁,如今做了贵妃怎么还畏手畏脚起来了?” 说罢,她将人满殿的妃子一扫,递过一个鄙夷地眼神,揣着手趾高气扬地走了。 嚣张地不像话。 惠妃挨着淑妃,瞧见这一幕,心里一动,嘀咕道:“我怎么瞧着这丫头的背影,有些眼熟?” 仪妃转过头,嗤笑道:“都是南楚出身的卑贱奴才,妹妹看着自然眼熟……啊——!” “啪!” 今夏几步上前,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仪妃脸上! 众人纷纷愣住,惊讶地看着打了人的今夏。 这是今夏头一次打人,一开始还有些忐忑,打完却觉得格外爽,底气顿时跟重华宫的宫人一样足! 她挺起胸脯道:“仪妃娘娘,还请您管住自己的嘴!若是管不住,贵妃娘娘不介意替你管!” “你——!”仪妃气得双眼通红,“腾”地一声从椅子上在喊起来,扬手就要打回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连本宫也敢打!” 今夏脚下一滑,快步退开,仪妃一巴掌挥空,尴尬不已。 今夏冷笑一声,道:“您又算个东西?也敢在储秀宫撒野!?贵妃娘娘不与您们计较,是她仁慈,不是她好欺负!南楚与大梁,乃是友邻,岂容你侮辱!” 仪妃气得手抖:“你……你——本宫现在就去告诉皇上,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今夏丝毫不退让,昂首挺胸道:“娘娘尽管去!让皇上评评理,究竟是娘娘不敬贵妃娘娘,辱骂南楚友邻,还是奴婢不敬,忠心护主!” 到底是跟着连镜和青萝混久了,今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越来越厉害,这颠倒黑白的功夫,简直一流。 仪妃险些气吐血,指着今夏“你”了半响,也没“你”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都在吵什么!?” 皇帝的声音突然自门口响起,众人吓了一跳,纷纷起身见礼。 仪妃自知理亏,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暗中瞪了今夏一眼,试图用眼神恐吓! 但她的眼神根本就唬不住今夏,后者还爬到皇帝跟前告状,理直气壮道:“皇上,奴婢有罪,没能护好贵妃娘娘,让娘娘被人辱骂!是奴婢失职,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还没说话,仪妃先吓坏了,连忙爬上前道:“皇上,臣妾不是……” 皇帝厌恶地扫了她一眼:“滚回你棠梨宫,没事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第366章 思岚 仪妃辱骂颜贵妃,被禁足棠梨宫一事,很快就在宫里传开。 一开始还抱着侥幸心态的宫妃终于明白,皇帝和太后都对颜贵妃这一胎很看好。 “可真会说。”贤妃喝了口茶,冷笑一声,“再看好,难道还能指望他当太子不成?笑话!” 五皇子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贤妃的话他听见了,却好似没听见一样,充耳不闻。 贤妃越想越气:“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皇上怎么可能让他做太子?再说了,那肚子里怀的是个什么东西还不一定呢!?” 沈倾颜南楚公主的身份,注定他所生的孩子不能为帝! 贤妃很清楚这一点,但心里想想还是觉得不舒服。 她愤恨地咬着手绢,泄愤似的磨着牙道:“仪妃也是个蠢东西!和这种走得近,迟早要被她拖累!” 她想起之前储秀宫里,仪妃为了免罪,情急之下拉她下水时说的那些话,她就想去棠梨宫将仪妃拖出来打一顿! “她算半个秦国公府的人,你没事与她交好做什么?”五皇子接了话,语气淡淡的。 贤妃自知理亏,心虚道:“我这还不是因为你?我想着云夜阑被禁足,秦国公府还能眼睁睁看着苏家一脉衰落不成?若是拉拢过来,对咱们母女也有好处不是!” 五皇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里饱含警告:“秦国公府不会衰落,三皇兄也不会有事,我劝您最好还是不要打这些主意,省得连累我。” 贤妃一梗,不开心瞪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颜贵妃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不会威胁到我们,忍忍又如何?”五皇子耐心地解释道,“如今朝堂事多,我不想到时候还因为你得罪了皇上,而分心替你求情!” 贤妃一梗,知道五皇子说得有道理,可心里就是咽不下那不口气。 五皇子又好心劝解道:“你现在忍一忍,往后你儿子做了皇帝,你便是太后,谁能压过你?” 贤妃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回去,缓缓道:“是,是母妃心急了。放心,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后宫这边我会好好盯着,不会让人生幺蛾子来打扰你。” 五皇子看着贤妃,眼底是明晃晃的不信任。 但他没在多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说罢,他冲贤妃一作揖,贤妃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去忙。 五皇子也不多留,转身就走,出了钟粹宫,却是不放心,招手叫来自己的护卫,仔细吩咐道:“找人盯着钟粹宫,最近进出的人都要严加把控,可疑的人一律撵出去,不用给面子。” 等侍卫答应下来,五皇子还是不放心,叫来贤妃的大宫女——之前伺候贤妃的人,是她从长公主府上带来的,因为用药陷害魏染不成,丢了命。她死后,小桃红便做了贤妃身边的大宫女。 这样的好事本来也轮不到她,是她暗中用了计谋,讨了贤妃欢心,这才被提上去的。 小桃红快步走过去,欠身道:“五殿下。” 五皇子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帖身伺候母妃的人,往后你要多劝着她避开储秀宫那位。若有人给她吹耳边听,好的就罢了,若是坏的,你且来告诉我便是!” 小桃红心思一转,乖巧地应了是。 交代好这一切,五皇子正要走,不成想看见云思岚那个病秧子牵着云初雪前来。 这人之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病了好几月,就在众人以为她大限将至,这口气喘不过来时,她自己又挺着撑了过来。 看如今这样子,好似还活得比之前好些。 五皇子有些意外,等她叫了声五哥,才轻轻点了点头:“有劳你送初雪回来……八妹,你五皇姐身子不好,你不要总去叨扰她。最近就留在钟粹宫,陪母妃,哪里都不要去。” 云初雪有些不开心:“哼,不要你管!” 五皇子知道她是因为自己最近都没陪她,在闹矛盾,也不生气,淡淡道:“等皇兄得空了,带你出宫去玩。” 云初雪一听,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 五皇子将人交给小桃红,让她带着云初雪走了。 等人一走,五皇子朝云思岚打了招呼,便也要走。 谁知以往总是默不作声的云思岚,忽然叫住了他:“五哥就不问问我方才带小雪去了哪里?” 五皇子脚步一顿,稀奇地转头看着云思岚,面带微笑地问道:“哦?去了哪里?” 在宫里,皇帝那几个皇子里,云司离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云夜阑的笑意,叫人不敢直视。五皇子的笑意,只叫人觉得假。七皇子的笑意却是真诚,只是他话少,一向不爱笑。 至于另外的皇子,要么不受宠,要么就是早早夭折。唯有这四个皇子,上得了台面。 皇帝也愿意培养。 云思岚拿手帕掩唇,轻轻咳嗽一声,低声道:“我带小雪去了重华宫,没想到撞见了父皇。” 皇帝行程是所有人都关心的,他去过哪里,就算五皇子不会问,旁人也会来告诉他。 他会去重华宫,五皇子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但他还是点点头,柔声问:“所以呢?” 云思岚轻轻一笑:“父皇似乎在找六皇妹的画像,但意外的是,六皇妹一副画像也没有。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朱承砚以前为了讨好她,画过不少。如意馆的画师也画过不少,偏就一副都没留下。” 这五皇子还真不知道。 他挑挑眉看向云思岚,示意她继续说:“许是六皇妹怕想起伤心事,故意毁了画像也不一定。只是父皇走后,我听重华宫的下人说,皇上之所以在找六皇妹的画像,是因为怀疑六皇妹已经回宫了,六月初六那天,还去拜祭过孝端纯德皇后。” 五皇子吃惊地看着她:“皇妹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云思岚也不避讳,柔柔一笑,道:“与皇兄行个方便,往后皇兄坐了那位置,不要忘了妹妹就好。” 说罢,她看着五皇子,脸上和眼底都写着真诚:“我和母妃都不是争名逐利之人,只想求个安心。” 五皇子故作惊慌:“皇妹说什么呢?往后这些话可不要再说!让大皇兄和父皇知道了,我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说罢,匆匆告辞离去。 云思岚看着慌张地背影,不知信了几分,扬声道:“五哥,六皇妹真回宫了也不一定!” 第367章 花言 “她真这样说?”云间月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青萝一眼。 今日是各宫领月钱的日子,这种事情本轮不到云间月来,沈涟汐身边自有人前来领。 但云间月想起来找司计司有些事,便亲自来了一趟。 正巧青萝也来司计司处理一些小事,便也去了一趟司计司,凑巧与云间月碰到了一处。 青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奴婢实在不知道该说五公主什么好,看着无欲无求的一个人,其实胃口大着呢!都求到五皇子跟前去了。” 云间月桃花眼轻轻一眨,眼底就多了一点笑意。 只是那笑太冷,没什么温度。 青萝没察觉,还在继续说道:“本来奴婢也没将她放在心上,因为这事儿后,反倒起疑,托人查了查,查到一些事情,觉得有些奇怪。” 云间月手拢在衣袖里,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袖口,淡淡道:“哪里奇怪?说来听听。” 青萝道:“公主还记得之前您在重华宫和五公主提过婚事吗?” 云间月点点头。 当时云思岚的表现就已经十分奇怪,她就是不想记得都难。 青萝继续道:“那次之后,她就病了,一直不见好。惠妃就她一个女儿,以为她就这样去了,险些哭瞎了眼。但奇怪的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自己就好了,还比以前精神不少,就跟换个人似的!” 一提换个人,云间月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她自己也是重生而来,听到这话难免觉得有些敏感,不由怀疑云思岚是不是也是重生而来的。 云思岚其人真是所有公主里面,最没有存在感的。就连上一世她的最终结局是什么,云间月都想不起来。 青萝还在继续唠叨:“奴婢每次见她都觉得这人十分奇怪,总觉得她笑容里带着别的内容。对公主也不真心,却又总喜欢往公主跟前凑,尤其是有侯爷在的时候。” 都是女人,云思岚那点小心思,在云间月这里早就藏不住了。 她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淡淡道:“没什么奇怪的,她喜欢容玦罢了。” 青萝一顿,随即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那就说得过去了。” 云间月有些意外:“你不吃惊?” 云思岚这小心思隐藏得很好,要不是她对容玦的事情过于敏感,只怕都不会察觉。 青萝道:“不啊。公主可能不知道,但奴婢记得五公主早就同侯爷认识,早年侯爷还不是钦定侯的时候,也时常入宫,还同五公主说过几句话。后来侯爷那样了,对宫里的人都恶心,对五公主更是爱搭不理的。” 云间月没想到云思岚同容玦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情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青萝唠叨起来比连镜还要啰嗦,继续道:“哦对,奴婢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五公主不是病了又突然好了吗?奴婢去太医院翻过记录,那段时间五公主的人只拿过两次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去过太医院。” 云间月心思一转,问道:“宫里进出记录可有查过?” 云思岚要吃药,却不曾去太医院拿过药,那就只能是从别的地方拿过药。 到底是什么药,太医院都没有,还要从宫外拿,这就有些奇怪了。 青萝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查过朱雀门的进出记录。但是没看见五公主或者是惠妃的人有过进出宫记录,倒是发现了另外一个人……” 云间月已经猜到是谁了,嘴角一撇,接话道:“张清书。” 被她猜中,青萝也不意外,轻轻点头道:“对,就是张嬷嬷。长寿宫的人都无病无灾,张嬷嬷出宫拿药,拿的还是续命的药,奴婢就觉得奇怪了。” 试问这宫里还有谁需要续命,那就只能是云思岚了。 太后会对云思岚施以援手,云间月半点都不意外。 青萝想不通:“但是为什么啊?太后娘娘手里要是有药方,直接给惠妃娘娘就是,做什么还是要劳烦张嬷嬷亲自跑一趟?什么药这么金贵?” 云间月解释道:“不是药金贵,是要找的大夫金贵。旁人一概不见,只见太后身边的人。” 青萝满脸茫然:“谁啊?” 云间月嘴角往上一仰,冷笑道:“温如诲。” 之前这人为了活命,求到她这里来。 云间月琢磨着,此人往后或许还有些用处,至少用他来狠狠踩苏文殃一脚,让她再也爬不来这一点,还是挺有用的。 所以一直将人留着,没让太后的人知道。 她也自信自己的手段没让太后察觉,但谁能防得住想要活命的人自己给要杀他的人递消息呢? 被人反算计了一回,云间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磨着牙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这老东西!” 青萝知道她是在骂太后,蠕动了一下嘴唇,没敢说话。 云间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太后联合温如诲设计自己,虽然眼下还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将人放在宁国侯府始终是个隐患,不得不除! 她咬着牙狞笑一声:“你去告诉容玦,让他替我杀个人!哦,最好不要一刀捅死,一刀一刀给我将人片下来!” 她表情实在是太可怕,青萝吓了一跳,狠狠咽了咽口水,匆匆跑了。 容玦办事效率很高,不出两日就传来了消息! 但消息的内容,不是他已经将温如诲片了,是直接把人拎到了自己跟前来。 云间月盯着眼前那个冲她笑得友好的人,大步上前,扬手就是一顿揍! 容玦坐在一旁看戏,没要阻拦的意思。 等揍舒服了,才听她咬着牙质问了一句:“不是叫你把人给本公主片下来?你把人送来做什么!” “哭爹喊娘地要见你,本侯琢磨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冤情,”容玦好整以暇地看向温如诲,道,“万一杀了好人,本侯要折寿的。” 云间月道:“要折寿你早死了千百回,还在乎这一次?” 容玦手上沾过多少鲜血,数都数清,杀一个温如诲是杀,杀两个还是杀,有什么区别? 容玦理所当然:“那不一样,这是本侯杀的,本侯是替你办事。若是折寿,自然就会牵连到你。本侯哪里舍得让你折寿呢?是不是?” 云间月“呸”他一脸! 第368章 错愕 闹够了。 云间月这才得空去看被自己揍过一顿地温如诲,冷笑道:“温太医真是好手段啊!佩服!” 温如诲还是那副模样,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肯失了身份。 换个姿势坐在地上,丝毫不狼狈:“草民现在是宁国侯府常驻大夫,早不是太医了。哦,这个身份还是六公主给的……” 提到这个云间月就来气,她抬腿就要给温如诲一脚。 被容玦眼疾手快地扯住腰带拽了回来,顺着背脊安慰道:“脚下留情,别给踹死了。你端康皇姐的性命,还攥在他手上……” 一听这话云间月就误会了,脸色一沉,挣扎着就要去拧断温如诲的脖子:“你……你竟敢给她下毒!” 见她在暴怒的边缘疯狂试探,温如诲贴地往后退开好几步,灵活得像条蛇:“侯爷,你这样说话,让草民很为难。” 容玦看他一眼,眼底带着别的情绪,表情又好似再说“我故意的”。 等吓够了人,容玦这才将云间月按回椅子上,不紧不慢道:“不是他下的毒,是你父皇。” 云间月一愣,立即停止挣扎,仰头看向按住自己的人,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容玦没出声,似乎并没开口解释的打算。 温如诲为了活命,勉强道:“草民与太后确实有联系,但并非公主想的那样,从一开始就有联系。” 听到这话,云间月勉强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看向温如诲:“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温如诲挣扎了一下,在地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确实是在五公主病重时,草民才重新与太后联系上。端康公主的毒是在她还在西北时就已经染上了,但那毒比‘春秋’还狠,一时半刻根本发现不了,若非那日她好端端的忽然见红,胎儿却半点事都没有,草民还不会发现。” 云间月沉默着没开口。 此时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心寒也被她藏在深处,半点都察觉不出,旁人只觉得她异常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笑了一声,缓缓道:“太后手里有解药?” 皇帝为什么要了解结端康肚子里的孩子?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宁国侯府不能有后。 如今的宁国侯府已经让皇帝忌惮了,又怎能让他们的后人,世世代代地威胁这江山? 生出来的是个废物也就罢了,败光宁国侯府正好,可万一生出来的是个厉害的呢? 留着他们造反吗? 不管下一个做皇帝的人是谁,只要还姓云,对皇帝来说都不差。 但若是姓“宋”那就不行! 所以皇帝不可能让端康这一胎生下来,即便最后父女反目,他也不能让端康有孩子! 宋恒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狠心地不会留下子嗣。 宋家其他兄弟姐妹,甚至连婚都没成! 他们难道就不想成婚?不想有家室? 他们只是不想世世代代都背着一个功高盖主,被猜忌的名声罢了。 英雄有什么用? 英雄从来都没什么好下场。 所以云间月不想做英雄,她要做恶人! 温如诲摇头:“太后手里没解药,但她知道药方。” 他自认医术还算了得,正巧云思岚等着救命,所以温如诲利用云思岚换取太后手里的药方,研制出了解药。 云间月坐着没动,甚至比方才还要坐得端正:“端康现在如何?孩子还能保住吗?” 温如诲看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沉声道:“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他没正面回答,但云间月明白了。 她双眼沉了沉,咬牙道:“我不管真话假话,只要他们母子平安!” 云间月想起来,之前端康也丢过俩孩子,当时以为是意外,如今想起来只怕也是人为。 她身体一向康健,就算夫妻小两口都没经验,可军营里还有宋老将军在,不可能一点都没发觉。 何况,还是两个孩子? 云间月觉得寒心,比当初知道皇帝对她好,是因为要她命时还要寒心。 温如诲有些为难:“几率太小,只怕……”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她打断他后面的话,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孩子和她,都要平安!” 温如诲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尽力而为。” 身体是她自己的,究竟有什么不适,端康不会一点都没发觉。 “你们倒是瞒我瞒得紧,”云间月闭眼在睁开,冷冷将温如诲一扫,“今日若是不揍你,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告诉我?” 从江南逃命似的回来时,她回过宁国侯府。 她敢肯定那时候端康的孩子已经出事了,可宁国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瞒着她,瞒得滴水不漏。 温如诲似乎笑了一声,并不是真心:“公主迟早会知道。” 云间月没说话,目光没什么焦距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好半响才重新开口道:“有没有什么毒,吃时毫无感觉,死时犹如穿肠烂肚一样痛苦?” 温如诲和容玦同时转过头看向她。 前者一脸不可置信,后者一脸淡漠,神色平静。 温如诲道:“公主要这种药做什么?” 云间月面无表情:“有还是没有?” 沉默良久,温如诲轻轻一点头:“有。” “给我一些。”云间月平静道,“放心,不会牵连你。” 温如诲有些迟疑:“公主慎重,这样做并不值……” 云间月脸一沉,桃花眼里全是杀意:“给我!” 温如诲还是不愿意给,转头看向容玦,试图让他去说服她。 短暂的沉默之后,容玦轻轻一摇头,淡淡道:“给她。” 没办法,温如诲只好认命地将云间月要的毒递给她。 云间月没说话,神色阴郁地将拿药接过来,揣进袖里,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去。 容玦手快,按住她的肩,没让她站起来,招手叫来季长随,吩咐道:“送他回宁国侯府。” 季长随立即带着温如诲消失。 等人一走,屋里就安静了下来。 重华宫很大,伺候的人却少,青萝和连镜又是忠心之人,提前就打过招呼。西偏殿这边,一时半刻不会有人打扰。 皇帝来也只会去主殿,并不会往这边来。 容玦按着云间月的肩,低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人,稍微一迟疑后,握住她冰凉的手,蹲下身与她对视。 “你拿这药想做什么?”容玦问。 云间月眼珠一转,视线落在他身上,神情依旧阴郁:“别问废话,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容玦确实知道,并未阻止,还趁她不会防备自己,将药从她衣袖里搜了出来:“这种事,不适合你来做,我来。” 第369章 条件 云间月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将药抢回来:“你……谁要你……还给我!” 容玦将药往空中一摔,立即有道人影闪出来,稳稳将药接住,转眼就消失在了屋里。 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云间月被容玦这一番动作惊呆了,张着嘴:“你……” “你”了半响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气疯了,冷冷一笑,把人推开:“钦定侯好本事啊!滚远点,别来本公主跟前出卖色相!” 容玦这狗东西早知道她做什么都不会防备他,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将她东西搜走! 这要换一个人,别说是搜药,只怕还没靠近她,就先被她打死了! 容玦挨了顿骂,也不生气,将云间月的手握得更紧了:“你放心,等时机成熟,我就替你办了他。绝对比亲自动手,更痛快!” 他手有些凉,掌心带着薄薄的茧,并不柔软,但却莫名叫人安心。 云间月垂下眼,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但自心底发出来的寒心,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散了。 沉默良久,云间月忽然弯下腰,用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的头靠在容玦肩上,轻声道:“我从来没觉得这样生气。” 容玦没出声,将人搂进怀里,带着她一起站起来,随即两人交换了一个姿势,由他抱着云间月坐在椅子上。 “端康皇姐是除了大皇兄外,在这宫里唯一对我真心的人。”云间月搂着容玦的脖子,深吸一口气,闻着他身上那清淡的梅花香平复心绪,“德妃我也见过,旁人不敢祭拜宋宁音,只有她敢。” 云间月记不清是哪年了。 她跟着云司离出宫去法华寺,小时候贪玩,趁云司离没注意,她溜出他的视线,满山乱闯。 无意闯进禅房,遇见了带发修行的德妃。 那时云间月不知道她是德妃,但德妃却将她认了出来,盯着她望了半响,泣不成声。 德妃毫无防备地带她去拜祭宋宁音的灵位——先皇后去世之后,皇帝没说过她半点错处,却下令封了未央宫,还不许人为她设灵位。 只有德妃,只有她在自己禅房设了一个灵位,常年供奉,一日不曾落下。 也有她在自己半懂不懂的年纪里,提醒自己要小心皇帝。 这些话连云司离都不曾说过。 还有端康,她的那个从来不惹事的三皇姐,敢在出嫁时,因为苏文殃一句话,就掀了红盖头,从轿辇跳下来,替她揍翻凤仪宫的人! 这样一个不争不抢的人,却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云间月心里压着难过,替宋宁音难过,替端康难过,替她未出世的那三个孩子难过。 “是我不好。”云间月咬着牙,一字一句在容玦耳边道,“如果不是我透露消息给父皇,端康皇姐有孕,她也不会……” 容玦手指在她脖颈儿处捏了捏,轻声道:“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就算你没透露消息,你父皇迟早也会知道,端康那孩子也保不住。” 这是事实,容玦并未说谎。 军中有皇帝的眼线,端康若是有孕,不管早晚迟早会传进皇帝耳里。 到时候只需要动动嘴,好好的一个孩子就又会无缘无故流掉。 谁也不会察觉是人为,只会以为是意外。 这就是皇帝,做事从来不会念及恩情的皇帝。 云间月没出声,心底还在怪自己。 容玦叹了口气,捏住她的下巴,将人脸转过来看着自己:“那你不是你父皇,没必要因为他寒心。你也不许为别人难过,往后伤心难过,都只能是因为我。” 云间月撇撇嘴,嘴里嫌弃:“谁要为你伤心难过?不要脸。” “在你这里,本来也没什么脸。”容玦凑上前,在她唇瓣上亲了一下,“现在时机不对,别冲动。往后……别担心,我一直都在。” 云间月难得乖巧一回,靠在容玦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与容玦分开,云间月回了储秀宫。 沈倾颜刚好将皇帝送走,一转身看见迎面走来的云间月,“哟”了一声:“谁惹你了?双眼红成这样,看起来怪可怕的。” 云间月没出声,目光一转,落到已经走远的皇帝身上,眼底地恨意越发浓了。 沈倾颜何等聪明?几乎是一眼就将云间月的小心思地看了出来。 她扬手在云间月眼前一晃,戏谑道:“目光收一收,杀意都要流出来了。” 云间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回去。等她转头看向沈倾颜时,又是一脸平静。 她目光往下一撇,落在沈倾颜小腹上,静静问:“这孩子你想不想要?” 沈倾颜戏谑的笑意一下子就卡在了脸上,紧接着双眼一沉,道:“你什么意思?” “太后为什么突然要你怀上皇嗣?” 皇帝一行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长长的宫道上,储秀宫一向冷清,少有人来打扰。 沈涟汐方才也带着人散心去了,现在这大门处,就剩她与沈倾颜,还有一个今夏。 今夏怕她们俩掐起来,缩着脖子格外小心道:“娘娘,进去说罢?” 沈倾颜冷哼一声,甩袖回了寝殿。 云间月没着急跟上去,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跟上。 寝殿里沈倾颜坐在铺了石榴红的软垫上,靠着扶手,懒洋洋地提不起什么精神。 因为怀孕的关系,她连妆容都没怎么打理,但那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精致得如同刚剥开的白鸡蛋一样,干干净净的,一点瑕疵都不曾有。 今夏在旁边打着团扇,见云间月掀了帘子进来,就规规矩矩地欠了欠身。 云间月一点都不见外,径直在一旁坐下,淡淡道:“太后利用你将大权重新握在手里……许了你什么好处?” 沈倾颜冷笑一声,没说话。 “事成之后,准你回南楚?”云间月弹了弹指甲,神色恹恹,“难怪我当初许你这些好处时,你一点都不心动。” 极沈倾颜斜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会?本宫心动的很!怪只怪你来晚了。你排队吧,回头等本宫同太后闹掰了,再来寻你。” 云间月依旧在弹自己的指甲,听了这话,也无动于衷,淡淡道:“沈倾颜,我帮你弄死和颐怎么样?” 沈倾颜先是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椅子上的人,莫名其妙道:“你疯了不成!?” 第370章 谣言 云间月觉得自己确实疯了。 同当初的长公主比起来,疯得还要彻底。 但她控制不住。 心底的怨恨就跟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紧紧缠着她,越来越紧,她喘不过来,也挣脱不开。 “没疯。”她垂下眼,语气冷静,“我帮你弄死和颐,你平安将孩子生出来交给我。” 沈倾颜只觉现在这样平静的云间月,比当初那个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的六公主,还要可怕。 她身上笼罩着一股化不开的气息,死气沉沉的,半点生机都没有。 “你先下去。”沈倾颜对今夏使了个眼神,“守在外面,谁来了都不见。” 今夏已经被云间月的话吓疯了,一点都不想多待,连忙放下团扇,滚到外面去守着。 殿中只剩沈倾颜与云间月两人,谁也没开口,一时显得格外安静。 沈倾颜坐着不太舒服,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拧着眉看向云间月:“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人动了一下,动作迟缓地转过目光,盯着沈倾颜的肚子:“没什么主意,我只想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许是云间月的表情过于魔怔,沈倾颜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你知道太后不会让我生下来!” “她会的。”云间月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坚定,“她不仅会让你将孩子生下来,还会亲自带在身边抚养。” “不可能!”沈倾颜有些激动,“且不说皇上允不允许,就算这孩子生下来,本宫没死,她有什么理由将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抚养……” 话未说完,她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闭了嘴。 随即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地倒回椅子里,右手无意识地搭在自己小腹上,神情略显古怪。 云间月稍微坐直了些,怜悯地看着她:“仪妃算半个秦国公府的人,惠妃宁妃家世清白,父亲是皇帝一手提拔的人,魏染是长公主的人,沈涟汐是南楚的人,贤妃淑妃有五皇子和七皇子,苏文殃……你想明白了?” 沈倾颜苦笑:“只有我……只有我死了也无所谓,也不会有人追究。我不是真正的公主,就算是我死了,南楚也不会为了破坏与大梁的盟约,出兵讨伐。” “知道就好。”云间月道,“你把孩子给我,我给他一个新去处。你也会没事,我会让你活着,活着回到南楚。” 沈倾颜没出声,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脸上一片平静。 云间月知道她要仔细想想,也不出声催促,垂下眼,继续盯着自己的指甲出神。 正是仲夏,外头知了吱吱叫,惹人心烦。 沈倾颜屋里因为放了冰盆的关系,不怎么热,还带着丝丝凉意。 夏天用冰较多,就是太后宫里分到的冰都没沈倾颜这里多,别的宫里也就是贤妃和淑妃有,剩下的全送到了储秀宫来。 这样的荣宠,除了当年的先皇后,谁也没享受过。 可惜,她们两人都不是什么命好的人。 坐了一会儿,云间月在惹人心烦地蝉鸣声中冷静下来。 她一撩衣摆站起身,准备告辞:“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沈倾颜没出声,一直到云间月一只脚都要跨出门外了,才道:“这孩子若是生下来了,你想把他送到哪里去?” 外面日头毒辣,撩开帘子的瞬间,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 云间月不耐热,不动声色地退回了屋里。 她也没回头,就站在门口道:“放心,是一个没有纷扰,没有猜忌,会保他一世平安的地方。” 沈倾颜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这人甚至不如她高,腰姿纤细,堪堪一握,稍微用力就会断似的,但背影却格外坚挺,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错觉。 云间月可以依靠? 沈倾颜觉得自己也疯了。 但在这深宫之中,哪个女人不是疯的? 沈倾颜笑了一声,不及眼底:“你要我怎么做?” 云间月回头看她一眼,随即掀开帘子,头也不回的离去:“好好养胎。” 沈倾颜没出声,看着帘子又合上,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云间月说的那个去处,沈倾颜或许已经猜到了。 但她不在乎。 肚子里的孩子最后会怎样,她一点都不在乎。 若非不是受制于人,她甚至没想过要生儿育女,更不会让肚子里的这个平安出生。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你不要怪我。” 七月底,天气越发热了。 太后和颜贵妃双双病倒,药石无医。 宫里谣言四起,道贤妃是灾星,殃及太后和未出世的小皇子。 皇帝不信,下令彻查造谣之人,来了一顿杀鸡儆猴。 众人敢怒不敢言,谣言倒是渐渐平息,可太后和颜贵妃一直不见好。 直到有一日,沈倾颜正陪皇帝用膳,用着用着忽然见红,吓坏了一众伺候的人,皇帝这才重视起来。 夜里,皇帝歇在长信宫。 魏染年轻漂亮,又是出身自风月场所,只要她愿意,一颦一笑都是媚意。模样又肖似先皇后,皇帝看着她,哪里还能坐怀不乱? 两人嬉闹了一阵,满身大汗地躺回榻上。 魏染趟在皇帝怀里,揉着他眉心道:“皇上不开心?是嫔妾伺候得不够好?” “你好得很!”皇帝在她脸上捏了两下,道,“朕快被你折腾死了!” 魏染连忙嬉笑着呸了两声,随即又忧心忡忡道:“那皇上是在担心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 皇帝没说话,看了魏染两眼,默认了。 魏染自觉地爬起来,让皇帝枕着自己的膝盖,轻柔地替他揉着额角:“嫔妾以前日子过得苦,从来不信鬼神。只是近日天气热,太后娘娘年纪大了,生病是正常的。贵妃娘娘又有孕在身,受不住酷暑也正常。” 皇帝享受地闭着眼,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就你聪明!” 魏染笑嘻嘻道:“哪里是嫔妾聪明?是皇上您犹豫了。依嫔妾看,皇上不如求个安心,做给旁人看,堵了那些人的嘴就是了。” 皇帝道:“说得简单。” 魏染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轻轻道:“本来也简单,贤妃娘娘清者自清,自然不是什么邪祟。但旁人不信,所以皇上只需要下旨,让人去贤妃娘娘宫里搜一搜,搜完什么也没有,那些人也就闭嘴了。” 皇帝沉吟片刻,忽然翻身而起,将何公公叫了进来。 第371章 罪证 钟粹宫里。 何公公带着几个人被贤妃的人拦在宫外,不许进。 此刻不过刚过极辰时,贤妃早膳才用完没多久,正要去御花园消消食,何公公就气势汹汹地带着德喜他们来了。 “何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贤妃表情不善,模样更似要吃人,“你当本宫这是什么地方?没有圣旨,且是你说要搜宫就能搜的!” 这会儿尚早,宫妃们还没窜门的习惯。 在加上贤妃从贵妃重新降为妃,其他妃子也不必前来请安,这钟粹宫立即又变得冷清起来。 小桃红带着云初雪躲得远远的,生怕牵扯到她。 小公主什么都不懂,睁大了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眼底全是茫然:“小桃红,他们要做什么啊?那不是父皇身边的何公公吗?他是来传旨的吗?为什么母妃不让他进来?” 作为太监总管,何公公怎么说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平时就是苏文殃见着了他都不得不客气三分,更别提其他妃嫔了。 小桃红满头冷汗:“公主,您快别说了……奴婢,奴婢带您去找七公主好不好……” 云初雪打开她的手,冷冷看着她:“本公主不去!” 小桃红只觉自己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她紧张地看着云初雪,发现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越发爱学云间月的行事作风。 那边,何公公对贤妃很客气,脸上的笑容都没变一下。 他甩甩手里的拂尘,对贤妃冷淡疏离一笑,道:“娘娘,您是贤妃,身份高贵,奴才一个阉人,要是没有皇上允许,哪里敢来您宫里撒野,您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含蓄,但贤妃还是听懂了。 何公公这是在告诉她,要是没有皇帝的允许,他也不会来。 如今既然来了,那自然就是奉的皇帝的命! 贤妃脸色一白,仍是不服气,不愿意放何公公进去。 德喜看了眼自家师父,小心上得前去,委婉地提醒贤妃:“娘娘,您身份高贵,清者自清,自不是外头那些谣言传的那样。皇上也是为了您好,搜搜宫,到时候什么也没有,自然也能堵住那些人的嘴是不是?” 贤妃将德喜一扫,脸色仍是不大好看:“废话!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本宫,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们还不懂吗!?” 德喜不敢和她正面交锋,抹着冷汗连连答应。 小桃红安抚好云初雪,小步上前,低声在贤妃耳边道:“娘娘,德喜说得不无道理。您本来就干干净净,此刻拦在这里不让何公公进来,就是没什么,回头也要传出有什么来。” 自从她的大宫女换成小桃红之后,贤妃对她也是越发信任了。 她脸色虽然不大好看,但语气已经松了。 贤妃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往旁边让开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且进去搜便是!若是什么都没搜出来,德喜——可仔细你的皮!” 她嘴里虽然叫的是德喜的名字,可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何公公,这话明显是对他说的。 何公公心里门清,自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也不显露半点,甩甩拂尘,指挥让一干人进去搜宫! 他并不自己动手,只负责盯着贤妃道:“都给杂家搜仔细咯,那些瓶子里,床底下,不起眼的角落里,更是一个也不许放过!咱们都是替皇上办事,谁要是没办好,回头被皇上罚了,杂家可不替谁求情!” 何公公说话时,看都不曾看一眼贤妃,但话里话外,哪一个字都是说给贤妃听的。 贤妃听了气得咬牙切齿,险些将手里的帕子撕成渣渣! 何公公也跟故意要从贤妃宫里搜出点什么来似的,连院子里的地皮也不曾放过,叫人拿了工具,将院子里挖得坑坑洼洼的。 贤妃就是想拦都拦不住。 云初雪站在小桃红身边,盯着那些搜查的宫人,冷冷看着,眼底是强装出来的冷静。 这好戏持续了没多久,满宫上下就所有人都知道了。 淑妃这人一向无聊,一听贤妃要挨骂,立即从翠微宫奔过来看戏——她自己来就罢了,还要带着一众妃嫔一道来。 气的贤妃想将那锄头砸她头上! “贤妃娘娘这里好生热闹,”贤妃晃着手里的团扇,哎呀哎呀直道,“只怕是入住钟粹宫以来最热闹的一次吧?” 这里情况不对,惠妃和宁妃半点热闹也不想凑,连忙拽着淑妃低声道:“你可少说两句,回头自己撞枪口上,吃亏的还是你……” 淑妃挣开她们俩,看着贤妃故意道:“怕什么?外面都传她是邪祟,克太后和未出世的小皇子。本宫就不信她真有这般厉害,还能克本宫!” 贤妃站在廊下,死死瞪着淑妃,看表情好似要吃人。 何公公没心思搭理她们,一心只想从贤妃宫里搜出一点什么来回去交差。 从承乾宫离开时,皇帝可是下了死命,此次要是不能堵住悠悠众口,叫颜贵妃和太后好起来,就拿他的人头封口! 何公公可一点都不想替贤妃背这黑锅! 他正满院子踱着步子,心里焦急地不行,自己也跟着上手搜了起来。 搜了小半个时辰,眼见这日头都要毒辣起来了,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德喜匆匆带着一团红布,脸色苍白地跑到他跟前,紧张道:“何、何公公……这……” 何公公双眼一亮,一把抢过那团红布揭开一看,紧跟着脸色都吓白了! “贤妃娘娘,还请您跟奴才走一趟。”何公公拿着团红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种事情还是您自己去和皇上解释!” 德喜拿着东西上来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东西,等何公公揭开红布查看,她们自然也看清了里面的东西,顿时倒吸一口气。 淑妃更是幸灾乐祸:“贤妃娘娘,您还敢说自己无辜吗?” 贤妃猛地往后退开一步,脸色苍白:“那是什么东西……本宫、本宫不知道!是你们……是你们故意陷害本宫!” 何公公看了眼被红布仔细包起来的罪证,冷冷道:“贤妃娘娘,这是您自己宫里,谁能在您宫里陷害您?来人……带贤妃去承乾宫!” 第372章 平安 承乾宫里。 皇帝怒不可遏地看着何公公递给他的罪证,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你真……”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将那罪证砸贤妃脸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罪证是个稻草人娃娃,娃娃上写着沈倾颜的生辰八字,眉心和四肢都扎着银针,小腹上也扎了一枚! 那稻草人娃娃没能砸中贤妃的脸,直接砸在了她身上。 天气热,衣服穿得少,那稻草人娃娃上扎着针,直接砸过来时,还是将贤妃刺疼了。 她闷哼一声,咬着牙道:“皇上,臣妾冤枉!” 何公公立即上前,躬身在贤妃耳边道:“皇上,奴才也觉得贤妃娘娘做不出这种事来。但那娃娃确实在娘娘寝殿里寻到……” 贤妃猛地抬起头,狠狠瞪向何公公。 何公公冷眼将她一扫,往下撇撇嘴,淡淡道:“奴才怕人说是奴才暗中生事儿,冤枉人,便寻了贤妃娘娘写过的字帖……字帖上的字和那贴在娃娃上面的生辰八字的字迹,一模一样。” “你胡说!”贤妃捡起那个稻草人,泄愤似的就要撕碎,“本宫从来没写过这种东西,从来没有!” 那娃娃可是重要的罪证,哪能就叫贤妃这样给撕碎了? 众人连忙上得前去,按住贤妃,将那稻草人娃娃抢救下来,重新交给何公公。 何公公将那稻草人双手捧着递给皇帝:“皇上,您看。” 好歹也是自己宠了多年的人,皇帝自然认得出贤妃的字迹。 皇帝只一扫,气得心口疼,用力抓紧了手中的稻草人,死死盯着贤妃:“从来没有?贤妃,你说你是冤枉,难不成还有人模仿你的字吗!?” 贤妃咬着牙不肯承认,红着双眼辩解:“就是有人模仿,故意陷害臣妾!皇上……臣妾跟了您这么多年,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 说着说着,委屈地的泪水就从她眼眶里滚了出来:“皇上,臣妾曾因自己的身份自怨自艾过,也因为您宠爱别人吃过醋……可是臣妾,臣妾从来没想过要害您的孩子啊……” 皇帝双眸一沉,将那稻草人娃娃拍在桌面上:“从来没想过陷害朕的孩子?哈……那你到底告诉朕,老九是怎么死的?太子和六公主,为何至今下落不明!” 她突然提起已经殁了的九皇子,贤妃一惊,表情里的惊恐没来得及遮掩住。 皇帝冷笑一声,看着她的眼里全是厌恶:“怎么,不说话,就是默认老九是你害死的?半路截杀太子和六公主,也是你做的!?” 贤妃满脸惊慌,急急忙忙的辩解:“没有……皇上,臣妾没有……” “那你倒是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没等贤妃将话说完,皇帝便直接将两个明黄的东西扔在了贤妃跟前,“这东西你应该熟悉的很!” 贤妃连忙敛目一看,发现皇帝扔过来的是两道平安符。 贤妃本能觉得那两道平安符有些眼熟,下意识将它们捡起来,抖着手将平安符拆开…… 平安符里包着朱砂,还用朱砂当墨在上面写上了云初雪的生辰八字! 贤妃猛地想起来,这是当初云初雪生病,几日不见好,她病急乱投医,去法华寺替云初雪求来的。 后来在木兰围场,她替云初雪整理衣物,没找到这道平安符,问了帖身伺候的宫人,才知道云初雪将平安符送给了九皇子。 当时贤妃并未多想,只当他们是兄妹情深,但事后还是却法华寺重新替云初雪求了一道平安符。 贤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手一抖,那道平安符直接摔落在地,里面包着的辟邪朱砂直接洒了一地! 皇帝站在案几后面,幽幽地看着她,冷声道:“你要不要再看看另外一道?” 贤妃猛地回神,连忙拆开另外一道平安符。 平安符被拆开的瞬间,云间月的生辰八字,就从纸上露了出来,但里面除了包着的朱砂之外,还有还混着一种白色粉末。 那粉末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贤妃手一抖,手中的平安符再次摔落在地,粉末和朱砂洒在了她衣裙上…… 皇帝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幽幽道:“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要不要朕叫太医来告诉你,那些白色的粉末是什么东西!?” “不是的……皇上、不是这样的……”贤妃连忙爬上前,哭喊着道,“臣妾……臣妾从来不曾替六公主请过平安符,这不是臣妾替留六公主求的!皇上,有人要害臣妾……” “闭嘴!”皇帝一掌拍在桌面上,沉声打断了贤妃后面的话,“月儿的平安符不是你求的,小雪的平安符总是你求的吧?” 贤妃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紧张地看着皇帝! 皇帝死死盯着她,眼底全是厌恶:“太医说老九用不得朱砂,小雪却还是将装着朱砂的平安符递给了他……她才五岁,什么都不懂,难道你也不懂!?” 九皇子当时的身体已经十分糟糕了,平时基本上都是靠药物续命。但他吃的药里,有一位药与朱砂相冲,平时分开用不会有没事,可一旦遇上,那就是致命的毒药! 贤妃心虚地垂下眼,一句话都不敢辩解。 她不知道怎么辩解,因为当时云初雪会想起来将平安符递给九皇子,是她教的。 她在头一天晚上,告诉云初雪:“你以前也生过大病,后来母妃替你求了平安符就好了。你九哥哥要是有母妃帮他求平安符,说不定就能好了。” 第二日,云初雪就欢天喜地里将平安符递给了九皇子。 没多久,本来还能多活几日的九皇子,就殁了。 这些话贤妃只同云初雪说过,就是她的大宫女都不知道。 “皇上……臣妾没有!”贤妃眼珠转了转,哭喊着辩解,“小雪和九殿下兄妹情深,她将平安符送给九殿下,完全就是兄妹之间的情谊……臣妾、臣妾要是知道,肯定不会……” “你肯定不会让她将平安符送给老九?”皇帝讽刺地冷笑一声,“贤妃,你当朕是傻子不成!?当时老五他们都在,还拿过平安符细看过,你不知道,老五也不知道!?” 贤妃听出皇帝话里的威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皇上?” 皇帝懒得同她多说,淡淡道:“贤妃,朕给你宠爱看的是你替朕生儿育女,不是云襄,你可明白?” 贤妃满脸颓废,脸色苍白跌坐在地。 这时,德喜匆匆来报:“皇上,五殿下求见!”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上,盯着贤妃一字一句道:“你去告诉他,他做不到的事情朕替他做。趁朕还没反悔,让他滚吧。” 第373章 魏染 “贤妃被剥夺封号,降为贵人。” 日头正盛,晒得人昏昏欲睡。魏染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晃着手里的团扇,对身边的人笑道:“往后遇见就要叫一声白贵人了。” 贤妃以前还在长公主府里时,姓白,叫白若水。 这个名字对她来说耻辱,入了宫之后,她不许旁人提起她在长公主府里的事,更不许说她姓名。 时间久了,旁人也不记的她叫什么,只知道她姓白。 云间月眯着眼,正在逗弄廊上的一只画眉鸟,被魏染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贤妃的本名来。 她哼笑一声,桃花眼里全是嘲弄:“她把在长公主府上的事情当耻辱,却不知道这种东西要跟随她一辈子。” “可不是?”魏染继续晃着团扇,幸灾乐祸道,“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爬龙床呢?” 云间月有些意外,回头扫了魏染一眼:“你怎知是她爬的龙床,不是长公主送给皇上的?” 魏染一笑,双眼就会不自觉地眯着,越发像起先皇后来。 云间月脸一沉,倏地回过头,冷冷道:“往后别这样笑!” 魏染愣了一下,下意识收起脸上的表情,茫然地看向云间月。 她是聪明人,随即明白过来云间月为什么不许她这样笑,只失神片刻,就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殿下,贤妃……哦不对,白贵人要真是长公主送给皇上的,这么些年,她们何至于这样仇恨对方?” 云间月背对魏染站着,嘴里有意无意地逗着廊上的画眉,神情却有些恍惚。 魏染知道她没听见,也不出声打扰,晃着自己的团扇,看着千篇一律的风景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云间月道:“你若想利用先皇后这个便利,在宫里站稳脚跟,往后就不要这样笑。” 魏染意外地转过头,吃惊地看着云间月,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没问云间月为什么,但知道原因。 当初她进宫时,长公主就同她说过,往后要想在宫里站住脚,爬得更高,就要洗去身上的风尘,让自己端庄起来,孝端纯德皇后是个精明果断的人,哪怕是死,也死的干干净净,从不后悔。 但有些东西是带在骨子里的,魏染一时不可能全部改过来。 就像方才她那样笑时,云间月让她别那样笑,并非是因为她笑得像先皇后,而是因为不像。 她想利用孝端纯德皇后在宫里站住脚,爬得别旁人都高,就不能不像先皇后。 “你不生气?”魏染不是很理解云间月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就不懂她。 云间月神色淡漠,语气更淡:“生气做什么?是我亲自将你送到这里的,我做什么要生气?何况……” 后面的话,她没说,魏染却明白她要说什么。 大约是——何况你和先皇后,本公主分得清谁是谁! 魏染笑了,最后一次眯着眼,笑得风情万种:“是,您说得对,嫔妾记得住。” 云间月背对着她,没回头,丢了些鸟食在笼子里,逗得画眉上蹿下跳:“再帮我做件事。” 魏染收起笑意,端庄又矜持起来:“公主请说。” 云间月放下逗弄画眉的心思,转头看着魏染的双眼道:“你去一趟钟粹宫,替我见一见贤妃。” 魏染眉一挑,拿团扇挡住半张脸,疑惑道:“见她做什么?” “我不会让长公主知道你去过钟粹宫。放心,往后长公主府还是你的依靠。”云间月负着手道,“你只需要去告诉她,建议皇上搜宫的人是你,间接透露‘巫蛊之术’是长公主所为就好。” 魏染仔细想了想,拧眉道:“公主的意思是,要嫔妾自觉背上这锅?” 云间月缓缓摇头:“不,我是要你将这锅甩给长公主!贤妃好歹也是长公主府上出来的,她手里必然还握着什么秘密,我要你将这秘密套出来。” 魏染一脸不解:“秘密?什么秘密?” 云间月淡淡一笑,目光冰冷:“以前梁侯府上的。” 魏染不明所以,最后却还是在云间月的安排下,去钟粹宫。 自上次白贵人利用“巫蛊之术”陷害太后与颜贵妃一事,已经过了三日。 这三日里,白贵人再一次尝遍了人情冷暖。 钟粹宫所有宫人都走了,云初雪也被小桃红带走,不知道是谁的安排,将云初雪带去了重华宫。 白贵人至今都记的,三日前,她被人摁在承乾宫,宫人将她身上的宫装一件一件扒掉,摘去头上的珠钗时,她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记的皇帝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何公公在一旁冷眼旁观,表情却大快人心。 她还记得自己努力求饶,求皇帝开恩,可是皇帝一句也没听,直接将她关进了钟粹宫! 现在的钟粹宫就是冷宫,同当日的凤仪宫没什么区别。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衫,坐在摇椅上,在廊下晒太阳,听鸟鸣啁啾,蝉鸣呱噪,热闹极了。 却少了人声。 门前冷落鞍马稀,连伺候的下人都知道早点离去,却伺候新的主子。 三日了,钟粹宫的大门一次也不曾响过。 五皇子带着云初雪来过,隔着门,她听着云初雪的哭声,心都揪在了一起,却狠心地将他们推开,不许他们进来。 她不敢让他们进来。 当初在承乾宫时,皇帝给了她选择,罪过她自己背,五皇子还能保住眼下的地位,云初雪还会跟以前一样。 若是不认,五皇子和云初雪就是庶人! 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她哪里敢拿五皇子冒险啊? 何况皇帝本来就是那样无情无义地一个人,说到做到,根本就不在乎五皇子和八公主是不是他孩子。 白贵人躺在摇椅上,闭着眼,漫不经心地想:“也好,就这样去了,至少还体面。” “吱呀——” 大门被人推开,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声响。 白贵人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一人往自己那人。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常服,衣服上绣着朱雀,少了些严肃,多了点妖娆。 她盈盈走来,姿态优雅,端庄又矜持。 白贵人一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旧人。 她几乎是慌张地摇椅上爬起来:“宋宁音,你……” 来人手持团扇,轻轻一笑,矜持道:“姐姐认错人了?我不叫宋宁音,我叫魏染。” 第374章 同病 入宫前,先皇后喜欢穿红衣。 她说红衣似火,洒脱随性,还说她本来放荡不羁,不爱据束,只有红色衣裳才衬她! 入宫后,她再没穿过红衣。 未央宫上下,连一件红色衣裳都找不出来。 白若水没见过她穿红衣,正视严肃的场合,她的宫装也是以明黄为主,红色反而成了衬托。 更多时候,她穿得是深蓝,看起来老气横秋的,端庄是端庄,却再不找到半点活力来。 知道自己认错了人,白若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往后一退,倒回摇椅上,神情厌恶:“你来做什么?滚出去,本宫不想见你!” 魏染没走,慢腾腾地走上前,站在廊下纳凉:“白贵人,如今你已不是贤妃了,这一声‘本宫’,怕是称呼不得吧?” 白若水脸色一变,“腾”地从摇椅上站起来,指着宫门口大骂:“滚!” 她是个自傲的人,不喜旁人提她以前在长公主府里的事,更不许旁人说她是舞姬。 如今她成了贵人,她更不许人提她以前是贤妃,贤贵妃! 魏染笑意吟吟地看着她,端庄的模样,越发像极了先皇后年轻时,何况因为她那张脸的关系,和先皇后更像了。 “放心,等我将话说完了,我自然就会走。”魏染悠悠道,“难道贵人就不想知道,这次究竟是谁害你?” 钟粹宫没人,白若水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无人出来帮她将魏染撵走。 她神情难看地在一旁坐下,冷冷盯着魏染:“是谁害我?魏染,你还真当我糊涂不成!?” 魏染没出声,脸上笑容没变,眼底却满是怜悯。 白若水最忌旁人这样可怜她,脸色立即变了,抓着摇椅的手都不自觉地抓紧了:“魏染,你以为自己多厉害?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长公主想要权利时,会捧着你,倘若没了权利,你也自身难保!” 魏染左右瞧了瞧,去屋里搬了一张宫凳来,摆在白若水身侧:“所以我这不是来与姐姐合作了?” “合作?”白若水满脸厌恶,倾身盯着旁边的人,“我见了你就恶心,还与你合作什么!?滚!” 魏染笑容都没变一下:“贵人别着急啊,何不听我说完呢?” 没等白若水说话,魏染又先一步抢话道:“贵人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落得这样的下场,一定早就想明白了,我也不多说,今日来只是想问贵人一件事,你手上一定有能让长公主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的罪证,对不对?” 云间月要魏染做的事情很简单。 一是误导白若水相信自己现在会有这样的下场,全是长公主所为,与旁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二是从她嘴里套话,套出当年梁侯和她夫人的事情。 白若水眼神一闪,冷笑道:“我告诉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等着你们灭口?” 魏染并不介意被她这样看着,只是道:“万一贵人揭发长公主有功,从钟粹宫出发,一举夺回以前的荣宠呢?” 说起以前的荣宠,白若水眼底闪过一丝向往。 她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在一瞬间被魏染捕捉到了。 魏染知道白若水心动了。 这人一向要强,自然也不肯就此陷在这里,只要给她抛出一条蜘蛛线,她就一定会拽着线往上爬! 魏染心里啧啧两声,心道:“还真叫六公主全猜到了。” 她顺着云间月教过的话,继续道:“姐姐可能还不明白,那我就同你说说……上一次搜宫的事,姐姐可还记得?” 那次,白若水还是贤妃,听信大宫女的话,用“春秋”陷害魏染,想让她死得悄无声息。 但谁知道魏染没死成,反倒牵连了皇帝。 事情一爆发,钟粹宫被张嬷嬷搜宫,从她宫里翻出了“春秋”,坐实了罪名。 提到此事,白若水一点都不后悔,冷笑一声:“若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同意对你下毒,毒死你!” “姐姐别激动啊,我也不是来找你算账的。”魏染看着白若水矜持地一笑,“何况我还要感谢姐姐呢,因为你,妹妹因祸得福,被封贵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白若水脸色一变,死死盯着魏染,磨着牙,好似正撕扯她的骨肉! 魏染只当不曾瞧见,继续方才的话道:“就是因为那次搜宫,有人料到了颜贵妃会有孕,所以事先就将这件事的祸端埋下了。那稻草娃娃……自然也是在那时放在你宫里的。” 料到颜贵妃有孕的人,自然是云间月。 魏染至今都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料到沈倾颜会有孕。 白若水却想到了,但她想的不是云间月,是长公主! 她冷笑一声:“沈倾颜是太后的人,常年吃避孕药,根本就不可能怀孕!只有太后……只有她手里有解药,只要她同意了,沈倾颜才能怀孕!” 污染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团扇,扇面轻薄,上面绣着山水。 不是她喜欢的,却是先皇后喜欢的。 所以,魏染觉得自己也会喜欢。 她听着白若水自言自语,脸上笑容越发自信起来,半点打算解释的想法都没有。 “她们是装的!”白若水突然跟疯了似的,喃喃道,“我就知道……她们母女怎么可能翻脸!?不可能,一切都是装的,装给别人看的!可笑我竟然信了……哈哈,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扶持老五,从一开始要扶持的就是云夜阑!” 魏染再次感叹云间月说得有道理。 来之前,云间月曾跟她说,白若水这个人疑心病重,哪怕是自己亲眼看见的事情也不定会相信。但若是她自己“认为”的,就一定会深信不疑。 所以,她无需多做什么,只要随便提一句,白若水就会凭自己的猜测,坚信这一切是长公主和太后联手陷害她! “难怪当初说搜宫的时候,沈倾颜那样迫不及待,”白若水哈哈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本宫呢!?” 魏染适时出声:“姐姐,我跟你一样,都是被人利用。她们是你的仇人,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 她转头,真诚地看着白若水,道:“事到如今,我只能来求你,求你帮我,我不想沦为牺牲品!” 第375章 姐妹 白贵人大约是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又或者是想看他们狗咬狗。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好。 白若水看了眼魏染身后跟着的宫女,冷笑一声:“你不怕她是长公主的人?” 魏染回头将那宫人一看,晃着团扇矜持地笑道:“我向你保证,她绝对不是长公主的人。” 白若水没出声,只是狐疑地将魏染身边的宫女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方才魏染她们进来开始,这宫女就一直垂着头,半张脸都不曾露出来。 看起来一副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模样。 可白若水却觉得她这样谨慎并不是因为小心,而是根本就不想让人认出她来。 白若水将目光收回来,心想:“她在防备我……难道是我认识的人?” 这样想着,她又闭上眼,将所有情绪全部抖藏在了眼底,淡淡道:“你想知道什么?” 现在日头正毒,蝉鸣阵阵,呱噪得惹人心烦。 钟粹宫冷落了,就连鸟都不来歇息。 白若水闭着眼,听魏染轻轻笑了一声,直白道:“问起长公主,自然是当初她与梁侯之间的恩怨情仇了。” 不出所料。 白若水忽然笑了一声,睁开眼直直地看向魏染身旁的人:“长公主与梁侯之间我确实是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只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魏染一愣,还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又听她道:“六公主,你费这么大心思,将一个跟你母后长得如此相似的人送到你父皇龙床上,是要做什么呢?” 魏染一惊,几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她就是云间月。 本来是今日是决定让魏染一个人来的,这样多少能让白若水放松警惕。 毕竟在她眼中,与自己同样是舞姬出身的魏染,并没有高贵到哪里去。 她是棋子,魏染也是棋子。 她们同病相怜,最后都会死去,所以她不介意在魏染死去之前告诉她一些可怜的真相! 但云间月等不了,她等了这么久,就为了等一个所谓的真相。 她不想再听别人的转述,只想亲耳听见! 身份被拆穿的那一瞬间,云间月也不见得多吃惊,淡漠地转过头,平静地看了白若水一眼。 她脸上顶着的还是胡桃那张脸,白若水小小的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笑云襄还以为你死了,结果却好好的出现在宫里!蠢,真蠢!我们所有人都被你骗了,哈哈……” 云间月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将白若水一扫,没打算解释,也没打算将胡桃的人皮面具从自己脸上揭下来。 白若水忽然收住笑意,愤恨地瞪着云间月,咬着牙道:“你不就想知道宋宁音是怎么死的吗!?都是因为你!她是被你害死的!你就不该出生!” 她话音落下,满院寂静,除了她自己像个疯子在声嘶力竭之外,魏染和云间月,一个比一个的冷静。 云间月脸上更是连点愤怒都没有。 她垂着手,目光越过高高的院墙,看向远处,淡淡道:“本公主该不该出生,不该由你来评判。” 白若水的愤怒戛然而止,双手死死地掐着摇椅的扶手,杏眼里满是怨恨! 云间月转过头,桃花眼里如死水一样平静:“贤妃,承乾宫里,父皇可是拿五哥的前途做威胁,要你做选择?” 她突然称呼白若水原来的封号,倒是让魏染愣了一下,随即她就反应过来云间月这是给白若水最后的体面。 魏染咂舌,心道惹谁都好,就是别惹六公主云间月,这人算人心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怕。 一算一个准。 白若水被她这声贤妃叫得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讥讽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云间月道:“接下来的问题,你如实回答,本公主保证五哥平安,绝不受长公主威胁。至于,八妹……你更不用担心,如今她住在重华宫,就是本公主对你最大的诚意。还有安宁,我保她和离!” 这个条件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白若水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眼下优势站在谁那边,也知道云间月手中还有别的筹码,若是与长公主对上,长公主根本就不是对手。 她闭了闭眼,将所有的恨意和苦涩都压下去,道:“你想问什么?” 魏染明白,知道太多的事情对她来说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自觉起身离开。 云间月侧对白若水站着,盯着魏染离去的背影,缓缓道:“宋宁音和梁侯夫人是什么关系?” 白若水冷笑一声:“还能是什么关系?一母同胞的姐妹……双胞胎而已。” 明明早有心理准备,可在听到这句话时,云间月还是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绷直了背脊。 她心里惊涛骇浪,桃花眼里流露的全是苦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咬着牙苦苦压抑着,没让白若水发觉一点不对。 白若水也确实没发现,还当她早就猜到,平静的很。 她继续道:“容荀母亲同宋老夫人是表姐妹,关系本身就要好。宋家当时已在风口浪尖,宋老夫人怀着宋宁音姐妹俩时,成日里郁郁寡欢,生她们是难产,早出生的那个倒还好,晚出生那个险些夭折……” 当时宋老将军寻遍名医,几乎都于事无补。 后来身在扬州的容老夫人听说此事后,亲自回京来,将双胞胎里晚出生的那个带去了扬州,请名医医治,算是捡回一条命。 这捡回一命的自然是与容荀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宋家小姐,宋晚音。 宋晚音身体弱,小时候时常生病,容老夫人信佛,担心宋老将军一生杀伐,让小辈折寿,于是改了她的姓,将她当容家人养。 一直到后来,容荀父亲官运亨通,她们搬回京城,宋晚音才改回原来的名字。 姐妹俩一个在京城长大,一个在扬州长大,性子迥异,很少同时出现,在加上当时宋老将军瞒得紧,除去自家人,谁都不知道宋老夫人当时生的是一对双胞胎。 可姓“宋”始终不是什么好事,她们俩个都命短,没什么好下场…… 第376章 身世 白若水知道这些事情时,长公主已同柳宪成婚,前面长公主与容荀的爱恨情仇,她也只是道听途说。 云间月静静站在廊下,听她冷笑一声,满是讽刺道:“她是先帝最喜爱的一个公主,无人敢违抗她的命令,所有人都将她捧在手心里。只有容荀……只有他对她不屑一顾……” 说到这里时,白若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拊掌笑道:“所以啊,长公主这是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多爱容荀,其实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这大梁还有人不将她当回事……” 云间月垂了垂眼,低头盯着自己脚尖看了一眼,道:“后来呢?” 白若水打了个哈欠,仰面躺在摇椅里,晃晃悠悠道:“后来?后来便是长公主与柳宪成亲,忽然与梁侯夫人示好,梁侯夫人被长公主算计,生下一死胎,终生不能有孕……” 听到终生不能有孕这三个字时,云间月一愣,下意识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白若水。 白若水没睁眼,嘴角挑着一抹讽刺,嗤道:“长公主算计容荀,有过一夜露水之情,自己也有了身孕,还用避嫌做借口,与太后去了行宫……后面回来,对外说自己捡了俩孩子。听说梁侯夫人的孩子没了,还将其中一个男孩送给她抚养……” 这个男孩是谁,云间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她皱了皱眉,觉得白若水这话有些问题:“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容玦是长公主与容荀的孩子?” 白若水睁开眼,淡漠地将她一扫,哂道:“难道不是?容玦的出生年月都对得上,不信你自己去查……” 云间月打断她:“你说是两个孩子,那还有一个呢?” 白若水表情古怪地笑道:“长公主作孽太多,另外一个孩子在她五岁时被长公主自己失手推进池子里淹死了……” 说到这里,她恶意一笑,转头看着云间月,故意道:“后面的事你还想不想知道?是关于你的……” 时间有些久,在加上当时白若水在长公主府上并不怎么得宠,只是个小小的舞姬,接触不到核心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她听说。 记也记不清楚,说得断断续续的,许多事情都没弄明白。 方才云间月还有所怀疑,但在听见梁侯夫人终生不能有孕这句话时,心里的疑惑又再次打消。 她拧着眉,表情有些不善:“我只问你,梁侯夫人在殉情之前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 白若水忽地一笑,表情里带着几分快意! 那个时间,容玦四岁,因为长公主的关系时常入宫,深受太后与长公主的喜爱,还与太子云司离相识,成了他的伴读。 梁侯夫人也因为皇后的关系,得以经常入宫,渐渐的在人前走动就多了。 皇帝日夜看着如此相似的姐妹俩,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想法? 何况与姐姐宋宁音不同,妹妹宋晚音因为自小在扬州正大,身上带着姐姐没有温柔。 再加上那段时间宋宁音已经收起了身上所有令人着迷的活力,端庄得不苟言笑,皇帝每日对着他那张脸,哪里还有半分少年时见到美人的激情? 更何况宋宁音本也不是他的皇后,而是他皇兄的未婚妻。 皇位是他用计抢来的,看着皇兄的未婚妻,他嘴上不说,心里必然会心虚,自然会想起自己之前造的那些杀孽,夜里同宋宁音躺在一起,恐怕睡都睡不安稳! 后来见了妹妹,发现她比姐姐更加明艳动人,是不是立即起了贼心不知道,心里有想法必然是真的。 以至于,后来家宴上喝多了,说漏了嘴,让长公主有机可乘。 不管君臣朝纲,瞒着宋宁音和太后,将人送到了龙床上,彻底毁了宋晚音! 那时容荀刚打了胜仗,正在赶往回京的路上,被人暗中送信,得知噩耗,怒急攻心,险些做出不轨之事。 最后还是宋宁音出面,收拾的这烂摊子。 她无视皇权,带着刀闯进长公主府,逼她从长公主府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一路跪去梁侯府道歉! 这是长公主出生以来,唯一受过的折辱,自此记恨上了宋宁音。 皇帝动臣妻,已犯了大过。 早年容老夫人因为听说宋晚音不能有孕,深感惋惜,亲自拜访了颜家人,让他们出面为宋晚音医治。 已经有了成效,不想却经历这样的事,偏偏两月后她还被查出有孕。 宋晚音心里只有容荀,哪里能接受这样的打击?几次带着未出世的孩子寻死,若非容荀陪伴,不离不弃,别说孩子没了,就是宋晚音也没了。 白若水回忆到这里,忽然捂住脸哈哈笑,笑声讽刺至极:“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宋宁音也有孕,她以京城是非之地不宜修养为由,自请旨去行宫……你知道,刚出这种事,皇帝对宋家姐妹满是愧疚,说什么都应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她带宋晚音去了行宫。” 后面的事情不必她再说,云间月也能猜到了。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都藏进心底,一丝一毫都不曾泄露,就连白若水都被她骗了过去,以为她是早就知道,今日只是前来求证。 她盯着云间月的脸,试图看出一丝破绽来:“你是不是梁侯与皇帝的女儿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一点,你不是宋宁音和皇帝的女儿!” 云间月睁开眼,桃花眼里如死水一样平静:“为什么如此肯定?” 白若水表情古怪地收回视线,淡淡道:“还能是为什么?替皇后诊脉的那个太医后来被皇帝秘密召见一次,不知说了什么,那太医就再也没了消息。” “既是秘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云间月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白若水道:“当时承乾宫有个宫女,与我是同乡,在加上又想往上爬,所以我就知道了。” “是吗?”云间月垂在衣袖里的手狠狠在手指上一压,扬唇冷笑:“多谢你今日告知本公主这一切,本公主答应你的事绝不会食言!” 说罢,她缓缓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摇椅旁边的小茶几上:“待你死后,我会让皇兄追封你为皇贵妃!” 第377章 自尽 从钟粹宫出来,魏染还在宫门处等她。 她是个惜命的人,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所以一直守在宫门处,没进一步。 见了云间月,她也没多问,客气又疏远道:“方才宫人前来,说是皇上召长公主觐见。” 魏染是在询问她,要不要现在就去找长公主,有些事情,比起询问旁人,远远比与当事人对峙更清楚。 但云间月不这么想,她要杀了长公主,但不是现在。 至于她究竟是宋宁音与皇帝的女儿,还是宋晚音与皇帝的女儿,这也不重要。 她要的只是一个足够让他们身败名裂的理由! 方才白若水说的那些,已经足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满嘴的苦涩强迫自己咽下去,努力保持平静道:“这些事情你不必管,长公主要你做什么,你就按她的话去做……还有你告诉她,我来见过贤妃,还知道了以前的事。也告诉她,我曾利用过你!” 魏染一惊,脸上的端庄终于维持不住,惶惶不安,道:“这……六公主,您可饶了嫔妾一回!您要嫔妾说、说这些……嫔妾哪里还有命活啊?” 长公主那样要强的一个人,将魏染送进宫来,自然就是为了取代白若水。 可她一旦知道魏染是云间月的人后,自然会一刀杀了她! 云间月转过身,背对着魏染,淡淡道:“放心,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会让她杀你!” 说罢,她再不看魏染一眼,快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上。 魏染站在原地,拧着眉不安地绞着手帕,满脸焦躁和不耐烦,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一咬牙一跺脚匆匆去寻长公主! 她在承乾宫外等了许久,眼见着天都要黑了,长公主才从承乾宫离开。 不知她与皇帝说了什么,离开时脸色不大好,神情也有些恍惚,瞧见等在宫门处的魏染,还小小的怔了一下。 魏染一见她脸上的怔愣,就知道长公主那一瞬间,将她认成了宋宁音。 “你怎么在这里?”宫人搀扶着雍容华贵的长公主上前,不耐烦道,“不是叫你没事不要来寻本公主?” 长公主将魏染送进宫来是为了争宠,同时却又掩耳盗铃,明面上与魏染保持距离,告诉众人她没那么大野心。 可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长公主野心勃勃?犹如司马昭之心! 魏染记着云间月交代的事,支支吾吾道:“公主,奴婢有事要说……” 长公主扫了她一眼,随即扶着鬓发淡淡道:“如今你是贵人,应该称一声‘嫔妾’,自称‘奴婢’像什么?” 魏染谦卑地垂下头,道:“奴婢一日是公主的奴婢,就日日是公主的奴婢。” 长公主满意了,笑了一声,收起鄙夷,对魏染稍微热络了些:“还是你得本公主心啊……行了,你随本公主来。”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宫里一偏僻之处。 伺候长公主的下人识趣的退下,守在必经之处,不许人过来打扰。 魏染将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完全就是将自己当做是长公主的奴才,谦卑地搀扶着她在一旁坐下。 长公主越看她越满意,高高在上地抚着鬓发道:“说罢,寻本公主何事?” 现在他们身在御花园内的一凉亭里,因为天色已晚,在加上又快到了传晚膳的时间,周围十分安静,半个人影都不见。 魏染单膝跪在长公主身侧,低声道:“六公主回宫了。” 正在打理自己衣摆的长公主一顿,猛地转头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人,“你说谁?” 魏染心里突突跳,垂着头,压低声音道:“奴婢本来也不确定,但是今日在去拜访颜贵妃,无意见伺候颜贵妃的那个大宫女称呼怜贵人身边的胡桃为公主。” 长公主眸光一沉,眼底凝着杀意:“你确定沈倾颜的宫人不是在称呼怜贵人?” 沈涟汐在嫁入大梁后宫之前,也是公主。今夏称呼她一声公主,很正常,可是胡桃…… 长公主眯了眯眼,如果真如魏染所说那个胡桃就是云间月…… 她冷笑了一声,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魏染被她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到了,将声音压得越发低了:“奴婢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叫人跟着胡桃,发现她是往钟粹宫去的。殿下,沈涟汐同白贵人根本就不熟,她的宫人去钟粹宫做什么?” 白若水的名字很久不曾听人提起,长公主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长公主道:“她去了多久?” 魏染按照云间月教她的话如实道:“前后约莫一个时辰……她去钟粹宫做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怕被瞧见,不敢多待,只叫宫人盯着。” 长公主手段了得,算计不过少人,自然也很聪明。 她前后将魏染的话仔细一想,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对。 她盯着魏染,眼眸深处凝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你从不认识云间月,为何会知道沈涟汐身边的宫人就是她?我也不曾叫你留意重华宫的动静,为何你要擅作主张?就不怕被人发现后,命丧黄泉?” 魏染冷汗“刷”一下流了下来:“怕……所以奴婢不敢隐瞒。当初奴婢入长公主府时,六公主的人曾来找过奴婢。” 长公主眉一挑,脸上带笑,眼底却一片冰冷:“哦?那本公主为何要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提前被云间月收买,眼下便是挖坑给本公主跳?” 魏染双膝一齐跪下,重重给长公主磕头:“奴婢敢用奴婢的性命发誓,奴婢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绝无半点隐瞒!” “魏染,”长公主轻声,一掐住魏染的下巴将她头抬起来,“本公主平素最恨欺骗,要让本公主知道你有二心……” 说着她手上一紧,一字一句缓缓道:“白若水今日的遭遇,就是你明日的下场!” 魏染对上长公主的双眼,狠狠一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守在外面的宫人匆匆跑来,喘着气道:“殿下,不好了,白贵人服毒自尽了!” 第378章 联系 “什么?”长公主霍地从石凳上站起来,一时不敢相信,“你方才说谁自尽了?” 宫人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白贵人……钟粹宫那位!” 白若水,贤妃。 这人从一开始进长公主府的时候,就没安什么好心。 那时候长公主还喜欢招贤纳士,她府上也时常会有权贵来往,所以府里养着一群舞姬,方便给这些贵人助兴。 但长公主怕出岔子,明确规定,不许舞姬们有别的心思。 唯独白若水不听,时常趁长公主不注意,利用自己的美貌,同那些权贵眉目传情,妄图攀高枝,让对方替自己赎身。 没多久,她就暴露了,被长公主好一顿打! 原本以为后来学乖了,谁能想到她不仅没有学乖,还在养好伤之后,爬了龙床。 长公主之所以恨她,是因为还在长公主府时,这人就不怎么安分,连柳宪的主意都打过。 后来爬了龙床,当了贵人,更是不可一世,对长公主冷嘲热讽! 不然,就凭她是长公主府上出去的舞姬,长公主也不会如此仇恨她,说不定还会让她成为自己的依靠。 可白若水努力地想要摆脱自己以前舞姬的身份,用尽一切办法,同长公主府断开联系。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于断开了。 长公主还是觉得不敢相信,她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你说白若水服毒自尽?就她?她这人最怕死,怎么可能舍得自尽!?” 宫人也是满脸不解:“可方才送饭的宫人去钟粹宫送膳食,一开始叫来好几声都没人答应,等她进了寝殿才发现白贵人躺在榻上,尸体都凉了……” 跪在地上的魏染,早就吓得脸都白了。 她比长公主清楚,白若水绝对不是服毒自尽,多半是同云间月有关! 但是她也去过钟粹宫,要是让人知道了,她这条命怕也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盛夏的天里,魏染生生打了一个哆嗦,冷汗顺着背脊滑下,打湿她的衣衫,黏糊糊地贴在背上,一阵不舒服。 “魏染。” 长公主的声音忽然自头顶响起。 魏染一抖,下意识抬起头,脸上的慌张都没来得及藏起来:“奴、奴婢在……” 长公主盯着她,语气含笑:“你说,白若水为什么要服毒自尽?她一个冷宫妃子,哪里来的毒?” 眼前的人微微弯着腰,明明是笑意盈盈,可魏染却觉得自己好似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她慌张不已,视线也跟着飘忽起来:“奴、奴婢……奴婢不曾见过白贵人,不、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服毒自尽……也、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毒药。” 长公主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可是,你方才不是说过云间月曾找过你?你还去过钟粹宫……魏染,你最好和本公主说,白若水的毒药不是你给的!” 说话间,她手上用力,险些将魏染的下巴捏碎! 魏染吃疼,却是连喊都不敢喊。 白若水就算犯了大错,那也是三个孩子的母妃,皇帝会看在五皇子他们的面上,不处死她,也不会叫她就这样死去。 顶多就是永远关在钟粹宫里,直到老死都不能出来! 现在不同了,白若水服毒自尽了。 从长公主府出来的英贵人在她死前去过钟粹宫,若让人知道了,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不是与白若水有仇的长公主要下令杀了她! “公主……公主明鉴!不是奴婢……”白若水满头大汗地解释,“奴婢、奴婢只是在钟粹宫外面等了一阵,并未进去……白贵人见、见过最后一人是、是怜贵人身边的胡桃!” 这些话云间月曾教她说过,全是她为了活命,脱口而出。 长公主不知信了几分,甩开手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否则……本公主扒了你的皮!” 魏染趴在地上狠狠哆嗦着肩膀,一句话也不敢说。 长公主一甩袖,冷脸道:“最近几日,你最好在长信宫给本公主夹着尾巴做人!” 魏染连忙爬起来,一头磕地,抖着声音道:“奴婢明白,奴婢遵旨,奴婢绝不离开长信宫半步!” 长公主这才满意了,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变故在此时发生—— 一群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个直奔魏染! 魏染吓坏了,连滚带爬地四处找躲的地方,一没留神,被刺客一剑砍中后背! 只听“扑哧”一声,长剑划破皮肉,一股鲜血的味道,立即在空气里蔓延开。 长公主一开始还满是怀疑,见魏染中剑,下一刻就要被灭口,她才终于打消疑虑,怒喝一声:“大胆贼人,竟敢当着本公主的面行刺,不要命了!” 跟着长公主的宫人连忙大喊:“来人——有刺客!抓刺客啊——” 那些刺客立即调转方向,直奔长公主而去! 长公主身上之前受的伤还没好,脸色依旧苍白,刺客袭击而来时,连连后退数步,仓惶躲闪! 眼见就要中招了,那宫人突然扑过来挡在长公主身前,替她挡住了刺客的致命一击! 空气里顿时全是鲜血的味道,长公主吓得瞪大了双眼:“你……” 宫女狠狠推了她一把:“公主……快跑!” 刺客再次袭来,仍然是奔着长公主的命去的! 长公主咬咬牙,爬起来就跑! 身后刺客穷追不舍,几次险些伤到人时,又被长公主险险躲开——倘若有个会武的在,一定会发现,这些刺客虽然招招毙命,可每次都在快要刺中长公主时,迅速避开了要害,甚至保证不会伤到她半点。 长公主不知道自己几次“死里逃生”,最后一次跌倒在地时,御花园的守卫终于姗姗来迟。 刺客见势不妙,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带头的道:“撤!” 几个突然出现的刺客又突然消失,除了伤了魏染和杀了长公主身边那个得力的宫人外,她身上半点伤口都没有,仿佛一个笑话。 消失很快在宫里传开。 众人自觉将白若水的死和长公主遇刺这件事联系在一起,纷纷认为,白若水的死同长公主有莫大的联系! 第379章 膈应 “能有什么联系?”沈倾颜躺在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籍,淡淡道,“不过是某些人为了甩锅而已。” 今夏伺候在一边,轻轻替她捏着小腿,闻言皱了皱眉,随即想明白什么似的,恍然道:“娘娘是说……这些事是六公主做的?” 沈倾颜冷笑一声,嗤道:“除了她还有谁敢在这皇宫里明目张胆的行刺?” 今夏仔细想了想,道:“怎么没有?钦定侯也敢啊!” 沈倾颜一哂,白了今夏一眼:“钦定侯要杀长公主,何至于在宫里?宫外难道不更方便?” 今夏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点点头,小声道:“那公主要去看看长公主吗?” “不去。”沈倾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本宫同她半点交集都没有,去见看她做什么?膈应得慌!” 今夏提议道:“要不还是去看看吧?如今白贵人的忽然服毒自尽,长公主又在宫里遇刺,娘娘管着后宫的事,理应去看看的。” 沈倾颜不耐烦,皱着眉,满脸的嫌恶。 她是真不愿同长公主纠缠,这人就跟太后一样,心思手段都很毒辣,还上不得台面。 同一个太后说话她就已经够恶心了,还要和长公主这个太后的翻版说话,她觉得更恶心。 但正如今夏所说,如今她管着后宫的宫务,白若水死了,长公主在宫里遇刺,于情于理,她都有责任。 “你叫人去承乾宫问问,”沈倾颜垂下眼,将目光重新落回书上,“就说本宫有孕在身,怕冲撞了长公主,改日再去探望她,顺便问问英贵人如何了。” 今夏见她实在不想去,便也没在劝。 这些事,她也不方便交给别人去做,只好自己亲自去了承乾宫一趟。 她去的不巧,正赶上皇帝发怒,质问长公主,白若水的死是不是与她有关。 德喜拦着她,没让她进去触霉头,小声道:“你回去告诉贵妃娘娘,这些事情皇上心里有数,叫她安心养胎就好,不必去管。至于白贵人,他已经下令恢复贵人妃位,让六局和礼部以贵妃之礼下葬。” 今夏得了话,也不在多留,匆匆回了储秀宫,将这话原封不动的说给沈倾颜听。 沈倾颜闻言,挑了挑眉,未置一词,只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六局和礼部的人去忙,本宫安心养胎就是。” 六局和礼部这次有得忙。 一是要准备皇帝的寿辰,二是要准备贤妃的后事。 好在六局和礼部的大人都是见过风浪的,两件事撞在一切,也很快挤出人手来,不出半日就将贤妃的灵堂搭好了。 沈倾颜作为后妃之首,自然要去拜祭。 等她到时,淑妃她们已经到了。 以前总是争锋相对的两个人,如今死了,淑妃也不见多高兴,反倒还愁眉不展,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若非惠妃和宁妃提醒,沈倾颜来时,她都忘了请礼。 沈倾颜没理他们,径直上前,接过下人递来的香点上,随意一拜,就插进了香炉里。 灵堂里,五皇子穿着孝服沉默地跪在一边,麻木地往火盆里扔冥钱。 安宁也连夜入宫,抱着年幼地云初雪跪在另外一侧,垂着头,默默流泪。 云初雪年纪最小,先前因为九皇子的死,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今却缩在安宁公主怀里,瞪着眼,红着眼眶,哭也不哭,小模样惹人心疼。 “殿下节哀。”沈倾颜冷淡地将视线收回来,“逝者已逝,殿下还要保重身子才是。” 五皇子动了动,转头看了沈倾颜一眼。 他双目赤红,眼底全是血丝,就算盯着一个人看时,表情也过于阴郁。 旁人看都要吓一跳。 沈倾颜却不为所动,淡淡地与他对视道:“贤妃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三位平安,切莫伤怀,保重身体才是。皇上此时怕正伤心,无心朝政,五殿下若是出事,朝中怕是要乱了。” 五皇子眉心动了动,半响才收回落在沈倾颜身上的视线,冲她作揖道:“谢贵妃娘娘关心……八妹,过来给贵妃娘娘磕头。” 沈倾颜一愣,下意识后退半步:“不必……” 云初雪却乖乖地从安宁怀里挣开,慢吞吞的走到五皇子身边,一言不发地跪下去给沈倾颜磕了一个头。 沈倾颜皱眉,还未弄明白五皇子这是要做什么,就听五皇子道:“儿臣不能时常入宫,安宁也在宫外,八妹年纪小,什么都没不懂,母妃早早离世,儿臣担心下人照顾不周,还请娘娘多照顾一二,儿臣感激不尽!” 沈倾颜低头看了云初雪一眼。 因为贤妃的关系,她对云初雪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这丫头格外黏云间月。 沈倾颜不动声色地想道:“往后要是知道你母妃是云间月弄死的,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这样黏着她。” “五殿下说的是哪里话,本宫若能照顾,必定会照顾一二。”沈倾颜弯下腰,亲自将云初雪搀扶起来,道,“如今小公主住在重华宫,原先伺候六公主的青萝和连镜都在,怕是用不着本宫帮忙。” 重华宫是什么地方? 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要是敢去重华宫招惹云初雪,别说云间月会怎样,只怕伺候她的那俩丫头,先不依不饶了。 五皇子扯了扯嘴角,大约是想笑,但没能笑出来。 旁侧的惠妃和宁妃对视一眼,心底都带着了然。 淑妃还在愣神,尚且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时,云思岚和七皇子走了进来。 云初雪在这里跪了大半天,一言不发,云思岚想劝她下去歇歇。 七皇子也道:“五哥,你昨日夜里就在这里,小心熬坏了身子,我替你一会儿?” 五皇子将云初雪交给云思岚带走,重新在灵前跪好,淡淡道:“不必,我还能坚持……倒是七弟,内阁应该挺忙的,你还是早些回内阁比较好。” 七皇子还要说什么,淑妃终于回神,忙上得前来,将人拉开,低声指责道:“这里有你什么事儿,还不去承乾宫候着,替你父皇分忧!” 说着,连推带赶地将人撵出了钟粹宫。 第380章 试探 入夜,安宁被宫人扶下去休息。 宫人们远远地守在灵堂外不敢进来,只有五皇子一个人跪在蒲团上,盯着贤妃的灵位出神。 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五皇子跪着没动,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眨眼的功夫,身后的人走到五皇子身侧,轻轻跪了下来:“听说英贵人醒了,我方才特意去了一趟长信宫。” 五皇子终于回神,往炭盆里扔了一把冥钱:“然后呢?” “长信宫上下所有人的口风都很紧,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云思岚将鬓发别到耳后,小声道,“但是我发现英贵人对自己遇刺的事情反应很奇怪。” 五皇子手一顿,转眼看向身边的人,淡淡道:“哪里奇怪?” 云思岚今日穿着一身白衣,发带都是白的,衣服上绣着淡淡的水纹,远远看一眼,还以为她无欲无求。 她牵了牵衣摆,道:“我去的时候,正巧碰上宫正司的人在问话,我听了听,发现英贵人对遇刺一事闭口不谈,问急了也只说对方是误伤,他们的目的是长公主。” 五皇子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灵堂里烛火昏暗,照不清五皇子脸上的情绪,只觉在影影绰绰的光影里,五皇子的眉间拢着一股化不开愁绪。 云思岚转头,忧愁地看着她,低声道:“五哥,你真相信逼死贤妃娘娘的是长公主?” 五皇子面无表情地往火盆里扔了一把冥纸,火舌瞬间将冥纸吞噬,留下一片晦暗不明的火光。 “父皇都说是她,难道还有别人?”他道。 云思岚知道五皇子没说实话,还是道:“五哥,你有没有想过,英贵人其实根本就不是长公主的人,而是六皇妹的人?” 五皇子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六皇妹生死不明。” “这些话骗骗别人就够了,五哥你怎么还信了?”不悦的神色从云思岚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正色道,“我托人在宫外打听过了,英贵人入宫之前,曾是温柔乡的人,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被长公主看见,买进了长公主府。” 云思岚不急,缓缓道:“五哥,你难道就没想过,长公主没有那种嗜好,却为什么突然去了温柔乡?” 五皇子道:“除非有人故意引诱。” 云思岚点点头:“是,我派去的人回来告诉我,在长公主去之前,还有个人见过英贵人。这人花了高价买下英贵人一夜,却什么都没做,第二日是怎么离开的都没人知道。” 五皇子没说话,神色至始至终都很从容,好似根本就没将云思岚的话听见去。 云思岚知道他不信自己,一时有些恼火,压着气道:“五哥,你的人比我多,只要叫人一打听就知道贤妃娘娘服毒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谁,我方才究竟有没有说谎……” 五皇子突然开口打断了云思岚后面的话:“皇妹,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这样帮我,图什么?” 云思岚呼吸一窒,猛地转头看向跪在身边的人,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错愕。 五皇子了然一笑,淡淡道:“是钦定侯吧?” 云思岚咬咬牙,想要否认:“我与钦定侯都不认识,我为何……” 五皇子再次打断她:“你母妃还是小小的贵人时,不受宠,因为你体弱多病,时常不被宫人待见,你也没少被欺负。我记得有一年冬天,你母妃病重,你去太医院请太医,所有太医推说很忙不为你母妃治病是不是?” 云思岚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五皇子:“五哥你什么意思?” 五皇子在晦暗不明的灵堂里,盯着云思岚的双眼,缓缓道:“那时钦定侯还不这样不近人情,也时常入宫……怎么,是他帮你请了太医,还帮你教训太医院的太医,所以你感恩戴德,甚至将心遗失在他哪里是不是?” 云思岚动了动嘴,刚要辩解,五皇子又道:“你如此这般接近我,同我交好,告诉我这些,无非是因为钦定侯与六皇妹关系好,你嫉妒了,想要利用我打击她是不是?” “我没有……”云思岚无力辩解,“我只是觉得贤妃娘娘没得冤枉……” 五皇子冷冷道:“她没得一点都不冤枉,是她活该,明白吗?你也别来打我的主意,我不会帮你!” 云思岚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冷漠无情的五皇子,一瞬间险些没反应过来。 五皇子收回视线,淡淡道:“你走吧。大家都是兄妹,有什么难处我能帮就帮,至于六皇妹……你要是动她一下,钦定侯不会放过你!” 话说到这份上,多说无益。 云思岚咬咬牙,咳嗽一声,缓缓站起来,淡淡道:“我不信命……五哥,你不敢将六皇妹如何,我敢!何况,她是不是我们六皇妹,都难说呢。” 说罢,她冷哼一声,收起方才的柔弱,大步离去。 此时夜深人静,各宫都快落钥。 云思岚匆匆从钟粹宫离开,正要快步回宫时,忽然扫见钟粹宫外的石灯后面,藏着一人。 云思岚脸一沉,怒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滚出来!” 她话音落下许久后,石灯后面都没声音。 但云思岚敢肯定后面,一定藏着一个人。 她皱了皱眉,正要绕过去看看是谁之际,石灯后面的人影动了一下,随即缓缓走出一人来。 来人一声新绿色衣裙,衣上绣着绣球团花,梳着双丫髻,眉眼很淡,看起来格外普通。 但云思岚却在一瞬间觉得她身上有种让自己十分熟悉的气质。 她本能地往后退开一步,警惕地盯着从石灯后面出来的人:“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就那么站着,也没打算请礼,淡淡道:“储秀宫胡桃。” “储秀宫?”云思岚上下将人一扫,拧眉道,“怜贵人的人?” 胡桃轻轻一点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而后一欠身,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离开,嚣张极了。 云思岚却越来越觉得熟悉,狐疑地盯着她背影看了好几眼,忽然柔声道:“六皇妹,是你吗?” 第381章 仇敌 云间月本是想来钟粹宫看看情况,但没想到会听见五皇子和云思岚的那番对话。 换做以前,她根本就不会躲,还会在云思岚出来时,让她难堪! 只是如今她不是云间月,新身份有些不方便行事,所以在云思岚出来是,她才选择躲起来。 本来夜色浓,灯火又不亮,她躲在石灯后面根本不会被发现。 不成想云思岚平时看起来病怏怏的,警觉心却很强,没能瞒过她的双眼。 听到她叫自己,云间月脚步本能地一顿。 云思岚见她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欢喜道:“是你吧,六皇妹?你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还这幅打扮?你……” 云间月忽然转过头,脸上挤出一点茫然来:“公主方才在叫谁?奴婢叫胡桃,不叫六皇妹。” 云思岚不信,狐疑地瞪着云间月看了好几眼,忽然几步凑上前,盯着云间月的脸道:“我知道是你,你别装了。我知道江湖中有种伪装能让人变脸,但是一个人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何况还是六皇妹你。” 或许云间月的身份并不光彩,但因为孝端纯德皇后的关系,她是自出生就带着圣光的。 即便身份不比云司离,那也是被皇帝和宁国侯府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 她嚣张狂妄,蛮横无理,即便前世是个草包,可她身上那股自小被培养起来的贵气,也不是谁都能伪装的。 更何况,重生后,她还越发嚣张了。 云思岚坚信自己不会认错人,甚至还不死心地上手在云间月脸侧摸了几下。 可她道行浅,根本没见过人皮面具这种东西,就算知道也可能找出破绽来。 她收回手,不死心地盯着云间月继续道:“既然方才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就别装了呗。咱们姐妹俩也没好好说过话,不然就趁此将话说开,省得日后大家都不好过。” 云间月没出声,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云思岚。 她还是不肯在云思岚跟前承认自己就是六公主云间月。 “我很好奇,”云思岚并不介意,继续道,“贤妃究竟做了什么,你非要将人逼死?你就不担心父皇知道了,治罪于你?” 云间月还是没说话,轻轻一偏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 云思岚拿出手帕掩了掩口鼻,又道:“我猜……是与六皇妹的身世有关吧?怎么样,贤妃同你说了什么?说你不是孝端纯德皇后的孩子?那你是她从哪来捡来的?我就说她当初不可能有孕……” 说着,她撇撇嘴,一脸遗憾:“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小,又人微言轻,除了钦定侯愿意同我说两句话,旁人都不愿意搭理我。” 说话间,她一直在观察云间月的脸色,见她一直无动于衷,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恼怒! 她一把扯住云间月的衣襟,用力将人撞到身后的墙上,抵着她的脖子,咬牙切齿:“他们都说钦定侯如何如何,是个疯子,可我不觉得!在我眼里,他就是神,是我的英雄!都是因为你……” “要不是因为你,他要提亲的人就会是我!我才是钦定侯夫人!” “你不是喜欢朱承砚吗?那你就去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侯爷!?”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你凭什么抢走!你说话啊……” 云思岚压在嗓子里的仇恨忽然戛然而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根银丝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云思岚的脖子。 那银丝泛着寒光,稍微一用力,就会要了她的命。 云思岚一惊,满脸惊恐,下意识就要回头。 可银丝缠得紧,她连动一下脖子都很困难。 这时,云间月缓缓抬起眼,看向站在云思岚身后的人,一脸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容玦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闻言冷笑一声:“你手断了?被人欺负不知道打回去?本侯若不是寻你有些事,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站着被人欺负?” 他今日入宫,确实是听说了一些事情,来看看云间月。 本来先去的重华宫,青萝告诉他云间月今日不曾去过重华宫。他又去了储秀宫,依旧没找着人,还险些还侍卫发现。 一路寻来钟粹宫,远远的就见到人出来,他正要上前将人掳走,不成想后面还跟着一个尾巴。 他不想打草惊蛇,刚想偷偷将尾巴敲晕算了,没想到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就纠缠到了一起。 偏巧容玦耳里又好,有些话就算不想听见,方才也听见了。 但他眼中只有云间月,旁人的话如同放屁,左耳进右耳出,见对方还动手,云间月还没打算还手的意思,他就坐不住了。 云间月有些无语,默默翻了个白眼:“你哪里又看见我被欺负了?收一收你的神通!” 容玦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将银丝收了回去。 几乎是瞬间,云思岚猛地转过头,近乎痴狂地盯着眼前的人,喃喃道:“侯爷……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今日容玦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穿了身红衣。 大红的衣衫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半点女气,反倒还多了一点邪魅张狂。衣摆和衣袖上的织金暗纹,优雅华丽,在配上他那张俊美的容颜,还真叫人移不开眼。 饶是云间月都没忍住眼前一亮。 但也紧紧只是眼前一亮,再多的都被她克制的压回了心底。 云思岚却莫名痴狂,死死盯着容玦,半点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若非她还有些理智,此刻只怕是已经扑过去将人抱住了。 云间月有些不悦,往前几步,走至容玦身侧,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云思岚的痴狂地视线:“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容玦皱眉,余光里淡漠地将云思岚一扫,随即收回来,淡淡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重华宫……” 他要牵着人衣袖离去,云间月去忽然凑上前,勾住他的手道:“不想去重华宫,你带我出宫可好?” 就连语气都柔了好几分。 容玦狐疑地扫她一眼,下意识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云间月面带微笑,暗自磨牙:“废什么话,赶紧的!” 第382章 又见 云间月在钦定侯府待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亮她就醒了。 她寻来闻管家,让她帮忙准备了一些东西,便要告辞。 闻管家一路将她送到钦定侯府门口,神色有些复杂地说道:“殿下不和侯爷道别?” 云间月在钦定侯府一向放松,没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理所当然地说道:“想来他这几日应该也挺忙的,这会儿还早,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说罢,自己上了停在侧门处的马车。 谁知道一掀开车帘,就见原本应该好好休息的人,此刻正歪歪扭扭地靠着车厢壁,撑着额角打盹。 云间月:“……” 她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闻管家一眼,闻管家神色古怪地嘿嘿笑:“殿下一路小心。” 说罢,生怕云间月从马车上跳下来揍他是似的,连忙挥手,叫车夫将马车驾走。 云间月被闻管家套了话,也没觉得少了块肉,认命般的钻进马车里坐好,在那打盹的人的小腿上踹了一脚:“你怎么回事?” 容玦闭着眼在被踹过的地放拍了一下,淡淡道:“送你出城,有何不妥?” 正如云间月所说,这段日子容玦确实是不曾好好休息。 玄楼那边要处理的事情并不比云间月在宫里遇到的事情要轻松,何况三皇子那边他也亲自盯着,剩下宁国侯府和宫里,他依旧要盯着。 在加上南楚和西夏那边也有动静,派去的人至今不曾有消息。 若非京城这边实在是走不开,很有可能他也会亲自跑一趟。 见云间月没说话,容玦以为她在生气,沉吟一会儿,睁开一只眼,将人一看,发现她正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 他在云间月跟前一向没脸没皮,立刻蹬鼻子上脸,换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心疼了?” 云间月耳尖儿一红,想也未想便否认:“心疼你?说什么梦话?我只是在想白荻放为何还没给我消息。” 玄楼的信物虽然被容玦给了出去,但毕竟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地方,有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他的双眼。 何况还是云间月的事。 他换个舒适的姿势,重新倚靠回车厢上,闭着眼道:“怎么说那也是和颐公主,你要在南楚的地界杀人,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 云间月也不意外,淡淡道:“魏凛常年在外,她身边的护卫,也不是什么高手。就这样还没办法将人杀了,你玄楼的刺客也不怎么样。” 说罢,干巴巴地撇撇嘴,看起来不大高兴。 但其实是她在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想容玦在继续往下追问。 她并不想告诉容玦,自己非要杀和颐公主的理由。 好在容玦什么也没问,似有若无地哼笑一声,就闭着眼养神去了。 当太阳缓缓升起,第一抹晨光落在地上时,马车缓缓出了城, 又在十里长亭处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云间月要等的人终于到了。 不远处,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缓缓驶来,最后在十里长亭处停下,车夫从马车上跳下,安置好凳子,低声说了句什么,马车的车帘才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三人来。 走在前头的是穿着水蓝色大袖襦裙的李淑兰,她站在马车上,远远与云间月对视一眼,这才从马车上走下来,随即转身将落在后面的宋老夫人扶下了马车。 一见宋老夫人云间月就等不住,提着裙摆大步上得前去:“外祖母!” 宋老夫人连忙回神,精准地将云间月抱进了怀里:“哎哟,我就知道是我家相思小心肝,等急了吧?” 今日宋老夫人他们出城去乡下的庄子,这一去至少也是两个月。 云间月不知道这次与宋老夫人分别,两个月后能不能再见。 李淑兰将端康也从马车上搀扶下来,闻言笑道:“早上从府里出来,祖母就一直再问月儿今日会不会来……问到最后,恒郎都不敢来送人。” 原本今日宋恒告了假,要亲自将他们送到庄子里去。 只是临出门前,兵部那边来人,说是有些文书需要宋恒亲自签字才能往上递,怕耽误事儿,宋恒又只好回兵部去了。 送人的就只是宋老将军留在宋老夫人身边的一个护卫,还有无所事事,必须跟着去的温如诲。 时间紧迫,不能多说,几个人说了些话,云间月交代了他们一些事情,就又将人送上了马车。 端康和李淑兰走在最后。 这两人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是没点破,小心道:“月儿,你要自己保重,等我从庄子里回来,我们一起去拜见母亲。” 这个母亲,她说的是法华寺里的德妃。 云间月眼神闪了闪,轻轻点点头:“嗯,你也保重。” 端康扶着李淑兰的手上了马车,李淑兰提着裙摆,正要跟着钻进马车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了……” 说着,她压低声音看了眼等在凉亭里,没有跟过来的容玦,低声道:“你要是见到了漓漓就替我劝劝她,让她早日回家,三娘可能不太好。” 云间月猛地抬起头看向李淑兰,刚要问三夫人哪里不适,就见李淑兰俏皮地眨了眨眼:“劳你带句话就好。” 说罢,一头钻进了马车。 云间月失笑,叮嘱车夫仔细些,这才往旁边让开,朝骑马跟着的温如诲看了一眼。 温如诲似是叹了口气,在马上朝云间月一拜,随即骑马跟上马车。 目送宁国侯府的马车走远之后,云间月他们也回了城。 她换回自己的脸,在行云阁等了没一会儿,季长随就带着一人来了。 来人一身杏色齐腰襦裙,衣摆上和肩上分别绣着两株樱桃,可爱又甜美。头发也好好的梳着双垂髻,妆容也恬淡优雅。 同上次在江南初见时相差甚远。 那时她还只是个穿着碎花布裙子的小丫头,如今摇身一变,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满脸茫然地跟在季长随身后进了雅间,瞧见穿一身朱红色绣常春藤罗裙云间月时,双眼一亮,随即快步走上前来,惊讶道:“竟然是你!” 第383章 高处 正是那位当初在江南时,云间月被容玦坑到山匪窝里,遇见的那位穿着碎花布裙子傻姑娘。 当时险些被山匪侵犯,后来被救下时,云间月还许诺她要是有命活到京城,就带她去宁国侯府认亲。 后来云间月的人查到她也叫“云间月”,只是她是见闻的见。 几个月过去了,云间月不会带她去宁国侯府认亲,还会将她推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云见月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云间月,欣喜不已,拉着云间月的手喋喋不休地将她怎么从江南一路流窜到京城的事迹全说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事情,云间月其实全都知道。 “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快死了,但每次都在我快要死的时候,突然被人救下,”云见月还是当初那个在土匪窝里的小姑娘,单纯的很,“就跟命中注定似的,只是不知道救下我的那人是谁……” 云见月不大好意思,挠挠头道:“我本来要去宁国侯府的,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人忽然来寻我,说是知道我是谁,还说是我娘以前朋友。他们就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好大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房子……” 云间月也不打扰,等她喋喋不休地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全部说了,才听她想起来似的,惊讶道:“对了!你又是怎么来到京城的啊?你……你穿得这样好看,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吗?” 云间月慢腾腾地放下茶盏,放柔了语气道:“我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姓云,叫云间月,皎若云间月的间。我是大梁唯一的嫡公主,我母亲是孝端纯德皇后,父亲是当今圣上。” 云见月猛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你……你说你是……” 说罢,她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下意识将往后挪开几步,与云间月拉开了距离:“我没想到你是公主……” 云间月知道她为何这样避开自己,也不意外,漫不经心地想道:“我也没想到你是这个身份。” “当初你救过我,便是我恩人,”云间月重新端起茶盏,但是没喝,淡淡道, “除了我会带你去宁国侯府认亲之外,我还能帮你做一件事。” 云见月立即变得迟疑起来,紧张地她:“不……不用了。你、你们后来也救了我,扯平了……” “没有扯平,”云间月垂下眼,看着自己手里的青瓷盖碗,淡淡笑道,“毕竟占了你身份这么多年,也该还给你了……” 云见月没听懂,茫然地看着她,清澈的大眼里写满了茫然。 她眨了眨眼,轻轻道:“那个,你是来带我去宁国侯府的吗?” “不是。”云间月揭开盖子,拨开水面的茶叶,道,“宁国侯府的人都没在,去了也没用。” 云见月眼巴巴地看着她,看着她喝茶的动作,眼底全是艳羡:“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月后。”云间月拿出这辈子最大的耐性,同她道,“你奶奶走之前,有没有同你说过你父亲是谁?” 云见月迟疑了一下,缓缓摇摇头:“奶奶只说我以后要是过不下去了,就来京城,找宁国侯府,还说那是我母亲的家。” 听到这样的话,云间月脸上不见半点意外。 当时曾慧是行宫的人,对宋宁音和宋晚音之间发生的事情,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有可能连这姐妹俩谁是谁都没分清楚。 但她知道这两人都是宋家的人,所以临死之前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云见月。 没告诉她父亲是谁, 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她,也有可能是曾慧也不知道她父亲是谁。 云间月看着她那张脸,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宋宁音来。 她放下茶盏,下意识抬起手,在云见月头上轻轻揉了揉,温柔浅笑:“我知道你父亲是谁,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云间月并非一个不温柔的人,她凶恶都是针对她不喜的人,个性虽然要强,可面对宁国侯府的人时,便是倾注了她所有的温柔。 如今对着外人,露出这样温柔的神色来,云见月还是头一个。 或许因为她们之间,有一股淡到不易发觉的血缘关系。 得到答案后,云间月嘱咐她不要将她们今日见过的事情说出去,才叫来季长随,让让他暗中将人送回去。 人一走,避开谈话的容玦便慢腾腾地走进雅间,靠在门上道:“你确定要这样做?” 茶水凉了,云间月抿了一口放下,淡淡道:“没什么确定和不确定的,这本来就该是她的身份。” 容玦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偏偏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顺口调戏道:“放心,就算你最后变成了乞丐,我也不会嫌弃你。钦定侯夫人的身份,给你内定了。” 云间月嗤笑一声,鄙夷道:“我稀罕呢?再说了,还有外祖母和外祖父在,再不济我还能捞着一个宋家表小姐的身份,不至于就成了乞丐。” 容玦凤眼一挑,含着几分笑意,半真半假道:“那谁知道?万一往后还有什么更尊贵的身份呢?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云间月神色淡淡,情绪遮掩的很好,饶是容玦这一刻也没看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独自一人坐在屋里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孤寂。 容玦抬脚进屋,走到她身侧,倾身将她搂住,低声道:“放心,哪怕所有人都离你而去,我也绝不会离开你!” 云间月没说话,抬手握住容玦搂住她的那只手,目光越过他的肩头,静静地看了眼窗外酷暑,轻轻道:“能带我去见见他们吗?” 这个他们说是谁,不用明说,容玦也知道。 他将云间月松开些,又在她额间虔诚地吻了一下:“确定要去?” 云间月点点头:“以前不知道,所以没去。现在知道了,总要去拜祭一下,生前没尽的孝,只能死后了。” 容玦在她脸侧摩挲了一下,随即将人从椅子里上拉起来:“随我来。” 第384章 辱骂 容玦带云间月去祭拜了梁侯夫妇。 路上她一直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说,可到了地方,她才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憋了良久,最后也只是同两人的墓碑大眼瞪小眼。 容玦在旁边看得不住想笑,提着嘴角道:“要不要我回避?” 云间月本来也不是什么煽情之人,要她当着容玦的面,同梁侯夫妇千言万语,还不如一刀杀了她! “不用了。” 她想了想,然后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随后盯着那两座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坟,在心里道:“下次,下次我会亲自将自己的名字写进族谱里!” 这样想着,她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刚想起身,眼前光影便是一暗,容玦在她身侧跪下了。 云间月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他也沉默不语地磕了三个头。 不知怎么回事,云间月觉得脸上发烫。 容荀和宋晚音并未埋进容家祖坟,容玦遵循梁侯的意思,将他们俩埋在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此地背山环水,又宁静致远,除了容玦自己的人和以前容荀的一些旧部外,少有人知道。 他们都以为容玦将人埋进了容家祖坟。 其实不是,祖坟里埋着的,是梁侯夫妇的衣冠冢。 七月十五,鬼节。 贤妃下葬。 到最后皇帝也没允许她葬入皇陵。 太后请旨去行宫避暑,临行前就带走了沈倾颜和两个小公主。 云间月只是托人给今夏送了封信,信中写着南楚魏凛与和颐公主的一些事,交代她在帖身收着,关键时刻再给沈倾颜看。 八月二十,皇帝寿辰。 头天晚上,云间月去刑部见了许久不曾见过的云落凝。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没了往日身为四公主时的高贵,衣不蔽体,披头散发,像个死人一样倒在角落里,听见牢门被打开的声音,她也无动于衷。 但她旁边那个牢房的人听见动静,忽然睁大双眼,爬到木栏边,不可置信看着她:“月儿……你来了?你真的就来了……你快放我出去,我受不了,我快疯了!” 云间月下巴一仰,美目一转,桃花眼里眼波似秋水,静静地将人一撇,满是冷意:“朱承砚,你不过就是个奴才,没资格直呼本公主的名讳!” 朱承砚也好不到哪里去。 囚服脏兮兮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团,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恶臭。 他努力伸着手,呼喊道:“月儿……月儿我求你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好不好?我真的快受不了!要不然……你跟他们说说,让他们放过我娘,她年级大了,经不起折腾,受不了他们的拳头……” “还有……你将这个贱女人送走!不要关我旁边!她每天跟人苟且,供人发泄……我恶心,想吐……” 云间月抿唇一笑,笑声阴郁:“这就受不了?朱承砚,比你当初对本公主做的那些,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放心,我会让你们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 当初她将云落凝送到刑部来时,就是要她也经历一遍被人羞辱的滋味! 她还要朱承砚看着,听着,听他们淫笑辱骂他的妻子,殴打他的老娘! 他却不受半点折辱,还要好吃好喝供着,不让他死,也不让他生,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能无力! 云间月想想就觉得痛快,笑容都明媚了不少:“别担心,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说罢,她再不看朱承砚一眼,无视他任何求饶,将目光挪向一直装死的云落凝——若非她胸口还有起伏,云间月几乎都要怀疑她已经死了。 “见你在这里过得不怎么好,我就放心了。”云间月缓步上前,垂眼将云落凝一扫,眼底全是笑意,“四皇姐,我送你的这份礼物你可还满意?” 听见她声音的瞬间,云落凝猛地从地上坐起来,疯了似的扑向云间月! 可惜,她身上被铁链束缚着,还没挨到她半片衣角,就又被铁链拽了回去。 “云、间、月!”她双眼通红,磨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要是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同连衣服都遮不住身躯的云落凝比起来,云间月一身朱红织金绣云纹襦裙,就显得高贵多了。 她优雅地敛下衣摆,慢腾腾地在她对面蹲下,缓缓道:“姐姐别这样生气啊,妹妹今日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云落凝露出来的地方一片青紫,暧昧不已。 她胸口不停起伏,恨得双眼通红,死死瞪着眼,嘶吼道:“你就是个小杂种!小贱蹄子……等我离开这里,我就砍了你的双脚,杀了宁国侯府所有人,让你跟我一样生不如死!” “离开?” 云间月像是听了笑话一样,掩唇哈哈一笑,玩味道:“哦对,四皇姐还不知道吧,昨日礼部上书,说父皇生辰,让他放你母妃出来,父皇同意了。但是可惜,他没有恢复你母妃的身份,她还是个答应,哈哈……你说有趣不有趣?” 云落凝猛地睁大双眼,不停挣扎着扑向云间月,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眼角有泪水滑落。 云间月丝毫不见动容,继续阴冷地笑道:“哦还有,你三皇兄联合长公主准备造反,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在父皇生辰上动手,杀了父皇,然后自己坐上那位置……他们还想杀我大皇兄。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大皇兄已到京城,就埋伏在他的人里……” 云落凝嘴里发出嘶吼,挣扎得铁链都在哗啦啦响:“不……不可以!云间月,你不能这样做……” 云间月笑容倏地一收,缓缓站起声,双交握放在小腹上,柔声道:“云夜阑和长公主以为自己计划缜密,我们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我不打算阻止。我还要帮他造反,帮他杀了父皇,让他帮忙给孝端纯德皇后、前朝二皇子齐王、梁侯夫妇、宁国侯府伸冤,洗清他们的罪名。再然后……”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落凝,目光里充满了怜悯:“再然后,取、而、代、之!” 第385章 生辰 话音落下,云间月就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指,淡淡道:“云落凝,当初你和母妃那般对我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云落凝像是没将云间月的话听进去,仍旧在挣扎着嘶声大吼。 她大约是神志不清,一会儿嚷着骂人,一会儿又不断哭喊着救命,一时之间,整个牢房里,诡异极了。 云间月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鲜红的嘴唇挑起一抹冷笑,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说罢,长袖一甩,拂衣而去。 “月儿……月儿你别走!公主、六公主你回来……” 身后是朱承砚和云落凝的喊叫一声,可这些她曾经喜欢过的声音,如今落在云间月耳里,却无比叫人恶心想吐! 她脚步都没停一下,径直离开刑部。 云落凝他们的动静闹得很大,不一会儿就引来了牢头,他拿着佩剑,敲着牢房的木栏杆,吼道:“嚷什么嚷,都给我闭嘴!” 没人听他的,云落凝神志不清地喊着:“来人……来人!放本公主出去!本公主要去告诉三皇兄……云间月那个小杂种利用他!来人啊……” 那牢头皱了皱眉,刚要打开牢房进去好好收拾她一顿时,肩膀被人按住了。 牢头一惊,下意识回头,见来人穿着正三品朝服,朝服上绣着白鹤与青松,尊贵无比。 牢头连忙抱拳:“尚书大人……” 正是柳宪。 这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那双多情泛滥的桃花眼里带着温柔,目光一扫,凝在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云落凝身上,轻轻一笑:“去拿件干净的衣裳来,好歹也是公主,不能入了刑部就这样狼狈。” 他嗓音轻柔,不知道的人还真会被他这幅温柔之色欺骗了去。 就连朱承砚都在不知在何时安静了下来。 但他比云落凝要聪明,看见柳宪出现在这里的瞬间,恍然间明白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是你!” 柳宪桃花眼,轻轻一弯,带着笑意道:“是我。” 朱承砚倒吸一口凉气,满脸震惊和不敢相信。 云落凝却放佛看见了救星似的,挣扎想往柳宪爬去:“姑父……姑父救救我!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好不好!都是云间月那个贱人害的我……你帮我杀了她好不好!姑父……” 柳宪温柔地看着她:“四公主误会了,你哪里是被六公主所害?你本就该待在这里……自然,我也不是你姑父,柳某只是刑部尚书!” 云落凝一愣,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柳宪。 柳宪神色依旧温柔,目光落在云落凝身上时,甚至比看着长公主时还要温柔。 这时牢头寻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来,柳宪命他将牢房打开,而后一步一步走进去,将衣裳披在云落凝身上。 “亲戚一场,柳某总不能叫你就这样离开是不是?”柳宪顺手将她乌糟糟的长发理了理,慈爱地笑道,“你也别喊了,喊了也不会有人听见。这刑部早不是你三皇兄在时的刑部……不然,你进来这么久,你母妃和三皇兄不至于到现在还不知道。” 云落凝猛地睁大双眼,随即挣扎着朝柳宪扑去,嘶哑着嗓音大喊:“你……你是云间月的人!?叛徒!奸细!三皇兄不会放过你的!” 柳宪不紧不慢地起身,往后退开一步,温柔地看着云落凝道:“公主误会了,柳某这只是弃暗投明罢了。如今这些事情已成定局,就算是你三皇兄也无法逆转,公主就不要挣扎了。” 说罢,他一掸衣摆上的灰尘,慢吞吞地走出牢房。 忽然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一笑:“柳某想,几位在刑部也呆不久了。往后可能没见面机会,诸位保重!” 说罢,摆摆手,扬手而去。 牢头随即将牢门关上,无视已经快哭喊不出来的云落凝,往地上啐了一口。 八月二十,皇帝寿辰终于到来。 白日云间月去了一趟承乾宫,又去了一趟宝华殿。 宝华殿的宫女正在帮忙布置桌椅,六局那边也有人在这里,陆宛君和刘兮若不知在说什么,细声细语的,陆宛君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还有舞姬听从吩咐在排舞,未免晚上出错,舞姬和乐师们每走一步,都很小心,半点错都出不得。 忽然,陆宛君跟感觉到什么似的,下意识偏头往宝华殿门口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道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有些眼熟,她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你看什么呢?”刘兮若将陆宛君唤回神,“方才和你说的你都听见了?” 陆宛君心里惦记着那道背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好半响才说:“兮若,晚上宴会,你我就不要来了守着了。” 刘兮若愣了一下:“为什么?” 陆宛君心神不宁地拉着她离开:“没为什么,总之你不要来就是了。伺候的人那么多,皇上若是要赏,自然会召见我们,我们何必来凑这个热闹?” 说罢,强行拽着刘兮若离开,半点都没耽搁。 终于,到了晚上。 朝臣们带着家眷入宫,大臣在宝华殿入席,命妇小姐们则被带去偏殿由淑妃引领入席。 如今沈倾颜不在宫里,贤妃殁了,淑妃熬了这么些年,也终于熬出头,轮到她暂理后宫,一时之间,这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不少。 等诸位朝臣都到得差不多了,皇帝才姗姗入席。 今年发生太多的事情,太后和沈倾颜都不在,皇帝看起来兴致缺缺,但他惯于演戏,就算心里不喜,脸上也没表现出半分不适来。 待众朝臣请完安,见完礼,各位朝臣都重新落座了,皇帝才淡淡道:“原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诸位随意些就可。” 太后之前就吩咐了,皇帝今年这个生辰办得随意些就好,助兴的都是歌舞。 唱跳到一半,有人看得津津有味,有人看得昏昏欲睡,还没那些命妇小姐们玩投壶玩得有趣! 皇帝心不在焉地喝着酒水,一没注意,打湿了衣摆,何公公连忙呵斥了伺候的人一声,低声道:“皇上可要去后面醒醒酒?” 皇帝点点头,刚要起身之际,忽听一声怒吼:“狗皇帝,拿命来!” 第386章 暗杀 变故突起,十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进宝华殿,见了人就杀! 有舞姬没跑掉,惊慌失措间,连呼喊都没喊出口,就血溅当场! 何公公吓成公鸡嗓:“来人——护驾!” 他虽然有时候因为贪财会帮云间月传递一些关于皇帝的消息,可他对皇帝的忠心也是真的。 这会儿见刺客们直奔皇帝而来,想也没想就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皇帝前面! 德喜吓得在地上缩成一团,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一群朝臣被殿里这些见人就杀的刺客们吓坏了,慌慌张张地找地方的躲! 宋恒一脚将一个刺客踹翻,抢过佩剑,横在胸前挡住另外一个刺客的袭击! 两人缠斗了一会儿,那刺客被宋恒一剑砍杀。 他扫了眼那刺客,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不等他想明白这些奇怪来自哪里,就听何公公尖细着在嗓子哇哇乱叫! 纵然宋恒对皇帝不屑,但关键时刻也不想他就这样被人杀害。 他转身提剑而上,将皇帝护在身后,冷声道:“大胆贼人!当众行刺皇上,不要命了!” 那些刺客停下来对视一眼,蒙着脸瓮声瓮气道:“我等今日既然敢来,就没想过要回去!来啊,杀了 狗皇帝替梁侯报仇!” 刺客们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叫所有人听见。 “他们说替谁报仇?梁侯?” “梁侯容荀?他不是死了多年,怎么还有人替他报仇?” “别是有人造反,故意借侯爷的名声生事儿吧!” 皇帝也听见了那句“替梁侯报仇”,他一时觉得气愤,又惊疑不定,一把抓住何公公的手,冷冷道:“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何公公哎哟一声:“我的皇上,宋大人就算再厉害,也打不过这么多人,您……您还是随老奴躲起来吧!” “成何体统!”皇帝推开他,“朕是皇帝,就在这里,谁敢杀朕!” 宋恒闻言,白眼一翻,想弃暗投明,投身刺客,替他们杀了这皇帝! 正如何公公所说,宋恒虽然是兵部尚书,但同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宋家兄弟们不同,他没机会时常舞刀弄枪,功夫不如他们,保护自己还行,但还要保护一个不肯丢脸躲起来的皇帝,就显得吃力了。 没多久,他手臂上就挨了一刀,鲜血打湿他鲜红的朝服,越发变得妖艳起来。 宋恒咬咬牙,刚要强行敲晕了皇帝让何公公将人带走自己,就见箭矢划破长空,“咻咻”几声,从殿外射来,将一个欲劈中宋恒刺客从胸口射穿! 宋恒一愣,不成想这会儿还有救兵,下意识回头朝殿外看去…… 不知何时,殿外站在一个人,这人身穿盔甲,腰间挂着佩剑,手持长弓,不紧不慢地将那些刺客全部射杀! 而他身后,站着的是乌压压严阵以待的侍卫。 宋恒垂下眼,低头将这些刺客一扫,忽然明白了方才那股怪异——这些刺客身手都太弱了,弱到他一个人都能撑到现在,等到“救星”出现! 直到所有刺客都被射杀之后,那站在殿外的人,才缓缓走上前来,单膝下跪,请礼道:“儿臣就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众人都被这突然出来的救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再看跟在他身后那些乌压压,气氛严肃的侍卫,一时都觉得对方是不怀好意! 皇帝脸皮狠狠一抽,惊疑不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夜阑,怎么是你?” “除了儿臣,不然还能是谁?”云夜阑自己站起身,目视皇帝,“多日不见父皇,儿臣可是十分想念您!” 他嘴里说着想念,可双眼却直直盯着皇帝,满脸都是杀意。 皇帝推开挡在身前的何公公,怒道:“你……你这是做什么!?造反吗!?” 云夜阑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轻轻一笑:“是啊,父皇不都看见了?所以,父皇还是不要挣扎了,为了大家脸上都好看,您还是趁早退位让贤比较好。” “你做梦!”皇帝气得胸口疼,死死瞪着云夜阑道,“你这逆子!朕……朕……” 说罢,他抢过宋恒手里的佩剑,急吼吼的就要朝云夜阑砍去:“朕今日就杀了你这逆子!” 可惜他还没走下去,就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何公公大惊,连忙扑上去将皇帝搀扶起来:“皇上……” 皇帝这一摔,总算是摔冷静了一点,只是衣冠都乱了,看起来格外狼狈:“逆子……逆子啊!” 宋恒冷眼看着,无动于衷,七皇子和五皇子连忙上前,将皇帝搀扶起来。 “三皇兄,你这是做什么?”七皇子斥责地看着云夜阑,苦口婆心道,“今日是父皇生辰,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来气父皇呢!?” 云夜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父子情深,冷冷道:“七弟,你现在如此护着父皇,说不定他就在背后想着如何要你命呢。” 七皇子脸色一白,底气不足道:“三皇兄,你……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我都是父皇子嗣,他不会……” “不会?”云夜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他会……他真的会啊,我的傻七弟!不然为什么你与五弟之前都不能参与朝政,为何在云司离出事之后,五弟先入了朝堂,随后就是你?” 五皇子沉默不语。 他孝期还没过,手臂上缠着白布,静静地站在一边没说话。 七皇子脸色惨白,死死咬紧了牙关。 云夜阑哈哈大笑:“因为他怕五弟独大,有一天压过他,所以迫不及待地提拔你,要用你来维持朝堂平衡啊!呵呵,父子?在他眼里只有棋子,就算是子嗣也能牺牲!” 七皇子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宋恒抿唇,眼底全是嘲弄。 云夜阑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脸色铁青的皇帝:“父皇,你当了这么久的皇帝,儿臣看你是越来越不力不从心了,不如早些让位,让给儿臣如何?反正云司离已经死了,这里也只有我最像你,是不是?” 皇帝死死咬着牙道:“你做梦!朕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坐那位置!” 云夜阑冷笑一声:“是吗?带上来!” 第387章 心虚 随着云夜阑的话音落下,宝华殿偏殿的宫妃和命妇小姐们便立即被全部押了上来! 长公主走在最前面,一身明黄宫装,高傲地仰着下巴,目空一切的模样,像极了当初在宫里横着走的云间月。 跟在她身后的嫔妃们一个个缩着肩膀,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死了。 淑妃一见七皇子立即有了主心骨,刚要扑过去,就被长公主揪住长发扯了回来:“想去哪儿?” 淑妃哎哟大喊着,疼得头皮发麻,张嘴就骂了起来! 长公主扬手便是一巴掌直接打在她脸上:“你给本公主住嘴!” 七皇子见她被打,立即惊慌起来:“母妃……”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扑上去,被五皇子拉住,暗自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皇儿不要过来!”淑妃痛极,还知道维护自家儿子,“这女人就是个疯子,你过来会没命的!” 七皇子咬着牙,忽然跪下来,求道:“姑姑,你要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伤害我母妃!” 长公主冷哼一声,高傲地仰着下巴道:“只要你母妃听话,本公主自然不会将她如何。要是不听话……” 说着,她从衣袖里缓缓拔出匕首,一下一下拍打着淑妃脸,吃吃笑道:“本公主就送你下去见贤妃!” 冰凉地匕首贴着淑妃的脸皮,只叫她觉得自己在大夏天里感觉遍体生寒。 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一句话都不敢说。 皇帝终于反应过来,云夜阑今日能出现在这里,全是长公主的功劳! 他怒不可遏地跳起来,指着长公主道:“云襄!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长公主猛地回头,甩袖道,“还能做什么?皇兄,皇妹也想站在巅峰,尝一尝权利的味道啊。” 皇帝气得手抖:“你……你简直疯了!” 长公主笑声戛然而止,阴冷地瞪着皇帝道:“疯了?我早就疯了!当年容荀死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这些年,从未有过一日的清醒!” 说罢,她古怪地裂开嘴,凄凉一笑:“皇兄,你明知我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你好狠啊,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 皇帝双眼通红,没由来觉得心虚,压低声音沉沉道:“容荀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见了有何用!?” 长公主道:“你胡说!他心里有我,他心里是有我的!?都是你……都是你毁了他!” 皇帝还要说什么,却被云夜阑打断:“够了!” 眼下性命不保,谁也无心听八卦,一个个忧心自己和家人的性命,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云间月隐在人群里,站在沈涟汐后面,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云夜阑看向长公主,语气不太好:“姑姑,你要父皇的命,还其他人的命,何不等解决完剩下的事情再说?” 听他这样说,长公主这才彻底冷静下来,闭了闭眼道:“对,对……等其他事情解决完……” 说罢,她便一言不发地走到一边,径直寻了一凳子坐下,心不在焉地当着木头。 没了长公主的阻拦,淑妃立即跑向七皇子,抱着他哭成一团。 其他命妇小姐连忙跑到自家老爷身边,搂在一起,压抑地哭成一片。 一时之间,这整个大殿之上,全是呜呜咽咽的哭声。 云夜阑不厌其烦,眸光冷冷一撇:“谁在哭一声,我就杀了谁!” 众人立即不敢哭了,哆哆嗦嗦抖成一团。 云夜阑冷笑,转向皇帝道:“父皇,这些年你糊涂,办过不少冤案,儿臣今日就替你处理了这些冤案如何?” 皇帝忽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似的,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云夜阑依旧冷笑,没答话,只是对着外面喊道:“舅舅。” 已经被关禁闭关了好久的秦国公立即带着一人上来。 那人穿得简陋,换回了她当初那身碎花布裙子,梳着麻花辫,脸上也脏兮兮的。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一时有些慌乱,肩膀都抖成一团。 她走到云夜阑身边,眼巴巴地看她一眼,蠕动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夜阑笑容和煦,拍拍她的肩道:“没事,别怕,有我们在,没人会欺负你。去吧,将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此人,正是云见月。 她那日被送回秦国公府之后没多久,就被人秘密送到了乡下的庄子,这一呆就是许久,等她重新回来时,便被人换上了这一身,带到了这里来。 众人不明白,三皇子找这么一个人来做什么,齐齐地看向那姑娘,一时只觉得那姑娘的眉眼有些眼熟。 皇帝盯着那姑娘看了许久,表情僵硬——显然是透过这姑娘的身影,想起了谁。 淑妃站在七皇子身边,惊讶地哎呀一声:“她……她怎么这么像六公主?” 七皇子连忙捂住她的嘴,并糟心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已经来不及,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众人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这姑娘真正像的人是谁。 仪妃冷笑一声:“只怕像的不是六公主,是先皇后吧!?” 云间月今年也就十六,跟着姑娘差不多大,不可能是母女。这样相似,只能是姐妹,那她像的人,自然就只能是先皇后了。 仪妃继续道:“这可稀奇了,当初宋宁音去了一趟行宫,回来时只带着六公主一个人。莫非,她生下的还是一对双胞胎?” 皇帝冷眼一扫:“你给朕闭嘴!” 仪妃冷笑连连,虽是闭了嘴,可表情看起来却不大服气。 “那个……”云见月目光惊慌,茫然地看着众人,小声道,“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我奶奶死的时候,只说宁国侯府是母亲的家,让我来京城寻她们。” 宋恒站在台阶上,闻言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云夜阑却没放过他,故意道:“宋卿,你怎么不出来认认?万一这真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呢?” 宋恒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淡淡道:“只是相似而已,不能说明什么。若真是姑姑的孩子,宁国侯府认了便是。” 云见月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他,随即问道:“方才你们说我像先皇后,那……那我的父亲是皇上吗?” 第388章 父亲 她问出这句话时,殿里没一个人说话,连哭声都没了。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向皇帝,等皇帝一个回答。 但皇帝没出声,只是冷冷看着眼前的人,神色复杂。 云见月不懂就问,盯着那个有些狼狈,但勉强还有个皇帝样子的人道:“您是我父亲吗?” 皇帝还是没说话,脸皮紧绷,死死瞪着眼前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见月有些不知所措,转头求助般的看向云夜阑。 云夜阑几步上前,按着云见月的肩,笑问皇帝:“父皇,你倒是说句话啊。这究竟是不是儿臣的另一个六皇妹,你出个声便是!” 皇帝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找个与月儿相似的人,就敢来冒充她妹妹!当年宁音只生了一个孩子,没有第二个!” “那您是不承认她是儿臣的另一个六皇妹了?”云夜阑玩味地看着皇帝,笑得恶劣,“可是父皇,宋宁音只生了一个,那梁侯夫人呢?” 说罢,他捏住云见月的下巴,叫她抬起头,给众人看:“你们难道就觉得,她除了只像宋宁音意外,还像另外一个人吗?” 这里有些是后来才被提上来的,根本没见过宋晚音,甚至不知道宋家还有一对双胞胎姐妹花。 但里面有老臣是被皇帝一点一点提拔上来的,这些老臣当年还是小小的地方官时,也曾听说过一些事情。 比如张庭烨和沈书群之流。 张庭烨心直嘴快,几乎是脱口而出:“还像梁侯夫人,宋晚音!” 沈书群扶额,有些糟心地看了眼自家老友。 怎么跟淑妃一个德行? 皇帝几乎是在张庭烨出声的时,脸就黑了,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根本就不敢直视云见月的脸。 “张大人说的对,”云夜阑笑眯眯道,“就是像她,这里也有不少大人见过梁侯夫妇?你们说,这姑娘会不会是梁侯后人?” 梁侯夫妇毕竟已经死去多年,没人敢说一个死人的闲话,更何况他们俩那义子还是个不好惹的。 这下连张庭烨都变得沉默起来,盯着云见月的脸,拧着眉一声不吭。 云见月尚且不知道自己卷进了怎么样的麻烦里,犹自疑惑着,睁大双眼瞪着前方,看着皇帝,希冀地问道:“您不是我父亲吗?那您知不知道我父亲是谁?能不能带我见他?” 众人心道:“那你只能去黄泉路上见了,要是还没投胎的话!” 云夜阑松开云见月,一字一句道:“没关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会帮你找到你父亲。” 云见月懵懵懂懂的,乖乖“哦”了一声,慢慢道:“我奶奶说她以前伺候过一个贵人,那个贵人不敢带我回去,怕惹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我也会死。所以暗中叫她将我带走……这是我奶奶离开时,那个人给她的。”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来,手帕里包裹着一枚戒子。 旁人或许不觉得什么,但皇帝看见那枚戒子的瞬间,就睁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寻了这戒子这么多年,宋宁音死后,还叫人翻过她的陪葬品。可怎么也没一想到,这东西竟然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你……你为什么会有这样东西!?”皇帝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声音里都透着沙哑。 云见月不明所以,愣愣道:“奶奶说她带着我离开的时候,我母亲给她的,让她往后传给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奶奶没给我,而是带进了坟里。你认得这东西吗?这是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 当然是阳司的信物。 阴司的信物是一块令牌,太后给了云间月。 阳司的信物却在外流落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天被重新找回来。 但云间月想不明白的是,当年宋宁音既然说过要曾慧将这东西传给云见月,为何她却带进了坟里? 若非当初她心里起疑,叫阴司的人暗中去刨了曾慧的坟,找到这些遗物,只怕这东西至今都找到不到! 至于现在为何会在云见月手里,自然是那次私下里见面后,她将东西给了她。 皇帝张了张嘴,“阳司”二字,险些就脱口而出。 好歹是忍住了。 但云间月却看出了他的嘴型。 她站在沈涟汐身后,心底冷笑:“果然,当年杀宋宁音除了灭口之外,还要从她手里夺走阳司!” 云见月不明白,拿着戒子道:“这……是你的东西吗?” 皇帝自然不肯承认,现在他要是承认了,无异于承认了云见月就是他的孩子!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皇帝不可能做。 他没出声,只是等着云见月。 云见月失望地垂下头,随即又抬起头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不认得这个,一定还认识别的!” 说着,她在身上摸了两下,随即拿出一块帖身珍藏的手镯,慌慌张张地递给皇帝:“那您认不认得这个?奶奶说是我母亲当年嫁人后,经常戴在手上的!” 如果阳司的信物还不足以让皇帝相信,云见月就是宋宁音的孩子外,那这手镯就已经彻底让他相信了。 这手镯他认得,甚至没人比他更熟悉! 当年宋宁音入宫后,从此不再舞刀弄枪,所以才戴上了这些她从来不会戴的玉器。 因为是第一次戴,她难免不熟悉,有时候力道没控制住,东西就被她拍碎了。 这玉镯就碎过一次,当着皇帝的面碎的,当时她心疼得不行。 皇帝那时还是极喜欢她的,见不得她难过,便将碎掉的玉镯仔细捡起来,拿去承乾宫,自己动手修了大半年,终于用金丝将碎掉的镯子重新缠起来。 虽然不能恢复原状,但金镶的玉镯却成了一点特色,那段时间宫里还纷纷效仿。 自己亲手修好的镯子,皇帝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他几乎是惊恐地盯着那枚玉镯,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你为什么会有这东西!朕……朕记得它……它……” 后面的话皇帝说不出口,因为这玉镯被他亲手放进了宋宁音的陪葬品里。 云见月欣喜的睁大双眼:“您真的是我的父亲!?” 第389章 罪名 皇帝不敢说话,也不敢承认。 因为他知道,一旦承认了云见月的身份,那些被他努力压下去的东西就会全被挖出来! 他紧绷着脸,看着云见月,一句话也不敢说。 云见月那双眼同云间月很像,都是桃花眼。 但她这双桃花眼,又同常年活在勾心斗角里的六公主不同,少了一丝锐利,多了一点清纯和懵懂。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无神。 皇帝就看着她那双眼因为他的沉默,从满带的希冀里一点一点破灭,变暗。 但他还是咬着牙,不肯承认。 云夜阑冷笑一声:“父皇,你就这么不想承认她是宋宁音的孩子?你在害怕什么?宋宁音都死了这么多年,你还怕她爬起来质问你吗?更何况宁国侯远在西北,根本就无心京城的事,就算知道了,他也不能将你如何是不是?” 云见月失望地垂着头,一声不吭:“奶奶说得对,我就是没人要的孩子。母亲不要我,父亲不肯认我……” “放心,皇妹。”云夜阑按住云见月的肩,盯着皇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父皇不认你,我也会认你的!等皇兄做了皇帝,就封你做公主,带你去拜见你母后。” 他这无异于是帮皇帝承认了云见月的身份。 诸位大臣性命不保,连八卦都不敢细听,更别说跳出来反对。 宋恒无动于衷,随手撕下里衣的衣摆,面无表情地将流血的手臂缠住,好似没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一样。 云间月隐没在人群里,冷眼看着这场被她推泼助澜过的闹剧,再看皇帝那张青紫的脸,一时觉得痛快不已! 沈涟汐可不想当出头鸟,乖乖藏着自己,低声道:“这大梁皇室够乱的啊,皇兄怎么就没打算一举攻下来呢?这个机会简直不要太好!” 云间月在她耳边冷笑:“你当宁国侯府的人是摆设不成?” 沈涟汐没说话,回头瞪了她一眼! 另外一边,云夜阑跟疯了似的,还在继续道:“父皇,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儿臣还有礼物要送给你,你要不要看看?” 皇帝无视云见月,怒骂:“逆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云夜阑笑声戛然而止,阴沉沉地盯着皇帝道,“当然替所有被父皇冤枉过的人伸冤啊!父皇,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昏君,做了这么多的糊涂事,难道就不曾想过会有今日这一天!?” 皇帝气得说不出,只能咬着牙道:“逆子!你这个逆子!” 云夜阑随便他骂,道:“当年皇祖父本来是要传位给齐王叔,可是父皇您和当年还是庄妃的皇祖母坑杀陷害齐王,陷齐王于不义,自己做了皇帝!父皇啊,这么多年,齐王叔可有给你托过梦?” 皇帝脸皮狠狠一抽,不可置信地瞪着与云夜阑:“你……你要因为一个外人来斥责你老子?云夜阑,朕没资格坐这龙椅,难道你就有!?” “儿臣替齐王叔伸冤,是大功!为什么没资格坐这皇位?”云夜阑冷笑一声,“父皇,你也别挣扎了,儿臣今夜就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你当年是怎么坑杀齐王叔的!” 说罢,他拍拍手,围在他身后的人,立即从中间让开,让出一条供人通过的路。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孝服,头戴白色绢花的姑娘,手里抱着两样用白布遮起来的东西,缓缓上得前来。 她模样生得好看,眼眶却有些红,额头还隐隐带着血迹,像是因为磕头磕出来的。 但皇帝还是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太子妃?你怎么在这里!太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太傅躲在人群里,早就惊呆了,结结巴巴道:“臣……臣也不知道啊!卿卿,你……你这是做什么?” 正是师卿卿! 她美目一转,转向师太傅,柔美一笑:“这段日子,多谢太傅大人照顾。您和夫人都是好人,可惜,我不能做您们俩的女儿,真遗憾。” 她嘴里说着遗憾,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意。 孝服被她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却半点都没遮住她骨子里的妩媚,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反倒多了一丝异样的风情。 云间月眨了眨眼,没想到师卿卿竟然被容玦用这样的方式埋进了秦国公府。 那为何还要去选太子妃? 若是这样,且不是背上一个叛逆的罪名? 那她和云司离的婚约…… 云间月垂下眼,仔细想了想当初在江南时,云司离和颜回的一举一动,不由纳闷:“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了?” 知不知道暂且另说。 那边师卿卿缓缓将盖在手里东西上的白布揭开——那竟然是两个灵位! 师卿卿唇角一弯,娇媚地看着皇帝:“不知皇上可认得这灵位上的人?” 两个灵位,被师卿卿一左一右抱着。 左边写家母师方氏之位。 右边写家父师承意之位。 师承意的名字露出来的瞬间,有认得人立即深吸了一口气! 沈书群皱了皱,表情不太好看。 皇帝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死死盯着师卿卿,铁青着脸道:“朕竟然没想到你师承意的女儿!” 师卿卿盈盈笑道:“是啊,民女就是师承意的女儿。我母亲同陈皇后是表姐妹,民女也算齐王的亲戚。后来齐王府被抄家,连几岁的小孩儿都不曾放过。父亲莫名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流放,客死异乡,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四处流窜,不慎被山匪劫持,母亲与妹妹弟弟一同丧命,只有我逃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忽然温柔一笑,眼底满是怀念:“啊,不对。不是我逃出来的,是被太子殿下救的。他当年为了查先皇后的死因,借故在宫外奔走,不小心就遇见了我,然后救了我。后来我逃回京城,被侯爷救下,做了玄楼的刺客……这么多年,一直没敢死,怕死了没人替父亲伸冤。” 皇帝胸口起伏不定,脸上一片灰败。 底下众大臣知道一些事情的都沉默不语,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的,也不敢说话。 只有师卿卿再继续道:“皇上,我父亲和齐王殿下死得有些冤枉,您能替他洗清罪名吗?” 第390章 厮杀 她问得柔柔弱弱,甚至还带着笑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可皇帝被她看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被何公公搀扶着,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佝偻着背脊,脸皮不断抽搐,几次动着嘴唇,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出来。 云夜阑缓步走到师卿卿跟前,一字一句道:“父皇?你为何不说话?当年齐王叔的事情,你不是最清楚?丞相师承意的罪是你定的,你应该知道事情的始末才对啊。” 皇帝忽然厉声呵斥道:“齐王与北齐勾结,欲举兵造反,陷百姓于危难,师承意帮他里应外合,你还要朕说什么!?” 他推开何公公,大步走向云夜阑,指着云夜阑一字一句道:“你……你这个逆子!朕如此疼爱你,给你权利给你名,你倒好!如今找这么些人来,要冤枉你父皇!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云夜阑冷笑一声,一把挥开皇帝的手,用力将他推到,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父皇?皇帝?就你也配!?这么多年,我不过就是你用来打压云司离的一颗棋子!云司离死了,我这颗棋子也没用了!” 如今云夜阑怕是真被皇帝逼疯了,说到激动处,还突然一脚踹在腰上! 皇帝那里受得了他这一脚? 当即张嘴“哇”地一声,吐了口血…… 周围没一个人去扶,还是何公公吱哇叫着皇上,把人从地上搀扶起来:“皇上……三殿下,您、您怎么可以这样?皇上怎么说也是你父皇啊……” 云夜阑满脸阴沉,死死盯着皇帝:“父皇?他配吗!?云间月骂你是昏君,还真是一点都没骂错!你自己看看你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你还敢称一个‘君’吗!?你不配!” 大殿之上,没一个人敢反驳。 所有人都瑟缩在威压之下,抱着身边的人瑟瑟发抖。 云间月看了眼被云夜阑一脚踹去半条命的皇帝,心里没觉得痛快,只有可悲。 她原本以为这个叫了十多年的父皇是疼爱自己的,可到头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 所有的疼爱都是捧杀,都是为了毁了她! 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这个父皇还是假的! 沈涟汐正漫无目的走神,想着大梁再乱一点,最好传到南楚去,他皇兄赶紧出兵,打得大梁措手不及,最好可以灭国! 那样她就可以回南楚了。 不等她想完,她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冷笑。 沈涟汐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见云间月神情讽刺,眼底全是恨意:“你……你没事吧?别是要疯了吧?” 云间月没搭理她。 那边何公公艰难地将皇帝从地上搀扶起来,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太子殿下至今没有消息,恐怕凶多吉少,您……您实在是没这个必要啊!这么多皇子中,皇上最疼爱的就是您……” “你给我住嘴!”云夜阑狠厉地打断她后面的话,冷冷道,“他这个皇位是他窃来的,我不稀罕!我要替齐王叔伸冤,替他平反,我要自己坐上那位置!” 何公公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皇帝被那一脚踹出了内伤,整个人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摆摆手一句话也不欲多说,让何公公扶着他走回高台上,坐回了他原来的位置。 眼下的皇帝十分狼狈,十二冕旒的帝王冠滚到了一边,龙袍上沾了血迹,嘴角的血迹也没擦干,头发更是乱糟糟的,理都理不清楚。 这一瞬间,皇帝满脸沧桑。 云夜阑无动于衷,扫了师卿卿一眼。 师卿卿立即跪了下来,举着牌位道:“请皇上替家父伸冤,替齐王伸冤!” 皇帝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话,放佛入定了一样。 此刻,行宫。 沈倾颜刚刚在今夏的陪伴下睡着,还没多久,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闹,没多久寝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今夏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将蜡烛点上之后,才慢慢去将屋门打开。 “张嬷嬷?您怎么在这里?”今夏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双眼道,“是太后娘娘有事吗?” 张嬷嬷看了她一眼,往屋里一扫,道:“贵妃娘娘呢?” 沈倾颜已经醒了,从榻上撑起身:“谁啊?” 今夏回头道:“是张嬷嬷。” 张嬷嬷已经进了屋,朝榻上正在穿衣的沈倾颜欠了欠身:“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行宫靠山而建,虽比不上皇宫,但却是难得的避暑圣地,就是夏夜里蛇虫鼠蚁比较多,睡前都要撒上一些雄黄酒才能安然入睡。 今夏服侍沈倾颜将衣裳穿好,听她问:“出什么事了?方才外面为何吵吵闹闹的。” 张嬷嬷垂下眼,淡淡道:“三皇子举兵造反,派人来行宫接太后回京,刚刚被太后娘娘带来的人杀了!” 她神色冷淡,说得轻描淡写,放佛方才杀的不是几个人,而是几只萝卜。 沈倾颜出门的脚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云间月之前同她说过的计划已经开始了。 她面上不显,扶着今夏的手却一紧,更是下意识护住了已经显怀的肚子:“六公主和太子殿下呢?” 张嬷嬷领着她往太后殿中走,道:“至今没有消息。” 一开始沈倾颜还以为太后是要说回去的事情,谁知到了她宫中,听她道:“今夜你同哀家睡一处。清书,贵妃有孕在身,你照顾她。” 张嬷嬷应了声是,便要服侍沈倾颜重新躺下。 沈倾颜只觉莫名其妙,看向太后道:“娘娘不回宫?” 太后淡淡道:“哀家一把年纪了,回去做什么?给他们添乱吗?你且安心躺着便是,有哀家在,你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有事!” 沈倾颜满脸疑惑,却又什么也没说,任由张嬷嬷服侍着她躺下。 后半夜,行宫外面再次传来厮杀声! 沈倾颜猛地惊醒,还不等她搞清楚情况,躺在外侧的太后闭着眼道:“睡吧,待到天亮就没事了。” 这一晚,行宫里的厮杀一直不曾停。 一开始,沈倾颜还会被惊醒,到后来,她已经习惯在嘶喊里沉睡…… 弟391章 人质 而此时乡下宋家庄子里,经历的比行宫还要惨烈。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将宋老夫人她们修养的地方通知给了云夜阑,云夜阑立即叫人围捕,打算抓住宋老夫人,到时候用来要挟云司离! 端康还怀着孩子,行动不太方便,李淑兰又是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弱女子,全被叫到了宋老夫人身边,祖孙三人抱成一团。 听着庄子外面的嘶喊声,李淑兰不住哆嗦,还要安慰上了年纪地宋老夫人:“祖母别担心,月儿的人在外面,不会有事的。” 宋老夫人倒是镇定,抱着大着肚子的端康,没出声。 屋里还有伺候的丫鬟在,一个个又焦急又紧张,害怕地看着盯着门口,却还要坚强地挡在宋老夫人他们前面。 这时屋门被人敲了一下,邱妈妈立即紧张起来,抖着声音道:“谁、谁!” 屋外传来温如诲的声音:“是我。” 邱妈妈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将屋门打开,见着一身鲜血的温如诲,吓了险些晕倒:“温、温大夫……你、你……” 温如诲进了屋,随意将自己身上一扫,道:“哦,不必担心,这不是我的血。” 那就是别人的。 邱妈妈两眼一闭,还是觉得吓人。 宋老夫人撑着桌子站起来,询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温如诲怕自己这一身血吓着宋老夫人,没敢上前,借着蜡烛的阴影道:“老夫人别担心,六公主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周围安排了人,他们进不来。” 宋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握着李淑兰和端康的手,小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最后一个“好”字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屋门忽然被人一脚从外面撞开,一个扛着大刀的人闯了进来:“哟,宋老夫人,可让我好找啊!” 来人有些壮,长得凶巴巴的,说话时,脸上的肥肉都要跟着抖三抖。 温如诲没想到会有闯进来,吓了一跳,连忙挡在宋老夫人他们跟前:“你是何人!?” 宋老夫人已经将人认出来了,牵着端康和李淑兰坐回椅子上,盯着眼前的人没说话。 那壮汉道:“老子姓苏!单名一个松!” 说罢,他挑衅地看向宋老夫人,道:“老夫人,避免受苦,你还是自己乖乖跟我走吧!我这皮糟肉厚的,等会儿要是伤着你可不好说了。” 宋老夫人稳坐不动,冷冷道:“滚!” 苏松嘿嘿一笑,甩了甩自己的刀,道:“没办法,那晚辈只好亲自将你从这里带走了!” 说罢,他就要朝宋老夫人砍去! 温如诲提剑迎接! 但他一个常年拿针给人看病的大夫,根本就不是苏松这种人对手,没两招的功夫,就败下阵来! 难怪云间月的人都拦不住他。 原是云夜阑为了确保将宋老夫人从庄子里接走,带来的人都是高手! 这个苏松虽然看起来很壮实,但确实是个高手,还能和宋老将军过两招的那种! 温如诲被他一脚从屋里踹出去,险些去了半条命。 “老夫人,别挣扎了。”苏松大步朝宋老夫人走去,“云司离死了,宁国侯在西北赶不回来,这会儿没人来接你们!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宋老夫人撩起眼皮将他一扫,镇定道:“你若请得动,老身便跟你走。” 李淑兰挡在宋老夫人跟前,害怕得腿肚子都在哆嗦:“祖母没事……孙、孙媳会保护你的……” 苏松嘿嘿一笑:“闲杂人不想死都滚开,我只要宋老夫人!” 李淑兰视死如归:“不让!” 苏松不耐烦纠缠,当即提刀就要朝李淑兰砍去! 端康大喊:“三嫂!” 温如诲捂着胸口爬起来,咬着牙,正琢磨着要不要毒死这狗东西时,忽然一箭从他耳迹射过,径直射向苏松的后脑勺! 苏松有所察觉,连忙回身,一刀将那箭矢譬成两截:“何人偷袭你爷爷!?” 随着他话音落下,外面边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带头的人一身青莲色锦衣,尊贵华丽。 他大约是来得急,跑太快,头发有些凌乱。 他没什么形象地骑在马上,笑得和蔼可亲:“苏松,你带来的人全被我歼灭,要不要考虑投个降?” “是你!”苏松呸了一声,提刀就上,“老子现在一个人也能砍了你!” 骑在马上的人嘿了一声,抽出佩剑迎上! 死里逃生,李淑兰膝盖一软,直接给跪了下来。 端康连忙去扶她:“三嫂,你怎么样?” 李淑兰摆摆手,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腿有点软……” 这时,一道人影走到她跟前,双手从她腋下穿过,稍微用力将她抱起来,仔细地放到了椅子上。 李淑兰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端康惊呼一声:“漓漓!” 千里之外,京城。 大殿之上,云夜阑还在与皇帝对峙,两方僵持不下,即便皇帝狼狈至此,云夜阑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知道皇帝手里究竟还有没有别的筹码,所以不敢直接动手,只能迂回的用别的手段,逼迫皇帝! “父皇,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吗?”云夜阑望着案几后一言不发的皇帝,阴冷笑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儿臣只好替你说了!来啊,把人带上来!” 话音落下,立即有人押着一个老者上得殿来。 那老者害怕不已,不停哆嗦,几乎是被侍卫推到殿上来的。 被一脚踹得跪在地上后,吓得抱住的自己的脑袋大喊大叫:“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云夜阑一脚踹在那人身上,那人立即惨叫一声,拿开手道:“说……我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云夜阑冷笑一声,一把揪住老者的头发,将他提起来让皇帝看清他的脸:“父皇,你可还认得这个人?” 皇帝睁开眼,冷冷将人一看,不知有没有将人认出来,脸上的表情始终不见半点破绽! 云夜阑自顾自道:“父皇肯定认得!毕竟当年陷害齐王叔的事情,都是父皇吩咐他去办的!最后指控齐王叔通敌叛国的人——也是他!不知父皇可还记的?” 第392章 逼宫 从方才开始,皇帝就不在说一句话,做什么都是冷眼看着。 这让云夜阑觉得自己放佛是个笑话! 他一脚手里的人踹翻,厉声呵斥:“说!” 那老者一把骨头险些被踹散,哎哟哎哟大声惨叫着:“我说……我说,我都说!不要杀我……” 等那老者一口气倒上来了,他才哆哆嗦嗦道:“当年……当年奴才、奴才就是六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小的侍卫,因为能自由出宫,六皇子有什么事都会吩咐奴才去办……” 这人上了年纪,有些事情都记不住了,哆哆嗦嗦颠三倒四地说了好半响,众人总算明白,当年皇帝究竟是怎么陷害齐王的。 当年皇帝还是六皇子,齐王也还是二皇子。 二皇子生母是皇后,嫡出,是皇位最尊贵的人选,人也聪明,朝中许多大臣都看好他。 当时丞相师承意,大将军宋儒都不动声色的成了二皇子一派,就连皇帝都默许了他是自己继承人。 但立太子是一件大事,皇帝担心太子力得太早,会引来其他皇子不满,所以迟迟不曾立太子,同内阁的诸位大臣商议之后,决定在下次二皇子立功后,封他为王。 当时二皇子跟随大将军宋儒在军中,为人谦逊有礼,宋儒很是看好他,军中许多事情都会有意无意的提点一二。 宋宁音便是在那时与他相识,后来又到了相知的地步,连宋儒几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这件事。 宋家所有人都将二皇子当成了宋家的姑爷。 那一年,在大将军的带领下,西北打了胜仗,西夏递来求和书,大将军立下赫赫战功,班师回朝,被封宁国侯。 二皇子被封齐王,赐府邸。 齐王一举向皇帝求亲,要娶宋宁音为齐王妃。 皇帝抽空问了宁国侯的意见,宁国侯不想管这些破事,叫宋宁音自己去说。 宋宁音就托人给皇后递了口信,皇后听后,开心不已,眼巴巴就去给皇帝说了。 第二日,皇帝下旨,赐婚齐王和宋宁音,等齐王府建成就完婚。 可惜,到底是还差了一步。 齐王与宋宁音婚事定下,按照规定,在见面之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了。 可总有按捺不住的,齐王便去求皇后,让她以皇后的名义设宴,邀请各家小姐入宫来,宋宁音也在邀请之列。 于是齐王与宋宁音就在这样的安排下,私底下见过不少面,却始终发乎情,止乎礼,一直不曾越矩。 那时后宫里,还维持着表面的祥和,皇后设宴,后妃也难免会去凑热闹,被养在庄妃膝下的六皇子也在其中。 他在宴上见过宋宁音几次,一时犯了痴,对她有了情。 可她已经和齐王有了婚约,连圣旨都下了。 六皇子根本就不甘心,在加上那段时间,宫里传言皇帝要立齐王为太子! 庄妃与皇后不合,有过节,担心齐王做了皇帝,危害到他们母子三人,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打算用计害死齐王! 当时庄妃有点手段,暗地里联系了西夏的人,要西夏那边的人写几封言辞不明的折子,送到皇帝手上。 皇帝信以为真,但并未将齐王如何,只是暗中查探。 这时,六皇子身边的一个侍卫就扮作西夏的人,一边给齐王送假消息,说西夏随时准备再起战事,还打算借庄妃的手和六皇子的手里应外合! 齐王信以为真,当庭与六皇子对峙! 六皇子自然不肯承认,直喊冤枉,还让皇帝去搜宫。 搜宫自然是什么都没搜出来,皇帝却对齐王有了芥蒂。 在加上宫里还有庄妃故意生事儿,让皇帝看见皇后打人用手段的样子,还暗中诬陷皇后勾结朝臣,要他们上书请皇帝立太子的罪证。 皇帝信以为真,夺了皇后的凤印! 若非当时还顾忌皇后母族势力,他一定会废后。 后来西夏与大梁战事再起,齐王知道皇帝对他失望,所以决定跟随宁国侯前往西北,试图用军功挽回皇帝的心。 但他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六皇子同西夏的人里应外合,将齐王坑杀在关外,等宁国侯得到消息赶去时,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齐王马革裹尸。 远在京城的宋宁音听到消息,险些哭瞎了双眼。 而六皇子和庄妃立即发动政变,毒死帝后,控制御林军,用谋逆的罪名处死丞相一家! 还用宁国侯府一应女眷做威胁,逼迫宁国侯站队。 为保护一家老小,宁国侯没办法,只能站在六皇子那边,背着骂名为六皇子所用,排除万难,第一个跪下称臣! 众人一看宁国侯都跪了,他们还站着似乎也没了意思,便纷纷跪下称臣。 至今,齐王一案被真相掩埋,六皇子做了皇帝,庄妃做了太后,庄妃的女儿做了长公主。 宋宁音从准齐王妃做了端贵人,又做了端妃,生下大皇子后,做了皇后! 宁国侯府一举成为人上人,所有人都要巴结。 但叫人意外的是,宋老将军却在此时交出兵权,告老还乡。 没几年,西北西南战事再起,朝廷没人可用,皇帝没办法,只好将宁国侯重新召回来,让他重新带兵出征! 宁国侯余威犹在,西南西北主动撤兵,不敢再犯。 等他班师回朝,再要将兵权交出时,皇帝却是不敢接了。 他大肆封赏,再一次宁国侯府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这些年,宁国侯府兢兢业业,替皇帝立下汗马功劳,不仅没得来半点赏赐,反倒还背着一身莫须有的罪名。 皇帝甚至好几次想用当年陷害齐王时的手段,来陷害宁国侯! “父皇啊,”云夜阑阴冷地笑了起来,“你当了这么久的皇帝,是不是已经忘了你做的这些事情了?放心,儿臣今日就全部帮你回忆起来!” 沉默许久的皇帝听着那老者将自己以前所有做过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终于开口:“够了!你不就是想要这皇位?朕给你便是!来人,备纸笔,朕传位给这逆子!” 云夜阑一脚将老者踹开,看着高位上的人冷冷道:“父皇,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儿臣今日是要为齐王叔伸冤,不是来逼宫的,你别这样紧张啊!” 第393章 认罪 “你……你这是伸冤吗!?”皇帝激动得从龙椅站了起来,“你这是要你老子的命!” 云夜阑不为所动,冷冷一笑,周围立即有人快步上前来,将许多证件扔向那些缩成一团的大臣。 那些大臣不明所以,同时害怕地往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 张庭烨和沈书群站在最前面,看着那些散落的信件,皱了皱眉。 云夜阑转过身,表情恐怖地看着他们,阴森道:“要是没有证据,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在说谎!?证据,这些就是证据!不信你们自己看!你们眼中的皇帝究竟是怎么谋害嫡母,陷害兄长的!” 那些大臣没人敢看。 只有张庭烨无所畏惧地捡起一封掉在脚边的信,拆开来,两眼一扫…… 他是内阁首辅,许多事情皇帝都会交给他去办,自然他也熟悉皇帝的笔迹! 信上笔锋虽然青涩,没皇帝那般有劲儿,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有些比划勾连的习惯,同他现在的习惯是一模一样的。 张庭烨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盯着信上的内容,看着那些激烈的言辞,只觉不可置信。 “皇上,这……”他拿着信,震惊地连话也说不出来,“这不是真的……” 张庭烨和沈书群都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纯臣,沈书群倒也还好,在朝堂上同各种人打招呼,早就圆滑起来。 张庭烨就不同了。 他一根筋直到不能再直,做不来那些乱七八糟勾心斗角的事,对皇帝更是深信不疑,眼里只有天下苍生。 如今人证物证都指向皇帝,说他皇位来路不正,当年争储害死不少无辜百姓,觉得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皇帝冷眼看着张庭烨,竟也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沈书群摇摇头,叹了口气。 其他大臣见此,纷纷捡起散落在脚边的信,好奇地撕开看了一眼,结果越看越心惊,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你们现在信了?”云夜阑适时出声,邀功似的看着几位大臣,哈哈笑道,“我父皇那位置来路不正,他的帝位来路不正,我今日不过是讨伐逆贼罢了!” 皇帝倒回椅子上,气得大骂:“混账……混账啊!” 云夜阑得大笑:“父皇,你做过的事情可远远不止这些,还有一件事,你是不是忘了?” 皇帝耸然一惊,猛地闭嘴,不可置信地瞪着云夜阑:“逆子,怎敢……!” 云夜阑轻轻一笑,慢慢道:“父皇,当年梁侯究竟是怎么没的,你是不是也不记得了?要不要儿臣提醒你一声?” “你给朕住嘴!”皇帝端起案几上一道菜肴,径直朝云夜阑砸去! 他身上有伤,盘子也没扔远,还险些砸中一旁的宋恒。 宋恒连忙退开,省得自己被牵连。 云夜阑一甩衣摆,不动声色往后退开,故意道:“儿臣还什么都没说呢,父皇这就生气了?” 皇帝狠狠喘着气,死死盯着云夜阑,脸上毫无血色。 云夜阑轻笑一声,却不在对着皇帝:“六皇妹,皇兄知道你在这里。你不是一直在查母后的死因吗?皇兄今日就告诉你好不好?” 他忽然叫了云间月一声。 众人还以为云夜阑都疯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心道:“这人莫不是疯了不成!?哪里有六公主?” 而此刻,站在沈涟汐身旁的云间月,嫣红的嘴唇不屑地往下一撇,嘴角提着一抹冰冷地笑意。 她没出声,云夜阑似乎也不要她出声,自顾自继续道:“查了这么久,你一定还不知道吧?你根本就不是孝端纯德皇后与皇帝的孩子!你啊……是父皇的耻辱!你活着一天,父皇就会想起他以前做过的那些恶心事!所以,她要捧着你,要对你好,为的就是要你受尽天下人辱骂!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 云间月还是没出声。 她垂在身侧的手却一点一点收紧,背脊紧绷,表情也变得格外狰狞。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还不能出现在人前,所以她要压住所有暴怒,不能被云夜阑的话而被挑衅。 皇帝却被云夜阑这几句弄得惊疑不定,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在人群里搜寻,试图找出云间月的身影。 但他根本不知道云间月就是胡桃,瞧了半响,没瞧见云间月后,才小小的松了口气。 皇帝虚张声势地一拍桌子,怒道:“逆子,你究竟要做什么!?” 云夜阑盯着皇帝的双眼,讽刺一笑:“父皇,当初你与姑姑合谋辱臣妻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你——”皇帝眉心狠狠一跳,指着云夜阑虚张声势,“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云夜阑无所谓一笑,退让到了一边。 这时,长公主站了出来。 她今日穿得十分华丽,即便是跪下来磕头请罪时,也依旧是一副不肯服输的模样:“皇兄,事已至此,你就不要挣扎了,都说了吧。” 皇帝猛地往后一仰,捂着胸口道:“你……云襄!你也要逼朕吗!?” 长公主跪在殿前,行大礼,道:“皇兄,过了这么多年,臣妹每日想起当年的事就睡不安稳,午夜梦回,总要梦见晚音趴在臣妹床头,质问臣妹当年为何要如此对她。她说她好冤,至今都不能瞑目……” 皇帝不想听,出声制止:“你闭嘴……给朕闭嘴!” 长公主俯身磕头,随后直起上半身道:“皇兄,臣妹当年痴念梁侯,做了不少错事,害死了梁侯夫人未出世的孩子,此罪一!后来帮母后混淆皇室血脉,将钦定侯当成自己的孩子送去梁侯府,此罪二……”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皇帝猛地站起来,一把掀了桌子,“朕叫你不要说了!” 桌子翻了,桌上的菜肴叮当一阵乱响,洒了一地。 云夜阑满脸痛快地站在一边,秦国公站在他身边,暗自冷笑。 五皇子七皇子一言不发,表情都不太好看。 宋恒与云间月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唯有一干大臣,在长公主每认一项罪时,就倒吸一口气凉气——虽然其中还有不少人,并不知道当年梁侯和长公主之间的恩怨情仇。 长公主没搭理他们,继续磕了一个头,又道:“帮皇兄迷晕梁侯夫人宋晚音,送到你龙床上,让其与皇兄生了关系,此罪三!” 第394章 真假 长公主话音刚刚落下,殿中除了大臣们抽气的声音外,便再没半点声响。 沈涟汐一脸不可置信,瞪着身边的人,小声道:“没想到这大梁皇帝竟然这般好色?连自家大臣的妻子都不肯放过,他还是不是人?” 皇帝是不是人,没人敢说。 众妃嫔更不敢说,惠妃和宁妃把惹麻烦,带着自家孩子躲得好好的。 淑妃倚七皇子怀里,小声问道:“皇儿,这……长公主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父皇真的……” 当年长公主痴迷梁侯,做过多少事情,在京城基本上是每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七皇子不好评说长辈之间的事情,只好保持沉默,用眼神示意淑妃不要多嘴。 皇帝连连后退几步,跌回椅子里,捂着胸口再次吐了口血。 这会儿怕是再承受不住,脸上一片灰败,若是再来一件事刺激他一下,只怕要当场见了梁侯去! 何公公吓坏了,连忙大喊:“太医……传太医!” 太医怕死,不敢出现触霉头。 长公主俯身,再次叩拜,道:“皇兄,臣妹已经认罪,请皇兄责罚!” 皇帝闭着眼,不去看长公主,怕自己等会儿会被他们气死。 长公主直起身,又道:“当年梁侯与宋晚音青梅竹马的情谊,却因我的执迷不悟害得他们夫妻死不瞑目。后来梁侯更是因为这件事,在战场上分心,被敌军坑杀,梁侯夫人听闻消息,郁郁寡欢,最终追随梁侯而去。” 其实当年宋晚音并非在听到容荀死讯后,就紧跟着殉情。 那时容玦还在她身边,并且才十四岁,小小年纪,就被推出来顶替他养父的位置,宋晚音不放心,怕自己死了,容玦落得跟容荀一个下场,一直苦苦撑着。 更何况,那时她的身子已经调养过来,寻死之时,被容玦救回来,并且得知已经有孕。 长公主道:“那孩子是谁的,不用本公主说你们也能猜到。当时梁侯夫人恨死了我与皇帝,不肯留下那孩子,喝堕胎药时被容玦发觉,他们母子不知说了什么,宋晚音打消毒死孩子的念头,安安稳稳的将孩子生了下来。” 如果容玦在这里,他一会告诉长公主,那孩子根本就不是皇帝与宋晚音的。 宋晚音在被皇帝夺了身子之后,第二日就命人熬了避孕药喝了,就算有什么也被那碗避孕药毁了。 但这些事情都是与宋晚音亲近之人做的,旁人不可能知道。 后来无意被容玦知晓,宋晚音这才被容玦劝解下来。 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宋晚音重新有孕,那时梁侯已死,若是宋晚音再生下一个孩子,不管是谁的,皇帝避免出错,必然不会放过那孩子。 宋晚音走投无路,只好去求助她姐姐宋宁音。 巧的是,当时宋宁音确实已经有了身孕,但她怕出事,害到未出生的孩子,故而一直瞒着所有人,直到宋晚音求助了她,她才说出来,借此去行宫养胎,暗中带走宋晚音。 次年三月,两人前后生下两个女儿,宋晚音的孩子不能被发现,所以宋宁音利用一场走水暗中将自己的孩子送走,留下能保她性命的阳司信物。 行宫伺候过她的人也被她暗中全部灭口,一个不留,就算后来留下了漏网之鱼,也被重新翻找这些旧事的云司离处理干净。 她带着宋晚音的孩子回宫,取名云间月,是说她身世干干净净的,如月亮一般皎洁,没有污点。 当年曾慧听错了,所以才告诉云见月,她的名字是见闻的见。 后来容玦站稳脚跟,能挑起重任,宋晚音也坚持不住,在某个冬夜里悄无声息地去了。 没能等到容玦回来。 没多久,皇帝还是知道了这些事,他与宋宁音的感情终于到头,亲手送她去见了齐王! 六公主云间月被他用权利捧成一个废物,赐给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三年后被害死。 他这些被掩埋的事情,以为最终会被带进坟墓里,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是得以沉冤昭雪。 云间月缓缓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肩膀的担子松了一半。 她冷冷看向皇帝,像极了容荀的那双眼里,带着快意! 长公抖出所有事情,皇帝承受不住,吐了两口血,要死不死。 三皇子云夜阑哈哈大笑:“父皇,你害死宁国侯府两个女儿,看着他们日渐强大,是不是害怕有朝一日他们转头替女儿报仇啊?你这些年,每次看见宁国侯是不是都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皇帝紧绷着脸色,捂着胸口,瞪着云夜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夜阑一击掌,立即有人将一个小太监提了上前,一脚踹得他跪在地上。 那小太监不停哆嗦,连头都不敢抬。 何公公却一眼就认出他来:“德文,怎么是你!?” 被何公公叫做德文的小太监,在承乾宫当过差,他不太受宠,平时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就是何公公有时候都注意不到他。 但何公公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为了皇帝陷害宁国侯勾结朝臣,结党营私的罪人! 他替皇帝奔走在各个王公大臣之间,用的却是宁国侯府的名义。 “父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只会这一个手段啊?”云夜阑啧啧道,“当年陷害齐王叔时,你是用身边的人制造莫须有的罪名。如今齐王叔都死了这么多年,你还要利用身边的人,给宁国侯府制造莫须有的罪名,你就不能换个新鲜一点的办法?” 皇帝没说话,咬着牙,将喉咙里的腥甜咽了回去。 德文忽然挣扎着爬向皇帝:“皇上……奴才不想死!您救救奴才……您说过的,等事情一结束,就让奴才出宫!皇上,奴才替您做了这么多事,死后要下地狱的!皇上,您救救奴才啊……” 在他身后,云夜阑抽出腰间佩剑,直接从德文身后穿过,结束了他的性命! 鲜血飞溅,殃及到跪在一边的师卿卿,血点子立即将她的衣摆打湿,如同梅花一样晕染开来…… 第395章 现身 杀完了那个小太监,云夜阑又一剑杀了那个作证的老者! 他离得近,鲜血几乎洒了他全身。 但他不在意,舔掉嘴角的血迹,阴冷地笑了起来:“六皇妹,皇兄帮你解决了这么多麻烦,好证明你的身世,你难道还不肯出现?” 大殿之上,满地血迹,云见月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血,吓得不住尖叫,脸都白了。 淑妃不肯直视,闭着眼,将头埋进七皇子怀里。 其他大臣,纷纷往后退,有的胆子小的,还吓得吐了出来。 沈涟汐有些恶心鲜血的味道,捂着嘴干呕起来。 云间月无动于衷,冷眼站在她旁边,对云夜阑的话充耳不闻。 云夜阑目光在大殿之上搜索着,癫狂地大声笑起来:“六皇妹啊,你不要躲了,我知道你在这里看着。你还是赶紧出来,给皇兄道个谢,说不定皇兄做了皇帝,还能封你个长公主当当!” 说话间,他提着剑不断朝周围的人砍着,也不看是谁,见人就砍,有些是他自己的人,怕被误伤,连忙退下。 七皇子抱着淑妃连连后退,躲到了一边去。 五皇子也在躲,还在搜寻云初雪的身影,发现她好好的被惠妃护在身后时,小小的松了口气! 这时,有人走到秦国公身侧,低声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秦国公听完后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把钳制住云夜阑:“你别发疯了!派出去的人传来消息,太后和宋家那老东西身边有人,咱们的人进不了身,当务之急,是赶紧杀了皇帝你登基!” 云夜阑听进去了,手一顿,果然没在疯了。 他目光阴冷地从蹲在地上,害怕得连头都不敢抬的大臣里一眼扫过,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扫过众嫔妃,冷笑着对皇帝道:“父皇,你做了这么多错事,害死了那么多人,儿臣今日就替天行道。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且慢!” 一道清丽的声音打破殿中沉重的气氛,众人齐齐一抬头,寻声看去,就见怜贵人身边宫人一把撕掉了脸上的脸皮…… “啊——” 离得近的妃子大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那宫人推开身边的妃嫔,张开双手,一步一步嚣张又霸气地走上前! “是六公主!” “她还真在这里?” “不是她那脸怎么回事啊?吓死我了!” 正是云间月! 连镜和青萝早就等候多时,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将手里的衣裳抖开,提着衣襟快步上前,替云间月换上! 身上宫人的衣服被脱下,换上了一件朱红色的拖尾宫装,大袖衫华丽优雅,拖尾上绣着凤凰,织金纹样尊贵无双。 头发也被连镜快速放下,再麻利地挽成道姑髻,配上流苏凤冠,那张清秀的脸立即变得狂妄起来。 她当场表演了一场变妆,众人仰头看着这个行事诡异的六公主,心情有些复杂。 她却无视所有人,一步一步走上高台,站在皇帝身边,抽出不知道谁的佩剑,指着云夜阑道:“区区庶子也配登基?笑死人了!” 一句话骂了两个人,这下皇帝已经顾不上看见云间月时的复杂,沉着脸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云间月没回头,盯着脸色难看的云夜阑,一字一句道:“皇上,臣女为何在这里,那就得问问长公主了!” 一句“皇上”和“臣女”彻底断了他们这么多年的“父女情分”。 皇帝脸色几变,咬着牙道:“月儿,连你也要同朕如此生分?” 云间月依旧没多回头。 她垂下手,用佩剑点着地面,淡淡道:“皇上误会了,是臣女没这个资格同皇上做父女。” 说罢,她目光一转,看向底下的云见月,放柔了语气道:“见月,你上来,躲到我身后。” 云见月想也未想,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向云间月爬去! 云夜阑自然不肯就这样放过她,当即提剑朝她砍去! 云间月飞身而下,拎住云见月的衣摆往后一推,将她推到宋恒身边:“表哥,护好她!” 宋恒在云见月身上一拍,将她护到身后,担忧地提醒:“小心!” “铮——”一声脆响,两剑相碰,发出几点火花点! 两人谁也不让谁,各自后退。 秦国公一挥手,被他带来的侍卫立即将云夜阑护到身后,齐齐将利刃对准云间月! 云间月落回高台上,连连后退,就要摔倒之际,被宋恒在腰上托了一把。 他趁机低声在云间月耳边道:“别硬来,我们不是对手。拖一拖时间,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云间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将宋恒推开,桃花眼将那些将士一扫,冷冷道:“谁要再敢往前踏一步,今日便是你们死期!” 许是她眼神太过渗人,半点感情都没有,侍卫们有些害怕,迟疑地看了身边的人好几眼,犹豫着没敢出手! 云夜阑大吼一声:“怕什么!?她一个人,难道还能杀了你们不成!给我上!” 侍卫更怕云夜阑,纷纷上前朝云间月扑去! 云间月一扫眼前的长枪,冷笑一声:“找死!” 话落,她举起手里的令牌,一声令下:“阴司听命,诛杀所有反叛者,不必留活口!” 一瞬间,众人只觉殿中传来一阵凉意,紧接着数十道人影如同鬼魅一样从各个地方冒出! 这些人黑衣黑面,一声招呼都不打,一出现就将那些反叛者一刀宰了,如同杀猪般干净利落! 云夜阑怎么也没想到阴司令牌会在云间月手里! 他大惊失色,狠狠瞪向高台上的云间月。正巧对方也往他这里看了过来,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一接触,顿时便是火花四射。 云夜阑取过旁边护着他的侍卫的弓,搭上箭,朝皇帝射去! 杀不杀云间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今日的目的是要杀了皇帝。 但那一箭太过慌张,失了分寸,没有戾气,根本伤不着皇帝。 更何况云间月还突然腾空跳起来,一剑那支箭斩成两截儿! 她望着云夜阑冷笑一声,随即趁阴司的人同云夜阑的人纠缠之际,招呼着众人退离。 第396章 父女 云夜阑被阴司的人拖着,云间月借此带着皇帝和一干拖油瓶回了承乾宫,从云见月手里将阳司信物拿来,召见了阳司的首领。 阴阳两司看的都是信物,而不是人。 信物在谁手上,他们就听谁的,即便对方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他们也会听! 云见月命阳司的人前去支援阴司,要他们保护好承乾宫,不许云夜阑的人踏进来半步。 已经是后半夜了,所有人不仅饥肠辘辘,还昏昏欲睡,年纪小的孩子早就支撑不住,困倒在了母亲怀里。 云间月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可疑之人后,才走回宋恒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外祖母他们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宋恒摇摇头:“两个时辰没有消息,送信之人可能已经出事了。” 云间月拧着眉,捏着手心:“最坏的情况就是外祖母她们被云夜阑的人控制了!” “月儿,”宋恒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你要做好最坏的决定,若是祖母她们真被云夜阑控制,到时候你千万不要犹豫,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不可能!”云间月推开宋恒,想也不想道,“要我用外祖母她们的安危来换云夜阑的狗命,打死我也不会这样做!” 宋恒知道她将宋家的人看得有多重,也不劝他,拍拍她的肩道:“说不定她们并没有被控制呢?放心,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表哥都支持你。” 云间月脸上妆容并不景致,但一身气度并非只是靠妆容支撑起来,她本身的气场就不容小觑。 她动了动绯红的嘴唇,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那个……公主?” 云间月下意识回头,就见云见月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你……你们方才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她身上穿得那还是当初在山上遇见云间月时穿的那一身碎花麻布裙子,梳着两个麻花辫。衣裳沾了鲜血,有些脏,整个缩着肩膀,显得有些畏手畏脚的。 云间月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事,也知道云见月的身世都是真的,确实是她抢了她这么多年的公主身份。 “是真的,”云间月看了宋恒一眼,难得放低了语气,“你的母亲就是宁国侯府的小姐,孝端纯德皇后宋宁音,而你的父亲……” 她看了皇帝一眼,意味不明道:“你的父亲就是皇帝,你才是六公主。今日过后,我就将这个身份还给你……” 云见月连忙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来京城就是想知道我是谁,不想做公主。再说了,当初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我现在知道我是谁了,所以旁的我不奢求……” 她虽然年纪小,从来没见过什么市面,但知道看人脸色。 何况刚才经历了那么多,她早就明白了,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或多或少都跟她有关系。 她要是一直隐居小山村里,或许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云见月挠挠头,道:“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就回村里,守着我奶奶,不会打扰你的……” 云间月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刚想说话,一人就从身后靠近,拉着云见月道:“妹妹,你说什么呢?你好不容易才回来,再回以前的破地方做什么?等这些事情一结束,就让父皇昭告天下,说你才是六公主……” 忽然上得前来的正是云思岚。 自从她病好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有时候阴冷沉静,有时候又疯疯癫癫。 云间月看了她一眼,松开抓着云见月的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惠妃被云思岚这话吓得半死,连忙上前将人扯开,觑着皇帝阴沉地脸色,低声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公主不公主的,那是你三皇兄胡说八道的事情,你瞎凑什么热闹!” 说罢,满带歉意地对云间月一笑,强硬地拽着云思岚退下,对生警告她:“你有病是不是?嫌命长吗!?” 云思岚不情不愿地冷哼一声:“三皇兄没说谎,何况她自己刚才也承认了她不是父皇的孩子……” 惠妃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她背上:“你还说!?” “有什么说不得?”云间月扫了神色失落的云见月,扬唇冷笑,“我是梁侯夫妇之女,不是什么六公主,她才是六公主!等事情一结束,就算皇上不打算昭告天下,我也会叫大皇兄昭告天下!” 云见月惊讶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 其他大臣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不敢惹六公主不快,擦着冷汗点头应“是”。 皇帝由何公公搀扶着,他冷着脸看了云间月一眼,没出声。 宋恒站在云间月身后,负着手看着她,一脸冷静。 正如他自己所说,无论云间月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 更何况,往后就算云间月不是六公主了,那也还是宁国侯府的表小姐。 他们的表妹。 惠妃一脸尴尬,讪讪地笑了笑,唯有云初雪挣扎了两下,小步跑到云间月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腿,轻轻道:“六姐姐。” 刚刚才弄死她母妃,转头再看她,云间月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她摸摸云初雪的头,好半响都没说话。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皇帝终于开口了:“月儿,你来,朕有些话同你说。” 他叫的是云间月。 她不欲和皇帝多说,经历的方才的事情她现在对皇帝心情复杂,一点都不想同他单独接触。 皇帝看出她的犹豫,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她:“这么多年的父女情分,难道还比不得旁人的几句挑拨离间吗?” 云间月无话可说。 她沉默地看了皇帝一眼,最终还是走上前,淡淡道:“那不是挑拨离间,这么多年也没有父女情分。” 皇帝脸色一白,复杂地看了她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一句话都没说,端着身份往殿后走去。 云间月迟疑着要不要跟上去,宋恒却拉住他摇了摇头。 “没事。”云间月将衣袖扯出来,安抚地笑了笑,“他不会将我如何……看好这里,我去去就来。” 第397章 真相 从承乾宫前殿转过去,是一个小书房。 皇帝一般不会在这里办公,只在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不能让人知道时,才会在这里秘密召见几个他信得过的大臣。 方才在宝华殿,他被云夜阑踹了一脚,如今腰上正疼得厉害,在加上后来又被气到吐血,更是伤上加伤。 一时还没太医救治,病情更加严重了些,看起来整个人一个子老了十岁。 何公公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生怕皇帝就这样散架了。 待走到书桌前,何公公扶着他坐下,他还险些一口气没倒上来:“这次,朕恐怕挺不过去了……” 云间月冷眼看着,抱着衣袖没接话。 何公公抹抹眼眶,小声哭道:“皇上说的是哪里话,您万岁万岁万万岁呢!” 皇帝想笑笑不出来,颤抖着手指着墙上一卷画像道:“那后面的东西,你去拿来交给公主。” 云间月有些意外,实在不明白皇帝这玩的是什么把戏,事到如今还要还要故作父女情分,将她当什么公主! 明明方才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不是公主! 没由来的,云间月觉得一阵烦躁。 何公公迈着小碎步,去将画像后面的东西拿来——云间月这才注意到那画像是一副美人图,美人没有脸,身段却十分妖娆。 云间月一时有些分不清,皇帝究竟要画的是宋宁音还是宋晚音。 何公公弓着腰,双手将东西俸给云间月。 云间月抱着手,冷冷看着皇帝,没接。 皇帝捂着胸口不住喘气:“朕没几日时间了。事到如今,你还要同我怄气?” 云间月没说话,表情有点不太好看。 皇帝有病,听不懂人话的那种病。 “皇上,你是不是没弄明白什么?”她高傲地一仰下巴,冷冷道,“臣女是梁侯夫妇之女,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按理来说,臣女也是反贼,说不定随时会反水,杀了你投奔云夜阑……”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要不要反水,你先打开了那圣旨再说!” 何公公从画卷墙后取出来的东西,正是圣旨! 即便不用看,云间月也能猜到圣旨上的内容。 一时之间,她表情有些精彩,深深看了皇帝一眼,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何公公怕她一言不合就翻脸,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小声提醒道:“六公主,您还是看看吧。事关国祚,耽搁不得!” 三人僵持良久,终究还是云间月接下了那道圣旨。 那圣旨明明很轻,云间月却觉得拿在手里的瞬间,犹如千斤重。 犹豫许久之后,她终是缓缓将圣旨打开,一字一句地见上面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云司离,天资聪颖,礼贤下士,日表英奇,朕感年迈,今传位于此子,望其登位之后,克己复礼,爱民如子,切莫违背组训。钦此。” 云间月不太明白,皇帝为什么还要留下这样一道圣旨。 明明他已经是太子,就算哪天皇帝真有什么不测,撒手人寰了,他也能压下云夜阑,顺利登基! 她收起圣旨,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所以呢?” 皇帝笑了一声,望着云间月缓缓道:“你大皇兄回京了吧?” 云间月板着脸,道:“不知道,没消息。” “别骗朕了,”皇帝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皇兄要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你哪里还坐得住?从小感情就好,还倔,不许旁人说你一点坏话。你也是,谁要说你大皇兄不对,你必然会先将人打一顿……” 云间月一沉,将圣旨扔回案几上,冷冷看着皇帝:“皇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他打断后面的话,皇帝也不生气,笑了一声缓缓道:“朕老了……做事早就不如从前。之前就想着,等你大皇兄从江南回来,朕就退位,只是没想到啊,没等到他回来……” 云间月抿唇,看着他缓缓拿起那道圣旨,打开看了起来:“如今他回来,朕怕也是等不到将这道圣旨交到他手上了。月儿,朕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建过功,也犯过错。现在朕就要死了,经不起那些折腾了。” 云间月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他这是拿云司离的皇位做要挟,想要云司离替他收拾今日这烂摊子,保住他最后的脸皮。 云间月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做别的表情。 她就知道皇帝突然说这样柔情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父皇,”云间月忽然叫了他一声,“这怕是儿臣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所以,趁此机会,咱们将该说的话都说清楚好了……” 皇帝眼角狠狠抽了抽,表情有些不太好看。 云间月缓缓道:“您要知道,您的皇位是您抢来的,来路不正,没有顺应天意。大皇兄若是想要顺应天意,那就只能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明白吗?” 皇帝小心思被猜透,有些心虚:“父皇这最后一个请求,你都不肯答应是不是?” 云间月缓缓上前,撑着案几,看着皇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不是儿臣不肯成全父皇,是上天不同意啊。你罪行昭昭,若是不昭告天下,让天下的人都唾弃你,儿臣怕民怨难平啊,父皇。” “你……”皇帝一拍桌子,刚想站起来,又因为没有力气跌坐回去,“你想跟外面那逆子一样是不是!?云间月,你信不信朕毁了这道圣旨!?” 云间月后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您随意……就算没有这道圣旨,我也能架空您的权利,让您退位。大皇兄是太子,也是嫡子,就算没有这道圣旨,他依然能坐上皇位!” 皇帝瞬间沉了脸,死死盯着云间月,吃人的想法都有了! 云间月无所谓一耸肩,转身就走:“皇上,再告诉您一个消息……云见月是我找回来的,是我送到秦国公府的。师卿卿进太傅府,是容玦安排的。臣女虽然没打算造反,但也确实推了三皇兄一把!”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捂着胸口不住喘气的人:“对了,皇上。我确实不是你女儿,当年我母亲被你玷污后,她出宫就喝了避孕药。药是颜家人开的,厉害的很。” 皇帝脸色一片惨白。 第398章 对阵 天快亮了。 云间月靠门口站着,整张脸藏在阴影里,谁也没能看见她脸上的疲惫。 宋恒走过去,低声同她说了两句什么,她听后缓缓摇了摇头,一句话都不曾说。 云思岚站在惠妃身边,怨恨地瞪着云间月,双手死死绞着衣摆,暗自磨着牙。 惠妃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她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 她瞌睡都吓醒了,连忙一巴掌拍在她背上:“看什么呢!?云思岚,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早知道救回来的是你这么个玩意,我当初还不如不去求太后!” 云思岚猛地回神,转头阴沉地看着惠妃:“母妃,连你也觉得我命贱,比不上云间月那小杂种是不是!?” 她没控制住音量,声音有些大,好在周围的人都昏昏欲睡,没能注意到眼前的这一切。 惠妃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冷冷道:“你小声些!现在是比谁命贱的时候吗?云思岚你脑子都长到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 云思岚不开心地冷哼一声,挥开惠妃的手,满脸不屑:“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惠妃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既然知道,还要说这样的话来气我?现在外面战事正焦灼,云间月要是败了,登基的就是云夜阑!到时候苏文殃就是太后,你以为我们俩能活命?现在就只能祈求,云司离能压住夜阑,顺利登基!否则,我们都得死!” 话是这样说,可云思岚还是觉得不服气,嘟囔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子,都怪她……” 惠妃知道她因为容玦记恨云间月,但这些感情的事情本来就纠缠不清, 更何况当初就算没有云间月横空插一脚,长公主和太后也不会同意容玦娶云思岚。 当初的宋漓漓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可惜,云思岚叫爱情冲昏了头脑,想不清这些事。 惠妃摇了摇头,没在继续劝,只道她会自己想明白这些事情。 但她不知道是,云思岚一心只想云间月死,根本就听进任何话。 她眼珠在人群里转了转,看见了靠着云静雅睡着的云初雪。 此时,皇城外。 云夜阑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地盯着对面的人,笑着打招呼:“大皇兄,几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对面马上的人,正是云司离。 他大约一听到消息就风尘仆仆地赶来,蓝色绣暗纹衣摆上沾着灰尘,靴子上也是泥土,看起来沧桑极了,半点往日身为的太子风华都没有。 他手持佩剑,剑刃上还在滴血:“云夜阑,你干的好事!” 云夜阑阴沉沉地笑:“不不不,大皇兄,这是臣弟送给你的礼物,算不得什么好事。哦对,你要是再晚来一步,臣弟就能替你杀了父皇,杀了云间月……” “他们人呢!?”云司离厉声质问,身上不见半点温柔,“云夜阑,你若伤害月儿半分,我便要你付出沉重的代价!” “代价?哈哈哈……”云夜阑疯了似的,牵着缰绳哈哈大笑,待笑够了,才猛地收起笑意,冷冷道,“这么多年,我付出的代价还少了吗!?可回报我的又是什么?是父皇无尽的欺骗和利用!云司离,若非是你,我今日也不会走到这一步,都是你们逼的!” 颜回骑马上得前来,冷眼看着云夜阑道:“跟他废话什么,杀了再说!” 说罢,提剑就要砍上去。 但被小心谨慎地云司离拦住了:“别……月儿还在他手上!” 颜回啧了一声,盯着云夜阑的表情有些不善:“秦国公那老东西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守在另外一处。那边有容玦在,应该没事……只是现在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所以尽量拖着他比较好。” 云司离点点头,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对面的人道:“三弟,眼下这种情况你必输无疑。皇兄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省省力气,留条命比什么都好!” “这话应当是臣弟劝你吧?”云夜阑知道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放心地挑衅,“为了六皇妹的安全着想,你还是赶紧投降的好。否则,等会儿我的人失手将六皇妹杀了,我怕你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谁说见不着?” 一道声音幽幽响起,如同鬼魅似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云夜阑背后。 云夜阑吓了一跳,下意识回身一甩佩剑刺去! “扑哧”一声,长剑划破皮肉,但刺中的不是说话的人,而是他自己的护卫! 那护卫突然遭受无妄之灾,立即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夜阑:“殿下,你……” 话未说完,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花拳绣腿,也想杀人?”那声音还在慢悠悠的继续,“街上那杀猪的都比你有准头!” 这下云夜阑听见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当即一剑朝另外一个方向劈去! 对方立即往后一个空翻,轻轻松松躲过这一击,还稳稳当当地站在马背上。 此人外面穿着一件深红色大袖衫,里面是白色中衣,干干净净的,连尘埃都没沾上一点。 他一手提着佩剑,一手提着一个还在滴血的头颅…… 云夜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颗头颅是谁! “容玦!”他咬牙切齿,再次提剑劈去,“你怎敢……我要你偿命!” 容玦立即飞身而去,落在身后另外一匹无人的马上,远远的就将那颗头颅朝云夜阑砸去:“偿命就不必了,这人头还给你。拿回去洗洗干净,说不定还能找个地方供起来!” 那正是秦国公的人头。 方才容玦在另外一道宫门处同他狭路相逢,双方交战,秦国公根本就不是容玦的对手,没两招就被容玦一剑削了脑袋! 他剑术好,一剑划破秦国公的脑袋时,脖子上连丝血都看不见! 云夜阑怒不可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放弃云司离,直接同容玦厮杀在了一起。 云司离和颜回:“……” “走!入宫!” 云司离一夹马肚,带着人厮杀进宫! 颜回替他打头阵,一路大喊:“太子云司离回宫,谁敢反抗,格杀勿论!谁若弃暗投明,罪行一笔勾销!” 第399章 大局 太子云司离回宫,无人不畏惧。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原本还在反抗的人,立即住手,纷纷扔了武器爆头蹲在地上! 云司离翻身下马,一路上顾得上什么礼数,直奔承乾宫,直到看见承乾宫那道沾满了鲜血的大门,被人缓缓从里面打开,一抹他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迎接他时,云司离一口气才彻底松了下来。 “大皇兄!” 云间月双眼一亮,提着裙摆快步奔上前去,急急忙忙的抓着云司离的衣袖:“你……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对了,为什么就你们两个?容玦呢?外祖母她们呢?难道是云夜阑……” 云司离深吸一口气,弯腰一把将人抱住,缓缓道:“还好你没事,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同母后交代。” 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僵硬地抬起手,在云司离背上拍了一下:“皇兄没事就好。” 兄妹俩抱了一会儿,云司离将人松开,抬头看了眼殿中喜极而泣的众人,重新端起太子的身份,入殿见皇帝。 众大臣当场给太子殿下表演了一个汪汪哭,纷纷打招呼,仿佛叫一声“太子殿下”,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似的。 “太子,你来。” 众人身后,皇帝沧桑地开口了。 大臣们连忙让开一条路,供云司离通过。 殿外,云间月站在颜回身侧,小声问他们这两个月来的遭遇。 颜回望了眼云司离挺拔的背影,眼底压着太多东西,以至于复杂到云间月根本就看不懂。 随即,他摆摆手,装得一脸糟心:“别提了,说来话长,回头得空了再与你细说……你父皇什么情况?我怎么觉得他一下老了好几十岁?” 云间月将袖子卷在手臂上,淡淡道:“他现在不是我父皇,我是梁侯夫妇之女。” 听她这样一说,颜回就已经将昨夜发生过的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看着云间月的眼神略带心虚:“你都知道了?” “不然呢?”云间月斜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以为你和大皇兄能瞒我多久?我要是不自己去查,你们是不是还打算瞒我一辈子?” 颜回“嗐”了一声,心虚道:“那哪能啊,顶多就是等机会合适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你。” 云间月双眼一弯着,带着假笑:“那你同我说说,什么时候的机会比较合适?” 她这表情有些不对,颜回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一步。 他没注意到身后,险些同跟着出来的云初雪撞到一起。 颜回哎哟一声,连忙让开:“小公主这是什么情况啊?怎么不出声,等会撞到你……” 云初雪双手背在伸手,没搭理颜回,扬起,看着云间月,轻轻问:“六姐姐,你知道我母妃是怎么没的吗?” 云间月一震,桃花眼里染上了一丝挣扎和迟疑。 颜回站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刚要说话之际,被云间月抬手阻止了。 云初雪没听到回答,又继续问:“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二姐姐不和我说,五哥哥也不说,惠娘娘也不说,宁娘娘也不说……六姐姐,你也要瞒着我吗?” 云间月张了张嘴:“我……” 云初雪歪了歪头,轻轻问:“六姐姐,我母妃是你害死的吗?” * 宫门处。 容玦与云夜阑厮杀数个来回之后,到底是云夜阑不如在战场混了好几年的容玦。 终于他体力不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容玦下了杀了招,趁此机会飞身而起,一剑下去…… 鲜血飞溅,容玦没能躲开,他那不染纤尘的白衣上,终于被沾上了别的东西。 血珠子飞溅在他衣裳上,瞬间晕染开来,如同凛冬里绽放的梅花,清冷妖艳。 云夜阑的人头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一地的灰,最后停在一尸体边,不动了…… 身后那些侍卫见到这种情况,当即扔了武器大喊:“三皇子死了,快跑啊!” 这句话如同荡开的涟漪一样在人群里散开,像极了某道指令,所有人纷纷扔了武器,鸟兽状跑了。 可惜,还没离开宫门,就被一网打尽,重新押了回来。 容玦随意一扫,也没说怎么样,接过季长随递来的手帕,随意地将手上的血迹擦了擦。 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是擦干净了,可是衣服上的却擦不掉。 他低头扫了眼衣服上沾染的血珠,转头问季长随:“这样子要是叫相思看见了,她会不会嫌弃本侯?” 季长随无动于衷地扯谎:“会,说不定还会一脚将你踹开。” 容玦想了想,拧眉道:“不然,咱们先回府换身干净点的衣裳?” 季长随想不明白:“您既然知道今日要来杀人,为何还要穿白衣?” 容玦理所当然:“相思喜欢我穿这样。怎么?不好看。” 他死死盯着季长随,季长随没办法,只好闭着眼夸:“好……好看!保证能将六公主迷得不要不要的!” 主仆二人站在这乱糟糟的宫门口聊着衣裳,好半响才扯回正题。 季长随看了眼那滚在地上的人头:“这人头怎么处理?” 容玦闻言,凤眼眯成一条线。 他轻笑一声,目光越过天际,发现太阳已经缓缓升起。朝霞绚丽多彩,如血一样好看。 经过一夜的厮杀,闹出不小的动静,京城百姓个个闭门不出,甚至不敢出来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容玦扔了手里沾满血迹的手帕,扬唇冷笑:“将三皇子云夜阑的人头挂于城门三日,告诉那些余孽,谁要敢造反,就会和他一个下场!” 季长随去将那人头捡起来,不怕死地说道:“侯爷这做法,怕不是仅仅只是为了震慑那些余孽吧?” 容玦没出声,提着染血的佩剑,缓步入宫。 这是三年后,他从轮椅山站起来,头一次用站着的方式,高傲地走进朱雀门,穿过长长的宫道,一步一步缓缓走上石阶。 而原本热闹的承乾宫,此刻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倒是地上有一摊血迹。 容玦眉心一跳,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第400章 已定 半个时辰以前。 云司离被皇帝叫进殿。 不管皇帝做了什么叫人不耻的事情,那毕竟是他叫了二十年的父皇,此刻见他此刻狼狈沧桑,云司离心里也不好受。 他咬着牙跪下来,行大礼:“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罢了罢了,都过去,多说无益,你且起来。”皇帝摆摆手,闭着眼不愿多说,“你此去江南,可有查出什么了?” 云司离被追杀途中,还不忘将折子写好。 这会儿听皇帝问,便站起身,双手将折子奉上。 何公公连忙山前接过,转交给皇帝。 皇帝眼下气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做什么都是由何公公代劳。 他接过何公公递来的折子,两眼一扫,脸上并无半点怒意:“你办得很好。” 江南水患得以控制,江南总督贪污的那些银钱也全部被追回,只是人死了,多少有些死无对证的意思。 云司离垂下眼道:“儿臣若是早些回来,父皇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罪。” 皇帝摆摆手,皱了皱眉:“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不需要再提……何冬,将圣旨取来,递给太子。” 一听圣旨,云司离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皇帝:“父皇?” 皇帝没说话,半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今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都在,听见皇帝说圣旨,便纷纷明明过来皇帝可能是要退位让贤了。 虽然云司离当上皇帝是众望所归,但他在这样的环境里登基,众人还是避免不了惊奇! 一个个不由都竖着耳朵,生怕听漏了皇帝的每一句话。 唯有五皇子垂着眼站在一侧,眼底全是不甘心! 何公公很快将圣旨取来。 他正要交给皇帝,却见皇帝摆摆手,淡淡道:“念!” 何公公哽咽了一声,沉默了片刻,红着眼眶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云司离,天资聪颖,礼贤下士,日表英奇,朕感年迈,今传位于此子,望其登位之后,克己复礼,爱民如子,切莫违背组训。钦此。” 何公公念完圣旨,见云司离还垂着眼,站在一边,小声提醒道:“太子殿下,接旨了。” 云司离没出声,垂着眼看着自己的脚尖,眼底全是挣扎。 皇帝没听到谢恩的声音,掀开眼皮将他一扫,淡淡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朕这皇位来路不正,不肯接旨是不是?” 又是良久的沉默。 云司离终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单膝跪下来,举起双手将圣旨借过,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儿臣接旨,谢皇上隆恩!” 皇帝禅位,太子登基,大局已定。 众大臣没有一个不服,纷纷跪下来,叩首:“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思岚咬着牙,目光痴痴的看着殿外,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眼底全是兴奋。 惠妃连忙拽了她一把,把人摁在地上:“赶紧磕头,瞎看什么!?” 云司离接完圣旨,从地上站起来的瞬间,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儿臣送父皇回宫……” 皇帝摆摆手,只让何公公一个搀扶:“不必,你留下来收拾这里,朕想去未央宫坐坐。” 说罢,弓着背,被何公公慢腾腾地搀扶着从另外一道门出去了。 云司离目送他走远,手里还拿着那道圣旨,良久才道:“眼下局势未稳,孤不宜登基,只先监国,待局势稳定,再寻日子登基……” 话为说完,外面忽然传来颜回的声音:“月儿!”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云司离接旨的时候,六公主不在。 云司离心里狠狠一跳,连忙推开周围的人,大步奔出去。 诸位大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道跟了上去。 也就没人发现站在一侧的云思岚缓缓勾起了嘴角,眼底闪过一抹恶毒! 殿外,颜回慌张地抱着云间月,单手从身上能搜的地方搜出一堆瓶瓶罐罐,也不管是什么,一堆粉末直接就往她小腹上倒…… 而此刻云间月的小腹上,正在不停地流血。 鲜血汩汩流出,将她那件朱红色衣衫染得越发红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颜回不可置信地瞪着手持匕首的云初雪,“防住了所有人,竟然没防住你这个小孩儿!” 云初雪倔强地仰着下巴,红着眼眶咬着牙,带着哭腔道:“是她害死了我母妃,是她害死我的母妃!我要给母妃报仇!” 颜回气得指尖都在颤抖:“是你母妃自作自受!” “不是……不是母妃自作自受!”云初雪双手都在颤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母妃就是她害死的,都是因为她!五姐姐都告诉我了,是她逼死我母妃的!” 颜回一惊,一时没想起来这个五姐姐是谁:“五姐姐?” 云间月喘了口气,抬手在伤口上抹了一下:“是云思岚!” 因为失血的关系,她脸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但她脸上却一片平静,不见一点怒火。 她抓着颜回的衣襟,在自己痛晕之前,一字一句道:“帮我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这、这一刀,我要亲自捅回来!” 颜回打横将她抱起来:“你快别说话了,看着吓人!” 这时,云司离和诸位大臣已经奔出来了,一见满身鲜血的六公主,倒吸一口凉气。 云司离连忙上前,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颜回隐瞒了云初雪的事,神色复杂道:“等会再说,先带她下去,我替她止血!” 云司离连忙道:“去偏殿!” 诸位大臣群龙无首,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 谁也没顾得上旁边拿着染血的匕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初雪。 只有五皇子看见了。 他看了眼她挡在身前的匕首,蹲下来问她:“你哭什么?” 云初雪眼泪止都止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五哥哥、我……我杀了六姐姐。我、我给母妃报仇了……” 五皇子脸色未变,轻而易举地拿过她手里的匕首扔到一边:“谁告诉你的?” 云初雪打着哭嗝道:“是……是五姐姐……” 听到是云思岚时,五皇子狭长的双眼轻轻眯了起来。 他没出声,轻柔地将云初雪脸上的泪痕擦去,将人搂进怀里,轻声道:“小妹,别哭了。你听我说,母妃不是你六姐姐逼死的。等六姐姐醒来,你就去同她道歉……” 第401章 登基 云间月醒了,谁也没见。 云司离刚刚在一团混乱中登基,许多事情都要他处理,也没空去探望她,叫人小心将她送回了重华宫。 “师父呢?” 夜深了,青萝按颜回的吩咐替云间月小腹上的伤口换药,听她问话,放低声音道:“方才忠义公公来请,不知说了什么,颜先生匆匆就去了。” 以前云司离还是太子时,忠义就一直跟在云司离身边伺候。 如今云司离当了皇帝,他便从太子内侍成了太监总管,一跃成为云司离身边的红人。 何公公依然伺候在太上皇身侧,打算等事情一结束,就跟着他一起去行宫。 听了青萝的话,云间月便垂下了眼,表情冷淡,看起来无动于衷,唯有眼底带着一抹心疼和无奈。 青萝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是新皇登基,许多事情忙不过来,让颜回去帮忙。 她一边替云间月换药,一边轻声道:“公主放心,太子……皇上回宫及时,又有宋府和侯爷在,乱臣都被控制,就算有事也不会是大事。” 云间月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底深处,再次睁开时,只余冷漠:“行了,别忙了,去帮我收拾收拾东西,等过些日子,我们就去宋府。” 青萝手上的动作一顿,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道:“去宋府?现在就去宋府……公主是打算以后都不回来了?” 这几日青萝和连镜虽然听云间月的吩咐,一直呆在重华宫,关闭宫门,哪里都没去,可外面那些传言,他们多多少少还是听见。 云间月知道青萝要问的是什么,她没回答,冷漠地扫了青萝一眼,默认了。 青萝便没在说话,换完了药后,重新服侍云间月躺下,才轻轻问:“晚间连镜去司膳房拿吃的,以前伺候太上皇的宫人说公主不、不是……” 后面的话青萝有些说不出口,咬着牙将原本的话咽回去,扯着嘴角道:“不管外人怎么说,奴婢和连镜都会一直跟着公主,直到公主不在需要奴婢们为止。” 青萝说这句话时,连镜正站在门外。 她看了眼重华宫门的方向,抬起手想敲门。 屋里云间月闭着眼装困,听了青萝的话,嗓音冷淡:“你这样说我很高兴,不过我并不打算将你们带出宫。” 听见这话,屋外正要敲门的连镜手一顿,张着嘴一时忘了呼吸。 青萝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那道人影。 除去连镜,重华宫便是只剩青萝跟她最久,至于忠心,自是不必说,她自己调教出来的人,她心底有数。 “他们说的对,我不是公主。”云间月道,“你们既然入了宫,做了宫人,就没有跟着我这个庶人出宫的道理。” 说这话时,她似乎故意咬重了庶人这两个字。 青萝和连镜呼吸一窒,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主……” 青萝张了张嘴,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我要睡了,下去!” 伺候云间月这么久,青萝知道她的脾气,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欠身退下。 她刚刚打开门,就见连镜一脸怔愣地维持着敲门的姿势。 “你也听见了。”青萝反手掩上屋门,轻声道,“公主现在不需要我们,你要是担心,就去求颜贵妃,到年纪出宫前,说不定还能有个出路。” 夜色下,青萝没看见连镜脸上的隐忍,只听她咬着牙道:“我不!” 青萝叹了口气,拍拍连镜的肩道:“你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守着。” 已经很晚了,重华宫里大多数宫人都已经歇下,外面巡逻的侍卫从两个时辰换一次班改成了一个时辰换一次班。 连镜抬手在眼眶上按了按,犹豫地往重华宫门口看了一眼,道:“五皇子和八公主还在的外面,等公主醒了,你问问她要不要见。” 自从云初雪被云思岚利用捅了云间月一刀之后,云初雪就被五皇子抱着前来赔礼道歉。 当时云间月未醒,颜回以养伤为由推拒没见。 后来颜回走了,云间月醒来,依旧没打算见。 他们便一直等到现在。 青萝想了想,还是去开了重华宫的门,打算劝他们离开。 她这边刚刚离开,那边在前朝忙到后半夜的容玦便轻而易举地潜进了重华宫,摸进了云间月屋里。 许是这几日一直紧绷着的关系,云间月这一觉睡的格外沉,以前总是刚刚有人靠近就清醒过来的她,今日容玦摸到榻上,将她从后面抱进怀里,也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 一直到天快亮了,云间月被伤口疼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抱着。 她眼眸中寒意一闪,迟来的杀意如冰似的凝结在眸中,随即抬腿就往身后踹去…… 几乎是在瞬间,他就被人抓住脚腕,按了回去:“别踹,仔细踹坏了,以后你守活寡。” 听出声音是谁,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意思。 她按下浑身的不舒服,反手将人推开,自己滚到床里侧:“就算没有你,我照样风流快活……” 说罢,她一顿,红着耳朵尖上下将容玦一扫,瞧见他虽在自己榻上,可身上的衣裳一件没少,这才松口气。 云间月重新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傲慢道:“你来做什么?前朝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一半一半。”容玦仰面躺着,闭着眼道,“你的大皇兄是太子,承袭皇位理所应当,更何况你父皇还是当场宣读的禅位圣旨……” 云间月冷声打断她:“他不是我父皇。” 容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道:“新皇登基,朝堂上自然有别的声音。要想立稳脚跟,以你大皇兄的手段,年前或许能将大权收回来。” 除去宁国侯府和秦国公府,朝中还有那些纯臣的势力,那些纯臣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云司离来说是个不小的阻碍。 更何况,如今朝中需要人,秦国公府的势力也不能彻底拔除。 云间月心里清楚,嘴里没说,另有注意。 她踹了踹容玦的腰,低声道:“劳你替我向大皇兄带句话……” 第402章 主人 朝堂局势不稳,几波势力虎视眈眈,就连秦国公府都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试图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但刚刚登基没多久的云司离,却没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奴婢听说,皇上今日带着人去了秦国公府,”连镜敛衣在云间月身侧跪坐下来,替她斟茶,“颜先生不放心,有跟着去。” 距离云司离登基已经过了小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太后的人蠢蠢欲动,长公主似乎也不甘心就这样陨落,暗地里联系过五皇子好几回,试图利用她从以前就看不上的五皇子再次造反。 这些事情,云间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抬手在小腹的位置上摸了摸,笑意盈盈:“秦国公府的人不过是落水狗,就算大皇兄不着急出手,他们也蹦跶不起来……对了,前阵子苏文殃是不是求人向我送过信儿?” 连镜抬起头看了云间月一眼,低声道:“是……公主可要去见见?” 云间月浅浅一笑,梨涡如水的波纹一样从脸侧荡漾开来。 她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手指从唇边划过,幽幽道:“自然是要见的……不仅要见她,还要见见我的好皇姐。” 她模样过于妖娆,饶是连镜一个小姑娘见了,也忍不住惊叹。 连镜连忙移开视线,垂下头想了想:“公主说的是四公主?您打算何时见,奴婢去安排?” “她现在不过是个阶下囚,算什么公主?”恨意自云间月眼底一闪而过,“不着急见她……我得先见过苏文殃了,再去见她。你下去吧,我歇会儿,大皇兄回来了记得支会我。” 连镜应一声,轻手轻脚地将茶具收起来后,又去拿了小毯子在搭在云间月身上。 做好这一切了,她才出了寝殿。 她刚刚出去,迎面就撞上从外面回来的青萝。 连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忙上得前去,拉着她到了僻静处:“怎么样?” “我打听过了,六局那边最近似乎有什么动静,”青萝谨慎地往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陆尚食叫人送信给我,说是太后暗中见了好几回李尚宫,尚服局和尚功局都有动静,就是尚食局都多了许多采买。” 连镜心里一紧,一把抓住青萝的手,紧张道:“那其他宫里呢?” 最近宫中突然多了一些传言,那些传言不是很好听,青萝和连镜没敢告诉云间月,并且封死了重华宫其他宫人的嘴,下令他们不许在云间月嚼舌根! 青萝这几日一直在各宫打听消息,为了就是证明这些谣言究竟是空穴来风,还是真的。 青萝心里也紧张,握紧连镜的手道:“颜贵妃许是为了避嫌,已经闭门不见客,翠微宫那位许是听了谣言,方才暗中叫人提醒我小心,惠妃和宁妃宫里昨日宴请过宫妃,安宁公主也在其中……连镜,那些谣言说不定就要变成真的了。” 连镜猛地往后退开,瞪着眼道:“不可能!皇上他以前最疼的就是公主……” 青萝看着她,整个人重头到尾都很冷静:“可若公主不是公主呢?” 所有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连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喉咙里如同堵着一团棉絮似的,无论如何也说不一句话来。 “连镜,你和青萝怎么在这里?” 就在她们两人僵持不下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你们不去伺候月儿,怎么在这里躲懒?” 听出说话的人是谁,连镜和青萝都是一震,随即一整心态,收起所有情绪,匆匆转过身,跪下请安:“见过姑娘。” 来人正是云见月。 自从上次太上皇寿辰上爆出她才是孝端纯德皇后和太上皇的孩子之后,她就一直住在宫里没有离开。 因为云间月的关系和一直未对她身份表态的太上皇,云司离登基之后一直不曾对外宣召她的身份,只是将人安排在长信宫里,和魏染一同居住。 众人虽心知肚明,但毕竟还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穿,大家不好明目张胆地称呼她为公主,都是称一声姑娘。 但她所有的饮食起居都是以公主的位份来安排的。 更让人奇怪的人,重华宫的主人谁也不见,偏偏却对这位一直没有认祖归宗的真正的公主敞开大门,随意她进出。 此时的云见月早不是当初那个乡野小丫头打扮了,她换了身鹅黄的半袖齐腰襦裙,衣袖上和肩上绣的常青藤萝做工精致,穿戴的佩饰和珠钗更是华丽非凡。 换了身衣服就如同换了个人,一举一动都变得规矩得体起来。 青萝和连镜对视一眼,有纷纷垂下头。 连镜对她抱有别样的情绪,不是很想开口。 青萝便道:“公主刚刚歇下,姑娘若是有事,不如等等?” 话虽然说得委婉,但多少是偏向云间月,怠慢了眼前的人。 青萝有心试探,说完也没避开眼垂下头,而是静静地看着云见月。 云见月不知是根本就没听懂青萝的试探,还是不在意,眉毛一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等她醒了我再来。” 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去。 身后屋门却吱呀一声响了,云见月一回头,就见云间月批头散发,敞着衣襟靠在门上。 云见月见了她,立即喜笑颜开:“你醒了?” 云间月扫了她一眼,没说话,随即将视线移到青萝身上:“往后她就是重华宫的另一个主人,你们要好生伺候。” 连镜咬着牙没出声,青萝垂着头道:“是。” 云间月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亲自去牵了云见月的手,将她拉进了寝殿。 秦国公府。 往日光鲜亮丽,门客络绎不绝的高门贵地,此刻犹如人间炼狱。 新皇登基,见不得血,所有人便全被一条白绫抹了脖子! 云司离一身明黄龙袍,青龙皇冠束发,负手站在台阶上,一低头就同秦国公对上了眼。 事到如今,秦国公什么也不顾了,仰面直视云司离,冷冷道:“成王败寇!我今日的下场,就是明日你的下场!云司离,我在下面等着你来给我陪葬!” 第403章 谣言 听到这句话的云司离,不为所动,倒是站在他身侧的颜回神情一冷,一道眼神递过,站在秦国公身侧的侍卫立即用白绫绞住他的脖子,用力一勒…… 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秦国公府的哭声立即小了一大半。 颜回目光在院中一转,转头对云司离道:“宫里事情多,你且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办就成……” 他话音还未落下,院中忽然响起一道婴儿的啼哭声。 云司离心眉梢一动,惊讶地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的看去:“为何会有婴儿的哭声?” 秦国公府同宁国侯府一样是高门大族,追溯起来源远流长,家中儿女众多,人丁兴旺,仔细追究,和谁家都沾亲带故。 正是因为这样,人心才越发得不到满足,试图站在云端,睥睨凡尘。 可惜,他们在云端站得久,忽略了从上面掉下来时,是要命的。 直到云夜阑出事,他们才恍然明白,在皇帝眼里,他们也不过是颗能用的棋子罢了! 哪里还敢留下子嗣,叫人抓住把柄? 就是之前与别家说好的姻亲都退了,就为了保住一丁点能够反击的势力。 这段日子来,秦国公府半点喜事都没有,更别提刚出生的婴孩。 颜回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垂眼,没出声,只是看了眼守在院中的侍卫。 侍卫会意,立即前去查看。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抱来一个小孩儿,身后还跟着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女子。 孩子许是她的,正追着侍卫哭喊着要孩子。 云司离同秦国公府的人没什么往来,一时没认出来那妇人是谁,倒是颜回认出来了。 他轻声在云司离耳边道:“当初苏文殃设宴,想设计月儿同苏烨,后来被识破,苏烨被打了个半死,险些丢了性命。是秦国公府有人提议让苏烨娶亲冲喜,这人便是苏烨那个娶来冲喜的媳妇儿,刑部侍郎的小女儿。” 想起刑部,云司离不由皱了皱眉。 颜回招手,将侍卫叫上前,从他手里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手里。 孩子尚小,抱在手里跟不存在似的。哭声却十分嘹亮,憋着一口气,脸都哭红了。 颜回看了眼那个大气都不敢出的妇人一眼,意有所指道:“这孩子模样倒是生得好,一点都不像他那纨绔爹。” 那妇人一张脸刷一下就白了, 紧张地看着颜回和云司离,忐忑地捂着胸口,一句话都不敢说。 云司离若有所思,下意识抬手从小孩儿脸上拂过,自言自语似的:“孩子尚小,什么也不懂,打发他们离开,赶出京城就好。” 说罢,他收回手,转身离去。 颜回抱着孩子,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一直到他走远了,才转身看了侍卫一眼:“新皇登基,不宜见血,处理干净些。” 侍卫瞬间反应过来,颜回这是要抗旨。 侍卫有些迟疑:“方才皇上说……” 颜回没看他,垂目看着怀里的孩子,眼底一片平静:“这孩子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说罢,抬起手捂住了那孩子哭闹不止的嘴。 哭声戛然而止—— 此时,已经走到秦国公府外的云司离正要上马车之际,忽然听见一道属于女人的哭喊:“啊——” 他脚步一顿,似有所感,回头往一片惨淡的秦国公府一瞧。 除了森严的侍卫,他什么也没瞧见。 忠义守在一侧,轻轻喊他一声:“皇上?” 云司离蹙着眉,眼底全是挣扎和无奈,最终却是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上了马车。 此时,长寿宫中,淑妃正陪着太后在院中赏花。 七皇子跟在一侧做陪衬。 淑妃手持绣帕,一脸为难地跟在太后身侧,低声抱怨道:“娘娘,不是臣妾嘴碎,只是如今宫里谣言四起,六公主听了心里难免不舒服。” 太后长年礼佛,一双手保养得很好,一点都看不出老态。 她手指从菊花上拂过,带起一阵细小的风。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同云间月关系这样好?”太后狭长的双目一些,睨了淑妃一眼,“她许了什么好处,要你来哀家这里说项?” 淑妃心里咯噔了一声,慌忙移开视线,根本就不敢与太后对视。 七皇子站在一侧,不动声色地替淑妃辩解道:“皇祖母,母妃的意思是不如借此机会上书,让皇上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孙儿们虽是他的兄弟手足,可一直留在京城也不像话。” 自云司离登基以来,除了料理了前朝的大臣外,后宫还是皇帝在时的样子,原本的后妃还没处理,依旧住在原来的宫殿,皇子公主也没封赏,仍旧留在京城。 这种事情其实于理不合。 前阵子还有人在太后跟前告状,说云司离扣下了要他封赏后宫的折子。 还一言不合就问罪了好几个大臣,现在那些大臣都还在刑部关着! 就是沈书群和张庭烨都险些被牵连。 太后知道云司离料理的都是皇帝以前提拔上来的纯臣,这正合她心意。 所以,事后她也仅仅只是将云司离叫来长寿宫,训斥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罢了。 如今对于淑妃说的那些谣言,太后多多少少也知道些,但她并不打算出面阻止。 “行了,哀家乏了,你们回去吧。”太后摆摆手,扶着张嬷嬷的手,往寝殿走,“往后没事就不要来长寿宫了,传出去叫人误会。” 淑妃还想说什么,七皇子及时拉着她走了。 两人刚出长寿宫,远远就见云间月带着一人前来。 她穿得素尽,一身水蓝色长裙,外间搭一件霜白色褙子,擦去了往日的浓妆艳抹, 换了素尽的桃花妆,一时之间,竟连身上那股高傲的气质都少了不少。 几人在宫门处见了礼,就互不干扰,各自离去。 淑妃有些不懂,满脸茫然地望着云间月离去的背影,疑惑道:“她做什么带着那姑娘来长寿宫?” 跟在云间月身边的正是云见月。 “许是另有打算,”七皇子不以为意,轻声道,“这几日六皇妹到哪里都带着她,就跟故意做给旁人看似的。” 第404章 封号 不出几日,新帝封赏的圣旨就下来了。 太后为圣贤太皇太后,赐住慈宁宫,颜贵妃为贵太妃,赐住长寿宫。 五皇子封齐王,封地在齐州,八公主云初雪被封齐阳公主,随五皇子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七皇子被封定王,封地定州,其母淑妃被封定王太妃,随七皇子一同前往定州,依旧是无诏不得入京。 五公主云思岚被封安平公主,赐京郊府邸,其母惠妃被封惠太妃,与宁太妃和靖安公主云静雅一道住在寿康宫。 就连到最后依旧没能被先帝认回来的云见月都被封了康平公主,还在封公主那天,让她祭天,拜了百官,重新赐名,写入皇室族谱,入住重华宫。 “妹妹也算得偿所愿,”云思岚摇着团扇,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人,“这重华宫,可是咱们姐妹还是公主时就羡慕不已的地方。” 安宁不甚喜欢她,闻言嗤笑一声:“究竟是羡慕这住的地方,还是住在里面的人啊?” 新帝登基,大封后宫,安宁的封号却依旧是安宁,除了准她和离和赐新府邸之外,便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赏赐。 她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知道因为贤妃一事,还能保住性命,便已是云司离仁慈。 换做旁人,只怕早被一杯毒酒赐死。 云思岚要笑不笑地看了安宁一眼,直接无视了她后面的话,转向这重华宫的新主人道:“可见皇上还是疼你的,不仅让你在受封那天祭天,还重新赐了名给你,朝令,真是好听。” 以前的云见月,现在的云朝令,闻言轻轻一笑,温和得体。 她的眉眼同先皇后相似,幽幽看向别处时,虽是少了先皇后的英气,却自带一股哀婉,愁怨,温婉极了。 她垂着眼,嘴角含笑,看着手中团扇上的空谷幽兰, 想起受封那日,云司离在乾清宫召见她时说过的话。 他刚刚换下朝服,一身明黄龙纹私服,坐在案几后面翻阅奏折,闲适随意。 “见月这个名字太薄,不适合你。”说话时,云司离从奏折里抬起头,唇角笑意温润,“再则你是朕的妹妹,且能让你与人重名?” 她其实想说,这本来就该是我的名字。 但当她抬起头,看见站在云司离身边,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颜回时,也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随即又听云司离道:“叫朝令吧,朝朝暮暮的朝,美好那个令。” 从此以后,她叫云朝令。 朝朝暮暮的美好。 从回忆里抽回神时,她也没说话,静静浅笑。 安宁扬手用团扇挡住半张侧脸,笑得讽刺:“朝令?早上的美好?可真是好听。是吧,安平。” 几次三番被拆台,云思岚的脸色不是太好。 她阴狠地看了安宁一眼, 冷冷道:“安宁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皇上赐给康平妹妹的新名字不好听吗?” 安宁“哟呵”一声,幽幽晃着团扇道:“哎哟,不得了了,安平这挑拨离间的功夫真是越发厉害了。” 说罢,她没等云思岚重新开口,又嘲讽地笑了一声:“依我看啊,前阵子和六皇妹有关的那些谣言都是你在后面搞鬼吧?” 云朝令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所以适时移过视线,惊讶地看着云思岚。 云思岚果然恼羞成怒,跳起来愤恨地看着安宁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说罢,她又冷眼瞪着安宁道:“安宁皇姐,你口中的六皇妹不过是个假冒的,真正的六皇妹就坐在你跟前,你说这话还有没有将朝令放在眼里!” 安宁转向云朝令,毫无歉意道:“对不住啊,康平妹妹,她自小就在宫中养大,同我们感情深厚,姐姐一时嘴快,你别放在心上。” 且不说云间月三岁之后,就一直住在宁国侯府,就算后面回宫后的那几年,安宁已经出嫁,哪里来的姐妹间感情深厚。 但云朝令知道她就是要这样故意说,所以也不在意,轻轻一点头,道:“安宁皇姐不用放在心上,我没有介意。” 她这样说,倒是让本就不是心甘情愿道歉的安宁惊讶了一瞬。 她狐疑地扫云朝令好几眼,忽然发现她根本就不像旁人说那样温柔贤淑。 乍一看她确实温婉贤惠,可与她待得久了,就会发现这其实只是她伪装出来的表象。 说话只说旁人想听的,旁人不想听,或是没有发现的,全被她掩藏在心口。 安宁拧着眉,试图从她身上看出另外一个的影子。 可奇怪的是,即便她们同进同出这么久,除了那张脸外,竟然半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安宁咬咬牙,有些不甘心。 “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妹妹。”说罢,安宁站起身,斜了云思岚一眼,嘲道,“听说妹妹明日就要搬去京郊府邸了?真是可惜,羡慕了这么久,出宫之前也只能过来看看。” 说罢,她在云思岚恼羞成怒地脸色中,施然走了。 云朝令等了一会儿,见云思岚脸色还是不大好,便道:“安平皇姐不用在意,她就是这性子。” 云思岚听见她叫自己,愣了一下,才别扭地凑过去,轻声道:“妹妹,你才是先帝唯一的嫡女,却因一个外人不得不改名,你真的甘心吗?” 云朝令端过茶盏,不以为意道:“一个名字而已,这种事情往后安平皇姐还是不要说了,省得被人传出去,说皇姐对皇上不敬。” 云思岚脸色一变,古怪地看了云朝令好几眼。 之后她们又说了好些话,但云朝令的反应一直淡淡的,云思岚觉得没趣,悻然离去。 等人都走干净了,伺候云朝令的宫女红珠才轻手轻脚地上得前来,仔细收拾茶具。 她见云朝令坐在椅子上愣神,迟疑半响后,才道:“殿下,奴婢听说六公主今日入宫了,您要见见吗?” 新帝登基,所有公主都赐了封号,唯独被新帝当亲妹妹宠爱了十几年的六公主没有封号,还搬去了宁国侯府,是以宫人们依旧称呼她一声六公主。 云朝令有些意外,问道:“她入宫做什么?” 红珠道:“奴婢不知,但听那些人说,六公主去了凤仪宫。” 第405章 诛杀 自离宫之后,云间月就很少再入宫……或者是几乎不会入宫,有时候就是云司离传召都被她以不想见为由推拒。 当真是任性狂妄到了连命都不要的地步。 “你在这里守着,我自己进去。”云间月傲慢地目光的从冷冷清清的凤仪宫门前一扫而过,按住连镜的肩道,“有些事情,我要单独听她说,不许人来打扰。” 连镜欠身应是,尽职尽责地守在凤仪宫门口。 云间月便独自进了凤仪宫。 此刻的凤仪宫早就没了人打扫,枯草丛生,落叶满地都是。 墙上还结着蜘蛛网,池塘里的水早就枯竭,裂开的缝隙都显得寂寥起来。 唯一还守在凤仪宫的宫人听见开门的动静,连忙出来看了一眼,见是云间月, 不由大骇,慌忙跪下来请安:“六公主……” 云间月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是你们要见我?人呢?” 此人正是当初伺候苏文殃,后来又投靠云间月的许嬷嬷。 本来当初苏文殃受宠的时候,她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人看起来年轻许多。如今,被牵连跟着进了冷宫,两鬓都白了,人也沧桑不少。 她撑着膝盖站起身,往身后被锁住的寝殿看了一眼:“主子在屋里……” 云间月打断她后面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会有今日的下场,少不了你帮忙,你要想出宫,自己去司籍司拿了名帖出宫就行。” 在苏文殃彻底变成疯子之前,出宫——这是许嬷嬷求之不得的事情。 如今云间月真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反倒有些犹豫。 沉默良久之后,许嬷嬷忽然在云间月跟前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公主,奴婢有个请求……” 云间月并不也意外,斜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许嬷嬷沉默好一会儿,咬咬牙道:“奴婢想送小姐最后一程。” 云间月听出她话里说的是“小姐”而不是“主子”。 她居高临下地扫了许嬷嬷一眼,忽然弯下腰,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嗤道:“你背叛她后,才来表达忠心,做给谁看?难道是因为看见她现在这幅模样,你良心难安了?” 大约是被说中心事的关系,许嬷嬷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难堪。 她心虚的移开视线,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只是觉得,四公主和三殿下不在,她身边就奴婢一个人……” “哼,”云间月嫌恶地松开手,“随你便。” 说罢,她推开人,款步进了身后的主殿。 看守凤仪宫的人不在,锁也没好好锁上,云间月随便摆弄两下就开了。 屋门打开屋门的瞬间,光线从门口穿透进去,坐在榻上的人有些不适,慌慌张张地抬起手挡了一下:“谁?” 云间月站在门口,并未进去:“不是你要见我?如今又问我是谁?苏文殃,你被关糊涂了?” 听见云间月声音的那一瞬间,坐在榻上的人条件反射地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她对云间月的恨意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也依旧没打算示弱! “如今你是功臣,见你一面可真难啊。”苏文殃眼底全是恨意,“还要人三催四请。” 云间月淡漠地目光将她一扫,随意寻了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坐下:“不然呢?我怎么会来见你?” 她与苏文殃之间的仇怨,不共戴天,哪怕后来云间月知道她不过是个背锅的,那些曾经受过的屈辱,她也不可能给她好脸色。 “有话赶紧说,往后你也没这机会了。”云间月撑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文殃,“毕竟,云夜阑被我坑害,云落凝被我折磨得生不如死,秦国公府满门抄斩,连你侄儿刚刚出生的孩子都没能放过,想必你离死也不远了。” 这些事情,苏文殃还不知道。 被云间月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先是跌坐回椅子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不会的、不会的……” 眼泪和惊恐从她脸上交织而过,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云间月扑去:“都是你!云间月,都因为你……” 以前的苏文殃就不是云间月的对手,更别提现在的她。 云间月只是轻轻一抬手,就轻而易举地架住了她甩下来的手臂,随即揪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扯,瞬间颠倒了两人的位置。 云间月按着她的头,将人禁锢在椅子上:“苏文殃,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苏家满门会有今日的下场,全都是你一人所为,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放开、放开本宫!”苏文殃抓着云间月的手腕,死死咬着牙,“不是我、不是我的害的!都是因为你……全都是你这个小杂种害的——” 话未说完,云间月便扯住她的头发狠狠往椅背上一撞,冷冷道:“小杂种?苏文殃,若不是你们狼狈为奸,我又怎会认贼作父这么多年!” 没有人明白,在知道这些事情之时,她想起自己以前叫过的每一声父皇,就恶心想吐! “真是可笑。”云间月按着她的头,将她的脸都挤到变形,“苏文殃,你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难道不是他害的?你抱着他的大腿,像狗一样求欢时,难道就没想到自己以后的下场会落得比我母后还要惨?” 脸被卡在椅子中间,苏文殃痛得只会哀叫:“你放屁!宋宁音那短命鬼才不是你母后!你母后是宋晚音那个可怜虫……” “闭嘴!”云间月脸色一沉,揪住苏文殃后脑勺的头发强迫她将头抬起来,“你争了这么多年的宠,连个死人都不如,有什么好洋洋得意的!” 苏文殃“哇哇”惨叫,扒拉着云间月的手腕,试图从她手中逃脱:“啊——疯子,云间月你这个疯子!” “我早就疯了!” 云间月冷笑一声,揪住苏文殃的头发,将她当狗似的从这头拖到那头,取出放在袖中的鞭子,缠在她脖子上,用力一勒—— 她看着不断翻白眼,不停挣扎的人,眼底全是冰凉:“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从未有过一刻的清醒!” 第406章 谁敢 离开凤仪宫还没一刻钟,丧钟就敲响了。 云间月正要出宫,经过御花园,听见这几声丧钟时,脚步一顿,却是没回头,扶着连镜的手,听了好一会儿,直到丧钟结束,她才重新道:“走吧。” 连镜什么也没问,尽心尽力地扶着她,垂下眼道:“公主方才还在凤仪宫里,青萝遣人来传话,说是这些日子,太后娘娘不仅单独召见过李尚宫,长寿宫似乎还有不少大臣进出。” 自云间月从重华宫搬去了宋家之后,青萝便按云间月的吩咐继续留在宫里,并且用极端的手段,快速坐上了司籍的位置。 未入宫前,她的原姓孙,入宫了后,姓被收回,如今成了司籍,又重新将自己的姓拿了回来。 云间月原本给她下的命令是挤走李尚宫,全心全意为太后所用! 如今看来,只怕她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不仅还没为太后所用,恐怕还举步维艰,不然也不敢自己来见云间月,而是遣人偷偷递话。 “公主,”连镜看了眼云间月平静的脸色,低声询问,“皇上刚刚登基,太后娘娘就这样就明目张胆地召见外臣,根本就是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云间月冷笑一声,眸光深处全是冷意:“他还在位时,就不曾皇兄放在眼里,更何况是现在?” 当时若不是形势所逼,太后根本就不会扶持云司离上位,阴司令牌也不会交到云间月手上。 她不过是怕容玦真的与她反目,所以主动示好,看似给容玦想要的,其实不过是施舍罢了。 长公主是她早就舍弃的人,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让她夺权,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到现在这一步,不过是因为长公主与云司离相争,她好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连镜没青萝聪明,想了好半天都没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好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云间月唇角一撇,笑容就自嘴角荡漾开,端的是如花似玉般的妖异:“她们不就想看我惨淡收场?既然如此,我便惨给他们看。” 还是公主时,云间月肆意妄为,得罪过不少人。 如今云司离赐封的圣旨迟迟未下,其他人便以为她同云司离已经离心,都迫不及待地想来踩她一脚。 云间月毫不在意,清亮的明眸里噙着点点危险:“你瞧,主动来送人头的人不是已经来了?” 连镜一惊,连忙抬头顺着云间月的视线往前一瞧,就见看见两道道倩丽的身影,往这边款步走来。 “是五公主和……”连镜一梗,如同吃了一口屎,眼底全是鄙夷, “她们怎么会走在一起?” 云间月瞬间收起眼底的笑意,冷冷道:“找死的!” 果然,她话音才刚刚落下,就听云思岚故意放柔了语气道:“哎呀,六皇妹?你今日入宫来,怎么也不同我说说?” 说罢,她人已近在眼前,晃着手中的团扇,好奇地将云间月与连镜一扫,道:“如今这宫里呀,与当初可不一样了,狗仗人势的多了去,妹妹这样贸然进宫,万一受了欺负怎么办?” 另一人看了看云间月,客气疏远地一欠身,道:“月儿。” 云间月冰冷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表情依旧冷淡:“何事?” 云朝令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云思岚抢先道:“能有什么事?凤仪宫那位突然薨逝,再怎么说都是父皇的孩子,我们重要去看看。” 云间月冷眼看着她,没有开口。 云思岚晃着团扇的手一顿,忽然狐疑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六妹妹这方向……莫非是刚刚从凤仪宫出来?” 没等云间月说话,云思岚又自顾自道:“啊呀,是了是了,早先六妹妹入宫时就听人说往凤仪宫去的……莫非凤仪宫那位是六妹妹……” 后面的话虽没说完,但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云思岚眼神露骨,看向云间月的眼里根本就不怀好意! 换了旁人或许还要极力否认,撇清去过凤仪宫一事。 可云间月从来都没怕过谁,更何况区区一个云思岚? “是我杀了她又如何?”云间月下巴微抬,傲慢的凝视云思岚,“怎么,你想来我这讨个公道不成?” 云思岚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开一步,避开她的视线。 随即她又连忙一掐自己的手心,稳住心神,硬着头皮直视云间月的双眼,“六妹妹胆子真大,再怎么说那也是我们庶母,你……” 云间月冷笑一声,打断她后面的话:“庶母?我乃梁侯与宋晚音之女, 从未有过什么庶母!再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说教我!?” 云思岚脸色一白,眼底阴郁一闪而过,随即一掐手心道:“放肆!” 她根本就是底气不足,一声“放肆”毫无威慑之力! 云间月嗤笑一声,白眼一翻,脸上全是不屑。 云思岚恼羞成怒:“既然你只是区区梁侯之女,本公主捉拿一个弑杀宫妃的大臣之女便是天经地义!来人,把这乱臣贼子给本公主拿下!” 说罢,跟着的云思岚的人对视一眼,几步上得前去,就像挟持住云间月! 连镜连忙挡在云间月跟前,张开双眼护着她:“谁敢!” 两方立即僵持不下,云朝令为难地看着两人,温声劝道:“安平皇姐,月儿,你们不要吵,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云思岚根本就不将她放在眼里,冷冷打断她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将这逆贼给本公主拿下!” 说罢,跟着云思岚的人咬咬牙,一闭眼就冲上去,想要抓住云间月! 可云间月哪里是他们能碰的? “蠢货!”云间月推开连镜,一鞭子抽上去,打得就近的一个宫人当场跪了下来,“给了你们活路不要,非要来我这找死!既是如此,我便成全你们……” 云思岚一见她手中的鞭子,立即慌了,连连后退躲开:“抓、抓住她!给本公主抓住她……” “谁敢动她!” 云思岚忽然听见一道冰冷的嗓音自耳边响起,她刚觉得熟悉,身子便一轻,径直飞出去,撞到了不远处的假山…… 第407章 护短 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饶是云间月都小小的愣了一下,吃惊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人:“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一身深紫飞鸟纹朝服,织金绣纹看起来格外精致,远远看去好似画上去的一样,连针脚都看不出来。 乌黑如绸缎般的长发用玉冠束着,一双好看的凤眼里好似结了冰一般,带着冷意。 旁人有没有闻见云间月不知道,但那股熟悉的梅花香,却在他出现的瞬间,就一直萦绕在云间月鼻端。 容玦冷哼,眯着双眼,将云思岚一扫,随即收回视线,凉凉地落在云间月身上:“你是傻的,旁人欺负你,你便傻站着任人欺负?不知道打回去?” 御花园众人:“……” 刚才那个情况怎么看都是云间月在挑衅云思岚吧? 更何况云思岚被逼得只知道往后退,哪里像是敢欺负云间月的人? 云间月稀奇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甩鞭子,重新收回来缠在腰间:“是,我不知道打回去,所以侯爷要帮我撑腰吗?” 云思岚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被容玦打飞时,已经去了半条命。 现在正捂着胸口,吐了好几口血。 容玦还没说话,连镜便抢着告状:“侯爷,方才她辱骂梁侯是乱臣贼子,还说我们公主是逆贼!” 云朝令:“……” 果然是主仆,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宫里谁不知道,除了腿疾是容玦的逆鳞之外,梁侯夫妇也是他的逆鳞之一。 就像之前的云间月一样,谁要敢对先皇后不敬,倒霉的就是谁。 容玦亦是如此。 云思岚那么喜欢容玦,眼里心里全是他,又怎会不知道这些事情? 连镜半真半假地告完状,云思岚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慌慌张张地辩解道:“不……不是的!我……我没有说过这些话!你不要在侯爷耳边胡说八道!” 连镜惯会拿鸡毛当令箭,见有人撑腰,立即趾高气扬:“安平公主,究竟是我胡说八道,还是你心虚不敢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给六公主难堪就罢了,还辱骂梁侯,惠太妃都没你这么大的胆子!” 容玦的脸越发难看了,云思岚吓得声音都在颤抖:“不是……不是这样的, 侯爷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是……是云间月冒充梁侯的……我才、才……” 没等她将话说完,容玦便一抬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我记得你。”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在场除了云朝令之外,其他人都听懂了。 云思岚怎么也没想到容玦会说出这句话来。 诡异的是,竟然双颊一红,连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她趴在地上,仰着头,仰慕的目光如同丝线一样,紧紧缠着容玦,脸上全是痴迷。 瞧见她这模样,云间月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容玦似是听见,不动声色地一转头, 嘴角挑了一抹暧昧的笑意。 云间月顿时恼怒不已,冷哼一声,便移开了视线。 云思岚眼底只有容玦,并未注意到这些,满是幽怨的开口道:“侯爷……” 容玦这才将视线移开,重新落在云思岚身上:“我记得那是三年前,你母妃生病,太医全去了凤仪宫,你求他们一医治你母妃,可却无一人愿意去看你母妃一眼,是本侯替你解的围。” 云思岚羞涩地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是。我一直记的侯爷的恩情,自那以后总希望能还了侯爷的恩情……” 容玦凤眼一眯,全是冷意:“可为何本侯所看见的,却是你在恩将仇报?” 说罢,他缓步上前在云思岚跟前蹲下,捏住她的脸将她头抬起来:“你们这些人,明知本侯厌恶什么,却还要撞上来,当真是可恶的很!” 说话时,他眼底泛起阵阵猩红,整张脸冷到了极点,唇畔却还带着笑意,让人不寒而颤。 云思岚头皮一麻,下意识往后一缩,害怕道:“侯、侯爷?” 容玦松开钳制住她的下巴的手,“长随。” 许久不曾见过的季长随便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容玦身后。 看见他的瞬间,云思岚大约是猜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整个人都炸了,不停往后退缩。 “祸从口出,本侯实在是不喜欢你这张嘴。”容玦一撑膝盖缓缓站起身,往后退开,道,“给本侯打烂她的嘴,给惠太妃送去!告诉她,下次要是再动本侯的人,烂的可就不止嘴了。” 季长随虽什么都听容玦的,但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底线,不是很想对一个女人下手。 他扫了惊恐不已的云思岚一眼,正犹豫,连镜上得前来:“这种事情奴婢最拿手了,侯爷不如交给奴婢来办如何?” 容玦眉一挑,不置可否。 季长随还以为连镜是在未自己解围,感激看她一眼,才发现这丫头满脸兴奋,撸着袖子跃跃欲试! 季长随:“……” 这还真是个完美的误会。 什么解围,她就是看不惯云思岚,巴不得动手打她一顿! 连镜凶巴巴的,几步上前,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云思岚脸上—— “啪——”一声脆响,打得云思岚嘴角都破了。 一丝鲜血自她嘴角流出,饱含屈辱。 “对不住啊,安平公主。”连镜道歉道得毫无诚意,“奴婢是奉侯爷之命,打烂你的嘴。要是没打烂,奴婢被侯爷责骂就不好了。” 说话间,又是一巴掌狠狠打了下去! 这次连头发都散了。 云思岚只觉自己耳朵在嗡嗡响,周围的声音她全都听不见,她眼中全是容玦的冷脸和方才他放柔语气说的那句“我记的你”。 直到最后她身体撑不住,晕死过去,竟然也都死死咬着牙,没有求饶。 连镜不甘心,还要动手之际,被一直不出声的云朝令架住了手。 “够了,再打下去,她就没命了。”云朝令看了云间月一眼,道,“你饶了她这一回,可好?” 容玦没出声,转向云间月,看着她,示意她自己拿主意。 云间月没说话,只凉凉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第408章 恶心 “你不是进内阁了?为何会在后宫?” 云间月今日入宫,本来也只是为了送苏文殃一程,如今苏文殃已死,她半点也不想在宫里多待。 更是无视了被云司离派来,请他去乾清宫的忠义。 仔细算起来,云间月已经同云司离有将近一个月快没见过了,自他登基后,要么是他忙得不见人影,连后宫也不来,要么就是云间月故意避着不见。 也不怪宫中会传出那些奇怪的流言,说她与云司离反目,不然云司离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下旨赐封。 就是与他并不亲厚的云朝令都被封了公主,祭天昭告天下,偏巧被他捧在手心里当亲妹妹疼了十几年的云间月明明是助他登基的功臣,却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容玦似是疲惫到了极点, 仰面一倒,自发枕在云间月腿上。 他抬手挡住双眼,低声道:“太后召见。” 简单的四个字,直接回答了云间月还没问出来的问题。 她低眉看了眼躺在自己膝盖上的人,半响后垂下手,缠着他如墨般的长发:“我知道太后的心思,她若安分守己,留在宫中养老,我没意见……” 说话时,容玦依旧用手挡着自己的双眼,嘴唇却明晃晃地勾着一抹笑意。 云间月有些不悦,拿开他的手,掰着他的眼皮,强迫他看着自己:“她若想对大皇兄下手,就算她是你……” 后面那个称呼云间月不好开口,只好含糊过去:“即便是枕边人,我也不许。除非,有朝一日,皇兄他不要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云司离要的究竟是什么。 容玦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他凤眼一眯,噙着危险:“你方才说什么?” 云间月愣了一下,松开容玦的眼皮道:“我说,我不许你惦记那位置,除非皇兄……” “不是这句,”容玦盯着她的双眼,打断她后面的话,“是前面那句。” 见他神色认真,眼中带着某种固执,唇畔的笑意却带着一股戏谑。 云间月瞬间就明白过来容玦真正想听的是哪句话。 她心里忍不住发笑,脸上却半点不显,故作严肃道:“我知道太后的心思,她若安分守己……”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是一紧,接着被人按住往下一压,唇上便传来一阵凉意…… 梅花的清冷香气自鼻端散开,好似药物一样让人着迷。 云间月双手落在容玦脸侧,闭着眼,想道:“这人是不一样的。” 她愿意给出信任,愿意靠近,愿意与他相守一生,白首不离。 马车里安静极了。 京郊,皇家别院。 何冬刚将德喜打发走,转头就发现太上皇正杵着拐杖站在 自己身后不远处。 他愣了一下,连忙上得前去,低声询问:“您怎么出来了?今日风大,太医嘱咐您不能吹风。” 说着,连忙去拿了披风来给他披上。 “朕记得德喜在乾清宫当差,怎么到这来了?”太上皇看了眼德喜离开的方向,随即收回目光,慢悠悠地往回走。 何冬连忙上前,小心地服侍在他身侧:“宫里刚刚传来消息,凤仪宫那位……殁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太上皇一愣,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好似停留了片刻的怀念。 何冬跟了皇帝这么久,不知道在皇帝心里,苏文殃究竟算什么,见他这样,一时没敢出声。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恢复了正常。 “朕以为还有段日子,没想到这么快。”太上皇嘴角笑容一晃而逝。 何冬犹豫了一瞬间,才道:“奴才听说凤仪宫那位薨逝前,六公主去见过她。” 听到这话,太上皇脸上半点意外都没有:“月儿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更何况,她们积怨已深,秦国公府被处置,她哪里还等得?” 说话时,太皇上语气柔柔的,还带着笑意。 何冬却被他语气吓得后脊发凉,心里沉沉的:“您可要给皇上传话?那位毕竟跟了您这么年,现在殁了,给她一个体面,也为皇上挣一挣名声。” “你当这些事情,他想不到?”太上皇轻轻一笑,眼中全是了然。 果然,稍晚些的时候,宫里再次传来消息,云司离封苏文殃为文肃皇贵妃,葬入皇陵,太上皇死后,与其同寝。 对秦国公府满门来说,这或许是莫大的荣宠,而云司离善待苏文殃,也挣了好一波以德报怨的美名。 可太上皇却知道云司离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何冬稍微一想,也明白云司离这么安排的目的,不由起了一身冷汗,心惊胆颤地看着太上皇。 太上皇一笑,杵着祥龙拐杖,望着日落,缓缓道:“他这是恶心朕呢。” 何冬冷汗涔涔,一句话也不敢说。 太上皇收回目光,往寝殿走:“朕的皇陵,从朕登基时开始修建,耗时十年方才修好。知道宁音不想死后还与朕有往来,便将她葬入宋家祖坟,想着以后文殃没了,也让她回去。可谁能想到呢……” 帝王家的恩情是短暂的,也是施舍的。 他或许爱过宋宁音,却从始至终都不曾爱过苏文殃。 在他眼里,这是一颗可以压制宁国侯府的棋子。 所以,他打算等苏文殃死后,追封她为皇贵妃,将她葬入苏家祖坟。 而他死后葬入皇陵,身边干干净净的,一个陪葬的人也不需要。 但这一切却被云司离破坏了。 死后身边埋了个利用了一辈子,临了还打算造反的人,真够恶心人的。 太上皇笑了一声,觉得比起恶心人这种事,云司离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朕听说,他至今还没下旨赐封月儿?”他想起来一般,转头问何冬。 何冬愣了一下,方才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按理说不应该啊,皇上如此疼爱六公主……” 太上皇道:“不过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罢了,他怎么可能让月儿委屈……跟了朕这么久,怎么还这样糊涂?” 何冬适时装作羞愧的垂下头。 沉默了一会儿,太上皇又道:“你替朕给重华宫现在住的那位传个消息……毕竟是朕的女儿,亏欠她这么多,总该要弥补弥补。” 第409章 规矩 马车在宋府门口停下,云间月先下了车,一眼就看见摆在宋府门口摆着几十样绑了红色绣球花的礼物。 好歹云间月前世也是成过亲的,当然知道眼前这些是什么。 她惊讶地看向迎出来的管家,道:“这是做什么,谁来家里提亲了?” 宋家的管家是个妇人,挽着发,腰间别着一管烟杆。 据宋府的其他人说,这个管家抽旱烟,但云间月却一次也没见她抽过,大多时候也只是拿在手里训人。 听见云间月问话,她风情万种地将耳发往后一拢,暧昧道:“自是宋虞小姐,前阵子传来消息,大约年底要回京。” 听说宋虞, 云间月满脸吃惊:“虞姐?提亲的是哪家公子?” 管家看了眼落在云间月身后不远处正盯着那些聘礼若有所思的容玦,幽幽道:“荣国公府那位小公爷,说是年前被虞姐儿救过一回,从此一见倾心,忘也忘不得。” 云间月跟着管家一道往里走,闻言稀奇道:“既是年前就见过一回,何至于今日才来提亲……荣国公府的小公爷又是哪位?” 说话间,云间月回头看了容玦一眼,见抱着手盯着那些聘礼,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皱了皱眉,刚要出口,就听管家笑道:“这事儿我倒是后来听潇姐儿提过一回,那日虞姐儿扮成男子模样出门,确实是救过这么一个人。” 听到宋虞是扮作男人模样出的门时,云间月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惊诧地看向管家,一时说不出话来。 管家叫来小厮去支会宋老夫人云间月回府了,又叫人去厨房说一声,钦定侯今日在宋府用饭。 “这事儿说来也是有趣,那荣国公府就他一个,生得白白净净的,像个兔子。”管家手指在烟管上一敲,笑得意味深长,“那日被虞姐儿所救,回去就害了相思,四处寻人打听,还当自己是龙阳,为此同家里闹翻了天。” 云见月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传奇事,听得津津有味,问道:“那后来又是如何打听到的?” 管家道:“荣国公夫人娘家有一外甥,同虞姐儿关系好,因负伤在家,那日去荣国公府拜见荣国公夫人,见小公爷在画虞姐儿,一时嘴快,暴露了。” 同宋虞关系好的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当时他见小公爷画的是宋虞,也不分场合,当即道:“哎哟,你画我兄弟干啥?” 宋虞平时图方便,甚少着女儿装,一副英姿飒爽,怎么方便怎么穿的模样,很难叫人一眼就辨出雌雄来。 小公爷却不依不饶,与他表兄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好半响,终于知道自己夜夜思念的“男人”是宋家的人,于是都没弄清楚对方是雄是雌,就巴巴地准备聘礼前来提亲。 管家想起方才在桐花院里看到的笑话,不由抿唇笑道:“这会儿,这小公爷还在老夫人院里,公主要是有兴趣,不如去瞧瞧。” 云间月对这个看上宋虞的小白兔确实有些兴趣,也正要往桐花院去。 她走了两步,想起容玦来,回头问道:“你做什么?” 此时容玦从站着的姿势变成蹲着的姿势,旁边还蹲着个季长随。 主仆二人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蹲在一处小声嘀咕着什么,看容玦的手,似乎是还想去拆那些聘礼。 听见云间月的声音,他手指一抽,随即又做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慢悠悠地站起来时,顺便踢了季长随一脚。 “没什么,你且先去,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回侯府一趟,去去就来。”说罢,没给人反应的机会,径直离去。 云间月一脸莫名其妙,尚且还不知道这人心里自憋什么屁。 她同管家说了一声,转身便去了桐花院。 管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瞧瞧天色,刚想叫人将那些聘礼搬到一边去,就见方才已经离去的季长随又折了回去。 他一脸无语地杵在管家跟前,道:“侯爷让我来问问你,向宋家的小姐提亲可有什么规矩?” 管家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季长随这句话隐喻的是什么。 她眼底全是笑意,往前一倾身,手搭着季长随的肩,道,“怎么,你家侯爷这是对咱家哪位姑娘有想法?” 季长随嫌恶地抖开她的手,鄙夷道:“反正不会是你。” “哟,你家侯爷想娶,我还不敢嫁呢。”管家一拢耳发,哼笑一声,“我知你家侯爷想娶的是哪位,只是这位身份特殊,只咱们宋府同意还不行,还得宫里那些个同意了才作数。” 季长随赶紧给他侯爷戴高帽:“这个你不用管,侯爷想娶的人,宫里那些个同不同意说了不算。” 管家仔细一想,觉得以容玦的性子,真要做什么,宫里还真没一个人能拦得住。 她心里清楚,嘴里却不说,故意道:“那不行,这是规矩,要那些人同意是对咱家姑娘的尊敬。你家侯爷要是有心,就该先征求了宫里那些人的同意,再来宋府,到时候三媒六聘,自然是一样都不能少。” 季长随拧着眉仔细想了想,虽然觉得这管家有些讨厌,但说得挺在理。 于是一抱拳,转身而去,打算去给他家侯爷说说。 管家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问道:“可还要给你家侯爷留饭?” 季长随道:“要!” 管家在身后一笑,优哉游哉地进了府。 她也不觉得自己方才那样说,究竟有什么不对。 云间月在宋家长大,本就不是什么外人,容玦要娶她,除了宋家这一关,还要过的宫里那一关。 这是尊重,也是规矩。 她叫来一个丫鬟,低声在她便嘱咐了几句:“……你就这样和老夫人说,叫她有些心里准备。疼了这么多年,哪能就这样拱手给人了?” 丫鬟嬉笑一声,颠儿颠儿跑了。 这一切云间月尚且还被瞒在鼓里,她去了桐花院,刚好就撞见那来宋府提亲的小白兔,一脸局促地坐在下首,急赤白脸地解释道:“我我我我,我虽然是一个人来的,可我我我能代表整个荣国公府!” 第410章 来了 “哎哟,我的小公爷,话哪里是这样说的?”邱妈妈从屋里追出来,小声提醒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叫你回去同你家里人说一声,等他们同意了,在寻媒婆来说亲,你、你这一个人带着聘礼就来了,传出去且不是给我们虞姐儿难堪吗?” 正如宋府管家说的那样,这荣国公府的小公爷当真是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小兔子似的。 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深蓝儒衣,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的,就是气势上完全没有一点男子气概,扭扭捏捏,说话时还一幅底气不足的样子。 邱妈妈这样说时,他紧握双手,满脸茫然地“啊”了一声。 云间月就见邱妈妈十分无语的在暗中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对方是荣国公府的人,只怕方才在他一个人前来提亲时,就被宁国侯府的人绑起来打了出去。 邱妈妈叹了口气,好脾气道:“小公爷,老夫人知你的心意,只是你既是来提亲,那这三媒六聘自然是一样都不能少。” 这兔子一般的小公爷还是一脸茫然。 邱妈妈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与您说吧,荣国公府与宁国侯府都是高门大户,您这样贸然前来,便是唐突,往后传出去,您叫我家虞姐儿如何抬头做人?” 虽然很有可能,宋虞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名声。 但她不在乎是她的事情,往后这门亲事真成了,这些事情传出去,且不是叫荣国公府的人低看了她? 说到这里,这小公爷总算是明白了一些。 他那白白净净的脸上尽是羞愧和不好意思。 他扭捏地红着脸辩解道:“那……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我就是着急……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邱妈妈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敢肯定他方才一定没听见她说的是“虞姐儿”。 “邱妈妈。” 云间月在暗处看够了,终于现身,上得前去:“我怎么没听说今日侯府有客人?” 她桃花眼轻轻一眯,从小白兔身上一扫而过。 许是她眸光太冷,那小白兔吓了一跳,整张脸诡异地一红,根本没敢与云间月对视,便慌忙移开了视线。 云间月心里好感直降,心道:“虞姐那样的人,哪是你配得上的?” 虽然宋虞有宁国侯府做靠山,但她身上的军功都是她靠自己的双手打下来的,就算没有云司离的偏爱,封侯拜相也是应该。 可这荣国公府的小公爷是怎么回事? 除了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等他父亲百年之后承袭爵位就成,也不用太有建树,只要不败家朝廷的俸禄就能养活他。 但这样的人,配个大家闺秀就好,宋虞那样的人,横看竖看都与他不合适。 邱妈妈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好意解释道:“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前来提亲。” 这小公爷立即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挠挠脸,他张张嘴刚想含蓄一下,就听云间月嗤笑了一声。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荣国公府的人?”她下巴一仰,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傲慢道,“你当宁国侯府是什么地方,随便什么人就能来提亲?” 小白兔一愣,顿时白了脸,惊慌地看着云间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间月冷哼一声:“你荣国公府虽不如从前,但规矩礼教应该还是有的,怎么你娘就生了你这么个无礼的?” 两句话便将这小白兔说得连脸都抬不起来。 屋里老夫人大约是听见了她云间月的话,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躲在屏风后面,同李淑兰道:“你瞧她这话说得,好似自己就是个懂规矩的。” 李淑兰替老夫人打着扇子,轻轻道:“这会儿要是问她提亲的规矩是什么,她怕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外间,荣国公府的小公爷被云间月两句话堵得无话可说,悻悻走了。 但走时并不甘心,红着眼握着拳,咬牙切齿:“我还会再来的!” 云间月一撩鬓发,白眼翻出天际,也没搭理他,转身去找宋老夫人。 这边,她陪着宋老夫人说了会话——苏文殃薨逝的消息早就传出,虽然宋家的人隐约知道这和云间月有些关系,但却没一个人提起这个人。 这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宋虞身上。 端康挺着个大肚子,不怎么舒适地靠在椅子上,悠悠道:“我到觉得这个方阙不错,人虽弱了些,但二姐已经够厉害了,家里要是再来个强些的,往后这屋子还不得给他们掀了?” 李淑兰磕着瓜子,笑道:“是个这个道理。” 宋老夫人只是笑,摸着倚靠在她怀里的云间月的头。 云间月在想旁的事情,漫不经心问:“方阙是何人?” 端康道:“你将人骂走,还不知人叫什么?” 方阙便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 云间月挑着眉,没接话。 端康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道:“荣国公府也是个老实的,国公夫人也是个讲道理的,荣国公和方阙都让着她,家里是她说了算。虞姐儿也不是不道理的人,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 云间月还是不曾说话。 眼看要到饭点了,宋老夫人不是很想在继续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行了行了,虞姐儿的事情等她自己回来了说。该说说咱们相思了。” 云间月从老夫人怀里挪开,莫名其妙:“与我何干?” 宋老夫人笑得意味深长。 这边话音才刚刚落下,那边院外就传来小厮的叫喊:“来了来了……老夫人,钦定侯来了!” 云间月越发莫名其妙起来,心道:“又不是没来过,激动什么?” 还不等她抽回神,门外就跨进来一人,却不是容玦。 来人穿着虽朴素,可衣摆和衣袖上得刺绣却相当华丽精致,年纪和宋老夫人差不多,人也相当精神。 云间月还没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就看见了她身后跟着的容玦。 她投过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被对方无视了。 云间月:“……” 只听那老妇人走近屋里,激动得上得前来,一把握住已经站起身的宋老夫人的手:“老姐姐!” 第411章 提亲 除去云间月,剩下李淑兰和端康也是一脸莫名。 宋老夫人却是满脸欣喜,一把握住进来那老妇人的手,激动不已:“当年一别,已有十几年不曾见过了?诶,你这人,进了京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那老妇人温和一笑,道:“我也是今日刚到京城,这不就来了?” 两人年纪相仿,看样子年轻时交情必定不浅,否则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也不至于关系还这样好。 她们似乎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时也顾不上云间月他们这些小辈。 云间月只觉这老妇人看起来十分亲切,却是不知是谁,转向容玦:“她是何人?” 容玦看向她,那双凤目里带着某种云间月看不懂的情绪。 他并未回答云间月的问题,所有所思的说道:“我方才入宫见过云司离,也去见了太后。” 云间月越发莫名了,疑惑地看着他没出声。 “我只说要他一道圣旨,他便要拿刀砍我,也不知为何。”容玦一脸不解,自顾自道,“幸好我跑得快。” 云间月有些意外,毕竟以云司离的性子,就算再生气,大多时候也是冷言冷语,甚少亲自动手,唯一一次动手,还是因为云间月利用端康,险些害得端康孩子不保,所以给了她一巴掌。 更何况,他现在做了皇帝,更是不会轻易动手了。 云间月忍不住追问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还能是说了什么,自是为了与云间月的亲事。 方才在宁国侯府外,同那女管家打听清楚规矩后,容玦稍加思索,便回钦定侯府,换了身他平时不爱穿的朝服,就入了宫。 入宫前,还不忘让季长随先回府里准备聘礼。 等到入宫后,见到了云司离,他在对方莫名其妙的眼神里,道:“我要娶你妹妹。哦,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只是来和你说一声。” 云司离让他滚,并且有多远滚多远。 容玦自然不滚,威胁道:“你后宫空缺,没人伺候,我实在不放心,正巧你还是太子时与师卿卿有婚约,不如明日我就与诸位大臣说说,让他们联名上折子,恳请你早日完婚如何?” 师卿卿与云司离的婚事,一直都还作数,只是因为之前一片混乱,所有事情还没解决,故而一直拖着。 眼下事情总算得到一丝缓解了,便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插手他的家事,这几日云司离都看见了好几道让他早日完婚的折子。 容玦也跟故意似的,折子经过内阁他也不管,怎么来的,就怎样给送来乾清宫。 气得云司离当场就与他翻了脸,险些直接在乾清宫动手。 离开乾清宫后,他又去了慈宁宫——以前的太后现在的圣贤太皇太后的住处。 云司离登基后,容玦就鲜少再往后宫去,除非是太皇太后召见。 见他亲自前来,还穿着正式,着实让太皇太后吃惊不已。 等听他通知一般的说明来意后,太皇太后就知道自己眼下无力阻止他我行我素。 她沉默许久后,也只能让步:“你当真非她不娶?” 容玦来慈宁宫不是与她商议,若非宁国侯府的女管家说这是规矩也是对云间月的尊重,他才不会多此一举。 “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要的娶的人也只有她。”容玦神色冷淡,神情里全是不耐烦,“我只是来同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准备。” 太皇太后让他气笑了:“那你又何必特地入宫一趟,先斩后奏且不更好。” 容玦理所当然:“我便是如此想,也能省去各种麻烦。不过,宋府那管家道,这是规矩也是尊重。相思是要同我过一辈子的人,这样的尊重的我自然是要给她。” 太皇太后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分明她才是容玦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她咬着牙,气结道:“她是梁侯之女,与你是名义上的义兄妹,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娶?” 容玦道:“不是亲生,为何不能娶?何况……” 说话间,他眸光一转,冷眼看向太皇太后,沉声道:“我此生非她不娶,即便全天下的人阻止,我也要娶!再则……” 他一顿,笑意自唇角溢开,漆黑如黑星辰大海的眼珠里一片幽深,一时连笑容都显得狂妄起来。 容玦道:“我想还没人敢来本侯跟前找死!” 宁国侯府有资格左右云间月的亲事,但说了算的不是他们。 云司离和太后亦是如此。 至于其他人,只怕他们还没那个胆子来插手云间月的亲事,更不敢在这杀人不眨眼的侯爷跟前说一个“不”字。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只好再次退让:“行,这门亲情哀家同意便是。只是你要娶她可以,哀家有个条件……” 容玦就笑了。 没等她将话说完,便冷声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说了,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并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至于条件……你有什么资格同本侯谈条件?” 以前的太后不敢插手他的私事,现在的太皇太后没资格。 容玦我行我素惯了,就算如今腿疾好了,能行动自如了,疯起来时,依旧不管不顾。 太皇太后被他气得不清,扬手叫他滚! 容玦一刻也不想多留,起身便走。 气得太后砸了手里的茶盏。 张嬷嬷于心不忍,上前在她跟前蹲下,柔声劝道:“娘娘,侯爷也就这一个请求,您这又是何必呢?”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去,捻着佛珠手串,努力稳住情绪,道:“他想娶谁哀家都没有意见,唯独云间月不行!” 张嬷嬷不能理解:“为何?难道就因为她同那位太像了?” 太后掀开眼皮,淡淡地看了张嬷嬷一眼,没出声。 张嬷嬷就明白自己可能猜到了大部分原因。 她握住太后的手,低声道:“可是娘娘,咱们还有别的事情做,您若是因此与侯爷的关系生了嫌隙,实在是得不偿失。” 太后看着她,眼底有些许挣扎。 张嬷嬷继续劝道:“娘娘何不先遂了侯爷的愿?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算是夫妻也少有长久的,娘娘说呢?” 第412章 祖母 太皇太后想了想张嬷嬷的话,忽而垂下眼一笑,将佛珠戴回手上,搭着张嬷嬷的手起身,笑道:“你说得有道理。” 张嬷嬷搀扶着她往外走,轻言轻语道:“娘娘早就明白,就是每次事关侯爷,难免多操心。” 太皇太后看了眼这慈宁宫的景色,语气怀念,神情却十分冷淡:“以前住惯了长寿宫,如今再看这慈宁宫,这景色确实格外无趣了些。” 张嬷嬷道:“各宫各有各宫的景色罢了,娘娘只是还没看惯这慈宁宫,往后若是看惯了,便也会看出几分有趣来。” 太皇太后没接话,站在厅中想了好半响才道:“哀家有多久没见过那些儿媳儿孙了?” 张嬷嬷提醒道:“娘娘入住慈宁宫,不爱打扰,便免了朝拜。” 除去太后单独召见过的,她确实许久没见过太上皇那些嫔妃了。 其他皇子公主,更是没见过。 太皇太后“唔”了一声,随意道:“那就见见吧,赶在他们出宫去往封地之前就都见见。等出宫,怕是没机会了。” 张嬷嬷正要下去吩咐,又听她道:“把那位也叫上,好歹叫了我这么些年的皇祖母,就算不是太上皇的孩子,情分也是在的。” 听她这样说,张嬷嬷也不意外,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 慈宁宫发生的这些事情被容玦一笔带过,详细的他不可能说给云间月听。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他趁此勾住云间月的手指,纠缠不休。 云间月抽了两下,没能将手抽出来,不由翻了个白眼。 她正要说话,就听方才进来的老妇人道:“这是月儿吧?当年见她,还在襁褓中,一别经年,她都已经这么大了。” 不知是不是云间月的错觉,总觉得这老妇人说话时,声音里带着鼻音,眼圈也有些红。 云间月不由有些怔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几欲张嘴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好似堵着一团棉花,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宋老夫人似是被感染,拿起手绢擦了擦眼眶:“是我对不住你,没能护住那俩孩子……” 提起故人,老妇人的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勉强道:“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说罢,她将目光转向云间月,布满血丝的眼底带了一丝笑意:“月儿,你过来些,让祖母好好瞧瞧你。” 心中隐隐已经猜到这位老妇人身份的云间月,听到她这一声“祖母”时,心中情绪复杂。 容玦似是有所察觉,轻轻在她指尖捏了一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若是不想认也没什么,万事有我。” 闻言,云间月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神情如旧,没由来的,她觉得自己自心底松了口气。 她回敬似的在他手上捏了一下,道:“没事,别担心,我很好。” 话落,她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从容玦手里抽出来,缓步上前,在老妇人跟前儿盈盈一拜:“祖母。” 这老妇人正是梁侯容荀的母亲,容老夫人孟氏。 这一声祖母好似按在了容老夫人的泪腺上,本来还好好的人,忽然恸哭不已:“好……好……今日能听到你叫一声祖母,百年后我与你父母相聚,他们也能安心了。” 云间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从当初查到自己真实身份开始,到后来云夜阑造反,当着百官说出她的真实身份开始,云间月的一切反应都十分平静。 平静到好似这件事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知道,那不是平静,那是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她替云朝令铺路,将她带到人前,逼着她硬着头同宫里那些妖魔鬼怪的打招呼,因为她知道,迟早有一日云司离会让她认祖归宗,毕竟他们才是兄妹。 还让出重华宫,搬回宋府,名义上是为了将一切都推回正轨,可谁又知道她离开时心里想的什么? 难道她心里当真是一点怨气都没有吗? 她若真有这样大肚,云落凝他们也不必非死不可。 容老夫人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为难,擦拭着眼泪道:“我知你心里不好受,怨我们恨我们都没关系。只是,等你得空了去见见你父母就好,给他们磕个头,让他们泉下有知。” 宋老夫人只是叹气,拿了手帕将眼泪擦拭去。 她年纪大了,不能大喜大悲,今日哭这一场,只怕回头又要生病。 邱妈妈的低声劝慰,到底是没能听进去。 她看了眼一直不曾说话的云间月,道:“等京城事情一了,你便随你祖母去扬州,你父母都是在哪里长大的,你去看看,回头要是想回来,就同外祖母说说。” 云间月没拒绝也没答应,依旧沉默。 容家与宁国侯府不同,家里就容荀一个孩子,后来宋晚音身体不适,以养女的身份寄养在容家,家里总算是热闹了些。 等容荀能独挡一面后,老梁侯交权,带着夫人回老家避世,武帝请他好几回,他都不曾重归朝堂。 是以,后来容荀出事,云间月被迫养在先皇后膝下保命,他们也不能站出来说话。 一是找不到人,二来也确实是为了保住容荀和宋晚音的最后血脉。 毕竟,对于那时的皇帝来说,宋晚音所怀的就是他的子嗣,只要这个孩子活着,就是他这辈子都洗不掉的耻辱。 所以,无论如何这孩子都不能留。 若非宋宁音以命想护,死后还摆了皇帝和太后一道,让他们不敢轻易下手动云间月,只怕她还是死在宋宁音前头的那个。 容玦站在她身后看着,还不曾上前,就被她身上散出来的“拒绝”甩了一脸。 容老夫人见云间月实在不想提这些事,便知道她还是过不去心里那关,于是擦去眼泪,转开话题道:“对了,老姐姐,我今日来,除去见见月儿外,实则是还有一事相求。” 宋老夫人已经知道了,擦掉眼泪道:“是为了月儿和小玦这俩孩子的亲事吧?” 云间月倏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的人。 第413章 定下 云间月没想到容玦会选在这个时间提亲。 虽然她很清楚,他们之间迟早会走到这一步,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时,她反倒犹豫了。 因为之前断过双腿,容玦很会察言观色,这会儿云间月只是皱了皱眉,他就知道她心里再想什么。 容老夫人虽没能看着云间月长大,但每隔一段时间,宋老夫人就会儿写信给她,告知京中事宜。 这些年她虽然没能看着云间月成长,但她经历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容老夫人都是知道的。 是以,她才能在京城事了之后,第一时间入京来。 她看向云间月,越看越欢喜:“我这些年不在月儿身边,没资格插手她的亲事。我今日我便是替小玦说亲的,你欢喜或是不欢喜,都依你。” 容老夫人话音刚刚落下,容玦就急了:“不行,欢喜不欢喜,她都只能嫁我!” 旁侧李淑兰和端康没忍住笑出了声。 端康晃着团扇悠悠道:“万一今日月儿不同意这门亲事,侯爷是不是还要赖在宋府不走了?” 容玦也没看她,只盯着云间月,面无表情道:“可以考虑。” 端康闻言,同李淑兰对视了一眼,颇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宋老夫人对容玦并无什么意见,以前他腿不好时,就挺喜欢他的。如今腿好了,便跟容老夫人看云间月一样,越看越欢喜。 她招招手将云间月唤到身边来,揉揉她的头道:“你的亲事你自己做主,外祖母给你撑腰,谁也不能逼迫。” 云间月仰起头,看向宋老夫人的眼底隐隐带着泪光。 就是说话时,她也忍不住哽咽:“外祖母……” 上一世,她没机会像这样承欢宋老夫人膝下,为她养老送终,甚至她死时都没能去看一眼。 如今重活一世,她所在乎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上一世不敢奢求的事情,在这一世实现了。 她伏底身子,将头靠在宋老夫人膝上,半垂着眼道:“相思听外祖母的,外祖母若是欢喜,相思就欢喜。” 宋老夫人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道:“那是要与你过一生的人,要你欢喜就好。” 事到如今,云间月和容玦之间,林林总总也发生过不少的事。 于云间月而言,从小时候的几面之缘,到互相厌恶,和前世她死时的愧疚,到重生后相逢,相识,相知,才能有如今的相许。 她原本以为,自己重生后,因为久散不去的噩梦,她再不会喜欢上别人,也再不会嫁人,她承认最开始的接近都是为了利用他接近太后。 可谁想到,这人蛮不讲理的强行的挤进了她心里呢? 谁又能想到,她整颗心都是黑的,唯独装着容玦的地方是干净的? 她与容玦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 容老夫人要走,说是要去祭拜容荀夫妇。 宋老夫人留膳,道:“那正好,等会儿便从宋府出去,你将相思也带上,以前不知道,现在有知道可,没有不去的道理。” 容老夫人推辞不得,再加上容玦就跟脚底板生了根似的,赖在云间月身边不走,她无法,只好留下来用膳。 容老夫人远道而来是客,再加上又是容玦来提亲,李淑兰便招呼厨房在桐花园里摆了席。 待入了席,云间月正要在宋老夫人下首坐下,李淑兰便眼疾手快的将她拽到了容老夫人下首。 不等她反应,又听她道:“来来来,侯爷挨着咱家月儿,你俩成天焦不离孟,趁着还未成婚,先培养培养感情。” 身侧一暗,容玦被宋恒按到了云间月身侧的位置上。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都焦不离孟了,还需要培养感情吗?” 容玦似乎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就在云间月耳侧,跟挠痒似的,又酥又麻。 她不自在的哼了一声,揉着耳朵低声道:“你笑什么?” 容玦假正经地咳一声,同她一起咬耳朵:“没什么,我只是想,你嫂嫂说得有理。你现在都还不说那四个字,看来我还需努力。” 云间月顿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件事情。 她耳根一红,转过头恼羞成怒地瞪了容玦一眼,勉强道:“你都未说,我为何要说。” 容玦便不说话,笑吟吟地看着她,只把人看得慌忙移开了视线。 “依我看,这婚期不如就定在腊八,”宋老夫人提议道,“日子吉利,做什么都好。正巧府里其他人冬月底就能回来,刚好赶得上。” 容老夫人皱了皱眉:“日子确实吉利,可这也没几月了,会不会太赶?” 眼下已是十月初,离腊八也就两月的功夫。 容玦默默吃了一口菜,道:“不赶。” 容老夫人向他投过一道疑惑的目光。 容玦被所有人盯着,脸皮都没红一下:“之前有过这个打算,府里一切都是现成的。” 之前长公主与太后想插手容玦的婚事,那时他虽不是真心,但确实提过要娶云间月,所有东西都是备齐的。 这下容玦是真心,按他的意思,婚事一定,明日他就想将人娶回侯府,省得夜长梦多。 容老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比你父亲有主意。当初你父亲拐走你母亲,谁也没支会,在庙里就拜了堂。” 提到这些事情,宋老夫人难免有想法,轻轻叹了口气。 见比,李淑兰连忙转移话题,道:“自是要仔细些,我听说绣房十三姑娘的针线活不错,月儿和侯爷的婚服不如请她如何?” 话题就这样被转移。 最终,这一顿晚膳吃得宾主尽兴,宋老夫人和容老夫人好容易才见一次面,两老太太高兴不已,各自多吃了一碗饭。 待用过膳,天还未黑,云间月随容玦和容老夫人一道往城郊而去,去拜祭容荀夫妇。 三人前脚离城,后脚钦定侯容玦上宁国侯府提亲一事就传开了。 一开始众人还以为,要说的是宋家漓漓小姐,毕竟之前容老夫人曾上钦定侯府说过亲。 可后来却有消息传出,钦定侯要说的是皇帝云司离的妹妹——六公主云间月。 众人哗然,怎么也没料到会是她。 “公主,奴婢打听了,确实是真的。”宫人紧张地看着云思岚,颤抖着声音道,“白日侯爷还入宫见过皇上个太皇太后,且……且还是容老夫人亲自去说的亲。” 第414章 请求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以是她?” 云思岚捂住脸,不受控控制地连连后腿好几步,最后不查,跌坐回椅子上:“怎么可以是她!?她就是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是谁小杂种,为什么要娶她啊!?” 宫人被云思岚的反应吓了一跳,心惊胆战地低声道:“公……公主您在说什么啊?这、这些话您往后还是不要说了,就算皇上还未册封六公主,她身后也还有宁国侯府撑腰……咱、咱们惹不起……” 云思岚猛地拿开手,阴狠地盯着眼前的人:“你当本公主怕她不成?上次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本公主难堪……本公主怎么可能会让她好过!” 宫人看她双眼通红,面目狰狞,脸上全是恨意,不由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她想说上次分明是侯爷当众给你难堪。 这话要是说出来,肯定会被云思岚责罚。 宫人不想蹙霉头,只好缩在一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能嫁给容玦……她不能嫁!”云思岚低声喃喃几句,接着又跟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对……皇祖母。皇祖母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我要去找皇祖母,让皇祖母出面……” 小半个时辰后,慈宁宫里。 此刻天已经黑了,各宫快要下钥,太后也在张嬷嬷的服侍下准备歇下。 但云思岚的突然到来,打断了她这些计划。 “你回去吧,哀家帮不了你。”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不咸不淡地看了云思岚一眼,道,“哀家一个深宫妇人,哪里就能管臣子的婚事?你要求,也该去求皇上。” 此刻,太皇太后一身明黄色中衣,外面搭着一件深灰色大衣,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的依旧是一串紫檀木的佛珠。 被下逐客令,云思岚我不肯走,哭得梨花带雨:“皇祖母,您就帮帮孙儿吧。孙儿一直记着侯爷的恩情,做梦也想陪伴他左右。” 太皇太后没出声,掀开眼皮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好歹也是个公主,还另外赐了府邸,庄子良田也应有尽有,要是好好经营,保她和慧太妃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没有问题。 但到底是身份低微,即便赐了封号,身上穿的用的还比不上一个住在宋府的云间月。 她相貌也不如云间月,只能算是普通,但好歹是个懂得打扮自己,脸上妆容还算细致,只是因为常年服药,身体虚弱的关系,身上带着一股病态。 云思岚不知道太皇太后在想什么,压着嗓子哀婉地哭道:“皇祖母……孙儿、孙儿真的是好喜欢好喜欢……孙儿身份低微,不奢望能做侯府的女主人,只希望陪伴侯爷左右就好……” 说话间,她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即便用手帕拭去,也很快滚出来,不一会儿就将整块手帕都打湿了。 太皇太后垂着眼,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好半响才低低叹了口气:“傻孩子,你是皇上亲封的安平公主随便嫁给谁,也是府里的主母,又怎能给人做小呢?” 不知云思岚是不是听出了太皇太后话里的隐喻,她抬起头看着,睫毛上得泪珠一下子就滚了下来,从病态般的小脸上滚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连跟着太皇太后身边的张嬷嬷都忍不住动容,插话道:“娘娘,您不如就帮帮安平公主?她有什么错呢,只是太喜欢侯爷了。” 云思岚果然见太皇太后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她眼眸深处一亮,连忙磕头,求道:“皇祖母,您就帮帮孙儿吧,孙儿以后什么都听您的!” 太皇太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你这孩子,不成心叫哀家与月儿为难吗?”老太太心底一片平静,脸上却恰到好处的端出一点犹豫,为难道,“钦定侯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哀家若是强行逼他娶你,往后受苦的也是你。” 云思岚哽咽一声,低声抽泣:“孙儿不怕苦,孙儿只想陪着侯爷……” 若不是知道这女人之前挑唆云初雪捅了云间月一刀,晓得她是个不安分的,太皇太后都要被她这柔弱深情的模样给欺骗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将佛珠往小茶几上一搁,揉着眉心道:“罢了罢了,哀家且帮你一回便是。你去吧,明日穿得好些,我将钦定侯叫来,你们好好说说。” 云思岚满脸欣喜,连忙磕头谢恩,赶在下钥之前回去了。 她一走,张嬷嬷就伸出手将太皇太后从椅子上搀扶起来,扶着她往寝殿走。 “娘娘,这安平公主怕是不能尽信。”张嬷嬷低声提醒道,“她心思过于深沉,就算听了娘娘的话,恐怕也会阳奉阴违。” 太后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既然知道那你方才为何还要哀家帮她?” 张嬷嬷垂着眼,望着脚下的路,低声笑道:“奴婢只是觉得,娘娘肯定会帮她。” “还是你最了解哀家,慈宁宫的那些人连哀家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太后若有所思道,“不过没关系,哀家要的就是她阳奉阴违。” 张嬷嬷想了想,有些不太能肯定,“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扯了扯肩上快要掉下去的衣衫,轻声道:“静安那孩子在事情败露时就逃了,就算被找回来哀家也不能指望了……在将一切都推回正轨之前,哀家和钦定侯的关系不能再僵了。” 到了寝殿,张嬷嬷伺候太后重新躺下:“娘娘不想侯爷娶六公主,也不想同侯爷闹僵,所以帮安平公主一把。安平公主赢了正好,要是输了……咱们也不亏。” 太后点点,闭着眼道:“往后你便好好提点提点那丫头。” 张嬷嬷应了一声,刚要退下之际,又听太后低声问:“最近可有静安的消息?” 张嬷嬷沉默了片刻,如实道:“侯爷和皇上都在找她,却一直不曾找到……娘娘放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太后就不说话了,像是睡着了一样。 * 第二日晌午还未过,关于钦定侯容玦向六公主云间月提亲的消息就彻底在京城传开了。 有婚约的两人都像没事人一样,穿戴整齐,准备入宫。 云间月刚出了宁国侯府的门,迎面就见容玦骑在马上等她。 第415章 道歉 快入冬了,天气渐渐冷下来。 云间月里面穿一件青色中衣,外面是一件白色绣腾云交领上杉,下面配着同色的一片式襦裙,裙摆上绣着仙鹤和腾云,外间是一件天青色大袖衫,仙气缥缈。 她甚少穿这样的衣衫,大多都是正红和明黄,或者是白中带一点红,比较正式和大气。 如今出了宫,她反倒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怎样随意怎样穿,自己舒适就好。 在宋府不出门时,她都是半解罗杉,赤着脚,头发也散着,只有见人时才会好好打理一下。 “怎么,太后还叫你了?”云间月见到容玦时还有些意外,“不是传话说,只见我们这些小辈,你一个外臣来凑什么热闹?” 说罢,桃花眼自容玦身上一扫而过,皱眉道:“你穿这样正式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相亲!” 容玦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道:“寻常见你不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怎么今日还上了妆,见太后需要这样正式?” 其实容玦今日穿得也挺随意。 虽是入宫,但他连朝服都没穿,深绿绣丹桂云雾上襦,配一件墨色下儒,大摆上仍是丹桂和云雾刺绣,金色的丝线绣出来的丹桂被云雾一衬托反倒清冷缥缈起来,外间是一件渐变白灰大袖衫,衣袖上仙山云雾。 这样一身打扮,与平时那个总是一身白的钦定侯相差甚远,所以方才云间月才觉得他穿得正式。 两人话里争锋相对,一时谁也没搭理谁。 云间月上了马车,刚要吩咐车夫,容玦也跟着上来。 她翻了个白眼,嘴里嫌弃着,身子却自动往里让了让:“侯爷怎么不骑马了?穿这一身,定能迷惑更多姑娘。” 容玦一撩衣摆,凑至云间月身侧:“那可有迷惑到我家相思?” 云间月也不知自己今日时怎么回事,瞧见容玦这特意打扮的一身,就格外不舒服。 再加上今日一早从京郊回来时,青萝差人送出来的消息,就越发不舒服了。 “滚远点,别来碍眼!”云间月将眼前的脸推开,莫名觉得心气儿不顺,“骗子!” 容玦被她推得一愣,随即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跟前来:“我骗你什么了?你今日吃火药了?” 云间月不说话,瞪着眼前的人,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但容玦却从她眼底看出一点幽怨:“你这是一上午没见到我,所以要撒个娇?” 说罢,张开手将云间月整个抱在怀里,哄孩子似的哄道:“乖,别闹,想要什么同容玦哥哥说,容玦哥哥都满足你好不好?” 哄小孩就罢了,偏偏他还压低嗓音,凑到云间月耳边说。 说话时吐出来的呼吸就跟羽毛似的,一下一下撩拨着她的耳垂,一时又痒又麻。 云间月险些被他恶心吐了,抖着肩膀刚要将人推开之际,一时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手一转,摸到了容玦胸口。 两人本就挨得进,云间月又拽住他的衣襟狠狠一拽,将人拉低,额头抵着额头:“你要敢像朱承砚那样背叛我,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杀了你!” 容玦眼底惊讶一闪而过,随即转瞬即逝,放任的笑意自他眼底荡漾出来,一直延伸至嘴角:“其实我很生气,到现在你还不肯信我。” 他眸光一垂,稍微仰起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但是我又想,你到现在还不肯信我,必定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云间月心里一动,总觉鼻腔有些酸。 她抓着容玦的衣襟没松,眸光深处有些许动容。 容玦摸摸她的头,一手按着她的后脖子,弯下腰,闭上眼,将头搁在她肩头:“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全身心的信我?” 云间月垂下眼:“我不知道。” 容玦没在出声,本来闭着的眼忽然睁开了,眼眸深处的情绪总是格外复杂。 他那双凤眼和别人的总是不同,除去他本身就带着一股冷意外,眼珠格外黑,眼尾有些长,眯着时有些像桃花眼,细细地凝视着谁时,总是叫人移不开眼。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宫门处,迎面遇上安宁,三人打了照面,安宁主动上前来打招呼:“怎么就你们二位?端康呢?” 云间月淡淡一点头,也没回礼,依旧高傲冷淡:“三皇姐有孕在身,不便前来。” 昨日太后叫人来传信之时,端康当时就推拒了,名义上是有孕在身,不便入宫。实则是于她而言,宫里的人除去云司离同云间月,还没宋家的人同她亲近。 早年宋宁音出事,德妃伤心之余搬去了法华寺,这一住就是十几年,端康嫁人时都不曾回来。 德妃寒心,端康又何尝不是? 安宁知道一些,便没在追问,转移话题道:“听说你们定亲了?恭喜。” 云间月没说话,容玦淡淡一点头:“同喜。” 安宁苦笑一声,实在不知自己“喜”从何来。 近日她准备和离搬去公主府,可他夫家就跟吸血的蚂蟥似的,仗着她再无倚靠,便妄想贪图她的嫁妆,霸占着不交还,早年皇帝赏赐的庄子打理的银钱也被他们霸占去,还想改地契!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同他们纠缠,闹得心力交瘁! “昨日皇祖母突然来邀,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安宁牵了牵衣袖,道,“原以为是为了你与侯爷的亲事,如今看来怕不是了。” 云间月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曾说话。 容玦低头扫了眼自出门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的云间月,心思一转,问答:“何解?” 安宁有意同他们交好,便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昨日五弟叫人传话给我,说是皇祖母今日不仅请了我们,还请了他和七弟,似乎还叫了皇上……若只是为了侯爷与六皇妹的亲事,只请你们便是,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可太皇太后就是这样迷惑众人,谁都请,让人猜不到她究竟要做什么。 说话间,到了慈宁宫,云间月走在最前面,容玦和安宁紧随其后。 三人刚刚到,云思岚就迎了上来:“可算是来了……六皇妹,上次的事情对不住了。” 第416章 看我 云间月面色一沉,猛地将手抽出来:“滚!” 她一向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看不惯的人就算是对方低声下气的来求饶,她也不会心软,或是给半分面子! 前有苏知韵和云落凝做例子,后来的云思岚又算什么东西? 云间月甩开手,手往旁边一伸,容玦便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用帕子擦拭着方才被云思岚碰过的地方。 云间月盯着眼前的人,满脸厌恶道:“谁是你皇妹?别胡乱攀亲戚!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见了你恶心!” 安宁看着眼前这一切,掩唇轻笑,眼底满是嘲讽:“安平皇妹啊,你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么就这么贱呢?上次分明是月儿和侯爷羞辱你,你来道什么歉?” 上次在御花园相遇,虽是云思岚挑衅在前,可最后被狠狠折辱,险些被打肿脸的人可是云思岚。 换作旁人,即便没有见了云间月就退避三舍,那多半也是绕着她走。 可云思岚却出乎意料的上前来,主动道歉,看那样子似乎是有交好的打算。 所以安宁看不惯她,要骂她贱,但她也是真的贱。 云思岚目光从容玦握着云间月的手上一闪而过,嫉妒自她眼底一晃,随即眸光一闪,温温柔柔一笑:“安宁皇姐说什么呢?就算六皇妹与咱们没有血缘关系,那也是同我们生活了好几年的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是不是?” 云间月连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她。 容玦细细将云间月的手擦拭完,在她耳边道:“回头找颜回拿点消毒的药水泡泡手,谁知道她在碰你之前手上有没有碰过别的东西?” 他声音虽不大,但因云思岚和安宁离得近,所以还是听见了。 安宁十分不给面子,“噗”一声就笑了出来。 云思岚脸色十分难看,本来就无半点血色的小脸越发惨白如纸,藏在衣袖里得手,更是在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 云间月懒得搭理她们,收回手看了看,随即与容玦一道坐到位置上去:“你说得有道理。” 两人的位置本来不在一处,是分开坐的。 宫人虽然不敢来触霉头,但太皇太后有吩咐,今日不能让侯爷与六公主坐一起。 于是弓着身,谦卑地上前来:“侯爷,您的位置在那边。” 容玦正与云间月低声说话,骤然被打断,有些不悦。 他脸一沉,顿时黑如煞神,那说话的宫人更是连腿肚子都在哆嗦。 容玦往他指的位置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本侯今日便是坐了这位置又如何?” 宫人声音都在打颤:“太皇太后说、说了……侯爷和六公主既然已经订了亲,那就该遵守规矩,男女双方定亲后,在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 容玦一脸稀奇,转脸看向云间月,道:“还有这事儿了?” 云间月睁眼说瞎话,端着一杯果酒道:“没成过亲,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还有这规矩。 前世因为太上皇的捧杀,和她自己的愚蠢,成亲前的那段日子,她不仅没有遵守规矩没和朱承砚见面,还故意与他人前人后,甚至还大摇大摆地到他府上去。 那时她无心关注,根本不知道京城百姓骂了她许久的不守妇道。 不用说,这些话自然是云落凝母女借苏知韵的嘴传出去的。 容玦“唔”了一声,认真地转过脸问道:“这是谁定下的规矩?” 宫人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自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容玦“哦”了一声:“谁定的规矩你找谁去,与本侯有什么关系?” 宫人:“……” 他知道钦定侯不要脸,但没想到钦定侯这样不要脸! 他求助地看向云间月,希望仅剩一点脸皮的六公主能守一点妇道。 但妇道于六公主而言那就是被丢在地上,还能踩两脚的东西。 更何况她还眼瞎。 “这果酒味道不错,你尝尝。”说着自己拿了酒壶替容玦倒了一杯,杯子还是她自己用过的。 容玦也不嫌弃,接过杯子浅尝一口,随即摇摇头,道:“也就这样,有年我镇守边境,与西域楼兰王子交好,他送我一坛他们自己酿的葡萄酒,那才叫好。” 宫廷里的果酒大多都是司膳司自酿,或者是他国进贡。比起种植葡萄的楼兰来说,还是差远了。 除去上次江南行,云间月还从没出过京城。 听容玦这样说,眼底全是好奇:“西域楼兰?那是什么地方?” 旁侧的光线一暗,有人在他们身旁的位置坐下了。 云间月目光都没转一下,眼巴巴的看着容玦,眼底深处全是好奇。 她甚少露出这样迫切的模样,大多时候都是淡淡的,对各种事情提不起兴趣,偶尔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倒是让人觉得有趣。 就跟挖宝的似的,谁都不知道一锄头下去,挖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宝物。 让人惊奇又欣喜。 容玦心思一动,一时忘了这时慈宁宫,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在她脸侧摩挲了一下,轻轻道:“你想知道?” 云间月点点头,如实道:“除了江南和木兰围场,我哪里都不曾去过,很羡慕外面那些天高海阔,自在山水。” 容玦心底一片柔软,手也不自觉移到了她耳侧。 云间月下意识在他指尖上蹭了一下。 容玦眼底的柔情就跟快要溢出来似的:“宋老将军年纪大了,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已在养老,只有他还在外操劳。” 云间月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容玦这话的意思。 后者轻轻一笑,捏了捏她的脸:“等我们成亲,我便上书,自请离京去边境,你随我一道可好?” 云间月还没说话,身侧却忽然传来一点细微不易察觉的声音。 伺候云思岚的宫人忙道:“哎呀……太皇太后还未道,公主可要下去换件衣裳?” 原来是方才云思岚听了容玦的话,打翻酒壶,湿了衣裳。 云间月正要转头去一看究竟,就被容玦捏住下巴制止了她的动作:“别去看别人,看我……问你话呢,等我们成亲,你随我一道去边境可好?” 云间月歪了歪头,刚要说话,就听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太皇太后到!” 第417章 敲打 太皇太后,眼下这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她活了三朝,历经三代皇帝,见过各种后宫黑暗的事情——甚至有时候那些黑暗还是她自己制造的。 今日她上身穿一件深红上襦,搭着一件一片式的墨蓝下儒,裙摆上绣的是凤凰和祥云,金色丝线尊贵华丽,配着一件深灰绣百花大袖衫,华丽之中又多了一丝低调。 云间月想说的话因为她的出现,而不得不重新咽回肚里。 她无视容玦,转过头看向主位的人,眸光幽深,桃花眼中的情绪,除了当事人谁也看不懂。 太皇太后似是有所察觉,转头看过来,与她在半空中装上目光,前者淡然一笑,道:“六公主难得入宫一趟,怎么还不高兴?你们谁又惹她不快了?” 众人忙起身见礼。 唯独云间月和容玦,一个比一个稳,坐在位置上,连挪动一下屁股的打算都没有。 慈宁宫里一片安静,太皇太后没出声,其他人也不敢起,知道她在等谁请安,不由纷纷看向容玦和云间月。 但这两人依旧稳坐在凳子上,连起身的欲望都没有。 沉默良久之后,太皇太后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笑容和蔼道:“怎么,你们两个定了亲,便是连给哀家请安的规矩也忘了?” 其他人不为所动,心里却不由纳闷,一时不明白,以前对容玦和云间月总是听之任之的太皇太后,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些事情来了? 以往他们两个见了她不也是从未请安? 那时也不见她动怒啊。 云思岚薄唇一弯,挑衅地看向云间月,慢悠悠道:“六皇妹,皇祖母怎么说也是长辈,你不要惹她生气,快过来请安。” “我若不请又如何?”云间月唇角一撇,清冷的笑意自唇边漾开,“更何况,我愿不愿意请安是我的事,与我和容玦定亲有什么关系?莫非……” 她直直看向太皇太后,眼底全是讽刺:“太皇太后一个后宫妇人,还想干涉外臣的婚事不成?” 没等太皇太后说话,云间月一牵衣摆,又道:“啊,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难免糊涂,一时忘了也很正常,那臣女就提醒您一声——后宫干政,是死罪!即便是你也不行,更何况娘娘您与皇上并无半丝血缘!” 若是太皇太后是太上皇生母,云司离处决了她,或许还会落个不孝的下场。可惜不是,她只是太上皇的养母。 更何况,当初二皇子和宋宁音为何会死,有她一半功劳。若是爆出原因来,别说干政,只怕这慈宁宫她都住不得! 云间月本不想这么快就同太皇太后撕破脸皮,可这老女人的野心实在太大,若是不提前做好防范,主动出击,只怕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太皇太后听出云间月的弦外之音,一时有些意外,目光一转不由得看向容玦,眼底全是稀奇。 容玦也没看她,眼中只有一个云间月。 太皇太后心中颇不是滋味,咬咬牙将怒火压下去,努力维持脸上的和蔼与平静:“你们都起来吧,今日叫你们来也只是叙旧,没别的意思,这样拘谨做什么。” 她无视了云间月的话,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这篇算是就这样揭过去了。 云间月没想到太皇太后会不追究,一时觉得没趣,撇撇嘴,准备找机会遁走。 以前还在宫里时,她同这些人就没什么话说,如今离开皇宫,关系就更淡了。 但太皇太后并不想就这样罢休。 与旁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她又重新转向云间月他们:“容卿怎么坐哪儿?” 容玦看都没看她一眼。 宫人忙嘤嘤嘤哭道:“奴才、奴才方才也提醒过侯爷,可是侯爷非要同六公主一起坐……” 太皇太后眉头一蹙,不悦道:“混账东西!侯爷不懂,你也不懂吗!?” 宫人连忙嘤嘤求饶。 容玦心里明白太后这是因为他执意要娶云间月,心里不悦,所以借此敲打他。 他也不出声,静静地转头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凤眸深处带着一股冷意,饶是太皇太后看了心里也不由犯怵。 但她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点冷意还不足以让她害怕。  她手里捻着佛珠,半阖着眼慢悠悠道:“这男女双方成亲前不能见面是规矩,要是坏了规矩,旁人顶多说一句男方不守礼,风流。可女方却要被世人不耻,骂她不守妇道。” 说着,她掀开眼皮,淡淡地将容玦一扫,道:“你自己无所谓,害旁人替你背一声骂名,你也觉得无所谓?” 容玦仍是没出声,但太皇太后的话他听进去了。 他看了云间月好几眼,眼中全是挣扎。 就连云间月的安抚都没起到效果。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又道:“原来你口中的尊重和爱慕也不过如此。” 她话音刚刚落下,容玦“霍”地一声就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将云间月的手从他袖中拿出来,沉着脸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云间月:“……” 她一时不知道该感动,还是不敢动。 太皇太后的话之所以能奏效,无非还是因为容玦心里有云间月,太过在乎,不舍得让她被自己名声所累。 换做旁人,太后再说这话,恐怕就没效果了。 云间月扶额叹气,一时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 成功将两人分开,太后很满意,点点道:“过几日,安平和老五老七便要各自出宫,去府邸,去封地,往后见面怕是少有机会。你们便不必拘谨,有什么仇啊怨的,趁现在都说清楚。” 说罢,她伸出手,伺候在一侧的张嬷嬷立即将她搀扶起来:“哀家乏了,下去歇歇,你们随意。” 话落,头也不回的离去。 云间月懒得跟他们纠缠,起身正要走,一直缩在齐王怀里的云初雪却先一步跑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姑娘长高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一双杏眼肿得像个核桃:“六姐姐,你还在生雪儿的气吗?” 云间月看见她难免想起前世的自己,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但被捅一刀的感觉犹在,让她没办法这么快就装得若无其事。 云间月只是看了云初雪一眼,绕开她便走。 第418章 打脸 可还不等云间月走开,云初雪就从身后扑了过来,抱住她的腿“呜呜”哭:“六姐姐……我错了,呜呜呜……我错了,我不敢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云间月身形一顿,垂目一扫,见云初雪正抱着自己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杏眼本身就大,如今哭肿了,像个核桃似的。 怎么看怎么可怜。 但她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么的,一边哭一边观察着云间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生怕将她惹恼一样。 本来云间月心里还有些动容,却在看见她这小动作时,眼中寒光一闪,脸上便也多了一丝厌恶。 “有些人,表面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做的事却是连畜生都不如!”她盯着云初雪,声音发冷,“怎么,这么不敢同我正面交锋,只敢利用一个小孩儿?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一开始其他人还在看戏,想看云间月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毕竟,之前宫里人都有目共睹,六公主云间月虽然同贤妃不和,但疼云初雪是真的。 可谁知道,到头来喜欢的姐姐还是比不得母妃——云初雪会因此捅云间月一刀呢? 他们猜想云间月可能会不计较,可能会推开云初雪,但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嘴里骂的还是别人。 云初雪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哭也不敢哭了,抽噎着看着她:“六姐姐……” 云间月猛地抬起头,看向云思岚,冷冷道:“滚过来!!!” 安宁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齐王。后者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安宁瞬间明白过来,上次云初雪被云思岚利用,捅了云间月一刀后,她再次出手利用云初雪,利用她的不懂事和真诚,想再一次对云间月下手! 头一次,齐王带着云初雪去重华宫给云间月道歉,云间月同他们撇清关系,没见。之后齐王没在带云初雪去见过她,甚至没在云初雪耳边提过道歉的事。 可如今却被云思岚钻了空子。 云思岚被当场拆穿,也不恼怒,只是被云间月的眼神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 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保持镇定:“大家都是姐妹,我不过不忍见你和齐阳关系僵硬,所以帮你们,让她同你道歉,将这事儿揭过去……” 云间月打断她后面的话,眼神如刀:“我让你滚过来!” 云思岚咬着牙,坐在位置上没动。 安宁起身将云初雪抱开,冷冷将云思岚一扫,道:“齐阳为什么与月儿不合,你心里没点数?”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云朝令左右看看,起身道:“月儿,今日大家难得一聚,你就饶她一回……反正以后你们也不会相见,不必如此羞辱!” “羞辱?”云间月冷笑一声,“既然来我跟前犯贱,就该知道我不是好说话的人!连镜!” 连镜立即上前,扯住云思岚的手,将人从位置上拽起来:“安平公主,奴婢劝你还是不要挣扎的好,否则等会儿伤到你就不好了!” “放肆!狗奴才,你再敢碰本公主一下,本公主要你狗命!”云思岚惊慌失措的挣扎,“放开……不!不要碰我……啊!” 话音还未落下,她便被连镜一脚踹中膝盖,被踹得直接跪在了云间月跟前。 云思岚一抬头,就见云间月正看着自己,居高临下,眼神阴冷,如同再看一只蝼蚁! 云思岚一慌,刚想站起身,脸上就挨了云间月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打得所有人连话都不敢说。 云思岚捂着脸,泪眼汪汪地看着云间月:“六皇妹,你不领情就算了,何必这样过分?” 云间月冷冷看着她:“我方才就说了,让你少攀亲戚!” 说罢,扬手又是一巴掌狠狠落在她另一侧的脸上。 “方才那一巴掌是教你做人,不要什么人都利用!”云间月活动了一下手腕,“这一巴掌是告诉你,挑衅旁人之前记得看看对方是谁,你惹不惹得起!” 云间月力道重,一巴掌下去,云思岚脸上除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之外,脸颊还肿了。 ——废话,她当初可是被宋老将军摁着头练过鞭子的!那力道,且是云思岚这种病秧子能比的? 但云间月并未因此放过她,扬手又是一巴掌落下:“这一巴掌是警告你,我的东西你最好不要惦记,否则下次就不是挨打这样简单!” 说罢,她收回手,冷眼将人一扫,转身而去,徒留一个嚣张狂妄的背影! 云思岚跪在地上,要哭哭不出,要晕晕不了,顶着一个肿成猪头的脸,接受所有人的嘲笑。 云朝令看不下去,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 却也没安慰她,吩咐宫人道:扶你们公主下去休息,去请太医过来瞧瞧,月儿手重,可别将你们公主脑子打坏了。” 怎么说云朝令也算是嫡女,宫人不敢说什么,只好扶着云思岚退下了。 云朝令迟疑了一下,正准备去寻云间月时,余光却瞥见张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容玦身侧,拦住了正要离开的他。 她留了个心眼,没及时离去,拿余光看着那边的人。 隔得太远,云朝令听不见他们说话。 但见容玦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不悦。 张嬷嬷心里犯怵,不敢硬碰硬,只敢委婉地提道:“侯爷不必这样警惕,娘娘也只是想和你说说您与六公主的亲事……当然,她只是想往你聘礼里添些东西,所以叫您过去问问都有什么?” 容玦冷眼道:“不劳费心,什么也不差。” 张嬷嬷看看他的脸色,低声道:“侯爷,听奴婢一句劝,您还是去吧。” 知道她后面还有话,容玦没出声,转头看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张嬷嬷松口气,继续道:“方才娘娘叫您与六公主请安,其实是想赐些东西给她。被拨了面子,她面上过不去,只能私下里同你说……” 张嬷嬷顿了顿,又道:“当初朱承砚虽并非真心娶六公主,但聘礼却格外丰厚,京中都挑不出几家能比过他的。侯爷要娶六公主,给的聘礼总不能少过他吧?” 第419章 白狼 容玦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忽然想起今日入宫前,他陪容老夫人用早膳时,她曾说过的话。 老太太神色安宁,说话时轻言细语的:“等会儿太后召见,少不了要说你们的亲事。到时候她若是提聘礼,她给什么你就拿什么,一样也不要推辞。” 容老夫人不待见太皇太后,还是在她是庄妃时就不待见。 容玦原以为她这样的人,断然不会允许他接受太皇太后的任何好意。没想到,她竟然会要他全接下。 他稀奇地看向容老夫人,一时没弄明白她在想什么。 容老夫人却跟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喝了一口粥,慢腾腾道:“我是个商人,不出力就能拿到这些东西,为什么不要?不要白不要。” 容老夫人是商贾出身,身上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早年跟着容老爷子行军,虽然洗掉了身上的铜臭味,但骨子里作为商人的那部分血脉,却是怎么也洗不掉。 她不爱小便宜,她爱空手套白狼。 在她眼里,现在的太皇太后就是这个“白狼”。 容玦忍不住有些想笑:“还以为祖母不准我接。” 容老夫人脸上就多了一丝笑意:“我没那么傻,白给的东西都不要。” 顿了顿又嘱咐他道:“那女人心思诡谲,为了利益,连亲生女儿都能算计,更别提你了。此去入宫,除了她让你不准娶月儿外,旁的你都依她便是。” 容玦点点头,眼底厌恶一晃而过:“这些不用祖母提醒,我也知道。” 容老夫人点点头,随即抬手在他肩上一捏,道:“你虽不是那俩孩子亲生,但这些年他们是怎么待你你心里有数,我不要你还他们的恩情,我只要你好好护月儿平安,往后我去见了他们,也好让他们安心。” 提起云间月,容玦眼底是少见的柔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孙儿有个疑问。” 容老夫人知道他要问什么,拧眉道:“之前她同朱承砚的亲事,我同曾想过法子,暗中毁了这门亲事。但月儿不知是中了邪,还是被下了降头,一心非他不嫁。当我们打算入京时,却被百般阻拦,你祖父还险些丧命。” 容老爷子听说了云间月同朱承砚的亲事,就查过朱承砚此人。 他们俩想的是,若是和家底清白的,同意了这门亲事也没什么,往后多帮衬他,万事给他行个方便,助他官运亨通也好。 谁知此人一开始接近就没安好心? 等到容老夫人夫妇俩要进京阻止时,却在苏州城外遇袭击,险些丢了性命。 容老夫人自心底松了口气:“好在月儿自己想明白了,否则我便是死也没办法同小荀交代。” 容玦道:“为何之前不曾听你们提过?” 容老夫人道:“你腿脚不好,再加上京城不比苏州安全,你祖父不让我提。” 容玦眸光一冷,沉声道:“可知道是谁的人?” 容老夫人淡淡一笑,道:“还能是谁,自是宫里那个老女人!除了她,也没人知道这些事。” 容老夫人嘴角虽然带着笑,但眼底却带着浓浓的厌恶。 容玦还有些意外,像容老夫人这样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什么事情没见过?再加上又是经商的,恶心的人更是见过不少,早练就了一番风轻云淡,什么都不会往心里去。 像这样明晃晃的厌恶一个人,还是头一次。 收回思绪,殿中已经没了云间月的身影,其他人更是没什么叙旧的心思,安宁牵着云初雪和云静雅出去了。 容玦起身,淡淡道:“走吧。” 定王给自己倒了杯酒,起身与齐王扔了碰杯:“五哥,此去一别,各自珍重。” 齐王情绪掩饰得很好,笑着冲定王一举杯,道:“七弟保重。” 正说着,外头进来一人,定王齐王抬眼一看,随即一惊,各自对视一眼,忙起身见礼:“皇上……” 殿外,云间月刚离开没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她脚步一顿,眉尖儿不由一蹙,站着没回头。 追上来的人是云朝令,她见云间月如此冷淡,也不意外,主动上前解释道:“我记着你之前说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私下见你。” 云间月转过身,淡淡将她一扫,冷漠疏远:“有事?” 云朝令叹了口气,四下一扫,确定周围没人后,才上前一步拉过云间月的手,往偏僻处走去。 “我确实是有些事情要和你说,”云朝令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昨日你和钦定侯的婚事定下后,云思岚去见过太后。” 云间月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心都没蹙一下。 云朝令一时吃不准她在想什么,试探道:“我听说安平对钦定侯过分执着,一心只想嫁给她,之前宫里传的那些难听的话也是从她宫里传出来的……”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月儿,你与钦定侯就要成亲,她这个时间去找太后,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你……小心些。” 云间月没说话,目光越过云朝令的肩头,看向不远必处的连镜。 后者察觉到目光,往身后一指,随即欠身退下。 云间月心里有数,收回目光,重新落回云朝令身上,依旧冷淡疏远:“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与我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要是聪明,最好离我远些!” 说罢,她在云朝令欲言又止的表情里,转身离去。 云朝令抬眼看去,只觉她的背影孤寒冷傲,旁人近不得一分。 转身而去的云间月绕过假山,看见等在那里的连镜,柳叶眉一挑,淡淡道:“如何?” 连镜神色复杂地看向她道:“青萝在那边守着。” 云间月见她神色不对,多嘴问一句:“怎么,有什么不妥?” 连镜苦笑一声,无奈道:“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说着领着云间月往另一处而去。 她们所在慈宁宫一偏僻的殿中,周围无人,连植被都很少,空旷寂寥。 连镜上前敲了敲门,等听到里面传来青萝的声音,她才推门进去:“公主来了。” 青萝便推了一人到云间月跟前,道:“就是她!” 第420章 旧人 被青萝推到云间月跟前来的,是个老宫人。 她头发已经白了,年纪看起来比张嬷嬷还要大。身上穿一件灰扑扑短衫,脸上布满了皱纹。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大约是因为年纪的关系,看不大清楚,即便云间月就站在她跟前,她也只能看到一个麻乌乌的影子。 “姑娘你慢些,老奴年纪大了,轻轻推一下就要散架的。”被如此对待,老宫女也不见害怕,慢腾腾地说道,“老奴眼睛不好使了,看不清眼前是哪位贵人。” 说话间,她语气里带着迟疑,许久才抬起头看向云间月,紧张地问道:“是来要老奴命的吧?唉,苟延残喘了这么久,还是逃不过……” 云间月盯着那老宫女的发顶看了看,转眼看了青萝一眼。 青萝理解她的意思,低声道:“她确实看不见,年轻的时候就有眼疾,后来老了,就更严重了。” 云间月点点头,听青萝继续道:“她以前伺候过陈皇后,还算贴身,知道不少事,包括当年庄妃是如何害死陈皇后和二皇子的事。” 云间月拧眉,眼中全是怀疑:“太皇太后是什么人,要是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又怎么会让人活泛现在?” 青萝低声道:“一开始奴婢也觉得奇怪,没敢贸然出手盯了好几日才发现,这老宫女这几年一直有人照顾,所以太皇太后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云间月眉心一动,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除了他能在太后眼皮底下护住这么一个人还没事,旁人也没这个这个本事。 不等云间月问,青萝便道:“是侯爷。” “我就知道是他。”云间月垂眸盯着那老宫女,脸上神色莫测,“除了他也没人这么迫切的想要她的命。” 事关容玦的事情,青萝没敢贸然接话,小心翼翼道:“那现在怎么办?要灭口吗?” 云间月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你来找她的事情肯定已经被他的人知道了,说不定我们从这里离开,事情就会传进他耳里……是吧,师姑娘?” 青萝一惊,猛地抬起头朝门外看去。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出现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竟然还是被人发现了。 青萝心中提着一口气,害怕自己的失误给云间月带来麻烦,一时紧张得连手心里都是汗水。 云间月话音落下的一瞬,屋里传来片刻的安静,周围更是连半点声音也没有。 正在青萝以为是云间月料错了时,她看见连镜猛地一把捂住了嘴,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自己身后。 青萝一惊,正要回头时,忽觉脖子上一凉——她被人从后面钳制住,而脖子上抵着一把冰冷的小刀。 “千万别动,我这刀可不长眼,”身后之人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异香,声音也软软的,可语气里却充满了杀意,“没想到这样的人都被你找到了,真是个好孩子。你说,我要怎样取你性命?” 师卿卿轻轻一笑,琴音一样,撩拨着青萝的心弦:“大卸八块,还是一刀杀了?哎呀哎呀,不如先割了你的舌头,再砍去你的手脚……或者是用烧过的针往你膝盖窝和腋下扎。嗯,残忍是残忍了些,可却是个折磨人的好法子。六公主,说呢?” 云间月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人,不为所动:“我没什么折磨人的好法子,但要杀你灭口的法子还是有的。” 青萝就听见身后的人轻轻一笑,大约是很开心,连胸口都在震颤:“哎呀哎呀,同六公主开个玩笑呢,何必当真?” 云间月目光往青萝脖子上一撇——那刀离她的脖子很近,甚至已经见红了。 “我可不觉得你是在开玩笑。”她知道方才师卿卿是认真的,认真的想要杀了青萝。 对方轻轻一笑,另一只手在青萝脖子上细细摸着,拖长了声音道:“六公主的人就是厉害,刚进尚宫局才多久啊,就查到了这样隐秘的事。我啊……实在很担心就这样饶了她之后,她还会查出更多的事情来。” 云间月看向青萝,发现她脸色虽然苍白,但整个人还算镇定,至少没有因为自己命门被人掐着,而自乱阵脚。 云间月道:“既然如此,那你杀了她就好。喏,就是这里,只需轻轻一刀,鲜血就会立即喷出来,她连救命都喊不了就会像鱼一样挣扎着死去。” 说话时,她手指在自己脖子上点了点,告诉师卿卿从哪里下手,能最快的要了青萝的命! 青萝脸色又白了一分,紧张的看着云间月,眼里有害怕,也有视死如归。 但她始终没有开口求饶。 连镜比她本人还要慌,一把抓住云间月的衣袖,颤抖着声音求情:“公……公主,您救救青萝啊……” 云间月没出声,目光越过青萝的肩头,平静地看着师卿卿——她好似在邀请师卿卿快点下手一样。 师卿卿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没意思。 她“哎哟”一声,往后退开一步顷刻间就收起了浑身的杀意,没骨头似的往柱子上一靠,悠悠道:“都说了同六公主开个玩笑,六公主又何必这样认真。” 青萝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死里逃生的感觉实在是让她心有余悸,腿到现在还在发软。 连镜连忙上前几步,将她搀扶起来,退回云间月身边,远离师卿卿。 云间月将青萝的手一握,随即松开,对师卿卿道:“你要是开玩笑,我这丫头的脖子也不会见红。” 青萝脖子上有一道被小刀划出来的伤痕,位置很寸,再有一点就能要了她的命。 师卿卿轻笑一声,抱着双手,一兀的漫不经心。 云间月扫了眼地上那个老宫女,再次看向师卿卿:“你为何在慈宁宫?” “因为这里有许多秘密。”师卿卿舌尖从她绯红的薄唇上一舔而过,慢腾腾道,“所以侯爷要我来保护这慈宁宫的主人。” 云间月并不意外,又道:“你在这里,那你和我皇兄的婚约呢?” 师卿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神色一愣,下意识道:“不是不作数了?” 第421章 蛊惑 说完之后师卿卿就后悔了。 她恼怒地皱了皱眉,傲慢地“啧”了一声,故意道:“本来也只是为了旁的事情才入宫选妃,如今不做数了正好,省得我还要费心思想怎么离开。” 之前太上皇还在位时,因为江南水管一事,云司离自请命去江南,原本与师卿卿的婚事也不得不推后。 后来江南水患解决了,可云司离又被长公主追杀,不得不“失踪”。 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又赶上云夜阑造反。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云司离成功登基,众大臣又觉得皇后的位置不能落到旁人身上——谁都想当国舅爷,争先恐后的往云司离身边塞人。 可怜刚刚登基的云司离不仅要处理朝堂上的烂摊子,下了朝还要将那些打包到他龙床上女人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他与师卿卿的亲事更是一拖再拖,拖得众人都以为不算数了。 旁人是什么心思云间月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云司离或许是真的不想成亲。 至少这一点在当初他还是太子时就已经表现出来了。决定要娶师卿卿,多半也是因为当时的皇帝和太后的关系。 云间月眯了眯眼,忽然觉得当时皇帝将皇位传给云司离时也很奇怪。 分明他一直所表现出来的都是扶持云夜阑打压云司离,可最后云夜阑造反时,他却将皇位传给了云司离。 而且那圣旨分明还是早就准备好的。 她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低声喃喃道:“你说他是不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将皇位传给皇兄?觉得就算将皇位交给皇兄,也不会长久?” 她声音太小,青萝和连镜都没听清,但师卿卿耳力极好,因此听得一清二楚。 她无意道:“还能是什么,要么是你大皇兄活不久,要么就是他不会有后。所以,他在皇位上待不久,最后依然会落在他手上!” 云间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师卿卿一眼,忽然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师卿卿想也未想就道:“不,拒绝!” 云间月不理她,继续道:“我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你就当不知道,我想法子让你和大皇兄完婚。” 师卿卿眼底全是挣扎,嘴里却道:“不。” 云间月继续诱惑:“你若嫁给皇兄,往后这后宫之中必定就只有你一人。凤印也会从太后手上转交到你手上,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你瓦解了太后手上的权利,也算是帮了你家侯爷。” 师卿卿不说话,眼中全是挣扎。 云间月给的这个诱惑,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就算现在云间月说,让她去捅容玦一刀,她也愿意。 只是…… 师卿卿有些迟疑。 就算她费尽心思嫁给云司离,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真的就会得到她想要的吗? 云间月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继续蛊惑道:“喜欢便是争取,你若什么也不做,或许连靠近他身边的机会也没有。若是靠近了,或许还有机会陪伴左右。” 师卿卿不说话,沉默地盯着云间月看。 良久之后,她才苦笑一声:“你真可怕,就知道蛊惑人心。” 云间月静静一笑,道:“所以你被蛊惑了?” “是,我心动了。”师卿卿承认道,“你说得有道理,喜欢便去争取,什么都不做,别人也不会主动靠近。” 云间月早料到了会是这样,一点都不意外。 她上前几步,轻轻将师卿卿跨到臂弯处的衣衫拉起来整理好,道:“你放心,我也不做什么,就是问问以前的事情。你们侯爷想要她的命,我又何尝不是?” 说罢,她抬起头,径直看进师卿卿眼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目的一样。” 师卿卿心里清楚,眼前这个人比容玦还要可怕,稍有不慎就会跌进她铺设好的陷阱里,所以离她越远越好。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跟着她的思路走,被她操纵着身体,跌入深渊。 云间月盯着她的双眼,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扶去灰尘似的,轻声道:“你得信我,我才能给你想要的。你放心,对你们侯爷有害的事情,我不会做。” 说罢,她后退一步,看似将主导权交还给了师卿卿。 但其实控制着眼前局面的人,依旧是她。 师卿卿厉害归厉害,虽有心机城府,但奈何心里有所求,不如云间月心狠。 她沉默良久之后,道:“慈宁宫的眼线不止我一人,你要问什么最好快些。回头要是被别人发现,我不会帮你。” 话落,不等云间月再说什么,转身消失在屋里。 一直紧张地站在云间月身后的连镜和青萝这才松口气:“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青萝会被她灭口。” 青萝摇摇头:“我没事。” 云间月这才回神,转头看向青萝,道:“辛苦你了……今日你就先回去,在我发话之前,不要单独行动,不管发生什么。” 青萝点点头,推开门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悄声离去。 等人一人,云间月便在那老宫女跟前蹲了下来,与她平视,轻声道:“您还记得宋宁音吗?我是宋宁音的女儿,云间月。” 宋宁音的名字对上一辈的人来说就如同某种开关一样,云间月只是提了一嘴她的名字,那老宫女的情绪就变得激动起来。 她看不见,挥舞着双手在空中乱抓,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宋小姐……是你吗宋小姐?二殿下出事了,您快去救救她吧!那女人就是个疯子……魔鬼!二殿下会没命的——” 她显然是认错了人,还将现在的事情和之前的事情记混淆了。 云间月连忙抓住她的手,追问道:“是。我是宋宁音……二殿下呢?二殿下在哪里?” 两汪眼泪从那老宫女眼中滚落,她哭道:“殿下……殿下在宫里。求您救救他,他快死了!殿下……殿下死了,皇后娘娘死了……都死了!皇上也死了……疯子!是那个疯女人杀了他们!” 第422章 伪装 她说话颠三倒四的,思路还没方才云间月刚找来时清晰。 她抓着云间月的手在不停颤抖,眼泪也不受控制自她眼眶里滑落,不一会就连衣襟都打湿了。 连镜看着她这模样,有些于心不忍,站在云间月身后小声提醒道:“公主,这样下去恐怕什么也问不出来。” 云间月仔细想了想,忽然伸出手掐住了老宫女的手腕。 确实,这人年纪大了,记不清事情很正常。但为何刚才云间月刚来时,她的思路却很清晰,甚至都不见害怕,还问是不是来杀她的。 如果真记不清什么事,又怎么会记得有人要杀她? 云间月不是阴谋论者,但这代表她不会往深里想。 更何况师卿卿说得也没错,青萝刚进尚宫局没多久,应付尚宫局那群老狐狸就已经花了她大半的心思,又怎么会这么巧的一查以前的事情,就查到了这样的核心人物? 她从来不信巧合,只相信这些巧合都是被人一步一步算计出来的。 云间月放柔了声音,盯着那老宫女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您还记得多少关于陈皇后的事?当年庄妃娘娘是怎么害死皇后娘娘的,您记得吗?” 老宫女脸上有一片刻的茫然,浑浊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云间月,像是在回忆之前的事情,又像是在努力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云间月尽量放松自己的脸皮,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但掐着老宫女的手腕却一直没松开:“皇后娘娘是被庄妃毒死的对吗?一种名唤春秋的毒,药是颜太医给的对不对?” 老宫女脸上的情绪有片刻波动,随即她就跟疯了一下,开始挣扎:“殿下……殿下快走!她要杀你……她们要杀你!疯了,她疯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在哪里……” 她话说不清楚,颠三倒四的,说了也等于没说。 但云间月发现她脸上一会儿害怕,一会儿焦急,一会儿又茫然不知所措,情绪格外精彩,并且不是装的。 这会儿她又开始哭,老泪纵横,在布满沟壑的脸上流下一行行水光,不受控制。 云间月终于明白,眼下什么也问不出来。 她神情未变,那双清冷的桃花眼里却满是阴沉。 云间月一言未发,站起身往后退开,冷冷道:“走!” 连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没多问,小跑着跟上去:“那人怎么办,就扔那里不管吗?” 云间月快步离去,一直快走到慈宁宫门口了,她才猛地停住了脚步:“不必管她,等会儿自会有人带她离开。” 连镜没出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云间月,才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询问:“公主,您没事吧?” 云间月正在愣神,下意识抓住连镜的手,用力攥紧:“如果……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呢?太后她的目的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扶持六皇子登基,而是因为二皇子?” 连镜脑子反应慢,一时没明白云间月的意思,见她盯着一处愣神,还以为她是魔怔了:“公主您没事吧?咱们出来有些时辰了,是直接回宁国侯府,还是回慈宁宫?” 连镜的声音将云间月唤回神。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重新道:“去慈宁宫。方才云朝令说的事情,让我有些在意。” 连镜想起方才云朝令单独见云间月时说的那些事情,又想起那时云间月一脸满不在乎,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方才您无动于衷,奴婢还以为您不在意安平公主和侯爷的事呢。”连镜毫不给面子的戳穿云间月的伪装,故意道,“原来您不是不在意,是装作不在意。” 云间月没否认也没承认,白了连镜一眼:“是不是本公主太宠你了,才让你这样没大没小?” 连镜吐吐舌,嘿嘿笑:“公主放心,侯爷心里眼里全是你。别人在他眼中那就是青菜萝卜,连个人都不是。” 云间月冷哼一声:“就你话多!” 她脸上一片平静,好似连镜的花对她来说不痛不痒,可那耳朵尖儿却红透了。 连镜看得好笑,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 说话间,主仆二人正要进殿。 谁知这时身后忽然有人靠近,不等云间月作出反应,她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接着脚下一空,耳边风声阵阵,景物迅速倒退! 云间月知道自己被挟持了,她想也未想,反手一拐子朝身后那人的胸膛打去! 她力道重,对方没察觉,结结实实挨了一击!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但抓着云间月的手却没松,反倒更用力了! 云间月气结,根本不顾周围是个什么情况,抬腿就朝对方腿中间踹去! 对方还是担心,连忙用手一挡,咬着牙道:“六公主,是属下。” 云间月听出了声音,更气了:“放开!” 对方实在是怕了她,担心自己等会儿被打死,还不能还手,连忙停下脚步,将人放下。 云间月刚刚落地,便飞快抽出袖中鞭子,反手朝身后的人甩去! 对方料到了了云间月会动手,但没想到她动作会这样快,夺都没夺得及,手臂上愣是挨了一鞭子。 云间月冷哼一声:“你家侯爷都不敢从后面接近,你胆子到大!今日要是换了一个人,早被我打死了!” 季长随不是容玦,不知道云间月还有这毛病,憋着一口气道:“属下知罪!” 云间月收回鞭子,冷冷道:“什么事?” 季长随这才想起容玦来,连忙道:“您还是快些过去吧,侯爷出事了!” 提到容玦,云间月情绪稍微平静了些,。 她将鞭子缠在腰间,斜了季长随一眼:“他人呢?” 季长随连忙带她去找容玦,并且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内。 地方是在慈宁宫后西偏殿的一间暖阁,季长随不敢靠近,怕被牵连似的躲得远远的。 云间月自己推开门,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异香。 那香气过于浓郁,扑面而来,熏得云间月险些吐了。 她皱了皱眉,抬袖捂住口鼻,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才看见角落里有个熟悉的人影。 云间月愣了愣,拧眉道:“容玦?” 第423章 可怜 那缩在角落里的人听见声音时,似乎是动了一下,但仍然蜷缩在地上没动。 空气里的异香让云间月踟蹰不前,没敢贸然行动。 她为难地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叹息了一声:“我觉得你那边挺危险的,要不……你自己爬过来?” 此刻只觉自己身在云雾里的容玦:“……” 他知道有人在叫自己,也有人在同自己说话。 但身上就跟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甚至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唯一庆幸的是,他意识还算清醒,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时辰以前,云间月离去不久后,容玦因为守那破规矩,所以耐着性子没有去寻她,而是听了容老夫人的话,打算去见见太后。 太后也确实见了他,问了他聘礼礼单。 容玦虽不耐烦同太后纠缠,但事关他与云间月的亲事,该忍的他都忍了,也将礼单给太后看了,为了不惹她不快,他都没说府里一切有容老夫人操持,任由她往钦定侯府安排人去帮忙。 不出容老夫人所料,太后虽不满意这门亲事,但她要面子,断然不会允许容玦给的聘礼还不如当初朱承砚给的——即便以容玦的能耐,能甩朱承砚好几条街。 但太后自诩自己才是容玦的生母,知道容家送的东西之后,心里自然不舒服,于是又赏赐了许多。 “眼下还不是时候,你我不能相认,”太后闭着眼一颗一颗捻着手中的佛珠,拖着上位者的迟缓,道,“所以这礼哀家只能以云间月的名义给,等以后你我相认了,哀家在补偿你。” 容玦不耐烦听她在这里装,嗤道:“本侯什么也不缺,用不着你补偿。” 太皇太后知道他的狗脾气,也不生气,淡淡道:“要不要是你的事,给不给是哀家的事。” 容玦眯着眼,声音发沉:“我劝你不要动歪心思,并非所有事情都会朝着你所想的那个方向发展。” 说到这里,容玦再不愿同太后多说,起身便走:“于我而言,我的身份只会让我觉得恶心,甚至觉得你也恶心!” 他走得快,根本就没看见太后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别的情绪,平静的面皮好似从中间裂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风起云涌! 她手上无意识的用力,那佛珠手串不堪重负,直接断了,小叶紫檀的珠子“啪啪”掉得四处都是。 她“霍”地一声站起来,撑着桌面,不停喘气:“站住……你给哀家站住!” 容玦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太后心里着急,下意识就要去追——可她方才站起来时,太着急,一个没注意,血液不流通,一头就栽了下去! 张嬷嬷吓了一跳,惊慌大喊:“娘娘!太医……传太医!” 容玦听见动静,本来要走,又在一瞬间迟疑了。 季长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跟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容玦立即改变主意,大步走上前,忍着恶心一把将太后打横抱了起来:“长随,你去请颜回!” 季长随“咻——”一声就不见了。 太后挣扎着清醒过来,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死死抓住对方的手,沉声吩咐:“封……封锁消息!只说哀家染了风寒,其余谁要敢多透露一个字,全部杖杀!” 容玦看了眼自己被抓住的手,眸光一沉,眼中全是强忍的厌恶。 如果她知道太后这女人,千方百计不惜用这样的手段来坑他时,当时他绝对转身就走! 容玦怎么也没想到,太后抓住他的手时,手上其实藏着某种麻药,那药沾到皮肤就顺着血脉化开,甚至毫无知觉。 等容玦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倒下了。 千防万防,没防住太后在他跟前装可怜。 醒来时,容玦发现自己身在这异香之中,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那异香能麻痹人的神经,深入骨髓,吸走他浑身的力气时,又让他感觉自己置身在水深火热里,汗水如雨,将他浑身都打湿了。 偏偏清醒的意识又一遍一遍告诉他,他所中的不是要他命的毒,而是春*药。 耳边有脚步声响起,容玦知道是谁,却只能苦笑,都不能张口让对方离开。 额上多了一只手,指尖触碰着他的肌肤,冰凉舒适。 容玦一面觉得太冷,想将那手揣进怀里温暖。一面又觉得舒服,想要靠近。 “怎么这样烫?”身边的人嘀咕一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眼下有多危险,“容玦……醒醒!你再不睁开眼,我就走了啊。” 脸上挨了一巴掌,力道不轻不重,挠痒似的。 容玦心道:“要走快点走!” 但对方不仅没走,还蹲下来,抓起他的手腕,似乎是在替他把脉。 不知过了多久,容玦又才重新听见对方的声音:“是我医术不精了?怎么什么也看不出来?” 容玦在心里咆哮:“你本来就医术不精,半吊子,快滚!” 对方不仅没滚,还动手解开了他的衣襟:“你再不醒,我就占你便宜……” 云间月话音还未落下,本来躺着跟死了没区别的人,忽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跃而起,扣住云间月的肩膀,将她按在了地上。 云间月一惊,抬脚就踹:“你发什么疯?没死不知道吱一声?赶紧给我撒开你的狗蹄子……” 话未说完,云间月终于发现眼前的人不对劲了。 他胸口起伏不定,呼吸又粗又急,双眼充血似的,里面布满了红血丝,手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你怎么回事?”云间月触碰到他脖颈间的体温,烫得直接缩回了手,“快滚开,别趴我身上,等会儿吐你……” 唇上一凉。 云间月被容玦亲了一下,试探之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似乎有些不太清醒,嘴唇动了动,看嘴型隐约是“相思”二字。 云间月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压在她身上的人忽然从怀里抽出匕首,径直朝大腿刺了下去:“不行,不行……不能碰相思……不行、不行、不行……” 鼻端异香被鲜血取代,云间月手一抖,不受控制的睁大了双眼。 第424章 失策 容玦刺完自己一刀,似乎还不满足,扬手又是一刀打算往腿上捅去…… 云间月瞳孔一缩,等她反应过来之时,手已经先一步,揽住了对方的脖子,往下一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她苦笑一声:“你这不是成心让我难过吗?” 容玦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云间月的话,手上用力想将云间月推开:“不行……” 话未说完,云间月忽然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是真咬。 唇上传来的痛楚,似乎让容玦清醒了一些——至少他愣愣的扔了手里的刀,茫然的看着云间月,一瞬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云间月重新捧住他的脸,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珠,低声蛊惑:“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所以……你想要我吗?” 这句话如同按在了容玦某处开关上,他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幽深起来,连呼吸都变了。 云间月手在颤抖,心里害怕,脸上却还要维持镇定,说着撩拨身上那人的话:“容玦,你想要我吗?你说要,我就给你。” 她耳朵是红的,脖颈也是红的,脸颊带着粉嫩的红晕,分明又怕又害羞,却还要强装镇定。 冷汗自容玦额头滑落,滴在云间月脸上。 他看得有些痴,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碰上她的脸,将汗水擦去。 接着,他手指往上,在她眼角逡巡不去,爱惜宝物似的一下一下摩挲着。 云间月望着他的双眼,脸侧在他手指上蹭了一下。 半响,容玦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的眼尾,低声蛊惑:“不要怕我……” 云间月身在云端,模模糊糊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不等她反应,身子就是一轻——他被人怜惜的抱进了怀里…… 季长随捂着耳朵,蹲在屋顶上,满脸愁苦地叹了口气。 他本来想躲远点的,但奈何屋里哪位有吩咐,要他寸步不离的守着。 季长随无奈,要怪只能怪耳力太好,屋里所有动静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捂着耳朵,磨了磨牙,很恨道:“无耻!” 屋顶上的视野很好,季长随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迫不及待往这边走来的人。 那人满脸兴奋,脸上带着红光,连宫人都顾不上,远远的把人甩到身后。 季长随眼神一冷,飞身从屋顶落下,挡在了门前。 屋里的人似乎有所察觉,动静下了些。 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变本加厉似的,动静越发大了。 季长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远处,脚步声近了,转角处身影一晃,一道浅紫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对方看见季长随时还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一敛,停住脚步,简单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款步上前,柔柔一笑:“长随,你怎么在这里?侯爷呢?” 季长随眼珠一转,怜悯地将人一扫,抱拳请礼:“见过安平公主……侯爷在屋里。” 云思岚松了口气,又笑道:“在就好……侯爷是一个人?” 云思岚之前因为体弱多病,常年吃药的关系,身子消瘦,脸颊有些凹陷。 但这不能否认,她模样清秀耐看,是个美人。 可惜这美人有毒。 季长随心里那点于心不忍,在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情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挡在门口,丝毫没打算让开:“不是。” 云思岚怔了一下,随即脸色一白,不受控制地咳起来:“你……你说什么?” 季长随重复道:“侯爷不是一个人在里面。” 像是为了应征他的话一样,屋里忽然传来一点动静——细碎的低叫不知从谁的嘴里溢出来,带着三分痛苦,七分愉悦。 云思岚没经过事儿,但知道那是什么。 她脸色一白,猛地扑上前想要闯进去。 季长随无情地拦住她的去路:“属下劝公主一句,您进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云思岚脸上全是痛苦。 她死死抓着季长随的手臂,眼中全是阴狠:“是谁……里面是谁!是谁敢动他……” 季长随用了一个巧力,直接将人推开:“能近侯爷身的,除了六公主,再无旁人!” 云思岚体弱,根本没什么力气,季长随轻轻一推,她就后腿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但这远远没有,里面的人是云间月来的杀伤力大。 她双眼一红,深深盯着季长随,不停地咳嗽:“又是她……为什么又是她!为什么每次都是她!” 跟着云思岚的宫人终于赶到了,她们看见她跌倒在地,连忙上前将人搀扶起来:“公主……” 云思岚猛地推开她们,径直扑过去:“滚开!我要进去……我要进去!侯爷是我的,在她身边的人只能是我!让开……求求你让开,让我进去……” 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哀求。 季长随依旧无动于衷,连脚都没挪动一下。 他淡淡地扫了云思岚一眼,沉声道:“您与太后做了什么,侯爷心里有数。您放心,等结束了,他会单独见您的。” 季长随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客气,但神情和动作却相当冷漠。 云思岚浑身一抖,眼中害怕一闪而过,连哀求都忘了。 他知道容玦是什么人,若是让他知道,是自己联手太后暗害他…… 云思岚抖了一下,不敢再往下想。 “你……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云思岚下意识往后退开,撇清自己,“我、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 她想走,想要远离这个地方。 但季长随没给他这个机会,身形一闪,挡住了云思岚的去路:“安平公主不如等等?” 他甚至连拦都拦得不尽心,往那里一站,却让云思岚半步都动弹不得。 云思岚害怕到不行,浑身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她的骨肉一样,又痛又痒,甚至都让她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长随,你们怎么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云思岚僵硬在原地,忘了请礼。 季长随还算镇定,往屋里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才回身请安:“臣季长随叩见皇上。” 云司离随意地摆摆手,语气神情依旧温和:“怎么就你一人,容玦在何……” “何处”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传屋里来的一声短促的低吟打断了…… 第425章 嫁衣 “嘘——”容玦捂住云间月的嘴,弯下腰在她耳边道,“别出声,让你大皇兄听见了,等会儿得砍了我……” 话音未落,云间月就跟故意似的,提高声音叫了出来。 容玦:“……” 他失笑,将人抱进怀里,低声道:“你是成心折磨我吧?” 云间月搂住他的脖子,将汗水蹭了他一脸,桃花眼一眯,总是冷冰冰的眼底立即有春水荡漾,好似桃花自她眼中盛开,霎时变得风情万种起来。 容玦只觉心口一紧,心脏都险些停跳了。 他一口咬在云间月脖颈上,磨着牙道:“原来是个小妖精!” …… 不知过了多久。 云间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趴在容玦背上。 他身上的梅花香有些淡,混着一些方才殿中的那股异香,还有她自己常年用的苏合香。 三种味道都有些淡,但却意外的好闻。 云间月没忍住抽了口气,背着她的人立即有所察觉,偏头轻轻一笑,语气全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还早,你继续睡。” 云间月手搭着容玦的肩,轻轻在他颈子处蹭了一下:“我想去一趟未央宫。” 容玦刚要说我陪你,就听背后的人道:“我自己去,不要你陪。” 不等容玦拒绝,云间月便抬手在他脸侧摸了摸,道:“没事,有阴司和玄楼的人跟着。我就去坐坐,不做别的。等会儿自己出宫,你不用等我。” 容玦那双轻挑的凤眼里闪过一瞬的复杂,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依言将她送到了未央宫。 她头发有些乱,容玦顺手一理,柔声道:“有事就让玄楼的人来找我,我在内阁。” 云间月温顺的“嗯”了一声,用脸侧蹭了蹭他的手指,难得温软:“我知道。” 容玦看着她大摇大摆的进了未央宫,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宫殿深处,才转身而去。 太上皇在位时,未央宫是禁宫,被太上皇封禁,不许住人。后来云司离上位,未央宫虽解封,但依旧没住人。 容玦不知道云间月为什么要来未央宫,他要是想知道,召来玄楼的人问问就好。 但眼下,他并不想这么做。 季长随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低声在容玦耳边道:“皇上让你去一趟乾清宫。” 容玦脸上的柔情转瞬即逝:“嗯……都料理干净了?” 季长随一言难尽地看了容玦一眼:“是……您就不担心太皇太后借此挑拨您和六公主关系吗?” 容玦笑了一声,神色阴冷:“她没这个机会。” 季长随没在说话,只是想起自己方才按容玦吩咐做的事情,一时不知道云间月嫁给容玦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季长随知道容玦是个什么人。 太后那点麻药算不得什么,容玦是经历过生死,和断腿的人,当年服食寒食散确实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伤害,可同时也带来了好处——一般的毒药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作用。 就算起到了微妙的作用,他也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摆脱控制。 太后那点麻药虽然让容玦措手不及,但并不是完全没有防备。 容玦眼线遍布整个慈宁宫,云思岚私底下见过太后,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时,他全都知道。 但他另有打算,所以配合太后装一装,等到她们正沾沾自喜地得意之时,才发现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容玦承认自己很卑鄙,他整颗心都是黑的! 明知再等一个多月,云间月就是他的,到时候光明正大的迎娶她进府,让她做这世间最风光的钦定侯夫人。 但那日去宁国侯府提亲时,云间月虽然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容玦却没由来慌了。他怕事情脱离自己的控制,他也怕云间月答应这门亲事并非真心,怕她心里还装着别人。 这么久都等了,但这一刻他等不了。 所以太后传召他入宫时,他明明可以找借口推拒,可是他却没有,大摇大摆的入宫,刻意同云间月亲近,让太后心里不舒服,让云思岚心里不舒服。 又刻意中计,让季长随引云间月前来,装可怜博取她的同情,与她发生关系,彻底让她成为自己的人。 事后他还让季长随灭了所有人的口,包括太后想要灭口的人。 他想,自己这阴暗的一面,他永远都不会让云间月知道。 到了承乾宫,伺候云司离的忠义正等着他,见他到来,连忙迎上来,陪着笑:“侯爷您可算来了,皇上正等着您呢。” 容玦淡淡一点,率先进了殿。 里面的人不知他来了,也没听到脚步声,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此事你不必再提,不娶就是不娶,你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娶。” 容玦眉一挑,意识到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 他下意识要退出去,却听颜回好脾气的哄道:“你要舍得,我跪下来求你又如何?你既然不让我跟着你,那留个念想给我总是好的吧?” 云司离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贱了?我跟别人生的孩子,你也不觉得膈应。何况……我去连累别的姑娘做什么!” 颜回“诶——”一声,似乎是笑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身在你这个位置,许多事情由不得你。不信咱们打个赌,要不了几日,上书让你娶后的折子铁定堆满你这张案几。” 云司离烦躁得不行,语气里都多了一丝不耐烦:“那与你有什么关系!?” 颜回没接话,容玦只听见一声轻笑。 他等了一会儿,原以为这两人没打算在继续这个话题时,他又听颜回开口道:“我上次回了一趟太原,翻到古籍,看到上面写道若以血换血,能医治好你……旁人你不愿意,我与你换如何?” 本来还好好的云司离,忽然勃然大怒,一下掀翻了案几:“滚!” “行,我滚我滚,你别生气。来,深呼吸——好好好,我现在就滚!”颜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滚了。 滚到门口看见容玦,怔了一下,随即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笑着继续滚了。 容玦无视他,进了殿,也没请礼,面对盛怒一中的云司离,随意一问:“有事?” 第426章 不见 未央宫里,云间月发现正殿摆了一个灵位——宋宁音的灵位。 灵位前摆着一个三足青铜香炉,香炉里插了三炷香,那香才燃了大半,显是在她到来之前曾经有人来过这里。 云间月一想就知道是谁,她半点都不意外,在香案下找了找,果真找到了一把香来。 她取出三根点上,对着灵位拜了拜,才插进香炉里。 连镜跟在她身后,想了想,跪下来给那灵位的主人磕了个头。 云间月没搭理她,径直去了后院——那片栽有梅花的地方。 她在廊下坐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有一人悄无声息的落到了她身后。 那人一身玄衣,蒙着脸,说话时也瓮声瓮气地:“人已经送回去了,要不了多久,太皇太后就会发现。” 云间月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地一点头:“替我多关照她一些,她可能不是什么核心人物,但肯定知道什么,不然这么些年,她一直在宫里,那俩老东西不可能没发现。” 暗卫不懂云间月的意思,问道:“公主的意思是……?” 云间月往下一滑,懒洋洋地躺倒在地板上:“这人很有可能是那老东西故意送给容玦看的。当年容玦断腿虽是柳宪所为,引他知道自己身份的真相,但太皇太后那老东西是什么人,容玦出事前,她不可能半点都没察觉。” 六皇子未登基前,太后是庄妃,膝下有一个长公主,不至于同陈皇后为敌,陈皇后也不会将她当敌人,顶多就是因为对方承恩太多,面和心不和。 但后来庄妃却一改心意,同六皇子合谋害死了陈皇后和二皇子,后来一个做了皇帝,一个做了太后。 等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却忽然怀了孩子,这个孩子不能让皇帝知道,否则他们母子必死无疑,皇帝容不下一个没名没姓的人侮辱皇家的脸面——何况这孩子还不一定就没名没姓。 太后没办法,只能弄死长公主那个来路不正的孩子,将容玦塞给她,让她以为容玦才是她的孩子,利用长公主劳心劳力地保护容玦多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眼看当年知道这些事情的人死的死,疯的疯,没权利的没权利,太皇太后心里难道就没一点想法吗? 放任容玦在外多年,称呼别人为母亲,就连他婚事,她都不能插手,插手还被安上罪名是干政,她心里难道就没怨气? 云间月不相信这样一个有野心的人,不想将容玦认回来。 但又担心名不正言不顺,容玦不配合,所以将自己的人推到容玦跟前来,引他自己去查,然后再“一不小心”败露,这样看起来就“顺理成章”得多了。 可容玦并不怎么配合。 “慈宁宫的事情劳烦你们盯紧些,半点动静都不能放过。”云间月低声道,“若是遇见容玦的人,尽量绕开他们,不要被发现了。” 暗卫领命,想了想忽然道:“属下过来之前,曾见钦定侯身边的侍卫出没过慈宁宫。” 云间月没在意,半闭着眼要睡不睡:“许是在查什么事情,慈宁宫秘密那么多,谁都想挖点。” 暗卫道:“可属下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去查探什么,更像是——灭口。” 本来已经快要睡着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继续说。” 暗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将自己看见的如实说来:“死的是两个宫女,都是伺候太皇太后的大宫女,一个被勒死伪装成自缢,还有个被推进了湖里,伪装成失足落水身亡……后面那个属下本来能救,但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没敢贸然下手。” 云间月皱了皱眉,一时想不明白,容玦为什么要杀两个无关紧要的宫女——季长随只听容玦的,要是没容玦的吩咐,他肯定不会擅自行动。 她撑着地板坐起来,忘了眼空荡荡还没开花的梅花树,道:“去查一查,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罢了。” 暗卫领命,转身退下。 云间月又坐了一会儿,等了片刻,身边又多了一人。 那人跪下来,将手心里的一枚戒子呈上:“属下按公主吩咐召见了阳司的人,发现他们确实不在太上皇身边。” 云间月将戒子接过来,戴在手上,戒子有些大,戴在她食指上显得空荡荡的。 她拿掉戒子,淡淡道:“是在太皇太后手里吧?” 暗卫点头:“是,根基在她手里,太上皇身边只是少部分。但在他身边的,都是特殊的。” 难怪当初她毫不犹豫的就将阴司令牌交了出来,原来是因为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云间月笑了一声:“特殊在哪里?” 暗卫道:“除去是一等一的高手之外,有些还是负责刺杀大臣和皇室宗亲的,其中有一两个负责联系长公主。” 云间月眉毛一挑,冷笑连连:“看来长公主为了复仇,是打算和太上皇合作了……太皇太后知道吗?” 暗卫道:“尚且还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云间月浅笑一声,将阴司令牌交到他手上,“倾全力找出长公主,将她带到我身边来。记住,不要让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人知道,还要她全须全尾的出现在我跟前。” 暗卫看到令牌的瞬间,眼中兴奋一闪而过,随即领命退下,找人找得格外卖力。 云间月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等容玦从承乾宫离开,再去寻人打听时,才知道云间月已经出宫了。 容玦心里没由来一紧,找去宋府,却被告知云间月自宫里回来后就歇下了。 他不太放心刚要想法子摸到后院去,就被宋老夫人发现了。 “来——小玦你来,外祖母与你说说话。”老太太笑容和蔼,神情动作却不容置疑。 容玦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得前去:“您有事?” 宋老夫人笑容可掬,拉着他的手道:“老朽年纪大了,跑了动了,劳你替我跑一跑腿。” 容玦细心听宋老夫人道:“安康那孩子要生了,劳你替我跑一趟法华寺,请德妃娘娘下山小住,等安康平安诞下孩子,再送她回去也不迟。” 说着,她拍拍容玦的手,笑道:“怎么说也是月儿的长辈,劳你亲自去请,客气些。” 容玦不好拒绝,只能答应下,亲自跑一趟法华寺。 宋老夫人看着他走远了,才转身回屋,对躺在贵妃椅上的人:“替你打发了……怎么不见?入宫一趟,闹矛盾了?” 第427章 喜欢 宫里的事情还没传出来,宋老夫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云间月也不是不见容玦,只是现在有点不想见。 心里隐隐有些烦躁,她也说不出原因,更不知道怎么说。 宋老夫人搭在她额头上的手,格外温暖,云间月没忍住闭着眼蹭了蹭,软绵绵的趴在椅上问“外祖母,您当年为什么要嫁给外祖父?” 宋老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怔了一下,随即失笑:“怎么,突然后悔,不想嫁给小玦了?” 云间月想了想,摇摇头:“也不是不想嫁,就是现在不想看见他。” 这种感觉在前世嫁给朱承砚时,并没有。 那时她一想到自己能嫁给朱承砚了,就满心都是期待,恨不能下一秒就嫁去朱府。 可如今娶她的人变成了容玦,她没由来觉得烦躁,哪哪儿都不舒服,甚至逃避似的不太想看见他。 明明方才在宫里,他们还做了最亲密的事,时候她趴在容玦背上还想着,或许就这样也不错。 谁知去了未央宫一趟,见了些人,她就觉得不太舒服。 云间月趴在贵妃椅上,漫不经心地同宋老夫人说道:“我觉得我会答应这门亲事,可能是因为我不够喜欢他。” 前世因为喜欢朱承砚,一颗心都在他身上,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想要旁人称呼自己一声朱夫人。 这一世,那天之所以会答应这门亲事,一是容玦会来提亲虽然比她预料得要早些,但并不意外。二是,她觉得无所谓,就算不是容玦,往后她也会因为别的原因嫁人,到时候与其嫁个不熟悉的来破坏自己的计划,还不如嫁个认识的好琢磨。 她并不认为自己当时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喜欢容玦。 宋老夫人笑得意味深长:“你觉得你不喜欢他?” 云间月爬起来盘腿坐着,认认真真一点头,道:“我觉得是。” 宋老夫人又问:“那你为何要答应这门亲事?” 云间月张了张嘴,刚要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宋老夫人就摸了摸她的头,打断了她后面的话:“那当初你在木兰围场,你在江南,你在皇宫,他替你做的事,你替他做的事,都是假的吗?” 云间月嘴唇蠕动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宋老夫人了然一笑,继续问道:“你是那种会委屈自己而随便与人亲近,与人成亲的人吗?” 云间月怔了一下,下意识反驳:“当然不是,我……” 宋老夫人慈爱一笑,伸手在云间月脖颈上某处位置摸了一下,轻轻道:“今日宫里发生了何事?” 云间月刚想说什么也没发生,宋老夫人就点了点她脖子上的那个位置:“那孩子在你这里留了印记。” 云间月茫然片刻,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什么印记……” 话未说完,她忽然发现宋老夫人的笑容格外暧昧,嘴角都要裂到后颈去了! 云间月先是一怔,随即“腾”地红了脸,红晕一直从脖子蔓延到耳根,直叫她抬不起头来! 她将自己埋进贵妃椅里,咬牙切齿地想:“方才就应该放他进来打死他!” 宋老夫人看得好笑,怜爱地摸着她的头道:“你和那孩子都不是没分寸的人,不会这样情不自禁,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如此……小丫头片子,不要想着瞒着我!” 云间月在宋老夫人的逼视下,红着耳朵抬不起头来,咬着牙将前因后果的都说了。 “您别担心,我没吃亏。”云间月怕宋老夫人动怒,气坏自己,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容玦他要敢负我,就算我不说什么,宁国侯府的哥哥姐姐们铁定帮我出气!” 宋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道:“那孩子对你如何,我看得出来……外祖母担心的不是这个。” 云间月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向宋老夫人,茫然地眨了眨眼。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外祖母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她也没说,像是一瞬间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云间月晃了晃她的衣袖:“外祖母,您想什么呢?” 宋老夫人回神,若有所思地在云间月头上一拍,道:“没什么,还早,你睡会儿,晚膳前外祖母再叫你。” 云间月眼神闪了闪,倒是什么也没说,听话地应了一声,趴在贵妃椅上歇下了。 宋老夫人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睡熟了,才起身退出去。 她招手叫来邱妈妈,低声嘱咐:“你叫恒儿替我给太皇太后递道折子,老朽明日入宫拜见她。” 邱妈妈不放心:“要让三夫人跟着吗?” 宋老夫人摇摇头:“老朽一个人去就好!” 邱妈妈无法,只好下去传话。 第二日,宫里传来消息,太皇太后邀宋老夫人在慈宁宫说话。 云间月刚好被打发去绣楼里量尺寸,做喜服,李淑兰和端康陪着,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 宋老夫人也没打算告诉她,换了她的诰命朝服,便入了宫。 太皇太后还是老样子,畏冷似的裹着厚厚的衣衫,抱着汤婆子同宋老夫人道:“昨日染了风寒,不便见客,若是怠慢了,老夫人可别见怪。” 宋老夫人在邱妈妈的搀扶下给她请了礼,才慢吞吞站起来:“是臣妇叨扰娘娘了。” 太皇太后赐坐,宋老夫人才落坐:“老夫人说的是哪里话,你愿意入宫来见哀家,哀家已经很高兴了。当年那些个姐姐妹妹,就还剩你我和裴姐姐了。” 裴姐姐自是说的容老夫人。 容老夫人本姓裴,同宋老夫人是多年的好姐妹。 加上秦国公府的苏老夫人,和如今的太皇太后,她们四个关系最好。 那时太皇太后年纪最小,小了他们十来岁,却因年轻时她们趣味相投,到哪里都爱带着那小姑娘一起玩。 后来渐渐年长,她们关系也越来越远,几乎少有联系。 宋老夫人脸上虽端着客气的笑,却相当客气疏远:“她要是听您叫她裴姐姐,怕是又要骂你了。” 太皇太后神色未变,放下手机的汤婆子,了然道:“不知老夫人今日入宫是为了何事?” 第428章 处理 宋老夫人比太后还稳,笑容和煦地将她一扫,道:“我记得我与你不曾结过仇。” 太后接过张嬷嬷递来的佛珠手串,淡淡道:“老夫人性子好,从来不是那种会与人结怨的人,除去与苏家那位闹过一点不愉快外,从未与人结仇。” 宋老夫人抬起头,直视太皇太后,道:“既是不曾结怨,您为何要处处针对我宁国侯府的人?” 太皇太后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佛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似的,哦了一声:“原来老夫人今日是为了这件事入宫。” 说罢,她抬起头居高临下将宋老夫人一扫,客气疏远一笑:“对不住,哀家只是觉得安平那孩子有些可怜,所以没忍住想帮她一把。” 她嘴里说着对不住,脸上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来,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宋老夫人眉心一蹙,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做了太皇太后,竟然还是这幅做错事不肯承认的死德行! 她恼恨不已,换做以前,她必然会像年轻时的容老夫人一样,上去就是一巴掌,打醒她才是! 宋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去,冷着声音道:“张清书,还请你把你的人带下去,老朽要单独同她说说话!” 此时宋老夫人已在怒火的边缘,说话时语气有些冷,对太皇太后更是连装出来的客气都没有了。 张嬷嬷有些迟疑,看向太皇太后,等她发话。 太皇太后淡淡一摆手,不甚在意道:“都退下吧。” 张嬷嬷得了命令,这才带着人退下。 待殿中只剩宋老夫人和太皇太后时,前者也不想同她装了,从椅子上起身,径直走向太皇太后,随即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她脸上! 宋老夫人年纪大了,常年的养尊处优只是让她气质平和了不少,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 太皇太后自入宫后就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愣在椅子上忘了说话。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你……” 宋老夫人揪住她的衣襟,将她卡在椅子上,语气冰冷:“我知容玦在你心中的分量,若非相思那丫头喜欢的紧,这门亲事我断然不会同意!” 太皇太后没动,死死捏着手中的佛珠,笑得安然:“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坚持到底?你同意这门亲事,不就是将云间月往火坑上推?好姐姐,我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们俩的亲事我阻止不了,但让她不好过,我还是能做到的。” “那你便试试!”宋老夫人手上用力,将人扯到眼前来,俯下身与其对视,“宁音和晚音死于你们母女之手,我不与你计较,因为我觉得当年没有拉你一把,是我对你的亏欠。可如今,你还要对相思下手,便是将这些年的情分狠狠踩在地上!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对你愧疚!?” “情分?”太皇太后哈哈笑起来,捂着嘴难以置信,“你与我有什么情分!?我年纪小就活该被你们一次一次丢在后面!就活该被羞辱?我的好姐姐啊,当年你要是回头来看一眼,我又何必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宋老夫人只觉不可理喻,她压着嗓子怒吼:“究竟是我不回头看你,还是你自己为了荣华富贵把我们推开!?顾鸾,你要还有点良知,眼下就该好好养老!” 太皇太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握住宋老夫人的手,一字一句道:“你觉得我还能回头吗?好姐姐,只怕你身在我这个位置,终日都会惶惶不安吧?” 宋老夫人甩开她的手,压着嗓子怒骂:“那是你自找的!” 太皇太后看着她不说话,嘴角含着笑意,眼神却相当阴冷。 宋老夫人知道她到如今还在执迷不悟,不由叹了口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鸾,别逼我拿容玦开刀!” 太皇太后呼吸一窒,猛地一把抓住宋老夫人的手:“你敢!” “我不敢,”宋老夫人再次甩开她的手,背过身道,“老朽舍得做让相思难过的事,但要毁了你那些妄想,我还有这个能耐。”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往旁边一靠,道:“哀家活了一把年纪能有什么妄想?” 宋老夫人背对着她,稍微侧头,拿余光看着她:“二皇子死了这么多年,你可曾去拜祭过?” 太皇太后瞳孔一缩,听宋老夫人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道:“我去过。可惜,不尽如意。你太让我失望了,阿鸾。” 说罢,宋老夫人在懒得多看她一眼,拄着拐杖离去。 徒留太皇太后坐在身后的高位上,再一次扯断了手里的佛珠。 宋老夫人很快离去,张嬷嬷入殿,看见主子趴在椅子上,神情恍惚。 她连忙上前,跪在她跟前,握着她的手安慰:“娘娘,您别伤心了,老夫人与你还有些情分,她不会……” 太皇太后打断她后面的话,嗤笑道:“情分?能有什么情分……她一向好说话,也一向比谁都心狠!” 张嬷嬷动了动嘴,还未来得及整理措辞,就听太皇太后摆了摆手,懒洋洋道:“云思岚愚蠢得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想来也不能为哀家所用……你呀,替我找个借口打发她去了吧。” 张嬷嬷早料到会是这样,她半点都不觉得吃惊,低声应是,打算却亲自处理这件事。 …… 当夜。 云思岚因为之前的事情,随时都在担心自己的小命,这几日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眼里充满了血丝。 她惶惶不安地洗漱完,正要歇下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她立即跟个惊弓之鸟似的跳了起来:“谁、谁呀!” 外间没有半点响动,更无人应答她。 云思岚不放心,穿衣起身,打算去一探究竟。 但当她绕过屏风时,一道寒光从她眼前晃过,而她只看见一双冷到让人心里发凉的双眼! 云思岚大叫一声慌慌张张躲闪之际,还是挨了好几刀。 她缩在角落里痛苦大喊,可却无人救她…… 眼见致命的一刀就要落下来之际,她身子忽然一轻,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人扛着离开了寿康宫,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第429章 偿还 再次回过神来时,云思岚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小屋子里。 屋里点了香灯,熬制成精油的香料并不浓郁,相反的还十分清雅恬淡。 灯火也不太明亮,昏黄的光线将屋里的景致照不真切,桌子之间拉出极长的影子,在角落里留下一片阴影。 云思岚捂住血流不止的手臂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腿上有伤,她根本就站不住,又重新跌回地上。 因为从未经历过这些,让她有些难过和后怕,怕自己会这样悄无声息死去,也后悔那日鬼迷心窍要去求太皇太后。 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云思岚不想太难看,不停地拿手擦拭,可怎么也擦不完。 她干脆放弃了,坐在地上胡乱的哭了一通。 “吱呀——” 小屋的门开了,云思岚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去,发现门口站着一人。 来人穿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裙,散着头发,靠着门扉,往屋里随便一扫,撇着嘴道:“我还当你多硬气,没想到是这种只会哭的废物!” 云思岚瞬间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猛地睁大双眼,不顾腿伤,直接跳了起来:“云间月,为什么是你!” 云间月缓缓走进屋,将自己暴露在烛火跟前,让云思岚看清自己的脸。 “不然你以为是谁?太后?”她将倾泻下来的长发别到耳后,清冷一笑,“方才在寿康宫要杀的人的确是太后,是我的人救了你。” “你……”云思岚不知道该吃惊是太后要杀她,还是云间月能这样肆无忌惮的闯皇宫,“你救我?你才不是救我!你跟太后一样、一样想杀了我!” 云间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她轻笑一声,桃花眼里好似有水波荡漾:“方才以为你是个傻的,现在又觉得你有点聪明。” 云思岚吓得脸色都白了,瘸着腿不停往后退:“你……你是真的想杀了我!?不……不要这样。六皇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杀我……” 云间月“啧”可一声,缓步上前逼得云思岚退无可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哼笑一声,手搭在云思岚肩上不轻不重一按,对方立即给她跪了下来:“方才刚夸你聪明,怎么瞬间就傻了?” 云思岚不停发抖,甚至一把抱住了云间月的腿,哭喊着求道:“皇妹……六皇妹!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杀我好不好?我给你磕头……” 说罢,她正要跪着给云间月磕头。 但还不等她将腰弯下去,下巴就被人一把攥住了。 云间月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其实我也不是非杀你不可。但要是你死了,能让太后不好受,我也只能牺牲你!” 云思岚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根本没有半点骨气,她怕得要死,不停摇头求饶:“不要……我不想死。六皇妹,你不要杀我!我真的不想……唔!” 话未说完,被云间月一把捂住了嘴。 云思岚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难逃一死,吓得睁大了双眼,盯着云间月的眼中全是惊恐!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云间月笑了一声,将刀尖儿抵着云思岚的小腹,轻轻在她耳边哄道:“这把刀是上次云初雪捅我的那把,捅的就是这个位置……我说过,我要亲自捅回来,你还记得吗?” 云思岚惊恐地不停摇头:“唔唔唔……” 云间月手上用力,刀尖儿划破衣衫,刺进皮肉,翻腾着她的内脏! 鼻端全是鲜血的味道! “唔——!” 云思岚痛得睁大了双眼,生理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可却叫不出声——因为她的嘴被云间月捂着! 她痛苦地挣扎,用眼神求饶,可云间月看不见。 她无情地拔出匕首,换了个地方,再一次狠狠地刺了下去…… 十刀。 云思岚利用云初雪捅了云间月一刀,她还回去十刀! 她看了眼地上睁大双眼死不瞑目的尸体,嘴角一撇,起身用手绢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和眼泪鼻涕:“你若只是喜欢容玦,我还不会将你如何,可你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放心,等料理了那老东西,我会给你多烧点纸!” 说罢,她将带血的手帕揣进怀里,唤人进来处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 云间月道:“把人丢回她寝宫就好,插她胸口的匕首不要取下来……哦,对了,把这个放她手心里。” 话落她递过一支耳环给阴司的人。 阴司的人领命,很快将人带走,扫干净了屋里的血迹,将小屋恢复原样,仿佛之前从未有人来过。 云间月抱着衣袖站在廊下,仰头看了眼天际的一轮圆月,忽然想起耳边有些安静。 她皱了皱眉,低声喊道:“连镜?” 无人应。 云间月拧眉,刚转身要去找,就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冷静地看着她。 那双眼太过平静,没由来让云间月觉得有些心虚,早没了料理云思岚时的干练。 她强装冷静,道:“你怎么在这里,连镜呢?” 站在对面的人没说话,仍是平平静静地看着她。 云间月更加心虚了,悄悄低头检查,想看看自己手上或者是衣服上有没有沾上血迹。 但光线太暗,血色太深,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对面的人动了,缓缓往她走来。 云间月顿时跟猫见了老鼠似的,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顺着脊梁骨爬了一背。 她掐着手心,强装镇定:“有话就说,冷着脸给谁看?我就是杀心仪你的人又如何,她这样惦记你,我就是不舒服……” 话未说完,已经走到她身侧的容玦一言不发的捏住她的脸,拿出手帕将沾到她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怎么这样不小心,”男人嗓音轻柔,语气里全是放纵,“这种事情交给底下人去处理就好,何至于亲自动手?” 云间月一时没弄明白他究竟是不是在生气,怔愣着任由容玦帮她脸上的血处理干净:“你……这是什么流程?” 容玦收回手帕,轻轻将云间月揽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道:“旁人生死与我无关,我只不喜欢你做什么不和我说。倘若今日,太后派来的是个凶狠的了呢?” 云间月只觉耳朵又痒又麻,她理直气壮道:“我要是受伤,就是你的人太废物,没保护好我!全怪你!” 第430章 擅闯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向对方透露半点,各自维持着表面和谐。 “这个时辰,你为何还在宫里?”云间月细长的桃花眼轻轻一撇,里面秋水就跟涟漪似的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她其实很少这样看人,唯有在容玦跟前时,才能少见的露出一点别的情绪。 大多时候都是冷冰冰的。 容玦心里有事,脸上的情绪仍是半点不显。 他牵着云间月的手往外走,一边仔细护着她不让她着凉,一边道:“是你大皇兄寻我……西南边境西夏与南楚蠢蠢欲动,总要有人守着。更何况,你外祖年纪大了,你大皇兄的意思是,等年一过,你外祖在京城养老,我去西南,你几个表兄去守西北。” 云间月心里一紧,下意识抓紧了容玦的手。 她虽还什么也没说,但容玦就跟知道她要什么说似的,回身在她头上一揉,道:“按我的意思,我想带你一起去,京城也没西南安稳。只是……” 说到这里,他眼神闪了闪,随即摇头失笑:“没什么,京城有你大皇兄和宁国侯府在,他也能护你周全……” 话未说完,云间月突然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扯,迫使他低下头的同时,仰着脸吻了上去! 容玦只觉唇上一凉,清新舒雅的苏合香就寻着缝隙钻进了他鼻腔里。 他先是一怔,随即就要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一吻。 后者却有所察觉,泥鳅似的脚下一滑,从他怀里溜了出去。 夜色浓,容玦没看见她通红的脸庞,只听她满不在乎的嬉笑道:“你只管安心去,不必担心我。你要安全回来,我就和你白头。你要有什么不测,我就寻他人再嫁,不然就在钦定侯府找两个面首,日日与他们厮混,半点正事也不做……” 话音未落,容玦就气笑了,他大步上前,将人困在角落里欺负了个够,才咬着她的耳垂,磨着牙道:“你想得美!” 云间月哼笑一声,没接话。 容玦掐住她的脸,拉过来又亲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我要死了,你就只能给我守寡!敢惦记旁人,我便日日趴在你床头给你托梦,让你不安稳!” 云间月打开他的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埋进他怀里,深吸一口气,鼻端便满是梅花的清香。 “骗你的,”云间月闭着眼,隐去嘴角的笑意,轻声道,“你要去了,我就跟你一道。黄泉路上,我陪你。” 容玦没说话,揽着她腰的手却一下子收紧了。 云间月头埋在容玦肩上,闭着眼后知后觉地想着:“结果外祖母还是没告诉我,她究竟是为什么嫁给外祖父的。” * 天刚亮,伺候云思岚的宫人等了一会儿没像以前那样等到主子自己起身。 ——云思岚不喜欢她们伺候的人随便进入寝宫,要是没有吩咐就擅自进入会挨骂。 可今日安平公主要迁往京郊府邸,早上要去辞别太皇太后、慧太妃和皇上,不能耽搁。 宫人见半响都没动静,最后还是顶着挨骂的风险,敲门进去了。 “公主?”宫人叫了一声,没听到回答,“公主您起了吗?奴婢们进来服侍您洗漱?” 两个大宫女等在门口,还是没敢往里走。 等了一会儿依旧没听到动静后,宫人们开始觉得奇怪了。但从她们的角度看过去,又能看见榻上有个人影。 两人对视一眼,推搡着对方上前。 最后一个胆大的,小心翼翼的上前去,一边伸手去撩床账,一边道:“公主,您醒了吗?太妃方才叫人送来消息说……啊!” 宫女的惊叫划破了这不太宁静的早晨。 慈宁宫里,太后听了张嬷嬷的汇报,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不是叫你们做的干净些?怎么选这种愚蠢的法子!?” 她满脸都是隐刃的怒火,并狠狠摔了手中的佛珠:“废物!” 饶是张嬷嬷也不好惹在盛怒中的她,忙跪下道:“娘娘,奴婢觉得有些奇怪。” 太后睨她一眼,冷冷道:“事情办得这样草率自然奇怪!?暴毙也好,失足也好,哪一种不是叫人看不出他杀的痕迹?做什么要蠢到去捅她两刀……” 张嬷嬷有些着急,冒死打断她后面的话道:“不是的,娘娘!奴婢叫人在她用水里下了药,想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在梦里。可是今日宫人来报,说她被人刺了十来刀,致命伤在胸口和小腹。而且、而且……” 太后眼皮一跳,直觉她后面不是什么好话:“而且什么?” 张嬷嬷狠狠咽了咽口水,惊恐道:“而且,我派出去的人,昨日没……没回来……” “什么!?”太后“霍”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惊诧和愤怒,“废物!简直就是一群废物点心!” 她一掌拍在桌面上,狠狠瞪了张嬷嬷一眼:“这样重要的事情为何你昨日不报!?张清书,你要年纪大了,做事力不从心,哀家也不会责怪你,送你出宫养老便是,可是你……” 说到这里,太后闭了闭眼,将后面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坐回椅上,揉着眉心道:“罢了罢了,反正都是死,怎样死都一样,只要没牵扯到哀家……” 话未说说,外面突然吵吵嚷嚷起来。 慈宁宫威严神圣,知道宫里的人身份尊贵,很少有这样的吵闹。 张嬷嬷一见太后皱眉,就知道不妙,下意识就要起身去查看时,屋外的吵嚷声直接闯进了殿里来。 张嬷嬷这才发现,带头的是伺候皇帝的忠义和尚功局的赵尚功。 太后看见他们俩在一路,还有些惊讶,但什么都没说,捻着佛珠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张嬷嬷起身,站回太后身侧,替她道:“放肆!慈宁宫是什么地方,且容你们这样擅闯的!?” 赵尚功为难地一笑,站在忠义旁边没说话。 忠义客气地给太后请了安,恭敬道:“传皇上口谕,安平公主的死颇多疑点,着令宫正司彻查此案!张嬷嬷,还请您随咱家走一趟。” 第431章 好事 张嬷嬷心里一惊,下意识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发现她依旧半阖着眼,嘴里念着经文。 张嬷嬷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将震骇压在心底,脸上维持着客气的笑意:“我犯了什么事,还劳动忠义公公和尚功局的大人亲自跑一趟。”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张嬷嬷知道,赵尚功是云间月的人。 当初云间月假借刺杀太后的名义,处理了宫正司的宫正,将宫正司并到尚功局里,由赵尚功全权接手。 赵尚功被上一个宫正压了多年,迫切的想要出头。所以对于云间月的提拔,她感恩戴德,唯云间月马首是瞻。 即便平时,她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对于谁的吩咐都听,谁的好处都接,两边都不得罪,可关键时刻,她还是站在云间月那边。 就比如现在。 赵尚功脸上挂着为难的笑意,嘴里却道:“奴婢听伺候安平公主的宫人说,公主死前曾单独见过您。而您也在之后去过尚食局,同司膳司给安平公主送膳食的宫人说过话。” “荒唐!”张嬷嬷只觉得这赵尚功不可理喻,“若只凭一句话就要定罪,我看你这尚功也别做了!” 赵尚功仍是客客气气的,半点不见着急:“张嬷嬷,奴婢知道您是太皇太后的人,自然是不愿意同奴婢们计较。可是若只是因为说过一句话就定您的罪,奴婢也不敢啊是不是?” 张嬷嬷眼皮一跳,这才收起慌乱,细细将赵尚功和忠义一扫,发现这两人从进了慈宁宫开始,就一直很镇定,像对请她去一趟宫正司这一事,胸有成竹。 张嬷嬷豁然明白他们手里还有别的证据! 她心里一惊,仔细将昨日的事情回想了一遍,确定以及没有落下什么把柄后,才道:“既然如此,赵尚功何不将证据拿出来?要真是我做的,我认了又何妨?” 赵尚功不搭理她,朝一直没出声的太皇太后一拜,恭敬道:“娘娘,奴婢今日前来叨扰,实在是没办法。事关慈宁宫的声誉,奴婢实在不得不慎重啊!往后要是有什么闲话传出去了,奴婢、奴婢也不好交差是不是?” 张嬷嬷听出她话里的威胁,气得脸都红了:“你……” 这时,许久不曾发话的太皇太后淡淡一抬手,打断了张嬷嬷后面的话:“行了,赵尚功说得也有道理。回头要是有什么闲话传出去,只怕旁人还要以为哀家仗着身份之便,公然包庇嫌疑人,到时候哀家与皇上还要失了心呢。” 张嬷嬷心里愤然,但又因太后的话,不得不将不甘心压下去,狠狠瞪了赵尚功一眼。 赵尚功连忙道:“嫌疑人算不上,顶多就是有些关联。娘娘放心,奴婢只是请张嬷嬷过去问问话,问完就亲自送她回来!” 可怜张嬷嬷这样一把年纪了,还要去宫正司丢脸。 太皇太后转头看向她,目光淡淡一撇,道:“既然听见了,就赶紧去。哀家这里还要你伺候,换了旁人哀家也用不惯。” 赵尚功和忠义都是聪明人,明白她的弦外之意——张嬷嬷是她慈宁宫的人,就算查出什么罪,那也要由她发话了,才能责罚! 说什么不会护短,结果所作所为还是在护短。 赵尚功和忠义垂着眼只当听不懂太皇太后的话。 张嬷嬷松了口气,只要太皇太后还愿意护着她,她就有把握怎么进宫正司,就怎么从那里离开。 她跪下身,感激地给太皇太后磕了一个头,道:“娘娘放心,奴婢去去就回!” 太皇太后拖长声音“嗯”道:“去吧。” 赵尚功看着眼前的一切,态度依旧恭敬,根本就不会告诉她,“被六公主关照过,进去了,哪里就那么容易出来?即便出来了,也要让你掉层皮!” 忠义只负责传旨,并未再跟着一起去宫正司。 宫人押着张嬷嬷走在前头,赵尚功同忠义在慈宁门分别。 忠义想了想,道:“皇上虽没明说,但意思明确,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是该好好养老。后宫的事,自有其他人处理,皇上不忍她劳心。” 赵尚功心里明白,却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这究竟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六公主的意思?” 忠义笑得意味深长:“是谁的意思都一样,尚功大人只要明白这宫里的主人是谁就好。” 赵尚功也不生气,客客气气一笑:“不用公公提醒,我也知道。” 说罢,两人分别离去,去往不同的方向。 忠义没告诉她,这其实都是云司离的意思。 他接下皇位时,虽情况混乱,朝堂不稳,并且也不是很情愿。但这不代表,他登上皇位之后,就会自暴自弃,任由后宫妇人祸乱朝纲! 太后这段日子,召见前朝大臣的次数有些过于频繁,云司离就算不说,也觉得有些碍眼! 哪怕没有云思岚这件事,他也会找借口收回太后手中的凤印,夺走她手中的权利,将人软禁在慈宁宫。 但六公主却觉得皇上这样的做法,过于仁慈,所以才要借云思岚的死,彻底让太后翻不了身! 忠义揣着心思,很快回了乾清宫。 他将慈宁宫的事情大致同皇帝说了,云司离也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退下。 颜回公然将乾清宫当他的药房,一边指挥云司离给他当药童切药材,一边磨着药粉道:“月儿这招走得有些险,回头要是扳不倒太后,让她找到机会反噬,咱们都要完。” 云司离坐没坐相,任劳任怨地挽着衣袖切药材,头也没抬道:“你怕了?” 颜回无所谓一耸肩,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黄泉路上有人作陪,也不寂寞。” 他说得无意,落近云司离的耳里却格外不是滋味。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死我的,用不着你陪葬。” 颜回没出声,抽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一笑,轻声道:“我乐意,你管不着!” 云司离听见了,嘴唇动了动,皱眉刚要说话,容玦就来了。 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见怪不怪,不客气地将手里的折子往案几上一扔,道:“提个醒,这全是你那好妹妹干的,看了别生气。” 第432章 做戏 云司离以为容玦在同自己开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同颜回心照不宣的收起方才的话题,不顾形象的高高挽起衣袖,任劳任怨地帮手中的药材都切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将衣袖放下。 云司离招招手,将容玦唤过去,道:“你来。” 容玦不爱做这种细活,本能的想要拒绝。 话到嘴边,不知是想起什么,还是走过去接了这活。 云司离擦了擦手,一边去拿容玦方才送来的折子,一边道:“算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过月儿了。不如,你们俩今日留下一道用晚膳?” 容玦按颜回说的切着药材,头也没抬:“这话你不如留着看完了折子再说。” 云司离仍是没放在心上,一边打开折子,惊诧的瞥了容玦一眼:“她这是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让你……” 说话间,他低头扫见了折子上的内容,一时只觉自己一口气卡在胸口倒不上来! 他闭了闭眼,冷哼一声:“确实是惊世骇俗!” 容玦抬头看了颜回一眼,发现他一脸平静,事不关己的磨着手中的药粉。 没看到想看的,容玦有些无趣的收回视线,淡淡道:“这算什么?你接着往下看。” 云司离还真就一封折子一封折子的接连往下看,直到全部看完了,他连冷哼都哼不出来。 接连十来封折子,说的全是一件事——让云司离择日同师太傅之女师卿卿完婚! 用词还理直气壮,说什么不让忠臣寒心,不让他无后,旁人二十岁,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二十岁连个女人都没有,说出去叫别人笑话! 气得云司离直接砸了手里的折子:“传云间月!” 云间月在宁国侯府,跟着李淑兰和端康她们一起,找魏国公夫人学插花。 这是宋老夫人和容老夫人的意思——他们俩觉得云间月好歹要和容玦成亲了,往后嫁过去就是钦定侯夫人,一品诰命,免不了要打点府里的事情,到时候京城年轻的小姐夫人们聚在一起,云间月什么也不会,说出去丢人! 所以请了魏国公夫人前来教学。 别看李夫人如今一把年纪了,可她年轻时在闺阁里是出了名的巧手,女红活做的尤其细致!她那插花的技艺,连陈皇后都夸赞过。 云司离的人来请她入宫时,她刚挨了李夫人的训,说她那双手还不如狗爪子! “六公主,不是臣妇多嘴,你要抱着混一混的心态来与臣妇学插花,那臣妇劝你还是趁早回去歇着!”李夫人待人严苛,训起人来可不管对方是谁,“臣妇没功夫同你在这里耗着!” 换做以前,云间月肯定想也不想就掀了桌,让她们打哪来,回哪去! 可今日她难得乖顺,被李夫人骂了好几回也不反驳,规规矩矩的改着,只是那张脸越发难看就是了。 李淑兰看不下去,暗中递给李夫人一个眼色,道:“母亲你太严苛了,我瞧着她那瓶花也没什么不对啊……” 李夫人冷冷扫她一眼:“你是先生,还是我是先生?” 李夫人训起人来,可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女儿,冷冷道:“瞧瞧你自己那瓶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有脸在这里替旁人解围?” 李淑兰无可奈何,悄悄朝云间月做了个鬼脸。 云间月失笑,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严师出高徒,这一点她还是懂的,不至于因此给李夫人难堪,让她下不得台。 再说,就算不看李淑兰的面子,也要看宋老夫人和容老夫人的面子。 何况挨骂的又不止她一个,宋漓漓也被骂了,被夸的也就端康一个。 以前宋宁音入宫,为了打发时间,总会邀德妃一起插花。 端康跟着也是跟着,就算没自己动过手,看也看会了。 李夫人黑了一早上的脸,看见端康瓶中的花时,总算是好了许多。 她勉强露了个笑脸,满意道:“还是端康公主手细。不像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狗爪子!” 这一骂,算是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李淑兰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也没办法,她自小就随魏国公,算账看家,与旁人周旋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唯独这手工活没遗传到李夫人半点。 不像她妹妹李淑静,被称为“小李夫人”,就因为她插花和女红最像李夫人。 正闹着,请云间月入宫的人来了。 云间月被缠得不耐烦,早坐不住了,赶紧借此溜走,去换了身正式些的衣裳,逃离了这鬼地方。 入了宫,见了云司离,还没说两句话,云间月就将人气得险些吐了血! “我倒不知,你在朝中还有这么多人,”云司离脸色铁青,满脸阴云,“怎么,你也想造反!?” 云间月嬉皮笑脸:“怎么会?要造反,当初皇兄在江南的时候,我就造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云司离气得不清,指着外面,道:“滚出去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云间月也不争辩,站起来滚去外面跪着。 没一会儿的功夫,满皇宫都知道,六公主纠结朝中大臣,联名上书让皇上成亲,惹怒了皇帝。 “这会儿还在乾清宫跪着。”今夏帮沈倾颜换上新的茶水,轻轻道,“也不知道六公主怎么想的,明知亲事是皇上的死穴,提都不让提,偏偏她要去蹙眉头。” 沈倾颜如今做了贵太妃,越发不爱搭理宫里的人,一个人住在偌大的长寿宫里,无聊的时候也像太皇太后一样看起佛经来。 沈倾颜闻言,哂笑一声:“只怕你们又被她骗了。” 今夏不明所以,抬起头看了自家贵太妃一眼,道:“奴婢不明白。” 沈倾颜翻了一页佛经,缓缓道:“云思岚死了,因为死时手里抓着一只耳坠,牵扯到尚宫局的李尚宫和太皇太后身边的张嬷嬷,几乎是一下子就拔掉了那女人的两颗利齿。” 今夏还是不明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沈倾颜嘴角一撇,冷笑一声:“她呀,要不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就是故意给敌人挖坑,等对方跳下去了,好一铲子埋了!不信你看,会有人坐不住的。” 第433章 规矩 沈倾颜想的不错。 云间月在乾清宫外跪了还没一个时辰,就有人坐不住,出手了。 朝中那些大臣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纷纷前往乾清宫,求见皇帝,上书请皇帝完婚。 皇帝气到最后不知道是在气自己一个皇帝还没办法做主自己的婚事,还是在气这些朝臣竟然同六公主勾结在一起! 云间月跪在一侧,身后是那些大臣。 带头的礼部尚书行了一个叩拜之礼,大声道:“皇上要是不成亲,臣等今日就长跪不起!” 云司离气得手抖不止,冷冷道:“行,你们既然要跪那就跪吧!朕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大诚意!” 说罢甩袖而去,任由那些大臣跪着! 等人一走,云间月就跪不住了。 她在众大臣惊骇的表情里,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莫名其妙:“早朝的时候你们不跪,这会儿跑来跪什么?” 礼部尚书眼皮狠狠一跳,道:“臣等见六公主……” 云间月一抬手打断她后面的话:“得得得,不爱听你们啰嗦,你们要跪就跪吧,跟我没关系,别扯什么是我叫你们来的!你们就想跟在本公主后面捡漏!” 说罢,她目光一转,扫了眼被埋进坑里的大臣们,乖张一笑,道:“我前阵子似乎有在宫里撞见过尚书大人。好像是刚从慈宁宫出来?” 礼部尚书一惊,冷汗“刷”一下就下来。 他抬袖擦着额头的冷汗,紧张到结巴:“臣……臣只是……” 云间月白眼一翻,扶着连镜的手道:“我管你进慈宁宫做什么,三四回就算了,还进了七八回,你还是自己去同皇兄解释!” 说罢,她点了点满头冷汗的几个大臣,笑了一声:“你、你、你,还有你,慈宁宫地砖的花样可还记得?” 被点名的那几个大臣,在十月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云间月懒得搭理他们,转身就奔进乾清宫,委委屈屈的喊道:“皇兄,我知道错了!” 云间月要拔的,可不止是太后的利齿! 她要永绝后患,让太皇太后再无人可倚仗! 即便是容玦也不行。 长寿宫里,听到这些消息的沈倾颜乐出了声:“还真像她的做法,太后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就着了她的道。可惜了,不能看了看她脸上的怒火。” 今夏只觉得自己脑子都晕了:“可六公主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啊?折子是她联名大臣一起写的,追究起来不还是她的错吗?” 沈倾颜稀奇地问道:“谁跟你说那些折子是她联名大臣写的?” 今夏一怔,愣愣道:“折子是侯爷拿去的,侯爷说六公主……” 沈倾颜哂笑一声:“再过不久,云间月就要改姓容了,你觉得他的话能信几分?” 沈倾颜双眼一眯,眼波之中泛着冷意:“要怪就怪太皇太后挡了别人的道!” 今夏挠挠头,似懂非懂:“挡了谁的道啊,六公主吗?” “那可多了,”沈倾颜嘴角不屑的一撇,厌厌道,“这京城啊,六公主和皇上都不怕皇位改姓,唯有一个人怕,做梦都怕!” 今夏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这人是谁。 沈倾颜冷笑一声,表情里说不出的讽刺。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喧哗,她眉心一蹙,不悦的神色都还没来得及摆上,沈涟汐就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我知你手里有联系魏凛的法子,我要你现在就联系他!”沈涟汐厌恶地将沈倾颜一扫,命令道,“本宫也忒倒霉了,刚入宫就遇上这种事……这鬼地方本宫再也待不下去了,现在就要回去!” 沈倾颜就跟听不见她的声音似的,继续翻着手里的佛经,神色淡淡,只把沈涟汐当成了一只呱噪的麻雀。 沈涟汐最忍受不了被这样无视,几步上前,抢过她手里的佛经撕成渣渣:“贱婢!连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不是……” “啪——” 没等他将话说完,站在沈倾颜身边一言不发的今夏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 “区区太嫔也敢在贵太妃跟前放肆!”今夏冷眼看着错愕不已的沈涟汐,“太妃以往不同你计较,你还真将自己当回事了!” 沈涟汐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当即恼怒不已,大步上前就想抓住今夏打回去。 谁成想今夏手比她快,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得沈涟汐脸颊都肿了。 她冷哼一声,将人推开:“怜太嫔,奴婢劝你不要在长寿宫放肆!” “你……你们……!”沈涟汐气得双手都在颤抖,“沈倾颜,你不过是个奴才!哪里敢对本宫不敬!?” 一直无动于衷的沈倾颜终于有了反应。 她懒洋洋的一抬眼皮,居高临下的将跌在地上的人一扫,淡淡道:“托你们的福,哀家从一个奴才变成了贵太妃。太嫔入宫这么久了,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沈倾颜以前生死看淡,无所谓,所以在宫里我行我素,上打皇贵妃,下打贤妃,谁也不放在眼里。 能放任沈涟汐在她跟前放肆这么久,不过是因为她姓“沈”,同她心仪之人有些关系,所以给她面子罢了! “入了大梁,就要遵守大梁的规矩。”沈倾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回头要是见了哀家还这么放肆,哀家便叫你进了这长寿宫,再没出去的机会!” 她眼神过于瘆人,沈涟汐吓得后脖子发凉,几乎是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沈倾颜懒得同她纠缠,淡淡一摆手,道:“滚吧,别来哀家跟前丢人现眼!” 伺候沈涟汐的人连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欠身退下了。 等人一走,沈倾颜重新取过佛经翻着,问道:“我以前怎么不知你打人的手法这样熟练?” 今夏将被撕碎的佛经收拾开,不好意思道:“连镜教我的,说打人就要硬气点,不然容易被欺负。” “别跟她身边的人鬼混,她那群奴才跟她一样粗鲁!”沈倾颜啧了一声,嘀咕道,“要她多管闲事!” 今夏笑了一声,随即想起沈涟汐的话就笑不出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沈倾颜:“娘娘,您就没想过回去吗?” 沈倾颜翻着佛经的手一顿,几不可闻道:“哪里是我说回去就能回去的?这长寿宫,就是我的埋骨之地。” 第434章 怒火 宫正司。 赵尚功站在门口,听司正道:“里面那两位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只道是冤枉。李尚宫拒绝承认安平公主手里的那只耳环是她的。” 赵尚功弹了弹指甲,淡淡地问道:“可有用刑?” 司正摇头,低声道:“怎么说也是太皇太后的人,奴才们不敢。怕回头此事与她们无关,造报复。” 除去张嬷嬷,里头另外一个还是尚宫。正五品女官,手中权利大,宫中无后时,还可以代掌凤印。 要是真得罪了她,往后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再则云间月刚刚被罚,皇上对她态度暧昧,谁知道往后她会不会失势? 万一要是败了,这后宫做主的仍然是太皇太后,她们这辈子怕就要交代在这宫正司了。 赵尚功闻言,双眼一眯,阴狠道:“所以不能让她们出这宫正司!” 司正一惊,诧异道:“大人的意思是?” 赵尚功咬咬牙,狠心道:“用刑吧!回头要是真被报复,本局一并担了!只要现在六公主还是六公主,咱们就还有机会!” 司正知道她对云间月感情不一般,可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大人,要真出了什么事,六公主头一个舍弃的还是我们。” 赵尚功握紧双手,咬牙道:“堵一把吧!堵六公主手里不止这一张王牌,堵她和太皇太后之间,胜的那个人是她!” 司正仍是有些犹豫:“可是……” 赵尚功打断她的可是,一字一句道:“如果这次成功了,往后我这个位置就是你的。若是不做,别说司正,只怕这尚功局再没你我的位置!” 司正仔细想了想,一咬牙,狠狠道:“大人说的是,奴婢亲自去审问!” 富贵险中求,若是畏手畏脚,不敢拼一把,最后落到自己头上的什么也没有! 宫正司是专门审问有罪的宫人,虽然同刑部大理寺比不得,但审问犯人的手段,却是比刑部和大理寺还要严苛! 赵尚功没跟进去,一直站在门口等着。 这次除了李尚宫和张嬷嬷外,还抓了不少有关的宫人,尚食局那边都被牵连,更别说伺候云思岚的人了。 司正进去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几声哭喊。 撕心裂肺的,听得赵尚功头皮发麻! 但她仍是没走,站着听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司正再次出来。 她将带血的证词呈给赵尚功,低声道:“尚食局有个宫人交代了,说是昨日张嬷嬷半路拦住她,问她昨晚的膳食,要是有好的,就会给太皇太后送去。” 司正抬头看着赵尚功,低声道:“那宫女后来被尚食局的胡司膳叫走,她请张嬷嬷帮忙看了一会儿送去寿康宫的膳食。” 赵尚功手指在下巴上轻轻一点,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张嬷嬷就是趁这个时候往膳食里下的毒?” 司正道:“问完这个宫人,奴婢又去问过张嬷嬷,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哼了一声。” 赵尚功“嘶”了一声:“她这是默认了啊。” 司正拧眉道:“现在怎么办?只是这样也只能说明是张嬷嬷往安平公主的膳食里下了毒,可她身上那十几处刀伤怎么解释?” 赵尚功沉默片刻,低声问道:“李尚宫可有说什么?” 司正想起她就脑壳疼,叹了口气:“酷刑都用完了,仍是什么都不说,奴婢的祖宗十八代都被她问候了一遍。” 据说这李尚宫自小就跟着太皇太后一道长大,为人行事一向粗鄙,唯一能让她尊敬的人就只有太皇太后,之前云间月管理后宫时,都不曾将其放在眼里。 “什么都不说可就麻烦了。”赵尚功负着手,漫不经心道,“既然从安平公主身上找不出疑点,那就只好用别的证据来定她的罪了!” 司正想了想,惊讶道:“大人是说……” 赵尚功一笑,道:“尚宫局给太后管了这么多年的账,难道就没点私心?我不信她那样的人,会没有贪欲。” 司正跟着笑了笑,道:“若是没有贪欲,又怎么能在尚宫的位置上这么多年?” 赵尚功揣着手,慢吞吞的吩咐道:“有贪欲就好……我听说以前伺候六公主的青萝姑娘在尚宫局?你去寻她,她肯定会出手帮忙。” 司正领命退下。 刚刚离开不久,慈宁宫就来人了。 赵尚功早料到会是这样,一点都不意外,慢腾腾的往椅子上一坐,客客气气的道:“本局正要去慈宁宫同太皇太后汇报进度呢,没想到您就来了……来,您难得来一趟宫正司,不如先坐坐!” 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将人扣在了宫正司。 * 宫外。 云间月坐在回宁国侯府的马车上,刚刚听完阴司的汇报,马车就被人拦住了。 连镜掀开车帘,低声道:“公主,是何公公。” 云间月打发走阴司的人,懒洋洋道:“何事?” 连镜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太上皇想见您。” “哦。”云间月慢腾腾地应了一声,轻声道,“见吧,正好我也有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连镜应声出去,吩咐车夫去行宫。 * 慈宁宫。 盛怒之中的太皇太后直接摔了手里的佛珠,跪在地上的宫人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 “哀家当是谁在后面算计哀家呢,”太皇太后眼底全是冰霜,“原来是哀家的好皇儿!” 伺候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鹌鹑似的瑟缩在地上,不停发抖。 太皇太后气完了,深吸一口气道:“你当真看见云间月往行宫去了?” 跪在地上的人连忙回道:“是,奴才亲眼所见!还曾见伺候太上皇的何公公等在宫门处,见了德喜。” “好!好好好……”太皇太后气得只会冷笑,“是哀家低估了他,以为他做了太上皇交出了手中的权利,就再不能调动朝臣……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父子三个竟然联手欺骗哀家!” 别说太皇太后没想到,就是其他人都没想到。 以为太上皇去了行宫,什么也不管了。 谁知他今日忽然利用太后的名义调动朝臣去乾清宫跪求云司离成亲呢? 太后恨得咬牙切齿:“一个个的!为什么非要同哀家作对!?” 第435章 亲人 归根结底,这件事还要从云夜阑造反那时开始说起。 太上皇退居未央宫,云司离在一片混乱中登基。 前有太后虎视眈眈,见缝插针的想要瓦解太上皇的势力,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朝堂里。 后有朝堂内乱,南楚、北齐、西夏在边境试图浑水摸鱼。 太上皇却在这时私底下见了云间月和云司离。 云间月见了他就恶心,可拗不过云司离是他亲生,即便不是为了自己,哪怕是为了云司离,她也要去见他。 因为云夜阑造反一事,皇帝似乎很伤心,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被何公公搀扶着在位置上坐下来,他两鬓斑白,看着云间月的眼神总是复杂的很。 云司离伺候他身边,云间月站着没动。 “月儿还在生父皇的气?”皇帝看着她,故意道,“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父皇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你的事。” 云间月想了想,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反正被骗了这么久,等到事情真的暴露出来时,她反倒没那么生气。 但她却没打算在这个关头坐下来好好同他说话,淡淡道:“也不至于,您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前朝的事情还等着皇兄去处理。” 皇帝神色就越发复杂:“如今你便是连父皇都不肯叫了。” 云间月不是很想搭理他,觉得他不是有病,就是犯贱。 她懒洋洋的坐在一边,话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 云司离也知道他们之间的茅盾不可化解,也没劝阻,只是道:“父皇叫儿臣前来,是由什么事?” 皇帝叹了口气,将目光从云间月身上收回来,看着窗外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说你皇祖母罢了。” 那时皇帝还是皇帝,还没当太上皇,依旧住在未央宫。 云司离也刚刚登基,朝堂上的局势还不稳。云间月小腹上才被云初雪捅了一刀。 她觉得讽刺,皇帝嘴里说关心她,与他生分了,可来了这么久,他提都不曾提一句她这伤的事情。 事到如今,他是连装一装父女情深都不愿意。 那时,皇帝说了许多,他说太后如何,说她真正的野心,也说了自己的计划。 临到最后告辞离去时,他却担心云间月向着外人,故意道:“我知你与容玦感情深,可是月儿,父皇没关系。你大皇兄疼你这么多年,难道也是假的吗?” 不管云司离知不知道那些事情,可疼了她这么多年,确实没有掺杂半点私心。 云间月站在未央宫门处,回了一声冷笑,淡淡道:“别把所有人都想得与你一样恶心!” 她是喜欢容玦没错,可她自己也清楚,容玦被她放在什么位置。她也没忘记自己重生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要是在这个时候拎不清,她重生一回就没什么意义了。 之后,她如太上皇所想的那样,将云朝令带到人前,逼着她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让她在宫里有一席立足之地。 还借云思岚的手,在宫里散播谣言,说她与云司离面和心不和,云司离也因此封赏了所有人,没有封赏她。 因为容玦的关系,太后信以为真,当真以为云司离与云间月只是表面关系。 一时疏忽,让她养了好几年的儿子抓住机会,往她身上扣了这么大一口黑锅? 甩都甩不掉。 后宫干政是大忌,就算是云司离不说话,朝中也有那些看不惯的纯臣,会直言不讳,上折子弹劾太皇太后,要求收回她手中的权利。 当年太后母家势力衰落,因为弄死陈皇后和二皇子后不久,先帝也死了,她没来得及提拔自己母家的人。 太上皇刚刚登基那几年,因为朝堂不稳,她暗中捡了便宜,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 后来与太上皇内斗,又折损了不少。 直到这次,被云司离全部拔出,只剩一个自小感情就同她不怎么好的嫡亲哥哥。 原以为这嫡亲的哥哥再不会同她往来,没想到这日还是来见她了。 让太皇太后意外的是,是他自己请旨前来的。 云司离竟然也同意了。 太后虽觉得不可思议,还当里面有什么阴谋。 可思来想去,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她还是见了。 因为她是庶出的关系,这位嫡亲的哥哥长她十来岁,与宋老夫人同岁。 他有能力,也有头脑,几次辞官,都被太上皇请了回来,到云司离这里,封侯拜相,却也只是一个闲官。 但他手下还有敬重他的学生。 太皇太后叫人看茶,淡淡问:“哥哥怎么得空来了?” 顾侯爷双手拢在衣袖里,目光淡漠地将人一撇,道,“我要再不来,只怕你还要做傻事!” 太皇太后好脾气的问:“那哥哥怎么不早些来?” 言外之意是,顾侯爷再这个时候前来,什么都晚了。 她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他现在来也没用。 顾侯爷浑浊的双眼一眯,里面闪着精光:“真是什么都晚了?顾鸾,我要不来,你今日且不是还要做什么?” 太皇太后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着佛经,淡淡道:“我一个深宫老妇人,还能做什么?哥哥多虑了。” “如今你牵扯进命案,还要连累顾家给你陪葬?”顾侯爷神色依旧冷漠,看着太皇太后眼里,半点温情都没有,“当年你做过的事情我不与你追究,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还要不要保容玦!” 太皇太后眼皮都没掀一下:“哥哥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顾侯爷继续道:“你要保,就安心做你的太皇太后,你若不保,我明日就叫你解决了他!反正他同顾家而言,与你一样是耻辱,死了不亏!” 太皇太后手也一顿,随即睁开眼,平静地看了顾侯爷一眼:“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你怎么还这样恨我?” “你有什么脸在我跟前提恨?”顾侯爷懒得同她说废话,起身要走,“当年要不是你,要娶她的人便是我,而不是宋濡那老东西!” 宋濡,宋老将军的名字。 太皇太后不咸不淡地接话道:“怎么?孩子都死俩了,还惦记人家呢?” 顾侯爷脚步一顿,随即大步回头,一巴掌打在太皇太后脸上,满脸阴沉:“也不想想是因为谁死的!” 第436章 挑拨 顾侯爷头也不回走了。 太皇太后拿着那串佛珠在主位上怔了许久,才将宫人唤进来。 慈宁宫的宫人到底不如自己的人用着舒心,即便看见她脸肿的那样高,也没过问一句,反倒还害怕地将头磕在地上,生怕她生气似的。 可太皇太后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气,她眯着眼看着地上的人,好奇地问:“你怕什么?” 宫人不停发抖,声音都在哆嗦:“奴婢……奴婢没怕。” “哦,这样啊,”太皇太后莫不关心地点点头,道,“你走近点,哀家同你说些事情。” 那小宫女害怕极了,但还是颤抖着跪倒在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您吩咐?” 太皇太后轻轻一点头,放下手里的佛珠,看着小几上的青瓷花瓶道:“人老了,难免心慈不想见血。可有时候,心慈就会换来旁人的心狠。尤其是在宫里,半点不能手软。你说呢?” 小宫女怔愣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太皇太后,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静静一笑:“哀家现在有一麻烦,需要你帮忙,你可愿意?”  小宫女下意识点头:“太皇太后您吩咐!” “愿意就好,”太皇太后缓缓拿起小几上的青瓷花瓶,道,“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关照你家中父母姐弟。所以……哀家这麻烦,需要你用命来帮忙!” “哗啦——” 一声脆响,太后手中的花瓶砸中小宫女的头部。 花瓶不堪重负,一下就碎成了渣渣! 守在外面的宫人听见动静, 匆匆进来查看时,看见的就是碎成一地的花瓶和倒在太后跟前,血流了一地的小宫女。 宫人吓了一跳,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太皇太后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哀家向来不喜欢青瓷,下次再往哀家跟前摆,记得用白瓷。” 说罢,她看也不看那吓坏的宫人,捻着佛珠淡淡道:“来人呀,哀家想起来有些事要同皇上禀报,你们谁去将皇上请来?” 那吓坏的宫人爬起来就往乾清宫去了。 * 行宫。 云间月刚刚从马车上下来,迎面就看见云朝令在红珠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红珠之前是云间月的人,虽然当初被云间月吓坏了,但伺候了几日发现六公主并非只是脾气不好,并没有传言中的那样吓人,便心甘情愿地留在重华宫伺候。 可云间月身边能伺候的人,依旧只有连镜和青萝。 后来她出宫了,身边伺候的人就只有连镜了。 红珠留在重华宫里,被云朝令看中,从一个三等粗使宫女,一跃成为大宫女。 云朝令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云间月,有些吃惊:“月儿?你怎么在这里?” 云间月是神色冷淡,不紧不慢道:“里头那位要见我。” 云朝令“哦”了一声,自顾自道:“也不知怎么回事,之前还对我不闻不问,今日却突然叫人给我传信,说是要见我。” 云间月其实不是那种愿意跟人废话的人,面对不熟的人时,就算看出了什么也不会出声提醒。 但云朝令总是不同,她愿意用十二分的耐心却同她解释“为什么”。 她神色依旧冷淡,看不出半点亲热来:“你是他与孝端纯德皇后的嫡公主,你回京这么久,一直不见会被人诟病……他一向在乎自己的名声。” 云朝令似懂非懂,但明白一个道理,笑道:“之前不见我,原来是因为我不被待见。” 云间月也没打算保护她那天真,点头道:“是。他怕想起那些自己曾经做过的恶心的事,所以不想见你。” 说话间,几人进了行宫。 何公公叫来人将云朝令带去另一边,自己带着云间月去寻太上皇。 云朝令站在原地,看着云间月走远了,才低声道:“既然不待见,又何必在这会儿叫我过来?” 红珠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许是太上皇觉得亏欠。” “亏欠?”云朝令轻轻一笑,神情冷淡,“你在宫里那么久,觉得他是那种做了什么事,会觉得亏欠的人吗?” 红珠张了张嘴,想说不是。可发现云朝令嘴角的笑容有些冷。 她怕自己说错话,惹来云朝令不快,只好闭嘴。 云朝令却是没在继续方才的话题,脸一转,眼底又多了几分天真:“月儿既然在,父皇一时半会肯定没空见我,我们去哪里转转?” 红珠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连忙同那守在一边的宫人交代一声,让他带着云朝令下去转转。 而云间月被何公公领着,直接去见了太上皇。 大约是这几日已经将心态都调整好了,再见他时,云间月总觉得他看起来比之前的气色要好得多。 见了人,她依旧没请安没见礼,甚至都没打算多待,站着道:“有事?” 太上皇正在作画,从云间月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见画上之上英姿飒爽的打扮:“听说你与容玦订亲了?” “是。”云间月也没否认,直言道,“您要只是为了这件事叫我来,那我就先走了。” 太上皇手上一顿,放下手中的笔,和气道:“你当真要嫁给她?你就不担心,她是第二个朱承砚?” 云间月冷冷看着她:“您想说什么?” 太上皇端过一边的茶盏,用老父亲一般的慈爱眼神看着云间月:“容玦终究是太后的人,眼下还不是关键时刻,他不会做什么。可你怎么能保证,待他重新掌握三部兵权,依旧不会做什么?” 云间月莞尔,一扶鬓发,嗤笑道:“我很好奇,你当初在选人时,怎么就选了朱承砚这个蠢货?你难道就从未想过,待到云夜阑掌握三部兵权时,就是他造反之时?” 这也是云间月一直疑惑的事情,当初究竟是云夜阑造反,还是太上皇退位。 太上皇一笑,平静道:“你可能不信,但朕确实是一直站在你皇兄这边的。朕也不曾想朱承砚为何会这样从蠢,蠢到同老三站在一起。” 没等云间月说话,太上皇又道:“就算老三最后造反,朕也能叫他在登基时从云端摔下来!” 第437章 垫背 云间月很反感他这样冷静和胸有成竹,冷笑道:“你就如何能肯定?就不担心他早有应对的方法,随时准备反噬?” 太上皇道:“我曾留过三道圣旨,一道在承乾宫,一道在太后手里,还有一道在张庭烨手上。” 云间月眉一挑:“所以?” 太上皇放下茶盏,缓缓道:“就算承乾宫中的圣旨被篡改,太后手里依旧有保障,太后心里清楚云司离比云夜阑好控制,有朝一日她要让容玦取而代之暂时也会选择你大皇兄。” 云间月冷笑一声,没接话。 太上皇无视他的阴阳怪气,继续道:“就算太后最后没办法被逼支持云夜阑,张庭烨手中的那道才是真正的传位圣旨!” 张庭烨纯臣,宁死不屈,就算会被云夜阑大卸八块,他也会想方设法将真正的圣旨交给云司离,帮他把皇位抢过来。 可是,皇帝忽略了两点,一是云夜阑阴险狡诈,从一开始就没管圣旨一事,直接要了云司离的命。 二是,前世的云司离宁愿死,也不想做皇帝。 但这些事情云间月不会说给太上皇,因为如今做皇帝的是云司离。 “太上皇料事如神,臣女佩服!”云间月阴阳怪气一笑,淡淡道,“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同你说话我嘴疼。” 被如此下面子,太上皇也不生气,好整以暇道:“月儿,朕的皇位是不是来路不正都不重要了,可如今皇位在你大皇兄手里,你难道要因为朕,联手外人对付你大皇兄吗?” 不等云间月说话,太上皇就跟极力掩饰什么似的,迫切道:“朕从来都当你是朕与阿音的孩子,这么多年,这份真心从未作假!” 云间月觉得自己快笑死了。 她抬手揩掉笑出来的眼泪,头也没回道:“对,您最疼我了,疼到想置我于死地的地步!” 说罢,她笑容一收,甩袖而去:“今日见你,是来还了你多年的养育之恩,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半点关系!你放心,我不惦记大皇兄皇位,自然也不允许旁人惦记,你也不行!” 事到如今,太上皇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云间月不追究,不代表她不知道原因! 明明之前还在利用云夜阑平衡朝堂,如今却又说得这样深明大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那皇位是他老子让给他的一样! 云间月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口,太上皇就笑了。 他看了眼未做完的画,觉得不太满意,于是端过茶盏时,忽然失手,茶盏打翻,茶水浸透了画作,瞬间晕染成一团。 何公公伺候在一旁,目不斜视,似是早就习惯他这样作画作到一半,又装作失手打翻茶盏的模样。 等他漫不经心将晕染成一团的画作收拾干净了,才提醒道:“康平公主还在等着,太上皇可要见见?” 太上皇似乎这才想起来还有还这么一个人。 他沉吟了半响,想起来似的问道:“她在哪儿?” 何公公眼神微闪,目光往外一撇,道:“您忘了?方才您已经叫人将公主带来了,正在暖阁里侯着呢。” 暖阁,离太上皇所在的地方,不过就一堵墙的距离。 何公公一时不知云间月刚才离去时,所说的话究竟是有所察觉,还是一时气愤。 但不管如何说,她同太上皇划清界限,是最好的。 没了感情,到时候真反目成仇,动起手来,也不会手软。 暖阁里,云朝令总算是明白那宫人为什么将她带到这里来就走了。 她双手一紧,死死抓着红珠的手,艰难地咽下一口气:“我原以为他默许皇兄封我为康平公主,又祭天昭告天下,是因为他承认了我是宋宁音的孩子……没想到、没想到在他心里还是比不过月儿。” 红珠替她寒心,也替心疼。 但她知道云间月的为人,低声劝道:“公主在外多年,与太上皇没什么感情,以后您常来行宫,他肯定高兴。” 云朝令脸上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抓着红珠的手却一直没松开:“他会高兴吗?自我回京后,他从来没问过我。如今召见,却让我听见这些。红珠,我是傻,没月儿聪明,可我听得出好赖。” 红珠忍不住眼眶发酸,她忍了忍,没开口。 云朝令喃喃道:“就算我姓云,可我和他们不是一块长大的终究是外人。皇兄待我真心,可比陌生人还客气。月儿教我在皇宫立足,可说白了她也只是还了宋宁音的恩情……旁人、旁人指不定在背后如何笑话我,说我的闲话!” 红珠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不等云朝令颓废心寒,暖阁的屋门就被敲响了。 何公公站在门口,并未进去,低声提醒道:“殿下,太上皇请您过去。” 暖阁到太上皇所在的位置虽然只隔着一堵墙,可走起来却要穿过两道拱门,绕过一座曲曲折折的回廊。 何公公见她眼眶微红,心知方才的话她是全部听到了,不由叹了口气,劝道:“公主不必多心,有些事情见得多了就不觉得什么。六公主早年经历的,也不是件件叫人寒心?可你瞧她,不也好好的?” 云朝令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何公公一眼。 何公公佝偻着背,道:“往后公主要是不想来行宫,大可不来,有皇上护着您,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闻言,云朝令眼神闪了闪,轻轻垂下头,道:“谢谢公公提点,朝令知道的。” 何公公人精似的,一听就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 于是,他也不在说什么,安分地领着云朝令去见太上皇。 至于云间月。 她离开行宫不久,正要回宋府,阴司的人悄无声息的遣进了她的马车。 阴司的暗卫道:“慈宁宫太皇太后打死了一个人,随即让人请皇上去见她。” 听到有人死去云间月不为所动,淡淡道:“死的是什么人?” 暗卫道:“慈宁宫伺候的宫女,被太皇太后一个花瓶砸死了。” “哦。”云间月嘴角一撇,满是讽刺,“倒是不像她的风格……许是赔了一个李尚宫又折损一个张嬷嬷,她着急了,急需寻人垫背。” 她弹了弹指甲,淡淡道:“不必在意,张嬷嬷本来就是顺带,我的目的是李尚宫,她进了宫正司就别想在出来!” 第438章 生分 诚如云间月所说,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张嬷嬷,甚至不是太后。 她将李尚宫的耳环塞进云思岚手里,也是为了宫正司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查尚宫局的账! 赵尚功也没让她失望,顺着云间月所计划的那样成功与青萝联手,将尚宫局真正的账簿偷了出来。 “之前同公主一起料理宫务时,奴婢就想过,尚宫局这么多年一直能独善其身,除了因为背后是太皇太后外,恐怕还是因为她们做了假账!”青萝看向主位上的云间月,低声道,“果然,四司里都有一本假账,真的给太皇太后看,假的给众人看!” 距离上次云间月从行宫回到宋府,又过了好几日。 这几日里,云司离雷霆手段,料理了太后一党,几乎将她的人从朝中连根拔除,个别没有拔除的,也没有接触到核心事情。 云司离留着他们到关键时刻还有些用处,并没有全部清理掉。 云间月翻着手里的真账簿,嘴角笑容阴冷:“亏她们能想处这样的法子来捞油水,真是佩服!” 账簿上的收支记录,比国库还要精彩! 青萝当初看见的时候,也叹为观止:“太皇太后是庶出,当初在府里就不得宠,后来入宫后,家族势力也不如陈皇后。等她熬到太后时,家中长辈相继去世,只剩一个嫡亲哥哥还在世。” 云间月眉心一动,转向青萝:“你是说延庆侯顾岑?” 青萝点点头,道:“是他。不过顾侯爷与她关系似乎不太好,这些年一直不曾见过,但几日前不知为何顾侯爷请旨见了太皇太后一面,之后太皇太后就砸死了一个宫女给张嬷嬷顶罪。” 云间月眉尖儿一蹙,狭长桃花眼立即多了一丝危险。 青萝有所察觉,不由压低了声音问道:“太皇太后同母家不和,尚宫局的收支供她收买朝臣,可奴婢想不通这与顾侯爷有什么关系。” 云间月若有所思,手指在账簿上轻轻一叩,道:“或许顾侯爷见她,不是因为她被牵连会连累顾家,而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青萝不知道容玦和太后的关系,疑惑道:“公主说的是谁?” 云间月垂下眼,避开了青萝的视线,低声道:“没什么……你回去吧。等李尚宫一倒,你就取而代之,到时候我要你全力协助一个人。” 青萝没问是谁,起身给云间月磕了一个头,便走了。 青萝一走,云间月就召见了玄楼的人。 如今她手上握着两大势力,玄楼和阴司。 宫里的事情,她大多都交给阴司去办。宫外的事情,则由玄楼处理。 这次来的是个姑娘,同师卿卿差不多年纪,但却比师卿卿冷漠得多,见了云间月也只是淡淡一点头,话都不多说一句。 云间月也不多说,直接道:“劳烦替我查一查以前的事。” 对方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云间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道:“太皇太后顾鸾入宫前,同家里的关系和人际交往,以及她在入宫前可曾跟人有过情……私情也算。” 姑娘没出声,淡淡一点头,领命退下了。 三日前,慈宁宫的宫女被太皇太后一花瓶砸死。 宫人慌慌张张的请来云司离。 自登基后,云司离很少来后宫,慈宁宫更是从不曾去过,今日还是第一次。 他一身明黄私服,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祥云和双龙戏珠珠的纹样。 他看见地上倒着的宫女,眉心一蹙,眼神也冷了下来。 但他什么也没说,随意给太后请了安,就自顾自在一旁坐下,也没问她叫自己来做什么。 被人摆了这么一道,太皇太后心气儿也不顺。再加上云司离以前来给她请安,好歹还会顾及礼节,三跪九叩。如今做了皇帝,从未来请过安就算了,如今见了她,见礼如此随意就罢了,竟然还敢无视她! 太皇太后撇他一眼,也没叫宫人上茶,冷冷道:“怎么?事到如今,你也要像你父皇那样,同哀家反目!?” 云司离目光一转,从前对人温和的他,竟然也学会了冷脸。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握紧了:“太皇太后想让朕说什么?说你是如何砸死一个宫女的,还是怎么害死我母后的?” “这么生分,连祖母都不叫了?”太皇太后哂笑一声,“跟你父皇一样,白眼狼,养不熟!你不要忘了,当初要不是哀家,还没你和你父皇的皇位!” 云司离念旧,她以为她这样说,多少会让云司离心里生出一点愧疚。 可她根本就没想过,云司离做太子是被逼的,做皇帝也是被逼的。 被推到现在这个位置,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听到太皇太后这话,他心里不仅没有半分愧疚,反倒还生出一点怨怼来。 但他心态很好,呈现在脸上的,从来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怨怼这种东西,全被藏在心里。 “太皇太后与朕不亲,可能不知道,朕从未想过当皇帝。”他将冷淡的表情一收,忽然对太后温和一笑,“这皇位究竟是怎么来了,太皇太后心里应该最清楚,又何必说出来惹人反感?” 太皇太后被他气得不轻。 但她自认自己是长辈,一个长辈不至于这样跟一个小辈置气。 她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和其他情绪一起咽回心底,维持着表面平静:“你既不愿见哀家,那哀家也不同你多说。今日叫你来,是要告诉你,这人才是杀死安平的真正凶手!” 云司离目光一撇,第二次将目光移到那被砸死的宫女身上。 他这才发现这宫女死去多时,流出来的血迹都快干了。 云司离笑了一声,笑声闷在嗓子里,说不清他在想什么:“皇祖母是想说这个宫女杀了安平,您查清楚后,直接定了她的罪?” 太皇太后镇定道:“是她自己经不住哀家的逼问畏罪自杀。哀家不想无辜的人受牵连,所以才请皇上定夺。” “都死了,还需要朕定夺什么?”云司离唇角含笑,目光却十分冷淡,“忠义,你亲自却宫正司将张嬷嬷接回慈宁宫!” 第439章 代价 忠义在殿外应了一声,随即叫来一个小太监前往宫正司,先去通知了赵尚功,这才又慢吞吞的往宫正司而去。 殿中。 太后压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皇上能如此深明大义,哀家也就放心了。想来,往后你一个人也能担起这大梁江山,不会让你父皇失望。” 云司离不咸不淡地说道:“不劳太皇太后操心。” 既然来了云司离也没打算就这样离去,他道:“皇祖母年纪大了,对后宫的事情难免力不从心。既然如此,依朕看,凤印你还是早日归还比较好。” 云司离会来要回凤印,是太皇太后早就料到的,所以半点没吃惊。 更何况,她既然要保张嬷嬷的平安,总要付出一点代价才是。 于她而言,想要将后宫的权利攥在手里,就算没有凤印,她也能做到! 她目光淡淡一撇,伺候在侧的宫人立即退下,去将放在太后寝宫的凤印宝册端了出来。 云司离一挥手,一名小太监立即上前,从宫人手里将凤印接了过来。 大约是不放心,还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将宝册打开,让云司离看了眼里面的凤印。 太皇太后扫见这一切,冷笑一声:“怎么,皇上这是担心哀家造假不成?” 云司离眼下已经同太后彻底撕破了脸皮,也不在乎那些,直言不讳道:“说不定皇祖母就是这样的人。” 太皇太后一梗,气得险些掀了小茶几。 云司离懒得理她,吩咐小太监道:“将凤印给贵太妃送去,告诉她,暂且由她代理后宫,等朕娶了皇后,再将凤印交给皇后。” 小太监应是,端着凤印迈着小碎步离去。 太后听他说娶皇后,一时还有些吃惊。 她眼中精光一闪,装作无意道:“师太傅的女儿确实是个好姑娘,心系你多年。当初听说你要选妃,都求到哀家这里来了。你要是娶了她,不免是一桩好亲事。” “朕要娶谁为后,不劳太皇太后操心。”云司离似乎还未打算就这样离去,“您更应该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才是。” 太皇太后尚且不知道自己在朝中的那些人已经全部暴露,而云司离也打算一个一个将他们处决。 她冷静道:“哀家一个老太婆,无欲无求,不需要操心。” “是吗?”云司离淡淡一笑,道,“希望太皇太后,等会还会这样想。” 说罢,他起身要走。 时机掐得刚刚好,忠义亲自去宫正司接了张嬷嬷回来。 等人进了,太皇太后才看见张嬷嬷浑身都是鲜血,脸颊肿得老高,身上更是没一点地方,已然是在宫正司受过酷刑的! 张嬷嬷自小跟着太皇太后长大,情同姐妹。 以前她还是庄妃时,张嬷嬷就替她受过一回灾!那时太皇太后发誓,一定会让她安享晚年。 可谁成想,去了一趟宫正司,回来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太皇太后看见她时,双眼都红了。 她不顾形象的站起来,大步走向张嬷嬷,一把将她扶住,低声道:“她们……她们怎敢这样对你!” 赵尚功为了逼张嬷嬷认罪,几乎是将宫正司的所有酷刑都用了一遍,她能有一口气活着离开宫正司已是命大。 张嬷嬷艰难地睁开眼,疼得直喘气:“没事的娘娘……奴婢没事。您、您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她在宫正司是真受了不少折磨,司正一开始还客气,未用刑轮番逼问。 后来不知得了谁的吩咐,开始用刑,拿鞭子裹了盐水抽打她和李尚宫。 还不说就用烧红的针专往她们俩腋下和膝盖窝扎,又疼又要人命,偏偏看不出半点伤痕。 李尚宫几次晕厥,险些死在宫正司。 但张嬷嬷眼下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拼着一口气,在太后耳边道“娘娘……李、李尚宫还在……她、她快撑不住了!” 话落,她双眼一番,晕死在太皇太后怀里。 太皇太后看着她满脸的鲜血,双眼一沉,眸子里全是阴狠:“撑不住了哀家也没办法,只能让她死得快些!” 太后能将张嬷嬷从宫正司里救出来,不是因为她手段好,逼得云司离将人交出来。 而是因为,对云司离而言,张嬷嬷只是个无关紧要,被顺带的人。 能问出事情最好,问不出来也不亏。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也只是为了架空太后在后宫的势力! “能保住一条命已经不错了,”云司离居高临下地扫了那俩主仆一眼,“以后还望太皇太后小心行事,多行不义必自毙!忠义,张嬷嬷服侍太皇太后辛苦,你去请个太医来给她看看,别叫她死了!” 忠义点头应是,没在亲自去请,而是打发了宫人去请。 他特意提点道:“秦太医年纪大了,不辛苦他跑一趟,你随意请个女医官就好。” 宫人得了提点,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没点破,匆匆去了。 当夜,宫正司就进了刺客。 那刺客直奔李尚宫,直取她性命!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连这么缜密的事情都泄露了出去,李尚宫早就被人接走,留在宫正司的不过是个被冒名顶替的暗卫! 刺客被暗卫一刀毙命,死时连双眼都没能闭上。 青萝站在宫正司门口,身旁是赵尚功,身后是被两个司正架着的李尚宫。 “李大人看见了?”青萝目光将那刺客一撇,随即转向吓得脸色苍白的李尚宫,道,“对太皇太后来说,眼下的你已经是颗不能再利用的废子了。” 两个司正的手同时一松,李尚宫便摔倒在地,整个人哆嗦成一团,哭都哭不出来。 青萝一身青红交加女官服,头上还带着流苏玉冠。  她一撩衣摆,在李尚宫跟前蹲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头抬起来与自己对视:“我若是你,此刻就应该将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要是继续装糊涂……我向你保证,你会比方才那刺客死得还惨!” 方才被刺杀的事情,李尚宫看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太皇太后是真要舍弃了自己。 身居高位多年,她根本就不想死,咬咬牙,将什么都说了。 第440章 封赏 等太皇太后察觉到李尚宫不仅没死,还被好好保护起来时,已经晚了。 尚宫局阴阳账册的事情被翻找出来,沈倾颜雷霆手段处决了李尚宫,并且将尚宫局大大小小与李尚宫有过牵扯的人一锅端了,给尚宫局来了个大换血。 沈倾颜之前没少被太皇太后当棋子使,这次她再次掌控后宫大权,料理了尚宫局犹觉得的不过瘾,还日日去慈宁宫,将她是每日发现什么,做了什么,无比详细地说给了太后听。 气得太后往后一听沈倾颜到慈宁宫来了,立即关闭宫门不见。 沈倾颜也是个狠人,进不得慈宁宫,她就让今夏站在宫门外喊,喊得满宫的人都知道尚宫局做了什么。 冬月十五,秋祭。 这是云司离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祭祀,礼部和六局都格外重视,生怕出半点差池。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一向比谁都更加小心翼翼的尚服局不仅用错了帝王服侍,就连仪仗宝饰都用错了。 礼部尚书是个新上任的老头,很是注重这些细节。 秋祭当日尚服局不仅将规矩忘到了狗肚子里,为了不被责罚,连拿前朝皇帝的衣服来给新帝穿,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不将新帝放在眼里! 秋祭一结束,礼部尚书回去就准备长长的一封弹劾尚服大人的折子递了上去。 本来这件事还不足以让云司离动她们,奈何尚服局的高尚服不怎么机灵,关键时刻还在收受贿赂,正巧被沈倾颜看了个正着。 沈倾颜是什么人,满皇宫的人都知道,向来是六亲不认,谁都不放在眼里。 可不听高尚服的解释,将六局的账册一查。 这一查,不得了,就是尚仪局和尚食局都没能幸免,多多少少都被查出收支不当。 尚服局尤为严重,简直就堪比第二个尚宫局! 沈倾颜这个狠人,哪里忍受得了,当即抄了高尚服住的地方,革去她尚服一职,打入大牢,不许人探视。 自此,太后安插在六局中的眼线,被全被拔除! 尚宫一职由青萝取代,尚服一职被丹碧取代,其他被处理掉的人,一一被沈倾颜或是云间月的人补上。 宫正司的两个司正一个升为宫正,一个升为尚功,赵尚功和陆尚食升为掌尚,统领六局。 被大封那天,需要朝拜后宫之主。 沈倾颜虽然拿着凤印,但到底只是个太妃,不是后宫之主,在加上她不喜打扰,便免了朝拜。 但她这人狠就狠在气死人不偿命,她不要青萝她们朝拜,却让她们去极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知道消息后,气得砸了手里的经书。当即关闭宫门,称病不见客。 没办法,最后她们去慈宁门请了安,高呼太皇太后千岁! 后来又分别去了乾清宫向云司离谢恩。 只有青萝等人都走了,还去了一趟未央宫。 她没进去,只在未央宫门处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腊月初,宋老将军回京。 驻守边疆多年的宋渊也回京同端康团聚,宋虞本不想回京,奈何这次宋老夫人下了命令,要她必须回来相亲,不然就要断绝关系。 宋虞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来。 云司离按军功依次封赏,宋老将军被封宁国公,宋家大舅接过老将军原来的位置,被封宁国侯,二舅宋国侯,三舅燕国侯,各自赐居新府邸! 其他小辈赏了东西,封了将军。 到最后云司离半点动静都没有,等忠义念完了所有圣旨,将另外一道圣旨递给云间月:“殿下,这道圣旨是皇上给您的,您自己瞧吧。” 云间月没想到自己还能捡个漏,怔愣了一瞬,随即当她打开圣旨,看见上面云司离那写得比她还要完美的瘦金书时,双眼都瞪大了。 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皇兄他是不是还没睡醒?” 忠义乐呵呵道:“那奴才就不知道了,公主要是得空,记得进宫给皇上请安就好。” 说罢,他乐颠乐颠地告辞离去。 而云间月还在愣神。 宋虞眼疾手快,一把将圣旨抢过来,道:“什么什么……大表哥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我瞧瞧!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的娘呀!” 宋衍一巴掌打过来:“曰了个什么玩意儿?” 宋虞眨眨眼,随即扔了圣旨,朝云间月扑过去,揉着云间月的脑袋道:“哎哟,不得了了,往后咱家月儿表妹就是镇国长公主了!长公主殿下,臣宋虞这厢有礼了。” 宋渊又是一巴掌拍过去,没好气道:“什么东西,就让你随便扔!” 接着,他跟着起哄:“月儿被封镇国长公主?快快快,请安请安……臣宋渊见过长公主!” 几个人瞬间闹成一团。 圣旨最后被宋恒捡了起来。 他展开一看,见上面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月儿吾妹,吾曾应母后之命护你,十数年来,有违母后之命,对你亏欠良多,更甚几次置你于险境,无颜为兄。然在吾心中,唯有你能称一声吾妹。 今封你为镇国长公主,不因你姓云,而因你是吾妹。望你日后岁岁无忧,安康太平,不忘初心。 宋恒将圣旨一收,在无人看见时,揩去眼角泪花,嘀咕道:“上年纪了……大表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这是一道最不像圣旨的圣旨,却是云间月再与容玦成婚前最珍贵的礼物! 到最后,虽各自赐了府邸,但一家子还是歪在以前的宁国侯府,现在的宁国公府。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一一住了。”宋虞翘着二郎腿,“噗噗”将嘴里的瓜子壳吐出来,“今日住我家,明日住二叔家,后日住三叔家……一家一家住着来,还是热热闹闹的。” 宋漓漓白眼一翻,道:“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你宁国公府是个大户是吧?” 宋虞不和她计较,慢悠悠道:“什么叫你宁国公府?你几时这么见外,不把自己当宋家人了?” 宋漓漓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仔细来找你说亲的是个没用的废物!” 宋虞慢悠悠的回击:“那也比你提亲被拒的强……丢人丢到你外祖母家去了。” 眼见两人就要掐起来了,云间月难得当一回和事佬,插话道:“听说长公主府离钦定侯府和宁国公府都近,明日我打算去瞧瞧,你们可要去?” 宋虞扔了瓜子,忙道:“去!” 第441章 殷勤 那日云司离封云间月为镇国长公主的事情,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 但他疼云间月是真疼,镇国长公主的府邸离钦定侯府近,离宁国公府更近,若是站在高处俯视,就会发现这三处在一条线上。 从宁国公府过去,乘坐马车不过就一炷香的功夫。 云间月没打招呼,她去的时候,长公主府上的管家还愣了,但她是云司离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好歹是见过大世面,见这些个公主小姐一道前来,在短暂的愣神之后,随即迎了上去,端水倒茶,井井有条。 云间月想自己转转,便吩咐了人不让来打扰,自己带着宁国公府的姐姐妹妹们在府里东转西转。 “还是大表哥疼月儿,”闲逛了一圈下来,宋虞不由感叹,“五进五出的院落就这样送给月儿一个人住,羡慕死了。不像我哥,平时就知道揍我!” 云间月看看手里团扇的扇面,上头是春花秋月图,作画之人的画工不错,一眼就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她听到宋虞这话时,轻轻一笑,没接话。 镇国长公主府确实大,五进院落,占地3150亩,房屋一百三十多间,伺候的下人就三百多个。其他庭院,楼台应有尽有。 这屋子并不是新建的,听说是前朝一个王爷的府邸。那王爷一生未娶,死后府邸被朝廷收回,一直不曾给人住。 直到云司离赐给云间月,才又重新收拾出来,把旧的地方都翻新了。但因为常年无人居住的关系,府里景致不怎么样。 过了一阵,几人逛累了,云间月请她们去正厅小坐,管家前来上茶,道:“公主,钦定侯府来人了。” 云间月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没听说钦定侯今日要来啊。” 管家知道她误会了,轻笑道:“来的倒不是侯爷,是侯爷身边的那个侍卫。” “季长随?”宋虞凑到云间月跟前,揽着她的肩道,“他来做什么?” 一提到他,管家神色就有些复杂。 云间月没在意,摆摆手道:“请他进来罢。” 管家得了命令,很快就去将人请来——可最后进来的却不是季长随一个人,而是一个……队。 这个队伍有些特殊,二十来个人,人手拿着一件工具,还有些人抬着树。 云间月彻底愣住了,都忘了将人叫上来问话。 宋虞在旁边感叹:“我的个乖乖,钦定侯这是要来拆家吗?” 季长随上得前来,给云间月见了礼,道:“侯爷说公主您喜欢梅花,特地要属下从各个地方收购了各式各样的梅花,昨日刚刚送回京城。” 云间月还在愣神, 拧着眉没出声。 宋漓潇在一旁自以为小声地同李淑兰咬耳朵:“这是有多少?我怎么觉得侯爷这是将天下的梅花都收来月儿府上了?” 季长随耳里好,一字不落地全听见了,咧嘴一笑,诚实道:“不多不多,也就三百来株?” 众人:“……” 厉害还是钦定侯厉害,为了讨未过门妻子的欢心,愣是不要钱似的从各地收了三百株梅花来。 宋虞是个老实人,闻言倒抽一口凉气:“三百来株还不多?这府上怕都栽不下吧?” 季长随比宋虞还要老实,想了想道:“不知道。侯爷昨日给了公主府上的图纸,指点我们往里种,要是有剩的就栽去钦定侯府他与长公主的喜房外。” 云间月:“……” 她觉得容玦有病,还病得不轻。 但见他这样折腾自己的府邸,她也没生气,心里诡异地升起一股得意,甚至想去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炫耀——你看那个谁谁谁,他在我们成婚前送了我什么什么。 云间月啧了一声,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抽在自己脸皮上,将恶心人的想法掐灭了。 她也懒得计较了,摆摆手道:“随你们折腾……完了你去找管家去账房处支些银子,就当我请你们喝茶了。” 季长随道:“您不用操心,这些事情侯爷已经吩咐好了。” 云间月没在搭理他们,转头同宋虞她们道:“想来这里一时半会也不会完工……我听说今日行云阁的厨娘研制了新的菜式,我请诸位姐姐去行云阁用午膳。” 宋虞这十来年,除了打仗就是吃。 一听行云阁研制了新的菜式,两眼放光,盯着云间月,催促她快些走。 她们一行人多,在加上又是风头正盛的宁国公府,除去宋虞,即便人人都戴着幕篱,连脸都看不出来,可三两马车上的那个“宋”字,就足以叫人 叹为观止。 宋虞在西北待惯了,不爱女儿那些玩意儿,她也不在乎自己的脸面被谁看了去。 一身红衣劲装,绑着高高的马尾,英姿飒爽,比男人还豪气。 她们一进行云阁就引起不小的骚动。 刚在雅间坐下来没多久,小二就敲门送来一道点心,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李淑兰取下幕篱,同众人对视一眼,道:“我们还不曾点东西。” 宋虞手快,拿起那点心就咬了一口,含糊道:“好吃!这是什么?” 小二在行云阁当了多年跑堂,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也不畏惧,低身答道:“是都察院常御史之子常游公子送给诸位的,他说久仰长公主之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李淑兰皱了皱眉,眼底带着些不悦。 宋漓漓冷笑一声:“虚伪!” 云间月刚刚将幕篱取下,听见这话时,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靠着椅子道:“本公主方才连面都不曾露,他久仰什么?劳烦你去告诉他,让他少在本公主跟前放屁,不爱听!” 宋虞念念不舍地将咬了一口的糕点放回去,道:“对对对,这些东西你也拿回去,我们不要!” 小二虽有些为难,但奈何不过这里有长公主,还有一位女将军,不敢得罪,只好去得罪那叫常游的。 他起身开门,准备将东西收出去。 却在这时,听云间月高声道:“本公主一身骂名,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那些个眼瞎说久仰本公主之名,趁早滚远点!回头被本公主记住了名讳,仔细你爹在朝中岌岌可危的地位!” 这些前来示好的人,无非是为了巴结。 云间月最不耐烦应付的就是这种无事献殷勤之辈! 第442章 闹剧 云间月的名声,在京城是坏到不能再坏了。 “嚣张跋扈”,“肆意妄为”,“横行无忌”说的就是她! 她声音虽然不大,但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再加上那恶名摆在那里,那什么都察院常御史的儿子又在她那里吃了亏,一时也无人敢来打扰。 但总有那些不要脸的。 午膳用完,云间月让连镜去结账,回来却听说有人替她们结了。 “这又是哪个不要脸的?”宋虞四仰八叉地瘫在椅子上剔牙,“怎么跟苍蝇似的撵都撵不走?” 云间月细长的眉一挑,未置一词。 端康大着肚子,坐的不太舒服,李淑兰将她搀扶起来,笑得意味深长:“这次可不一定就是冲着月儿来的。” 宋虞没听明白,“啊”了一声,“不是冲着月儿来的,还能是谁?反正不可能是我……啊,好撑。” 说话间,毫无形象的抻了抻懒筋。 端康悠悠道:“方才进来时,我似乎瞧见了荣国公府的马车。” 宋虞吃饱就犯困,在椅子上翻了个身,懒懒道:“荣国公府?那是什么玩意儿?” 宋漓漓在旁边幸灾乐祸:“就是那个眼瞎说要娶你的玩意儿!” 宋虞脑子还没转过来,慢腾腾的“哦”了一声。 李淑兰和端康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叶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追问着开玩笑道:“怎么怎么?我们家虞姐儿也有人要了?” 云间月皱了皱眉,对连镜道:“我方才瞧见他们人在二楼,你去问问他什么意思。” 连镜转身出去,很快又回来。 “小公爷说虞姐儿回京,他应当相陪,”连镜说话时一双眼睛就盯着宋虞笑,“不过上次公主说得对,荣国公府虽然没落,但不能这样没礼,等他同虞姐儿的亲事定了,他再陪虞姐儿出门。” 宋虞瘫在椅子上满脸茫然,一副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模样。 李淑兰有意戏弄她,故意问道:“你可有特地道明是宋虞宋二小姐?” 连镜忍不住笑:“奴婢告诉他,虞姐儿就在这里,问小公爷要不要来打招呼。小公爷便说了方才那番话,临了还背着人偷偷问奴婢,为何府上都称宋虞为虞姐儿,可是因为虞姐儿幼年不好养活,当姑娘家养。” 在大梁一些人家里,男孩子不好养活就会取个女孩子的名字迷惑鬼神。 方阙一直以为宋虞是男人,即便在宋府人人都称呼她为“虞姐儿”,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是什么规矩。 连镜道:“他还问奴婢这是不是什么规矩,下次登门他不能在像上次那样无礼。” 端康听得止不住捂嘴直笑:“那你是如何回答他的?” 连镜抖着机灵道:“奴婢还能怎么说?只道虞姐儿就是虞姐儿,不是当女孩子养,也没什么规矩。” 李淑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拿手指一推连镜的脑袋,打趣道:“你这丫头,忒坏了!” 宋虞对自己的事情一向不上心,这会儿一边说着撑,一边又控制不住将手伸向盘子里的最后一块糕点! 叶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追问道:“怎么了?我听着你们这话,里面似乎还有什么误会?” 几人说着话,往门外走,李淑兰将那日方阙去宋府提亲,还一直以为宋虞是男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叶宁也不是什么好人,听完李淑兰说的,当即大笑起来,笑声格外魔性,整个行云阁都听得见。 她们一行全是姑娘,但因都是宁国侯府的小姐夫人,其中三个都是练家子,有一个还身份尊贵,旁人轻易不敢招惹,几乎都避让着她们。 但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 云间月她们刚从三楼结伴下去,她就听见一声轻响,二楼靠近楼梯口位置处的一间雅间的屋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开始她并未在意,只当是有人也要离去。 但走了几步,她却听见李淑兰发出一声惊呼,迫切地喊了一声“端康”! 云间月条件反射一回头,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站在她后面的宋漓漓就带着端康和李淑兰一头撞了上去! 楼梯的位置实在是寸,云间月只觉脚踝一痛,接着人一歪,被撞得连连后腿数步! 但因为想着摔下去可能会影响到端康肚子里的孩子,她硬生生忍着痛,咬紧牙关,抓住两边的楼梯扶手,正面接住了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三人! 落在最后的宋虞吓坏了,几步跑下楼梯,一手抓住端康一手抓住李淑兰,把人扯到了怀中。 端康情况不太好,脸色煞白,捂住肚子冷汗直流,抽着气道:“我感觉不太好……快……送我回去……” 云间月只觉得自己背上被冷汗打湿了,她忍着脚踝上的痛意,冷静吩咐:“连镜,你快回府通知颜大夫,让他半路来接……虞姐儿你力气大,抱得动三皇姐,快带她上马车……” 宋漓漓顺手拉了云间月一把,往两侧让开。 宋虞打横将端康一抱,匆匆下得搂,几步消失在行云阁。 旁侧有道风擦过,云间月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是荣国公府的方阙。 云间月脚踝抽着疼,顾不上那么多,她转头往楼梯上看去,桃花眼一眯,神色阴沉:“方才是怎么回事?” 李淑兰脚崴了,站不住,叶宁在旁边扶着她,拧眉道:“方才也不知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有人扑了上来撞到了淑兰,淑兰又撞到端康,再撞到漓漓和你……接着就出事了。” 宋漓潇站在最后面,并且还在三楼,看得一清二楚。 她冷冷看向二楼回廊上的几个人,道:“我若不曾看错,方才撞到淑兰嫂嫂的,就是你吧?” 方才云间月听见门响,就是这群白日喝了酒的纨绔耍酒疯,看起来是与同伴嬉闹过头,不小心撞了李淑兰。 那些个纨绔子弟,在京中都有些背景,平日里胡闹惯了,也没将眼前的人放在心上,还在嘻嘻哈哈道:“对……对不住。撞到你们真不好意思。不过也没撞死,你们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谁让你们几个姑娘不带家将就出门了?不……不怪我!” 云间月桃花眼一沉,撑着扶手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我认得你,卫国公之子卫延,太皇太后是你表姑奶奶,对不对?” 第443章 剁了 怎么着也是太皇太后,就算与娘家的嫡亲哥哥不和睦,但身后重要有支持之人。 云间月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事情,还是因为之前查容玦时,顺带查过太皇太后。 这个卫国公就是太皇太后的表亲,之前在朝中还有势力。 太上皇在位时,因为朝中宁国侯府同秦国公府独大,他们只能在缝隙里苟延残喘。 如今云司离登基,他们也算功臣,所以封了国公。 可谁能想到在这国公的位置上还没坐热乎,短短的几个月之内,太皇太后的人就被全部从朝中拔除了。 剩下没拔除的,那也只是个闲职。 这个卫延是太皇太后母亲娘家庶弟的孙子,自小娇生惯养,因为是家中独子,宠得不行,因此直接养成了一个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的废物! 比张庭烨家的那个废物还要废物! “哟,我当是谁呢?”卫延双眼有些红,不知是在装醉还是真醉,他摇晃着几步上前,凑进云间月,对她动手动脚,“原来是宁国公府那位镇国长公主啊!以前没发现,现在一瞧,竟还是个美人!来,爷爷香一个……” 方才混乱之间,本是戴在云间月头上的幕篱,在挣扎间,不知何时掉了。 叶宁脾气有些火爆,听那卫延话里话外这样无理,当即就要一脚将人踹飞,揍得她爹娘都不认识! 谁知云间月却是不紧不慢地一抬手,按住了准备动手的叶宁。 她目光一转,眼神从捏着自己下巴上的那只手一扫而过,随即轻轻一笑,桃花眼中眼波风流婉转,一眼一眼看着人时,好似能勾人心魄似的。 那本来就是装醉的卫延先是一愣,随即双眼一亮,脸上流出某种贪婪之色。 “敢这样公然调戏本宫的,你还是头一个,”云间月眼神未变,嘴角撇出的笑容像是含苞待放的罂粟花,毒液堪堪藏在笑容里,“太皇太后这个外侄孙胆子倒是大,甚得本宫的心!” 卫延本身就是个纨绔,贪图别人的美色,还因自己表姑奶奶是太皇太后的关系,没少欺负良家姑娘。 就云间月所知道他欺辱过的姑娘,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眼下卫延色/欲熏心,轻而易举地就被云间月勾人的眼神吸引过去,甚至忘了自己今日是要干嘛的! 他那双手从云间月的下巴处一直游到像她肩膀,然后手上用力,直接按住云间月的肩膀,将人抵在墙上! “既然你我都有意,那本公子今日在这里要了你,也就不是强人锁所难!”卫延双眼一沉,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脱自己的裤子,嘴里还不干不净,“我还当你多烈性,原来跟青楼那些妓/女一样,见了本公子也恨不得摇着屁股就扑上来……” 叶宁脾气暴涨,见了眼前的这一切,哪来还憋得住? 当即就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想将这登徒子打一顿! 但有人动作比她快! 她只觉眼前有道人影一晃而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耳边就传来一声惨叫。 “啊——谁!?谁敢动你爷爷!” 卫延双手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垂着,人也跪在地上,刚想站起来,一股锥心的疼,就从他膝盖爬上背脊,疼得他头皮发麻! 卫延只听一道低沉清冷地嗓音一字一句慢腾腾地说道:“钦定侯的人你也敢动?怎么,太皇太后给了你勇气?” 钦定侯的名声,那可是比镇国长公主的名声还要恶的! 就算纨绔成性的卫延在听见这个称呼时,也忍不住狠狠一抖——可见之前没少被狠狠羞辱过! “容……容玦?”卫延抬起头,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你怎么在这里?” 容玦没理他,目光一撇,跟着的季长随立即将云间月之前掉在地上的幕篱的捡起来递给他。 容玦接过幕篱,回身重新给云间月戴上——期间他一言不发,表情却阴沉可怕,甚至从出现到现在,都不曾看云间月一眼。 做好这一切之后,容玦款步走向单膝跪在地上的卫延,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方才你说什么?本侯没听清。” 卫延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容玦目光一垂,凤眼全是危险。卫延没由来一哆嗦,紧跟着头皮就是一麻! 接着他就听这个好似从地狱里爬起来的男人说道:“你方才是哪只手碰的她来着?左手?还是右手?” 此刻的行云阁里,来来往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各种各样的都有,热闹非凡。 本来那些待在雅间不曾出来的王公贵族子弟,都听见动静纷纷出来围观,一见钦定侯和宁国公府的镇国长公主一道出现,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甚至都忘了去替那可怜的卫延求情。 与卫延一同来的同伴从一开始还在起哄,现在见钦定侯如此不好惹,顿时如鹌鹑似的缩在角落,不仅不敢出声,甚至连脸都不敢露。 云间月的表情被幕篱遮着看不真切,但钦定侯脸上的阴沉,却是叫人看得真真切切。 他冷眼盯着卫延不停哆嗦的手,缓缓道:“要是左手,那就剁了左手。若是右手,那就剁了右手。要是双手……本侯便剁了你的双手!自己说罢,究竟是那只手?” 钦定侯说到做到,绝无欺瞒! 卫延只顾哆嗦,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敢!我……我表姑奶奶是太皇太后!你敢动我,她……她绝对不会放过你!” 钦定侯嘴角一弯,笑容阴冷。 他双眼一挑,鄙夷都快从眼神里飞出来:“太皇太后,她算什么东西?” 卫延不知道,难道旁人还不知道,以前钦定侯还当着太上皇的面,刺杀过太皇太后和静安长公主吗? 卫延完全是凭借本能害怕,下意识往后退:“你……你敢!” 钦定侯阴冷一笑,鬼似的:“本侯有什么不敢?长随,把刀给我!既然不说是哪只手碰的……那便两只手都剁了吧!” 季长随依言将刀递过来。 但中途被云间月劫走。 容玦看见她伸出手的瞬间,双眼一沉,眸光里飞快闪过一丝不悦! 很快,他就听拿着刀的云间月一字一句,带着笑意缓缓道:“剁他手做什么?依本宫看,他两腿间的那玩意儿才是罪魁祸首,不如剁了的好!” 第444章 赌气 “啊——!!!” 一声惨叫自行云阁传出,叫喊之声,痛彻心扉,连尾音都在颤抖! 云间月扔了手里带血的刀,一伸手,青萝便将一方手帕递上。 她神色冷静,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这种货色,也敢在本宫面前晃,丢人现眼的东西!”云间月无视周围各种神色,淡漠地手上的鲜血擦去,余光都不曾施舍给痛晕过去的卫延,“既是如此,本宫只好替天行道了!” 卫延是什么人?行云阁在座各位没人不知道。 他仗着自己身份之便,曾公然在大街上猥/亵过未出阁的姑娘,还因为惦记旁人的美色,不顾那姑娘已经成婚,当着人丈夫的面欺辱她,事后姑娘受不住,一头撞死,在他嘴里却成了一句没意思。 暗地里强占过多少,玩过多少女子,只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偏偏他有人撑腰,轻易不敢得罪。 京兆府也不敢受理,几次被他家里拿银子打发过去。 那也是在有证据的情况下。 往往那些没证据的,上门要个说法,还会被对方毒打一顿! 云间月今日所为,不说是替天行道,那也确实是替那些不敢开口喊冤的姑娘们报了仇! 既然有人称快,那就有人说不好,觉得云间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事太绝。 就算卫延有再大的过错,那也应该交给京兆府去受理! 但不管是哪种声音,在眼下都是不敢开口的。 云间月隔着幕篱,将回廊上探头探脑地人一撇,低低冷笑一声。 她擦干净手上的血迹, 捻着手帕一转,随即一松手,手帕落下,刚好搭在了卫延流血不止的地方,手帕瞬间被鲜血染红,如绽放的花朵,诡异妖艳。 云间月收回手,淡淡道:“来人。” 话音落下,立即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跪在云间月跟前,静等吩咐:“把他带下去寻大夫好好医治,千完不要叫他死了。” 她说话时,声音很轻,旁人却听得背脊发凉。 阴司的人领命,刚要将卫延拖下去,就又听云间月不紧不慢道:“哦对了,劳烦你去卫国公府传个话,本宫就在宁国公府,他们要是识相就赶紧滚过来请罪!要是不来……别等本宫亲自登门!” 说罢,她一甩袖,那人立即带着卫延飞快消失不见了。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有说云间月今日所为,大快人心,也有人说她目无法纪,迟早遭天谴! 但这些声音齐齐落进容玦耳里,却成了某种复杂的语气,一句也没听懂。 他盯着云间月挺直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但不是因为她方才所为过于阴狠——他喜欢云间月便是连她这阴狠毒辣都一并喜欢了去。 心情复杂,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此刻对云间月是又爱又恨! 幕篱遮着,他没办看清她的表情,只见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叶宁身侧,扶着她的肩道:“不必担心,此事所为全在我,与宁国公府没半点关系。追究起来,也不会有宁国公府半分责任!” 所以,方才叶宁要动手打人时,她才会拦着。 叶宁一开始不明白,后来也明白了,她拧着眉,神色复杂地看着云间月:“事到如今,你还当自己不是宁国公府的人?” 云间月下意识道:“我只是……” 她只是本能地将宁国公府的人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宁愿自己背负了所有,也不让宁国公府惹上半点麻烦。 但她的话还未说完,容玦就从身后靠了过来:“你脚怎么回事?” 云间月一下子止住了话头,下意识转头看着容玦。 有幕篱的遮挡,她看不清容玦脸上的神色,但能感觉得到他神色不太好看。 云间月手指一抽,忍住了提起裙摆看一眼自己肿的老高的脚踝一眼,淡淡道:“没事。” 宋漓漓立即补刀:“能有什么事?顶多就是扭了脚踝,又走了几步而已,于是肿了而已。” 云间月下意识将重心移到左脚,心虚道:“她胡说八道,我没有……呀!” 话未说完,云间月就觉自己身子一轻,整个被容玦打横抱了起来:“你做什么!?” 容玦没搭理她,抱着人就走,冷静道:“劳烦几位回去同外祖母说一声,相思我就先带走了,晚些时候送她回去。” 叶宁和其他人都惊呆了,下意识回答:“哦……好。” 直到两人下了楼,身形消失在行云阁门口,叶宁才回神:“他方才叫谁外祖母呢?” 李淑兰搀扶着宋漓潇下楼,拧着眉担忧道:“还能是谁,自然是祖母呗。走了,回去了,还不知端康如何……” 外间,云间月被容玦抱上马车,刚刚将人放下来,就被她一把搂住了脖颈:“你生气了?” 虽然容玦没说,但云间月还是能感觉到,刚才有一瞬间他表情不善是冲着自己的。 容玦浑身一僵,欲盖弥彰:“我为何要生气?” 隔着幕篱不方便,连对方脸上的神情都看不清楚,云间月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想了想,刚要将幕篱扯开,就被容玦一把抓住了手:“别动!” 云间月挣了一下,没挣开,轻声撒娇:“让我看看你……” “不行。”容玦想也未想就拒绝,“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他话音刚刚落下,马车里就传来一阵诡异的沉默。 外面驾车的季长随耳里极好,听见这话时,不由捂嘴,替自家侯爷默哀了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云间月才震惊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松开容玦,翻个身冷冷道:“行,那以后你也不用来见我!” 容玦没说话,甚至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云间月自顾自生气 ,又忍不住后悔,老想回头看看容玦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可她又拉不下脸来,只好一边心痒如麻,一边咬牙切齿地忍着不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云间月快要忍不下去时,身后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细响——容玦在她身后躺下,将她搂进了怀里。 “她说成亲前不能见你,否则坏了规矩不吉利。”容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又轻又沉,“我原本不信这些。可若要与你在一起,不得不信。” 第445章 害怕 他原本征战沙场,从不信鬼神。 可如今有了云间月,他忽然觉得,只要能与她长相厮守,信一信也没什么,哪怕让他现在就去庙里烧一烧高香他也愿意! 即便在以前,他是那种进寺庙都要捏着鼻子,生怕被檀香味熏一跟斗的人! 所以后来,他遭报应了。 现在,云间月就在身边,即便他们还有两三日就要成亲了,他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我行我素,怕遭报应,牵连怀里的人。 云间月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感受着身后那人跳动的胸膛,心想:“若是早日遇见,也不必绕这么大圈里,本来就是近水楼台。” 容玦同云司离交好,十四岁被迫出征前,又时常出入宁国公府,对云间月来说,不就是近水楼台? 但凡她要是脑子没坑,没看上朱承砚,后来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自己死了不说,还害死了身边的人。 她垂下头,握住容玦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想道:“前世若是容玦,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但这个问题,恐怕再难求证。 她垂下眼低低笑了一声,握住容玦落在她腰间的手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我虽还没成婚,可却有了夫妻之实,不必守那些虚礼。” 在这方面,容玦却意外的固执。 再说上次在慈宁宫,本身就是他算计云间月,现在提起来除了心虚还是心虚。 “不,”他将头埋在云间月背上,遮住了脸上的情绪,轻声道,“唯有你,我不敢冒险。” 换做旁的事情,他或许不在乎。 但云间月不行。 他没办法告诉她,再此之前,他从未认为云间月会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喜欢他。 会答应这门亲事,除去宋老夫人和容老夫人外,云间月只是顺势而为,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觉得反正往后也是要成亲,嫁给谁都一样。 而绝非是喜欢。 这样一想,容玦心里就格外不舒服,下意识搂紧了抱着云间月的手。 他也没办法告诉她,在慈宁宫之所以那样算计,是因为害怕。 他身在泥潭旋涡,从未有人告诉他,喜欢一个人时该怎么做,珍惜一个人又该怎么做。 下意识凭借本能,抓紧身边的人,让她离不开自己。 马车在钦定侯府停下,季长随听着里面的动静,一时没敢上前去打扰。 云间月已经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趴在容玦怀里,不受半点影响。 容玦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将戴在她头上的幕篱取下。 他轻手轻脚地从马车上下去,低声吩咐季长随:“你去请老夫人来。” 说是容老夫人。 本来这次来京城也是为了祭拜她死去多年的孩子,没打算在京城这个噩梦之地多留。 后来因为容玦亲事的多留了几日,与云间月相认之后,她怕钦定侯府没个长辈,到时候他们俩成亲时出岔子,便打算等他们成了亲再回去。 容玦怕容老夫人误会,都没敢在马车跟前多待,守了一会儿,远远见着人来,就赶紧跑了。 像个因为做错事,而心虚不已的孩子似的。 当然,他也就不知道,在他离开马车时,云间月就醒了。 容老夫人打发连镜去将云间月搀扶下来,将她半楼在怀里,带着往侯府里面走:“那孩子也是在乎你,不然方才也不至于溜得比兔子还快。” 云间月想了想,轻声问道:“是祖母与他说了什么?” 容老夫人道:“之前在宁国公府与你相见,见你虽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但神色之间却并无半分惊喜,平静得不像话。” 她这样一提,云间月反倒愣了一下。 容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继续道:“我就想是不是我与你外祖母给了你压力,所以你只是顺势答应了这门亲事,并非是因为小玦那孩子……” 云间月下意识就想反驳:“我不是……” 容老夫人打断她:“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你是我容家的孩子,我哪能让你受委屈?便将亲事定在腊八,想着给你一月的时间想想清楚,若是悔亲也没什么,便寻了借口不让小玦那孩子见你,谁知道他……” 说罢,容老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孩子虽不是晚音与阿荀亲生,但却是被他们一手带大,性子像极了他父亲,某些事上意外的固执。慈宁宫的事情我没想到,否则那日断不会让他入宫。” 宋老夫人与容老夫人亲如姐妹,宋老夫人知道的事, 容老夫人肯定也知道。 好歹也是活了两世的人,云间月也没觉得害羞,从她嘴里听到这些事,她先是怔愣了一瞬,随即才反应过来慈宁宫一事,并非容玦被人算计,而是她被容玦算计。 云间月一时无话,沉默地垂了下头。 她想跳起来大骂容玦不信任,可回头仔细想想,当初答应下这门亲事,她确实是还有别的考虑。 而这些考虑里,没有容玦。 所以,眼下她也没资格大骂容玦。 “祖母,我还是回去吧。”云间月脚步一顿,忘了眼门匾上“钦定侯府”四个字,低声道,“离婚期还有三日,我会好好想想的。” 容老夫人疼她是真,不忍她受委屈也是真:“你放心,有祖母在,不会让你委屈……你回去好好想想,别着急。” 说罢,叫来季长随,亲自将云间月送回宁国公府。 容老夫人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身去寻容玦。 还没走两步,就见他站在不远处愣神, 容老夫人叹了口气,上前几步,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道:“是你自己要我将这些事情说给她听,怎么如今又不高兴了?” 容玦垂下眼,没让容老夫人看见他眼底的情绪:“孙儿没生气。” “还说没有?”容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老身看你都要哭了。” 容玦扭开头,别扭道:“没哭!” 都是自家孙子,容老夫人哪个都舍不得让他们难过委屈:“我若是你,这件事便永远瞒着。等三日后将人娶回来,日日看着,对她好,感情总会有的。” 容玦没出声。 沉默良久之后,容老夫人才听他道:“我只是恶心我自己。” 恶心着如此不折手段,连枕边人也算计的自己。 第446章 平安 回了宋府,云间月才知道云司离也来了。 端康动了胎气,被宋虞带回来时,身下都已见红。 眼下才八个月,她这是早产,稍有不注意,可能就要人命。 云间月去了三房,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宋衍与宋渊正在争吵,似乎还准备动手。 宋老夫人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他们欺人太甚!”宋渊同端康夫妻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如今还早产,他整个人气得双眼通红,“我便是杀了他又如何!?” 宋衍道:“是啊,你杀了他又能如何?你这样去杀人,是要让未出世的小侄子背上杀戮出生吗?” 提到端康和孩子,宋渊整个人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难道就任由他欺辱人不成!大哥,你几时变得这样懦弱了?” 宋衍简直想一棍子敲死他:“等端康和小侄子平安,不用你动手,我也帮你弄死他!” 他们争吵他们的,宋家长辈和云司离也不管,一些担忧着屋里痛苦的端康,一些护着宋老夫人。 云间月在连镜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过去,慢腾腾道:“表哥不必去了,人……我方才已经帮你教训了。” 叶宁和李淑兰他们已经回来了。 本来回来时,叶宁就打算将行云阁发生的事情说给众人听的,李淑兰拦了一下。 她说:“月儿不想将宁国公府牵扯进来,想必是担心这件事并非意外。且看看明日他们敢不敢来,不敢来这件事就当不曾发生过。要是来了……我与夫君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旁人不明白,是因为不常在京城。 但一直在京城,因为宋恒的关系,时常接触朝中事情的李淑兰却明白。 太皇太后刚刚被夺权,卫延就出现在行云阁,还不怕死的招惹云间月。这里面要是没点故意的成分,李淑兰半分也不信。 云间月一直拦着没让叶宁出手,就是担心宁国公府牵扯进她与太皇太后的争斗里! “月儿?”叶宁连忙上前,同连镜一起搀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低声道,“你不是被容玦带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云间月眼神闪了闪,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说话话长……怎么回事?” 叶宁便将李淑兰的打算同云间月说了,云间月点点头,也没说不好,转向宋渊道:“我听说卫延犯过不少事儿,但因他身后有人,无人敢管。方才又说了羞辱我的话,我一时没忍住,替天行道了。” 宋渊卡了一下:“替、替什么?” 云间月揉着脚踝,满不在乎道:“没什么,剁了他的命/根子而已。” 她说得云淡风轻,听的人却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云间月的眼神全是惊骇。 宋虞先走一步,并不知道后面的事,听他这样一说,顿时钦佩不已:“厉害还是月儿厉害啊,我不敢做的事情,她都做了。” 这时,宋虞身边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你还想做这种事啊?还是不要了吧……” 声音略微有些耳熟,云间月抬头一瞧,才发现是方阙。 他明明比宋虞高了半个脑袋,可站在宋虞跟前却莫名矮一截,旁人要是不注意,根本就注意不到他。 云间月莫名有种,丢在虎狼群里的小白兔的感觉。 宋虞逗小孩儿似的拍拍他的脑袋,低声道:“放心,剁也不剁你的。” 云间月:“……” 这什么配对? 云司离扶着宋老夫人坐下,低声呵斥道:“简直胡闹!京兆府管不了还有大理寺,还有刑部,你多什么事?” “既然如此,那为何之前不敢管?”云间月抬头看向云司离,直言道,“不是刑部有人,就是大理寺看他姑奶奶是太皇太后不敢管!” 刑部尚书是柳宪,柳宪是长公主驸马。 多少也是沾亲带故,不管很正常。 至于大理寺,章淙虽然是云司离的人,但太上皇当政那会儿,卫国公府还有些势力,大理寺怕也管不了。 云间月“嚣张跋扈”可不管他身后是谁,惹了她,就要付出代价:“既然他们不敢管,那只好由我管了。我不怕卫国公,自然也不怕太皇太后!” 云司离摇摇头,知道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时半会怕是改不了,只好道:“你明日你随我一道去卫国公府道歉……要治人罪,自有治罪的法子。你这样莽撞,便失了道理。” “不去!”云间月往后一仰,靠着椅背冷哼一声,“他故意伤三皇姐在先,辱我在后,我剁他命/根子已算轻的!要是三皇姐和小外甥有什么闪失,我就割了他脑袋给太皇太后送去!” 云司离无奈,瞪她一眼:“总有你吃亏的时候!” 所幸的是,有颜回和温如诲这两位颜家人在,端康的情况看着吓人,最后也没事,母子平安。 宋渊心里只有端康,连孩子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就奔进屋里,抱着昏昏沉沉的端康险些哭断气。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宋渊抱着端康的样子,活像端康蹬腿去了。 最后还是三夫人看不下去,一巴掌将人无情将人镇压! “是个小公子,”邱妈妈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现在还小什么也不看出,往后大些,就知道像谁了。” 温如诲擦干净手上的水,嘱咐道:“孩子还小,不能受风,看看就放回母亲身边。回头我开些药,母亲吃些,奶娘也吃些,混着奶水叫孩子吃下,养养身体。” 宋家的人一连串的应着。 颜回将云司离拉到一边,两人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温如诲一抬头,就看见连镜搀扶着云间月悄无声息的离开。 主仆两个动作都很轻,谁也没惊动院中的其他人的。 温如诲目光一撇,见她一瘸一拐的,心里微动,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云间月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他,淡淡一点头:“多谢。” “不必。”温如诲道,“你给我安身之地,我护你家人周全,应该的……你脚怎么了?” 云间月垂目一扫,淡淡道:“崴了。” 温如诲连忙上前,刚伸出手要扶她坐下时,又不想知想起什么,收回手,让连镜将她放到一边的石凳上。 温如诲单膝跪在她跟前,征求道:“我替你看看?” 第447章打算 云间月点点头,客气道:“劳烦。” 之前同温如诲有利益牵扯,云间月对他不怎么客气。 如今没了利益牵扯,他常驻宁国公府,眼下还救了端康和她孩子的命,于情于理,云间月对他的态度都变得客气起来。 温如诲脱了云间月的鞋袜,小心翼翼的抓着她的腿抬起来搭在自己膝盖上,又将裙摆撩至膝盖,挽起裤腿,发现她右腿的脚踝肿的老高! 温如诲眸光一沉,语气不由严厉了些:“伤的这样重,还四处瞎跑,我看你是不想要你这腿了!” 医者仁心,温如诲作为一个不怎么合格的大夫,但对待病人还是挺负责的。 他一时忘了云间月的身份,训斥的话难免就重了些:“既然不想要了,那就切了吧!” 云间月听得好笑,撑着下巴,挑着唇角,往自己脚踝上看了一眼,不甚在意:“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没断就成。” 温如诲心思的一动,仰头看了她一眼,拧眉道:“我见你娇生惯养,能受什么重伤?” 说话间,温如诲从怀里掏出一小罐的药膏,挖出一些在手心捂热了,才双手按在云间月肿起来的脚踝上。 “你这辈子都想不到。”云间月嘴角含着笑意,目光却飘得有些远,“我都不敢回想。” 平心而论,云间月只要不横眉冷目,表情柔和下来,那双桃花眼里的秋水就多情得不像话。 她本身就长得好看,在加上身份尊贵,气质都是自小培养,丢在人群里便是鹤立鸡群,只看脸的话,第一眼就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温如诲一时被她嘴角的笑意晃了眼。 他连忙垂下头,专心替她推着脚踝上的淤血:“有些疼,你忍着些!” 一开始确实有些疼,云间月忍不住直皱眉。但这点疼痛还不至于让她放在心上,皱皱眉也就过去了。 到最后,随着温如诲的指法,淤血渐渐消散,舒适感自脚踝上传来,云间月没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温如诲先是一愣,随即没忍住笑了:“前几日出门,听那些人说镇国长公主如何如何。如今看来,其实也是个普通人。” 云间月莫名其妙:“我本来也是个普通人。” 有血有肉,有仇有恨。 温如诲只是笑,没说话。 仔细替云间月将脚踝上的淤血揉开后,他刚要帮她将鞋袜重新穿上时,云间月却忽然将脚收回去,藏进了衣摆里。 她道:“多谢。” 温如诲眼神闪了闪,倒是什么都没有,将手里的药膏递给连镜,吩咐道:“每日三次涂抹后推开,力气要大,别怕弄疼她,不然淤血揉不开。” 连镜心大,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将药膏收起后,便蹲下来替云间月将鞋袜穿好。 温如诲避开视线,转身离去。 连镜一边帮她穿鞋,一边嘀咕道:“本来也没这多么肿……奴婢实在不知,侯爷把您带去钦定侯府一趟做什么。” 容老夫人方才拉着云间月说的那些话,连镜离得远,一句也不曾听见,还以为是祖孙二人之间在说什么体己话。 云间月眼神闪了闪,低声道:“不怪他。是我自己要回来的……侯府有军医,他是想带我去看看。” 结果,因为容老夫人说的那些话,云间月转身就回来了。 容玦也意外的没有阻止。 连镜瞪了云间月一眼,哼哼唧唧:“侯爷胡闹就算了,您也跟着胡闹,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看您们俩还是别成亲了。” 云间月埋下头,整个人缩成一团,低声道:“说不定这亲还真不能成了。” 连镜没听清,追问道:“您说什么?” 云间月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摆摆手,撑着柱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桐花院走:“什么也没说……今日不用晚膳了,等会儿别叫我。” 连镜连忙上前,搀扶着她:“行行行,不叫您不叫您,知道您怕成婚那日穿不下喜服,所以要节食呢。” 云间月不知道,晚间容老夫人来了一趟。说是来探望端康的,却送了礼就往桐花院去了。 两个老家伙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些话,随即容老夫人就告辞去,前后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 宁国公府暂时松口气,可卫国公府就没那么好过了。 唯一的儿子没了命/根子,即便保住一条命,往后也不能人道,卫国公夫人哪里能罢休? 她哭闹了一个下午,想要去找云间月要个说法。 可还没出卫国公府就被拦了回来。 眼下太皇太后失势,卫国公在朝中虽无事,可每次上朝难免被刚提拔起来的新人针对,他还不能反击,只能在夹缝里生存。 眼下自家儿子惹了不该惹的人,被镇国长公主剁了命/根子,他连冤都不能喊! 还要死死捂住自家儿子的嘴,不许他喊,就怕他喊一声,让人听去,回头翻出那些旧账来,卫延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思来想去,卫国公只好入宫求见太皇太后。 可太皇太后却是见都不曾见他,就打发宫人将他送走了。 卫国公看着紧闭的慈宁宫大门,咬咬牙,准备明日带上卫延,上宁国公府赔罪!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睁开眼,看向跪在底下的宫人,道:“走了?” 宫人道:“走了……娘娘,您真的不打算帮一帮国公爷吗?” 太皇太后重新闭上眼,淡淡道:“他自己管教不力,养出那么个只会得罪人的废物,哀家帮他做什么?” 宫人唯唯诺诺,没敢不接话。 太皇太后把人打发了下去,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衣,分不出男女的人就在她跟前跪了下来。 “如何,哀家吩咐你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太皇太后眼皮都没掀一下。 那人道:“打听清楚了,确实有人向镇国长公主示好,都察院常御史之子常游曾送过一盘糕点和茶水,那顿午膳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方阙买的单。” 太皇太后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她道:“荣国公府已经没落,不能为哀家所用。都察院倒是可以……来,你替哀家给常御史带句话。” 第448章 闹剧 第二日一早,云间月早早就起了,伺候宋老夫人洗漱,又陪她用膳。 期间除去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昨日在钦定侯府的事,一点动静都没透露给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一面喝着粥,一面观察着云间月的神色,见她一脸平静,根本就没打算开口的意思。 宋老夫人皱了皱眉,憋了一晚上加一早上,终于憋不住了。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直言道:“老身不曾教过你出尔反尔吧?” 云间月莫名其妙,但依然放下筷子挨训:“不曾教过。” 她这明显是敷衍的态度。 宋老夫人眉一皱,不悦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理你与小玦的事?” 云间月眨眨眼,转头看向伺候在一边的连镜,连镜也是一脸疑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倒是邱妈妈站在宋老夫人身后,不停冲她眨眼。 宋老夫人似有所觉,回头瞪了邱妈妈一眼:“要你来这里多事,走开走开,都给我走开!” 邱妈妈没办法,欠身退下时,故意道:“您同公主好好说,别着急。容老夫人昨日同你说那些事情,也不是要你生气。” 被这么一提醒,云间月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心中了然,什么也没说,自顾自拿起勺子喝粥。 邱妈妈和连镜被宋老夫人撵走,剩下祖孙二人相顾无言。 宋老夫人观察了一下云间月冷淡的侧脸,想了想忽然抽着鼻子哭噎起来:“都是外祖母不好,没能照顾好你,让你在外被人欺负了,还不能替你出口气……嘤嘤嘤,回头去了,实在没脸见你母亲,嘤嘤嘤……” 云间月:“……” 她险些被宋老夫人一口粥“嘤”得呛住。 她连忙搁下碗筷,惊恐地看着宋老夫人:“您装哭就装哭,找谁学的这哭法?” 宋老夫人不干了,干脆撒泼:“小玦哪里不好?要被你这样抛弃?你是不是还没忘掉朱承砚!” 云间月更加震惊了:“谁跟您说我抛弃容玦了?谁又和您说,我心里还还放不下朱承砚!?” 她实在不明白,宋老夫人这脑回路怎么跟迷宫似的,又曲折又长。 桌上的早膳它不香吗? 大早上的为什么要说这件事? 宋老夫人道:“老身不管,你就是心里还忘不掉朱承砚那王八羔子,所以才要悔亲!” 云间月被她闹得头疼,揉着眉心道:“祖母到底与您说了什么?我几时说过要悔亲了?” 说过吗? 她说过吗? 什么时候说过,她怎么不知道! 宋老夫人却不依不饶:“你管你祖母同我说了什么!不同意,反正外祖母就是不同意你与朱承砚这门亲事!” 云间月暴躁得很,勉强忍着没有摔碗:“您这是无理取闹!我与朱承砚的亲事早就不作数,在加上他……” 后面的话被云间月咽了回去。 她皱眉道:“你同祖母就是瞎操心,我从未说过要悔亲!我倒是想知道,您这样替容玦说话,是不是容玦想悔亲了!” 宋老夫人不肯放过云间月咽回去的话,追究道:“在加上他怎么了?你怎么了不说了,继续说啊!老身听说他还在刑部,你是不是去见过他?” 误打误撞被宋老夫人说对了,云间月难免心虚。 她撇撇嘴,嘀咕道:“再怎么样也跟您没关系!再说,容玦那黑心黑肺的,连我都算计,哪里好了?” 说着,宋老夫人反手就是一巴掌拍了过来:“再黑心黑肺,也比朱承砚那王八羔子好!你眼睛是长头顶上的?谁好谁坏,你都看不出来了是不是?” 云间月实在没办法同宋老夫人继续纠缠下去。 她扔了碗筷就跑:“您再说一句,我真去钦定侯府把这亲退了!” 宋老夫人中气十足地怒吼一声:“小兔崽子,你敢!” 说着,一只筷子,追着云间月飞了出去,最终还是没躲过,砸中了她的脑袋。 正巧这时,宋老将军带着温如诲前来。 几个人打了照面,而云间月头发上还插着一只筷子。 宋老将军和温如诲:“……” 宋老将军昨日听见老夫人咳了两声,还以为她是夜里受了凉,今日一早就叫温如诲过来瞧瞧。 谁知听她这一声怒吼,还动手动脚的,立即觉得自己瞎担心了。 他看着追出来打人的宋老夫人,冷哼一声:“我看这平安脉也不用请了。” 宋老夫人见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先生气道:“你看你教出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你跟你没关系。”宋老将军撇了云间月一眼,瞧见她头上的筷子就觉得糟心,但嘴硬道,“她自己长得人模狗样的,需要你瞎担心?” 人模狗样的云间月将头上的筷子取下来,哼哼道:“就是,要您瞎担心!” 宋老将军立即护短:“怎么同你外祖母说话呢!?” 云间月:“……” 她幽怨地瞪着宋老夫人,后者立即冲她得意道:“你赶紧去钦定侯府给人道歉,回头我要听说你还敢有二心,我就叫你外祖父打断你狗腿!” “我说了我没打算退亲!”云间月懒得解释,赌气似的转身就跑,“既然您这样说,那我现在就去把亲退了!” 宋老夫人立即后悔了,慌不择路道:“小兔崽子不许去……拦住她拦住她!小颜,去,快去帮我拦住她!” 温如诲怔了一下才追上去。 他本是下意识拽住云间月的手臂,但后者却受惊不小,猛地将手抽回不说,还一手肘朝他打来。 温如诲不敢碰她,连忙退开:“是我……老夫人让我拦住你,不许你去钦定侯府退亲。” 云间月没搭理他,转身就走。 温如诲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你真打算与容玦退亲?”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问出这话时,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云间月咧嘴一笑,语气冰冷:“怎么会?本宫现在就先去打折他的狗腿,再敲开他的头盖骨,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温如诲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道:“不是退亲就好……老夫人身体不好,你不要同刺激她。” 云间月脚步一顿,良久才道:“我知道。” 第449章 泥潭 云间月径直离开宁国公府,最后却不是往钦定侯府去的。 连镜看看周围的景色,多心地问了一句:“公主,您不去钦定侯府吗?” 云间月知道周围有容玦的人跟着自己。 她冷笑一声,故意提高声音道:“外祖母方才不是说,我与朱承砚余情未了吗?我现在就去刑部瞧瞧,看看能不能同他死灰复燃!” 连镜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云间月犹不知危险,继续冷笑道:“说起来近日本宫也时常想起他来,做梦也能梦到。本宫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总要去看看,才能安心。” 连镜被云间月这番话惊呆了,怔愣地看着她,小心翼翼询问:“公、公主……您、您该不会还忘不了他吧?” 云间月似笑非笑:“你说呢?” 连镜被她那笑容迷惑,还以为是真的,吓了一跳,忙道:“不行不行不行,公主不行!他他他当初就是为了利用您才同您在一起的,你不能做傻事!” “奴婢、奴婢昨日确实是说了侯爷的坏话!可是、可是侯爷是真心待你的!” 云间月撩开车帘往外一瞧,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真心待我!?既是真心待我,怎么这些事情不敢自己说给我听,还要别人传话?怎么,本宫脸上写着‘傻子’二字吗!?” 连镜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眨巴着眼道:“公主,您在说什么啊?” 云间月冷哼一声,一把甩下车帘,干脆不搭理呱噪的连镜,开始闭目养神。 连镜不放心,追着问云间月是不是真要去刑部同朱承砚死灰复燃。 一开始云间月并不搭理她,到了后来,眼一沉,瞪着她道:“闭嘴!” 呱噪的连镜立即鹌鹑似的闭紧了嘴。 到了刑部,云间月并未着急下车,等了差不对半个时辰,终究是没等来要等的人之后,她方才从马车上下去。 只是她脸色不太好,连镜和车夫都不敢跟她说话。 而云间月来刑部,也不是来见朱承砚的。 她是来送云落凝最后一程的。 刑部大牢阴冷潮湿,墙角还长了苔藓,空气更是不流通,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 云间月却如同感受不到这些味道一样,无视一切,径直走向她要去的地方。 地牢里关着三个人,或者说是三个疯子。 其中一个疯子大约是被折磨得受不了了,听见脚步声响起的瞬间,顿时如同受惊的兔子似的,在牢里骨碌碌的转起来。 嘴里还喃喃有词:“我疯了……我受不了……” 念了一会儿,她忽然睁大双眼,一头朝墙上撞了去! 鲜血混着浓白的脑筋砸在墙上,惨不忍睹。 腥臭难闻的味道,熏得人直发呕! 关在中间的那人听见动静,猛地睁开眼,瞧见旁边牢房的动静时,他扑过去,一声“娘”还没完全叫出口,先受不住撑着墙吐了…… 他隔壁拉牢房的女人躺在地上,慢半拍似的爬起来看了一眼,倒是没吐,而是封了一样哈哈哈大笑起来。 “活该……哈哈哈、真是活该!” 场面一度叫人觉得诡异。 连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缩在云间月身后道:“公主,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云间月站着没动,连腿肚子都没哆嗦一下,淡淡道:“怕就出去。” 连镜想了想,还是没出去。 她怕云间月真是来同朱承砚死灰复燃的。 虽然昨日她偷偷骂过容玦,因为让云间月白跑一趟,害她得脚踝更肿了。但朱承砚和容玦比起来,她还是觉得容玦好。 朱承砚不配娶她们公主! 所以关键时刻,她不能离去,还能在云间月眼瞎的时候,提醒她一声不要瞎! 但连镜想错了,自进了这刑部之后,云间月就没往朱承砚身上看过一眼。 她让牢狱打开另一扇牢房的大门,走进去,居高临下看着地上那个狂笑不止的疯子。 “看你眼下这么惨,我就放心了。”云间月盯着那疯子低低一笑,道,“可惜,更精彩的事情,没能让你看见。” 听见云间月的声音,疯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转过头,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低低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我还要等等……” 经过几个月的折磨,云落凝终于放弃了挣扎。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死,所以一直在等着,等着云见月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没想到还是等了这么久。 “你想让我怎么死?”云落凝仰着头,期待地看着云见月,“你肯定不会让我就这么轻松的去了……算了,被当狗似的折磨了这么久,我也不在乎怎么死了。” 说罢,她扬起脖颈,让云间月看见她脖子上的黑斑:“每天伺候的人太多,我染了花柳病,反正也是要死的……所以,我也不在乎了。” 云间月猛地往后倒退一步,眼中全是厌恶:“看来我今日是白来了。” 云落凝愣了一下,瞳孔一缩,眼中全是惊恐:“不……你没白来!云间月,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杀了我!我不想活着,我不想经历这样的折磨……求你了!” 云间月浅浅一笑,缓缓道:“不行呢。我现在要杀了你,就给你痛快。你痛快了,我就不痛快了,所以你不能死……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来人!” 玄楼的人应声出现。 云间月冲云落凝一仰下巴,淡淡道:“把她扔出去……随便扔在哪个巷子里就好,其他的不必管了。” 那人看了云落凝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拖拽了出去。 云落凝大声求饶,语气里满是绝望:“不要……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 云间月始终没看一眼旁侧的人,转身就要走。 却在将要离开之际,听身后有人道:“你还想将我留到什么时候?我娘死了,云落凝也疯了……我每天看着他们被人折磨,却无能为力,比折磨我还要难过……” “是吗?”云间月头也未回,淡淡道,“想死随你,我不会阻拦。” 她不会对朱承砚做什么,也不会动手杀他。 只是想他看着自己老娘被毒打,名义上的妻子被人轮番羞辱,而他什么也做不到是什么感觉而已。 从云端跌进泥潭,只是隔着一层云而已。 云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第450章 主动 朱承砚向往权利,利用云间月和三皇子谋划造反,事后翻脸不认人,将她的家人全部害死! 既然如此,这一世,比气毁掉他最在乎的东西——让他从一开始就没办法站在最高处。 让他知道,没了所利用的人,其实他什么都不是。 甚至连兵部一个小小侍郎都没办法做好。 云间月想起方才所瞧见的那些狼狈,心情就无比愉悦。 她从大牢里出来,站在台阶上,仰头看了眼刑部这最后的场景,对身边的连镜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 连镜不知道云间月说这话的真正意思,却下意识松口气,安慰道:“只要公主不与朱承砚那白眼狼和好,不来刑部才是最好的。” 云间月不由觉得好笑,抬手在连镜头上拍了一下,道:“不过是几句玩笑话,怎么还当真了?我脸上又没写着‘傻子’二字,同样的错事怎么能犯两次?” 连镜嘿嘿笑,不肯承认自己刚才瞎担心,问道:“那朱承砚公主就不管了吗?” 云间月扶着连镜的人一步一步往台阶下面走,道:“他这人爱权利,将他囚禁在这里比一刀杀了他,才是折磨。” 连镜似懂非懂,但见云间月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挠挠头继续道:“只要公主不在想着与他好,就是好的。” 云间月没说话,仰头看了眼天色——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天色很好,阳光在地上落下一片橘黄的温暖。大朵大朵的云,凝成各种各样不规则的样子游走在天上,比谁都自由有。 她唇瓣一扯,笑容里掺杂着无奈和悲哀。 连镜没看见她这笑容,却听她近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万一哪日我突然清醒过来,发现这是一场梦怎么办?而真正的现实里,你们都死了,只有我不人不鬼的活着。” 连镜没听懂,茫然地看着云间月:“公主,您在说什么啊?” 云间月收回目光,淡漠地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去哪……” 连镜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就感觉旁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一顿,转头看了看云间月,又顺着她的目光往前一瞧,才发现容玦正站在她们马车旁边,看样子应该是来了许久——至少是在云间月进刑部之前就一直等在这里。 连镜连忙道:“侯爷,您怎么来了!” 容玦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路过。” 云间月打心底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几步上前,将人从马车推开,径直上了马车,半句话也懒得同他说。 上一次容玦也犯过同样的毛病,那时她们的关系至少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容玦的腿也还没好。 他莫名其妙发疯,亲了云间月,随即又留下玄楼的信物,自顾自走了,临走前似乎还说了一句:“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这狗脾气,有时候真是让云间月恨不得拿棒槌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寒食散! 上了马车,云间月就缩在一旁闭目养神,打定主意不和容玦多说一句话。 外头连镜不知与容玦说了什么,很快容玦就上了马车,坐在她旁边,一言不发地抓住她脚腕,三两下脱了她的鞋袜,替她揉着已经没那么肿的脚踝。 云间月咬紧牙关将那声舒服的喟叹压回嗓子里,用力将自己的腿从他手里抽出来! “别碰我!”云间月赤脚踩着绣花鞋,掀开眼皮将容玦冷眼一扫,“侯爷身份尊贵,仔细脏了你的手!” 她脚上的淤血还没消散,虽然没昨日那样肿了,但因昨日她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压到了脚的关系,脚踝依旧是肿的,看着仍旧吓人。 容玦方才替她揉时,抹了药膏,膏药没有浓郁的药味,带着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 云间月闻到了,抽了抽鼻子,有些想打喷嚏。 但见容玦一脸死人样,她又堪堪忍住了。 容玦深吸一口气,任劳任怨地重新握住云间月的脚踝,低声道:“生气归生气,别拿自己的伤出气……” 云间月再一次收回来,冷笑连连:“你还知道我生气呢?那也是我自己的伤,跟你钦定侯有什么关系!” 容玦皱了皱眉,恶人先告状:“你非要这样赌气不可?昨日分明是你一言不发就走了,还怪我没来哄你吗?” 云间月气得形象全无,顾不上脚上的伤,抬脚就朝容玦踹去:“你当我气的是这个!?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不要脸!” 容玦怕她伤着自己,抓住她脚踝攥在手里,阴沉地看着眼前的人:“不要脸的事还在后头!” 说罢,手上用力将云间月一扯,直接将人扯得劈了个叉! 云间月倒吸一口凉气,刚要骂人,眼前就是一黑,紧跟着唇上一凉——她被容玦压在马车上,亲了个天昏地暗,而她还是劈叉的姿势。 云间月:“……” 她心里怒火“蹭蹭”涨,张嘴一口要在容玦嘴上,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去:“你有病啊!?” 容玦在唇上抹了一下,看也不看指尖的血迹,将云间月往怀里一揽,抱起来强行压在怀里,扣住她后脑勺亲了下去! “我病得不轻,你有药吗?”容玦含着她的唇瓣,望着她的双眼低语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心眼小,不许你同我成亲时还想着别的男人,也不许你是因为旁的原因同我成亲,你要嫁给我,心里就只能想着我,念着我!” 云间月拧眉,一时没出声。 半响又听容玦道:“遭报应就遭报应,我只要你!” 唇上触感又软又麻,心里感觉又酸又甜。 云间月闭着眼沉默了许久,才抬手搂住容玦的脖子。 依旧没说话,只是更加主动了些而已。 容玦只是短暂的一愣,随即将人搂得越发紧了,像是要将人镶嵌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容玦才将她放开,将人放在一边,重新替她揉着脚踝。 半响,云间月听他别扭道:“昨日你这里被别的野男人碰过!” 云间月立即想起了温如诲。 她当时就觉得容玦的人肯定在暗中观察自己。 想起这事,云间月就止不住冷笑,阴阳怪气道:“那怎么办?要不你把这被人碰过的地方剁了?” 第451章 告状 容玦自知理亏,心虚地闭紧了嘴。 马车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外头偷听的连镜和季长随不由屏气凝神,生怕里头那两位主子说着说着就又吵了起来。 直到过了好半响,才听马车里的人继续道:“你是不是还在吃寒食散?” 容玦想也未想,直接否认:“没有!” 外头连镜跟主子一条心,疑惑地朝季长随投去一个眼神。 季长随想了想,怕里面的人听见,只好在连镜手心写:有段时间,侯爷整夜整夜睡不着,便将寒食散当催眠药吃,现在扔保持这个习惯。今早我伺候他洗漱,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药包。 连镜大惊,险些从车辕上跳了起来。 季长随连忙按住她的肩,再次在她手上写:侯府我找人搜过,没看见这东西。我怀疑他带在身上,回头你同公主说说,让她想法子搜搜。 连镜向季长随投过一个惊恐的眼神。 季长随摇摇头,叹了口气,在连镜手心上写道:“这两年,有公主在的关系,侯爷情况稍好。我们劝过,没用。” 连镜之前伺候云间月,自然也是见过容玦的。 远远的见他坐在轮椅上,经常入宫来,也是满脸不耐烦,大多时候眼中还带着血丝,殷红殷红的,当真是比鬼还可怕。 她郑重地在季长随手心写道:“我会好好跟公主说说的。” 马车里容玦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近的下属出卖了,仍在云间月满脸怀疑中否认:“你说过不能糟践自己。” 云间月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容玦实在是心虚的很,不敢继续这个话题,道:“明日你我便要成亲,你得信我。” 云间月将信将疑,虽没完全相信,但也没在继续这个话题,冷冷道:“你也知道你我明日成亲,还要这样气我?” 容玦松了口气,讨好似的凑上前亲了亲云间月的额角,低声道:“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他这人很少这样跟云间月这样说话。 但偶尔说一次,效果却意外的好。 云间月低低叹了口气,抬手搂住容玦的脖子,将自己靠在他怀里,道:“我这一世,除了你,再无人值得我托付。我为什么嫁给你,我心里有数。你不要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的真心,我也会累。” 容玦眸光一沉,单手搂住云间月的腰,低低“嗯”了一声。 云间月扬起头,在他颈侧落下一道又浅又轻的吻:“下次你要在这样,就算你我已经成亲,我心中再有你,我也会与你和离!我不要与我喜欢之人,在怀疑里共度一生。” 前世她与朱承砚,这一世她与容玦。 再经历一次,她可能真的没办法再喜欢谁了。 付出太多,忍着各种不舒服将自己交付与他,到头换回的若只是怀疑与猜忌,这样的欢喜,她不要也罢! 容玦亲了亲她的眼角,低声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云间月没出声,舒舒服服地窝在容玦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昨日容玦没睡好,自然,她也不曾睡好。 她一整夜都在想自己与容玦的事情,辗转反侧,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自己不是那等水性杨花之人,要是真对容玦全无感情,她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人接近自己。 也不会在慈宁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得那样欢愉。 当初就算宋老夫人再欢喜,她也不会委屈自己答应这门亲事。 所以,她是喜欢容玦的。 即便现在还不那么强烈,但除了这人,她也不愿意再亲近旁人。 不然昨日下午,温如诲替她揉完脚踝要替她穿鞋袜时,她也不会拒绝。 除去伺候她的连镜和青萝,这样亲近的事情,只有当初在躲避长公主追杀时,容玦做过。 她还记得,那时容玦做这一切时,她很平静的就接受了,半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喜欢。 润物细无声,一点一点挤进心房的欢喜,与当初她脑子有坑非要嫁给朱承砚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前世那样的不是喜欢,只是着迷。 醒来时,云间月发现自己在桐花院自己住的地方。 耳边是宋老夫人的声音:“她怎么这样能睡?都快用午膳了,为什么还没醒。” 连镜劝道:“老夫人您别担心,方才公主同侯爷说开了。她心里的事情都放了下来,肩上担子一松,自然就睡得成了些。” 云间月是被容玦抱回来的,整个宁国公府都知道他们俩和好了,宋老夫人自然也知道。 但她还是不信,将信将疑地看了连镜一眼。 连镜道:“因为侯爷的事,昨日公主都没睡好。她翻了几次身,奴婢都知道。” 连镜和邱妈妈又劝了好几次,宋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去寻宋老将军一块儿用午膳。 “今日天色好,等会儿叫他们一道去法华寺走走,”宋老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请香还愿,替小辈儿们祈福,还要替相思和小玦求一道平安符,保佑他们和和睦睦的,一样都不能少……” 声音渐渐远去,云间月闭着眼醒了会儿神,才将连镜唤进来洗漱。 四下无人,连镜立即将今日季长随说的事情同她说了,临了道:“那寒食散毕竟是有毒的药物,吃多了,伤及根本,侯爷还那样年轻……公主,他只听您的,您还是寻了机会仔细劝劝他吧。” 听了连镜的话,云间月双眼发沉,冷冷道:“他当时果然是在骗我!” 连镜愣了一下:“公主都知道了?” 云间月一整腰带,道:“我医术不如师父,鼻子也没他灵。但我闻得见他身上的熏香,分明比平时用得重,明显是在遮掩什么。” 连镜也没想到,容玦至今还在服用寒食散。 她担忧地看向云间月,还是怕她生气:“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放任他不管吧?” “不会。”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去,阴狠道,“我的人,我不允许他这样糟践自己!你带人去京城所有药铺走一趟,将他们店里用的寒食散全买了,不管什么用途,一并买了,就说是本宫吩咐的!” 第452章 造谣 一个下午,连镜就带着人暗中将京城所有的寒食散都买光了! 并且留下话:“往后不管钦定侯府的谁来买,谁要敢卖,让镇国长公主知道了,就拔了他的皮,挂在城门口暴晒!” 镇国长公主雷霆手段,所做之事,至今仍历历在目,谁也不敢得罪了她。 但仅仅只是这样云间月仍然不放心,下令将京城附近城镇的寒食散也全买光了,才得稍稍松口气。 用过午膳,宋虞嫌家里待着没劲,邀宋府众姐妹去游太湖。 今日天色虽然好,但冷还是有些冷,李淑兰腿伤没好,宋恒不让她出门。叶宁陪着端康,也不去。 剩下宋漓漓和宋漓潇,两人怕冷,也不去。  最后只剩一个瘸腿的云间月陪她。 本来云间月也是不去的,宋虞软磨硬泡,才将人骗出府去。 “太湖有什么好的?”云间月裹着披风,将自己缩成一团,“冬日来没什么看头,要春日樱花桃花都开了再来,才能算美景。” 宋虞这个毫无风雅细胞的大老粗才不在乎这些,她敷衍道:“冬日来自有冬日来的好处!” 云间月看她那样子,不像是来看景的,倒像是别有目的! 云间月腿脚不好,走得慢,宋虞急惶惶的,明显是有别的事情。 她便不同宋虞走在一起,打发她道:“要做什么你尽管去,我去湖边凉亭里坐坐,等你便是。” 宋虞嫌她走得慢,求之不得,三两句将她托付给连镜之后,就匆匆跑了。 连镜搀扶着云间月在凉亭里坐下,道:“也不知道二小姐这样着急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还以为她去捡钱呢。” 云间月撑着下巴,将周围的环境一扫,道:“方才我好像看见了荣国公府的马车。” 连镜愣一下,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又如何?” 虽是冬日,但今日这个天色是真的好,太湖上的游人还挺多。 三三两两的小姐公子们聚在一起闲话,还有好风雅之人三三两两聚在岸边,把酒吟诗。 湖上画舫不多,但不知谁家组了局,在画舫上接花鼓,与对面画舫上的人对唱诗经。 云间月说宋虞是个粗人,其实她自己也差不多。 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我听说昨日方阙回去之后,她老娘听说他来宁国公府了,又寻死觅活了一回。” 之前方阙误以为宋虞是男子,像家里坦白自己喜欢男子, 还要娶对方为妻。 方夫人虽不知道这个“男子”是谁,但气了个半死,粗暴地将方阙打了一顿不说,还日日往他屋里塞姑娘,试图将他这“断袖之癖”给掰回来。 可谁知道毫无用处不说,方阙还瞒着他们,偷偷来宁国公府提亲。 那时,方夫人还不知道方阙提亲的对象是宋虞,就是宋府派去支会她的人她见也没见就将人赶出来,至今还不知道方阙看上的是宋虞。 还当是宁国公府那个还没婚配的六公子宋璟,同方阙寻死觅活好几回。 莫名背了一口“断袖之锅”的宋璟那几日打了好几个喷嚏。 昨日方夫人听说方阙来了宁国公府,当即不问缘由,当着方阙的面就一头跳进了湖里,要死给他看。 被捞起来时,整个人都在哆嗦。 方阙坚持了这么久,终是被她爹娘闹得心累,在加上他至今仍误以为宋虞是男子,以为无望。 挣扎良久之后,终是同意了她娘的提议,今日上太湖来与一姑娘相亲。 宋虞不知上哪里听来的消息,非要前来看一眼。 连镜听得啧啧称奇,道:“我还以为二小姐对小公爷没感情,没想到啊……” “她只是觉得新鲜罢了。”云间月不甚在意地牵了牵衣袖,道,“她在军营里接触的都是同她一个性子的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头一次遇见方阙这样的,小弟似的跟着她,还满脸崇拜,心里自然高兴。” 连镜可不这样认为,自以为很懂地说道:“那可不一定,万一二小姐就喜欢小公爷这样的呢?” 云间月看得透,淡淡道:“方夫人就算知道方阙真正喜欢的人是宋虞,她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连镜不懂,拧眉道:“为什么?” 云间月撑着下颚轻轻一笑,目光清醒透彻:“荣国公府虽然没落,但这样的宁静未必不是他们想要的,宁国公府站在高位,又身处旋涡,宋虞手上还有兵权,方夫人哪里会欢喜?” 娶个宋虞就跟娶个火药包似的。 就算云司离知道宁国公府没异心,但旁人不这样想,总担心他们功高盖主,有一日没什么好下场! 方阙真娶了宋虞,以他那性子便是一辈子,到时候荣国公府必然会被连累。 方夫人不是傻子,肯定不愿意自家唯一的儿子娶一个炸药包放在枕边。 连镜似懂非懂,茫然张着嘴想辩解,却又觉得云间月说得很有道理。 太湖边有许多凉亭,但今日人多,凉亭里几乎都有人。 云间月所在的位置刚好在中心,又只有她与连镜两人。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便有两个小姐结伴往这边来了。 那俩小姐大约是走累了,准备歇歇脚,见凉亭里只有两个姑娘,便准备前来打扰。 连镜准备赶人,那姑娘却先道:“我们坐坐就走,不打扰姑娘雅兴。” 都是闺阁女子,鲜少出门,不认得云间月也很正常。 云间月也不在乎短暂的宁静被打扰,淡淡一点头,道:“随意。” 那俩姑娘道了谢,便在一侧坐下,说着今日所见所闻。 聊着聊着,话题就歪了。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女子道:“对了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昨日我哥哥从行云阁回去,同我说都察院常御史家的公子同镇国长公主之间有些干系。” 听到自己的封号,云间月先是一愣,随即才将目光移到那姑娘身上。 蓝衣姑娘的同伴哎呀笑了一声,拿团扇掩住半张脸道:“长公主不是同钦定侯府那位有婚约吗?我记得他俩明日就要成亲了?” 蓝衣姑娘道:“昨日长公主在行云阁,常御史的公子也在行云阁,常公子还送了点心给长公主……他们俩要是没什么,常公子那样的人,送长公主点心做什么?” 同伴嘻嘻一笑,眨巴着双眼道:“莫非两人之间真有什么?那钦定侯府上头飘的,可不就是绿云?” 说罢,两人一同嬉笑起来,大叹钦定侯真惨。 云间月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面上,冷冷道:“放屁!哪个不长眼的,敢造本宫的谣!” 第453章 传遍 敢在京城这样造谣镇国长公主的人,怕是没几个。 那俩小姐被突然出声的云间月吓了一跳,其中有个胆子小的,手里的团扇都没拿住,直接砸到了石桌上。 那俩小姐这才将目光转向云间月,仔细打量起她来。 见她一声红白相间齐腰襦裙,衣袖上绣着梅花,做工细致又精巧,而腰间佩戴的挂饰也贵重,样式精妙,在京城不像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发间珠钗虽不是琳琅环佩,但头上戴的朱雀红宝石石榴花发冠,只看做工就知道不是出自于寻常珠宝店。 两个小姐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平时没少请女先生教习,都是识货的。 听她方才自称本宫,一时惊讶不已。 蓝衣姑娘胆子大一些,小心翼翼问道:“您……您是?” 连镜眉一横,作恶仆模样,瞪眼道:“大胆刁民,见了镇国长公主还不跪下请安!” 那俩姑娘怕是怎么都没想到,随便寻个凳子坐,都能寻到一个镇国长公主,而且她们方才还说了她的闲话! 想起云间月的名声,两姑娘就吓得不轻,赶紧跪下道:“臣……臣女不知是长公主殿下。说了不该说的话,实在是罪该万死……” 云间月冷哼一声,冷冷盯着那跪下来的两人,阴沉道:“连本宫的闲话也感说,你们确实罪该万死!” 两姑娘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哪里经过事,早就被吓坏了。 两人不敢抱着侥幸心理,匍匐在地上,磕头道:“臣女不敢了,再也不敢,公主饶命!” 云间月气得不轻,表情越发不善:“连镜,掌嘴!让她们长长记性,不是谁的闲话都能随便说!” 连镜做恶仆做习惯了,当即一撸袖子,就要上去打人! 那蓝衣姑娘不经吓,当即什么都交代:“公主饶命……这些闲话并非是臣女瞎说,是臣女哥哥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今日已在京城传来,公主若是不信,让人去太湖打听打听,知道的绝对不止臣女二人!” 云间月生气归生气,但还不至于乱发脾气。 她本来也不是真心要打人,见她们自己都交代了,一道眼神过去,让连镜收了手。 云间月那双总是清冷澄澈的桃花眼轻轻一眯,满是危险:“本宫且问你,你家哥哥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见她没在说要打她们了,蓝衣姑娘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递给身边的同伴一个眼色,小心翼翼道:“不知公主昨日可是去过行云阁?” 云间月点点头:“是曾去过。怎么,本宫去不得?” 蓝衣姑娘连忙摇摇头道:“不是不是,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是想说,昨日我家哥哥晚间才去的行云阁,臣女若是没记错的话,他是同几个友人去的,其中……其中好似就有常游公子。” 云间月听得明白,这蓝衣姑娘是想将自家哥哥完全撇清,把散播谣言这种罪全推到常游身上去! 但不管这谣言究竟是从谁嘴里传出来,云间月都不会放过这个姓常的! 原本以为昨日在行云阁,她说的话已经够明确了,谁知这常游竟然这般不要脸,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云间月脸一沉,怒不可遏,一拍桌面道:“滚!” 两个姑娘吓得不轻,连忙滚了 云间月气得不轻,但还没完全被蓝衣姑娘的话牵着鼻子走。 她收回手,看着人来人往的太湖,对连镜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有多少人在造本宫的谣!” 连镜也担心,云间月同容玦刚刚和好,就生出这些幺蛾子来,担心她们又闹矛盾,不敢耽搁,连忙退下。 她去太湖岸上打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太过分了!”连镜跺着脚,同云间月抱怨道,“方才那姑娘说的竟然是真的,现在太湖的这些人差不多都以为你同常游公子之间有什么!” 今日太湖的人其实还不算多,但这都已是下午了,方才那蓝衣姑娘还道昨日这些谣言就传了出来。 以这速度,可想京城有多少人知道了。 云间月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就是怕传进容玦耳里,到时候这混账东西又自己钻牛角尖,偷偷摸摸躲起来吃他的寒食散,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就白做了! 云间月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现在就将常游拖过来打一顿!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吩咐连镜:“你替我去打听打听常游今日在哪里……既然不听,本宫今日就让他也尝尝断子绝孙之痛!” 连镜也气不过去,连忙跑了。 但她刚刚离去,就出意外了。 那蓝衣姑娘胆小虽然胆小,但奈何不过嘴快,方才刚刚离开,就将云间月在太湖一事说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本来就没多少人,这下全知道云间月在太湖岸边的凉亭里。 等她从气愤里回过神时,周围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不少的人。 这其中有认识云间月的,也有不认识她的,他们围观着她,嘴里还嘀嘀咕咕,仿佛看得不是个人,而是猴子! 云间月满脸阴云,站起来就要走。 但那些拦住她去路的人,毫无眼色,继续拦着她。 还大声道:“不怕,我们人多,不用担心她突然动手!” “就是,她是公主怎么了?公主也不能随便打人!” “再说了,这件事本身就是她理亏!自己同钦定侯有了婚约,还跟别的男人不干不净,凭什么钦定侯要受这样的委屈?” “对啊对啊,钦定侯那样风华绝代的人,怎么这么倒霉,就别她看上了!” “希望他们赶紧悔婚,那样我就可以让我爹去侯府提亲了!” 云间月怎么也没想到曾经那个战神侯爷,即便断腿三年,还吃寒食散糟践自己,身后依然有一大群迷弟迷妹。 她气得不行,双眼都红了,心道:“他倒霉什么!?娶我就是他高攀!呸,指不定谁更委屈呢!” 但这些事情,云间月不会跟人说。 她满脸不耐烦地想推开周围的人离去:“别挡道,滚开!” “哎哟,说她两句她还不乐意要打人了!我胸口疼……” “天啦,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救命啊,杀人了……镇国长公主杀人了!” 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云间月,有朝一日也会被谣言淹没。 她耐心全部告罄,眼见就要动手了,眼前忽然一黑——一个幕篱兜头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第454章 骇人 闹哄哄的人群,仿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云间月怔了一下,随即抬眼看去,隔着长长的帘子,她看不清站在自己跟前的人,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轮廓,以及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梅花香。 “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出门了?”站在她跟前的人将她往前一拉,她瞬间贴到了他身上,“方才不是答应得好好的,让你出门就叫人来寻我?” 来人身上的梅花香让云间月觉得安心,可他说话时,语气里那故意带着的柔情,却无端叫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间月抖了两下,就能抖落一身。 她满脸迷惑,实在不知容玦搁这里演什么戏。 云间月沉默半响,刚要将自己头上的幕篱扯下来,就被看穿意图的容玦按住了她的双手:“别扯……乖一点。我家相思模样生得好,这里人又多,我若不好好藏着,指不定又被什么阿猫阿狗惦记了去!” 云间月脸一沉,当即反应过来,方才那些话,容玦全知道了。 她咬咬牙,越发想将那常游一口咬死的心都有了! “你又发什么疯?”云间月没好气地将人推开些,“我同常游什么都没有,是他在乱造谣本宫!昨日在行云阁,分明是他……” 容玦一把按住她的手,轻轻一拍,安慰道:“别多心,我没误会。钦定侯府的云也是白的,不是绿的。” 除去他说话时,语气比较恶心人外,其他的倒也正常,不像是发疯的样子。 云间月松了口气,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等会他控制不住脾气,胡乱发火。 这里人多势众,回头要是传出什么闲话,只怕要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她自己一身骂名,早就洗不干净。也不在乎这里,但她在乎容玦。 他本来就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就算再被病痛折磨,他也该是干干净净的重新回到战场上! 她的将军,不该被京城这些污名缠上。 “算了,”云间月抓着容玦的衣袖,不在搭理周围那些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明日你我大婚,别被影响了心情。” 说罢,她牵着容玦就要离去。 看热闹的人仍然挡着不肯走,但他们的视线大多没在集中在云间月身上,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容玦,目光之中充满了同情。 方才云间月与容玦说话时,并未避着他们,两人说了什么,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觉得钦定侯是个冤大头,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云间月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与朱承砚在一起时,与容玦之间不干不净。同容玦有了婚约,又跟都察院常御史之子常游纠缠不清。 大梁的镇国长公主,可不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男人们替容玦不值,觉得他应该找个家世清白的姑娘。 姑娘们越发着迷,迷恋着钦定侯那张清冷肃杀又多情的脸,还沉迷他对喜欢之人的深情! 这谁顶得住? 挡在云间月眼前的是几个姑娘,紧紧盯着容玦,恨不得贴他身上去。 云间月表情被幕篱着,看不清楚,但语气绝对谈不上多好:“滚开!” 姑娘们不滚,依旧盯着容玦看。 容玦眉心一蹙,凤眼里全是冷意,清冽的眸光一转,如刀似的,叫人触目惊心,不敢直视。 更何况,他眼底还泛着不详的猩红。 姑娘们吓坏了,赶紧往两侧让开。  人一让开,云间月也不想多待,拉着容玦刚要一瘸一拐地离去,脚下就是一空,整个人被容玦打横抱了起来! 周围传来几声惊呼,依旧是有人替容玦不值,有姑娘满脸艳羡。 云间月一直到从太湖离去,眼见就要到宁国公府了,她才想起来将宋虞忘在了太湖。 一直到快用晚膳时,她才回来。 神色平静,依旧是该吃饭吃饭,该说笑说笑,同往常并未有什么不同。 宁国公府自前几日开始就一直在张罗云间月同容玦的亲事——经过多番商议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让云间月从宁国公府出嫁,而不是长公主府或皇宫。 到了晚间,基本上都已经张罗好了。 院中四处的石桌上摆着桂圆、花生和枣子,上面贴着大红“囍”字。 房梁上挂满了红绫,梁柱和修建得整整齐齐的盆景上也贴了“囍”字。 就连下人们脸上都仰着喜庆的笑意。 云间月晚间回来时,见了这些布置,还叫人打赏了宁国公府上下所有的下人。 桐花院里,她之前住的屋里也被摆满了各种贴了“囍”字的东西,被褥也全换成了红的,窗纱,帐子,屏风和摆件也全是红的。 一眼望过去全是正红色,晃得云间月眼花。 她一刻钟也不想在那屋里多待,一听宋虞回来了,就跑她屋里去了。 几人用了饭,几人相聚去看端康,逗逗刚出世的小侄子,倒也其乐融融。 李淑兰管着宁国公府的事,不能同她们多坐,还要去张罗云间月的亲事,早早就走了。 宋虞回来后,也看不出什么来,缠着端康,让她抱抱小侄子。 宋漓潇转头同云间月咬耳朵:“我怎么觉得虞姐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儿?分明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 旁侧宋漓漓道:“有什么不对?不还是那副傻样?” 宋漓潇又道:“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不对……我听说她今日去寻了方阙,闹矛盾了?” 宋漓漓转向默不作声的云间月,道:“下午你同她出的门,你应该最清楚。” “我还真不清楚,”云间月将下午发生的事同她们俩一说,两人立即露出满脸鄙夷来。 宋漓漓一脸恍然:“难怪容玦送你回来时,表情不太好看,原来还是因为这个。” 下午回来时,云间月在宋家门口同容玦道别,本是打算掀开幕篱看看他。 但这人却用不合规矩那套理由按着她的手,不许她揭开。 云间月信以为真,没想到被他这样搪塞了过去。 她桃花眼轻轻一眯,眸光里带着危险,心道:“事大了。” 稍微坐了坐,云间月正要告辞,消失了一个下午的连镜匆匆寻来。 她一口气没喘匀,急急忙忙道:“公主、奴婢……奴婢问到了。那些谣言就从常御史家里传出去的,而且、而且常游今日一早就出了城,到现在还没回来!” 云间月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里“腾”地站起身,招呼连镜匆匆离去:“叫人去追,务必在天亮之前给本宫将此人撵回来!” 第455章 追逐 她出去的动静太大,惊动了熟睡中的小公子。 小公子咿咿呀呀地开始哭,吓得宋虞赶紧将人还给了端康。 端康不得其法地哄了半天,总算是将人哄住了。 她把人递给奶娘,问道:“她这样急急忙忙的做什么?怎么一个个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说话间,还看了宋虞一眼。 宋虞佯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挠挠头打算蒙混过关。 端康扫她一眼,道:“你还装?你当家里的都是什么人?装也不知道装像点,不想让人知道,就别让人看出来。” 其实宋虞装得挺像那么回事,至少宋漓漓就没看出什么。但奈何其他人都是人精,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一有什么不对,一眼就能看出来。 宋虞叹了口气,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我这个年纪,别人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我还未许人家。” 端康一怔,同宋漓潇对视一眼,随即道:“你以前不是着急吗?” 端康因为早产的关系,身子比常人虚,屋里门窗只留了缝隙,炭火也烧得旺。 她自己靠在床头,垫着两个枕头,搭着两床被子还觉得冷。 宋虞在边关呆惯了,受不住这样的冷,站起来准备走。 她道:“就是觉得不能在这样混下去了……等会儿回去同爹娘说说,让他们选个满意的人家就嫁了吧。” 宋漓漓斜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不要你家那小白兔了?” 宋虞懒得搭理她,也就没说话。 宋漓潇和端康心细,听出她这话里的意思,不由怔了一下。 “是发生什么事?”宋漓潇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怎么突然说这话……让大伯和大娘喜欢是好,那你自己呢?” 宋虞满不在乎地往外走,语气里一片平静:“我?反正成了婚,我也不留在家中相夫教子,嫁给谁都一样。” 她生性自由洒脱,不爱那些女儿家的束缚,让她成了亲之后,留在家中相夫教子,还不如一刀杀了她! 至于白日里究竟同方阙说了什么,那都不重要。 宋虞漫无目的的想:“反正也不是同一类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诚如云间月之前所说,跟她玩得来的人都同她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身边突然出现像方阙这样干干净净的人,她会突然觉得新鲜。 等新鲜劲儿一过,她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无拘无束,随性来,随性去的宋虞。 她这边如何另说。 却说那边云间月,一听说常游忽然离京至今未归之后,就坐不住了。 不顾她脚上的伤还没好,牵来马就要去追。 连镜劝不住,纠缠半响,惊动了温如诲。 他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药香:“怎么?要出门?” 连镜着急了,见人就告状:“公主脚伤还没好就要出门,颜大夫您快劝劝她……哎呀!” 趁连镜同温如诲告状之际,云间月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 连镜急得不行,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准备跟上去。 温如诲按住她:“我去追,你一个小姑娘太危险了……你去钦定侯府找容玦!” 说罢,命人牵了马来,急匆匆地去追云间月。 连镜怕出事,不敢耽搁,连忙往钦定侯府去了。 可她去得不巧,刚刚赶到,就被闻管家告知,容玦没在府里,晚膳都没用,就出城了。 连镜着急得不行,最后都求到了云司离那里去。 云司离仔细听她将昨日和今日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担心云间月出事,打算去追。 颜回按住他:“你去做什么?回头要是被人知道,出了事,谁负责?” 说罢,他站起身擦干净手,接过忠义递来的披风,道:“我去追……你也别太担心,宫里还有位老狐狸要你压着。容玦既然就在城外,说不定半路就会遇见,在加上还有温如诲,能出什么事?” 说话间,他招手将连镜叫出去:“走,小连镜,我送你回宁国公府。” 两人出了宫,颜回还算冷静,问道:“月儿离开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连镜想了想,摇摇头:“公主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就追了去。要是常游真出了城,那个时间,早离京十万八千里远了,公主哪里追得上?” 颜回这才拧着眉,凝重道:“这下麻烦了……但愿只是我想多了。” 连镜没听懂,疑惑道:“您说什么啊?” “没事。”颜回叫来人,仔细嘱咐他将连镜安全送回宁国公府,“回去等消息,我一定将你们家公主平安带回来就是了!” 这夜还长。 事实证明,颜回并未多想。 云间月无视宵禁,一路骑马,连夜闯出京城,温如诲在城郊追上她,本想将人劝回去,却见云间月满脸阴沉。 “你以前帮太皇太后做事,觉得她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吗?”夜色下,云间月脸色实在是不太好看。 温如诲想了想,缓缓摇头:“虽不太愿意承认,但她确实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 云间月嘴角一撇,扬唇冷笑:“所以她出手了。” 温如诲也没问发生了什么事,本能道:“那你这样贸然追去,且不是着了她的道?更何况,你明日还要与容玦成亲……” 云间月手中鞭子一甩,扬长而去:“赶得回来就赶,赶不回来……再说了,这个时辰,容玦说不定也没在府上!” 夜色浓郁,唯有一汪不甚明亮的月光当路灯。而前路漫漫,尚且不知哪里才是终点。 温如诲终究还是不放心云间月一个人,一路追随。 夜半子时,云间月召见了一次玄楼的人,吩咐几声后,玄楼的人很快帮云间月找到了人。 等他们赶到时,天已经快亮了。 玄楼的人领着云间月走在前头,低声同她道:“人是找到了,可是情况不太好。” 云间月早料到会是如此,半点都不意外,冷静问道:“死了还是没死?” 人是在码头一搜船上找到的。 玄楼的人领着云间月上了船,替她推开舱门,道:“还没死,吊着一口气。您来之前,我们的人审问过,什么也不说……” 船舱里传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险些熏得云间月倒退一步。 进了里面,才发现一个陌生男子趟在榻上,脖子上缠着一圈纱布,仰面躺在榻上,嗬嗬喘气,好似濒死的鱼。 听见脚步声,他艰难地移动眼珠看过来,随即一笑,道:“你……你真的来了。对……对不住、我……我也没办法……” 说罢,头一歪,瞪着眼死了…… 第456章 暗杀 云间月怎么也没想到,匆匆赶来寻人,结果人却死在了自己跟前。 温如诲几步上前,仔细探了探常游的鼻息和脉搏,而后轻轻摇头:“死了。”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转而去问玄楼的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楼的人沉默半响后,回答道:“我们的人找到他时,他似乎正在躲避什么人。很小心谨慎,我们本来想保护他……但是对方的动作比我们快,早就埋伏在了这船上!” 所以,等他们察觉时,对方几乎是瞬间就要了常游的命。 动作之快,简直就像是算计好的一样。 云间月皱了皱眉,盯着已经死去的常游看了好几眼,表情不善:“知不知道对方是谁的人?” 玄楼的人摇头,道:“对方手段干净利落,并不像是寻常的刺客组织,倒像是被训练过的。” 云间月眉心一动,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测。 她拧着眉,手指无意识在自己衣袖上摩挲了好几下,沉吟半响道:“常游生前接触过的所有人,我要你们在一天之内全部查清楚告诉我!” 那人领命,又看了眼地上的那具尸体,问道:“那这人如何处理?” “就放在这里,”云间月嘴角一撇,眼底多了一抹冷淡,“暂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不要随便乱动。”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道:“常游一夜未归,他家里人不会没发觉……你寻人引他家里人发现,尸体就摆在这里不要动。” 玄楼的人领命退下。 船舱里很快就只剩云间月和温如诲,前者表情不是很好看,整个人陷入某种沉思里。 温如诲盯着她看了半响,才问道:“你没事吧?” 云间月猛地回神,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摇头道:“没……” 话还没说完,云间月忽然察觉某种危险,头皮一麻,同时听温如诲喊了一声:“小心!” 等反应过来之际,已然抽出手中鞭子朝身后甩了出去! “啪——” 船舱太小,鞭子活动不开,打在了墙壁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 在这片混乱之中,云间月看见身后袭来十数人,人人一身黑衣,手持铁剑,径直朝云间月杀来,根本就不管身后的温如诲。 显然,这些人的目的是云间月! “我就知道!”云间月脸色发沉,目光阴蛰,“太皇太后为了杀我,也真是煞费苦心,连最后的底牌也亮了出来!” 对方整齐划一地对视一眼之后,看也不曾看云间月一眼,再次袭击而去! 温如诲虽是颜家人,但到底不是颜回这个奇葩,除去一身医术外,武功什么的半点不会。 他见云间月被这么多人追杀,并且一看就不是对手时,下意识就要上前去保护她。 但云间月很显然不会领情,一把将人推开:“她们的目的是我,不会杀你,自己想办法离开!” 说罢,一掌将温如诲劈晕,塞到一边去,又且战且退,直到退无可退了,被对方一剑劈中手臂…… 手臂上立即多了一条口气,鲜血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留下触目惊心地血痕。 这些人是真被训练过的,武功路数足以甩她好几条街,不说十来个人,就是一个人她都不是对手。 所幸的是,这船舱狭窄,她活动不开,对方自然也活动不开! 云间月目光在周围一扫,随即在对方袭击来的空隙里,一鞭子扫过去,将桌上的茶盏打翻! “啪——” 一声脆响自船舱里响起,动静格外大,但却半点没惊动船上的人。 云间月想,这些人如果不是事先被控制,那就是被全部灭口! 想到这是太皇太后所为,云间月就忍不住冷笑。 但她打翻茶盏不是为了引来船上的人,而是提醒阴司的人一声。 果然,茶盏打翻的瞬间,船舱里忽然多了三个人,三人皆是蒙面,手持短刀,一见被围在中间的云间月,两人上前突围,一人上前抓住她的手就往外拖…… 但对方实在是人太多,杀完一批又来一批——就好像这些人是非在这里置她于死地! 阴司的人折了一批,而他们还在这船上没有离开。 云间月被护在中间,听一人道:“我们突围,你带着公主离开!无论如何,一中午之前,一定要赶回京城!” 天快亮了,河面上起了大雾,稍微远一点就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两方人再次纠缠在一起,云间月被一个阴司的人拖着且战且退,眼见快要突围自己,一个阴司的人喊:“就是现在,快走……” 话音未落,被对方一剑斩杀于剑下! 云间月被身边的人拽了起来,想要从船上飞下去,但对方显然有所察觉,十个人瞬间袭击而来,直逼云间月后背! 护着她的人有所察觉,身体一转,与她调换位置,用自己后背对着敌人,随即用力将云间月从船上推了下去。 “公主小心!” 落水之前,云间月只觉得鼻端全是鲜血的味道,连手臂上的伤都是麻木的,鞭子不见了,衣衫和发髻都凌乱不堪。 落水之后,沉浮之中,她看了眼布满大雾的河面,心想:“可能赶不上同容玦成亲了。还没拜堂,我要是死了,他应该算不得鳏夫……” * 不知过了多久,云间月被一阵水声惊醒,随即眉心一痛。 轻微的刺痛感,迫使她睁开眼。 “醒了?”身边蹲着一个湿漉漉的男人,正对她嬉皮笑脸,“要是再不醒,为师可就要进京给你皇兄报丧了。” 云间月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她愣了一瞬,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师父……” 颜回伸出手拍拍她的脑袋,道:“还知道我是谁,看来没傻。” 云间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奈何身上半点力气没有,最后还是颜回拉她一把。 “你怎么在这里?”云间月费力的喘口气,“我感觉不太好……”  颜回道:“你那丫头找不到容玦,入宫寻你大皇兄告状,你大皇兄不能离京,只好我来追你……又是跳船,又是中刀,能好才有鬼!我捞了半天,才把你捞起来,再晚点,你就见阎王了!” 云间月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在一个岸边,四周无人,唯有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而太阳挂在东边,晃得她险些泪流满面。 随即她那慢半拍的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迫使她一把抓住颜回湿漉漉的衣袖,惊恐道:“现在什么时辰!” 第457章 不见 半个时辰之后,一匹马驮着两个人,飞快地行驶在官道上! 颜回仔细护着怀里的人,拧眉道:“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在加上你身上还有伤,实在不宜……” “不。”云间月意外的固执,“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就算赶不及我也要回去!” 颜回知道她的心思,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与容玦之间,差的不过是个形式。” 云间月脸色苍白,手臂上简单包扎的伤口因为这番折腾,又裂开了,鲜血晕染开来,将湿掉的衣袖再次染成了鲜红色。 她垂下眼,看了看长长没有尽头的官道,眼前浮现的是容玦找不见她时,那双赤红的双眼。 “季长随说,容玦还在碰那东西。”云间月伸手在自己手臂上抹了一下,抹了一手的鲜血,“明明我就在这里,他却还在碰那东西。师父,你说这是为什么?” 颜回好歹是个鬼医,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声。 不说一眼就看出对方得了什么病,但容玦有没有碰过寒食散,他还是能一眼看出,即便这人隐瞒得极好,也没能瞒过他的双眼。 颜回还记得那是云司离刚刚登基时,朝堂不稳,边关三国虎视眈眈,后宫还有个惦记着夺权的太皇太后。 颜回想起有些事要寻容玦,却在内阁遍寻不见,最后还是在绛雪轩发现的他。 虽那时他已经将一切罪证都处理干净了,人看起来也很正常,但他还是闻着味发现了。 “你又在碰那东西!”当时,颜回脸色不太好看,阴沉沉要拽过容玦的手把脉,“你明知那东西是慢性毒药,还如此糟践自己,不要命了!?” 容玦轻轻往后一退,自然而然地躲开了颜回的手。 被发现了,他也不心虚,好若无其事道:“一点而已,不多。” 颜回冷笑:“怎么,你还想当饭吃不成!” 谁知容玦倒是笑了,轻轻道:“不会,相思不允许。” 颜回被他气笑了,要不是打不过,他一定跳起来敲碎他的脑壳! 他指着眼前的人,气得双手都在哆嗦:“你还敢提她?要让她知道你……” 容玦笑容倏地一收,打断了颜回后面的话:“不知为什么,我最近总是做梦。梦里,相思嫁给了朱承砚,云夜阑登基,我们都死了……我站在虚空之中,想提醒她一声,让她赶紧走……可她不走,然后……然后在我眼前死去。” 颜回神色复杂地看着容玦,半响才逼出一句话:“大白天你说什么梦话?都说让你少吃点那东西,你不信,好了,如今还看见幻觉了!” 容玦只是淡漠地笑了笑,并未出声接话。 他其实没告诉颜回,梦中所见的场景,远远比他说的还要血腥。 云间月如之前那般愚蠢,一心扑在朱承砚身上,如愿以偿地嫁给对方后,并未被对方善待,日日被人算计,还傻傻不知。 最后成功害死了身边的人,云夜阑登基,朱承砚做了国师,她被一脚踹开,被欺辱,被云落凝抽筋扒皮,孤零零地死在刑部大牢里…… 而那个梦里,他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谁也看不见他,他也没办法提醒云间月,她经历的一切,都是一个局…… 最后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所有人在眼前死去。 这些事情容玦没同颜回说,就像颜回没办法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给云间月一样。 * 此刻,宁国公府。 宋家所有人急得团团转,就连还在月子里的端康都抱着孩子聚集在桐花院里。 宋老将军坐在主位上,表情凝重。 “这孩子是要做什么啊!”宋老夫人都快急哭了,“就算不愿意嫁,同我说一声便是,我还能摁着她的头逼她上花轿不成,做什么……做什么要用这种借口逃婚!” 昨日亲眼看着云间月跑出去的几人对视一眼,随即由端康道:“祖母您别急,说不定月儿只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并不是逃……” 宋老夫人打断她,气得双眼都红了:“若不是逃婚谁会在成亲前一天,忽然从家里离开!?还走就是一晚上加一个早上的!你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 离容玦来接亲的时辰也就还差一个时辰而已,而新娘子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端康张了张嘴,还想替云间月说两句,却见宋老夫人突然安静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都是我不好……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叫她同意这门亲事。” 宋老将军在旁边补刀:“你也知道啊?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上蹿下跳,换我我也烦你,何况是月儿。” 宋老夫人面无死灰,瞪了宋老将军一眼,没说话。 宋老将军不搭理她,转头问守在外面的下人:“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 下人刚要说话,宋恒就匆匆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云司离。 宁国公府可大家族,家中人多,结识的亲朋就更多了,现在这些客人还聚集在前院由宋家小辈招待,尚且不知道镇国长公主在成婚前一晚,不见了的事情。 云司离像是匆匆而来,进了屋都没顾上给两位老人请安,急急问道:“月儿和颜回还没回来?” 一听颜回的名字,宋老夫人就哎哟了一声:“她逃婚就算了……怎么还带倆男人逃婚呢!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云司离愣了一下:“逃婚?” 端康叹了口气,在旁边解释道:“昨日月儿匆匆离去,至今未回,还带走了颜大夫……祖母这会儿以为月儿是不想嫁给容玦,逃婚呢。” 云司离皱了皱眉,正犹豫要不要将原因说出来时,外头就传来小厮的叫喊:“回来了回来了……老夫人,回来了!” 宋老夫人一喜,还以为是云间月,刚站起来,就见温如诲一脸狼狈地跑了进来。 宋老夫人脸一沉,顿时黑了脸:“怎么是你!?月儿呢?” 温如诲猛地站住,脸色惨白惨白的:“她……她还没回来?” 宋老夫人还要说话,被宋老将军一把按住,他沉着脸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如诲将自己的遭遇同几人说了,临了膝盖一软,后退一步道:“她还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我去找她……” 说罢,拖着一副狼狈的身躯就要跑出去,被宋恒眼疾手快的按回了椅子上:“你们往哪边去的?我再派人去找……别担心,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这样说,无疑是自我安慰, 连宋恒自己在说话时,都觉得没底气。 第458章 归来 李淑兰上前走至宋恒的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问清温如诲他们离去的路线之后,又出门去吩咐了一番,方才回来。 “别担心,大哥和四弟一道去寻了,”李淑兰站回宋恒身边,安慰道,“月儿身边有人,不会出事。钦定侯府那边我也派人去说了,侯爷会理解。” 然而这次,大家都猜错了。 容玦不仅没收到消息,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云间月出事了。 昨日他送云间月回来之后,就带着季长随暗中出城了,除去侯府的人,其他人也只以为他出城办事了,当日晚间就回来。 然而操碎心的闻管家,等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都没能将他家侯爷等回来! “真是急死个人了!”闻管家在院中团团转,自己没转晕,先把下人给转晕了,“说好了,子时归子时归……这太阳都升起来了,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说着说着,他想起了罪魁祸首,瞪了眼在屋顶上晒太阳的师卿卿:“都怪你!早不说晚不说,做什么这个时辰告诉他!现在好了,等会去宁国公府接亲,让那马自己去吧!” 师卿卿满不在乎地晃着腿,悠悠道:“怕什么,大不了我替了你们侯爷去将你们那未过门的钦定侯夫人接回来就是!” 闻管家冷笑一声:“只要你不怕被宁国公府的人打死,我没意见!” 正说着,下人匆匆跑来,同闻管家耳语几句,随即闻管家大惊失色:“你说什么!?长公主她不见了?等等……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下人摇摇头:“小的也不知,宁国公府的人匆匆来报,问能不能将时辰推后,还说长公主昨日离京后就没回来。” 闻管家:“……” 他生无可恋地翻了个白眼:“这一个个的,商量好了是吧?算了算了……这亲我看也别接了,说不定他们俩暗中已经碰头,像当年老侯爷那样寻了一破庙就与夫人拜了堂,哈哈……” 闻管家苦中作乐,险些被主子逼疯。 师卿卿满不在乎地仰面躺在屋顶,悠闲地晒着太阳,丝毫不担心那两位新人赶不上自己的婚礼。 结果,两人一晚上,愣是没碰到。 眼看这太阳一点一点升高,时辰一点一点挨过,他家侯爷还没回来,闻管家就想一头撞死在钦定侯府的大门前! 客人被安排在前院,后院没人敢进来。 闻管家坐在门槛上,抱着脸同师卿卿道:“你易容术不是学得很好吗?要不,你易容成侯爷的样子,先去宁国公府将长公主骗过来再说?” 师卿卿在屋顶上翻个身,屁股对着外面:“那易容术的面皮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完成,你现在就是将容玦的脸给我,我也做不出来!” 闻管家继续生无可恋。 正说着,院子里响起脚步声,闻管家还没抬头,就听一道声音缓缓问道:“小玦还没回来?” 闻管家险些抱着容老夫人的腿大哭一场。 他望着眼前的人,胡言乱语:“侯爷腿短,可能还要跑一会儿吧?” 容老夫人倒是镇定,帮闻管家找借口道:“我听闻皇上在宁国公府,卿卿不便前去……小闻,你带着迎亲队先往宁国公府去。” 闻管家愣了一下:“可是侯爷和长公主并不在……” 容老夫人看了看天色,道:“许是快到了……我已叫人在城门处等着了,他一回来直接换了衣裳往宁国公府去,不必担心。” 都这么说了,闻管家再担心也只能依言照办。 * 宁国公府。 宋老夫人已经听天由命了,坐在主位上,比闻管家还要生无可恋——她现在不担心云间月能不能赶上时辰了,只担心她是不是还活着。 整个大厅里一片安静,连点声音都没有。 前院倒是热闹非凡,热热闹闹的吃着酒席,完全不知道新娘子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时,门房处的小厮匆匆跑来,禀报道:“老夫人,钦定侯府来迎亲了,就在门外候着!”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幽怨道:“来就来了,等会叫他们抬个空轿子回去就是。” 宋老将军拍拍老夫人的肩,没说话。 端康将孩子递给奶娘,用眼神询问:“大哥和宋渊还没回来吗?” 奶娘摇摇头,轻声道:“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还没消息。” 端康叹了口气,转头对云司离道:“实在不行,只好同钦定侯那边的人说一声,等……” 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衍的大声道:“找到了找到了……让开让开,都让开!连镜快去打盆水来,伺候你家公主洗漱!” 宋老夫人霍地站起身,急急忙忙地往外走,还没出门,就见宋衍抱着云间月大步进了门来。 宋老夫人一见她浑身湿透,整个人缩在宋衍怀里不停哆嗦,就心疼得不行,颤颤巍巍地上前:“你……你这孩一晚上到底去了哪里!?伤成这幅模样……” 宋衍将云间月放下,后者勉强挤出个笑容,安慰道:“没事……我没事的,外祖母别担心。” 宋老夫人连忙别开头,借故招呼一众丫鬟来伺候云间月洗漱。 一时之间,整个屋里的人都忙碌起来。 云司离没顾得上同云间月说话,转身去寻颜回,瞧见他浑身都湿透了,顺手接过忠义手里的大氅,搭在他身上。 “怎么弄得这样狼狈?”他把人推到炭火边,又塞了个汤婆子在他手里,“让你寻人,怎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颜回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里人多眼杂,并不是说话的地方,颜回哈出一口白气道:“劳烦让我先洗洗……等会儿同你细说。倒是这边,怎么回事,方才迎亲的队伍里,怎么不见容玦?” 云司离拧眉:“许是昨日出城就没回来……这两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成亲都不急。” 颜回皱了皱眉,垂下眼皮,低声道:“许是为了那事儿。” 能让容玦觉得比成亲还要重要的事情实在不多。 下人去烧了热水,颜回匆匆跑去洗漱。 那边云间月随便擦了擦身,简单的将伤口处理包扎好,换上喜服,盘上发髻,戴上凤冠,红盖头往头上一罩,遮住了眼前的景物,被搀扶出了喜房。 云司离一身明黄色便服,蹲在门口,隔着红盖头对她道:“月儿,皇兄背你上轿。” 第459章 娶你 吉时前一刻钟,容玦赶了回来。 他虽没出什么事,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摆上全是灰尘,鞋面被污泥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至极,还满脸风霜。 跟在他身后的季长随比他还要狼狈,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泥土里滚过,满身污泥,连头发上都沾了不少,只剩一张脸还干干净净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刚刚下田回来。 守在城门处的钦定侯府的小厮,远远的看见钦定侯回来,大松一口气,连忙跑上前,大喊:“侯爷!” 容玦听见声音,一勒缰绳,堪堪擦着小厮的脸停住。 因为快赶不上自己的婚礼,容玦脸色不太好看,满脸不耐烦:“什么事!?” 小厮可不敢惹他,忙道:“容老夫人叫小的来给侯爷送礼服,还道侯爷肯定赶不及再回府里,让您换了衣裳就直接去宁国公府!” 身后季长随看了看天色,小声道:“这个时辰,恐怕等您赶去宁国公府,人都已经走了。” 容玦脸更黑了! 季长随毫无脸色的继续补刀:“要是长公主今日一个人拜了堂,回头要是不让您入洞房,属下可能笑死侯府门口。” 容玦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黑着脸道:“季长随,闭嘴!” 季长随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容玦心气不顺,全程黑着脸,转头迁怒那送婚服的小厮:“礼服呢?还不快拿来!” 小厮连忙将衣物递上。 容玦正要伸手去接,瞧见自己手上还有淤泥,他顿了一下,怕脏了衣物,又将手收回来,道:“先去行云阁!” 反正迎亲是赶不上了,起码赶回去拜堂之前,得干干净净的。 钦定侯在拜堂前一刻出现在城门处,后又去了行云阁一事,没出一会儿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正是午膳十分,用膳的人众多,吃饱了闲来无事,百姓乐得寻谈资。 听了这事儿,不由纷纷猜测,钦定侯这番作为,是不是因为不想娶长公主,想要逃婚呢? 当然这是后话。 这边容玦还在洗漱,那边云司离背着云间月,从桐花院将她背到前院,在众多神色各异的目光之中,将人送到了花轿上。 安宁站在人群里,身边是云朝令,她悠悠晃着团扇道:“还是大皇兄疼她,连上个花轿,都要亲自背上去。” 云司离是皇帝,大可不必做这样的事情,随便让宋家哪个兄长或弟弟代劳便可。 但他就不,要亲自将人送上花轿,还不顾身份地背了她一路。 云朝令面不改色,嘴边挂着揉揉的笑意:“月儿是被大皇兄看着长大的,他们兄妹情深,没什么好奇怪的。” 安宁看了她一眼,故意道:“说起来你才是皇兄的亲妹妹,也不知道到时候你成婚时,他会不会这样做。” 云朝令声音柔和:“朝令福薄,没这个福分。” 安宁又道:“那可不一定……天家无父子,到了皇兄这就不一样了,只有他将亲情看得重!” 云朝令看了安宁一眼,毫无诚心地附和道:“安宁皇姐说得是。” 吉时到,长公主出府。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吹打起来,带头的马上,却不见新郎官。 聚集在宁国公府看热闹的人,纷纷猜测这又是闹得哪出,但见宁国公府的人见怪不怪,丝毫不见生气,还以为这就是他们高门大族的规矩。 宋老夫人站在宋老将军跟前,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连忙垂下头道:“要是宁音晚音还在就好了……当年送她们出嫁,我也没能好好同她们说说话。” 她虽然立即掩饰,可话时带着鼻音,宋老将军还是听出来了。 “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哭的?往后你想见她,自己去钦定侯府就成,容玦还敢拦着不让你进门吗?”宋老将军嘴里说着嫌弃的话,手却很轻柔帮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去了,“哭什么哭,回头叫小辈们看见,还不得笑死你。” 宋老夫人扯住他的衣袖,将眼泪抹上去,更伤心了。 长长的迎亲队伍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众人正要散去之时,忽然有人喊道:“钦定侯来了!” 方才还在猜测其实不愿意娶亲的钦定侯容玦穿着一身正红色喜服,从长街的另一头打马而来,追上长长的迎亲队伍,不远不近地缀在花轿前头。 他似是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八抬大红花轿,唇畔多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钦定侯同镇国长公主的婚礼,始于一场鸡飞狗跳! 紧赶慢赶,最后还是误了时辰。 离吉时过了两刻钟,花轿才在钦定侯府门口停下。 容玦翻身下马,走至花轿跟前,掀开轿帘,对里面的伸出手:“相思,我来娶你了。” 花轿里的人没说话,沉默片刻后,伸出手将他握住,轻轻“嗯”了一声。 容玦手上用力,将人拉出来,搂进怀里,打横抱起来,进了侯府,跨过马鞍,跨过火盆,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夫妻对拜,入了洞房。 太阳隐去,天幕变得阴沉,渐渐的下起雪来。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扫过树梢,滑过油纸伞,落在肩头,凝成一点细小而不易察觉的水渍。 长街上马车驶过,穿过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缓缓朝金碧辉煌的皇宫而去。 元崇一年,腊月初八,大梁下了这个冬天最平静的一场大雪。 一个下午,大雪将整个皇城覆盖,太史局的一帮子神棍们瑟瑟发抖,满皇宫寻皇上,准备上折子。 皇上去了宋府,一时忘了归。 正急得团团转转之际,京兆府尹入宫面圣,几人对上,谁也不想搭理谁,各自在心里“呸”了对方一脸。 见皇上不在,京兆府尹留下话,又匆匆走了。 出了宫,好巧不巧地遇见大理寺卿章淙,两人有些交情,说着话一道出宫。 章淙听了京兆府尹入宫的目的,拢着衣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际,幽幽道:“这雪下得不详啊……” 京兆府尹道:“你别说这话,我瘆得慌……方才入宫遇见太史局的老神棍了,一个个面如死灰,不知道又想给皇上进什么谗言!” 章淙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慢悠悠道:“皇上虽年轻,但有自己的主意……他不是太上皇,太史局那套言辞在他那没用。咱们该担心的,是后宫那位。” 第460章 新婚 是夜,华灯初上。 季长随搀扶着容玦往后院喜房去。 容玦喝的有些高,满脸通红,走起路来两腿都在打颤,要不是还有季长随搀扶着,只怕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今日长公主要是不让您入洞房,您可别来怪属下,”季长随架着人,忍不住嘀咕,“属下尽力了。”  容玦平时不大近人情,冷冷淡淡的,在加上自腿断了后就阴晴不定,除去同他相熟的,旁人轻易不敢跟他说话。 今日赶上他大婚,以前的同僚和现在同僚,不知道看谁的面子,多多少少都来了。 瞧着是他大婚,又见他整个人飘飘然,没往日那般端着,一时大着胆子都来劝酒。 容玦高兴,也不计较,不管是谁,送到嘴唇就喝,即便有个季长随帮忙挡酒,送到容玦手上的已依旧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等三两杯黄汤下肚,钦定侯就醉得连他祖母是谁都认不出来。 到了喜房外面,季长随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连镜的声音:“谁?” 季长随道:“侯爷醉了,劳烦出来个人搭把手。” 过一会儿,门开了,连镜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嘀咕道:“怎么喝这么多……” “飘了。”季长随看他散了一晚上德行,很是嫌弃。 他同连镜将人搀扶进去,瞧见云间月不知何时已经揭了红盖头,摘了凤冠,正坐在凳子上翘着腿磕瓜子。 季长随:“……” 敢情这两位从一开始就没将这婚礼当回事呢? “喝多了?”云间月“呸”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懒洋洋地看了容玦一眼,“那正好……你们把人搁那儿就退下吧。” 不知是不是季长随的错觉,总觉得她在说这话,仿佛他们搀扶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东西。 季长随还是担心自己等会儿走了,自家侯爷被扔出喜房在大雪夜里冻上一夜。 赶紧脱了他的鞋,把人扔在鲜红鲜红的榻上,同连镜一道遁了。 云间月看了眼床上那一坨,换个姿势继续磕瓜子,直到磕了一地的瓜子壳,才起身准备去洗漱。 她正要去开门,叫连镜提热水来,就被人从后面的拥住了。 扑面的而来的酒味,险些熏得云间月当场呕吐。 她有些嫌弃,刚要将人推开之际,腰间就是一紧,紧跟着脚下一空——她被人从后面搂住抱起来,扔到了榻上。 云间月一时忘了手臂上还有伤,刚要想撑起身做起来,手臂上就传来一阵刺骨的疼意,迫使她直接摔回了榻上! “等你酒醒了,我保证不打死你!”云间月闷哼一声,瞪了站在榻前的人一眼。 容玦酒还没醒,整个人晕沉沉的,但他好歹还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揉了揉眉心,复又盯着云间月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还没揭盖头……” 不等云间月反应,容玦又轻柔地将她从榻上拉起来,在她耳边道:“娘子莫急,等为夫揭了你的盖头,就让你快活!” 云间月:“……” 她耳朵尖微红,咬牙切齿地瞪了容玦一眼,冷冷道:“滚!” 容玦滚了,滚去将红盖头寻来,不由分说地重新罩在云间月头上:“要挑了红盖头和喝了合卺酒,你我才算夫妻。” 云间月愣了一下,倒是什么也没说,任由容玦不知道去哪个旮旯里将玉如意寻了来,挑住红盖头的一角,缓缓揭开。 盖头下的人,脸色虽有些苍白,但脸颊上红晕飞染,在病态之中添了一抹惊心动魄。 那双眸子也清亮澄澈,在烛火的掩映下烨烨生辉。 头上的凤冠被她自己摘了,乌黑如绸缎的般的长发散在两侧,看来有些不合时宜的慵懒。 但容玦就觉得这才是她自己。 他拿着玉如意怔在榻前,盯着云间月的双眼,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这个动作,我在梦里做过无数次……” 云间月唇瓣一翘,勾出一摸故作镇定地戏笑来:“侯爷就这么想娶我啊?” 容玦没说话,看着云间月的双眼格外幽深。 “不是还要喝了合卺酒才算夫妻?”云间月下巴微扬,露出白皙的脖颈,“酒呢?” 容玦好似这才回神,有些局促地去倒酒——但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喝多了或者是别的原因,他手在轻轻颤抖,一杯酒倒了一半洒了大半。 云间月看不下去,起身握住他的手,一起倒了满满的两杯酒。 一杯递给有些恍惚的容玦,一杯自己拿着。 她看了眼还在愣神的人,忍不住想笑:“你看起来怎么比我还紧张。” 容玦心里明显揣着旁的事,但云间月不曾说破,就好比此刻她所有的镇定都是装出来,心里揣着的还是前世那些破事。 若非这个人是容玦,她甚至有些畏惧成婚,害怕自己一脚踏进的不是喜房,而是地狱! “是。”容玦垂下头,看了眼手上的杯子,低声道,“因为娶你对我来说,是一件慎重的事。” 云间月有片刻的恍然,随即浅浅一笑,与容玦交杯,率先将杯中酒喝了:“喝了这酒,往后你我便是要载入史册的夫妻,再世时同榻,死后同穴,除了你,没人能分开我们。” 容玦脸上仍然有醉意,但云间月知道此刻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望了云间月片刻,轻轻一抿唇,郑重地将手里的酒喝了。 云间月拿掉他的手里杯子,放回桌面上,随即牵着人往榻上走去,将人推到在床榻里侧。 好在今日容玦喝多了,一推就倒。 云间月偏头看了他一眼,桃花眼里秋水点点,星星似的发着光。 她看着榻上的人,笑容都带着蛊惑。 “前几日我那丫头同季长随说了些话,”云间月爬上去,挑逗似的解了容玦的腰带,“季长随忠心的很,同我那丫头说了不少的事情……” 容玦被她笑得呼吸都不顺畅了,下意识抓住云间月的手道:“春宵苦短,旁的事情,娘子不如明日再说?” 云间月甩开他的手,拎着腰带忘了容玦一眼,笑道:“不。我就要今日说,与你好好将有些事情说清楚!” 没由来的,容玦心里狠狠一跳,咯噔了一声。 云间月伸出手,趁着容玦酒醉,缓缓将腰带缠上他的双手,一字一句道:“寒食散被你藏哪儿了?” 第461章 与共 除了云间月,怕是没人在新婚之日,跟人翻旧账的。 容玦酒醒了大半,站起来就要跑。 身后云间月安安稳稳地坐在榻上,翘着腿,悠哉悠哉地看着那人慌慌张张的背影,缓缓道:“跑……你尽管跑。出了这道门,回头就别怪我不入钦定侯府的门!” 云间月说到做到,绝对没有和容玦开玩笑的意思。 容玦要跑的动作瞬间变得迟疑起来,琢磨着自己今日先跑了,回头等云间月要跑的时候,他倾尽全力将人拦在府里的几率有多大。 都是老狐狸,谁也别说谁纯洁。 云间月几乎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冷道:“你尽管试试!” 试试就逝世。 从来都是杀伐果断的钦定侯害怕了。 他喜服松垮垮的,头发也乱了,双手还被绑在身后,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容玦走回云间月身侧,一眼一眼看着她:“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事情不可?” “不然等你酒醒了再问?”云间月半点面子也不给的拆穿了他,“到时候你跑没影了,我上哪里找去?” 不等容玦心虚保证,云间月又放下腿,郑重其事地看着容玦:“再说,你我既然成亲,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我不允许我的人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容玦蠕动了一下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偏头看着云间月,还是觉得眼前这一切是幻觉。 但对方没搭理他,甚至没注意他这短暂的变化,继续道:“寒食散再好也是毒,你要早逝,我就得守寡,本宫可不干。” 容玦下意识道:“不会,我用量很小心。” 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说云间月就火冒三丈,跳起来就是一巴掌:“容玦你可真够混账的啊!我做什么都先想着你,怕赶不回来,你见不着我犯病,做什么都由着你!可你倒好,背地吃那东西就罢了,还将我一片真心狠狠踩在地上,你……你算什么,我凭什么要对你好!” 容玦挨了这一巴掌,也不恼,蹭蹭蹭到云间月身边,低声哄道:“我错了……真错了。往后在不碰那玩意儿了还不好?你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我心疼……” 云间月心烦不已,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他小腿上。 容玦被踹得毫无脾气,借着酒劲耍无赖:“娘子,为夫真的知道错了……怕你担心,那东西我哪里敢带回府里?都是需要的时候,命人去铺子里买点。真的,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不敢带回府里?”云间月狭长的双眼轻轻一眯,满是危险,“那劳烦侯爷同本宫说说,这是什么东西?” 说罢,她缓缓亮出了藏在衣袖里的一个黄纸药包。 看清那药包的瞬间,容玦整个人一僵,棒槌似的怔愣在榻上。 还好他是坐着的,这要是站着,还不得膝盖一软,直接给云间月跪下来! 容玦满头冷汗:“你……你哪里寻来的?” 云间月粲然一笑,笑得钦定侯头皮发麻。 她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一勾,淡薄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容玦顿时觉得背脊都麻了,又不能将云间月如何,只能暗自磨牙,打算明日将季长随那狗东西打死! 毫不忠心的狗奴才,就知道告状,不打死了,还留着过年吗!? 云间月手指在药包上轻轻一敲,缓缓道:“方才你在前院吃酒,我就带人去院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寻到你书房,发现你案几下面有个小抽屉,抽屉被锁了,我便试着撬开,谁成想,让我瞧见了这个?侯爷,你可真是好样的!” 说罢,她薄唇一勾,冷冷一笑,眼神都变了。 容玦头皮一麻,“扑通”一声就给云间月跪了下来:“我错了。” 云间月浅浅一笑,盈盈问道:“你错哪儿了?” 容玦自知理亏,哼声道:“不该服用寒食散糟践自己、也不该将这药带回府里……更、更不该欺瞒你!” 云间月冷笑一声:“谁说你醉了,我看你清醒的很!这认错时,头脑不是挺清晰的吗?” 容玦心道:“敢不清晰吗?再不清晰一点,刚娶过门的娘子就跑了!” 云间月不想搭理他,伸出手去:“钥匙呢?” 容玦愣了一下:“什么钥匙?” “你书房案几下那个小抽屉的钥匙。”云间月面无表情。 容玦一怔,随即错愕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你骗我!” “我看你真是醉得不清,”云间月鄙夷是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人,“你那锁是千机锁,贸然撬开,要是哪里出了岔子,里面的东西就会被锁里释放的可溶性毒液销毁,谁知道你那抽屉里放着什么宝贝?” 言外之意是,她自己不过是个半吊子,根本没那个本事能一次撬开千机锁。 说着,她看了眼手里的药包,嘲讽道:“至于这药……里面装的不过是磨成粉的香料而已。” 她将药包打开的瞬间,容玦闻到一股淡淡的苏合香。 容玦:“……” 谁能想到,一朝醉酒将脑子都醉没了? 他暗自磨牙,一面恨死了季长随,一面又发誓以后再不碰酒了! 他怄得要死,试图狡辩:“其实那盒子里没有寒食散,就是些别的文书、信物……” 云间月面无表情,伸着手道:“寒食散和我,你要哪个?” 拗了半响,终究还是拗不过云间月,容玦不情不愿地指示她,将藏在床板下方的钥匙拿了出来。 云间月拿着钥匙看了看,最后将目光转向容玦,道:“我只与你说一次,我不会为你守寡,你要死了,我就改嫁。但要是你还要偷偷吃着玩意儿,下次被我发现,我就同你一次吃。” 容玦一愣,错愕地表情还挂着脸上,没来得及收起。 云间月倾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道:“你要觉得我不重要,那你就继续糟践自己,我们比比,最后到底是谁先死。” 她说话时语气十分平静,瞳仁里倒映的确只有去容玦一人。 容玦双眼一下子就红了。 大约是从她眼中看见了自己不人不鬼的模样,他慌忙别开头,努力让呼吸变得自然:“我只是……” “砰——” 话未说完,屋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季长随一头闯了进来:“侯爷,不好,京兆府来人说……您这是干嘛?” 第462章 来人 季长随以前伺候容玦时,因为他腿脚不好的关系,需要随时出现在他身边,所以闯门闯习惯了。 今日他一时忘了规矩,闷头闯进去,忘了敲门,这才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 季长随错愕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容玦,和翘着腿坐在床榻上,冷着脸不为所动的云间月,一时不明白这两位在玩什么情趣。 容玦脸一沉“蹭”一声就站了起来,冷眼将季长随一扫,道:“夫妻间的情趣,不懂就别问。还有……往后这闯门的习惯你得该该了。” 今日也就是云间月在算旧账没做别的,这要是在做别的事,季长随还不得被容玦剁成渣渣。 季长随连忙低下头一面腹诽自己的确是不懂他们夫妻间的情趣,一面又看了看自己腿脚和双手,保证下次一定要敲门! 容玦朝云间月伸着手,后者迟疑了一下,才帮他将绑在手腕上的腰带解开。 容玦暂时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季长随一眼,故作镇定道:“你方才说什么?” 季长随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垂下头道:“京兆府来来传话,说是有桩案子同长公主有些干系,想请她去京兆衙门走一趟!” “京兆府?”容玦回头看了云间月一眼,见她正皱眉,但脸上却无一点意外,“谁的案子。” 季长随道:“都察院常御史之子常游。” 前一日才听过云间月同常游的闲话,眼下再听这个名字,容玦整个人的脸都黑了。 他冷哼一声:“谁的手伸这么长,本侯都还没出手,就有人先替本侯解忧了。” 云间月往床榻上一靠,淡淡道:“不知道。昨日本宫正寻他,得知他连夜出了城,在码头追上他时,他已经不行了,等本宫一到他便咽气了。” 容玦眉一拧,关心的不是常游怎么死的:“你寻他做什么?” 也不怪容玦这样人,事关云间月的事情,他实在是疑神疑鬼的很。更何况,当日下午才听了两人的闲话,结果晚间云间月就去撵人家,还追去那么远。 云间月一眼将容玦的心事看穿,嗤笑道:“传了本宫的闲话,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有人做了本宫想做的事,本宫若知道是谁,一定好好感谢他!” 不知是不是容玦的错觉,中觉得她这个“感谢”二字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容玦咳了一声,镇定道:“今日不早了,你好好歇着,京兆府的人为夫去帮你打发了。” 云间月冷哼一声,往榻上一倒,屁股对着容玦。 容玦摸摸鼻子,给了季长随一个眼色,两人这才一道出了出门去。 门外还有连镜守着,容玦嘱咐她照顾好云间月,便与季长随说着话往前院去了。 “怎么回事?”容玦表情阴郁,“别用方才那套说辞来敷衍本侯!” 季长随怕旁人听了去,刻意压低了声音:“长公主确实是见过常游最后一面的人,但对方明显是故意等她到了才灭的口,不然不会这么巧。” 容玦手一翻,轻轻握拳,漫不经心道:“宫里那位干的?” 季长随没否认“十有八九……卿卿今日出宫前,曾见过那位召见过都察院的人,只是她比较谨慎,自己没出面,全是让张嬷嬷去办的。” 容玦凉薄的嘴唇勾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也是那老家伙命大,进了一趟宫正司都没要她的命!” 季长随不能理解:“说白了,张嬷嬷还是那位的人,就算由她出面,到时候追究起来,还是会牵连到那位。” 容玦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喜服,与云间月身上那件是配套的,下儒的衣摆上都是用金色丝线绣的凤求凰纹样,针脚细密景致,半点线头也看不出。 容玦甚少穿这样深色的衣衫,大多都是浅色居多,穿的最多的还是白色。 如今忽然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倒是不觉得突兀,反倒多了一丝妖艳惊华,却并无半点女气,轮廓分明的脸侧带着寻常人不敢靠近的冷漠,手往衣袖里一拢,连眼角余光都变得冷漠起来。 他笑了一声,嗓音阴冷:“现在她被困深宫,能用的不多,她也不知道慈宁宫伺候她的究竟是谁的人。只有张嬷嬷才是她自己的人。” 不是她不用旁人,而是旁人不为她所用,没有选择的权利。 到头来还是只有一个张嬷嬷。 季长随没出声,容玦懒懒地拖长了声音:“这样就很好,好歹这三年也多亏她相互。只是囚禁,算还了这三年她的恩情!” 季长随片头看了容玦一眼,见他脸上神情冷漠,即便是笑,笑意都没染进眼底,依旧是冷冰冰的。 他沉默半响后,道:“那位对你好,不过是想利用你的身份罢了。她待您,甚至是其他人,从未有过真心。” 容玦没说话,神色平静,好似没听见季长随的话一样。 说话间,到了前院,闻管家正在招呼京兆府的人。 但在钦定侯府,没一个人敢拿乔,那京兆府人可不敢劳动闻管家做事,愣是站在廊下等着,坐都不敢坐。 此时宾客已经散去,侯府的小厮正在收拾残局,瞧见忽然到来的京兆府的人,依旧目不斜视,甚至连好似都没有。 京兆府的人给容玦请了安,仔细说明来意,还不等他问及云间月,就被无情打断:“你当钦定侯府是什么地方,是你来想来就来的?来人,打出去!” 京兆府的人没想到钦定侯是这样一个毫不讲道理的人,当即吓了一跳,险些给容玦跪了下来。 好在容老夫人救了他一命。 伺候容老夫人的下人走进来,扫了眼厅中的人,欠身对容玦道:“老夫人叫我来问问出了何事。” 容玦不是很想惊动容老夫人,淡淡道:“小事,不必祖母操心。” 下人点点头,转向京兆府的人,说话时客客气气的:“今日是我家侯爷同镇国长公主大婚,烦请回去告知你家大人,有事不妨等今日过了再来,反正人就在侯爷,不跑。” 京兆府的人可不敢就这样回去,盯着容玦那张黑脸道:“不……不是小的不挑时机,实在是属下得了命令,不得不请长公主走一趟!” 第463章 惊动 容玦脸色不善,阴沉地盯着来人:“得了谁的命令!” 京兆府的人腿肚子不停地哆嗦,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是……是皇上!” “放肆!”容玦怒意呈现在脸上,像极了那黑面阎王,吓死了个人,“大胆奴才,竟敢假传圣旨!来人,把他拖下去打一顿!” 季长随立即上前走向那人,还将手指活动的“咔咔”响。 京兆府的人吓坏了, “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险些哭了出来:“小的……小的没有假传圣旨!是、是我家大人说皇上的意思,只让人请长公主去一趟问些话就成,最好不要惊动了旁人!” 季长随看了容玦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还是一脸“给我打死这狗东西”的模样,便也不管他说什么,上前几步就要将人拖下去。 伺候容老夫人的人连忙上前将季长随拦下来,和颜悦色地看着京兆府的人,轻声道:“我听小兄弟方才那话的意思是,京兆府还有别人?” 京兆府的衙司来之前,其实是得了吩咐,不许将这件事说出去的。因为钦定侯是出了名的护短,要是让他知道了,肯定不会让轻易就叫他们将人带回去。 甚至为了人觉得这不是一件大事,府尹大人都没亲自来,只派他这样的小喽啰来。 但小喽啰终究是小喽啰,没经过事儿,少了大人们的圆滑,被容玦故意一吓,又被容老夫人的人刻意流露的温情欺瞒过去,吓得什么都说了。 小喽啰哆嗦得哭了出来:“小的……小的来时,曾听大人除去常游公子外,卫国公府的顾延公子也去了。而且,而且……下人在打扫常游公子的寝房时,在里面发现了许多字画……” 容玦眼皮狠狠一跳,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字画?什么字画!” 小喽啰地哭着道:“大……大人说是长、长公主的画像!还、还有与长、长公主往来的书信……” 这下,没等容玦问,小喽啰就自己交代了:“小的……小的不知是什么书信,大人没告诉小的。只道是皇上看过那些书信,看完后脸色不好看,骂了声‘荒唐’!” 容玦表情阴蛰,满脸山雨欲来。 季长随看了他的神色,暗道不好,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去请云间月来一趟时,就听容老夫人的人道:“此事蹊跷,依奴婢之见,侯爷您还是趁夜入宫见见那位……” 那位自然是指太皇太后。 容玦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压住心底的怒火道:“见。自然是要见,正好本侯也有些东西要给她看看!” 容老夫人的人看了他一眼,心里明镜似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书信必然是有人伪造,以前她住重华宫,字画这种东西必是留下不少,被有心人搜去也不意外……长随,你去请长公主一趟,问问她……” “不必了问了。” 门外传来云间月的声音,厅中众人一回来,就见她款步而来:“是谁寻本宫,本宫来了!”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喜服,但身上穿的还是一见深红色衣裳,衣摆上的凤求凰纹样变成,遨游的青鸟,缀着袅袅青烟祥云。 除去高贵华丽之外,还带着一点虚无缥缈的仙气。 大约是在容玦他们主仆离去后,她就将连镜叫了进去,重新洗漱一番,将脸上的妆容洗去,换了素尽典雅的桃花妆。又将原本的发髻放下,直接挽了一个道姑髻,戴着凤凰于飞的发冠,露出的脸庞,清冷干净。 容玦虽早就看惯了她那张脸,但又觉得每次见她,总是会被惊艳到。 若是可以,他一定会将这小妖精藏起来,半点姿容也不给旁人看! 这样想着,他转眼一扫,瞧见那京兆府的衙司不知何时已经看呆了,一双小豆眼垂涎地盯着云间月,眼中全是惊艳! 容玦眸光一沉,忽地站起来,几步走向云间月,挡在了她与那衙司之间:“不是叫你歇着?这些事情交由为夫处理就好!” 说话时,他故意咬重了“为夫”二字! 像是故意说给谁听,又像是在炫耀! 云间月有些无语,但还是握着容玦的轻轻一捏,默许了他这种幼稚:“既是寻本宫,本宫自该出来瞧瞧……本宫也想知道,究竟是谁这样不要脸连本宫的字画也敢偷!” 容玦除去在云间月的所有权上有些不讲道理外,旁的事情还算理智。 他想了想方才的话,问道:“你要去京兆府?” 云间月满不在乎地牵了牵衣袖:“去会会又有何妨?有你在,谁还能欺负我不成?” 虽知道云间月是故意这样说的,但容玦听了十分满足,脸上又多了某种飘飘然。 季长随在一旁看得格外鄙夷,很想给他家侯爷一巴掌,让他清醒点! 容玦很享受这种被云间月无时无刻挂在嘴上的感觉,飘然地叫来连镜,去将幕篱和披风拿来。 送她出门时,容玦结果连镜手里的披风替她系好,又接过幕篱给她戴上——从很久之前,容玦似乎就很享受这种服侍云间月的细致活,就是连衣衫的褶皱都能替她抚平。 连镜和季长随实在是没眼看,别开眼,不忍直视。 云间月嘴里嫌弃着容玦琐碎,成了亲就跟老妈子似的,但心里还是欢喜。 “你且去,我让季长随跟着你。”容玦替她压了压衣襟,平静道, “我入宫一趟,回来就去京兆衙门接你。” 云间月戴着幕篱点点头,白色帷幕将她身形遮去,影影绰绰的留下一个轮廓——她从不在礼节,也不在乎有多少骂自己,但容玦不喜,她便都依他。 亲自将人送上马车,容玦犹不放心,凤眼一眯,危险地看着京兆府那个衙司,威胁道:“路上你要敢多看她一眼,本侯就挖了你的双眼!” 钦定侯说挖就挖,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衙司吓坏了,慌忙移开视线,一路上愣是没敢抬头,就是进了京兆府衙门,都只敢垂着头在前头领路,根本就不敢回头看一眼。 另一边,容玦目送云间月走远之后,脸上平静的神色一收,再次恢复一脸山雨欲来。 下人刚刚将马牵来,他便翻身上马,径直往皇宫的方向的去了。 第464章 动刀 容玦入宫前,刚下过一场雪,外头积雪垫了足有人膝盖那么高,若是没人清扫,怕是寸步难行。 各宫早就下钥,宫人们只得先扫门前雪,剩下的得等天亮之前,各宫主子们起了,在去清扫。 慈宁宫里,云司离刚刚离去,走前脸色不太好看。 满宫上下,谁都知道皇上不是太上皇,他脾气好,但不是昏聩无能的主,只是礼贤下士,甚少动怒而已。 但今日慈宁宫的宫人们,却亲眼看见皇上发火了。 还是对着太皇太后发的火,直把手中端着的茶盏都摔碎了。 宫人们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皇上没和太皇太后说上好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钦定侯就来了。 这人明显是闯进来的,不顾侍卫阻拦,径直而来,来时腰间还带着刀。 宫人们愣了一下,刚要上前阻拦,就见钦定侯拔了刀,飞身而起,径直劈向太皇太后! 侍卫和宫人都吓坏了,纷纷提起一口气,竟是无一人敢去阻拦——要是钦定侯真动了杀心,他们上去也只是送人头。 但好在钦定侯还有些理智在,那一刀下去,也只是擦着太后的耳迹,落到了旁侧的梨木刻青鸟云纹的小几上。 那小几不堪重负,“哗啦”一声碎在了太皇太后脚边。 那刀身的戾气带起一阵风,扬起太皇太后鬓边的发丝,又被刀风划断,飘飘扬扬的落到了地上。 太皇太后将那发丝一扫,转眼看向钦定侯,眼底全是慈爱:“小玦这是真想杀了哀家啊。” 旁人或许不知,但熟悉容玦那狗脾气的太皇太后却知道,方才他飞身而起地那一瞬间,是真提刀砍了自己! 但落下刀时,不知想起了什么,有片刻的迟疑,于是刀刃落歪,劈到了旁侧小几。 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可怜的小几代替自己死去。 容玦冷眼将那碎掉的小几一扫,收刀入鞘:“臣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只是最近新收了武器,给娘娘瞧瞧锋不锋利。” 他说话时,唇角往上一挑,要笑不笑:“还没开刃,有些钝。” 旁侧伺候的宫人被他那一身戾气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钦定侯的脸,眼底全是惊恐! 怔愣的侍卫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上得前去,“唰唰”拔出佩刀,对准容玦! 容玦眸光一转,眼风比他们手中的刀还锋利,轻飘飘地落在他们身上,好似生生剜下了他们一层皮,刮得人皮肤生疼。 不等他们后怕,钦定侯那两片凉薄的嘴唇就轻轻一掀,阴冷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眼尖的人发现,他手指压着刀柄,是一个准备将刚刚入鞘的刀拔出来的意思。 侍卫们哪里是钦定侯的对手,却还要各自对视一眼,保持镇定:“这里是慈宁宫,侯爷要是胡来,就别怪我等不客气!” 容玦薄唇一勾,笑意阴冷:“就凭你们?本侯若要在这慈宁宫里杀人,你们也只有看着本侯杀的份!” 殿中气氛剑拔弩张,两方一时僵持不下。 太皇太后捻着手中的佛珠,闭着眼道:“行了,都退下吧,一个个的拿着这刀啊剑的,吓着哀家了。” 从方才到现在,她始终八风不动,就是容玦那一刀对着她劈下去时,也不见她眨眼。 眼下这话,断然是没人相信的。 侍卫警惕地盯着容玦,防着他在动手。 容玦拇指按着刀柄,丝毫没打算移开,笑在眼底,威胁在脸上。 太皇太后睁开眼将侍卫一扫,淡淡道:“慈宁宫见不得血。怎么,诸位是要哀家亲自请你们出去?” 眼见太皇太后要发火了,侍卫才不情不愿地鱼贯退下。 太皇太后重新闭上眼,对宫人道:“行了,你们也退下,哀家单独同钦定侯说两句话。” 宫人们怕得要死,早就想走了,一听这话,连忙迫不及待地爬了出去。 殿中瞬间只剩太皇太后和容玦两人。 太皇太后像是在参禅,半响不说话。 容玦也是耐心十足,大马金刀地往旁边一坐,鲜红的喜服将他整个衬得越发光华夺目,阴冷肃杀! 无声对峙半响,终是太皇天后败下阵来。 她放下手里的珠子,看向容玦:“平日见你来慈宁宫,如去地狱。今日却在这个时辰来,怎么,就这么想迫不及待地来给哀家请安?” “是的呢,”容玦还是那副模样,提着嘴角要笑不笑,“臣许久不见您,甚是想念,连手中这刀都在蠢蠢欲动。” 太皇太后一笑,两人翘着的嘴角竟有些相似:“人来就好,带那些刀啊剑的做什么,回头没伤着别人,要是将自己人伤了,可就麻烦了。” 容玦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刀柄,慢腾腾道:“臣手中的刀有眼,只伤叫臣厌恶的人!”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这宫里数千人,你要个个都厌恶,可杀不过来。” 容玦表情未变,道:“可臣厌恶的始终只有眼前人。” 两人打着机锋,话不投机半句多。 太皇太后沉默半响,重新拿起佛珠,缓缓道:“哀家听说镇国长公主杀了人,那你该去京兆府要人,来慈宁宫做什么。” “内人有没有杀人,臣心里清楚,你要天下人唾弃她,臣便于天下人中护她百岁无忧!”容玦唇角依旧带笑,“不过让您误会了,臣今日入宫,却不是为了内人的事来。” 以前,容玦同太皇太后说话,说不上两句,就满是不耐。 今日他却像无端多出了许多耐心,放也没地放,也就全拿出来同 太皇太后好耗着。 太皇太后装着糊涂:“那不知侯爷究竟是为何事而来?” 容玦目光从烛火上扫过,昏黄在光线在他瞳仁里留下豆大的一点:“此前臣接到手下送回来的消息,道在龚州发现一人,此人不过同行宫那位一般年纪,但他却满头白发,连皮肤都比寻常人要白……是那种常年不曾晒过太阳的病态那样的白。”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容玦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波动就像水波缓缓平静后的涟漪,又细又少,片刻后就不见了。 容玦不以为意,慢腾腾的从衣袖里拿了一样东西递过,似是而非地一笑,道:“太皇太后可认得这样东西?” 第465章 奸佞 那是一个有些旧了的荷包,荷包上绣着铃铛和五音,针脚并不怎么细密,看起来十分粗糙。 还因时常带在身上的关系,线头脱线泛白,怎么看怎么破旧,同一身鲜艳喜服的钦定侯实在不搭。 但那铃铛和五音却好似暗示着荷包主人的名字。 太皇太后显是知道内情,看见荷包的瞬间,半阖着的双眼猛地睁大了,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荷包,双手也紧紧握在一起,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着自己没激动地站起来! “你……你竟敢在哀家跟前放人!”太皇太后额角青筋暴跳,嘴唇都在哆嗦,“容玦,是不是这几年哀家太放纵你了,让你连尊卑都忘了!” 容玦嘴角一弯,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来。 他并不回答太皇太后的问题,只是将荷包一收,道:“看来太皇太后是认得此物了?认得就好。只要你认得,本侯就能下手。” 说罢,他不在与太皇太后多说,起身便要走。 太皇太后有那么一瞬间慌了神——她不知道容玦已经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他手上究竟握着自己多少秘密,所以她不敢冒险。 眼见容玦都要走到门口了,她终于拿定了主意。 “等等!”太皇太后撑起身,试图同他打感情牌,“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杀了哀家没关系,杀了他也没关系吗?错的是哀家,同他有什么关系?” 容玦脚步一顿,背对太皇太后站着。 从太皇太后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他有一瞬间为自己的话动容。 太皇太后继续道:“小玦,哀家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就算哀家当年不出手,六皇子也会勾结别人去害他们,我不过是审时度势,选择了一条伤害比较小的路而已!” 容玦还是没出声。 太皇太后低下头,拿手帕擦拭眼角的泪花,低声道:“小玦,哀家也是身不由己。你不要同哀家置气,早些回来,同哀家一起帮那位置拿回来好不好?” 说话时,她好似放低了自己的身段,低下了头了。 可她字里行间,没有半点悔意,也依旧是一口一个“哀家” 彰显她如今的身份。 容玦看了眼外头灰蒙蒙的天色,借着灯火望见院中各处都堆满了积雪,盆中的矮松好似秃了顶。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离去:“本侯姓容,生于乙丑年七月十五,生父容荀,生母容宋氏!”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也消失在门口。 太皇太后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回椅上,神色比那院中的雪还惨白。 因在宫正司受了伤,至今仍在将养的张嬷嬷听见动静顾不上满身的伤,披衣而起,寻到了殿中。 她见着太皇太后脸色惨白,连忙几步上前,艰难地蹲在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手:“娘娘。” 太皇太后看着她,忽然满脸悲切,低声道:“哀家这一生,当真是凄惨极了……父母不睦,身份不尊,兄友分道,夫妻缘浅,孩子不孝,清书,哀家只有你了。” 张嬷嬷望着她的眼中满是心疼,握着太皇太后的手, 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太皇太后用力抓着她的手,好似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哪日要是先哀家而去,哀家就什么也没了……他要离哀家而去,小玦也要离哀家而去,哀家心里难过。” 张嬷嬷咬着唇,坚定地看向太皇太后:“娘娘……清书一直陪着您,一直努力死在娘娘之后,不会扔下您一人的。” 太皇太后移开眼,眼底的悲凉好似要从眼中溢出来似的,除了张嬷嬷,旁人倒是不敢信了。 早在天黑之前,京兆府尹遍寻云司离不见,便回了京兆衙门。 那时已晚,京兆府尹下衙准备回府陪妻女用膳,不成想他刚刚出了衙门,就撞上卫国公府的轿子。 卫国公一把年纪,哭天喊地,也不要脸,当着京兆府衙门所有当值的衙役,抱着京兆府尹大人的腿说要报案,不许他走,还要他去抓人! 当时虽是晚膳十分,但街上仍是人来人往,何况卫国公还是扛着一棺材出现的。 京兆府尹被卫国公的不要脸吓到了,当即叫人开棺查验,这才发现棺材里趟的是他那纨绔独子卫延。 尸体还新鲜着,看起来刚死没多久。 好歹卫国公爷也算皇亲国戚,京兆府尹不敢耽搁,将人劝进衙门,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自己晚膳也不敢吃了,匆匆去了皇宫。 好在云司离已经入宫,他将此事一说,后者表情比他还凝重。 原是想私底下将这件事按下去,但奈何卫国公这傻帽抬着棺材去京兆府衙门告状,闹得满城皆知。 关键是还不等他们想出法子,太后就召见了云司离。 走前云司离叫京兆府尹按兵不动,先与京兆府尹周旋一番,但他刚回到衙门,午间报案的常御史又差人送了字画来,说是在常游寝房里寻见的。 字是娟秀的瘦金体,少了笔锋的凛冽,显得畏手畏脚起来。 画上全是一个人——镇国长公主。各种各样的神情、姿态都有,叫人眼花。 常游的尸体还在京兆府衙门停着,京兆府尹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严重,连忙遣人去宫中问话。 这一来而去的耽搁,太皇太后已经同云司离闹了不快,也有人钻空子,假传了圣旨。 等云间月去了京兆衙门,云司离才知道有人借他的口,说了不该说的话。 至于这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 云司离怒不可遏,再一次去了慈宁宫,这次却是连两句话都没说完,他就摔杯离去。 从慈宁宫离开,云司离就坐不住要连夜出宫。 颜回补觉刚刚醒来,整个人精神的很。 他站在廊下不紧不慢地按住忠义给他递披风的手,接过来往自己身上一搭,道:“左不过人已经去了京兆府,你再去又有什么意思?再则,那日在行云阁所有人都看见她动手,你再去就是护短包庇。” 颜回将带子系好,一抬头,侧眸将人一看,眼角就好似染了不正经的笑意:“回头不用慈宁宫那位动嘴,百官自会请命,到那时你是要继续护着,还是把人送出去?” 云司离脸色不善:“怎么,他们还想再逼朕不成!?” 颜回怕冷似的将手揣在衣袖里,哆嗦道:“那可难说……你要真担心,不如查查小月儿的画像是怎么落到常游手上的。行了,回去吧,我替你去一趟京兆衙门,当了这奸佞!” 第466章 对峙 京兆衙门。 两厢对峙,京兆府尹像个夹在三只凶猛飞禽里的鹌鹑,只敢擦冷汗,连句话也不敢说。 云间月高高在上地坐在旁侧的红木绢花椅上,整了整有些褶皱的大袖,缓缓道:“你家那小废物的子孙根就是本宫剁的,家伙什应该被行云阁的伙计丢在了茅坑里,你要不要去找找?” 谁不知道大梁的镇国长公主是个混账? 卫国公虽早就有所耳闻,平时都绕着走,基本上没遇见过,但这还是头一次正面交锋。 可是,混账就混账,大不了一起耍无赖,怎么还这样粗鲁? 说不过就骂人,骂不过还要动手打人! 要不是因为这里是京兆衙门,只怕方才她说不过常御史时,常御史已经叫她身后那黑脸侍卫给打了。 卫国公被她气得头顶直冒青烟,转头向京兆府尹告状:“大人,你看她……她杀了人,还毫无悔意,倘若今日不是在大人这里,她是不是连老夫也要一并杀了!” 大人大人,大人他脑壳疼! 云间月嘴角含笑,盯着卫国公的眼神却十分阴冷:“怎么会?本宫一向讲道理,怎会是那种目无法纪的人?” 卫国公被她看得缩了缩脖子,哽咽道:“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辱吾儿,难道还不是目无法纪之人!” 京兆府尹为难地看着云间月,好言相劝:“呃……长公主殿下,臣等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请您来,问问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没怎么回事。”云间月斜了卫国公一眼,淡淡道,“卫国公家那废物点心害得端康皇姐早产不说,还毫无悔意,对本宫不敬,本宫实在看不惯卫国公这样的忠臣家里有这样一位废物,所以替他教训教训罢了!” 说着,她绯红的嘴唇轻轻一勾,挑出一抹妖艳的冷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自己身下就见了血,真是吓死本宫了。” 她满脸挑衅,实在是看不出半点被吓死的模样。 卫国公气得七窍生烟,跳起来指着云间月大骂:“方才你还说是你伤了他!” 云间月眼尾一挑,眼波好似能勾人心魄似的,格外妩媚动人:“是啊,就是本宫剁的,怎么了?” 卫国公气得一口气倒不过来,指着云间月道:“你……” 连镜站在云间月身后,手里拿着她的幕篱,冷冷斜了卫国公一眼,道:“国公爷,公主不将话说开,是给你面子。倘若今日真要认真追究起来,你家还躺在棺材里的那位,今日怕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卫国公自然知道自家那小废物平时干的都是什么事儿,也知道那日在行云阁,他不仅惹了云间月,还惹了钦定侯,所以太皇太后才不想帮他。 但卫国公不甘心,好好的孩子,往后不能传宗接代也就罢了,竟然还因此没了命。 她夫人受不住打击,吐了好几口血,至今还躺在床上没醒来! 要他咽下这口气,不同云间月追究,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事! “狗奴才,主子讲话,且有你说话的份?”卫国公迁怒连镜,“说不定就是你教唆长公主这样无法无天的!” 云间月笑容倏地一收,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她淡漠地将卫国公一扫,也不说原因,直接吩咐季长随:“嘴里不干不净,污了本宫的耳朵。长随,替我折了他的手!” 季长随得了命令,当即要上得前去,依言折断卫国公的手。 卫国公还是害怕不已,连忙拔腿跑到府尹大人的的身后,心虚道:“狗奴才,休敢在京兆衙门动手!” 府尹大人怕被牵连,忙道:“别别别……别动手!冷静冷静,有什么话好好说,你没必要非动手不可是不是?回头要是有什么不好话的传出去了,长公主往后还如何做人?” 云间月不在乎这些,可季长随却犹豫了。 他转头看向云间月,迟疑着没动手。 但云间月眼皮都没掀一下,望着站在府尹大人身后得意洋洋的卫国公,缓缓道:“本宫说了,折了他的手!” 季长随没在犹豫,一个空翻绕过府尹大人,捉住站在他身后的卫国公,“咔吧”一声,折了卫国公的人。 “啊——我的手!” 颜回从门外进来时,刚好听见这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他还披着云司离的披风,畏冷似的抱着一个暖手炉,款步走进屋里,玩笑道:“卫国公好嗓子,要是去了那温柔乡,我都要一掷千金了。” 他穿的是一件霜白色圆领袍,胸前绣的是隔云端的广寒宫,宽大的衣袖拢在一起,遮住了他抱在手里的暖手炉。 外面搭着云司离的玄色大氅,云司离比他高了半个头,那大氅搭在他身上,看起来颇有些格格不入。 颜回虽在宫里没担什么要职,就连太医院院正都是一个挂名,除了云司离,寻常根本不见他替谁治病。 但仅凭他时常出入乾清宫,还是镇国长公主师父这一点,在座的都要给他一点面子。 府尹大人还以为是云司离要他来传旨的,连忙站起来相迎:“颜先生怎么来了?” 进了大堂,颜回也丝毫没打算将大氅解下来,也没坐,径直走向面如猪肝色的卫国公,往他手上一瞧,啧啧道:“不愧是容玦的人,手段就是细。” 季长随不冷不淡将他一瞧,淡淡道:“过奖。” 颜回一笑,将手里的暖手炉往旁边案上一放,摸过卫国公的手:“忍着点。” 说罢,不等卫国公反应,又是“咔吧”一声,被季长随折断的手臂,就被他熟练地正了回去。 卫国公再次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颜回在他手臂上一拍,随即抱上暖手炉,戏谑道:“别嚎了,手没断。” 说罢,他好似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转向府尹大人,问道:“你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府尹大人冷汗直冒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有镇国长公主盯着,他完全没敢添油加醋! “哦,这事儿啊,我倒是有所耳闻。”颜回踱着步子走回云间月身侧,在她小腿上踹了踹,“起开。为师来了也不知道让座,没点眼力见……” 他撵开云间月,大爷似的坐下,这才道:“证人我都带来了,府尹大人可要见见?” 第467章 包庇 颜回一人来就算了,竟然还带着人来,在座的除去云间月外,所有人都愣了。 府尹大人看了卫国公一眼,斟酌道:“不知颜先生带来的是何人?” 云间月知道颜回不是什么正经人,就好比方才,明明旁边有位置却不坐,非要将她撵起来一事,就是刻意为之。 他故意在众人跟前,彰显他是个大奸臣的身份! 换做平时,云间月肯定驳他面子,绝对不会让座。 但今日情况特殊,颜回分明是来搅局,云间月也乐意给他这个面子,让他好好过一回“师父瘾”。 颜回便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自己身后是云司离和云间月,将这奸佞演得像模像样, 连笑都笑得很像那么回事。 府尹大人的话音落下,颜回对守在外面的人道:“都进来罢。” 府尹大人有些无语,听他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意思是“外头冷,你们进来歇歇脚”。 但当他看见外面进来的人时,府尹大人就不觉得无语了,整个人精神一震,隐隐反应过来颜回叫来的这些都是什么人。 方才还惨叫不已的卫国公这会儿连惨叫都忘了——显是已经反应过来,眼前这些都是什么人了。 方才险些被季长随打一顿的常御史坐在一边,盯着进来的人,冷笑了一声:“卫国公这会儿怎么不哭了?” 卫国公一张脸,比外头的雪还白。 府尹大人惊疑不定地看向颜回,装着糊涂道:“这些人是……” 颜回抱着暖手炉换了个姿势,道:“来,你们都给府尹大人说说,你们究竟是谁。” 进来的人先是面面相觑,谁也不肯说话。 颜回手指从暖手炉上轻抚而过,缓缓道:“别怕,有我和镇国长公主在,你们不会有事。而且,今日谁要是开了口,说不定还能讨回一个公道!” 他话音落下半响后,大堂里仍是一片沉寂。 卫国公心里无比忐忑,只能祈祷她们不要开口,最好集体哑巴了。 云间月坐在颜回旁边,倾身靠近他,在他耳边道:“你上哪里找来的这些人?” “哪里是我找的,是你家那位找的。”颜回戏谑地轻笑一声,“我来时,他就在外面,本是要亲自来,被我劝下了。” 一个道理,容玦出面就是护短,当事人不敢说什么,可大梁的百姓不会猜吗? 云间月可以不在乎她自己的名声,但容玦不可能不在乎。 所以,由颜回这个外人来当这个护短的奸臣最合适。 云间月没说话,心事都藏着,没让颜回看出半点。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大堂里,终于响起了一道蚊蝇似的声音:“民女杜若,曾被顾延欺辱,至今还未许人家……” 说到这里,那叫杜若的女子便开始哭,哽咽道:“顾延他不是人!民女不愿意,他便拿家里人要挟民女!民女还是不愿意,他便痛打了民女的家人……事后、事后还是叫人迷晕了民女……” 后面的话她再说不出口,化作哭声,哽咽不停。 一旦有人开了口,之后的人便没了那么多顾忌。 “民女周清,与杜若姑娘的遭遇一样……反抗时,还被那畜生打落了牙!” 她张着嘴,嘴里还真没了两颗牙。 “民女葛依依,曾被顾延当着众人欺辱……” “民女李小兰……” “民女张如眉……” 十来个姑娘,没一个不是被糟过顾延的毒手! 府尹大人听得冷汗直流,暗中看了卫国公一眼,发现这人一张脸已经全无血色。 但他还是狡辩:“胡……胡说八道!这些都是你们的片面之词,我儿才没有……” 云间月清冷的眸光一转,毒蛇似的盯着卫国公:“卫卿,你身为朝中重臣,不会管教儿子就罢了,如今还说这种话……怎么,旁人都吃饱了撑的要自己名节来指控一个已死之人吗!?” 卫国公顿时说不出话来,惊恐地看着云间月。 常御史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切,这时插话道:“卫延是该死,可那也该由京兆府定案,在上禀皇上定罪……长公主私自动手,就有失偏颇了。” 云间月漫不经心地冷哼一声:“比起卫延手上沾的人命,本宫这又算什么?更何况……本宫光明正大动的手,何时私自动手了?” 常御史比卫国公冷静,直视云间月道:“卫延犯了死罪,该死!可我儿又犯了什么错,要被你残忍杀害!” 颜回在旁边打了个哈欠。 京兆府尹皱着眉,表情凝重。 云间月往旁侧一歪,手指撑着额穴,缓缓道:“人是本宫杀的,本宫认了便是。可常御史,你家常游不知惹了谁被灭口,同本宫半分干系也没有!你这样冤枉本宫,可谓是别有用心啊。” 常御史道:“我儿性子温吞,从不与人交恶。除了那日在行云阁向你示好,惹你不快之后,从未得罪过谁!” 云间月道:“不过是一壶茶和一壶点心,本宫何至于灭口?” 常御史又道:“倘若是你听见了你与我儿那些传言,一时气愤,杀了人呢?” 云间月眉心一蹙,不耐烦道:“传言而已,本宫……” “倘若传言是真的,你与我儿之间真有私情呢?”常御史逼视云间月的双眼,道,“你为了嫁给钦定侯,背叛我儿再先,我儿不允,你便杀人灭口!长公主殿下,证据皆在此处,你还要狡辩吗!?” 云间月眼中厌恶一闪而过,刚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声音:“哪里来的疯狗,好生不要脸!” 话音落在,一道红色的身影缓步走来,衣摆上的凤凰纹样还是随着他的行动飞起来似的,华丽得叫人移不开眼。 云间月怔在椅子上忘了说话。 颜回皱了皱眉,不赞同的地看了进来的人一眼:“不是叫你在外面等着?” “人都欺负到本侯头上来了,本侯要再不出现,不知道的还以为本侯是死的!”容玦目光一扫,落在常御史身上,叫人背脊生凉。 常御史还算镇定,没有结巴,道:“怎么,钦定侯要包庇犯人?” 容玦眼尾一挑,清冷的眼波如刀似的飞出来,锋芒逼人:“包庇?本侯就是包庇了,你又如何?” 第468章 错误 常游究竟是怎么死的,至今仍然是个迷。 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从常游出现在行云阁为巴结她送来糕点茶水被拒后,便有人开始布局。 只是因为时日尚短,这一局布得不怎么精妙,只能堪堪将云间月引过去,眼睁睁看着常游死去,被人栽赃在身上。 云间月想起常游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不由皱了皱眉。 这人分明是知道些什么,但因为某些原因,到被人灭口之前都不能告诉自己为何会死的原因。 云间月拧眉,看向常御史,心里猜测他到底知不知道常游被灭口的真正原因。 如果知道,还来找她麻烦,那便说明此人早就与背后之人有联系,目的在她! 容玦与常御史隔着一个府尹大人对视,谁也不让谁,一时之间,气氛僵持不下。 颜回手指摩挲着暖手炉,转向冷汗流得比方才还要多的常御史,道:“听方才常大人那话的意思是,手上还有证据?不知是何证据,可否让我也瞧瞧?” 常御史这才将视线移到颜回身上——作为都察院的御史,他最不看上的就是颜回这种人。 明明没什么政绩,但靠着关系出入云司离身边,混成红人,比那伺候的宦官还要叫人不耻! 但常御史还有些脑子,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找颜回的不快。 他压着不悦冷哼一声,道:“证据我已全部呈交府尹大人,还请府尹大人做主!” 府尹大人,连忙去叫人去将那些字画呈上来,给颜回看。 这里这些人,谁都可以压死他,他谁都不敢得罪,甚至连定罪的权利都不在手中。 府尹大人头一次觉得这么憋屈,要不是因为今日太晚了,他一定现在立即就将重要的文书打包打包,全部送到大理寺或刑部去! 谁爱管谁管,关他屁事! 衙司将字画呈上,颜回随即拿起一副展开一看,见上画的还真是云间月。 颜回看了啧啧称奇:“京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画技的画师,要是被我知道是谁,一定请他去宫里画画……瞧你的丑态都画得这样传神。” 云间月不爱画自己,更不允许旁人画自己。 之前重生醒来时,重华宫的所有画像全被她烧毁,一副也没留下。但常游手上却有她的画像——在此之前,她甚至没见过这个常游,都不知道他是谁。 云间月盯着画像,表情不善——画是普通的画,但画上却是她靠着椅子懒洋洋的打哈欠的模样,这模样若非是亲近之人,断然不会被发现,然后再画下来。 旁侧容玦的脸黑了,盯着常御史的目光好似要吃人——如果常游还活着的话,或许他会把人打一顿,再将他看过云间月的双眼挖出来,剁掉他曾经住作画的手。 “哎呀,”颜回惊讶地将画塞回云间月怀里,又拿起另外一幅,感叹道,“不过真的是你吗?” 容玦和云间月同时一愣,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前者却拿过画像,仔细研究起来。 看了半响,容玦忽然道:“神情虽模仿得十分传神,但眉眼很淡,少了你的凛冽。” 云间月下意识在自己眼角摸了一下,怀疑地看了容玦一眼:“是吗?” 颜回笑嘻嘻地又捡起另外一幅画,画上是云间月的卧姿,躺在美人榻上,脸上搭着团扇,遮挡了大半的面容,只留下一个若隐若现的侧脸,比方才那副画还要隐晦。 颜回心里了然,将画卷一收,后面的看也没在看,道:“你什么样子,为师最为了解,你长那么丑,也就勉强能让人看,哪有画上那么……” 他拧着眉,想了想措辞,才道:“哪有画上那么风情万种。” 容玦脸一沉,不善地瞪了颜回了一眼:“闭嘴!” 云间月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道:“你才丑!” 颜回眼含笑意,看向常御史时,笑容又浓了些,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常御史,我听说常游乃是你第三个庶子?” 常御史冷冷道:“那又如何?都是本官的孩子,如今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本官作为父亲,难道还不能替它讨回一个公道?” 颜回点点头,故作深沉道,“庶子要是娶了长公主,的确是一桩佳话。” 容玦忍无可忍,一脚踹得颜回小腿都险些废了:“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还真是可恶的很,明知钦定侯最厌恶的就是旁人惦记着云间月,偏偏他没说一句话都要往他心窝子里戳! 颜回淡定地一拍衣摆,继续道:“不过我却听说,常御史家里那位管得严,不许庶子的名声压过嫡子。常游因天资聪颖,很得太学那群老先生们的喜欢,所以令夫人没少责罚他吧?” 一直无动于衷,扮演着要为一个庶子讨回公道的常御史,脸上的表情忽然裂开,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敢与颜回对视。 云间月听出一些端倪,转向颜回问道:“怎么回事?” 颜回“小声”同她说:“现任礼部尚书在太学任课,懂些药理,与为师一见如故,私底下喝小酒时,常听他提起一个叫常游的人,为师好奇,便多问了一句。” 他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周围能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云间月听他这话,分明是戏谑的成分居多,不由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 颜回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向常御史:“不过礼部尚书在提起这个常游时,话里话外虽夸赞得多,但语气里难免充满了遗憾。” 他们说话时,容玦正在翻那些书信,一开始他脸色不太好,看到最后神情里满是鄙夷,偶尔还会露出一副牙酸的表情来。 云间月没注意到这些,好奇地追问一句:“为何?” 颜回看着常御史,笑得越发暧昧了:“常游虽才学好,但在京城却没什么名声,除去被常府的嫡子压着外,还有一个原因……” 颜回轻轻一笑,眼底神情又像是戏谑,又像是怜惜和同情,一时复杂的很。 他哈出一口白气,意味不明道:“只可惜他是个断袖,闻到女人用的胭脂水粉的味道都会吐的那种……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谁这么蠢,犯这样的错。” 第469章 甘愿 常游在常府里过得并不如意,他才学出众,但因是庶出,姨娘不受宠,嫡母还要强,压着他不许他出头,偶尔还会利用他的诗句告诉天下学士,是她那个废物嫡子所写! 常游时常因此郁郁寡欢,到后来似乎是望见了自己永无出头之日的模样,也彻底放弃了挣扎,流连温柔乡,同温柔乡的那些小倌打得火热。 旁人不知道,但礼部尚书作为他们的任课先生,却知道常游是个怎样的人。 他有才学,长得也不差,参加科举,不说一定会位列三甲,进士之中必然有他的位置。 可惜终究败在了他出生和喜好上。 礼部尚书很是惋惜,时常同颜回唠叨这些事,颜回听得多了,也就知道一些,私底下还见过这个常游。 面相生得的确好看,不是云司离那种面如冠玉,也不是容玦那种冷冽如霜。 人看起来有点阴沉,也不爱说话,但若是遇见感兴趣的人或事,眼神里就会带着光。 他朋友没几个,跟太学里的那群学生交情也不深。所以知道他是断袖的人,几乎没几个。 颜回手指在暖手炉上轻轻敲着,转向常御史时,眼中带着明晃晃的讽刺:“你家那位有多凶悍,在这京城无人不知。恐怕连御史大人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庶子的才学究竟有多好吧?” 常御史忽然红了脸,整个人都跟着结巴起来:“你……你简直胡说八道!” 颜回也不同他争辩,双眼盯着常御史,却是对云间月道:“所以现在,我很怀疑,那日在行云阁给你送点心和茶水的,究竟是不是常游本人?” 平时连话都不爱与人说,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往温柔乡里钻,哪来的心情去巴结别人? 颜回继续道:“至于这些字画也不可能是出自常游之手——一个闻了女人的胭脂水粉味都会吐的人,又怎么藏着女人的画像?” 云间月又想起临死前,在船上见到的常游。 在鲜血的遮掩下,他衣衫看起来有些旧,但却很干净,腰间挂着一个香囊,上面隐隐绣的是一株兰花。 临死前转头看向她时,眼底全是无奈和绝望,灰扑扑的,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 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不情愿就这样赴死,却又逃不过命运,放弃挣扎。 常御史脸色铁青,双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怒目瞪着颜回:“你……简直就是污蔑!我儿堂堂正正的一个好男儿,且是你眼中那等腌臜恶心的死断袖!” 颜回脸上依旧挂着笑,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眼中的冰霜。 但他没接常御史的话,而是转向容玦,笑意盈盈的问道:“如何,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容玦扔了手中信纸,淡淡道:“笔迹乃是伪造。” 颜回眼皮轻轻一垂,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云间月还在重华宫时,闲来无事时就会练字,翻找整个重华宫,说不定能找出一沓字帖来。 有心人要是利用这些字帖去模仿她的字迹,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玩意儿就敢往公堂上呈,府尹大人,你这里是收破烂的地方吧?”颜回收起笑意转向京兆府尹,道,“深更半夜,还要拿这种事情去打扰皇上,我看你这京兆府尹还是赶紧拱手让人的好!” 京兆府尹今夜流的冷汗,将他衣衫都打湿了。 他弓着腰,简直要将颜回当祖宗供着:“是是是,颜先生说的是……下官、下官再好好查!一定找出真凶……” 常御史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道:“真凶就在眼前,还要怎么找!姓姚的,你今日要是不给本官一个交代,本官就上禀皇上,参你一本!” 京兆府尹不是瞎子,知道自己身后是谁。 他立即挺直腰板,客气地对常御史道:“御史大人,你方才也听到了,画上之人并非镇国长公主,字迹也是伪造。是以,杀常游公子的人究竟是谁,还有待查证!” 常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狗仗人势的东西……” “嘴里不干不净,长随替本侯掌嘴!”容玦眸光一撇,眼神幽冷。 季长随得了命令,飞身上前,拿着佩剑的剑柄就朝常御史的右脸打去。 只听清脆的一声“啪——”,常御史被打得眼冒金星,险些连牙都掉了。 容玦继续道:“污蔑长公主,藐视皇权,再打!” 季长随扬起剑柄又是一下打在他左脸上! 他是习武之人,手重,在加上心底对常御史的作为很是鄙夷,打人时根本就没留情。 两下结束后,常御史的脸已经肿了,右边那颗摇摇欲坠的牙也终于落了。 他摔回椅子上,吐出一口血沫,眼底全是恨意! 容玦冷笑一声,继续道:“昏聩无能,伪造证据,继续打!” 季长随还要动手,京兆府尹虽怕了这些贵人,但也不能由着他们这样大人。 他连忙上前,弓着腰拦住季长随的手,盯着他的双眼,却是对容玦道:“侯爷,他好歹也是都察院御史,再有罪,也得由皇上下令责罚,您打两下出口气就够了,再下去……人怕是要不行了。” 按容玦的意思,将人打死了也不过。 但颜回尚且还有顾忌。 他道:“你与小月儿新婚,见血不好……再则此人留着还有些用处,打死了可不好。” 容玦便转头看了云间月一眼,见她神情冷漠,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便知她在想别的事情。 他递给季长随一个眼神,后者便放过常御史,退了下去。 容玦道:“本侯可能将人带走了?” 常御史嘴疼,不敢说话。 府尹大人点头哈腰,谄媚道:“您请您请……” 容玦带着云间月头也不回的走了,府尹大人连忙去送。 颜回在椅上坐了半响,才起身走向常御史,倾身盯着他的双眼道:“你这都察院御史,今日怕是到头了。不过……不想被抄家灭族,就将你背后之人说出来。爷要是高兴,说不定还能保你一命。” 常御史呸了他一脸,鄙夷道:“呸!狗东西,你跟那丢人现眼的东西一样叫人恶心!” 颜回往后退开一步,避开他的唾沫星子,缓缓笑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是慈宁宫那位吧?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杀掉儿子来求荣,嗯?” 第470章 恶人 其实云司离登基,并未怎么为难那帮老臣。 除去当初秦国公府的势力外,其他人他基本上都是能留则留。 但架不住有些人心虚,觉得新帝同太上皇一样,眼里留不得半点沙子,上赶着要主动找麻烦送死。 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换做云间月或者是容玦,必然会直接将这些人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可云司离过于仁慈,面对找死的人,都没要弄死的打算,而是下狱,流放。 但凡他狠一点,太皇太后也寻不到这个机会。 这次颜回到京兆府来,一来确实是因为云司离不方便离宫。二来也是因为颜回的私心,云司离的仁慈,对于帝王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着,既然云司离下不了手,那他就来做这个恶人,替他将那些心思不纯之人一一料理了。 他出自大梁太原颜家,一身医术却是承袭了他母亲西夏顾氏女顾琅嬛。 被宋老将军捡到,遇见宋宁音之前,他在泥里挣扎,为了活命,救过人也害过人。 心里装过天下,也装过心上人,就是没装过仁慈。 他对云司离好,是还宋家的情,对云间月好是还云司离的情,是自身利益纠葛,没有半分感情在里面。 他同情常游的遭遇,可惜他怀才不遇,从始至终却在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心里门清,偏偏就不点破。 出了京兆府,颜回站在街上愣了半响,才在车夫的提醒下回神。 他上了马车,懒懒地歪在一边:“头疼……去温柔乡。” 驾车的是乾清宫的一个小太监,之前生了一场病,被颜回顺手救过一回,醒来后就对他感恩戴德,恨不能做牛做马。 小太监以为他是去温柔乡寻乐子,嘿嘿一笑:“皇上这会儿可能还在等您回去呢,要让他知道您转道去了温柔乡,您仔细着您的腿。” 颜回也不说自己去干吗,顺着小太监的话嘿嘿笑,猥琐至极:“那怎么办,回头就说是你诓骗我去的。” 小太监连忙求饶:“您可行行好,奴才把脑袋都给您,您可别瞎说……回头皇上发火砍了奴才的脑袋,可就没人给您提鞋了。” 颜回闷笑了两声,没在接话。 他头疼的厉害,有些听不清眼前的人在说什么。 他就着马车里的冰凉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闻到了街道上雪的清冷,胸腔里就跟被刀刺了似的,针扎似的抽着疼两下。 都察院御史和卫国公家里死了人,京兆府里一片愁云惨淡。宁国公府和钦定侯府的灯还没熄,房梁上挂着的红绫随风摇晃,倔强地维持着仅剩的喜庆。 温柔乡里灯火辉煌,笙歌鼎沸,寻欢作乐的客人搂着姑娘追求刺激。 马车在温柔乡侧门停下,颜回下了马,面上装的镇定自若,脚步却有些虚浮。 他想了想,转头塞给那小太监一些银子:“你自己寻个暖和的地方待着,辰时再来接我。” 小太监答应一声,乐颠乐颠的跑了。 颜回缓步上前,敲完门等了片刻,一个穿着暴露,画着浓妆的姑娘才答应着将门开了。 见着门外的颜回,她哎呀一声,像是见了稀客:“是颜先生啊,半年都不曾见过您了,奴家还当您是忘了咱们这些姐姐妹妹呢。” 说着她就要往颜回身上靠,被他无情推开。 颜回懒得同她纠缠,塞了银子过去:“今儿不找你家那些姐姐妹妹,我找你家月华公子。” 话落,在那拿了银子就眉开眼笑的姑娘眼里,熟门熟路地进了门。 大梁有规定,不许官宦嫖赌。表面上大家都装出一片正人君子,背地里又心照不宣的各玩各的。 颜回出一路过去,撞见不少朝臣,卧倒在美人怀里,丑态百出。 颜先生好似觉得辣眼睛,又好似觉得多看一眼就会长针眼似的,躲着那些朝臣,辗转往后院去了。 他像是常来这种地方,也不要人带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后院有几个单独劈出来的屋子,是供温柔乡里花魁住的。颜回找到自己要找的那间,推门进去,也没睁眼看人,累极似的寻了美人榻躺下。 不过片刻,一阵清淡的熏香袭来,颜回还没睁眼,额穴就是一凉——有人在他跟前跪坐下,伸手替他揉着额穴。 “又犯病了?”耳边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半年没见你,我当你已经好了。” 按压的力道适中,暂时缓了缓脑袋里那针扎的疼痛感。 颜回舒出一口气,闭着眼道:“愁的。” 身边的人声音依旧轻轻的,人也规矩,没有近一步暧昧,也没有远一步疏离:“今年皇城里闹了大事,你在那人身边,有得愁。阿回,我们走吧,回西夏也好,回太原也好……” 颜回依旧闭着眼,眉却拧了起来,冷淡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别说我不爱听的话……常游死了。” 按压在他额穴上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揉着,力道不在同之前那样合适。 沉默良久之后,才听得耳边声音继续响起:“是吗?难怪这两日我一直不曾收到他的信件……原来是死了啊。” 他声音很轻,情绪也都压着,饶是颜回一时也分不出他究竟是伤心还是遗憾。 颜回抚开他的手,在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身边的人:“我知你与他有往来,所以明日要你去京兆府一趟。” 跪坐在榻边的人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等着他后面的话。 “宫里的事情我不便与你说太多,你只将那些你们往来的信件交给京兆府尹就好。”颜回顿了顿,又道,“经过这事常家应该是不要他了,你若同他还有感情,就将他尸首烧成灰,随便埋了吧。” 身后的人沉默了良久,颜回才听到他答应了一声。 他便也没在说话,忍着头疼,准备熬过这难捱的后半夜。 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颜回猜测大约是他出去了。 他躺在榻上也没说话,耳朵开始嗡嗡响,渐渐得有点听不清周围的响动,直到有双冰凉的手落在他额头上,他才猛地从混沌中惊醒。 一睁眼就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凉凉地看着他。 第471章 不好 屋里没点灯,夜色被窗外的雪映得惨白一片,连带着屋里都明亮了不少。 颜回被那双黑亮的双眼吓得头都不敢疼了,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还险些被自己一口水呛死。 他趴在榻上咳得死去活来,云司离冷眼旁观了半响,到底是不忍心,伸手替他拍了拍背:“这么心虚做什么,反正之前的事我也没看见。” 颜回听着这话不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不、不是……我做什么了?” 云司离幽幽地强调道:“那谁知道,我又没看见。” 颜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翻身从榻上坐起来,忍着头疼迁怒道:“伺候你的人都干什么去了?这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胡来……” 云司离打断他后面的话:“你走后,我去了趟重华宫,让人找了月儿之前写过的字,这才发现都不见了,一张不剩……至于那些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将视线从颜回身上移开,淡淡道:“此前太皇太后请宫里的画师画过像,朝令也在其中,但那些画却莫名不见了。” 颜回偏过头,看向云司离,听他继续道:“今日太晚,我不想惊动其他人,留下话要朝令去查,不知道她会查出什么来。” 颜回几乎听不见云司离的声音,他眯着眼,全靠夜色读他的唇语。 但光线实在不好,看也看不清,还要连蒙带猜。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要是重华宫那位同太皇太后关系一般,那多半就是重华宫有慈宁宫的眼线。你那便宜妹妹无依无靠,就你一个人可以仪仗,你还是多关心些。” 云朝令虽是封了公主,可她不是自小就长在皇宫,就算云间月出宫之前替她铺垫好了一切,可那些阴谋诡计她也没见过,防不胜防,稍不注意就被人利用钻了空子。 云司离没出声,不知在想什么,颜回将方才京兆府的事情简单同他说了说,道:“那些字帖恐怕是被人偷出宫的,至于那画……我要是没猜错,就是太皇太后借画师的手画下云朝令再送出宫,让人仿着她的脸画的。” 云朝令同云间月眉眼那么相似,找不着云间月,就只好借她的眉眼,所以那画上只有一副正脸,剩下的全是若隐若现,或多或少地遮起来了一部分。 颜回想到什么,抓住云司离的衣袖道:“太皇太后野心不小,只是夺了她手中的权利还不行。你不忍杀人,便找人将她送走,越远越好……” 云司离忽然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你手在抖……很冷?” 颜回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道:“太上皇在行宫,不能让她去那里。也不能将她幽禁,不然百官会觉得你生性凉薄,同行宫那位一样……” 云司离盯着颜回垂着的头看了半响,皱了皱眉。 一会儿后,他伸出手捏住颜回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我在问你话。” 颜回头疼得厉害,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没看清云司离的唇语,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云司离眉毛拧得更紧了,他说话的声音的确不大。但屋里安静,声音大些都能听见回音,这里就他们两人,云司离不信颜回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他盯着颜回看了半响,在后者心虚之际,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腕。 云司离虽然没跟着颜回正经地学过医,但翻过他的医书,又是习武之人,把脉这种事他多多少少还是懂一些。 握住颜回手腕的瞬间,他就是一惊,下意识就要将手收回来。 云司离按着不许他动。 屋里静了半响,云司离才将他的手松开,半响才缓缓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病情如何他看不出,但脉搏跳动紊乱,有时候甚至还感觉不到。 要不是手上还有温度传来,云司离几乎都要以为坐在自己眼前的是个死人。 事情败露,颜回自知躲不过,干脆借此认真地装着聋子,试图蒙混过去。 云司离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猛地逼近,直视他的双眼,道:“你对温柔乡为何如此熟悉?方才从这屋里出去的人又是谁?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颜回闭着眼装死,反正疼痛的很,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废心去哄他——所以方才没回宫,直接来这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谁知云司离这么没眼力见,竟然跟着来了。 颜回昏昏沉沉,听不清云司离在说什么,只能迁怒伺候云司离的忠义,心里将他祖宗都骂了个遍! 不劝着云司离一点,竟然还放任他出宫来,回头一定好好收拾他! 今夜算是让颜回就这样糊弄过去。 天亮的时候,他头疼稍微好了些,连哄带骗的将云司离请回皇宫。 这边一只脚都才跨进乾清宫里,长寿宫伺候沈倾颜的宫人就匆匆来了。 那宫人吓坏了,险些冲撞了云司离,跪在地上哐哐磕头,惊慌道:“皇上!贵太妃快不行了!” 宫里只有一位贵太妃。 当初太上皇退位,只将魏染带去了行宫。贤妃死了,淑妃跟着定王去了定州。 仪妃赐死,惠妃因为云思岚的事情一下子老了十岁,病了好几日。就剩宁妃和沈倾颜还好好的。 沈倾颜还因为怀有皇嗣的关系,一直在长寿宫好好养着。 在此之前,一直都好好的。 云司离同颜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颜回道:“你好好说,怎么回事?” 宫人吓得都快哭出来了:“今日一早贵太妃娘娘说想吃酸的,伺候她的今夏便去了司膳房。她一走,贵太妃也不要旁人伺候,自己一个人在殿外遛弯,谁知、谁知昨日下了雪,地上结了冰,贵太妃滑了一跤……就、就小产了……” 云司离眉心一蹙,表情凝重,却没说话。 宫人哽咽道:“请了太医来瞧,可太医说孩子大了,又胎位不正……忙了一早上,太医说、大人和小孩儿都不好……” “庸医!”颜回脸一沉,将暖手炉递给云司离,拽起宫人就往后宫去,“你不方便离开,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第472章 累了 沈倾颜还是小产了,颜回去了也于事无补。 好歹是保住了她一条命,但人醒来时也差不多废了。 今夏跪在她榻上哭得不能自己:“要是……要是奴婢跟着您,您也不会这样,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错,娘娘您责罚奴婢吧……” 沈倾颜整个人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连呼吸都若了不少,哪里还有往日那般嚣张的气焰? 今夏跟了她这么久,还是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虚弱,仿佛外头风大一点,她就能跟着去似的。 沈倾颜迟疑了一下,大约是想抬手摸摸今夏的头,让她别哭了,可她半点力气都没有,连说话都觉得费力。 在这皇宫里,唯一还能让她觉得不那么心寒的,可能就只有今夏了。 “哭什么……”沈倾颜闭着眼喘了口气,轻声道,“我又没死……别哭了,听着晦气。” 今夏不敢再哭,哽咽都压在嗓子里,憋得她难受得很。 她抓着沈倾颜垂在外面的手,小声道:“可是娘娘,小殿下没了……” 沈倾颜从不在乎这个孩子,是男是女,是生是死,怀了这么久,她觉得自己用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 “没了就没了,”她闭着眼,像是累极了,轻声道,“不被期待的孩子,生下来也是受罪。” 今夏眼泪又跟着滚了下来,哽咽道:“期待啊……奴婢最期待了!奴婢都幻想过好几回了,往后长寿宫里要是多了一个人,娘娘肯定高兴,就不会这样郁郁寡欢了……” 沈倾颜叹了口气:“可是我从未期待过……我不喜欢他,他让我觉得恶心,觉得难过。” 今夏听呆了,泪水挂在睫毛上都忘了掉下来。 有些事情在沈倾颜心里憋得太久,一旦开口就跟洪水似的堵都堵不住:“今夏,我好累。来了大梁,我无时无刻都在想,我要是死了多好,可我又不敢,怕我一死,他就忘了我,同我最恨的人白头偕老。”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缓缓道:“今日那一跤,是我故意摔的……我知道那里滑我还是要去。摔下去时,地面很凉,跟我这个人似的。太医说我不行了,我就觉得解脱,心想我就这样去了也好,他要还念着我,我去黄泉路上等他……要是心里有了别人,我就喝了孟婆汤,踏入轮回,谁也不念了。” “喜欢一个人好累,等一个人也好累。我等了这么久,不想在等了……” “今夏,我要去了,你不要难过,去找云间月,让她送你出宫,好好找个人嫁了。不要找你喜欢的,找喜欢你的……那样才会疼你,珍惜你……” 沈倾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轻得几乎听不见。 今夏哭成泪人,死死抓着沈倾颜的手,把眼泪全抹她手背上了,也没等到她抽回手,跳起来骂她…… 沈倾颜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好像看见了魏凛。 她的将军,还是一如既往她喜欢的模样。 他牵着她的手,从长街上走过。 天上下着雨,行人撑着伞匆匆走过,魏凛替她撑着伞,将她安安稳稳地护在怀里,连半点雨点子都没能沾到她的衣摆,自己的肩头却被打湿了大半。 他们没说话,安静的从长街的这头,走到那头,最后穿过小巷,停在一处宅院前。 魏凛收了伞,推开门,护着她往里面走,低声在她耳边道:“我许你一生,你做我的小魏夫人好不好?” 沈倾颜想说好,张着嘴,却先尝到了满嘴的苦涩,比眼泪还苦,堵着她的嘴,不让她说出那个迟了十来年的“好”。 她用力张着嘴,挣扎着,想要去抓他的衣袖。 他人却忽然自原地消散,化成一缕灰,消散在天地间。 沈倾颜四处找,翻遍了整个宅院,也没找到。 她又匆匆跑出门,在长街上看见伸出手,从马车里牵了一个人出来,那人模样生得好,妩媚动人,一颦一笑之间又带着贵气。 她低下头时,脖颈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沈倾颜看见了她脖子上那朵开得妖异的红莲花…… 沈倾颜猛地一惊,喘着气从榻上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深蓝色的牡丹团花锦被,床侧分别挂着四个香囊,深吸一口气,全是桂花香。 沈倾颜这才发现,这不是长寿宫。 “醒了?” 身侧响起一道声音,?沈倾颜一转头就对上了云间月那双清冷幽深的桃花眼:“你要再不醒,我可能就要砸了颜回的招牌。” 梦里那种一脚踏空的心悸还没散去,?沈倾颜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你怎么在这里?” 云间月薄唇勾出一抹戏谑的笑意:“这里是长公主府,不然我该在哪里?” 沈倾颜愣了一下:“我为何会在这里?” 彼时,距离沈倾颜小产已经过了五日。 “是颜回救了你,”云间月拖了凳子在榻前坐下,抓过沈倾颜的手替她把脉,“你要死我不拦你,可你不能现在死。” 听到这话,沈倾颜冷笑一声,脸上满是讽刺:“之前困在皇宫,做什么都不自由。怎么如今连死都不自由了?” 云间月没搭理她,将她手塞回被子里,缓缓道:“没什么事了,好好将养就成……你要死了,本宫就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沈倾颜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之前云间月给的条件。 她嗤笑一声:“我死我的,跟你有关系?” 云间月睁眼说瞎话,道:“事关本宫名声,关系大了!” 沈倾颜心情不好,不是很想同云间月纠缠。 她冷笑一声,嗤笑:“滚吧。” “这是本宫的地方,要滚也该是你滚。”云间月淡淡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两个消息,一是你不必再回皇宫。二是,南楚皇帝病危,几方势力趁机捡漏,魏凛一剑杀了他夫人。” 沈倾颜猛地睁开眼,震惊地盯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云间月高深莫测一笑,像只老狐狸:“想要知道更多,就赶紧好起来……说不定本宫哪日心情好了,就叫人送你回南楚了。” 说罢她转身出去,留给沈倾颜暂时的清静。 第473章 活着 时间追溯到沈倾颜小产那日。 颜回匆匆赶到长寿宫时,沈倾颜已经不行了,今夏在她榻前哭得几乎断气,整个长寿宫陷入一片死寂。 沈涟汐也在,看着榻上面无如死灰的人,神色格外复杂。 事后还是她告诉云间月,沈倾颜代替南楚的公主和亲后,魏凛被逼娶了那个本该和亲的公主。 但一直到现在,魏凛都从未将这个公主当回事,成亲之后,他连洞房都没去,就直接带兵出征,在外面一待就是好几年,直到魏凛父亲去世,他才回去过一次。 但那次回去同那公主闹得并不愉快。 那公主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早年喜欢魏凛,可心气高,知道魏凛不喜欢自己后,便也不想守活寡。 仗着皇帝的宠爱,从将军府搬回了公主府,自此后开始养面首——一开始她还有所收敛,到后来更是开始四处收集美男子,凡是她看上的,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愿不愿意都会叫人弄到她府里去。 这次魏凛回去,她也不知怎么想的也搬回了将军府。 可魏凛还是一眼都不看她,这公主脾气大,被惯坏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无视? 公然将她的面首叫到将军府上颠鸾倒凤,叫魏凛撞见了。 魏凛当时气得直接一剑将那面首给砍了,那公主也被他赶出府,永远不许她踏进一步。 当时若不是老将军刚刚去世,他在朝中的势力还不能同南楚皇帝抗衡,那时他要杀的可能就不是那个面首,而是那个公主! 如今皇帝病危,魏凛在朝中势力无人能及,早容不下那公主的他,没等皇帝去世,便将人一剑杀了! 那些面首被他的人灭了口,公主府也被他一把火烧了,好似烧掉了所有耻辱一样,半点情面没留。 话说回来,颜回作为鬼医,杀人的办法多,救人的办法也多。 他两针将弥留的沈倾颜给扎回来,但架不住她一心求死,人怎么也醒不过来。 最后云间月将计就计,让人直接宣布沈倾颜薨逝,又暗中将她转到了镇国长公主府。 如今长寿宫里还挂着白幡,人人都以为贵太妃沈倾颜,小产后血崩,死了。 根本不知道她本人在云间月府上。 而云间月也是个奇葩,为了不让沈倾颜就这样死了,她叫今夏日日在她耳边念叨,还要她说十来遍:“魏凛杀了和颐公主。” 和颐公主就是嫁给魏凛的那个公主。 这五日里,发生了许多事。 云朝令发现重华宫有太皇太后的眼线,云间月当初写过的那些字,就是通过她的手流出去的。 她没将人怎么样,只是将她送去了乾清宫。没多久,颜回就告诉她,那丫头死了。 云朝令将人送到乾清宫后,云司离并未着急将人处置,而是把她送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知道事情败露,也没留那宫人一命,让太监把人扔到了还有水的井里,淹死了。 还有那些画,画师画好之后就送去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借故留下画,将画师打发走了——事后那画师被灭了口。 太皇太后又将画送给常御史他夫人,他夫人寻了有名的画师,仿造与云间月身形相似的姑娘画下身形,仿着云朝令的画像,补上了脸。 常御史还要咬死云间月同常游有私情,第二日却有一个叫月华的公子上京兆府击鼓鸣冤,状告常御史和他夫人合力谋杀常游。 这个叫月华的公子身上带着常游的书信,众人这才知道,常游写的那些信不是给云间月的,而是这个叫月华的。 京兆府尹眼见事情闹大了,不仅牵扯上了镇国长公主,还牵扯到朝中重臣,可不敢在接这案子。 赶紧打包打包案宗,连人带尸体一并给送到了大理寺去。 大理寺卿章淙是个狠人,亲自解刨了卫延和常游的尸体。 发现卫延并非是失血过多而死,而是中毒! 至于常游,他是被人一刀割了脖子,对方割得很有想法,一点一点放干了他的血,云间月赶到时,刚好就能见他最后一面。 章淙下令彻查此事,最后找到在卫延院中伺候的一个下人,在他手指甲里检验出一种毒,同卫延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可惜,找到他时,已经被灭口。 手法同常游一样,被一点一点放干血。 可能这人比较倒霉,没能赶到京兆府告状,就死了。 而杀常游的人究竟是谁,至今未能找到,但通过他写给月华的信可以看出来,那日在行云阁给云间月送糕点的其实是常御史的嫡子。 他想出仕,可又没才华,跟个草包没什么区别。 所以那日在行云阁碰巧遇见云间月时,便起了心思。又担心云间月不领情,事后责骂,所以借用常游的名字试探。 若是成功,他再亲自登门拜访,若是不成功,对他的名声也没什么坏处。 可谁能想到,这一个无心之举,却让常游丧命。 信中常游说自己偷听到常御史同他夫人出卖自己的性命求荣,自知时日无多,匆匆给月华写了信,连夜出府想去告密。 可奈何他连府都没能出,就被守在暗中的太皇太后的人灭口了。 信是常游死后,帖身伺候他的下人送到温柔乡的,所以太皇太后的人没能察觉。 否则,这些事情至今无人知道。 常御史一家瞬间沦为众矢之的,云司离摘了常御史的乌纱帽,一家都被流放。 常游的尸体被月华领走,一把火烧成灰,洒向山野,随风消散。 太皇太后被幽禁深宫,无诏不得出。 同时云间月也收到消息,消失多日的静安长公主,终于被玄楼的人找到。 云间月没叫玄楼的人立即杀了她,连夜将人送回京城,囚禁在她原来的府上。 腊八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后,天又阴了好几日,到今日腊月十三,总算是放晴了。 云间月要走,连镜吩咐下人牵马,她拿了披风替她穿上,道:“方才宋府那边来人,说是老夫人想您了,让您得空回去陪她说说话。” 云间月“嗯”了一声,系好披风就往府外走,吩咐道:“找人去钦定侯府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用膳,晚些回去!” 第474章 不敢 如今的静安长公主府,早没当初她得宠时的那般繁华。 门前矗立的石狮子上生了青苔,下人们四散而去,无一人前来打扫,就连门口的枯枝落叶都堆积得到处都是。 云间月下了马,将披风一紧,扫了眼这冷落的静安长公主府,表情冷淡,情绪丝毫不见波动。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她第一次踏入这道门内。 以前的云间月,确实有些傻,但都是在皇宫里长大的,那些腌臜的事情,就算她自己做不来,也是耳濡目染。 自懂事起,她就知道长公主对待自己多少有些敌意。 那些敌意里,包含着诸多她以前看不懂的情绪,如今懂了,她才知道都是因为身份。 进了静安长公主府,云间月也没多看一眼周围的景色,径直往内院去了。 玄楼的人守在内院入口,瞧见云间月来时,简单地见了一礼,道:“里面那位被我们找到时,神志似乎有些不清楚,您想知道以前的事情,怕是很难问出来。” 云间月摇摇头,并不在意,只道:“无事。” 顿了顿,她又重新问道:“你们在哪里寻到她的?” 玄楼的人道:“扬州……找到她时,似乎正打算去西北。” 没等云间月问,那玄楼的人又拧眉道:“西北之地,紧挨着南楚和西夏的边境,她往这里去,难道是要叛国吗?” 今日虽然是个难得的晴天,但因已是深冬的关系,还是冷的。 风一吹,就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疼得很。 云间月将脸往披风脖颈处绒毛里埋了埋,瓮声瓮气道:“她什么都不好,但绝不可能叛国。” 玄楼不懂,但也没多问,只是往旁边让开一步,供云间月进去:“您有事就叫一声,玄楼的人守在附近。” 云间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抬脚进了内院。 内院过于安静,连虫鸣鸟叫都没有,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云间月推开紧闭的屋门,听着耳边“吱呀——”一声轻响里,带着一些痴痴的笑意。 “来了……该来的都来了……可是你来做什么呢?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屋里光线昏暗,云间月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角落的地板上坐着一人。 在这样冷的天,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色单衣,双脚被冻得通红,也没打算穿鞋。 云间月站在门口,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冷眼看着角落的人一笑,道:“真狼狈啊……一点都不像你了,姑姑。” 云间月的出生,注定不会被静安长公主所喜爱。 她自己很懂大人们的眼色,知道云襄对自己的敌意,也从来不往她跟前凑,甚至从未叫过一声姑姑。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只差一层还没被捅破的窗户纸了,云间月却忽然叫了她一声“姑姑”。 听见这声“姑姑”的瞬间,云襄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赤红着双眼狠狠一扯自己的头发,大声道:“不准叫!我不准你这样叫我……你不配!” 云间月缓步进屋,慢腾腾地走到云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低低笑了一声。 “姑姑啊,究竟是我不配,还是你不配呢?”她声音缱绻,仿佛在情人耳边低语,“您是父皇的皇妹,我是父皇的女儿,我不叫你姑姑,还能叫你什么呢?” 云襄扯着头发大叫:“住口……住口!不准……不准你这样叫我!” 云间月看着她,唇角含着笑意,那总是带着冷意的桃花眼里好似被春风化了水,温柔多情地凝着云襄时,任谁也看不见她眼底深处的杀意。 她蹲下身,温柔地按住云襄的双手,理着她凌乱的长发道:“您不喜欢我这样叫你,是因为我长得像宋晚音,还是容荀呢?” 以前云间月同云襄,从来都是相看两相厌,她对这个名义上的长辈更是毫无尊敬可言。 如今她突然这样柔情起来,云襄非但没有半点觉得自己被对方当做了长辈对待——而是像一只被待宰的羔羊。 云襄不知道是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到了,还是被云间月那句话吓到了,肩膀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惊慌之中多了一点恐惧。 “你……”她像是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你……都知道了?” 云间月嘴角一翘,绯红的嘴唇勾出一抹冷笑。 “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啊,我的好姑姑!”她捏住云襄的脸,盯着她的双眼,“你手上沾着那么多人的鲜血,难道就没想过今后的下场!?” 云襄是什么人? 太皇太后顾鸾唯一的女儿,武帝最疼爱的公主,太上皇亲封的静安长公主! 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位高权重是她一人的,旁人断然是不能窥探一点。 她不可一世的活了十几年,最后却被容荀一脚踩进泥里,从此从神坛跌落,一生再没“顺遂”二字! 她恨容荀,因为他从不曾看她一眼。 她恨宋晚音,因为她抢走了容荀。 她也恨宋宁音,因为她一度沦为京城世家间的笑柄,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还恨太皇太后,因为她最终选择的是一个连史官都不敢写的人! “哈哈哈……” 云襄忽然抱住头,闷笑起来,笑声压抑又充满了疯狂:“是啊,我杀了那么多人,手上占满了鲜血……怎么办啊,我好害怕啊……我害怕一闭眼,那些死掉的人就会出现在我眼前,将我也拖我下去……” 说着说着,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云间月笑得开心不已:“我怕死了。真的,从来没这么怕过……怎么办呢?你要杀了我替他们报仇吗?云间月,你敢吗?” 云间月没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陷入疯魔里的人。 云襄抬手,在眼角抹了一下,笑意盈盈道:“你不敢吧?因为你还想从我这里知道当年的细节,想听我说容荀和宋晚音是怎么死的吗?想知道老家伙为什么非要杀了宋宁音不可吗?哦,对了……” 云襄一撩鬓边的头发,歪着头笑得格外灿烂:“你还想知道容玦的生父是谁,对不对?你才是在害怕,害怕容玦继承皇位才是顺理成章,而你大皇兄的皇位是偷来的对不对?” 云间月依旧没说话,她盯着云襄的笑脸后看了半响,才缓缓站起身。 她着一身朱色衣裙,领口和衣袖上的织金云纹优雅华丽。 云间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朱唇轻启:“我有什么敢的?” 第475章 辩白 云间月似乎觉得云襄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无趣,懒洋洋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涂了蔻丹的指甲。 “你手上沾了人血,我亦是,咱们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她睨了云襄一眼,笑得冷淡,“我啊……这一生最不怕的就是杀人。何况,是你呢?” 云襄和太皇太后两人,是云间月一直都想要处决掉的人。 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是敢不敢的。 云襄被她这样的神情看得愣了一下,她清澈的瞳孔一缩,有瞬间觉得自己看见了旧人。 其实云间月长得一点的都不像宋晚音,她那双眉眼像极少年时的容荀,孤傲清冷。 不像柳宪,明明都是桃花眼,偏巧她却与旁人不一样,温柔多情只有她在装时才会稍稍流露出一点来。 更多时候都是冷得人心底发凉。 云襄“哈哈”一笑,重新抱住自己的脑袋,神经质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好……好极了。你恨我入骨,容荀也恨我入骨……真是好极了!” 云间月冷静地看着她,一时有些分不清眼下云襄究竟是在装疯,还是真已经疯了。 她没说话,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优雅地在一把黄花梨雕刻的扶手椅上坐下。 “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云间月淡淡地睨了云襄一眼,“今日我只问你一些以前的事……” 没等她将话说完,云襄就打断了她:“你知道容荀为什么要入仕吗?” 云间月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见云襄扬起头,讽刺似的一笑:“因为宋晚音啊……容家世代经商,同朝廷半点关系都没有。可他最后却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要当宋晚音的英雄,所以活该这样惨淡收场!”云襄不知想起了什么,愤怒至极地咬着牙,“我早劝过他,二皇子不是一个好的君主,让他另则良木,可是他不听!” 说罢,她抬起头看向云间月,幸灾乐祸似的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二皇子同宋宁音的亲事,其实是她一厢情愿!当年陈氏已经式微,大皇子早逝,父皇又迟迟未立太子,二皇子想要坐那位置,就只有紧紧攀附宋家!” 云间月眉心一拧,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掐紧了。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有一瞬间的呼吸不顺。 云襄很满意她这反应,妖娆地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卷着自己的头发,轻笑道:“大厦将倾时,宋家是国之利器。盛世太平之下,宋家就是国之凶器。这样的道理我都明白,你外祖父怎会不懂?” “可总有人不明白。” “容荀这个人看起来冷心冷肠,可他对宋晚音好是真好,连自己身家性命都愿意给出去的好。他不忍宋家最后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试图以容家分去宋家势力……可容宋本身就是一家啊,哈哈哈,他怎么这么蠢啊!” “哈哈,你是不是也从来没见过这样蠢的人?我明明提醒过他的,提醒他二皇子不是明君,陈氏有野心。可是他不听,她觉得我在妖言惑众……哈哈哈,笑死我了……” 云襄疯了一样,仰头大笑,笑到最后眼泪的都笑出来了。 云间月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里恢复过来了,她静静地看着云襄笑,好半响才道:“真是容荀蠢,没信你的话,还是因为别的,你心里没数吗?” 没等云襄接话,她又道:“他封你为静安长公主,不是因为你是她妹妹,是因为你手上有兵。” 云襄的笑容戛然而止,她眸光倏地一沉,阴冷地盯着云间月没说话。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云间月优雅一笑,微微倾身,用手撑着下巴,“还要感谢你那位驸马,多亏了他,我才能知道你手上藏了多少私兵。也多亏了他,我才能知道当年容荀战死,是你的功劳!” 云襄“霍”地站起身,双眸阴沉地盯着眼前的人。 云间月缓缓笑道:“你当自己做的很隐秘,旁人不知道?姑姑啊,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啊。容荀会死,不是他蠢,是你通敌啊。” 说罢,她手在扶手上一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云襄:“鄞州紧挨良州,往前就是南楚地界。当年你勒死鄞州知府,放南楚兵入城,屠杀鄞州守备军两万,无辜百姓一万,可还记得?” 云襄猛地后退一步,不自觉地紧贴地墙面。 她穿得单薄,墙面冰冷,后脊又被冷汗打湿,一时之间,竟没受住,打了个哆嗦。 云间月离她不过还有一步的距离,她往前一跨,同云襄贴在了一起:“你去扬州,不是去缅怀古人,是想绕道去鄞州,投身南楚。姑姑啊,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不知悔改啊?他们可都是在下边看着你呢!” 云襄呼吸急促,极力为自己开罪:“我没错!错的是容荀,是宋晚音,错的是鄞州知府不听本公主的话!不知变通的东西,本公主只是顺势而为……” 后面的话直接变成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云襄一愣,猛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你……” 她下意识在自己小腹上摸了一下,摸到了一手的滑腻。 云间月缓缓将匕首拔出来,又换了个地方慢腾腾地插进去,就着云襄痛苦的惨叫,慢慢道:“顺势?云襄,容荀恨你,却也信你不会做出这等通敌叛国的事来!而你却辜负他的信任,联合南楚兵将他坑杀在良州,还将你的罪名安在他身上,让他死后都不得清静!” 说话间,她猛地将匕首抽出来,抵着云襄的胸口:“你说倾慕他?呵呵,笑死个人了,你的倾慕如此廉价?” 云襄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哆嗦。 她从小养尊处优,最怕疼,云间月在她小腹刺了两刀,她觉得自己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我……我没错……”她攀着云间月的肩,嘴里呕出两口血,“错的是他们!谁、谁让他们不听我的话……不听我的话的人,都要死!” 话音落下,她嘴里断断续续地漏出一些笑来:“云间月,我告诉你啊……宋晚音不是自刎,是被我勒死的哈哈哈……” “你不是想知道容玦的父亲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啊,你敢听吗?” 第476章 执念 云间月好似没听到长公主的话一样,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拿着匕首抵着云襄的胸口没有动。 云襄又吐了几口血,将她肩头染成更加鲜艳的红色。 她站不稳,只能攀着云间月的肩膀撑着自己:“你知道吧,皇兄那皇位是偷来的。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无才无名,生母还死得早,要不是母后瞧他可怜,抱养了他,他哪能安享晚年啊?” 云襄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蛊惑。像是即将凋零的花朵,在生命的最后,极尽所有力气绽放自己所剩无几的美态。 她也不管云间月有没有再听,叹息一声,继续低声道:“你们都被骗了……哈哈,像个傻子一样被母后骗得团团转。” 笑着笑着,她眼角滑下一些泪来。 冷汗打湿了她的鬓角,倾泻的长发黏在一起,油腻腻的。 她极轻地抽了一口气,撑着云间月的肩膀,低声道:“来,姑姑告诉你,容玦是谁的儿子……” 等她低声说完那个名字时,好似用尽了所有力气,推了两下才将云间月推开。 推开后,也不看她,捂着小腹上的伤口,拖着那副随时都可能倒下的躯体,一步一步往外挪。 云间月转过身,看着她凄美决然地背影,也没去追,玄楼的人立即出现,挡住了她的去路。 云襄走到门口,一手死死抓着门框,盯着外面不知何时转阴的天色,低声道:“我想去一个地方,你不要拦我……” 云间月或许知道她要去哪里。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半响后,淡淡一挥手,准了云襄离去。 天色彻底阴了,空中乌云翻滚,随时都有可能下起雨来。 云襄离去快半个时辰了,云间月依然站在廊下没动。 玄楼的人守在不远处,没有吩咐不敢去打扰。 他就看着新主子在廊下站了许久,才像回过神似的,慢腾腾地从衣袖里掏出一方手帕,想将手上的血迹擦掉。 但这个时辰,她手上的鲜血已经干涸,手帕是不可能擦去的。 “轰隆——” 天空传来一声巨响,一道惊雷落下,随即狂风不止,吹乱的谁衣摆。 骤雨猛然落下,大颗大颗的雨滴顷刻间打湿地板,又顺着屋檐流下,汇集成一小滩水洼。 云间月抬起头,伸手接着屋檐水,将手上的血迹冲刷去。 屋檐水有些急,很快又将她衣袖打湿,她本人却浑然不觉,站在廊下,接着屋檐水洗手。 这时,自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轻柔地将她拽开一些。 “做什么,衣裳都湿了。”来人牵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随即才从衣袖里掏出手帕来,仔细将她手上混着的水迹和血迹擦去,“多大的人了,还玩水?三岁小孩儿都知道,下雨了要往屋里躲,你倒好……” 云间月沉默着没出声,听他唠唠叨叨半响,才看他一眼,细声细语道:“我杀了云襄。” 牵着她手的人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用手帕去沾她衣袖上的水:“所以呢?” 云间月指着屋里,轻轻说:“就在那里……我捅了她两刀,在小腹上,很深,不处理就会失血过多而亡。可是她往城外去了。” 说着,她歪了歪头,凝着眼前人的双眼轻声道:“她走的时候还告诉了我你生父是谁……你在生气吗?” “没有。”容玦神色未变,甚至都没往云间月指的方向看一眼,只道,“离晚膳还有些时间,先回家里换身衣裳,再回宋府陪外祖母用膳。” 说罢,牵着云间月离去。 身后的人良久都没出声,容玦也没回头看她一眼,牵着她的力道却一直很轻柔。 季长随在不远处等着,见他们来了,便将伞递给了他。 容玦接过来撑着,替云间月挡去了全部,他自己半边身子还露在外面,肩头和衣摆都打湿了。 出了静安长公主府,容玦护着云间月上马车,忽然听沉默了一路的人低声道:“那日在皇宫,皇兄私底下同你说了什么?” 容玦没出声,站在马车之下,撑着伞,仰头看着眼前的人。 伞下的位置狭窄,这么撑着,旁人谁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云间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冰凉的手,摩挲着容玦的脸侧,轻声道:“皇兄一直都知道你是谁,也不想要那位置对不对?” 容玦在她手指上蹭了一下,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云间月叹了口气,倾身在他额心落下一个吻,慢慢道:“我原本以为这一切就是我想要的,可从未想过这竟不是他们想要的。容玦,我好难过……这里空荡荡的。” 她指着胸口的位置,双眼却一直看着容玦,嘴里说着难过,脸上却一片平静。 仿佛那些难过都变成了试探。 容玦在她唇上按了一下:“我从未想过要那位置……但若是你想让我去争,去抢,我就去。” 云间月凝望了他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天色已晚,大雨却依旧没有要停息的意思。 云襄走在山林间,仿佛腿上灌铅似的,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她全身的力气。 小腹上的伤口已经痛麻木了,但她知道自己剩下的时日无多,也不想活,偏偏又不想寂静无声地死在这山林间。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赤脚在这山林间爬行,即便衣衫破了,脚上随处可见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口,她也顾不得,只想快点……快点到那人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到了。 山路不好走,她浑身都是泥。 云襄忽然局促起来,慌张地在将手上的泥迹擦去,随即才像个孩子似的干干净净地让自己跑到那座故人的坟前。 坟是刚刚翻新过的,没有杂草,坟前的长明灯已经熄了,几炷香也燃尽,燃烧过的冥钱灰烬被雨水淋成黑乎乎的一团。 云襄看也没看一眼,饶到墓碑后面,艰难地蹲下来,徒手将泥土刨去。 可她实在是太慢了,也没有力气,一个时辰也才刨去一个小坑,中途还将指甲都劈断了。 彼时,过去许久,雨停了,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新垒的坟被云襄全部刨去,棺材也被掀开,她趴在边缘,看着里面有些旧的盔甲,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真狠啊。” 她缓缓站起身,爬进棺材里,躺在盔甲旁边,闭着眼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过:“衣冠冢啊……你是到死都要防着我去打扰你们吗?容荀,你总是对我这样狠……” 雨,彻底停了。 天,终于亮了。 第477章 夫妻 当第一抹晨光落在山间时,容荀的坟前多了一人。 来人一声青衫,手里撑着一把落梅油纸伞,肩上还挎着一个包袱。 他站在被刨开的坟前,慢腾腾的收了伞,低头看一眼那棺材里趟的人,低低叹了口气:“怎么到如今还这样固执?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他心里哪里还有你的位置?” 说罢,他顿了顿,无可奈何地笑出声:“他心里没有你啊,静安。” 这一声静安好似在呼唤情人似的,语气里包含着万千温柔缱绻和抹不开的柔情。 可他那双幽深的桃花眼里,却是浓浓的厌恶以及别的不知名的情绪。 两人一趟一站,隔着一个棺材,一个墓碑,但心里隔着的却是这世间跨不过去的鸿沟。 站了良久之后,柳宪才将手里的油纸伞靠在一处,翻身跳进了坑中。 他站在棺材边缘看了眼棺材里趟的人——衣衫单薄,身上早没了温度,嘴唇泛着乌青,头发也乱糟糟的,衣摆上的还沾着泥迹,腰际也带着些被擦拭出来的泥点子。 生前光鲜亮丽,死后却这样狼狈不堪。 柳宪伸手将她凌乱的长发好好理了理,缓声道:“你我夫妻缘浅,装了这么多年,到今日算是到头了……如今你也没有旁人可以依靠,只能由我这个让你讨厌了几十年的人来为你送行。” 棺材里的人不可能再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的来叫他滚。 柳宪不知想起了什么,低笑了一声,将带来的包袱缓缓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套衣衫来替棺中之人换上。 那衣裳很新,却不是刚刚赶制出来。 霜白的上襦,大红的下裙,裙摆上绣样是双凤戏珠,大袖衫也是红色的,像喜服一样的红,上面绣了振翅高飞的凤凰,浴火而生,看起来自由自在。 可穿着的那人,却被“求不得”束缚了这么多年。 柳宪很尽心,连鞋子也准备了,大红色的绣花鞋,鞋面干干净净的,一点花样都没有。 待穿好这一切,他又替她梳好头发,戴上凤冠,总算是让狼狈不堪的人,恢复了一点生前的光鲜亮丽。 “你不爱红色,这衣裳也只在你我成婚那日穿过。”柳宪替她描了眉,点了胭脂,抹了口脂,细心的好似在打扮娃娃似的,“我却觉得你穿红色正好……可惜,今日不是来让你同容荀完婚的。” 说罢,他温柔地凝视着死去多时的人,浅浅笑道:“你是我的妻子,怎么能跟别的人趟一个棺材?你不愿躺在我身边,那也不能躺在别人身边。” 云襄被柳宪一把火烧成了灰,装进了白瓷的骨灰瓶里,带回皇宫,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似乎一夜之间老了不少,头上的青丝一根都没了,满头皆白发——她比宋老夫人和容老夫人要小,小了十来岁。 入宫那年才十五岁,正青春,宋宁音也就七八岁,还不认识什么二皇子。 等后来宋老夫人和容老夫人都老了,她却还是貌美如初,在宫里她是人人都畏惧又嫉妒的庄妃。 她没有儿子,只有云襄一个女儿——旁人都叹息她年纪轻,没有生下皇子可惜,可旁人不知道,生下静安后,她每日都在吃避孕的药。 因为不愿替皇帝生下皇子。 面对云襄这一个女儿,她疼时是真疼,利用时也是真利用,从未手软。 到头来母女反目成仇,她也没觉得意外,只是顺势而为。 云襄看不透,她也不劝,一切都当是成全了她。 如今,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一个老眼昏花,一个被装在了小小的白瓷瓶里,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难过。 太皇太后抱着白瓷的罐子,抚摸光滑如玉的瓷身时,好似摸着年幼时枕在她膝上的云襄的脸一样。 “我是说让你带她回来见我,”太皇太后低下头,将额头抵在瓷身上,“不是让你带她的骨灰回来。” 柳宪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不由觉得讽刺:“您只说让我带静安回来,没说是带她人回来……更何况,都没差。” 他没告诉太皇太后他是在容荀的衣冠冢里找到的云襄,也没告诉太皇太后,云襄是死于云间月之手。 太皇太后缓缓抬起头,同眼前的人对视良久,最终道:“罢了罢了……都是冤孽。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啊,活着不如意,死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她声音很轻,与其说是说给装在瓷灌里的人听的,不如说是给她自己听的。 柳宪没出声打扰,嘴角噙着笑意,温柔得不像话。 太皇太后爱不释手地抱着瓷罐,轻声道:“当年我若拦着她一些,现在也不至于这样痛苦。你也是……我让你娶她,可你们夫妻却总是貌合神离。” 柳宪古怪地笑了一声,缓缓道:“若非太皇太后提携,哪有今日的柳宪?” 太皇太后没说话,那双昏沉沉的眸光里,好似带着某种锐利。 沉默半响后,她拖着上位者的语气,缓缓道:“我提携你,是要你做我的狗。可你却是一匹狼,养了这么久,都没能养熟。” 柳宪静静一笑,看她将装着长公主的瓷罐交给张嬷嬷,让她带下去好生收着。 “养不熟的东西,哀家不需要。”太皇太后拿过手帕,优雅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念在你帮哀家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哀家不杀你,你自己辞官走吧……往后,别让哀家知道你在京城。” 柳宪还是笑,没接话。 他不觉得太皇太后这话是在说真要饶了他。 什么时候,心狠手辣到连自己女儿都利用的人,突然变得这样仁慈起来了? 柳宪笑容一收,桃花眼里仍然凝着一些温柔:“前几日侯爷忽然来见臣,问起了一些以前的往事。” 太皇太后双眼一眯,落在柳宪身上时,是明晃晃的杀意。 柳宪浑不在意,低头瞧见衣摆上沾了些泥,便抬手掸了掸,气定神闲道:“臣与侯爷这么多年的父子情深,他问起了,我也不好避而不答,您说呢?” 太皇太后眉心一拧,随即松开,兀自笑了开来:“好啊,好得很!” 柳宪笑了一下,道:“您也觉得好是吗?所以臣将当年是您指使我毒害他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第478章 扬灰 太皇太后靠在椅子扶手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哀家原本以为只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罢了,没想到啊……这狼崽子竟然敢在背后偷袭哀家!” 柳宪也跟着笑,只是那笑意半点都没染进眼底:“臣也无法,以前饲养臣的主子要杀臣,臣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柳宪是个聪明人,从当初他还是探花时,无意撞见还是庄妃的太皇太后,到她要自己请旨娶云襄时,他就明白,自己隐藏在朝堂里的旋涡之中,替这人办事,迟早有一日会失去一切。 他不爱云襄,却不允许她事后还躺在别人的棺材里。 他不想替太皇太后办事,却控制不住对权利的向往。 时至今日,爬到现在,对他来说是违背了仁义道德换来的东西,他做过亏心事,也杀过人,当着别人手里的刀。 如今,握刀的人要将他扔进炉子里毁灭,他哪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不知道利器太凶,会弑主吗? 太皇太后笑容倏地一收,眼底的杀意再无遮掩:“你当真以为你能活着离开慈宁宫?哀家要杀你,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哀家照样能杀你!” 柳宪后退一步,往自己衣摆上看了看,发现方才那泥点子没能全部擦去,还有一点黄黄的印记。 他没管,对太皇太后笑道:“娘娘误会了,臣从未想过要躲。” 太皇太后眉尖儿一蹙,正疑心他还带着什么后招之际,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那喧哗声由远及近,隐约间她还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慈宁宫很少有这样的喧哗,太皇太后拧着眉,沉声道:“清书,外面何人喧哗!” 张嬷嬷不知是不在,还是怎么样,并没有及时回答。 太皇太后目光一转,瞧见柳宪还站在原来的几位置,嘴角笑容温柔多情。 她心思一转,猛地几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怎么,想先下手为强?”太皇太后冷笑一声,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充满了不屑,“不自量力!” 说罢,她一挥手,立即有人出现在她跟前,手持佩剑,以身护在她身前:“想与哀家交手,你还嫩了些。” 柳宪还是笑,脸上的神情至始至终都不曾变化:“不不不,娘娘误会了。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配做娘娘的对手?” 他话音刚刚落下,身后便传来“砰”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身影从门外撞了进来——是张嬷嬷。 她之前在宫正司受过的伤还没好全,如今又被人踹了一脚,哪里还受得住? 当即一张嘴,“哇”一声吐了口血,只来得及抬头看了眼门外缓缓走进来的人,连话也没能开口说一句,便晕死了过去。 来人正是云间月。 她上身着一件水蓝斜襟立领长衫,搭一件象牙白对襟立领大袖衫,领口处用金色丝线绣着梅花,下面是马面裙,裙摆上是织金云纹低调奢华。 外面穿一件浅蓝色绣兰花斗篷,手里抱着一个白瓷罐子,乘着风霜而来,比那护城河里结的冰还冷。 太皇太后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她了,如今再见,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扫了殿中众人一眼,手一动,将鞭子藏进了宽大的斗篷里。 “本宫今日听说家父的坟被人挖了,今日特来找罪魁祸首,”她冷脸一笑,满是嚣张,“没顾上给太皇太后见安,当真是失礼的很。” 她嘴里说着失礼的话,可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 并且,丝毫没打算给太皇太后请安。 柳宪轻轻一笑,那双桃花眼里立即又变得温柔缱绻起来。 看着眼前这一切,太皇太后要是再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那她这几十年当真是白活了! 但她目光仅仅只是从云间月抱着的瓷罐上一扫而过,随即眉一挑,闭上眼,转着佛珠道:“哦?那你可找到了?” 容荀的坟被挖了,这一点柳宪没告诉太皇太后。 方才听云间月说起时,她还小小的吃了一惊。随即就明白过来,只怕她这蠢女儿死前钻了旧人的坟,想跟人同穴。 所以,柳宪才会一把火烧了她。 都是要强的人,眼里哪里容得下半点沙子? 云间月手指在怀里抱着的瓷罐上轻轻一敲,阴冷一笑:“找到了……人死如灯灭啊,何必这么执着。” 太皇太后手一顿,停下手,扫了云间月一眼:“你想如何?” 云间月不答反问:“太皇太后可在乎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 端坐在主位上的人没答话,静静盯着对面的人,表情不善。 云间月轻轻一点头,了然道:“想来是不在乎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干脆利落的弃了这颗棋子不用。既然如此……” 说话间,她缓缓揭开了瓷罐地盖子,随即抬眼一笑,道:“本宫今日就是将她挫骨扬灰,太皇太后也不会阻拦对吧?” 云襄何时被人这样糟践过? 太皇太后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怒道:“云间月,你敢!” 云间月眼一垂,从瓷罐里抓出一把骨灰,对着太皇太后轻轻一吹,低语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重活一世,没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她扬起下巴,凝视满脸怒容和不可置信的太皇太后,平静地笑了起来:“家父死后不得安宁,她怎么能就这样平静的离去?” “世间因果,皆有报应。”云间月盯着主位上雍容华丽的人,轻轻道,“你拜了这么多年的佛,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太皇太后不信什么报应,此刻只觉胸腔里满是怒火,唯有杀了眼前人才能平静! 她咬着牙,抓着扶手的手一紧,恨不能撕碎了云间月:“杀了她……给哀家杀了她!” 守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刺客,立即一拥而上。 云间月嘴角一撇,勾出一抹冷笑,随即扬起手,狠狠将手里的瓷罐砸在了地上! “不——” 太皇太后慌慌张张站起来,颤抖往前走去,试图将那些骨灰捡起来。 云间月冷冷一撇,趁众人愣神之际,端过一侧的茶壶,缓缓将茶水倾倒在地上…… 外面有风吹过,骨灰被吹得到处都是,其中还混着灰尘和茶渍。 那些水仿佛浇在太皇太后身上似的,凉了个彻底。 第479章 征兆 太皇太后吐了血,被云间月刺激得险些晕厥。 本来还接到命令要杀云间月的暗卫们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柳宪一直没出声,甚至没阻止云间月将瓷罐摔在地上,看也没看一眼。 他仅仅只是淡淡地将捂着胸口吐了口血的太皇太后一扫,提醒云间月道:“她这个时候死了可不太妙。” 云间月也不想让太皇太后在此时没了。 她轻轻一点头,嘴角勾勒一抹讽刺的笑意:“你说得有理。” 随即她叫来守在外面的连镜,让她去叫人请太医。 云间月不想在慈宁宫多待,走前靠近太皇太后,倾身与她对视,缓缓道:“您现在可不能死,要是您死了,知道那些秘密的人可真就一个人都没了。” 太皇太后抬手一抹,将嘴角的血迹抹去。 闻言冷笑一声,并未搭理她。 云间月也不要她搭理,低声在她耳边道:“你不是想让容玦坐那位置吗?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将他推上去的!” 太皇太后轻嗤:“那哀家应该好好感谢你。” 云间月缓缓直起腰,道:“不用感谢,容玦坐那位置是众望所归。只是你和那苟活之人……也不知到时候你们俩的鲜血够不够祭天。” 太皇太后闻言,眸光一缩,一丝惊慌从眼角流露出来:“你……你想做什么!?云间月,你动哀家没关系,你敢动他,哀家要你陪葬!” 云间月一拂袖,转身而去。 太皇太后声嘶力竭:“云间月,你给哀家滚回来说清楚!” 云间月脚步一顿,头也未回:“皇祖母啊,到了太皇太后这个位置,你还贪恋权位,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说罢,抬脚离去,徒留太皇太后坐在身后的地上,无能为力。 连镜还等在慈宁宫门处,见了她出来,连忙走上前,满脸紧张:“公主,不好了,方才忠义匆匆来寻,说皇上方才同几位大臣议事时,从龙椅上摔了下来!” 云间月猛地偏头,满脸震惊:“你说什么!?” 乾清宫。 进出的太监一个个将脚步声压到最低,太医都跪在榻前,挨个上前给云司离把脉扎针,神情动作更是小心翼翼,唯恐声音稍微大一点,就惹来主子贵人们不快。 颜回在太医院混了个院正,此刻却立在榻前,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打算上前号一号脉。 容玦站在另外一个则,表情不善,眉间还拢着一股阴郁。 宋恒在他下首,拧着眉心情焦躁。 殿中还有其他大臣,沈书群和张庭烨分两侧,两人神色都不太好。 张庭烨转头看向颜回,拧眉道:“你日日跟在皇上身边,他有什么不对,你难道就没看出来?” 颜回斜了他一眼,连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他何止是没看出? 而是看出来了,却被当事人阻止医治。 可这些话他自己心里清楚,说出来旁人却是不信。 外头响起脚步声,众人下意识偏头,就见云间月匆匆而来——大约是跑来的,呼吸有些急,头发也被风吹乱了。 “如何?” 说话时,她先去榻前看了云司离一眼——他情况不太好,整张脸苍白如纸,呼吸轻到好似没有。 云间月心里一紧,转头看向颜回,对方垂着眼,没说话,甚至没抬头看她一眼。 这时,她终于明白,事情究竟有多严重。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的位置好似被人挖开一个洞,里面放着一团冰,冻得她心尖儿抽着疼。 这时,手上一暖,她被容玦牵到了身边。 青年手指冰凉,手心里却一片温润,轻轻将她拉到身边时,还替她整理了一下被吹乱的鬓发。 “别担心。”容玦低声在她耳边道,“万事有我。” 云间月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容玦拉住她的那只手。 她再次吸了一口气,缓缓让自己平静下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问话间,云朝令也来了,她知道自己在这里说不上话,便也只是朝云间月点点头,探望云司离去了。 宋恒沉默片刻,才道:“一早上都还好好的,说话行事也跟平时没什么差别。但方才在书房与我们议事,忠义从外接了边境的折子递给他,他刚接过过,人就倒了。” 宋恒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哑:“倒得毫无征兆。” 倒下之前,还在同他们说话,整个人看起来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倒下之后,就不省人事,至今不见醒来。 云间月神色凝重,没出声。 容玦道:“当务之急是先封锁消息。” 他一声令下,乾清宫的人便都咬紧了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 众太医看了半响,其中有一人道:“奇怪,脉象为何如何稳定?” 张庭烨连忙追问了一句:“如何?” 太医惊奇道:“皇上脉象平稳,与正常无异,也不像是中毒……恕下官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皇上这是什么症状……” 话未说完,沉默半响的颜回突然开口了:“毒素在他血液里。” 说罢,他几步上前,从衣袖里滑出一枚银针,刺破云司离的手指,挤出一滴血来。 让人意外的是,那血竟然是黑的! 众人纷纷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张庭烨激动不已:“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何不替皇上医治!” 颜回背对着张庭烨,低声道:“治他这病,需要能同他的鲜血互相融合的人,与他换血。” 这无异是一命换一命。 张庭烨可不管那么多,急忙道:“那就去找!皇宫没有,京城总有,京城没有,整个大梁难道还找不出一个?” 众人没说话。 沈书群看了眼颜回,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拽了张庭烨一把。 张庭烨莫名其妙:“你拽我做什么?” 颜回没出声,他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云司离身上,脸上看起来毫无异色,垂着的手指却死死捏在一起。 他沉默半响,刚要开口,就听云间月对太医道:“你们先下去,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张大人,沈大人,皇兄昏迷不醒,政事必然要堆积,这些事情上,还要劳您二位费心。” 说着,她拧着眉,沉重道:“所幸如今年关,皇兄封印,朝臣休沐,没有早朝,尚且还能隐瞒。但边境之事,变数太多,需得尽快想出法子解决才是。” 第480章 分寸 沈书群和张庭烨都是聪明人,瞬间明白过来,云间月这话的意思。 张庭烨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听沈书群抢先道:“长公主说的是,乾清宫这边还劳公主多费心,内阁有臣与张大人在,长公主大可不必担心。” 说罢,在张庭烨欲言又止的神色之中,不由分说的拽着他走了。 他们两人当初是太上皇一手提拔起来的纯臣,在秦国公府和宁国公府之中挣扎喘息,周旋在两大派之中,成为那些清流的支柱。 但同时,他们所效忠的也不是哪一位帝王,而是这个大梁朝廷。 到了承乾宫外,张庭烨一把甩开沈书群的手,怒道:“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如今皇上出事,边关战事又还未平,救治皇上才重中之中!长公主一介女流,懂什么!?” 沈书群往周围看了一眼,发现伺候的太监宫女们都很懂事地垂着头,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 他牵了牵衣袖,责怪地看了张庭烨一眼:“我的张大人,你仔细想想,长公主殿下真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女流吗?” 张庭烨虎着脸,一脸不开心,鄙夷地看着沈书群,并未说话。 沈书群叹了口气,拽着他往内阁去:“现在的镇国长公主同当初的静安长公主可不一样,虽然行事乖张,但在大事上知道分寸。” 张庭烨冷哼一声:“何止是行事乖张!” 沈书群道:“就算她做事极端,心狠手辣了些,只要她心里为的是大梁,这些都可以不计较。” 张庭烨疑心地扫了他一眼:“你怎知她心里为的是大梁?” 说罢,不服气地哼声道:“她要真是为了大梁,方才就该摁着颜回的头同皇上换血……这人成日与皇上同进同出,简直有伤风化!” 沈书群闻言,皱了皱眉。 他知道这些时日往宫里来,张庭烨听到不少关于云司离同颜回之间的谣言,但究竟是真是假只有当事人清楚。 再则,这是两码事,不能一概而论。 沈书群瞥了张庭烨一眼,眉心笼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我听闻颜回是长公主师父,皇上是她皇兄,师父与皇兄之间。换做是你,你要如何选?” 张庭烨想也未想,就道:“当然是……” “你想想清楚,”沈书群看他一眼,悠悠道,“将他们俩换成老师和盛师兄,你要如何选?” 张庭烨一下子就闭了嘴。 沈书群就感叹道:“一把年纪的人,说话做事可别只看表面……老师当初可不是这样教的。” 张庭烨被戳到痛处,他有些不痛快,但也没否认沈书群的话,只沉着脸,表情有些阴郁。 沈书群也没在多说,转回正事上,凝重道:“皇上倒下之前,咱们正在说西夏南楚屡次侵犯边境一事。两军若是联盟,只怕事情会比现在更加严重。” 张庭烨哼了一声:“所以我说当务之急是先想法子让皇上醒来。若让人知道……恐怕还有得麻烦。” 沈书群不知道该不该松这口气,道:“好在眼下消息瞒着,知道的人不多……” 说话间两人到了内阁,如今正逢年关,朝臣休沐,内阁里除去看守的太监外,也没外人。 但隔墙有耳,张庭烨和沈书群都闭了嘴,一边看折子,一边等云司离醒来 可云司离这一倒,就是好几日。 张庭烨和沈书群一走,殿中剩下的就是自己人。 颜回仍是方才那副姿势跪在榻前,垂着眼也不说话。 云间月亲自上前替云司离把了把脉,见真如方才那太医所说,脉象平稳同普通人没差。 她收回手,看了颜回一眼,道:“之前在江南,你曾托我向容玦讨过一味药,大皇兄不允,我便没提过这茬。现在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了?” 旁侧宋恒一脸茫然,显然是不知道云司离今日倒下一事,其中还有这么一环。 容玦眉一挑,目光一撇了眼颜回,竟是有些心虚地捂嘴咳嗽一声,没敢插话。 云间月有所觉,回头看了他一眼。 颜回总算是动了动,但也没看云间月,目光依旧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苦笑一声:“你皇兄就是倔,要是早答应了我的提议,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云间月打断他后面的话:“你的提议?用你的命去换皇兄的命?” 颜回没出声,默认了。 云间月叹了口气:“所以皇兄才不允许。” 同云司离换血,便是将他血液里的毒素也一并换了过去。 颜回将云司离看得重,云司离又何尝不是? 他本身就生死看淡,这些年一直挣扎着活在这肮脏的世间,无非是因为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如今他做了皇帝,朝堂安稳,剩下一个太后不足为惧。 宋家不再站在旋涡之中,云间月成了镇国长公主,有容玦撑着,旁人也不敢欺负到她头上。 再有颜回,在京城这天地里困了这么多年,如今他若是死了,他不管是回颜家,还是回西夏,至少都是自由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松口气,可以撒手了。 云间月看了看榻上躺着的人,心里觉得难过:“皇兄他啊,就是个烂好人。” 颜回没出声,沉默良久之后,忽然道:“孝端纯德皇后身故那年,宋老将军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上书请求废太子。头天,他私底下同皇帝商议过,皇帝告诉他,他永不废太子。” “但是啊……孝端纯德皇后的事情已经伤了他的心,老将军当时虽什么都不曾说就走了。可第二日朝会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请求废太子,皇帝大发雷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他死后,所有的一切都由云司离继承。” 宋宁音死的时候,云间月还小,这些事情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惊讶地看向容玦,后者无声点头,表示这些都是真的。 颜回笑了一声,眼底全是讽刺:“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这事儿没过多久,东宫就出事了。” 说话间,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有人在他用的墨里和蜡烛里藏了毒,从鼻腔里吸入,随时间的推移深入骨髓,等我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第481章 险恶 当时云司离的年纪小,又刚刚赶上孝端纯德皇后离世,照顾云司离的奶娘虽然是宁国公府的人,但对于这些她多少有些疏忽。 那时颜回的年纪也不过刚刚十来岁,纵然他是颜家之后,可过早的离开双亲,使得他医术过于稀松平常。 等到他终于发现云司离用过的灯油和墨有问题时,已经晚了。 那毒深入骨髓,已经同云司离混为一体。 太医们束手无策,而颜家的人不肯出山,颜回又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 唯一庆幸的是,这毒并不是一下子就发作,只是发作的时候过于吓人。 等到挺过去了,其实又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因为这事儿,颜回回过几次颜家,回过西夏他母亲娘家,翻遍了所有医书,总算找到了一个法子。 只是这法子,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叫人寒心了。 颜回垂着头,手指头不自觉地抽了抽。 云间月看向榻上的云司离,听颜回苦笑一声,道:“太子被人下毒,这事儿怎么可能瞒得住?最后闹得满城风雨,连你外祖都怒不可遏,险些血洗东宫。” 颜回至今想起宋老将军当时的模样,心里还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因为在他眼里,宋老将军是这朝中活得最清醒的那个。 齐王身死,宋宁音被送入宫时,他无动于衷,不曾动怒。 后来宋宁音宋晚音相机香消玉损,他依然无动于衷,还是不曾动怒,只退让一步,将云间月接到了宁国侯府。 这回,云司离被人阴了一把,险些丢了性命,宋老将军终于动怒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失去两个女儿时,他不能为她们讨要一个公道,他选择为这肮脏的大梁江山抗下所有罪孽。 直到云司离出事,他才发现一再隐忍,换来也不过是他们的变本加厉罢了。 那次宋老将军太过吓人,宫中禁军不敢拦,兵部也不敢拦,御史台不敢喷他,内阁甚至不敢往上递折子参他。 就连皇帝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宋老将军杀人一事,闭口不提,还将伺候东宫的人全部换走,伺候云司离的人,由他亲自挑选送去。 发完火,他又是那个隐忍的老将军,一言不发的将人接到宁国公府,请名医调养了好几年,才将身子养好些。 只是那毒,却一直长在他的血液里。 颜回低低笑,眼里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 他道:“我至今记得宋老将军闯进东宫,将他带走的样子。” 颜回记得,他官服里套着盔甲,一手持刀,一手护着背上的云司离,不动如山。 他说:“身为人臣,臣护了大梁十几年周全。身为人父,臣却眼睁睁看着她们生死魂消,无能为力。如今若是连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都护不住,那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一头撞死在这东宫,以死谢罪!” 皇帝想要宋老将军死,但却不敢真的让他死。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他将云司离带走,还要保持风度,不许禁军阻拦。 但他却在宋老将军转身离开东宫时,下令将东宫所有人都杀了。 连审问都免了。 听完颜回所说,云间月满心只觉奇怪。 她手一撑床沿,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子,走两步,随即转身问道:“凶手没找到?” 颜回摇摇头:“东宫上下所有人,包括那个奶娘在内还有出宫采买灯油和笔墨的宫人,全被处死,一个不留,不曾审问。” 那就是谁在云司离用的这些东西里下了毒,至今是个迷。 云间月手指从下巴一扫而过,眯着眼咕哝道:“这就好像……” 后面的话她没说,只是眉间浓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 自来后就一直不曾出声的云朝令看了她一眼,替她补完了后面那句话:“这就好像明知是谁,却故意混淆视听,灭口一样。” 云间月一惊,惊讶地看了云朝令一眼。但她并未否认,她这话有哪里不对。 皇帝这一招用得高明,连查都无从查证。 可云间月从来不信,做过的事情能被完全抹掉痕迹。 她沉吟半响,决定终止这个话题。 她转向颜回,道:“大皇兄的事情还要劳你费心,你先下去歇歇,换血的事情不急,说不定还有别的……” “怎么不急?”颜回转向云间月,眼底一片平静,“他一日不醒,就面临很有可能再也醒不来的风险。再则,皇位无人,你敢冒险吗?” 云司离没有皇嗣,他一病,皇位空悬,前有西夏南楚虎视眈眈,后有太皇太后准备搅浑水。 颜回说得对,他一日不醒,内外就多一日风险,而云间月不敢冒这个险。 她拧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线,死死盯着颜回,一句话都不曾话。 颜回凝重地扫她一眼,转向容玦:“现在可以将那药给我了?” 容玦远比云间月要理智,即便到了现在,他依旧满脸平静。 “你确定?”他眉一挑,居高临下地看着颜回,道,“毒和云司离长在一起,算是融合。一朝分离,进入你体内,可远比他现在还要痛苦。” 稍有不慎,就是要人命的事。 颜回没说别的,只道:“废话!” 容玦没在说别的,点点头,轻轻一击掌,季长随就悄无声息出现,将一个锦盒供上。 颜回看了眼那锦盒,一言不发地接过来,起身便要走。 云间月嘴唇微动,下意识按住颜回的手,盯着他双眼道:“师父,你想清楚了?” 颜回一时没出声,回头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人,随即挥开云间月的手,带着锦盒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背脊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迈得坚定,态度决然。 他说:“我这一生能替他做的事情不多……月儿,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他不正经惯了,吊儿郎当,却从未在哪件大事上含糊过。 云间月袖中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连一句阻止的话都说不出口。 ——明知结果,却要看着亲近之人赴死,她做不到像颜回一样大义凛然。 这时,她忽觉指尖一凉,有人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留下一点零星的温暖。 第482章 伺候 云间月稍微冷静了些,她将那些莫名的情绪一收,轻轻道:“恒哥。” 宋恒皱着的眉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没松开过,云间月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嗯,怎么?”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眼底是明晃晃的担忧:“此事瞒不住宋家的人,但外祖母那里还劳你费心。” 宋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没在说别的。 “还有……这些天,你不要在进宫,宋家也不要见客了。”云间月想了想,吩咐道,“宫里有什么消息,我会按以前的法子传给你。” 宋恒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在多留,提点她“小心”一声,就走了。 殿中就剩下云间月和云朝令,还有一个容玦。 伺候的人都守在外面,没敢进来打扰。 云间月没对容玦嘱咐什么,但已从她的眼神和神情间明白了。 他伸手将她鬓发拢到耳后,轻轻在她肩上捏了捏。 片刻后,又将人拢进怀里,安抚小孩儿似的顺了顺她的背脊:“别担心。” 只有这三个字。 旁的保证他也没说,松开云间月,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间月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怕冷似的将双手拢在衣袖里,轻轻在自己指尖上捏了一下。 短暂痛意消失,她坐回椅子上,听云朝令低声问道:“你怎么办?” 云间月手拢在衣袖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某一样东西,低声道:“皇兄的事情得瞒着,还好现在不用上朝,内阁有张庭烨和沈书群,宋府有恒哥,乾清宫有我,容玦内外兼守……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后面几个字她越说越轻,除去她自己,旁人几乎听不见。 云朝令皱了皱眉,起身在她膝盖上轻轻一拍,皱眉道:“你脸色不太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云间月盯着被拍过的地上,怔愣了好半响,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云朝令:“我听红珠说,你日日都要去行宫?” 行宫住着谁,京城上下,没人不知道的。 她会知道这一切,云朝令并不意外。 闻言也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他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说是有愧于我,他又不能来宫里探望我。我只好前去……也只是陪他用个午膳或者是晚膳,其他时间,他也不见我。” 太上皇的心思一直叫人琢磨不透。 云间月手指一顿,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皮。 她神情有些冷,朱唇轻轻一撇,勾出一抹冷笑:“他惯会做这种‘父慈子孝’的戏码。亲情于他而言……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云朝令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云间月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听她道:“今日你若再去,他应该就会见你了。” 云朝令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云间月没答,只是唇边地笑容越发讽刺了些。 云朝令垂着眼仔细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那我是照实说,还是将这件事瞒着?” “如实说。”云间月手指拂过衣袖上的并蒂莲,低语道,“瞒不住,他已经知道了……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什么都不必瞒着。” 云朝令心里有数了,便也没在细问,点头答应一声,便告辞走了。 待她快要走到门口时,忽然身后的人叫了她一声:“你有想过回去吗?” 云朝令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云间月问的是什么。 她脚步一顿,不曾回头,只反问一句:“回哪儿去?” 云间月便没在说话。 云朝令等了一下,没在听到声音后,才重新离去。 她同云间月的关系有些特别,初见时,她将这位前去查案的公主当成了被劫持了人质,还护了她。 虽然最后她才是被保护的那个。 好不容易趁乱离开土匪窝,来了京城,知道了云间月的身份,那时觉得她们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泥。 一场寻亲,她也成了天上的云,可同云间月比起来,她觉得自己还是地上的泥。 她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她是留在京城那个,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想来想去,她忽然又觉得,什么都不会变。 就像他们说的,当年宋宁音要是没这样做,只怕她才出生,就被人掐死在了摇篮里。 出了宫,云朝令便径直往行宫去了。 如云间月说的那样,她才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何公公就迎上来,道:“哎哟,殿下您可算是来了,方才太上皇还在念叨,这都快到午膳十分了,您怎么还没来。” 何公公说得无意,云朝令听得有心。 她不知此时该做何表情,满心都觉得讽刺。 “宫里出了事,来得晚些。”云朝令道,“父皇怎么样?” 何公公一听出事,就凝重地“哟”一声:“太上皇一切都好……宫里出什么事了?” 云朝令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早上皇兄同几位大臣商量政事时,忽然晕倒,至今未醒,我去乾清宫看了看。” “哟,”何公公一脸震惊,满脸惊诧,“那可还严重?这个时辰,公主怎么还往行宫来了,应该留在宫里才是。” 云朝令道:“有钦定侯和镇国长公主在,我留在宫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罢,她一顿,转头看向何公公,诧异道:“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 何公公一惊,连忙尴尬地陪着笑:“不不不……公主误会了,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云朝令打断他后面的话,也不见动怒,静静一笑:“父皇在书房?” 何公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应了一声。 得到回答,云朝令也不管他,带着红珠往书房去了。 何公公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连忙迈着小碎步追上去。 到了书房,太上皇叫人传膳,期间问了问云朝令宫中的事情,得知云司离至今未醒的消息时,反应很淡。 云朝令一面替他布菜,一面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父皇不担心?” 太上皇夹了一筷子菜吃了,不甚在意:“朕老了,担心也没用。再则还有月儿在,轮不到朕来操心。” 云朝令垂下眼,道:“怎么说月儿也只是公主,他能照顾皇兄,还能参与朝政吗?” 太上皇一顿,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云朝令笑了一声,将情绪藏好:“没什么。” 说罢,挥挥手,叫宫人将手边的菜撤下去,换了另外一道。 第483章 蹊跷 云司离一直未醒,云间月就一直守在乾清宫,不敢离开半步。 好在她在宫里待惯了,一时也没什么不适应。 忠义还担心她不适应,特地去尚宫局将青萝也叫来了。 连镜许久不曾见过她,一时有些激动,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伺候云间月躺下之后,就拉着她说个不停。 大多事情,青萝都只是听着,并不插嘴,等她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往屋里扫了一眼。 此刻已是深夜,屋里静悄悄的,炭火时不时炸开,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我同你说个事儿,你找机会同公主提个醒。”青萝压低声音道,“这几日,后宫死了两个丫头。” 宫里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就死了,连镜以前还亲眼撞见过。 她习以为常,并未被吓到,随口问道:“这事儿你同我有什么好说的?怎么,是你认识的人?” “何止。”青萝拧着眉,神色隐在黑暗里瞧不真切,“死的是重华宫的。” 说罢,她看了眼已经愣住的连镜,又补充道:“以前公主留下来的人,一个叫小桃红,一个叫珠玉。” 连镜惊呼一声:“你说什么!?” 青萝一把捂住她的嘴,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一眼,生怕将云间月吵醒。 见榻上的人睡得安安静静的,她才松口气,抬手拍了连镜一巴掌:“叫你小声点!” 连镜连忙做个噤声的收拾,悄悄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萝道:“宫正司还在查,结果会经过我的手才能往上报,除去凶手,太皇太后他们暂时还不知道。” 连镜拧着眉,直觉事情有些严重:“真的不告诉公主?” 当初贤妃被幽禁后,云初雪就搬去了重华宫,伺候她的小桃红也跟着去了。 后来云司离登基,云初雪要跟着五皇子去封地,伺候她的小桃红本来也要跟着去。 但五皇子不知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是云间月的人,刻意将人留了下来,宫里的人一个都没带去封地。 照顾云初雪的,也只有同驸马和离,不愿留在京城的安宁。 小桃红就留在了重华宫伺候云朝令。 发现小桃红不见了的人是红珠,一直不见人,她害怕,才去宫正司报的案。 宫正司的人找了两日,才在一废弃的枯井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是被人用利器从后面砸死后,扔进枯井里的。 因为地方荒凉片偏僻,少有人往那边去,所以才一直没有发现。 至于那个珠玉,更是死得莫名其妙。 是某个早上她去司膳房替云朝令拿吃的,谁知她从后花园那边经过时,没留神踩了结冰的水洼,一头栽进了湖水里。 寒冬腊月的天,那湖水冻得人骨头发凉,就算当时过路的人多,急急忙忙将她捞了起来。 可救上来时,人却已经不行了。 青萝神色拧重:“虽然是冻死的,但宫正司的人却发现她鼻腔里带着一点黄色的粉末,两件事太过蹊跷,我一直拖着,没往上报。” 连镜从刚才开始也一直没松开过眉心,拧着眉道:“我有种,重华宫还要出事的感觉。” 青萝点点头:“我也有……而且,小桃红和珠玉都是本分的人,知道她们俩是云间月的人就只有红珠。” 连镜惊了一下,猛地转头看着她:“你怀疑是红珠?” “难说。”青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的手背,道,“现在没有证据,什么都难说。此事你暂且瞒着公主,等我这边查清楚了,再告诉她。” 她是想着,如今乾清宫正一团乱,云间月不仅要兼顾宫外,还要兼顾着朝政,若是再多了重华宫的事情,只怕她会更加焦头烂额。 连镜明白,也没在多说。 两人各自止住了话头,一面听着外面里面的动静,一面靠在椅子上,打算小睡一会儿。 第二日,云间月用过早膳,刚要去云司离跟前守着,忠义就匆匆跑了进来。 青萝同他有些交情,惊讶道:“你不在皇上跟前伺候,慌慌张张跑来这里做什么?” 忠义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出大事了!殿下,您可快去瞧瞧吧!” 忠义从小就伺候云司离,在他身边待得久,也稳重,鲜少像今日这样急急忙忙。 云间月眼皮跳了一下,什么也没问,急匆匆地就出了门。 连镜青萝连忙跟上,拽着忠义问:“什么情况?” 忠义愣是在大冬天里,除了一身汗。 他抬袖擦了擦额头,愁眉苦脸:“不知怎么回事,朝中几位大臣忽然入宫,说是有事同皇上商议……皇上至今未醒,奴才哪敢让他们见啊?” 青萝留了个心眼,问道:“你可认识他们,是哪几位大人?” 忠义好歹也是在云司离跟前伺候了那么久的人,朝中那些个大臣不说个个都认得,那些日日上朝的,来乾清宫找云司离议事的,他自然都认得。 他幽怨地看了青萝一眼,道:“还能是谁?礼部尚书打的头阵,旁边是御史台刚刚提拔上的岑御史,还有几位公爷也在。” 说着说着,他又抱怨道:“杂家也是想不明白了,荣国公府那小公爷还想娶宋虞将军吧?怎的也在这个时间跟着来凑热闹?” 青萝愣了一下:“荣国公府?” 说着,她转头看了连镜一眼,连镜也是莫名其妙,随即又在青萝耳边道:“虞姐儿和方小公爷的亲事可能不成了。” 青萝眉心一拧,正要说话之际,就发现已经到了乾清门。 云间月一身明黄宫装,额间贴了梅花钿,清冷孤傲地往台阶上一站,端的是盛气凌人。 “皇上之前已经封了大印,准各位大人休沐到正月十五。”云间月双眼一眯,似乎带着笑,“怎的,大人们今日不休沐,到宫里来了?” 她一旦摆出一副温柔体贴地模样来,那双桃花眼就会微微弯起,看起来很好说话。 礼部尚书同几位大人对视了一眼,请了一礼后,道:“事关国家大事,恕臣等不便透露太多,还请长公主殿下让臣等见一见皇上。” 云间月细长若柳叶的眉轻轻一挑,温和亲切地笑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国家大事,连本宫都无权知晓?” 第484章 罪名 礼部尚书虽是云司离自己提到这个位置上的,但究竟是不是他的人,这还真有点难说。 云间月眯着那双桃花眼,轻轻将礼部尚书一扫,眼尾就好似飞出一些薄薄的雾气,不妖娆,反倒多了一丝冷意。 像是这腊月里的飞霜,比那雪还冷。 礼部尚书没由来打了个哆嗦,有一瞬间,竟然不敢直视云间月的双眼。 御史台的岑御史是个会做人的,见了云间月这要怒不怒的模样,便客客气气一笑:“殿下自然是有权知晓,只是这做决断的人,终究还是皇上,您……” 但云间月根本就不领这个情。 她嘴角一撇,提着一点冷意,缓缓道:“岑御史不妨先说说,究竟是什么事。” 岑御史与同僚们对视一眼,随即拿定主意,道:“自然是边关战事……” 闻言,云间月一下子就笑出声来。 自此,她也终于肯定,这些哪里是来找云司离商量政事的,根本就是来探望云司离至今未醒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众人一时有点没弄明白,云间月这一声笑是什么意思,个个面面相觑,忐忑的猜测云间月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荣国公一请礼,客客气气道:“既然公主拦在这里不让臣等见皇上,是不是说明臣等听见的谣言都是真的?” 云间月好看的眉毛一挑,语气温和:“哦?不知诸位听到了怎样的谣言?” 荣国公道:“不知是从谁的嘴里传开的,道皇上昨日与几位大人商量政事时,晕倒后一直未醒。” 说罢,荣国公抬起头看向云间月:“不知这些事情,可是真的?” 他这话看起来是在询问云间月,可神情和动作却不是。 云间月双手拢在衣袖里,在他说话时,有一下没一下摩挲手中的一样东西。 等他说完了,才轻轻一抬眼,嘴角一扬,裂开一丝浅淡的笑纹:“本宫若说是真的,诸位大人又该如何?” 众人没想到云间月会这样问,还小小的愣了一下。 云间月轻轻一笑,桃花眼里却比那霜雪还冷:“临近年关,诸位大人有些躁动,本宫清楚。但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众人还是没说话,呆呆地看着云间月,一时忘了说话。 荣国公还算清醒,皱了皱眉。 云间月道:“边关的事情挂兵部的牌,呈给兵部尚书,典礼、科考、太学的事情挂礼部的牌,呈给礼部尚书。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挂户部的牌,呈给户部尚书。文职官员的事挂吏部的牌,呈给吏部尚书。” 说话间,她目光轻轻一挑,从礼部尚书身上一扫而过,继续道:“有冤案错案哪个官吏贪污受贿挂刑部的牌,呈给刑部尚书。哪个地方需要修缮,新建翻修挂工部的牌,呈给工部尚书,再由六部尚书酌情呈去内阁交由张大人和沈大人处理……” 说罢,她一顿,要笑不笑:“诸位在朝中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点职责都忘了?” 礼部尚书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云间月打断:“诸位今日来乾清宫,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诸位大人是要逼宫造反呢!” 这话云间月说得轻飘飘的,但着实将几个大人吓了一跳。 礼部尚书张嘴就喊冤:“长公主您这是诬蔑!” 云间月轻轻一笑,桃花眼弯着,却目光冰冷:“诬蔑?那诸位倒是说说,今日究竟是为了何事而来?” 礼部尚书一咬牙,狠狠道:“长公主不让臣等见皇上,难道就不是变相软禁逼宫!?” 云间月白眼一翻,懒得同他们纠缠:“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关你屁事!” 礼部尚书气得不轻,咬咬牙同身后的人道:“诸位大人,她只有一个人咱们不必怕她!如今皇上被这妖女挟持威胁,咱们身为人臣,就该不为艰险冲进去解救皇上!若是成功,就是一等功!” 众人好似被礼部尚书说得情绪高涨,一撸袖子就要往前冲! 那边连镜和青萝吓了一跳,大步上前,挡在云间月身前,想要用自己的身躯拦住这几个莽撞的蠢货! 云间月轻轻一笑,伸手按住青萝的肩,和蔼可亲地看着冲上台阶的人:“谁跟你们说,本宫是一个人?” 话音落下,季长随悄无声息地挡在了云间月跟前,手持佩剑往那一站,象征的便是权利和荣耀。 几个大臣都知道他是谁的人,一时愣在原地,脸色难看到极点。 云间月欣赏了一番他们的窘迫,掩唇笑出声来:“一对一人也不够吧?来呀,礼部尚书挟荣国公欲造反,给本宫拦住他们!” 话音落下的一瞬,十来个阴司暗卫全部出现在云间月眼前,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云间月护在里面。 礼部尚书的脸一瞬间比那锅底灰还要黑。 云间月都看乐了。 青萝冷眼将他们一扫,道:“诸位大人可还要硬闯?” 礼部尚书咬着牙没说话,表情特别不甘。 荣国公看了眼被护在中间的云间月,眉拧了又拧。 “啊,这么巧?” 这时,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们齐齐偏头,就见云朝令穿一身水蓝色拖尾长裙缓步而来。 她不比云间月的盛气凌人,身上也没锋芒,远远一瞧,看起来毫无气势。 礼部尚书几人却在看见她的瞬间,齐齐变了脸。 连荣国公那皱起来的眉头,好似都能夹死一只苍蝇。 云朝令不疾不徐地上得前去,温温和和一笑,道:“昨日去给父皇请安时,我好像在行宫见过诸位?” 当朝臣子私底下拜见太上皇没什么,可却在国主昏迷不醒地情况下去见太上皇,那就有点暧昧不清了。 云间月下巴一仰,居高临下地将他们一扫,越笑越冷:“哦?竟然还有这种事?看来诸位大人是不想休沐了啊。”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吓得礼部尚书几人脸色惨白惨白的。 最后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灰溜溜地散了。 云朝令上前,看着几位大人散去的背影道:“昨日晚膳之前,他们去过行宫。” 闻言,云间月眉心忽然跳了一下,直觉有不好的预感。 第485章 决定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云间月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走运的人。 往往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时至晌午,云司离昏迷未醒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各处。 就连宋老夫人都知道了,更别提旁人。 乾清宫聚集的大臣渐渐多了起来,张庭烨和沈书群这几日一直在内阁,听闻消息匆匆赶来,却见云间月同宋恒站在外间。 且云间月的脸色还十分难看。 张庭烨和沈书群心里同时咯噔了一声,有不好的预感。 两人连忙上得前去,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宋恒回头,他们这才看见不止是云间月,这位年轻的兵部尚书,脸上的神情也不是很好看。 沉默片刻后,宋恒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他们,道:“西夏南楚联盟,夜袭大梁边境,鄞州良州失守,三……镇北军惨白,宋大帅重伤昏迷!” 守在鄞州良州的人是宋家三叔,此前刚封燕国侯,但却一直未归京。 如今南楚西夏联盟时,偷袭的是良州,良州地势偏远,易守难攻,寻常人不会轻易招惹,因此大意,良州守备军被联军打得措手不及,造成良州失守。 鄞州与良州相邻,燕国侯断然不可能放任不管,前去支援。 不想大梁军中出了奸细,出卖了燕国侯的行踪,自此造成燕国侯中毒从马上摔下,重伤昏迷。 若非副将忠心护住,拼死将他从战场上救下来,只怕此刻早被敌军削掉脑袋,高挂城门暴晒! 听宋恒说完,张庭烨再看手上的折子,手指间都在哆嗦,折子都险些拿不住。 折子说了宋恒方才说的,还说了宋恒没说的——鄞州良州失守,西夏南楚联军入城便大开杀戒,鄞州良州百姓死伤过万…… 张庭烨声音都在抖:“联军来势汹汹,像是早就有此打算,为何我军半点消息都没收到?” 云间月表情难看,声音沉到谷底:“我军放在南楚与西夏的细作,不知为何一夕之间全部失联。我怀疑,是有人出卖了他们。” 云间月和容玦都不是大意的人,但这次的事情都让两人措手不及。 何况玄楼在西夏还有人,西夏瞒过玄楼和南楚达成交易一事,他们却连半点风声都没收到。 只是如此就罢了,为何连白荻放那边也无半点消息? 云间月越想越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事情被她漏掉了。 她也没看张庭烨和沈书群的脸色,转身离去,去了偏僻之地,召见了玄楼的人。 玄楼的人道:“属下失职,确实是半点消息都不曾收到。若不是因为今日这事,属下还想不起来,西夏那边已有一个月不曾联系大梁这边的人。” 一个月前? 那时候宋老将军他们都还没回京,云司离登基不久,朝堂局势不稳。 难道自那个时候开始,背后的人就已经埋好了棋子? 云间月抬手便是一掌拍在桌面,懊恼不已! “我应该早点发觉的!”她咬着牙狠狠道,“今日礼部尚书几人不过是来转移我的注意力罢了,我竟然、竟然蠢到……” 玄楼的人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见云间月身后出现一人。 那人深红官服底下套着盔甲,从身后按住云间月的肩,然后牵过她的手看了看她被拍红的掌心:“连我都没发觉此事,哪里就是你的责任?别随便什么烂摊子都往自己身上揽。” 云间月咬着牙没说话。 容玦挥挥手,叫那玄楼的人退下,他在一旁坐下,仍然将云间月的手包裹在手心。 云间月表情不好看:“可是……” 容玦打断她后面的话,望进她眼底:“你可信我?” 云间月愣愣了一下,傻了似的盯着容玦,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玦握着她的手一紧,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外祖年纪大了,舅舅他们又难得回来一趟,如今还未过年,总不能让他们刚刚回来又重新奔去鄞州和良州。” 云间月眨了眨眼,忽然明白过来容玦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抓紧了容玦的手,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容玦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又问:“你可信为夫?” 云间月忽然弯下腰,将额头抵在容玦手背上,痛极似的深吸一口气。 过了好半响,容玦才听她轻声道:“我信你,我的将军。” 那声将军叫得又轻又哑,像猫的尾巴似的,一下子就挠进了容玦的心房。 他难以忍受地一把将云间月拽到自己怀里来,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了下去。 这是角落,乾清宫虽然人多,但无人会往这边来。 容玦一想到之后可能要分别许久,心里就舍不得,摁着云间月的后脑勺,吻了个痛快,才将人松开。 分开那一刻,云间月觉得自己唇瓣上传来一阵刺痛。 她上手摸了一下,才发现刚才在亲吻间,容玦咬破了她的唇。 “你属狗的吗?”云间月嫌弃的啧了一声,刚要将人推开自己,肩上一凉——衣襟被抱着她的那只手不由分说地扯开了。 云间月一愣,下意识抬手去扯衣襟:“你干嘛?” 容玦没说话,凤眼里一片深沉。 他盯着那片白皙地方看了半响,怜爱地伸出手在她锁骨上轻轻摩挲着。 容玦指尖带着凉意,肌肤碰触肩,云间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随即,那鸡皮疙瘩就跟雨后春笋似的,齐齐冒了出来。 她一言难尽地拿掉容玦的手,咬牙道:“你……啊——” 话还未说完,语调先变了。 容玦那属狗的前一秒还温情脉脉,后一秒就一口咬在了她肩上——还是锁骨的位置。 云间月痛得不行,揪住容玦的头发就往后扯。 偏偏后者就跟较劲似的,她扯得越紧,他咬得力道渐渐加重。 最后松开时,云间月锁骨上就多了一道血淋淋的牙印…… 尤其是她皮肤还白,被那带血的牙印一衬托,整个人瞬间变得暧昧起来——就是眼神有些恐怖。 容玦呼吸有些紧,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方才若无其事地帮她将衣襟拉起来重新穿好。 他道:“等这道印记消失,我就回来了……等你的将军回来。” 云间月哼哼唧唧:“我才不等……” 话未说完,被容玦堵住了嘴。 第486章 带兵 容玦出征一事,只他们两人商量好了,还不作数,还得同内阁、户部与兵部商议。 由张庭烨和沈书群坐镇,请几位当事人商议到底如何出兵。 之前江南赈灾,太上皇寿辰,云司离登基一切事掏了不少的银子,后来虽然抄了秦国公府和常府,但比起此次要出征用的粮草,实在是还差了一大截。 户部左青云拿着这几年的收支账簿,旁的事情也不说,就在那哭穷:“诸位大人,实在不是下官不出这银两,实在是……如今国库空虚,户部拿不出这么多啊!” 张庭烨作为内阁首辅,权利比他们都要大,但这会儿却一句话都没说,只伸着手烤火。 他目光有些飘,像是在出神。 沈书群重新翻开账簿看了看,沉吟道:“京城要守,鄞州良州要收回来,就户部账上这些,远远不够。” 左青云连忙附和:“还是沈大人明白下官的难处。” 沈书群没接他的话,转头看向宋恒:“兵部如今能出多少兵?” 宋恒将手里的名册呈上去,道:“一万。” 沈书群作为一个文臣,从未上过战场。 但他知道此刻南楚西夏联军有多少人,就是这一万全跟着容玦去了边境,一人杀一个,都只有被对方撵着打的份。 他沉吟片刻,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容玦,问道:“侯爷以为如何?” 容玦闻言,从户部的账簿上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将众人一扫,缓缓道:“五千精兵足矣。” 沈书群愣了愣,随即皱了眉,刚想开口,就听左青云道:“哎呀,只要五千啊,五千人的粮草户部还是拿得出来的。” 左青云在户部这么多年,以抠门出名。 唯一胆大一回,还险些将自己一家都赔进去。 沈书群白眼一翻,无语凝噎:“侯爷,此次你要面对的是西夏南楚联军,而不是他们其中一个。” 容玦能主动提出带兵出征这事,张庭烨和沈书群是双手双脚赞成。 毕竟,当初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一肩抗下所有,挑起重任,自此一战成名对大梁人来说,还历历在目。 但同时,沈书群和张庭烨又担心,容玦三年不曾带兵,而且还有过腿疾,就算如今治好了,可谁又能保证,是真的好了? 鄞州良州已经失守,若是拦不住西夏南楚联军,到时候便是直逼京城而来。 张庭烨和沈书群都不敢冒这个险。 容玦凤眸一转,神情桀骜:“嗯,所以?有什么问题?” 若不是时机不对,沈书群真想吐槽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钦定侯和镇国长公主怎么都一副德行? 沈书群扶额,委婉道:“此次与之前几次都不同,侯爷还是慎重些比较……” “好”字还没落下,容玦眉一挑,冷冷道:“本侯若是将一万精兵全部带走,到时京中出事,几位大人可要跪地恸哭?” 沈书群愣了一下:“京中能、能出什么事?” 容玦笑了一声,笑意自嘴角滑过,不及眼底:“如今皇上未醒,太上皇却还健全,百官至今不曾出现在乾清宫,你说能出什么事?” 话落,不等沈书群张口,他眸光一斜,桀骜道:“哦,本侯忘了,两位大人是太上皇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左青云一开始还处在愣神阶段,这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连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紧张道:“沈大人,大家一朝为官,你可不能搞我!” 宋恒站在一旁,没说话,但手已经移到了腰间——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腰带里侧,藏着刀片,玄铁打造,又细又锋利,轻轻一划,就能割断一个成年人的脖子。 沈书群险些被他们这些反应气笑了,刚张嘴想反驳,就听沉默了许久的张庭烨道:“五千精兵确实不够。” 容玦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出声。 张庭烨手上出了些汗,他收回来在手帕上擦了擦,轻轻道:“再加一千,侯爷觉得可够?” 容玦手指在账簿上轻轻一敲,像是在沉吟。 张庭烨搓了搓手,继续道:“国库空虚,收复鄞州良州不急,先拦住来势汹汹的西夏南楚联军才是当务之急。” 没等容玦说话,张庭烨又道:“户部能出多少?” 左青云报了一个数字,随即又为难起来:“方才侯爷说的确实有理,倘若京城、京城要是出个什么事,咱们不就坐吃等死吗?” 说到最后,左青云心虚不已,只剩哼哼唧唧。 张庭烨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说了慌——左青云抠门成性,尤其是在犯了事儿之后,越发变得抠门起来。 户部能出的银子绝对不止这么一点,至少比他报的还要多一成。 但张庭烨并未拆穿,沉吟半响后,道:“本阁听闻冀州今年收成不错,不够的可以先从他们那里借。等来年丰收,国库充盈,再还。欠条……” 他扫了左青云一眼,淡淡道:“由你来写,落户部大印,你可答应?” 话虽是问句,可语气却半点没有同左青云商量的意思。 左青云也知道见好就收,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点头答应了。 出征的事情说好,话题又转回了鄞州和良州上,张庭烨和沈书群是文官,不会带兵,到底怎么打,还是容玦说了算。 等从内阁离开时,已是掌灯十分。 容玦还要去京郊北营点兵,问了季长随云间月今日依旧不会出宫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连夜出城了。 等他再次回来时,已是第二日天亮。 闻管家听说他要带兵出征,从昨日就一直在正门等着,这会儿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 “侯爷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带兵出征,”闻管家愁眉苦脸地像个老妈子,“老奴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进了屋,容玦接过下人递来的姜汤,一口闷了:“不必准备,我下午就要走。” 闻管家愣一下:“这么快?” 容玦回屋去换衣裳,边走边接过季长随递来的折子看了一眼:“我等得,鄞州良州等不得。” 说罢,他一顿,试探道:“夫人可有回府?” 第487章 前锋 云间月昨日深夜才回。 却一直到早上才堪堪睡了一会儿,睡也是倒在椅子上睡的,撑着额角打瞌睡,以为容玦会很快就回来,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 她觉得身子一轻,身体一下子就悬空了。 云间月一惊,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就往身后的人身上打去! 刚挨着对方胸口,就听头上传来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是我。” 云间月愣了一下,这才仰头看去,发现是她家侯爷。 她按下刚醒来时的心有余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有病吗?” “病得不轻。”容玦嘴角一提,唇边就多了一道不怀好意地笑,“怎么睡在这里。” 刚刚打了个盹儿,也没那么困了,云间月心安理得地趟在容玦怀里,道:“我猜你今日就要走,等一等你。” 容玦要出征,云间月还要处理宫里的事情,不可能跟着去。 重生一回,她很少会将自己心里想的在脸上表现出来,大多时候都十分克制。 但昨日,她守在云司离榻前,与他大皇兄“相顾无言”好一会儿,她忽然就觉得想要见一见容玦。 一开始还能忍一忍,随着时间往后推移,想要见容玦的感觉越发明显。 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云间月便将云司离匆匆交给了守在暗处的师卿卿,急急忙忙就出了宫来。 回了侯府,容玦却不在。 问了闻管家,才知道他去了京郊北营,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闻管家劝了好几回让云间月去睡,她都不去,守在书房眼巴巴的等着,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这才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 但这些话,云间月不可能当着容玦的面说。 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挣扎了一下,从容玦怀里下来,吩咐下人去打些热水来供容玦洗漱:“什么时候走?” 容玦绕去屏风后面换衣,隔着屏风他能看见云间月影影绰绰的身段:“下午就要走。” 屏风后面的人顿时没了声。 容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心情极好。 他手指在屏风上摩挲了一会儿,像是在描绘云间月的身影:“怎么,舍不得?” 云间月头皮一炸,立即变得口是心非起来:“想什么呢?你快些,我前面等你,陪你用了早膳,我就要入宫……” “诶。”屏风后面,容玦嗓子里似乎压着勾人心魄的笑意,“你过来一点,我同你说个事儿。” 云间月背对着人,又隔着屏风,看不见她家侯爷脸上憋着的坏心思。 又听他语气严肃,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 云间月不疑有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屏风,道:“你说。” 容玦又道:“太远了,再过来一些。” 耳边有水声,应是容玦进了浴桶。他一夜没睡,身上带着寒风的冷冽,被热水一洗,立即觉得浑身舒适,疲惫都少了不少,尤其是某个地方。 云间月听着水声,有些犹豫,正迟疑要不要上前,又听容玦道:“昨日行宫那边有些动静……” 一听行宫,云间月什么都抛在了脑后,立即顾不上别的,从屏风后面探了个脑袋进去。 “什么动……” “哗啦——” 未说完的话,伴随着水声,一起淹没在屏风后面。 云间月反应过来之际,人已经在浴桶里了。 她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被这狗东西骗了,她恼怒不已,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胸膛上! 容玦捉住她的手腕,眼底一片深沉,仿佛那池面上泛起的涟漪,惊心动魄之间,又叫人忍不住想要探视。 他逼近眼前的人,将她按在浴桶边,手往下扣住她的腰,低声道:“反正都湿了,不如一起洗了……相思,我想要你。” …… 等真正洗漱完,已经到辰时末了。 云间月浑身发软,神色比方才还要疲惫。 她懒洋洋坐在铺了垫子上的凳上,小口小口喝着粥。 容玦倒是神清气爽,一连吃了好几碗,回头见云间月吃那么一点,还要故作惊讶地问:“没胃口?” 气得云间月给了他一脚。 正闹着,闻管家就带着宋虞来了。 几日没见,宋虞神色有些憔悴,眉间也拢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但眼中却带着某种狠意。 几人见了礼,云间月带宋虞落座,问道:“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这个时辰不早不晚,按造以往宋虞的习性,这会儿说不定还在宋家和几个哥哥弟弟交手练拳。 宋虞没回答云间月的话,只是转头看向容玦:“侯爷军中可还差人?” 听她这话意思,大约是要同容玦一道出征。 云间月心思一转,再想想昨日发生的事情,忽然就明白宋虞为什么刚回来就又要走了。 她没出声,转头看向容玦。 容玦眉一挑,并不意外,只是提醒道:“此去艰险,与你之前在西北经历的那些并不相同,你确定要去?” 宋虞一时没出声,沉默了。 云间月有些担心,抬手在宋虞手背上拍了拍。 容玦也没出声打扰,又往自己碗中盛了一碗粥,慢腾腾的喝着。 一碗还没喝完,才听宋虞道:“你缺前锋,我替你去。宋家儿郎,生来就该在战场上。更何况,身在战场上,没有哪一次是不艰险的。” 她平时吊儿郎当,浑不在意,同人说话时也是嬉皮笑脸。 如今她忽然变得这样正经,倒还让云间月觉得有些不适应。 容玦没答话,慢腾腾的喝完了碗里的粥,方才道:“未时出发,你想好了就来北营。” 宋虞答应一声,也没说别的,起身就要走。 云间月到底还是不放心,亲自去送。 期间追问了好几次,才得知,宋虞对那方阙是真的上心了。 她在云间月惊讶地目光之中笑了一下,语气平静道:“本来也没多在乎,只觉得他有趣,就逗了逗,谁知把自己逗进去了。” 云间月没出声,听她继续道:“荣国公是太上皇提拔的纯臣,即将没落之际,全仰仗他活着。嘴上虽然没说,看不上宁国公府也是真的。前阵子荣国公夫人似乎得了什么病,以死相逼要方阙娶温太师之女温酒,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二十。” 第488章 心事 温太师之女温酒,云间是见过的。 那时云司离选太子妃,她就是其中之一。 之后一直不曾再见过,如今提起,竟然还是从宋虞口中知道的。 在她的印象里,这姑娘长了个包子脸,人看起来有些活泼过了头,多多少少有些天真,同方阙那样的人并不相配。 但世事就是这样无常,许多料不到的事情,偏偏就碰到了。 宋虞提起这件事时,神色平静,嘴角似乎还挂着笑,但这笑怎么看怎么苦涩。 “你别担心,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还不至于让我分心。”宋虞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京城远比鄞州良州要复杂,你自己多加小心。” 说罢,见云间月眉心仍然拢着化不开的愁绪,又道:“至于容玦……到时候凯旋,我铁定还一个完整的给你!” 说罢,她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翻身上马,干脆利落的走了。 这人常年在西北,也不怕冷,寒冬腊月的天里,身上穿的还是一件单衣,长发简单利落地绑着高马尾,策马消失在街头,分明离开时一脸不在意,背影却看起来格外孤寂。 云间月站在正门处,顺手将鬓发别到耳后,心里只觉得苦。 身为宁国公府的女儿,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连镜搀扶着云间月的手,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虞姐儿难得动心一回,没想到就这样无疾而终。” 云间月没出声,看着宋虞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了,才转头问道:“那个方阙真有那样好?” “好与不好哪里是奴婢说得算?”连镜叹口气,“奴婢听邱妈妈说,虞姐儿这回是动了嫁人的心思。上回去太湖,就是奔着方小公爷去的,本是打算好好同小公爷说清楚,谁想前一日荣国公夫人寻死一回,险些没救回来。” 云间月联系前后一想,便明白了:“所以,那日在太湖,方阙是去见温酒的?” 连镜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眼里全是心疼:“也是虞姐儿与他没有缘分。” 云间月沉默着没说话,转身往回走。 此时,容玦已经吃好了,正要去北营,叮嘱闻管家照看好家里,回头见云间月回来,拧着眉,神色有些恍惚。 见她这模样,容玦就知道她肯定还在想着宋虞的事情。 容玦想了想,挥手叫人都撵下去,解开披风,将云间月包裹进怀里:“同你说个事儿。” 云间月撩起眼皮看他。 容玦裹着她往屋里走,边走边道:“温太师之女温酒有个青梅竹马,但身份门第相差悬殊,温太师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又赶上荣国公登门替方阙提亲,所以起了结交的心思。” 云间月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容玦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玦继续道:“可笑的是,几个大人虽然认同了这门亲事。男女双方,却都没将对方放在心上。昨日我出城,还曾见过温小姐同她那位青梅竹马。” 当时已经很晚了,容玦要赶去北营,从朱雀门离开出城的路上,碰见温酒同她那位小竹马正在幽会,依依不舍的模样,连容玦都忍不住侧目多看了两眼。 云间月忽然就傻了:“你什么意思?” 容玦大手在她后脑勺上揉了两把,给她出鬼点子:“正因荣国公府没落,命脉却捏在太上皇手里,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倘若方阙有一日站在朝堂上,取代了他爹的位置呢?” 云间月总算明白容玦同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你是说……” “嘘——”容玦立即一把捂住她的嘴,搂着她的腰低声蛊惑,“若是夫人同意,为夫现在劫了他人,扔到军营里去。” 云间月掩唇咳了一声,假正经:“问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人。回头虞姐要是找你拼命,我可不帮忙。” 这是间接同意了容玦的提议。 夫妻两个狼狈为奸,钦定侯更是出门就叫季长随悄无声息劫走了方阙,敲晕后扔进了军营。 等方阙再睁开眼,人已经在马车里了。 他一脸懵逼,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就听外面传来争吵:“回头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是你去荣国公府赔罪,还是我去?” 这声音十分熟悉,曾被方阙奉为仙音,想起来都要脸红的那种。 他愣了一下,一骨碌爬起来,刚要掀了车帘出去,外面就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人是本侯带出来的,要赔罪自然也是本侯去。” 方才说话的姑娘没声音了,那人又道:“你既然看上了人家,那就只管去争取,宁国公府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畏手畏脚了?杀人你都不怕,抢人你还怕了不成?” 宋虞只想同容玦打一架:“我们说的是两回事!” 容玦一笑,凤眼将她一扫,满目鄙夷:“且不说你回不回得来,就算最后平安归来,你再去荣国公府,只怕他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宋虞表情不善,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此刻,他们离京,奔走了五百里。 容玦瞒得紧,一直到天黑了,扎营休息,宋虞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方阙。 她气得要死,第一个想法就是,跳起来同容玦打一架。 可这瘸腿侯爷被腿耽搁了三年,功夫却半点没落后,宋虞根本就不是对手。 十招之内,她的脸被容玦摁在地上摩擦。 容玦擦着手,漫不经心道:“对方到底怎么想,你我都不知道,何不亲自问问?” 说罢,他对着马车里扬扬下巴,道:“人都偷听半天了。” 夜色里,宋虞想起方才容玦和自己说过的话,诡异地红了脸。 她不自在站在原地,上马车也不是,不上马车也不是。 容玦没眼看,将手擦干净后,转身回了营账。 宋虞无语凝噎,抬头忘了眼黑漆漆的天空,本能想逃避。 但宋家儿郎骨子里带着血性,做不出逃避的事来,沉默再三,宋虞咬咬牙,刚转过身,就见方阙不知何时从马车里下来了。 这人细胳膊细腿的,比宋虞这种常年与黄沙为伍的姑娘比起来,他看起来一推就倒。 看到他的瞬间,宋虞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抓耳挠腮了好半响,才咬牙道:“那什么,容玦就是在胡闹。放心,明日天亮,我就叫人送你回去……” 方阙打断她,急急忙忙道:“你真的要我回去吗?回去娶温家小姐。” 宋虞便说不出话了。 第489章 对策 此刻京城荣国公府。 几辆马车跟约好似的,在国公府侧门停下。 从马车上下来几个人,纷纷穿着朝服,戴着乌纱帽,仔细一看,还全都是熟悉的面孔。 荣国公府的小厮们白日里就得过吩咐,这会儿也不敢怠慢,赶紧将几位大人们请进府。 到了书房,荣国公正等着,几人见着,连忙互相请礼,寒暄了几句,便说到了云司离身上。 岑御史捻着他那几根胡须道:“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就算钦定侯亲自带兵前去,恐怕也是要败与西夏南楚联军。” 礼部尚书不懂打仗,只管在旁边插话:“是这个道理,倘若此番是宁国公前去,说不定还有几分把握。只是如今宁国公年事已高,且不说他自己如何,只怕长公主先要跳出来反对了。” 虽然阵营不同,但事关家国大事,想要收复鄞州良州的出发点大家都是一样的。 说到此处,他们不免纷纷叹了口气。 荣国公虽然官职最大,但比起在座的各位大人,他手里并没有实权。 他觑了眼几人的神色,沉吟着道:“说来说去,还是宫中没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 礼部尚书又跟着道:“是啊,如今皇上昏迷未醒,咱们又人微言轻,有什么事也是长公主,丞相他们说了算。” 说到此处,岑御史就愤愤不平,锤了一下桌子道:“沈大人和张大人也就罢了,谁让他们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丞相呢?可那长公主算怎么回事?连太后都不能参与朝政,她又有什么权利!何况她还……” 后面的话,岑御史出于谨慎,没在继续说,但众人却都明白他后面要说什么。 无非是云间月的身份罢了。 等他们愤愤不平完,荣国公才提议道:“正是这个道理,就算皇上未醒,能主持大局的尚有人在,长公主参与其中,性质就变了。” 岑御史还算聪明,顺着他的话仔细一想,惊诧道:“国公的意思是……” 礼部尚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谁。 荣国公捻着胡须点点头道:“正是,行宫那位年轻时做的事,虽叫人不耻。可如今国难当头,难道诸位真放不下那点破事?说白了,这都是他们皇家的事情,同咱们又有什么干系?” 礼部尚书还在懵逼,岑御史沉吟半响,像是妥协了一样:“国难当头,这些都是小事。” 荣国公又看向其他几个人,这些人以前都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互相看了同僚一眼之后,纷纷点头附和。 荣国公点点头,叹道:“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好请太上皇回宫了。” 礼部尚书看起来有些担心,小心翼翼问道:“太上皇毕竟已经退位,他……真的愿意回京,主持大局吗?” 荣国公看他一眼,笑道:“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尚书大人也想过个好年吧?” 礼部尚书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继续蒙圈地看着他。 岑御史又接话道:“谁不想过个好年?偏偏赶上这种事。” 荣国公收回目光,道:“明日咱们一早就去行宫,跪请太上皇回宫,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没有没有意见。 荣国公又看向礼部尚书:“尚书大人可要一道前去?” 礼部尚书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要的要的,大家一起才显得咱们做臣子的有诚意嘛。” 商量好后,众人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要起身告辞。 荣国公起身去送,还未出书房,一个小厮就急急忙忙跑了前来,脸色吓得惨白惨白的,看模样都要哭了。 荣国公呵斥一声,怒道:“狗奴才,慌慌张张的赶着投胎吗!?冲撞了几位大人,我唯你是问!” 那小厮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哭哭啼啼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吧,小、小公爷不见了!” 这一夜,荣国公府一片大乱。 不出半个时辰,荣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就全传进了云间月耳里。 去了多少人,谁说了多少话,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收回搭在云司离脉搏上的手,低低一笑,慢腾腾道:“我当他们又生什么幺蛾子呢,原来就这点能耐。” 消息是宋恒叫人送来的,连镜将人打发走,回头听见她这话,不免有些疑惑:“公主已经有对策了?” 尚宫局那边还有事,云间月也没让青萝像以前那样帖身伺候,早早的就将人撵回去了。 云间月替云司离牵了牵被子,冷笑一声:“能有什么对策?他们既然要去,就让他们去好了,本宫一介女流还能要了他们命不成?” 连镜咕哝道:“可要是他们真去了行宫,请了太上皇回来,那到时候皇上又算什么?” 云间月只当没听见,转开话题:“最近可有师父的消息?” 自云司离昏迷那日,颜回拿了容玦的药消失在乾清宫后,就一直没消息。 连镜摇摇头,叹道:“太医院的小太监说颜先生那日回去就一头钻进屋里没出来过,吃的都是他们送到门口,他自己出来拿……有两三回都是怎么送过去的,又怎么拿回来的,一问才知道颜先生忙忘了,没顾得上。” 云间月动了动嘴,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又守了一会儿,云间月正要离开之际,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没人敢这样擅闯皇帝寝宫,除了一人。 云间月猛地回头,就见颜回晃了进来。 是真晃。 他整个人在短短的几日之内,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眼下还带着严重的乌青。 衣袖高高挽起,露出来的那截手腕白得吓人。 进来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跪了下去。 云间月和连镜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人搀扶起来。 “你……你怎么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了?”云间月抬着他的手臂,只觉握着一把骨头,“师父,你、你这样值吗?” 颜回转头看她一眼,眼神格外深邃:“若榻上的人换做是容玦,你也会跟我一样。” 说罢,推开云间月,踉跄着走到榻前。 这短短的一段路,好似要了他浑身的力气一样,这么一会儿,就开始喘着粗气。 他抬眸看了眼榻上昏迷未醒的人,有气无力道:“月儿,你出去。” 第490章 囚笼 云间月想也未想便直接拒绝:“不。” 颜回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狼狈到好似下一秒他就会因为站不起来而彻底倒下去一样。 云间月从未见过这样的颜回,在他的印象里,颜回永远都吊儿郎当的,不正经,身上没有半点身为人师的自觉,换了谁在他眼中都一样。 还有点小脾气,惹急了,也会炸毛,不高兴了就会一走了之,好久都不搭理你。 他身为医者,却不是仁医。但也会心软,不动声色的,润物细无声的对一个人好。 就像云司离,之前在江南,两人闹得那样狠,可转头他又眼巴巴地贴上来,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云司离,他也愿意。 云间月盯着他跪在榻前的模样,有些心酸,又有些无奈,而更多的是悲伤。 她不敢出去,怕出去后,就再也见不到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师父。 “小月儿,”颜回哆嗦着伸出手搭在云司离的脉搏上,垂下眼皮,“我已经这样了,你还要我难堪?” 云间月眼眶一红,千言万语,瞬间全部堵在胸口,连个音都发不出来。 连镜什么都不懂,他都不知道换血意味着什么,本能地捂住嘴,任由眼泪从脸上滑过,又不敢哭出声。 颜回微微转头,像是提着嘴角对云间月笑了下:“出去吧月儿,留些体面给为师。” 他甚少在这个便宜徒弟跟前自称为师——他们之间,甚至连拜师的礼节都没有,连拜师茶都没喝过,这师父就跟地里捡来似的。 云间月别开眼,垂下眼皮将眼底的情绪遮住,随即带着连镜转身而去。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情绪会失控。 她们主仆一走,殿中就安静下来,除去微弱的呼吸声外,再听不见半点声息。 这偌大的乾清宫,就像一座地牢,一面控制着云司离的人,一面又钳制住了颜回的心。 “让你害惨了。”颜回翻个身,背对着榻上的人坐在地上,“要是听我的,现在也不至于会是这样的下场。” 榻上的人没有回答他,也不会回答。 颜回闭上眼,笑了一声:“我不想回颜家,他们自诩名门,却是一群吸食亲人鲜血骨肉的东西。我也不想回西夏,陆家灭门,剩下一个不知所谓的老东西,却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一笑,满脸苍凉:“诶,除了京城我好像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榻上的人躺得安安稳稳,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颜回扬起头,盯着床帐想了想,跟人商量似的,轻声道:“反正我也不占地方,你要不再考虑收留收留我?等百年后,我给你引路,黄泉路上有个熟人,你也不至于迷路是不是?”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看着云司离长大的颜回却很清楚,大梁的元崇帝云司离,其实是个路痴。 当年江南逃难时,他曾与颜回走丢过好几回。 以至于他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若是哪日他要在走丢了,就站在高处,站在颜回能看见的高处。 如今他站在万人之上的高处了,却再不曾迷路——那龙椅就好像一把锁,把他锁在这精致的牢笼里。 牢笼那么一点的地方,哪里还能迷路呢? 颜回手指从眼角一抹而过,又无力垂下。 他就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才对着虚空说了一句:“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话音落下许久,周围依旧是半点声音都没有。 颜回扬起头,不知道看向何处,半是玩笑半是威胁:“你再不出来,我就扒了你心爱之人的衣服,给你上演活春宫!” “你敢!” 几乎颜回话音落下的同时,师卿卿就气急败坏地从窗外翻了进来。 她穿着夜行衣,隐没在黑暗里,恰与夜色混为一体。 “你要不要脸!”师卿卿瞪着颜回,那双总是提不起精神的双眼里,全是怒火。 颜回笑出声:“人都快没了,要什么脸。” 夜色遮掩,颜回没能看见师卿卿脸上的薄红,凭本能感觉她张了张嘴,看起来想说什么,最后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颜回笑了一声,头一次对师卿卿和颜悦色:“我没力气,劳师姑娘帮个忙。” 师卿卿站在不远处,神色别扭地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帮你?” 颜回惊奇道:“难道你打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云司离再也醒不过来?” 师卿卿嘴唇动了动,又哑口无言。 她当然不想云司离一直躺在这里,但要她与颜回握手言和,好像也不太可能。 颜回却道:“你不是看不惯我?那正好,现在你帮我,就相当于清理仇敌……于你而言,不过是提刀杀个人而已,有什么做不到的?” 没等师卿卿说话,他又笑了一声:“这样想,是不是心里就没那么别扭了?” 师卿卿咬着唇憋了好半响,才憋出一句话来:“他说过,你就是死了,也没人念你的好!” “可能吧。”颜回无所谓地笑笑,又问道,“杀人吗?我给你递刀。” …… 这一夜格外漫长,却有许多人无心睡眠。 千里之外,宋虞方阙相顾无言,谁也说服不了谁。 京城,荣国公府一片慌乱,荣国公夫人哭晕好几回,派出去的人却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皇宫里,偌大的乾清宫,比那地牢还要安静,黑黢黢地隐没在夜色里,如同困兽。 云间月站在廊下,从方才开始就没动过。她手脚都冻麻木了,可她好似感觉不到一样。 连镜守在她身边,眼眶通红:“公主,奴婢在这里守着,您去歇歇吧。” 云间月摇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连镜,我不敢闭眼,我怕闭上眼就再看不见师父了。” 周围安静过了头,连镜还是听见了这句话。 她眼眶倏地就红了,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冬日的夜里格外长,长到白日好像就只有那么一瞬。 待到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消失,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抹晨光落下时,云间月才恍然惊觉,明日就是除夕。 她神色一慌,猛地转头就要朝屋里奔去…… 第491章 束缚 云间月站了一夜,脚是僵硬的,刚刚跨出一步,身子就是一歪,直接跪了下去。 站了一夜的后遗症从身体里窜出来,双腿又酸又麻,连站起来都十分困难。 连镜眼泪就跟不要钱的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掉。 哭到最后连力气都没了,愣是没能将云间月从地上拉起来。 “哭什么,我腿又没断。”云间月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自己撑着连镜的肩膀站起来,“快把眼泪止一止,回头让青萝知道了,还不得笑话你?” 连镜哭到直打嗝,摇着头哭到不能自己。 云间月不想搭理她,拖着两条腿,一步一步挪过去,将手搭在了门上。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疲惫得很,连推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沉默许久,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都压下去,才要伸手去推门—— “吱呀——” 门从里面打开,还穿着夜行衣的师卿卿站在门里边,静静地看着她。 “你来晚了。”大约是一夜没说话的关系,她嗓子有些哑,“他说不想让你瞧见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翻窗跑了。” 云间月与她对视片刻,面无表情道:“你觉得我会信?” 颜回要真有那个力气去翻窗,就说明他没事。 可昨日最后一次相见,他那模样,分明连走路都觉得困难。 师卿卿同她对视,最终败下阵来,挠着脸小声嘀咕:“我就知道这招没用……反正他就是不想见你,你别问我他在哪儿,我不是很想说。” 云间月沉默良久,嘴角才缓缓露出一道苦笑来:“我不问……想请你帮个忙。” 师卿卿瞧见她嘴那抹苦笑,就想起方才的颜回。 与云司离换血时,颜回险些去了半条命,不知出于什么心里,师卿卿有些想帮他分担一些痛苦。 可这人到了这种时候,仍然理智得可怕,也讨厌得可怕。 冷漠又嚣张地推开她的手,嘲讽地笑了一声:“我要是死了,云司离就是你了。” 气得师卿卿撸袖子打了他一顿。 当初她与云司离被指婚时,圣旨已经下了,但因为江南水患一事,婚事被推迟,再后来又赶上云夜阑造反,云司离登基。 上天好像对她特别不公平,幼年灭族,几经磨难后,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这世间。 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却要因为各种原因,至今没将自己嫁出去。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要忍不住怀疑,她这一生是不是天煞孤星的命。 回过神来,她听云间月道:“这不是命令,就当是熟人之间的拜托吧……劳你替多照看他一些,行宫那位要是知道皇兄没事,肯定会想到是谁做的,必然会想法子泄愤。还有……” 说着,她别开视线,看了眼身后缓缓升起的曙光,慢腾腾道:“我听说玄楼很会找人,劳你替我找找。六七十岁的老者,姓顾,西夏顾氏。” 世上曾言:大梁颜氏,死人不医。西夏顾氏,活人不医。 而颜回,是大梁颜氏和西夏顾氏的后人。 颜家祖师爷很上道,知道进退有度,早早的就从皇宫里退出,隐居在太原一带。 但顾家不同,他们在西夏皇室地位崇高,挡了太多人的路,被灭门在意料之中。 更何况顾氏女顾琅嬛还生的好看,被帝王看中了。 师卿卿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好久,终究还是点头应下了。 “抱歉。”云间月忽然道。 师卿卿愣了一下,皱着眉:“为何道歉?” 云间月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好似黑珍珠:“明知你喜欢大皇兄,还让你……” 师卿卿打断她:“他应该快醒了,但肯定还要适应。而且行宫那边肯定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你自己多注意一点。” 说罢,她头也没回地走了。 云间月眨了眨眼,感觉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人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公主,”连镜轻轻叫了她一声,“以后再也见不到颜先生了吗?” 云间月回神,故作轻松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喜欢他?” 连镜心思单纯,老老实实道:“奴婢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好似少了什么,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云间月再笑不出来了,回神时,只剩满嘴苦涩。 早就不能回到从前了。 所有人都被推着往前走,命运的齿轮不停转动,稍稍不注意,就会被遗留时间的长河里。 云间月抬脚进殿,绕过屏风,她看见云司离不知何时从榻上坐了起来,被子盖着他双腿,身上罩着却是一件不皱巴巴的青衫。 青衫上绣着墨兰,花朵茂盛繁多,以前觉得看一眼就是热闹,如今却孤零零地成了陪衬。 榻上的人半垂着眼,浓黑长发绸缎一般倾散在肩侧,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那青衫上绣着的墨兰一样,孤零零的。 云间月张了张嘴,那声“皇兄”竟然没能叫出口。 云司离似是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看着她,同宋宁音有些相似的双眼失了神采,连平静都显得茫然起来。 “还活着吗?”他开口,连声音都是哑的。 平复了一夜的云间月,只觉难过从她胸口碾过,并且辗转反侧,好似下一刻就要从从她胸腔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颜回是不是还活着,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活着远比死了还要痛苦。 云司离“哦”了一声,扯了扯肩头快要掉下去的衣衫:“是吗?我梦见了母后……好像很久没有梦见她了。” 云间月神色僵硬地抬起头看他,原以为他后面还有话要说,等了半响去听他道:“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云间月不放心,刚想拒绝,就被云司离看穿了心思:“不必担心,我没事。只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最终殿里只剩他一个了。 安静的环境里,让云司离恍然惊觉,自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他想起方才做的梦。 梦里宋宁音的脸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楚,应该是在笑的。 她就站在自己跟前,距离不远,中间却隔着一条他跨不过去的沟。 云司离想叫她一声,却见她摇摇头,又好似叹了口气。 她说:“回去吧,阿离。回去吧,听话,快回去……” 云司离猛地回神,反应过来时,已泪流满面。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将那声快要从嗓子里溢出来的“哽咽”咽了回去。 第492章 顺势 云司离醒了,但云间月按着消息没让传开。 太医院的太医全被她提到乾清宫,关在一处,暗中有阴司的盯着,明面上又有禁军盯着,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更别提往外送消息。 旁人也只以为云间月是狗急跳墙,云司离醒不来,就想要用那些太医泄愤,要他们死马当活马医。 长寿宫里,太后气色比以往好了许多。 她扶着张嬷嬷的手,在慈宁花园里散心。 寒冬里的景致光秃秃的,花草树木的叶子掉光了,颓败的很。 太皇太后转了一圈就没了兴致。 她摆摆手,让张嬷嬷扶她回去:“这不管在哪个宫里,到了冬天都一样……哦不,未央宫还是不一样。” 张嬷嬷垂着眼,淡淡道:“太上皇对那位好,什么都愿意给她。只是帝王的宠爱转瞬即逝,不爱的时候,还不是下得了狠手。” “就你知道的多,”太皇太后神色恹恹,“宋家靠她的荣宠能到现在,说明我那好皇儿给的已经够多了。” 张嬷嬷就不说话了,笑了一声,将她搀扶回屋里。 屋里生了炭火,暖烘烘的,太皇太后在铺了厚厚软垫的梨木镌山茶花椅上落座,缓缓问道:“哀家听说乾清宫那位还未醒?” 张嬷嬷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暖手炉,恭敬道:“方才德顺去了一趟,说是还没醒。长公主将太医全叫去了乾清宫。” 太皇太后闻言,“哈”了一声,手指点着眉心,嗤道:“在哀家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张嬷嬷笑道:“娘娘说的是。” 说话间,太皇太后换了个姿势,放下手恹恹地问:“行宫那边呢?” 张嬷嬷垂着眼,拔了拔炭火,放柔了声音:“除去荣国公府丢了人,荣国公没去之外,咱们安排的其他人都去了。” “好。”太皇太后浅浅一笑,“去了就好。哀家可就盼着他们早点去,早点带来好消息呢。” 张嬷嬷没做声,听她拖着上位者的声音道:“哀家在这慈宁宫困了这么久,要是再不去出去,他们都快忘了,当初是谁将他们提携到这位置上的!” 她话里带着漠然的冷意,同那个当初在长寿宫装着无欲无求的老太太相差甚远。 张嬷嬷垂着眼没说话,却好似早就熟悉了她这模样似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京郊行宫。 云朝令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行宫跟前跪着一排的人。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真当她看见时,脸上还是吃了一惊。 红珠搀扶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奴婢看着这些人真的是疯了。” 云朝令挑挑眉没说话,红珠搀扶着她往里面走,继续低声道:“就算皇上真醒不过来了,那也还有定王和齐王。哪有禅位的皇上再回来的道理?” 云朝令看了眼那些跪着的大臣,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恹恹:“爱跪就跪吧,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行宫外面守着侍卫,早就习惯了她在这个时辰前来,问也没问,就让她进去了。 外面大臣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排排跪,里面太上皇还有闲情雅致,命人在湖边放置了桌椅,正在绘画。 云朝令见了礼,也不多说,上前接了何公公研磨的活儿。 这么久了,云朝令也不是没见过太上皇在作画。 心情好了,他也会画一画山水,至今云朝令所看见的都是山水。 但今日他画的是一个人。 这人一身红衣,梳着马尾,头上没一件珠钗配饰。 她双手持着两把短剑,剑尖对着身后,抬起的右手遮住了半张脸,剩下的那半张脸却没画——云朝令有种直觉,这是故意留着没画。 云朝令看了何公公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好似没看见一样。 她眉心动了动,忽然明白过来太上皇这画的是谁了。 果然,下一刻就见他搁了笔,留着未画完的眉眼,道:“这是你母后……朕从来画不好她的脸。” 这一声“母后”从太上皇嘴里说出来,云朝令只觉格外陌生。 她盯着那没画完半幅画出神,没听见太上皇后面还说了一句:“许是她再世时,朕从来没好好看过她的脸。” 话落,他摇摇头,不甚满意地用狼毫沾了一滴墨水。 墨水从狼毫上滴下,落在那画上之人的脸上,瞬间如涟漪般晕染开来,顷刻间就毁了这幅他花了半个时辰才作完的画。 他一抬眼,何公公立即上前,将那已成废纸的画像收开,重新铺上干净的白纸。 太上皇重新提笔,这次却没打算在继续作画,而是开始写字:“你来时,外面还有多少人跪着?” 云朝令愣了一下,随即掩饰性地垂下头,轻轻道:“十来个吧。” 话落,她抬眼看了看太上皇的神色,迟疑道:“您不打算回去吗?” 太上皇似乎笑了一声,很轻,云朝令没能捕捉到,还以为是错觉。 “临近年关了,他们就算不来,朕也该从这行宫回去。”太上皇说着话,手上却很稳,“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回去是力挽狂澜,后面回去是锦上添花。” 云朝令没听懂,投过一道疑惑的视线。 太上皇道:“朕这一生,都在顺势而为。” 云朝令低下头,看见那宣纸上写着四个潦草狂书:顺势而为。 字迹潦草,笔锋却利落干净,与他这个人截然相反。 云朝令听明白了,她收手,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半蹲下身,敛衣请礼:“恭迎太上皇回宫!” 乾清宫。 太医们全被关在偏殿里,禁军守在门口,凶神恶煞,谁也不准进。 而那个罪魁祸首,还在廊下用膳。 太医们心里怨声载道,脸上却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瑟瑟发抖缩在一边。 已经是正午了,太医们饥肠辘辘,甚至有些闻着门外传来的饭菜香,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云间月似是有所觉,朝屋里看了一眼,慢腾腾道:“怎么,诸位也饿了?” 太医们集体垂下眼,不敢说话。 云间月慢悠悠地夹起连镜帮她剃干净的鱼肉吃了:“诸位别急,等那些个心思不纯的到了,本宫就放你们走。” 话音刚刚落下,忠义就匆匆跑来,低声道:“殿下,都来了。” 第493章 规矩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云间月眯起眼,抬头望了望天空,见太阳隐在一团云里,只从云里漏出一些天光,像是天漏了个洞。 不远处,十来个大臣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明黄龙袍的人缓缓这边而来。 连镜和青萝站在云间月身后,目光盯着那些来势汹汹的人,轻轻摇了摇头:“天家无父子。” 云间月仔细算了算,最终也没能算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见过这个人了。 上一次见,在行宫的时候,还闹了个不愉快。 连镜伸出手,将凳上那个尊贵的人搀扶起来,轻轻道:“现在满宫都在传皇上……没想到这才几日的功夫,行宫那位就坐不住了。公主,现在怎么办?” 云间月手搭在连镜手心,轻轻一撑,站起身来:“还能怎么办,叫他们从哪里来的,滚回去哪里去便是!” 青萝招招手,叫来宫人,将一桌子吃的撤下去。 三两道菜,云间月吃的也不多,一小碗米饭也吃了几口,剩下的菜肴也只是那道鱼多吃了一口。 青萝落后半步,才缓缓跟上去,听云间月从鼻腔里嗤了一声:“不自量力的东西!” 彼时,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天光乍破,好似要将这乾清宫的妖魔鬼怪,都照个干净。 到了乾清门,云间月没在往前,搀扶着连镜的手,站在廊下,静静地等那御辇走近。 云间月记得,御辇上的这个人刚刚将皇位禅让给云司离时,那模样好似下一秒就要蹬腿去了,还试图在她跟前博取同情。 可惜,镇国长公主冷心冷肠,莫得感情。 她扬起头,即便身处被人俯视的位置,也依旧不可一世:“今儿是什么日子,太上皇回宫,怎么都没人支会本宫一声?” 她眼底带着几分茫然,几分疑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半点也不知情。 可要是容玦在这里,一定会笑出声来——这人分明就是将所有人玩弄股掌,偏偏还要装什么都不知道。 当真是天生就长了一张迷惑世人的脸。 太上皇仍然坐在御辇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他自上而下将云间月一扫,嘴边含着半真半假地笑意,语气柔和:“朕不过是回家看看罢了,不用你兴师动众来接。” “回家”这两个字用得十分巧妙。 云间月双眼一眯,与御辇上的人对视几眼后,心里隐约有个猜测。 这个猜测过于惊世骇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她将那冒出来的不舒服按回去,绯红的唇边轻轻一扬,勾出一抹冷艳地笑来:“兴师动众?您误会了……” 说话间,她扶着连镜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那些低眉敛目不敢与她对视的大臣们跟前。 “好不容易才将你从那位置上拽下来,本宫又怎么会兴师动众将你接回来?”说罢,她扬手在自己眉心一点,状似不经意一般笑道,“倒是诸位大人,让本宫好生意外。” 云间月下巴一仰,斜睨着他们:“本宫当诸位大人忠心耿耿,原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太上皇能有诸位这样忠心的大臣,还真是叫人钦羡。” 她脸上明明挂着笑意,可目光轻飘飘落在几位大人身上时,又齐齐叫他们落下一身冷汗。 御辇上的人缓缓道:“是朕要回宫,他们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你为难他们做什么?” 云间月没搭理他,甚至连头都没回。 岑御史皱眉,上前一步道:“按照礼制,长公主见了太上皇应该请礼!可长公主到现在连膝盖都不曾弯一下,实在是无礼!太上皇,臣以为,应当废了她的长公主封号,打出宫外,永世不许入宫!” 他一出声,众人纷纷效应,匆匆忙忙跪下来,道:“臣等附议!” 一个个,跟表忠心似的,跪得整齐极了。 云间月站在他们跟前,神色阴冷,而那双总是比护城河里的冰还要冷的桃花眼里此刻却噙着笑意。 她一笑,连冰雪都化了,可开口说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废了本宫?你算什么东西?给本宫提鞋都不配,还敢在这里叽叽歪歪?连镜,给本宫掌嘴!” 以前在宫里,连镜打人打习惯了。 一听这话,立即上前,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谁,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了下去! “啪——”一声脆响,打得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连镜力道重,打完就觉得自己手都麻了。 云间月没说话,她也不敢收回手,扬手还要打,岑御史却已经回神。 他顶着一张带着五指印的脸跳起来,气急败坏地推开连镜,指着云间月骂:“刁妇!简直不可理喻!太上皇,这人就该当场处死!” 没等太上皇说话,云间月就笑了一声,盯着岑御史缓缓道:“看来那一巴掌还没让岑大人长记性。本宫不出手,一个个的,还真以为本宫是吃素的!” 说罢,她从衣袖里缓缓将鞭子抽出来,目光落在岑御史身上,凉得吓人。 岑御史只觉得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上了,吓得腿肚子都在哆嗦,哪里还顾得上别的,鹌鹑似的缩到了礼部尚书身后。 他虚张声势:“我乃皇上亲封的御史大夫,从三品大臣,刁妇休敢动手!” 云间月垂下头,拿余光盯着岑御史,凉凉道:“你也知道自己是皇上封的御史大夫?本宫还当你眼中只有一个打太上皇呢!” 话落,她冷笑一声,一鞭子甩过去,那鞭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缠在了岑御史脖颈上。 岑御史一惊,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还不等他喊救命,呼吸就是一紧——他踉跄几步,扑倒在云间月跟前。 云间月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缓缓道:“本宫是主,你是仆。做奴才的有了二心,本宫自然有权利料理干净!为何不敢动手?” “啪——” 话落,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岑御史那张泛着青紫的老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皇上告诉你,你的君是谁!” 说着,云间月又是一巴掌落下,阴冷浅笑:“这一巴掌,是本宫赏你的,要你明白,本宫就是这宫里的规矩!” 第494章 机会 除去连镜打的那一巴掌,云间月又打了岑御史三记耳光! 太上皇从始至终都没出声,搭在御辇扶手上的双手却攥得很紧,好似要将那扶手捏碎似的。 他觉得云间月打岑御史的那三记耳光不是打在岑御史脸上的,而是打在他脸上的。 不然,此刻他也不会觉得自己脸火辣辣的疼! 云间月停手,攥住岑御史的衣襟将他拎在手里,轻飘飘地将那十来个大臣一扫,道:“还有谁敢质疑本宫?” 十来个大臣以礼部尚书为首,脸色难看到极点,却不敢说一句质疑的话。 云间月眸光一转,垂目将岑御史一扫,朱唇勾出一抹冷笑:“方才本宫说的话,岑御史可记住了?” 岑御史脖子还在云间月手里,脸上也火辣辣的疼,根本就不敢说一句反驳的话。 他慌慌张张点头,嘴里“唔唔”应是,连目光都不敢与云间月对上! 云间月冷笑一声,收回鞭子将人踹开,转向御辇上的太上皇:“明日就是除夕,您回来过年是应该的。来人,送太上皇回承乾宫!” 她话音落下,禁军中立即出现四人,要接过御辇将太上皇抬下去。 承乾宫以前是太上皇的寝宫,云司离登基后,宫里的一切虽然还保留着,但他召见大臣,处理政务之类的事情,都是在乾清宫进行。 如今的承乾宫,不过是座空空荡荡的宫殿。 “月儿。” 沉默了这么久,太上皇终于开口了,语气依旧和缓沉稳,半分怒意都听不出来:“事到如今,你还要同朕装傻?” 云间月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偏她就不接话,将装傻进行到底。 太上皇看了眼那些神色肃杀的禁军,忽然发现这些人都不是当初他离开皇宫时,留下来的那些人。 他低低笑了一声,忽然道:“这么多年,朕还从来没正视过你。” 不过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这皇宫上下就跟换了一片天地似的。 他没想到他这个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便宜女儿,手段竟然会这样细,上到禁军,下到伺候的宫女太监,全被她清洗了个干净。 若是再给她一段时间,只怕朝中重臣都要被她换成自己的人。 云间月提起嘴角,勾着一抹讽刺,懒得搭理他这句废话。 她眼神一扫,禁军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地接过了抬御辇的活儿,要将太上皇送去承乾宫。 太上皇也没阻止,枯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缓缓道:“朕听说阿离那孩子,旧疾复发,至今还未醒?” 云间月倏地抬起头,猛地看向太上皇,脸上带着震惊和不可置信。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传出去的消息也只是说云司离昏迷未醒,而不是旧疾复发。 云间月缓缓眯起双眼,漆黑的眼底倒映的是坐在御辇上胸有成竹地太上皇。 果然,云司离身上那毒,同他脱不了干系! 没听到云间月的回答,太上皇也不在意,缓缓道:“都是朕不好,宁音刚刚过世,朝中事务繁琐,朕一时忽略了他,才叫奸人有机可乘。” 说着,他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怎么样?他至今还没醒来,是连颜家那个鬼医都束手无策吗?” 云间月没作声,心里早已惊涛骇浪。她攥紧了双手,死死咬着牙,才勉强没让自己被让怒火冲昏头脑。 太上皇似有所觉,扭头看向云间月,眼中是装出来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那孩子还那样年轻。不过……” 他在御辇上好整以暇地一笑,安慰道:“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当初朕追查凶手,也查到一些事情——阿离这毒,也不是不可解。正好,朕手上也有药方——” 云间月不耐烦听,眼底全是厌恶:“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上皇一笑,装出一片温和慈祥:“都是朕的孩子,朕也不忍心看他受苦。朕寻人替他医治,这段日子他就好好休养生息,朝中的事情就不必管了。” 他这是要夺权! “哈哈哈……” 云间月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 这个人……这个人啊,是她和云司离叫了十多年的父皇,可他站得太高,高到所有人望而却步。 而他也不肯低头看一眼,只贪恋手中的权利,任谁也不能窥探,渐渐的越走越远。 等到他回头时,却不是忏悔,而是一刀断了所剩无几的情分。 笑着笑着,云间月就笑不出来了。 她在众人莫名其妙地目光之中,止住笑声,直起腰看向御辇上的人,抹掉了笑出来的眼泪,又是那个冷心冷肠的镇国长公主。 她说:“你说得有道理,本宫都差点心动了。” 话音刚刚落下,转角处就奔出来一个年轻的太医,那太医高声大喊:“快走……太上皇快走!这是局、这是那个疯女人布下的局!我们都被骗了!快走——” “扑哧——”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那太医身后,一剑从他后心刺去,把人捅了个对穿! 鲜血就跟血点子似的,洒了一地。 那黑影拔出剑,扫了眼地上尸体,对云间月道:“属下这就处理干净。” 话落,拽着那尸体的腿,拖拽了下去,沿途留下一道惊心动魄血痕。 宫女太监连忙上前,整齐有序地将地板拖干净。 做这些的时候,他们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一身明黄织金龙纹朝服的云司离,缓缓从转角走了出来,他头戴十二冕旒的帝王冠,静静往哪里一站,帝王的气度,便是那病气都遮挡不住。 太上皇和那十来个大臣,齐齐变了脸。 整个人乾清宫,寂静无声。 云间月又忍不住捧腹大笑,她拍着手,看戏似的看着太上皇,遗憾道:“本宫给过你们机会,可是你们不要,还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哈哈,连镜,你看他们那脸,都青了。” 连镜和青萝一左一右地扶着她,担忧地唤了声公主。 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人,忽然跟疯了似的手舞足蹈,实在叫人担心的很。 太上皇也笑。 他盯着云司离,笑得含蓄而内敛:“好啊……真是好极了。没想到颜家那小子这样能耐,连朕都被你们骗了过去!” 云司离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是对禁军道:“太上皇舟车劳顿,送他去承乾宫歇着。” 禁军领命,抬着人走了。 第495章 意外 云司离从始至终,都不曾说一句,要将太上皇如何。 只叫人将他送去承乾宫后,就没在管了。 他是皇帝,也是太上皇的嫡子,太上皇不顾名声,要杀了嫡子夺回自己的皇位。 但云司离却不能枉顾君臣朝纲,父子伦常,一刀将人杀了。 除了将其幽禁,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更何况,云司离身上还流着一半宋家人的血性,只要这部分血性没有消失,哪怕有朝一日他活成了太上皇的样子,也不会心狠手辣到想杀谁就杀谁。 但他做不到的事情总有人能做到。 午时刚过,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正在午睡。 刚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张嬷嬷低声叫醒了。 常年的习惯,就算没睡醒时被人叫醒,她睁开眼时,眼中也没半分困意。 她睁开眼,扫了张嬷嬷一眼,撑起身坐起来:“怎么?” 张嬷嬷将刚才承乾宫发生的事情低声同太皇太后说了。 末了,她低声道:“如娘娘所料,禁军大换血,现在全是镇国长公主的人,而且想入禁军,祖上三代都会被刨出来查验,严的很,咱们不好安插人进去。” 听了这话,太皇太后“唔”了一声,脸上神情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张嬷嬷弓着腰,将声音压到最低:“镇国长公主手段了得,利用此事逼得太上现形,如今变相幽禁,咱们可能要舍弃了他。” 太皇太后揉揉眉心,将眉间的阴郁揉开一些,低声道:“哀家也没指望他能从云间月手里将皇权夺回来。 张嬷嬷愣了一下:“那娘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故意将人送到云间月跟前,让她毁了这步棋。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小丫头狡猾的很,仅凭这一点,还真不能将她如何。要抓她把柄,还得是捏住她的命门才行。” 她说得含糊其辞,具体怎么做也没说。 张嬷嬷听得糊涂,递过一个疑惑地眼神。 太皇太后到底是上了年纪,精神力再好也不能同以前相提并论,晌午一过,若是午睡没睡好,必然是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 这会儿同张嬷嬷说话,已经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但饶是这样仍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她没看见张嬷嬷的眼神,半阖着眼,像是要睡着了。 “娘娘?”张嬷嬷惊了一下,低低叫了她一声。 太皇太后猛然惊醒,随即转过眼,皱着眉将张嬷嬷一扫,道:“方才说到哪里了?哦,要捏住那丫头的命门……”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又想了想,缓声吩咐张嬷嬷道,“重华宫那位可从行宫回来了?去把她叫来,哀家有些事情吩咐她。” 张嬷嬷觉得太皇太后的样子有些奇怪,但她好好的,也只是嗜睡,其他的依旧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来。 她按下心中疑惑,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如今的慈宁宫也不是当初太皇太后还在时的长寿宫,宫中伺候的人,就连张嬷嬷都不知道哪个是云间月的眼线。 有些事情她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做,就只好自己亲自前去。 等她去请了云朝令再回来时,太皇太后却倒在地上,整个人身体冻得冰凉,而伺候的却没一个人发现。 张嬷嬷吓得整张脸惨白如纸,慌慌张张地扑过去,将人抱进怀里:“娘娘……娘娘您别吓我!太医、快传太医!” 慈宁宫的人就好像死了一样,张嬷嬷声嘶力竭,竟然也没人出现。 云朝令递给红珠一道眼神,后者立即退下,匆匆去请太医。 乾清宫偏殿。 云间月安排好后续的事情,正准备出宫时,忠义就匆匆来了。 连镜问他:“你不在前面伺候皇上,来这儿做什么?” 云司离虽然刚醒,可边关战事和这几日堆积地政务由不得他多歇,这会儿正在御书房里召见张庭烨他们。 忠义愁眉苦脸:“这事儿要紧,奴才也不敢假手他人,只好亲自跑一趟。” 云间月转头看了他一眼:“出什么事儿了?” 忠义道:“方才红珠姑娘偷偷叫人送了消息,说是太皇太后忽然晕倒,好半天都没人发现!” “太皇太后晕了?”云间月有些意外,挑了下眉,“太医怎么说?不对,红珠不在重华宫伺候康平,她怎么会去慈宁宫?” 忠义紧张地看着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太皇太后突然召见康平公主,去了才发现太皇太后晕倒多时。请了太医,人是醒了,可究竟是因为什么,却没查出来。” 云间月拧着眉,眼中噙着怀疑:“她又想生什么幺蛾子?” 太皇太后心思诡谲,当初能将她禁锢在慈宁宫已然是奇迹,她若是想生事儿,就是云间月很可能都防不胜防。 忠义道:“奴才也觉得奇怪,连皇上那儿都没敢说,赶着来见了您。” “这人不甘被困,事情肯定不会这样简单,”云间月松开眉,吩咐忠义,“你打发人以皇兄的名义去慈宁宫瞧瞧,再查查她吃过的东西,还有接触过什么人。” 忠义连连答应着,听她顿了顿,又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难保会有别的什么人想要借此生事儿。” 忠义躬身退下。 本来要出宫的云间月,也因这事儿在宫里多留了一日。 承乾宫里。 太上皇坐在他以前常坐的位置上,跟前儿跪着两个人。 那两人是他养的暗卫,平时装模作样混在宫里,跟普通人没区别。 可到了晚上,那就是替太上皇办事的刺客。 其中一个人道:“这两日乾清宫就跟铁桶似的,旁人出不来,咱们也不进去。一时疏忽,没能查到这是局,还请主子降罪!” 太上皇摆摆手,语气和缓:“罢了罢了,事情都已经过去,多说无益。” 接着,他话音一转,又道:“叫你们办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两个暗卫对视一人,另外一人沉声道:“颜回确实已经离宫,并不在宫中。属下顺着踪迹追寻,发现他是往南边去的。他身边似乎还有高手,属下近不得身。” “高手?”太上皇有些意外,“想来是朕那个便宜女儿的人……一个人不够,那就两个人,两个人不够,就四个人,总之……朕要他的人头!” 第496章 讨厌 惊蛰还未到,天上却忽然一声惊雷打破了这不平静的夜。 外面狂风不止,惊雷过后,豆大的雨点便哗啦啦落下,不稍片刻,便将这大地里里外外都清洗了个遍。 师卿卿抬眼透过破败地窗外往外扫了好几眼,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善。 距离她派人出去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可这两个时辰里,她派出去的那些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此刻她身在一间破庙里,庙里虽生着火,但仍驱不散身上的寒意。 师卿卿压着眉心的不耐烦,将躺在一旁不知道死活地人一扫,暗自道:“再不醒,等会儿有什么危险,我一定丢下你就跑!” 她说到做到。 但这时,那沉睡不醒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所感应,忽然弓起身,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样,大口喘息着,手还不受控制在空中抓了一把什么。 师卿卿愣了一下,刚想将人叫醒,那人已经一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 几乎是坐起来的一瞬间,他便张嘴吐了一口黑血——火光的照耀下,师卿卿看得一清二楚,他吐出来的一团黑血! 她有些不忍,张了张嘴:“你……” 但对方根本就顾不上搭话,吐血之后,闷闷地又咳了好几声,仿佛要将内脏之类的东西全咳出来似的。 更是咳着咳着又吐了好几口黑血,饶是师卿卿这种常年跟死人接触,必要的时候,还会亲自动手的人见了,也忍不住惊骇。 那一团一团的黑血好似对他曾经不顾阻拦做过的事情的证明一样,烙印在师卿卿心上,刻下一道不深不浅,但绝对抹不掉的印记。 师卿卿深吸一口气,艰难道:“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药?” 她不是大夫,但也知道,颜回要是一直这样下,最后绝对会吐血而亡。 但后者并没有如她所愿那样点头,沉默许久后,重新躺在,听着外面的雨声,好半响才缓缓摇头。 师卿卿就听他说:“若是有药,此刻也不会变成这样。” 话音落下之后,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颜回将盖在身上的衣裳扯了扯,闭着眼道:“打死我也想不到,死后还要你给我送终。早知如此,我肯定在离开时,就一头撞死自己。” 他说话时有气无力,但还是将师卿卿气得要死。 她拔了一下火,让柴燃得更猛些,嘴里冷笑道:“若不是受人之托,你当我愿意?你放心,等你死了,我绝对将你随便扔一处,连草席都不给你裹!” 颜回似乎笑了一声,很轻,一瞬间还以为是错觉。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颜回又道:“等你这次回去,云司离可能就要与你完婚了。” 换做以前,听见这话的师卿卿必然会暗自高兴,背着人的时候,说不定还会美滋滋一番。 可如今再听这话,她忽然觉得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沉默许久之后,她才转向颜回,认真问了同当初云间月问过的话:“值吗?” 颜回闭着眼,声音很闷:“做都做了,哪有什么值不值的。” 师卿卿没说话,当初那种云司离躺在榻上,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又回来了。 “我方才做了个梦,”这下颜回的声音更轻了,好似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醒来时,我才忽然想起来,啊……原来我还有事没做完。” 他大概真是病糊涂了,甚至没意识到此刻陪着他走最后一程的人是他曾经最讨厌的人。 师卿卿没出声,神色复杂地听他继续唠叨:“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从出生起就背负着杀孽…… 一开始师卿卿没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听到最后,她才恍然惊觉,这人正在透露他的身世。 “我是西夏顾氏和大梁颜氏之子,两大名门之后啊,换了别的医学世家之后,铁定要羡慕了……可谁又知道这是悲剧的开始呢?” 颜回说他母亲叫顾琅嬛,是西夏前太医院院正的唯一的女儿,从小学了他爹的医术,模样生得好,性子也好,当初上她家里提亲的人,曾踏破了顾家三幅门槛。 可她爹却眼光挑剔的很,看谁都不顺眼,愣是将耽搁了女儿的大好年华,一直到十七岁了还没嫁出去。 若是顾老爷子还在世,知道自己摁着她不让她嫁,最后换来的是这样的下场,肯定早早的就让她嫁人了。 再不济,随便挑个上门女婿,也比现在要好。 颜回絮絮叨叨之中,师卿卿弄明白了一件事,顾琅嬛怀着颜回时,其实还没成婚。 师卿卿愣了一下:“不对啊,你不是说你是颜氏和顾氏之子,那你父亲是颜家的谁,他们怎么会没成亲?” 颜回又笑了一下。 这回师卿卿听清楚了,只是他笑声里满是讽刺和厌恶。 他翻个身背对着师卿卿,缓缓道:“还能是为什么,因为顾琅嬛不是他要娶的人。那个傻女人,不过是被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听了他的话,师卿卿知道了,他父亲是颜止,现任颜氏家主。 颜氏旁支,不曾进过太医院,更不曾在贵人们跟前路过脸。 对颜氏那样格外注重血统传承的家族来说,他是不配当家主的。 但叫人意外的是,他最后确确实实成了颜氏的家主。 颜回笑了一声:“有些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内心跟那茅坑里蛆虫一样,恶心至极!” 颜止从才出生开始,就是个不安分的人。 他卖力地在当时家主跟前讨好,跟那不要脸的哈巴狗似的,最终学了老爷子的一身医术。 原以为这样尽心尽力,最后老爷子会将位置传授给他,可谁成想,老爷子也是个注重血统的人。 明知他医术了得,最后还是选了他那技不如人的儿子! 颜止心生恶意,毒死了当时的家主,为了躲颜氏的人,他离开大梁去了西夏。 因为医术了得,被顾老爷子奉为知音,两人时常在一起切磋技艺,渐渐的熟了,便有了经常出入顾家的机会,一来二去,同顾琅嬛有了情。 而这点情,成了他在西夏站稳脚跟的关键。 第497章 晚安 颜回闭着眼,想起了他母亲临死前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她说她同颜止是真心,即便背着所有骂名,也不会怪他一分。 可这点真心最终又换来了什么呢? 顾琅嬛回答不了。 颜回觉得讽刺。 颜止在顾家待了一年,后来听说颜氏的新家主是个病秧子,还没娶亲就快不行了。 颜止怕家主之位再落入别人手里,迫不及待地赶回去,想要在争取一次。 离开前,他引诱顾琅嬛发生了关系,两人瞒着顾老爷子,顺理成章地做了一夜夫妻。 颜回曾说顾琅嬛傻,她是真傻,眼睛长头顶上,才看不出来颜止人面兽心! 事后,颜止转身回了大梁。 离开,他起了贪念,将顾家几位家主撰写的医书盗走了。 那是顾家的传世之宝,被颜止盗走之后,顾老爷子终于认清了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可顾琅嬛傻,傻到还替他说情。 颜回不知道当初顾老爷子听到疼爱的女儿替这个人渣求情的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换做是他,肯定会被气到吐血。 颜止转身回了颜家,装出一片兄弟情深,一面替现任家主医治,一面又在他服用的药里下了催命的毒! 后来颜回听说,那个家主没能熬过那年的冬天就死了,死时才二十岁,比颜止还小了一岁。 本来颜家的其他人还道,他能多活两年的。 他也傻,被颜止骗了之后,还按照他所预想的那样,将颜家所有人叫到跟前,当着众人的面,将颜止推到了家主的位置上,终于实现了这个人渣的愿望! 而颜止为了在颜家站稳脚跟,迅速娶了秦国公府的小姐,终于站在了高处同秦国公府狼狈为奸。 不然,温如诲后来也不会为苏文殃所用。 不然,颜回也不会这样厌恶秦国公府的人! 颜止同秦国公府联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西夏。 而顾琅嬛此时已经怀有身孕。 可她傻得透彻,仍不肯相信颜止是个人渣,日日写信寄往大梁,可消息石沉大海,一直到死,她都没能等到颜止的回音。 因为顾琅嬛未婚先孕,成了西夏的笑话,顾老爷子要面子,从太医院离开,院正成了他侄子。 后来新的院正在宫里惹了事,顾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顾家全族被牵连,一个都没能放过。 若非顾老爷子年轻时,救过不少人,结了许多善缘,被当时的魏家连夜送出城,只怕颜回也不能活到出世。 在逃难地途中,顾琅嬛与顾老爷子走散。 顾琅嬛也是有耐心,大着肚子往大梁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也救过不少人。 结了善缘,快生产的时候,被一个农妇接到了家中,顺利生下颜回。 她不知道是死心了,还是因为别的,竟然老老实实的在那村子里待了三年。 靠着一身医术在村里有了名声,还有人不嫌弃她带着一个孩子,要娶她。 却被至今还傻着的她婉拒了。 直到某天夜里,她带着年仅三岁的颜回以云游的名义离开村里,再次去往大梁。 他们在路上走了两年,两年里颜回学了顾琅嬛的所有医术。 这次上天终于眷顾了她一回,让她成功抵达大梁,找到了颜家,见到了颜止。 可这个她喜爱多年的男人,却早不是当初她深爱过的模样。 他对她百般羞辱,不许他进颜家的门,也不认他的孩子,挥赶苍蝇似的,将她撵走,看着她被地痞流氓欺负,也无动于衷。 这下,傻了好几年的顾琅嬛终于清醒过来,原来她爱的其实个人渣! 她死心了,带着颜回毫无留恋地离去。 可颜止为了永绝后患,却要赶尽杀绝。 顾琅嬛甚至还没能离开太原,就死在了颜止剑下,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死之前,她总算替颜回着想了一回,她在最后的祈求里,让颜止抱了她,拿最后的温情毁了颜止,让他此生再不能生育。 她下的药厉害的很,颜止只要同她夫人行房,就会坏了身下,连其他女人都碰不得。 还利用他间接害死了颜止唯一的孩子,让颜回成为他唯一的继承人,从而不敢对颜回下手。 亲眼看着老娘死去,颜回心里哪能同顾琅嬛一样没有恨? 他回了颜家,利用身份之便杀了颜止的夫人,把与颜止亲近能作为颜氏的继承人全部坑死,取回当初颜止盗走的顾家医学,离开了颜家。 孤身一人在外漂泊了一年,命悬一线之际,被宋老将军所救。 又因宋宁音所需,主动进宫,封了个闲职,挂名东宫,成了太子座师。 仔细回想起来,他这一生,真的短暂极了。 他快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之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些被他藏了许久,连云司离都不曾窥探过一点的心思一旦打开一条口在,就再也缝不上,一骨碌地全钻了出来。 他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喃喃道:“颜止还没死,母亲的仇还没报……我还不想死,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声音越来越轻,轻到最后都听不见了。 师卿卿听了半响,直到这时才出声询问:“看不见谁?” 颜回像是没听见一样,闭嘴没出声。 师卿卿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只是因为你母亲的仇还没报,不想死,还是因为别的?若只是这样,我替你杀了颜止如何?” 颜回还是没出声,就跟睡着了一样。 师卿卿视力极好,即便到了晚上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盯着颜回的身影看了许久,终于肯定一件事,他胸口没有起伏,连呼吸也没了。 师卿卿垂下眼,看了看眼前的火光,心里空落落的。 她觉得很难过,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明明,在不久之前,她还讨厌死了这人,甚至好几次暗自琢磨,一刀捅死他得了。 省得他在云司离跟前跟苍蝇似的乱晃,撵都撵不走。 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走了,师卿卿又觉得很难过,总觉得心里少了一点什么。 “哎呀——我只是来晚一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门外雨声不停,一道人声却突然自门口响起。 师卿卿猛地回神,警惕地盯着门口,等她借着火光看清是谁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498章 来者 眼前的人穿一身深蓝色长衣,头上戴着斗笠,就这样出现在师卿卿跟前时,衣衫都打湿了大半。 “秦太医?” 师卿卿盯着眼前的人,一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怎么是你?” 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正是前太医院的院正。 他撩起被打湿的衣摆,拧干上面的水,顺带扫了师卿卿一眼:“不然你以为是谁?” 师卿卿眼中警惕未减,干巴巴道:“是谁都不会是你。” 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人在宫里隐藏身份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眼下他是冲着颜回来的。 而且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秦太医现在这个样子,似乎跟之前在宫里的模样有些细微的差别,好像……此时的他,比起在宫里的模样,稍微老些。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急不缓地拧干衣摆上的水,又在门槛上坐下来,脱了鞋,将鞋里面的水倒出来。 火光不太明亮,但师卿卿确实有看见他双脚被水泡得发白,裤腿上全是泥。 她坐着没动,甚至没露出半分危险来,眯着眼询问:“你跟了我一路?” 换做是以前,身后要是跟着这么个人,她肯定早就发现了。 但因为带着这么个颜回,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秦太医背对着她,重新把鞋穿上:“我又不是老流氓,跟着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说罢,他站起身,也不怕师卿卿动手,自顾自进了破庙,怕冷似的蹲在对面烤火。 “看不出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功夫这么好,跑得比驴还快。”秦太医吸了吸鼻子,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这小子死了?” 言外之意是,他确实是一直就跟着,但不是跟着是师卿卿,而是颜回。 因为她功夫好的关系,这人中途就没跟丢了,一路摸着踪迹寻过来的。 师卿卿撇了眼他鞋上和裤管上的泥,道:“刚没了呼吸。” 秦太医毫无同情心:“哦,真惨,跟他娘一个德行,死了都没人念着他好。” 这句话隐约透露的信息太多,师卿卿一时有些惊骇:“你到底是谁?” 秦太医哼了一声,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仰头喝了一口:“也不是谁,他娘的老子。” 心里猜到是一回事,真正听到对方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师卿卿在那浅淡的酒味里睁大了双眼,觉得这人的形象与颜回回忆里的那个顾家老爷子有些不一样。 秦太医撇她一眼,挪着步子过去,将没了动静的颜回翻过来,仔细号了号脉。 见他神色严肃,师卿卿提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过了好半响,她才听见秦太医砸了咂舌,怒其不争地冷哼一声:“蠢东西!” 师卿卿看着他:“还有救吗?”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问得究竟有多小心翼翼。 “没了!”秦太医,哦,顾老爷子愤怒地又喝了一口酒,哀其不幸,“你娘死了就死了,那是她自作自受,要你一个小兔崽子操什么心!?那狗东西,还能摁着你的头叫你跪下喊他声爹吗!?” 师卿卿:“……” 场面过于诡异,她不好插话,只好保持沉默。 渐渐的,顾老爷子也没声了。 师卿卿拿余光瞄他,见他正盯着火光愣神。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他是真的比在宫里时要老些,皱纹很深,头发也白了许多,佝偻着背,好似直不起来。 他愣愣地盯着跳跃地火光,神情看起来有些难过,也有些孤寂。 师卿卿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地开口:“你……在哭吗?” 她想问,你是在哭颜回,还是在哭顾琅嬛? 是哭他们可怜,还是以家人的身份心疼他们? 然而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了。 究竟是因为什么,让秦太医在宫里这么多年,而不与颜回相认,可能也没那么重要了。 顾老爷子没回答师卿卿的话,他沉默地将葫芦别回腰间,起身将颜回抱起来:“行了,劳你送他最后一程,我得带他走了。” 师卿卿没阻止。 之前云间月就吩咐了,让她寻顾老爷子,自然就是要将颜回交给他。 如今人自己来了,她也没必要在继续去找。 她坐在地上,拔了拔柴火,轻声问:“你要带他去哪里?” 顾老爷子把人背起来,往外走:“去他该去的地方。”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水柱自屋檐上滴落,落进檐下的水坑里,发出“叮咚”一声轻响。 师卿卿转头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最后问了一句:“你也救不回他?” 顾老爷子脚步都没顿一下,像是嘀咕了一句:“谁知道呢。” 话落,他就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烧着的柴火“噼啪”一声轻响,配合外面水滴落进泥土的声音,到成了这夜晚唯一的声音。 师卿卿沉默地坐了许久,才重新站起身,灭了火,头也不回地离去。 * 京城,钦定侯府。 明日就是除夕,却因边关战事不休,太皇太后又忽然昏迷,云司离下令今年除夕不设宴,只吩咐各宫自己过。 但赏赐给几位大臣的菜肴,依旧会赏赐下去。 云间月也只是暂时回钦定侯府待了一天,明日还要去宫里。 她正吩咐闻管家明日不要大办,只放了有家室的下人们回家过年,没家室的就留在侯府,让厨房做些菜,明儿大家一起守岁。 闻管家有些犹豫:“钦定侯府冷清了这么多年,夫人您确定今年不热闹一回?” 侯府的人都不叫云间月公主,都称她一声夫人。 云间月不甚在意,道:“你家侯爷都不在府里,只我们热闹有什么用?” 闻管家叹了口气,转身退下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师卿卿就来了。 听完她的回话,云间月也只是顿了一下,并不吃惊:“没想到他就是顾老爷子。” 师卿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确定他能保颜回一命?我怎么觉得悬?” 云间月低头将干花花瓣磨成粉,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问:“你明日可有安排?要是没有,就留在府里过年。” 师卿卿愣了一下:“我不……” 云间月抬头看着她:“留下来吃顿饭的功夫总有吧?” 第499章 悔亲 这是云间月头一次在钦定侯府过除夕,但因钦定侯府的另一个人主人不在,这个除夕难免过的没滋没味。 今日天色倒是好,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院中那株梅花开了,香气幽幽扑鼻而来,好似几分雪的清冽。 云间月眯着眼晒了会儿太阳,没由来地想念起容玦来。 连镜守在一旁,见她盯着那树梅花出神,不由道:“前几日长公主府上的人还来说,之前迁府时,侯爷栽的那些梅花都开了,还问公主您可要回去瞧瞧。” 想起这事儿,连镜就忍不住笑:“还是侯爷好……就是不知道侯爷现在何处。” 容玦此次出征,已经好几日没消息了。 云间月虽没主动问起他的行踪,可架不住府上有个爱操心的闻管家,不管有没有消息,都要来她耳边念叨。 自己念叨就罢了,念叨完了,还要写信告知容玦家中一切安好。 他也真是闲的无聊,只要云间月在府里,不管她吃过什么,用过什么,穿过什么,都要一并写了给容玦送去。 云间月嘴上让闻管家别那么闲,成日叫人盯着她,可也没打算阻止,任由他嘴碎下去。 听了连镜的话,云间月表情淡淡的:“过几日再说,赶着最后的花期再回去也不迟。” 连镜想了想,忽然去院中折了梅花来递给云间月。 云间月愣了一下:“做什么?插花的事,我可不做。” 想起云间月那狗啃似的插花,连镜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公主,您给侯爷写封家书吧?” 云间月心事被这小丫头看穿,红着耳朵尖恼羞成怒:“我没事给他写家书做什么,我又不是闻管家!” 连镜道:“府里的梅花开了,公主就不想让侯爷也瞧瞧?我听说鄞州那边贫瘠的很,别说梅花,就是野花野草也很少见呢!” 见云间月还是不为所动,连镜再接再厉,又道:“公主你想啊,万一侯爷此刻因战事焦头烂额,您寄了家书过去,说不定就能消除他一些疲惫呢。” 云间月嗤笑一声,拿书挡住了自己半张脸,哼哼唧唧:“他作为一方统帅,事事想着战事也是应该的,成天儿女情长,像什么样?去去去,别捣乱!” 连镜见她分明就是心动了,但碍于小心思被自己拆穿,所以口是心非。 她摇摇头,将折下来的那枝桃花放在她手边,欠身退下。 等人一走,院中只剩云间月一人时,她才悄悄将挡在脸上的书拿开,偷偷摸摸瞧了眼手边的那枝桃花。 花开得正好,饱满地花朵绽放在枝丫上,其中还夹着几朵没开的花苞,红色妖艳,却又不失端庄。 没由来的,云间月好似闻见了容玦身上那清冽的幽香。 沉默片刻,她抬手无意识从耳朵尖上抚过,轻声道:“把你惯的。” 说罢,她拿着桃花枝回屋去了。 她伏在案几边上,提着笔愣了许久,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那信纸白得都不敢说自己是信纸。 如斯过了良久,云间月还是没能在信纸上写下一个字。 她搁下笔,将那枝梅花放在信纸上,而后将信纸对折,将梅花包住后,封进了信封里。 刚封好,师卿卿就悬挂在房梁上,抱着双手问她:“要不要我替你送?专业信使,不用谢。” 她话里话外都是戏谑。 云间月气笑了,抓了一本书就朝她扔了去。 师卿卿轻松接住,随即翻了两下,抬眼问道:“真不用我帮你?” 云间月斜了她一眼,将信往衣袖里一揣,道:“不用!” 师卿卿挂在房梁上笑,一不留神,险些从房梁掉了下来。 正闹着连镜又匆匆回来,道:“宁国公府那边来人了,问公主您几时过去。” 宋老夫人疼云间月,时时要她回宁国公府去住。 但云间月想着自己一个已出嫁的女儿,时时往外祖家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同容玦不和呢。 是以,也只是隔三差五的回去。 云间月想了想,道:“你去回了话,就说我明日再去给外祖母拜年。” 连镜答应一声,匆匆去回话。 闹到掌灯十分,钦定侯府的年夜饭也好了。 钦定侯府总是让她放松,不像宫里那般端着,但到底是主仆有别。 她虽招呼了大家一道吃年夜饭,但连镜和闻管家也不可能同她一桌,也不能叫云间月一个人吃。 便在主桌旁边支起了屏风,他们下人在屏风外面,云间月就在屏风里面,除去帖身伺候的连镜,就剩师卿卿陪着她。 正要入席,守门的小厮匆匆来报:“夫人,皇上赐的菜到了。” 云间月起身:“请他们进来。” 来送菜的是一个禁军和忠义。 忠义将菜品一一呈上,喜笑颜开道:“一道是红梅珠香,一道是龙凤呈祥。公主,皇上对您的祝福可都在这里头。” 云间月叫连镜打赏,笑道:“有劳两位辛苦跑一趟,本宫一会儿就入宫谢恩。” 拿了赏,云间月还要留他们用膳。 忠义和那禁军都推辞了,放下食盒就匆匆走了。 几人又重新入席。 连镜替云间月布了几道菜,就被云间月按到了桌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在乎这些。坐吧,就当主子赏你的。” 连镜没在推辞,在云间月身边坐下了,旁边还放着公筷,方便替云间月布菜。 闻管家他们在屏风外小声说着话,矜持的很。 云间月同连镜和师卿卿碰了碰杯,道:“先恭喜你一声。” 师卿卿莫名其妙:“恭喜什么?” 云间月笑得意味深长:“等正月一过,不出意外的话,皇兄就该下旨与你完婚了。” 师卿卿一愣,手里的筷子“哐当”一下就掉了。 连镜抬起眼皮看她,发现她脸色有些苍白。 云间月自己往酒盏里倒酒,就跟没看见她的反常一样,轻声道:“这是好事,你应该高兴才是。” 可师卿卿却半点喜悦都不曾感觉到。 她心里乱成一片,一会儿是当初在宫里,云司离站在她身边,她用竹叶吹曲子给他听的场景。 一会儿又是雨夜的破庙里,颜回用又低又哑的声音说他“不想死”的模样。 沉默了一会儿,师卿卿问:“我……还能悔亲吗?” 云间月掀开眼皮将她一瞧,缓缓笑道:“恐怕不能。” 第500章 护你 云间月还要入宫,也就没留在侯府跟闻管家他们一道守岁。 她换了身桃红宫装,上袄绣的是花鸟,配着白罗绣花下裙,裙上的暗纹是折枝梅花,温婉端庄,配上连镜替她画的桃花妆,平时那骨傲气多多少少有所收敛。 云间月同闻管家交代了一声,便穿上红梅斗篷上了入宫的马车。 闻管家目送她走远,跟想起来似的,问道:“卿卿呢?怎么才一会儿,就又不见了?”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一脸茫然:“方才离席,小的就不曾瞧见她。” 闻管家想了想,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夜色,道:“算了,随她去吧。姑娘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 云间月原以为钦定侯府已算冷清,没想到皇宫里还要冷清。 今年云司离没设宴,尚食局做好的年夜饭,便按等级一道送去各宫,另外还按云司离的吩咐,分别赐了御菜。 云间月到乾清宫时,忠义瞧见她还愣了一下:“原来公主方才说要入宫是真的。” 云间月哭笑不得:“本宫几时说过假话?” 说话间,她解下披风递给连镜,问道:“皇兄呢?” 忠义告状:“在外边坐着呢。今夜风大,奴才劝了几回,他都不听。公主您要是再不来,奴才都要去找您告状了。” 云间月心里清楚,嘴上也没说,想了想对忠义道:“你亲自去一趟重华宫,将康平公主也一道请来。” 忠义不解其意,见云间月也没解释的意思,便也没多问,亲自去重华宫请人。 云间月入了主殿,从旁侧地角门出去,穿过回廊一直到了乾清宫主殿后面的小花园,才停下。 正如忠义所说,云司离一人坐在廊下,穿着一件单衣,旁边放着一方小几,小几上摆着酒壶,两个酒盏,剩下两道菜肴。 筷子搁在一边,菜肴动都没动过,倒是那酒只怕已经喝了大半。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眼,见是云间月,也不觉惊讶,拍拍身侧的位置,依旧笑得温和:“来了?坐。” 回廊上铺了厚厚的坐垫,坐上去也不觉得凉。 云间月也没给他见礼,敛衣在垫子上坐下,偏头递给连镜一道眼神,叫她再去准备一副碗筷。 等连镜走了,她就自己提过酒壶,往空了的酒盏里倒了一杯酒。 云司离侧目看了那酒盏一眼,随即又很快移开视线。 这一点细节被云间月捕捉到了,她端过酒盏轻轻晃了晃,问道:“皇兄究竟是在等我呢,还在等别的故人?” 云司离斜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就你有嘴。” 云间月便笑了:“皇兄可还记得秦太医?” “记得。”云司离下意识点了点头,“前太医院院正,后来请辞走了。医术好,懂的也比别的太医多。” 云间月小酌一口,缓缓道:“他是顾老爷子。” 云司离一顿,随即猛地转头看向云间月,死沉沉的眸子里好像有了一点生气:“你说……他是谁?” “他是西夏太医院的院正,名医顾琅嬛的父亲,师父的外祖父。”云间月没看他,盯着酒盏缓缓道,“我的人送师父离宫时,遇见了他,他将师父带走了。” 云司离手一抖,杯盏一晃,酒水洒了出来。 他几乎是急切地盯着云间月:“带……带去哪儿了?” 云间月转过眸子,她那对眼珠又黑又亮,好似星星。 云司离却莫名觉得心虚,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皇兄。”云间月轻轻叫了她一声,“当初与师姑娘订亲或许是迫于无奈,如今你自己当了皇帝,还要娶她的原因是什么?” 云司离一时没说话。 云间月也没打扰,默默地一口一口喝着小酒。 容玦不在,她也不敢将自己喝醉,闹起来时,怕没人控制得住她。 “她不是师太傅的女儿,对吗?”云司离忽然反问。 就算除了选太子妃那次,两人就再也没有正面见过,但云司离不是傻子,有所察觉也很正常。 云间月晃了晃杯盏,垂着眼看着杯中的酒水,轻轻“嗯”了一声:“皇兄还记得当初你查母后的事情,出宫时救过什么人吗?” 其实师卿卿有过一次暴露身份的时候,便是云夜阑造反那次。 还在世的朝臣都知道师卿卿是前朝丞相师承意的女儿。 但颜回有意隐瞒,暗中下令将师卿卿身世这一节隐去,到现在都没人敢在云司离耳边提一句师卿卿的身份。 旧事忽然提起,云司离有些意外,仔细将以前的事情想了想,隐约有点印象:“那个小姑娘?” 事情隔得太久,云司离也记不太清楚,只隐约想起以前路过什么地方,遇见过一群山匪。 好像……是有个小姑娘来着。 云间月点点头:“就是她。当时她家满门被灭,就她一个人逃了出来,路上遇见山匪。恰好你路过,救了她。” 云司离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愣了一瞬间:“满门被灭,那她……” 云间月道:“她是前朝师承意师丞相之女。” 当时齐王一死,六皇子登基,前朝大臣皆被新皇找借口抹杀。 师承意因在朝中很有人望,新皇一直没动他。过了好几年,等朝中齐王旧党只剩师承意时,新皇也寻借口杀了他,他妻女被流放。 因得有人相助,提前离京,在路上被追杀了好几年,后来路上遭遇山匪,全家丧命,只剩一个师卿卿被路过的云司离相救。 云司离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一时不知该震惊,还是气颜回瞒了自己这么久。 沉默许久之后,他才缓缓道:“找个机会,你让她入宫来一趟。我什么也没有,剩下这个身份,她若还愿意嫁,我就娶。若是不愿意,我替她背了这骂声,让她干干净净的另嫁他人。” 云间月点点头:“皇兄想好了?” 云司离笑了一声,开口时满嘴苦涩:“月儿,你饶了皇兄吧。”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云间月却听懂了——他不想要这皇位。 从一开始就不想。 云间月放下酒盏,缓缓道:“皇兄,我之前就说过,这一世换我来护你。” 第501章 捷报 说话间,云朝令也来了。 兄妹三个,算是在云司离登基以后,头一次这样相聚。 云司离待她同云间月一样,他拍身侧位置:“来,坐。” 云朝令敛衣在一侧坐下。 云间月替她倒酒,她便撩袖去接:“怎么就皇兄和月儿两个人坐在这里?” “难得一个人,静一静也挺好。”云司离斜了云间月一眼,提也没提师卿卿的事,“她也刚到没多久,进宫来谢恩。御赐的菜肴可还合口味?” 云朝令抿了一口酒,随即放下杯盏,轻轻点头:“皇兄赏赐的东西都是极好的。” “你我分离这么多年,这些不算什么。”云司离重新端过酒盏,仰头喝尽,“我们三人欠你的,比起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忽然提起旧事,倒是让云朝令无所适从。 她转头看向云间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云间月提过酒壶,重新将云司离杯中的酒水斟满:“你别搭理他,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容易念旧……他啊,这是想母后了。” 至今,云间月仍称呼宋宁音一声母后。 倒不是为了别的,仅仅只是因为她将自己当亲生女儿护了这么多年。 云司离斜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喝多了,故意拿我开刷。” 云间月但笑不语。 云朝令掩唇,将笑意都遮在袖子底下。 最终,他们三人也只是说了些闲话,喝着小酒暖身,一同等着除夕之夜的钟声敲响,辞旧迎新。 云间月同三人碰了酒杯,缓缓道:“愿盛世太平安康,诸君长命百岁。” 云朝令也道:“愿边关战事平息,诸位将军凯旋而归。” 云司离想了想,只说了一个字:“顺。” 诸事顺利,风调雨顺,战事平息,事事顺遂。 除夕一过,正月初一就下了一场雪。 太史局的人溜须拍马,道新年的一场雪,是瑞雪。 果然,正月初十,边关就传来了第一道捷报——钦定侯出兵第一战,大获全胜,西夏南楚联军,被迫后退十里。 但朝中众人,仍然吊着一口气没敢松。 云间月换了衣裳,正要入宫,闻管家就乐颠颠的跑来,将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上。 闻管家喜笑颜开,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哎呀,送信的人说一定要交给夫人,谁敢打开看一眼,他就剁了谁的手。老奴怕的很,拿的时候,都是用手帕包着拿着的。” 云间月翻了个白眼,接过信封捏了捏,捏到一个方方的物件。 她心里泛嘀咕,想等会儿从宋家回来了再拆,架不住连镜和闻管家那双眼跟油灯似的炯炯有神。 她只好当场拆开。 将信纸从信封里抖出来时,一个东西掉了出来,云间月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她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块甲片——冰冰凉凉的触感从甲片上一直传到她手心。 连镜没见过这种东西,惊讶道:“这是什么?” 说罢,她就要伸出手去接过来仔细看看。 云间月手一转,将甲片藏在了身后,转过眸光,将连镜看了一眼。 连镜莫名其妙,愣愣地看着云间月通红的耳朵尖:“这……哦,是侯爷送来的东西,奴婢看不得。” 闻管家是跟着容玦上过战场的,后来是因为有了牵挂,又因为年纪大了,就被容玦留在侯府做了管家。 一开始他也只是觉得那甲片眼熟,直到后来被云间月藏了一下,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看着云间月有些红的耳根,心里豁然开朗:“哦,原来这是侯爷盔甲上的。” 闻管家忍不住笑了一声,找借口退下了。 云间月瞥了连镜一眼,假正经地咳了一声,仔细将甲片帖身收好:“这么重要的东西,万一你给我碰坏了怎么办?” 连镜不服气,嘟囔道:“公主,奴婢是天生神力,还是手上长刺了?那东西有那么脆弱吗?” 云间月哼唧两声,当做没听见青萝的抱怨。 她一敛衣襟,正经道:“走,去宋府。” 云间月与容玦两人,倒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当初连镜提议叫云间月给容玦写家书时,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寄了一枝梅花过去。 只苦了玄楼的人,快马加鞭地送去时,那梅花还新鲜着。 等容玦拿着那枝梅花沉默了许久,依旧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分明想说的话,有千万句,可提笔时,却又不知道怎么落笔。 最后还是方阙给的主意,他说:“要是不知道写什么,不如就寄一样帖身的东西回去,就像公主寄来的梅花一样。” 容玦这才想起来寄了盔甲上的甲片回来。 渐渐的,两人之间的往来多了。 云间月寄过去的家书大多都是一团晕染开的墨水——因为她不知道写什么,往往提笔就忘词,最后导致墨水滴落在纸上,晕染开来。 有一回连镜替她收拾东西时,看见上面铺着信纸没扔,还以为是云间月要寄给容玦的,于是“贴心”地帮她寄去给容玦。 原以为只是一个玩笑,几日后,容玦却寄了一封信回来,信上是一个圆圈和旁边多此一举的备注:已阅。 谁成想演变到最后,这倒是成了两人之间的默契。 战事一直僵持到二月中旬,容玦以雷厉风行地手段,收复鄞州良州,自此西夏南楚联盟瓦解,双方被打得溃不成军。 容玦趁胜追击,拿下了南楚一座城池。 西夏看情况不对,掉头就跑,气得南楚的镇北将军撸着袖子,就要去日他家祖宗。 月底时,南楚送了降书,遣使者入京,意图联姻。 可南楚已经送了两个公主到大梁来,此番想再送,也是送不出来。 那就只能是求亲,要大梁这边嫁个公主过去。 除去已死的云思岚,就只有云朝令不曾出嫁,对方若是求亲,那也只能是云朝令嫁过去。 “痴心妄想!” 乾清宫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云间月,想也未想,直接撕了求和书:“他们算什么东西,弱者也配娶朝令?” 云朝令没说话,看了她一眼。 云司离扫了眼那堆废纸,都没打算阻止:“朕也没说要将朝令嫁过去。” 云间月道:“换一个人也不行!要么给钱,要么给军需,别的他想都不要想!” 第502章 求亲 按理说,云间月只是一个公主,根本就不能参与朝政,更何况还有一个静安长公主在前,朝臣担心历史重演,就更不会允许她插手朝堂上的事情。 可偏偏云司离封了她一个镇国长公主。 还特许她参与大小朝政。 朝臣极力反对,云司离一开始还劝一劝。到最后也懒得说了,不仅让云间月代替他处理折子,甚至现在连云朝令都能听他们议事。 张庭烨虽然反对,但这次却一反常态,什么都没说。 沈书群更是闭口不提,好似突然间转了性似的。 礼部侍郎见云间月撕了求和书,心疼得不行——上一任礼部尚书被逼的自己请辞,云司离便让礼部侍郎补上空缺,但圣旨却至今都还没下。 “哎哟,这……这可是好几百万两的银子,公主您、您怎么能说撕就撕?”礼部侍郎迈着小碎步过去,将渣渣捡起来,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这礼部侍郎是个后抠门精,比户部的左青云还要抠。 眼下国库空虚,大家有目共睹,眼见钦定侯打了胜仗,他高兴的恨不能将南楚的地皮都撕下来,装进国库里。 云间月冷眼看着,不为所动:“不撕了,难道留着过年吗?南楚算什么东西?手下败将,也配提条件!?” 礼部侍郎幽怨地看了云间月一眼:“话是这样说,可他们没资格提条件,难道我们也没有吗?” 说罢,自以为很小声的抱怨道:“我还打算等他们进京那天,同左大人列个单子,仔细敲他们一笔,将国库的空虚填上呢。” 云间月白眼一翻,觉得有些无语。 云朝令手里拿着团扇挡住了半张脸,遮着嘴角的笑意。 云司离撑着额角,扼腕叹息:“是朕不好,没让几位大人赶上好日子。” 礼部侍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嘀咕的话,被听到了。 他脸一红,慌慌张张地摆着手就要辩解,拿在手里的求和书碎片就又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他又慌忙去捡,当真是比乾清宫的太监还要忙。 沈书群咳了一声,将众人视线转过来,间接缓解了礼部侍郎的尴尬:“只怕南楚那边已经知道了我们这边的危机,所以才故意提出这种要求。” 云间月在一旁坐下,没接话。 沈书群道:“国库耗不起,我们也不能打持久战。这次南楚带兵的虽不是魏凛,但照钦定侯这样打下去,迟早会遇上,南楚提的这几个条件,我们也并非不能全部否定。” 云间月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沈书群这是打算谈和。 她没出声,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 她没有站出来反对,是因为沈书群说得有些道理。 大梁国库空虚,耗不起持久战。容玦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所以速战速决,雷霆手段瓦解了南楚西夏联军,将他们打得如同落水狗似的,四处逃窜。 但南楚若真要来求亲,想以此为要挟,要他们这边卖个公主去换取银钱来填补国库的空虚,那也不可能! 云司离也不会同意。 年轻的皇帝虽然登基没多久,但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十分从容。 他沉吟了片刻,并未着急做出回答,而是问道:“张爱卿如何想?” 张庭烨从一开始就很沉默,现在被问及,他也没反应。 众人齐齐看向这位内阁首辅,才发现他正盯着某处愣神,表情十分恍惚。 沈书群掩唇轻咳一声,暗中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皇上问你话呢,你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 张庭烨猛地回神,茫然四顾,又在沈书群的提醒下,明白云司离方才说了什么。 “臣以为……”他说了三个字,忽然又跟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云间月:“臣若没猜错,长公主殿下手中可是还有底牌?” 云间月有些意外,惊讶地看了张庭烨一眼。 她完全没想到张庭烨会猜中她手中还有底牌。 云间月沉默了一会儿,稍微坐直了一些:“张大人想说什么?” 张庭烨转向云司离,行了一个君臣之礼,道:“臣与沈大人是一个意思。义和,可以。求亲,不行。” 礼部侍郎有些着急,方言都急出来了:“那这还怎么搞?几位大人是让下官去空手套白狼吗?南楚那帮龟孙儿又不是憨憨,没那么好骗。” 张庭烨瞥了他一眼,平和道:“那你的意思是,叫皇上白送个公主给他们?” 礼部侍郎用方言:“这啷个叫白送?对方不是要给聘礼的嘛,给多少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沈书群目光从云朝令身上一扫而过,虽然至今不明云司离叫她来这里听政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本能维护大梁的人。 他笑眯眯地看着礼部侍郎:“侍郎大人这话,本官听着怎么是有种叫皇上卖公主的意思?” 礼部侍郎一愣,下意识看了云朝令一眼。 云朝令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没插话,静静听着,要不是因为南楚其中一个条件是求亲,恐怕众人还注意不到她。 她态度好,谦和有礼,甚至还在礼部侍郎看过来,拿团扇挡住半张脸,轻轻点了下头。 不知为什么,礼部侍郎忽然觉得不忍。 他支支吾吾道:“下官可没说要卖公主……” 沈书群道:“皇上后宫空置,膝下自然也无子嗣。南楚来求亲,自然只能挑选皇上的几位妹妹,齐阳公主未满八岁,靖安公主未满十岁,唯一符合年纪的就只有康平公主……” 说到这里,沈书群笑了一声,只是笑声带着不屑:“南楚庶子也配娶孝端纯德皇后的女儿?简直是痴人说梦!” 云朝令虽从小不是在宫中长大,但她毕竟是太上皇和孝端纯德皇后的嫡公主,宁国公府的表小姐。南楚的皇子想娶她,除非是正经八百的嫡子。 就算不是太子,至少也得是皇后和皇帝所生。 礼部侍郎不干了,摊着手道:“那几位大人说这要怎么谈,怎么从他们手里把银子抠出来?” 沈书群道:“办法多的是。” 张庭烨接过他后面的话,悠悠道:“臣若是没记错的话,南楚曾经为了示好,送过两个公主到大梁来。” 第503章 痴人 吵到最后,依旧没吵出个所以然来。 云司离看看时辰,干脆将他们全部撵走了。 礼部侍郎到最后,都还有些念念不舍,看着云朝令的眼神十分迫切,不知道还以为他对康平公主有什么想法。 实际上,云朝令在他眼里,就是一堆行走的黄金白银。 那眼神实在是太过露骨,云朝令都用团扇挡住了整张脸,他还不知收敛,旁边的宫女太监甚至都笑出了声。 云间月从殿中一脚跨出来,将云朝令拉到身后,冷着脸道:“侍郎大人,你要再看一眼,等会我就请旨让你娶了朝令!” 侍郎大人吓得脸色一白,这才念念不舍地收回视线,眼巴巴地走了。 云间月盯着他的背影,正琢磨要不要暗中叫人警告他一番时,就听后面出来的沈书群道:“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见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云间月挑挑眉,转头看向沈书群:“大人这话是何意?” 沈书群抬袖一拜,看了看云间月身后已经放下团扇,正用一双眼睛静静看着他的云朝令。 与云间月不同,她那双眼睛倒是格外清澈明净,一看就是那种被保护得很好,即便在这吃人的皇宫也仍然保持着几分天真的目光。 云间月自小就经历了太多要人命的事,眼中掺杂了太多东西,那些天真都被人性抹去。 她若是也如云朝令一样,只怕早就没了性命。 沈书群收回视线,略微一思索,又道:“南楚前来求亲,唯有康平公主合适,若是公主赶在之前成亲,也不会有远嫁的麻烦。” 这个想法,从南楚将求和书送来时,云间月就同云司离提过。 但当时云司离只是沉默,没说同意也没说同意。 沈书群见她们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就知道这事儿恐怕她们心里有数,便没在多说,请辞离去。 宋恒等他们走了,才上前来,对云间月道:“祖母叫我来问问你,几时得空去宋府。” 云间月抽回神,道:“晚上去,你让外祖母替我留饭。” 宋恒点点头,又看向云朝令:“朝令也一道来吧,祖母之前还念叨你为何至今不去看她。” 云朝令没想到宋恒也会叫自己,愣了一下。 自她被认回来,封为康平公主,入住重华宫后,除去到行宫拜见太上皇之外,别的地方就再没去过。 她总觉得自己不是宋家人,就算去了也没话说,也怕去了尴尬。 所以一直都没去,却一直暗中托人寻些新鲜玩意儿给宋老夫人送去解闷。 云朝令以为自己做的隐秘,殊不知宋老夫人一直都知道是谁。 她为难地看向宋恒,语气里仍然带着不可置信:“我……也去吗?会不会,麻烦?” 宋恒双手拢在衣袖里,对她笑了笑:“你若当自己是外人就麻烦,你若将自己当送家人,就没什么麻烦可言。” 就像宋老夫人同宋恒抱怨时说的:“都是自家人,我还能喜欢这个,亏待那个吗?” 就算不亲,多走动走动就亲了。 再亲,就算不走动,关系也会疏远。 云朝令无措地看了看云间月,好半响才局促地点点头:“我……我知道了。晚上我会去的……表、表哥放心。” 这一声表哥,叫得云朝令格外不自在。 她从小跟着曾慧长大,曾慧本身也是个孤女,没什么亲人。 她们祖孙相依为命,兄弟姐妹在她入宫之前,就是一种奢侈。 宋恒要去兵部,云间月要回长公主府,云朝令有些局促,想现在就回重华宫准备着。 三人在乾清宫分别,各自忙碌。 回长公主府之前,云间月先回了一趟钦定侯府。 她扶着连镜的手下了马车,一只脚刚跨进门,什么东西就从屋檐上滚了下,径直砸在她脚边,“哗啦”一声就碎了。 连镜吓了一跳,连忙张开双手,挡在云间月跟前:“什么人?” 云间月扒拉开连镜,这才看见砸在自己脚边的是个白瓷酒壶。 她皱了皱眉,刚要进门查看一二,就见屋檐上悬挂了一个脑袋:“嗝——你们回来了?喝酒吗?行云阁刚酿的三日醉,好——嗝、喝的很。” 连镜被那脑袋吓了一跳,捂住双眼吱哇乱叫。 云间月皱眉,掏了掏耳朵,没搭理那脑袋,转向门童:“怎么回事?” 那门童“嗐”了一声,早就见怪不怪:“这几日夫人您都住在宫里,不知道也很正常。五日前她就这样了,闻管家劝了好几回也不听,整日酗酒,奴才们都习惯了。” “五日前?”云间月有些惊讶地看向屋檐处,那脑袋没等到回答,又缩了回去,“那日她可是入宫了?” 门童挠挠头,仔细想了想,才点点头:“听闻管家的意思,好像是进过宫……回来就成了这样。” 听了这话,云间月大约猜到是什么事了。 她叹了口气,眼中带着一点无奈:“府中可还有高手?去将她弄下来,回头摔出好歹来,也是她自己疼。” 门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夫人,府里除了季统领,就属师姑娘功夫最好。小的们就是十个人,恐怕也控制不住她。” 何况师卿卿还是个女的,他们就更不好动手了。 云间月不管,道:“十个不行,就二十个,总之把她给我从上面拽下来!” 不等门童答应,师卿卿的脑袋又悬挂在了屋檐上,眼巴巴地盯着云间月:“你真的不喝吗?很好喝哦。” 云间月:“……” 这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竟然醉成这幅模样。 到底是怕她出事,云间月不敢耽搁,叫来了十几功夫好的,飞上屋顶将人弄了下来。 她身手确实好,就算醉得人畜不分,也同那十几个人纠缠了好半天,才被捉住。 除去方才动手之外,这人之后也没耍酒疯,被弄下来后,就安安静静的,任由云间月叫人把她送回屋里,倒头往榻上一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云间月吩咐连镜:“今晚你就别跟着我回宋府了,在这里守着,让她酒醒了,就来寻我……去熬些醒酒汤,省得她醒来后头疼。” 连镜听话地应了一声,欠身退下了。 第504章 局面 连镜留下伺候师卿卿,云间月便一人去了长公主府。 自从成亲后,长公主府这边,云间月便不怎么来,她想着这边也不常住,只要能住人就成。 但容玦却十分有兴致,成亲之前专门设计了图纸,叫工部的人重新翻修了一次,哪里用来做什么,他都记得明明白白。 更是叫人栽了许多树,春夏秋冬常开的花都有,这种花谢了,那种又开了,四季都有风景可看,不至于光秃秃的。 云间月是回来见沈倾颜的,也没惊动多少人,挥退了要跟着的管家,就去了内院。 经过这么久的修养,沈倾颜的气色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云间月到时,今夏正陪着她在院中散心,还叫人摘了杏花,似乎是打算酿杏花酒。 沈倾颜远嫁大梁时,也不过十五岁,那时云间月都才两岁。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她模样却好似一如当年,岁月对她格外照顾,脸上就连皱纹都看不出半点。 与云间月站在一起时,根本就看不出她已经三十了。 今日她上身穿一件豆沙红兰花暗纹长衣,下面搭着霜白红枫百褶襦裙,收起了往日了嚣张,变得沉稳内敛起来。 听见脚步声,她下意识转过头来,见是云间月,瞬间收了笑意,矜持地点了点头。 沈倾颜这段日子虽一直待在府里,哪里都没去,但她知道云间月一般不会回来,回来也不会来打扰她。 眼下突然出现在她跟前,必然是有什么事的。 她也没多问,把人请到了屋里。 沈倾颜亲自给云间月倒了一杯茶,道:“之前听你府上的人说钦定侯出征了,你现在才来,可是打了胜仗?” 她对容玦的了解虽然不多,但凭那些传说也知道这人不会轻易就输了。 “是胜了。”云间月端过茶盏闻了闻,抿了一口后,就没在喝,“不仅收复了鄞州良州,还拿下了南楚三无城。” 如今沈倾颜的情绪十分平稳,就算听到这话,也仅仅只是顿了顿。 她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是吗?南楚带兵的不是魏凛?” 云间月“嗯”了一声,偏头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沈倾颜倒是大大方方的随便她看,直言道:“若是魏凛,钦定侯不会这么快就攻下三无城。” 云间月道:“魏凛年纪大了,容玦可正年轻。” 言外之意便是,就算南楚守城的是魏凛,容玦照样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拿下三无城。 沈倾颜眉一挑,稀奇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在护短?” 云间月点点头:“是啊。你说我驸马的坏话,我自然要替他说话。” 沈倾颜翻了个白眼。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说话,她也不想同云间月吵。 她敛衣在一旁坐下,问道:“今日你来不止是为了同我说这件事儿吧?” 云间月也没同她拐弯抹角道:“南楚西夏联军分道扬镳,南楚皇帝意在义和,义和书已经送到了大梁。一个月后,南楚的使者大约也快到了。” 沈倾颜静静听着。 云间月手往扶手上一撑,起身走至窗边,看着外头今夏招呼府上的人一道摘杏花。 下人们有说有笑,时不时还互相推搡一把,半点规矩都没有。 但这些毫无规矩的下人,却没一人将贵太妃假死的消息透露出去。 云间月一手扶着窗棂,一手背在身后,缓缓道:“南楚皇帝似乎有些贪心,义和书中说明,要他们给银子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说着,她回头看了沈倾颜一眼。 沈倾颜也是个聪明人,垂着眼静静一想,就明白云间月说的条件是什么:“要大梁嫁个公主过去,他们才愿意给银子是吗?” “聪明。”云间月收回目光,“宫中符合年纪的只有朝令,别说我不同意,就是皇兄也不会同意。” 沈倾颜想了想又道:“所以,你们打算用沈涟汐换?” 外头有个丫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今夏红了脸,抓了把花瓣就朝那丫鬟扔去。 丫鬟不敢示弱,也朝今夏扔了一把。 闹着闹着,刚摘的一篮子花瓣就没了。 几个人又推搡着重新摘。 云间月趴在窗户上,撑着下巴静静看着:“沈涟汐母亲虽不怎么受宠,但对于南楚刚刚登基的新帝来说,却刚刚好。” 沈倾颜点点头,没说话。 她在大梁这么些年,南楚世家贵族之间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根本就不清楚。 云间月背对着她,问道:“大梁已经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回去吧。同南楚使节回去,去找你的大将军。”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沈倾颜就已经猜到她今日亲自来长公主府的目的是什么了。 “我想问你个问题。”沈倾颜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道,“当初我怀孕,你让我留着那孩子。那时,你打算用那孩子做什么?” 从醒来到现在,云间月也不曾问过她不要那孩子的原因,甚至还告诉她魏凛杀了那女人! 到现在,她还在替她铺路,寻了各种借口,要将她送回南楚。 沈倾颜看着她满不在乎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同宋宁音是有些像的。 不是脸,是性子。 从来都不是喜欢束缚的人,可为了某些事情,甘愿牺牲自由,守护着她在乎的人。 分明还是个不愿跟人打交道的,却说到做到,总在关键时刻对弱者施以援手。 总是那么讨厌,却到死都叫人记着她的好。 沈倾颜至今想起宋宁音,都还是当初她被苏文殃摁在地上,他缓步走过来,亲自将她搀扶起来,抚去她衣摆上的泥土。 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除去苏文殃,其他人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更不敢阻止她将沈倾颜带走。 云间月背对着沈倾颜,眯着眼看着外面打闹的下人笑。 闻言,转过身看了沈倾颜一眼,眸子清亮,目光幽冷:“太后想要那孩子当皇帝,垂帘听政,我又何尝不是?” 自己手上的东西,她从未打算交出去。 好在云司离从来没让她失望,即便不愿意,也打算将自己在龙椅上绑几年。 而这几年的时间,对于云间月来说,已经够了。 第505章 意愿 从长公主府离开后,云间月就去了宋府。 今日云间月和云朝令都在,宋老夫人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晚间却喝了些酒,一直乐呵呵的,可见她心里还是高兴。 云间月怕老人家年纪大了,喝出个好歹来,当夜便宿在了宁国公府没有回去。 云朝令本来要走,但宋老夫人不知是喝多了,认错了人,还是见着云朝令想起来别人,竟是使小性子,拉着云朝令的手,说什么也不许走。 “康平公主不若就留下吧,祖母头一次见你,心里高兴呢。”李淑兰叫来下人,吩咐他们去收拾间厢房出来,道,“再说今日天色已晚,叫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宋老夫人吃醉了酒,拉着云朝令的手笑,宋老将军什么也没说,亲自去打了水来替宋老夫人擦脸。 这些事情,两人年轻时宋老将军就常做,他也从不会假手旁人。 在云间月的记忆里,年轻时宋老夫人有一回染了风寒,烧了几天几夜,宋老将军当时刚好在府里,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好几天。 他们当小辈的看不下去,要去帮忙分担,都被撵走了。 这次也是一样,李淑兰和邱妈妈要去帮忙,都被撵走了。 他将宋老夫人的手抽出来,让她抓着自己的衣袖,道:“都别杵在这里,下去歇着。朝令也去……别搭理她,上了年纪,脑子不好使了。” 宋老夫人不高兴地甩开他的衣袖,翻个身,哼了一声:“你才脑子不好使!” 云间月见怪不怪,困顿地打了个哈欠,跟他们打了招呼就走了。 李淑兰笑了一声,招呼云朝令退下。 很快屋里就只剩他们两人,宋老将军任劳任怨地替宋老夫人擦了手和脸,轻声问:“还难受吗?” 宋老夫人一时没说话,看了他好半响,忽然道:“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宋老将军将水盆端开,闻言看了她一眼:“要我拿个镜子给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 宋老夫人就笑了,笑完又愣愣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布满皱纹的脸:“我也老成这样了……今天看见朝令,我才就忽然想起来,我已经十五年没见过阿音她们了。” “多久的事了,还记着这些做什么?”宋老将军手一顿,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狠心的话,像年轻时在她头上揉了一下,“是我不好。” 宋老夫人拿开他的手,拿眼瞅他:“你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当初娶了我?” 一提起这个,宋老将军就忍不住拿白眼翻她。 他哼了一声,脱了鞋上床上躺着,拉过被子仔细给宋老夫人盖着:“我若后悔娶你,现在也不会跟你趟一处听你说废话。” 说罢,拿被子一卷,禁锢着宋老夫人不许她动弹。 另外一边,桐花院以前伺候过云间月的丫鬟正要服侍云间月躺下时,屋门就被人敲响。 丫鬟去开了门,见是云朝令,还有些意外:“康平公主?” 夜间风大,云朝令身上裹着一件披风,一个人站在门外:“月儿歇下呢?” 云间月听见声音时,顿了顿,随即将外衫穿回,转身走向门口:“还没,进来说吧。” 云朝令进了门,丫鬟知道他们许是有什么话要说,没等吩咐就退下了,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待屋里只剩她们两人时,云朝令才轻声说明来意:“今日从乾清宫离开后,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觉得沈大人说得有几分道理。” 云间月想了想,才记起从乾清宫离开,沈书群说过什么。 她诧异地看向云朝令:“你想好了?” 云朝令点点头:“我在乡下长大,后来到了京城,除了你和皇兄,还有宋家,我也没什么依靠。对京城的情况也不清楚,但我知道皇兄现在其实挺为难的,国库空虚,我们同南楚耗不起,此番要是同南楚结亲,是百利而无一害。” 说罢,她抬起眼对云间月抱歉地笑了笑:“抱歉,我这样胆小,只能帮你和皇兄这么多。” 云间月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才低低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就算没有我和皇兄,仅只有宋府作为依靠,也没人撼动得了你?” “我知道。”云朝令静静地看着云间月,轻轻一笑,“可是月儿,我也知道,仅是把南楚的公主还给他们,远没有我嫁过去划算,对吗?” 就算现在南楚新帝需要沈涟汐母妃的势力,可是她母妃的势力,同大梁比起来,那差了的不是一星半点。 如果云朝令真的出嫁,以礼部和户部两位尚书抠门的性子,必然还能狠狠敲诈他们一笔。 在做买一送一的生意之前,买的那件必然是还要往上提一提价格的。 没等云间月说话,云朝令又笑了一声:“你们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想帮一帮你和皇兄。” 云间月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张嘴同意。 大局未定之前,她让云朝令离她远点,不许她私底下见自己,并非是要撇清关系,是要拉开两人的距离,让太后和太上皇的人以为她们关系不好,不必将目光方才她身上,让她在宫里安安稳稳的。 如今大局握在云司离手上,不必再担心什么时,云朝令却主动走近旋涡里。 谁能知道远嫁南楚,遇见的又是什么? 云朝令去握她的手:“月儿,我就这一个请求。” 云间月拧着眉,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这件事,我同意了不算,你还得说服皇兄才行……回去歇着吧,南楚使者还没到,这件事不急。” 云朝令见她不愿意在继续这个话题,叹了口气,没在多说。 她拍拍云间月的手,起身走了。 云间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但愿你只是心血来潮。” 但这次云朝令很显然不是心血来潮。 第二日天亮,她半点没同云间月提昨日的事情,陪宋老夫人用了早膳,就回宫了。 云间月还以为她放弃了,谁成想刚回钦定侯府,正要去逮师卿卿时,宫里就来了消息——云司离同云朝令吵起来了。 来请云间月入宫的宫人,添油加醋地同云间月告状:“也不知皇上同公主说了什么,转头就吵起来了。康平公主还说皇上从来没将她当过妹妹,与其在这宫里看人脸色,还不如离开的好……哎哟,皇上当时那脸啊,奴才们可都要吓死了!” 没办法,云间月只好暂时放弃师卿卿,先入宫。 第506章 不要 一直到天黑,云间月才从乾清宫离开。 关于云朝令和亲南楚这件事,云司离一直没有同意。 他也不同云朝令辩解,但却无论云朝令说什么,他都只有四个字:“想都别想。” 云朝令似乎真挺生气,头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半分面子也不给云司离,直接掀了云司离的桌,吼道:“在皇兄眼中,月儿才是与你亲近之人。我就算与你有血缘关系,也还是陌生人!” 本来云司离就觉因为当初的事情,对云朝令有所愧疚,平时最听不得的,就是她说这话。 当场他就黑了脸,但他涵养很好,依旧没有责骂云朝令一句,只是不耐烦多说,挥挥手,叫人将云朝令带回重华宫,在南楚使节离开之前,不让离开重华宫半步。 这相当于是变相软禁。 云间月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谁也没劝,只叫人给云朝令递了话,让她别担心。 至于云司离,云间月也没劝他,只沉默地陪着他看折子。 天黑后,她告辞离去,忽然听沉默了一天的云司离问:“昨日她是不是也同你说过同样的话?” 云间月脚步一顿,知道云司离这样问,必然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她也没刻意隐瞒,沉吟片刻后,回身问道:“皇兄可信命?” 云司离一时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皱了皱眉,没出声。 云间月缓缓一笑,道:“我不信。路是自己选的,该怎样走,是自己说了算,旁人的话顶多只能算参考。” “所以,你这话的意思,是同意她前去和亲。”云司离蹙了蹙眉,话里话外,多多少少也有些责怪的意思,“她胡闹就罢了,你也要跟着胡闹?” 云间月还是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往外看了眼,见宫人们一个个都垂着头,漠不关心地样子,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偷听。 她笑了一声,又问:“皇兄,若是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可还会按照既定的路走?” 云司离狐疑地看着云间月,很想上手试探一下,她是不是发着热,今晚尽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废话。 他拧着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间月道:“我想说,朝令若是打定主意要去南楚,你拦不住。有时候一味的保护,不一定就是好的。只有她自己摔出了经验,才知道怎么生存。” 云司离垂下眼:“只怕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云间月轻笑一声,笑意自眼角划开,眼中就好似有星星:“这不还有我和皇兄?他们要是敢对朝令不好,十几万铁骑,你说能不能踏平南楚都城?“ 她说话时,明明很平静,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傲慢。 她一敛裙摆,盈盈一拜,道:“我自己的人,自己护,从未指望过旁人。” 就算云朝令去了南楚,她也有法子护她在南楚一世平安。 说到做到。 话落,她脸上笑意一收,旋身而去,连背影都显得干脆利落。 云司离坐在椅子上,沉默许久后,方才收回视线,笑出了声——到头来,他才是活得最不清醒的那个。 想到此,他叫来忠义,让他吩咐人,好生送云间月离去。 回了钦定侯府,云间月换上轻便的衣裳,捧着碗差茶水,让人去寻了师卿卿来。 这两日也不知她是想通了还是如何,今日难得在府里规矩了一日,没酗酒,也没闹事儿。 来见云间月时,穿得也随便,人也懒洋洋跟没睡醒似的。 “他们说你寻我,有事?”说话间,她自己寻了一凳子坐下,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好似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云间月放下手中的茶盏,稍微坐直了些:“皇兄嘴紧,什么也没告诉我。” 提到云司离时,师卿卿的背脊似乎一下子就绷紧了。 但她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放松自己,坦荡地对上云间月的目光。 “他同你说了什么?”云间月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敲,为何他至今没有下旨?” 师卿卿头一歪,努力放松自己让自己靠在椅子上。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什么不适,她甚至还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撑着额角:“也没说什么,只问我可还愿意入宫,凤禧宫他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我仔细想了想,好像对你皇兄也没那么大的执念,就拒绝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满脸不在乎,好似这几日酗酒的人不是她一样。 云间月直接拆穿,半分面子也没给她:“当真半点执念都没有?那为何闻管家说你,那日从宫里回来后,抱着圣旨哭得不要不要的?” 师卿卿没想到自己被闻管家卖得这样彻底,气得暗自磨牙,琢磨着等会将这老东西踩地上摩擦! 她一仰头,倔强地维持自己最后一丝脸面:“胡说八道,我几时哭得不要不要的?再说了,是我不要你大皇兄的,我为什么要哭!” 云间月就跟没听到她这话一样,皱着眉沉吟半响后,忽然道:“因为颜回?” 师卿卿狡辩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噎得她神情无比狰狞。 她咬咬牙,拒绝承认:“没有!跟他一个死人有什么关系?我自由自在惯了,受不了宫里那些规矩。” “是吗?”云间月桃花眼轻轻一眯,显是不相信她这话。 她重新端过茶盏,慢腾腾地喝了一口;“那为何连镜说你,昨日睡着了一直在哭?” 师卿卿:“……” 连续两次被出卖,她现在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在云间月跟前就跟没穿衣服似的。 她咬着牙,干脆装死不说话了。 云间月捧着茶盏,看了她一眼:“为什么拒绝?” 师卿卿装死装到底,还是不说话。 云间月放下茶盏,从椅子上将腿放下,将鞋穿回去:“以前呢,皇兄是知道自己活不久,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不敢与其交心。现在颜回以命换命,救了他,他觉得亏欠,不止是对颜回,还有你。” 师卿卿没出声,缩在袖中的手,却缓缓攥紧,似是在忍耐什么。 “除夕那日,我同他说了你的事,他说要见你,拒绝还是接受,都依你,其他的他会处理。” 云间月缓缓抬起眼,眼眸深处是师卿卿的倒影:“你可能不知道,那皇位,他不想要了。” 第507章 诡计 云间月话音刚刚落下的一瞬间,师卿卿便“腾”地站了起来:“你别说了!” 她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仔细听就会发现,她声音里带着颤抖。 云间月惊讶地转过目光,发现她不止是声音在颤抖,就连肩膀都在轻轻抖着,脸色还惨白一片。 “你怎么了?”云间月拧眉,将自己方才的话仔细想了想,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师卿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求你不要再说了……就当我跟你皇兄无缘。之前是我的错,没听容玦的劝。” 若是那时,就明白容玦当时说过的那些话,此刻也不会这样难堪。 “你放心,酗酒的事情我不会再做,”她将云间月一扫,随即收回目光,转身离去,“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很好。” 云间月没阻止,目送她离去后,好半响,才重新端过茶盏。 抿了一口才发现茶水凉了,她又吐回茶盏里,将茶盏放回桌上,有些惫地揉了揉眉心。 连镜重新端了茶水进来,道:“师姑娘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啊,不会出事吧?” 云间月去端茶水的动作一顿,最后还是将手收了回来,摆摆手叫连镜放在一边:“她有分寸。” 连镜见她神色恹恹的,看起来很是疲惫。 “您哪里不舒服?”说着,抬手试了试云间月额间的温度,“没发热啊……要不要奴婢去请温大夫来瞧瞧?” 温如诲至今仍然留在宋府,以前是为了照顾怀孕的端康,避免她在怀孕期间饭菜中被人下了毒。 现在端康没事了,他依旧留在宋府,专门替宋老夫人调养身子。 云间月起身,趿拉着鞋往榻上走:“没事,就是觉得有些累,睡一觉就没事了……别找温如诲,省得外祖母知道了,又要瞎担心。” 连镜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云间月只是神色有些疲惫后,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上前服侍她歇下。 结果,云间月这一觉睡下去,做了各种各样的梦,清晨醒来时,她只觉比昨晚睡下时还要疲惫。 连镜实在是不放心,见她连早膳都没用多少就放了筷子:“奴婢还是去请温大夫来瞧瞧吧,您现在这样,可不像一点事都没有。” 云间月也觉得奇怪,刚要点头同意,一只灰扑扑的鸽子就停在了窗棂上。 云间月叫住要出去的连镜,道:“先别急,那鸽子是我给青萝那只,许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那鸽子是云间月从皇宫离开后,就递给青萝的,曾经嘱咐她,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要用鸽子传信。 现在却忽然用了鸽子,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不敢假手他人传消息。 连镜也明白这一点,没敢耽搁,连忙去将鸽子取来递给云间月。 鸽子腿上帮着纸条,云间月取下来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她沉着脸,拍桌而起,道:“入宫!” 连镜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接过纸条看了眼——纸条上能写的事情有限,上面只有一句话:太皇太后说齐王的死或有蹊跷,这些年,齐王可能没死,太上皇或许知道怎么回事。 连镜被这道消息惊到了,手一抖,纸条被他撕成两截:“齐王没死,怎么可能呢?” 云间月脸色难看到极点,都没顾得上回去换衣裳,就这样扶着连镜的手出门。 她沉声道:“若是当年那老家伙从中作梗,就没什么不可能!先找到青萝,问清楚情况再说……事情还没谱,此事不要宣扬,侯府的人一并瞒着!” 事关容玦,云间月不得不谨慎。 两人很快入宫,见到了青萝。 青萝带着她们去了尚宫局,在自己的地方,她说话多少硬气了些。 “奴婢本来也不知道这事儿,”说话间,她从一个锁着的匣子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云间月,“我一直在清理尚宫局这几年的旧账,发现一些问题……” 她翻开递给云间月的账簿,指着某一处画圈的痕迹道:“您看这里,当年齐王府出事前,太皇太后还是庄妃时,她所在的宫里突然多出一笔采买,但这笔采买却突然凭空消失,至今都没找到去向。” 云间月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了看,发现那笔采买备注的是蔬果。 宫中采买都有专人负责,规矩也多,但庄妃宫里这批蔬果却是单独记载在她宫里,并且一直没被发现。 青萝又拿了一本账簿出来递给云间月:“一开始我以为是记错了,便想去慈宁宫问问,谁成想听到太皇太后正在同张嬷嬷说话,说得便是奴婢用信鸽传出去的那些。” 连镜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同太上皇有关系?” 青萝翻开第二本账本,指着某一页道:“奴婢觉得奇怪,就去寻了左大人——当年齐王府查封,家产充公,户部自然要查帐,我从左大人那里拿到齐王府的账簿,发现在同一时间,庄妃宫里不见的那笔采买,以太上皇的名义送到了齐王府。” 云间月桃花眼轻轻一眯,手指在账簿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敲。 青萝提醒她:“什么样的采买,需要这么麻烦,还要以六皇子的名义送去齐王府?公主,奴婢担心,太皇太后或许很早之前就同齐王有联系。” 云间月沉吟片刻,忽然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你说太皇太后为何这样执着,非要容玦坐上那位置不可?她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连镜完全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茫然地盯着她们两人愣神。 青萝道:“或许太上皇真知道什么也不一定。” “说的也是,”云间月合上账簿,撑起身道,“这东西很重要,你仔细收着……走吧,连镜,我们去承乾宫。” 时至今日,云间月早已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没在踏入承乾宫一步。 如今,重新走进那道门,她觉得连空气里都藏着阴谋诡计。 连镜搀扶着她往里走,嘀咕道:“怎么这样安静,连个看守的侍卫都没有……” 说话间,两人到了主殿,连镜去推门,云间月警惕地环视四周,手拢在衣袖里,握紧了鞭子,以防有什么不测。 “啊——” 连镜忽然后退几步,惨叫一声,便跌坐在地。 云间月猛地转过头,只往屋里扫了一眼,便不受控制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第508章 黑锅 门扉洞开,云间月看见的是坐在主位上神态安详,好似睡着的人。 但闻到的却是一鼻子浓郁的血腥味。 屋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宫人,那些宫人惨遭迫害,几乎都是被一刀毙命,鲜血顺着他们的伤口流出来,趟得到处都是,甚至没地方下脚。 云间月撑着门扉,止不住干呕,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连镜已经吓坏了,捂着脸,叫得好似死了爹。 云间月勉强从难受中抽回一缕神志,脑子一转,就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她一把将连镜扯起来:“别嚎了,先离开这鬼地方——” 话还没说完,消失了不知道多久的侍卫们忽然蜂拥而至,一个个手持佩剑,将云间月堵在了门口。 云间月眼神一黯,冷冷盯着眼前的人,并不着急替自己辩解。 连镜终于不嚎了,从震惊从回过神来,爬起来将云间月护在身后,道:“大胆,尔等休要对镇国长公主无礼!” 那些侍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最后一个领头的站出来,倒还算客气地对云间月见了礼。 但他神情动作间都带着鄙夷和不屑,并未将云间月这个镇国长公主放在眼里。 他好整以暇地笑了一声,缓缓道:“镇国长公主是吧?对不住,抓的就是你!” 话落,他一挥手,目光死死盯着云间月,防止她动手:“来人,带走!” 连镜瞪着眼,张开双手挡在云间月跟前:“你们敢!” 云间月没说话,蹙眉盯着眼前的人,表情不善,用行动说明她不会这样轻易地跟他们走。 屋里浓郁地血腥味飘散出来,一直充刺在她鼻端,让她胃里一阵一阵的泛着恶心。 领头的侍卫笑了一声,目光阴蛰:“长公主殿下,属下劝您还是不要挣扎,刀剑无眼,等会儿要是伤着你,属下可不负责。” 连镜还要说话,云间月却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不急不缓地对那侍卫一笑,道:“你们若伤了本宫一根头发,本宫便砍了你们的头,挂在城门上。” 她笑得比那领头的侍卫还要客气,可目光却如蛇蝎,轻轻一转,便叫人遍体生寒! 那些个侍卫竟被她唬住,一时迟疑着没敢上前。 云间月回眸将殿中的情况一扫,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坐在主位上拥有尊贵无双身份的太上皇,已经死了。 而她还被掐着点算计,刚好叫她在这个时间过来,成了杀人凶手。 云间月没想到云朝令刚刚要和亲的消息传出去,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对她动手。 她想笑,于是真就笑了出来。 “本宫还没治你们一个看守失职的罪,你们倒是先贼喊捉贼了!”云间月笑容倏地一收,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太上皇遇害,竟然半点不知!怎么,吃着皇粮,却在这里玩忽职守?” 话落,她冲虚空中,道:“把他们给本宫拿下!” 霎时,十几道身影如同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一些人护着云间月,一些人直接用佩刀从身后架住了他们的脖子。 领头的侍卫只觉得自己脖子一凉,等反应过来时,他的脖子已经破了,冒了些血出来。 情况立即颠倒,捉贼的人反倒成了被捉的那个。 领头的侍卫没想到云间月手上还有这么些人,眼中害怕一闪而过。 被云间月说对了,他们确实是“玩忽职守”。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就得到宫中某位主子的命令,关键时刻撤走,让承乾宫变成一座空的。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走,这宫里住着的人就出了事。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算计了,并且成了替死鬼。 可他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当然就不能这样白白去送死。 所以等他反应过来时,脑子已经先一步做出决定,将出现在这里的云间月当做凶手围了起来。 幸好承乾宫的这些侍卫想法都跟他一样,不想白白去送死。 否则今日,死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领头的侍卫狠狠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高声喊道:“长公主谋逆弑君,杀了太上皇!长公主谋逆弑君,杀了太上皇……” 他不要命的喊到第三遍的时候,其他侍卫也反应过来,跟着大声喊道:“长公主谋逆弑君,杀了太上皇!” 云间月那双清冷的桃花眼轻轻一眯,渐渐起了杀心。 领头的侍卫看见了,忍着不停哆嗦的腿肚子道:“长公主殿下,你杀了这么多人,也不在乎再多杀几个。属下未能护太上皇周全,让他被奸人所害,甘愿赴死!” 说罢,他就要用脖子去抹剑! 当真是做足了慷慨赴死的打算! 但云间月却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了,不然还只是有几分嫌疑的她,就真的成了凶手。 她眼神一撇,阴司的人,立即整齐地收了佩剑,转眼又消失不见。 侍卫们齐齐松了口气,只觉那一瞬间,自己流了这辈子的所有冷汗。 领头的侍卫看了云间月一眼,不敢再对她不敬,恭敬道:“带她去见皇上!” 侍卫没动,只拿佩剑对着云间月,让她自己走。 云间月对他们的识时务很满意,笑了一声:“本宫现在有点好奇,你究竟是在替谁办事。” 说着,她竖起手指推开快要怼她脸上来的长剑,温柔婉转地笑道:“你们最好隐藏得深一点,千万不要让本宫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重活一世,云间月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夹缝里生存。 但凡敌人露出一点不对劲来,她就会寻着这一点蛛丝马迹,死里逃生! 说罢,她在对方惊恐的视线之中,扬长而去。 一个侍卫凑到那领头的跟前,低声询问:“统领,现在怎么办?” 侍卫统领咬咬牙,回头看了眼满屋子尸体,沉声道:“不管之前将咱们调走的人是谁,咱们现在都要咬死了是长公主!她要死了正好,要是不能咬死她,等她反扑,死的就是咱们!” 他收回目光,阴冷道:“吩咐下去,就说方才引开我们的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侍卫领命,匆匆离去。 其余人则跟着云间月去了乾清宫。 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云司离已经知道了承乾宫发生的一切。 他沉沉地看云间月一眼:“你为何会去承乾宫?” 第509章 证据 不怪云司离会有此一问。 自云司离登基以来,谁不知道云间月最恶心的就是承乾宫的那位。 平时避之不及就算了,哪里还会主动去见他? 云间月迎上云司离的目光,理所当然道:“好歹也叫了这么多年的父皇,我忽然想起来,就去给他请安,怎么了?” 请安? 扯淡! 这话传出去,有人信才有鬼! 云司离头疼地揉着眉心:“你不好好待在侯府,没事去给他请安做什么?” 忽然出现在承乾宫,撞上那么大的事,还被那么多人看见,他就是想护短都不知道怎么护。 云间月倒是冷静,抬眸看向云司离,镇定极了:“皇兄,他死的很蹊跷。” 眼下的乾清宫,就只有云间月和云司离两人,其他人都还没听到消息。 但人多口杂,看见云间月从承乾宫出来的人那么多,这事儿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开。 云司离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有蹊跷,不然今日没事,为何你会进宫……”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月儿,你同皇兄说句实话,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去的承乾宫?” 云间月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忠义就匆匆跑进来了:“皇上,不好了!不知道谁将这件事传到了御史台,现在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要将长公主带回去严查!” 忠义的话几乎是刚刚落下,他嘴里的那几位御史台大人就匆匆来了。 领头的是岑御史。 因为之前太上皇的事情,一直记恨着云间月,现在总算找到机会踩他一脚了,自然不肯就这样放过。 他看也不看云间月一眼,几步上得前去,一撩衣摆跪下给云司离见礼:“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气势汹汹给云司离磕头见礼,都跟打仗似的。 云间月知道他是做给自己看的,站在一边,撇嘴冷笑。 云司离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收回,落到岑御史身上:“岑爱卿怎么来了?” 他本来是想料理了此人,但他刚刚登基没多久,就已经办了一个御史台的前御史大夫。 如今若是再弄走一个姓岑,只怕他要失了那些老臣心。 更何况,当初他昏迷之际,这些人去将太上皇请回来,也只是为了主持大局,要处置他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 再加上自那件事之后,他一直很低调,半点错都没有,根本就叫人寻不到机会。 一直苟活到现在,他终于憋不住了。 岑御史目光一撇,终于回头看向了云间月。 云间月与他对视一眼,还挑衅地笑了一下。 岑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指云间月,大义凛然道:“臣今日要弹劾长公主目无尊长,祸乱朝纲,行事乖张,飞扬跋扈,收受贿赂,假公济私,谋逆弑君,陷害朝臣!皇上,臣以为长公主毫无德行,应当立即处死!” 云司离看着慷慨激昂地岑御史,被他这番话刺激得脑袋更疼了。 偏偏云间月还不是个省心的,站在旁边笑意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道:“本宫昨日路上踩死了一只蚂蚁,今日少喝了一碗粥,你要不要也一并弹劾了?” 岑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毒妇,你杀人之时,难道就没想过今日的下场吗!?” 云间月将他一撇,面无表情道:“哦,那还真没想过。我杀过多少人,岑御史证据收集齐了吗?要是没有,就麻烦你滚出去好好收集收集证据,别在这里满嘴喷粪!” 岑御史从地上站起来,颤抖着双手道:“你、你简直放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没有。”云间月咧嘴一笑,乖张得不像话,“大梁律法长什么样本宫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有王法呢?要不,御史大人,你给背背?” 岑御史当然不可能真给她背。 云间月就看见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大约是想骂娘。 她冷笑一声,往前跨了一步,岑御史还以为她要动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脸皮,警惕地看看她。 云间月哈哈大笑,不给面子地嘲讽:“你弹劾本宫这么多,本宫不反驳,只问你一句……证据呢?” 岑御史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姑娘给吓了,尴尬地拿掉挡在脸上的手,挺直腰杆道:“证据……证据臣当然有!带上来!” 云间月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得证据,慢悠悠的转过身,却在看清楚进来的人的瞬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你……”她猛地转过头,双眸里全是怒火,“你们怎敢……” 岑御史扳回一局,得意一笑:“看长公主这反应,应该是认得此人了?” 连镜猛地扑过去,将被扔在地上的半抱在怀里,红着双眼哽咽道:“青萝……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被宫人抬着扔进来的人正是青萝。 距离她们在尚宫局分别,前后不过才一个时辰,这个时辰里青萝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她脸上不见半点血色,被连镜抱起来时,整个人都在哆嗦,身上却找不到半点血迹。 她似乎还有些神志不清,死死抓着连镜的手,呜咽道:“告、告诉公主、快、快走……我们都被骗了!快走……不要去承乾宫!” 云间月大步上前,刚握住青萝不停颤抖的手,她就惨叫一声抽了回来。 云间月瞬间想到了宫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猛地转过头,双眼通红地盯着岑御史:“是你伤了她!?” 岑御史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结巴道:“是、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自有人看不惯要惩罚她,与臣有什么干系?” 云司离也被青萝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上一次见她,明明还好好的,这次再见,竟然成了这幅模样。 他走至青萝身侧,按住云间月,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你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朕没听清。你再说一次,有什么冤屈,朕为你为住……” “一个欺上媚下的狗奴才,能有什么冤屈?”外面传来一道刻意拖长的声音,慢悠悠道,“这等狗奴才,便是打死了也不足惜。” 第510章 私刑 听见那声音的瞬间,青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更是下意识地往连镜怀里夺。 云间月狭长的桃花眼里泛起点点冷意——青萝跟了她这么久,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听到一点动静就吓成这个样子了。 她甚至不敢想,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那些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让她怕成这样。 云间月不敢碰她的手——甚至不敢碰她身上任何一个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怒火都压下去,一撑膝盖缓缓站起来,看向进来的人。 那人穿了身深灰金线绣凤凰展翅宫装,梳着高高的发髻,带着凤冠,搀扶的宫人跟在她身边,迈着小碎步,一言一行都对眼前的人充满了尊敬。 云间月与其遥遥对视一眼,在对方冰冷地视线里,浅浅一笑,道:“我当是谁,还有这样的手段,原来是太皇太后。” 进来的人正是本该在慈宁宫养老的那位。 她将目光从云间月身上收回来,垂目将青萝一撇,转而对云司离道:“皇上还不知道吧,这贱婢利用尚宫的权利同前朝户部攀扯上关系,正在查齐王府的旧账。” 云司离心里一沉,用了很大耐心才没有转头去看云间月。 他负着手,镇定地看着太皇太后:“皇祖母想说什么?” 太皇太后一摆手,身后的人立即将方才从青萝屋里搜查到的账簿呈了上来:“哀家实在是不知,一个小小的尚宫,做什么要去查一个逆臣贼子的旧账!” 她这话是意有所指。 眼下在乾清宫的人都是聪明人,当然听得出来,她暗指的是什么。 岑御史见撑腰的人来了,腰板立即硬了不少:“她一个小小的尚宫查这些旧账没什么,谁知道她背后的人有没有用?” 云间月眸光一转,斜了岑御史一眼。 岑御史条件反射地害怕,下意识捂住脸皮,底气明显不足:“长公主你这样看着臣也没用!你敢说她不是受你指使?你敢说她不是你的人!” 说罢,他躬身对云司离一拜,大义凛然道:“只要长公主你敢否认,臣就收回方才弹劾你的话,向皇上辞去御史大夫一职!” 云间月冷笑一声:“你要辞便辞,扯上本宫做什么?” 岑御史脖子一梗,还要说话,青罗却忽然从连镜怀里爬起来,扑向云司离,双手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松松地抓着云司离的衣摆。 她扬起头,哆嗦着嘴唇,一字一句道:“皇上……您要为长公主做主,此事与长公主半点关系都没有!是奴婢、奴婢一人所为!” 云间月站着没动,目光落在青萝那不自然的手上,眼底深处全是杀意! 连镜都快哭了,哽咽一声:“青萝……” 到底是曾经有过一段主仆情谊,云司离见她浑身是伤,于心不忍。 他撩衣蹲下,想握住青萝的双手,但青萝却惊叫一声,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云司离惊了一下:“你……他们对你用刑了?” 都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人,那些后妃娘娘用的手段,云司离就算没用过,那也是耳濡目染。 他此生最恨的就是宫妃不将宫人当人看,私自动用私人刑。 云司离双眼一沉,盯着青萝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谁对你用的刑?” 青萝不停摇头,满眼惊恐,眼泪倔强地凝在她眼眶里,即将掉下来之际,又被她憋了回去。 云间月一直没出声,攥紧袖中手死死忍耐,将所有恨意都憋在眼底。 她知道青萝将所有罪责都揽在她自己身上,是为了将她撇干净。这样,就算到时候青萝进了宫正司,也还有她在外面可以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旦连她也被控制住,到时候她就真的处于被动了。 所以,她现在不能替青萝说一句话,只能死死忍耐。 太皇太后将眼前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在眼底,缓缓替青萝回答道:“是哀家。怎么哀家身为太皇太后,代掌凤印,还没资格教训一个犯了事儿宫人是吗?” 云司离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就听青萝嘶声道:“奴婢没有……奴婢没有犯事儿!是您……是您害怕以前事情暴露,所以要灭口! 说着她又爬向云司离,艰难地撑着自己,郑重地给他磕了一个头:“皇上,奴婢要状告太皇太后!她当年勾结还是六皇子的太上皇,诛杀齐王,诛杀陈皇后!毒杀孝端纯德皇后!她是贼,窃国的贼!” 她分明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可每一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她说这些事情云司离其实都知道,但到底是没证据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隔着一层窗户纸还没捅破。 没想到今日被她这个小丫头捅破了。 “放肆!小小贱婢,也敢诬蔑太皇太后!” 张嬷嬷怒喝一声,猛地一步上前,抬脚就要踹向青萝的脑袋! 云间月反手抓过一只茶盏,径直朝她腿上砸去! 张嬷嬷哎哟一声,抱着腿直哼哼。 太皇太后看向云间月,声色平静:“你这是做什么?” 云间月明目张胆地护短,扬着下巴冷哼道:“不长眼的狗奴才,御前就想动手?你眼里还没有将皇上放再眼里!” 云司离方才也瞧见张嬷嬷那一脚是对着青萝的脑袋踹去的。 他沉着脸,看向张嬷嬷,却对太皇太后道:“都是没证据的事情,皇祖母又何必着急对一个下人出手?”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语气不容置喙:“哀家的人犯了错,哀家等会自然会责罚。但皇上眼下任由一个贱婢诬蔑哀家,若是传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纵容宫婢以下犯上呢。” “奴婢没有诬蔑您!”青萝猛地转头,颤抖着双手指着她手里账簿,“那些账簿就是证据!永宜二十七年,您还是庄妃时,宫里采够了一批果蔬,但这些果蔬最后却以六皇子的名义送到了齐王府上!” 一口气说这么多,青萝有些喘,她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太皇太后,奴婢倒是想问问您。您一个宫妃,往齐王府上送果蔬做什么?何况,司计司的老人还说,送去你宫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果蔬!” 说完,她又虚弱地笑了一声,质问道:“您敢说,当时采购的是什么吗?” 第511章 异样 一开始太皇太后并未对青萝那些话做出什么反应,而是平静地看着她——看起来像是无话可说的样子。 直到青萝说完了好一会儿,在众人注视的视线之下,她才缓缓笑了一声:“小丫头,你说的账簿在哪里,不如拿出来给哀家瞧瞧,哀家也想知道,当年哀家究竟往齐王府上送了什么。”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云间月就知道账簿被调换了。 果然,不出所料,当太皇太后将从青萝屋里搜出来的账簿扔在地上,她慌慌张张地去翻找时,再没找到她标记的有错地上。 那一页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无论她找几次都没找到,连带着齐王府的那本账簿也不见了。 “这不是从我屋里搜出来的……”青萝跪在地上,手里不停翻着对账簿,彻底慌了神,“这不是我那本,这是假的。公主……” 说着,她下意识转向云间月,仰着头想要辩解。 但她却在一瞬间对上云间月冷静的眼神时,恍然明白过来,从她在慈宁宫听到那些话时,就被算计了。 青萝悲怆地看着云间月,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她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心如死灰。 云间月费尽心思将她推到尚宫的位置上,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能够查出太皇太后当年做下的那些事情,收集到更多的证据。 可是因为她的愚蠢,不仅没有找到那些证据,还将云间月也搭了进来。 青萝越想越觉得自己该死,只有自己死了,才能担下所有错误,将云间月清清白白摘出去!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的瞬间,她的身体就已经拿定了主意,猛就桌角撞去…… 太皇太后大喊一声:“拦住她!” 连镜在后面叫了她的名字,大约是害怕,声音都在颤抖。 青萝闭着眼,心道:“只要死了就好,只要自己死了就好……” 她闷头撞上去——却没有撞到桌叫,而是撞见了云间月怀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想法被云间月看穿了,在自己动的一瞬间,她也动了起来。 并且先一步挡在她跟前,避免她的头撞到桌上。 云间月后腰磕在桌角,疼得她闷哼一声,脸都白了。 云司离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怎么样?” 青萝连忙后退几步,含泪看着她:“公主……” 云间月皱着眉,揉着后腰:“大约是青了……不过不碍事。” 云司离不放心,还是叫忠义去请太医。 “你做什么,以死谢罪?”云间月这才将目光投向青萝。 她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眼底一片阴郁,实在是谈不上多好看。 青萝以为她是在生自己的气,惊慌失措地垂下头,咬着牙不说话。 下一刻,云间月将手落在她头顶,轻轻地揉了一把。 青萝怔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发现云间月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太皇太后,一字一句道:“你是本宫的人,命捏在本宫手里,没本宫的允许,你怎么敢死?” 她与太皇太后无声对峙,一个阴沉桀骜,一个镇定沉稳,一时之间谁也不输谁。 连镜也慌忙爬过来,将青萝抱在怀里,低声道:“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青萝再也受不住,在连镜怀里哽咽一声。 云间月缓步上前,将那本账簿捡起来,不急不缓地翻着,一面道:“太皇太后好本事。” 那账本干干净净的,并不是从青萝房中搜出来的那本,但内容却是一模一样,除去少了标记的那一页之外。 太皇太后手里捻着佛珠,温柔慈爱一笑:“不及你半分。” 云间月笑了一声,没接话。 岑御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对云司离一拜,道:“皇上,依臣之见,应该将那奴才押下去仔细审问!说不定还能问出更多来!” 他在暗示太上皇这件事。 云司离没出声,低头扫了青萝一眼。 云间月狭长的双眼一眯,表情不善地看了岑御史一眼。 但她却对青萝道:“孙尚宫,你自己滚去宫正司,将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一一交代清楚!”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递给岑御史一个眼色。 岑御史立即跪下来,道:“皇上,臣以为……” 云间月一旋身跪下,打断岑御史后面的话:“皇上,宫正司才是掌管后宫纠纷之事,审问一个小丫头何须劳动御史台?未免太大材小用了。更何况,岑御史是怎么回事?” 说着,她回头将岑御史一扫,冷笑一声:“你乃前朝大臣,又不是皇上的妃子,做什么插手后宫的事?怎么,岑御史想入后宫,服侍皇上?” 云司离撇了眼岑御史那张老脸,觉得有些反胃。 岑御史自诩文人,平时最看不惯的就是男风,觉得有伤大雅。 偏偏被云间月这样说,他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刚要说话,就听太皇太后道:“那不知哀家可有这个资格审问?” 云间月回头,盈盈一拜:“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宫正司自有宫正在,何必要您亲自动手?是吧,皇兄?” 云司离有意偏袒,拧着眉佯装沉思,好半响才拿定主意道:“朕听闻皇祖母前些日子病了,这种事情怎敢劳皇祖母费心?回头若是再病一回,朕就是罪人!” 话落,不等太皇太后说什么,直接叫人将青萝带了下去,嘱咐了不许动刑。 岑御史和太皇太后都不甘心,决定集中精力,却对付云间月——他们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云间月下狱! 刑部不行,还得是大理寺。不仅如此,御史台还要插一脚,最好是三司会审! 岑御史又是一拜,道:“皇上,长公主谋杀太上皇其罪当诛!但她拒不认罪,臣以为应当押入大理寺严加审问!” 云司离皱眉——要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要顾忌许多,此刻一定踹他一脚! 他拧着眉没说话,云间月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之际,忽觉胃里一阵恶心,于是先捂嘴干呕起来。 云司离和太皇太后都瞧见了她这个小动作。 前者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云司离缓了缓,勉强道:“犯恶心,想吐。” 太皇太后闻言,抓着张嬷嬷的手一紧,表情有些复杂。 这时,忠义匆匆进来,道:“皇上,太医到了。” 第512章 两月 太医给云间月把脉时,当事人没当回事,还以为是方才见了满地血腥,再加上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好,早膳都没吃多少,所以生理上不舒服。 太皇太后却有些紧张,死死抓着张嬷嬷的手,目光落在太医身上,表情像是要吃人,又像是带着某种期待。 这时,忠义又匆匆进来了,低声在云司离耳边道:“皇上,几位大人都听到消息到了。” 云司离点点头,双眼仍然是盯着云间月,比她还紧张:“把人请到偏殿,朕等会儿就来。” 忠义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太上皇突然暴毙是一件大事,朝中说得上话的人大臣纷纷来了,还有些官小的,正聚集在乾清宫外,等消息。 而乾清宫里,太医终于结束了漫长把脉。 他收回手,欣喜地冲云间月一拜,道:“恭喜长公主,贺喜长公主!” 云司离和云间月皆是一脸莫名其妙,唯有太皇太后脸色一白,一口吊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张嬷嬷很显然也想到了某种可能,惴惴不安地搀扶着太皇太后,一时不知道是该替她喜,还是替她忧。 云间月莫名其妙地追问了一句:“喜从何来?” 太医道:“回长公主的话,您这是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太医可能是属鸭子,开了口就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他反复念叨着忌口的东西,还叮嘱连镜注意着些什么,临了还要塞给她一张安胎的药方。 等他交代完这一切之后,才发现大殿里一片安静,连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太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对劲。 长公主脸上的表情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她神色几变,桃花眼里的情绪更是忽明忽暗,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在自己小腹上摸了摸。 太医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生怕她一开口就问自己要堕胎药——因为她这表情实在不像为人母时该有的喜悦,好像还有一点悲伤? 还好这长公主尚且有些理智,沉默良久才看不出喜怒地点点头:“是吗?挺好。” 太医一句话都不敢说,连安胎的药方也不敢塞了,赶紧告辞离去。 乾清宫里,连连镜这个小丫头都知道,云间月这一胎来得不是时候。 所以她高兴不起来,甚至不敢在脸上露出半点喜悦。 云间月将手从小腹上收回来,搭在扶手上,转过眸子,清冷地扫了岑御史一眼:“方才说到哪里了?哦,三司会审,御史大人想怎么审?” 她端坐在椅子上,那双清冷地桃花眼里噙着一点笑意,脸上神情却比那腊月天里,河水里结的冰还冷。 岑御史莫名觉得背后一凉,下意识看向太皇太后。 但不知为何,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太皇太后忽然偃旗息鼓,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云间月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敲,盯着岑御史缓缓道:“御史大人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本宫只好先去刑部暂住。太上皇突然暴毙,虽与本宫无关,但本宫是第一个发现的,多少有些嫌疑……” 说罢,她伸出手,连镜立即将她从椅子上搀扶起来。 云间月姿态端得很好,扶着连镜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岑御史时,脸上都还带着笑。 可那笑容落在岑御史眼里,却莫名叫他觉得阴毒,好似云间月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祸国殃民的妖姬!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云间月。 云间月却笑了一声,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岑御史立即吓得人都矮了一截。 她道:“就不劳御史大人费心了,本宫自己去刑部!” 说罢,她抬脚就要走。 岑御史牢记太皇太后的吩咐,不能让云间月落在刑部手里,哪怕是大理寺都好。 他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跳起来:“不行!你…… 这时,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没作声的云司离忽然开口了。 他打断岑御史后面的话,独断地拿定了主意:“你哪里也不能去!忠义,你亲自送长公主回侯府。另,传旨下去,长公主抱病,需要好好休息,不许人探望。其他进出侯府的人,都要好好盘查!” 忠义应了一声,连忙叫人去抬了御辇来,载着云间月出宫了。 岑御史还想说什么,云司离却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道:“岑爱卿有什么事,就去偏殿等着,几位大人都在偏殿候着。” 说罢,他没在管太皇太后和岑御史,转身去了偏殿。 岑御史看向太皇太后,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咱们这位皇上,平时与你说话,都好声好气的。可一旦拿定了主意,那便是再没回转的余地。” 何况他从一开始就在偏袒云间月,就算没有怀孕这一出,他也不会同意三司会审。 若不是看见的人太多,他说不定还会草草的就将这一页翻过去,让太上皇就这样“病逝”。 岑御史忧心忡忡:“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难道就这样白忙活?”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扶着张嬷嬷的手往外走:“不是逮住了她一个小丫头,哪里就是白忙活了?这丫头要是利用得好,也能攀咬云间月一口!” 说罢,她迈着优雅地步子走了。 岑御史愁眉苦脸地在殿中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去了偏殿。 云司离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让御史台参与这件事,无论岑御史如何死谏,他都不同意。 到最后,这案件落到了刑部和大理寺手上。 云间月从一个嫌疑人,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看似被变相地禁足在钦定侯府,实则是在保护她。 离开皇宫,云间月就叫人给柳宪传了消息——如果要查验别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理寺的人将太上皇的尸体搬到大理寺去。 她现在怀疑,大理寺那边有太皇太后的人。 第二日,柳宪叫人送了消息来:“云司离在承乾宫设了灵堂,太上皇的尸体停灵在承乾宫,由禁军看守。” “只要不是在大理寺在哪里都行。”云间月将落了几滴墨的信纸捏成团扔了,对师卿卿道,“宫正司那边劳你暗中盯着些,顺便想法子让温如诲去一趟承乾宫。” 第513章 大任 在云间月的安排下,师卿卿很快就将温如诲带到了承乾宫。 柳宪之前就知道温如诲会在今日来,提前寻了借口,将大理寺的人打发了,他一人在承乾宫等着,连个闲杂人等都没有。 温如诲清楚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废话,带上工具就开始验尸。 脉搏早就没了,太上皇穿着龙袍躺在棺材里,脸上死沉沉的一片,同以前的光鲜亮丽比起来,躺在棺材里的他就显得狼狈得多。 温如诲可没敬畏死者的心,拿攀膊将宽大的衣袖束着,三两下解掉太上皇身上穿的龙袍,直接上手在他身上摩挲着什么。 柳宪和师卿卿可没那个心情进去观赏他如何验尸,一人一处站在灵堂外面,互相都不搭理对方。 这时,刑部有人匆匆来寻,在柳宪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即便柳宪现在为云间月所用,师卿卿对他依旧没什么好脸,他们说话时,她也是冷脸拿余光看着。 片刻后,柳宪点点头,慢慢道:“知道了,劳你继续盯着。” 师卿卿依旧没有要搭理柳宪的意思,柳宪也不去热脸贴冷屁股,转身进了灵堂。 温如诲已经将太上皇的上衣全扒了,整个人坐在棺椁上,拿了银针在他身上各处扎着。 柳宪眼角抽了抽,觉得当初有些小看这个温太医:“如何?” 温如诲头也没回,对着光亮的地方,将银针抽出来仔细看了看,随即道:“中毒了,银针扎过他的脖子和肚子,变黑了。” 太上皇身上没一处伤口,但承乾宫上下伺候的,除去和何冬与德喜,其他人全部灭口。 柳宪怀疑,太上皇是死在这些宫人之前的。 不然很难说通,凶手取了承乾宫宫人的性命,却没杀掉太上皇。 至于一直没有踪迹的德喜和何冬,这两人若是还没遇害,恐怕也不在宫里。 柳宪上前一步,接过温如诲递来的银针仔细看了看,发现银针针尖部分确实是黑的。 柳宪不懂这些,将银针还给温如诲:“可能判断是什么毒?” 温如诲翻身从棺椁上跳下来,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一边去翻自己的东西,一边道:“没脉象,我也判断不出来。除非……” 师卿卿不知何时进了灵堂,站在一边,看着温如诲从他自己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一块白色围布穿上,又翻出一把又细又窄,一看就很锋利的刀来。 师卿卿明白他要做什么,并无要阻止的打算。 柳宪追问了一句:“除非什么?” 温如诲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除非我能刨开他的肚子看一眼。” 说罢,他绕到灵堂的另外一侧,准备下刀。 柳宪却忽然伸出手拦住了他。 温如诲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刑部尚书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带着常人看不懂的温情。 他拽着温如诲的手腕,没有要收回的打算:“这里面躺着的可不是寻常人。” “那又如何?”温如诲盯着他,也没打算就此罢休,“我只知道长公主给的命令是,查清楚这棺材趟着的人的死因。” 以前在皇宫里,温如诲尽职尽责,听主子贵人们的。 如今他在宁国公府,他依旧尽职尽责,但却只听云间月的。 旁人的话在他我耳里就是放屁。 更何况,只是一个柳宪? 柳宪那桃花眼里依旧含着笑意,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回头大理寺的人再来查验,发现太上皇肚子上有到口子,你叫我如何同他们解释?” 温如诲盯着他的双眼:“与我何干?” 柳宪险些被他气笑了。 他不打算跟温如诲讲道理,刚打算把人拽开时,没想到温如诲先不讲道理了。 ——师卿卿从后面靠近,不由分说地一个手刀将人劈晕。 温如诲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师卿卿将柳宪拖开,随便扔在一边,冲温如诲矜持地一仰下巴:“继续。” 温如诲这才回神,忙收敛了其他心神,仔细在太上皇小腹以上的地方摸索了两下,这才找准地方下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天都要擦黑了,大理寺的人就快到了,师卿卿才听温如诲欣喜地喊了一声:“找到了!” 师卿卿下意识转头,就见温如诲举着手,鲜血糊了他满手,而他本人毫不在乎,还用手指捏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师卿卿当时就黑了脸,受不了似的后退两步:“你……你离我远点!” 就算她曾经把杀人当菜切,但也没这么近距离地见人分尸,还在一堆内脏里莫来摸去。 要不是她忍耐力好,她差点就吐了。 温如诲却相当兴奋,将翻找出来的东西用帕子仔细包着,然后又翻出一套工具,三两下将太上皇肚子上的口子缝上,麻利地将龙袍重新给他穿上。 随即一拎自己带来的包袱,对师卿卿道:“可以走了。” 师卿卿便又去将柳宪踹醒。 柳宪醒来,与师卿卿无声对峙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揉着眉心,不耐烦地打发他们滚了。 他还要留下处理他们遗留的烂摊子,大理寺那边也还要他去接洽,实在没这个闲工夫去计较。 师卿卿和温如诲前脚刚走,后脚大理寺的人就到了。 一个时辰后,钦定侯府。 云间月正在练字——她心里乱的很,只有练字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闻管家在这时,推门而来:“夫人,卿卿和温大夫来了。” 云间月“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只吩咐连镜泡茶。 待她最后一笔落下,师卿卿和温如诲就进了门。 云间月也没废话,直接问:“如何?” 说话间,她放下笔,去洗了手。 温如诲见她正在找帕子擦手,下意识就要将自己用的手帕递去。 闻管家如临大敌,神情一震,手疾眼快地掏出手帕先一步递给了上去。 动作之快,完全看不出像上了年纪的。 云间月和师卿卿都震惊了。 闻管家自己找借口:“夫人现在有孕在身,可不能受凉,赶紧将手上的水擦擦。” 他身上可是肩负着保护云间月清白的大任,任何试图靠近她的男人,都是别有用心! 云间月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接过手帕擦了擦,转向温如诲,道:“发现什么了?” 第514章 上路 听云间月这样问,温如诲才将莫名其妙的目光从闻管家身上抽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刚才有一瞬间,闻管家看他的眼神,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但眼下要关心的不是这个。 他又掏出另一块手帕,将里面的东西呈给云间月看:“这是我在太上皇肚子里找出来的。” 温如诲将前后查到的事情同云间月说了,末了又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暂时还不好说,我要回去研究研究。” 云间月盯着手帕上那黑漆漆的一小团东西看了一会儿,没看出来是什么,但却莫名觉得眼熟。 她沉默了一会儿:“他临死之前吃过什么调养的药?” 温如诲愣了一下,随即将那黑漆漆的东西包起来,怕恶心到云间月。 “这个倒是不曾听人提起,”他说,“伺候太上皇的两个帖身太监还没找到,刑部和大理寺都没说从承乾宫搜出了什么。” 他说的是何冬和德喜。 这俩人从太上皇出事开始,就一直没消息,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云间月沉吟片刻,并未将心里的全部想法说出来,只转头问师卿卿:“你可知道宋家祖坟在何处?” 师卿卿抬起头,皱着眉道:“知道,你想做什么?” 正好青萝来上茶,云间月端过茶盏抿了一口,见味道很淡,这才放心下来:“我现在出不了府,有些事情不能做,只好劳你们替我跑一趟了。” 说罢,她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温如诲和师卿卿:“劳你们替我挖个坟。” 师卿卿震惊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变态了,没想到比起云间月到底还是要差一些。 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能把“挖坟”说得比吃饭还要平静。 温如诲眼角似乎抽了一下,诡异地沉默片刻才试探着问:“谁的?” 能去宋家祖坟挖坟的,除了那个人,好像也没别人了。 云间月笑了一声,手指在椅子上轻轻一敲,道:“宋宁音的。” 她到底还是不忍让这两人不明不白地去,到时候若是被抓住了一顿打,她在侯府出不去,可没办法救他们。 云间月垂着眼,想了想,又道:“她死之前一直在服用某种药,我要是每猜错的话,那药应该是太上皇服用的这种。” 温如诲虽是后来才为太后所用,但接触这么多年,宫廷秘辛他差不多都知道一些。 闻言,垂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道:“你是说……” 云间月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打断温如诲后面的话:“暂时只是猜测,是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 她做这个动作时,不知为何,总觉得神态间有种天生自带的媚意。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里,好似凝结着某种雾气,氤氤氲氲飘散在眼底,又要从眼角飞出来似的,哪怕是一句话都不说,也叫人移不开眼。 温如诲几乎是当场就愣住了,目光落在云间月身上,是说不出的复杂。 闻管家就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一见眼下的情绪就暗道不妙。 他想也没想就从云间月身后窜了出来,大步过去挡在了他们之间,用他那布满皱纹的老脸挡住了所有窥视云间月的视线。 挡完了还丝毫不觉尴尬,大力将师卿卿和温如诲往外一推,道:“行了行了,事不宜迟,趁着还没人注意到先皇后的事,两位还是连夜去挖坟吧。走吧走吧……赶紧走。” 师卿卿只觉得莫名,刚要说话就被闻管家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嘴。 直到将人送出府,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长街尽头,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随即他挺直了腰板,颇为自豪地转身进门,大手一挥,道:“关门!” 这个时间,太上皇出事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但云司离一直按着云间月在承乾宫出现过的消息没让人传,除去几个核心人物,朝臣们至今还以为太上皇是突然暴毙。 但更多的人却更加愿意相信,这是太上皇和新皇之间的权利相争。 前者输了,所以才不得不“暴毙”。 慈宁宫里。 张嬷嬷从大宫女手里将刚刚泡好的茶水接过,打发她走开。 一直到那宫女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了,张嬷嬷才转身进屋。 这个时辰,太皇太后还在礼佛。 大约是常年供佛的关系,她就算什么也不做,拿着紫叶小檀的佛珠窜往蒲团上一坐,整个人便显得老神在在起来。 张嬷嬷将茶水放在一边,等太皇太后九九归一了,她才伸出手将人搀扶起来。 她把人安置回主位上,将茶水呈给她:“长公主怀孕了也不老实。” 太皇太后端着茶盏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张嬷嬷低声道:“方才有探子来报,说长公主私底下见了两个人。那两人白日去了一趟承乾宫,不知查到了什么,转头回了一趟钦定侯府之后,又出城了。” “出城?”太皇太后端着茶盏,侧目看了张嬷嬷一眼,“这么晚了还出城,怎么是要连夜赶往里鄞州,给容玦通风报信?” 茶水太淡,太皇太后觉得喝在嘴里没什么味道。 但她现在年纪大了,夜里很难入眠,喝不得浓茶。 张嬷嬷闻言,摇了摇头,轻声道:“奴婢瞧着不像,出城后就往东边去了。” “东边?” 太皇太后垂着眼,静静想了想一会儿,沉吟道:“哀家记得,东边好像是宋家祖坟?宋宁音埋在那儿吧?” 被这么一提醒,张嬷嬷倒是想起来了。 她哎呀一声:“瞧奴婢这记性……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就往东边去,必定是知道了什么。娘娘,怎么办?” 太皇太后放下手里的茶盏,阖着眼轻描淡写道:“杀了吧。对哀家不利的人和事,留着等他们反咬哀家一口吗?” 张嬷嬷应了一声,正要下去吩咐人时,就听太皇太后闭着眼又问:“宫正司那位可还好?” 张嬷嬷立即道:“那丫头嘴硬,皇上又不许用刑,现在正僵持着呢。” 太皇太后便道:“那就一并送她上路。” 第515章 暗夜 宫正司里——青萝不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 她来过好多回,但每一回都是她在吩咐人办事,像这次被人扔在阴暗的角落里,还是头一次。 她扬起头,透过狭窄的窗子看向外面的夜空。 漫天星星是这夜里唯一的景色。 青萝盯着外面,漫不经心的想:“明天天色应该很好。” 宫正司里很安静,犯错的宫人不会在这里待多久,定了罪之后,大事立即处死,小事按律法送去其他地方继续受罚。 现在宫正司里关押着的人就只有她一个。 青萝不知道自己会在宫正司待多久,但手指上一阵一阵传来的疼痛告诉她,她不能死在宫正司。 若是死了,就是死无对证,会给云间月带来更多麻烦。 青萝不知道云间月现在怎么样了,白日里宫正来过一回,说岑御史要求三司会审,被皇上否决了。 外面都在传太上皇暴毙是因为与云司离争权输了,所以他成了牺牲品。 同她说了很多,就是没提云间月。 还要她将知道的事情赶紧交代了,省得受苦。 但青萝敢肯定,宫正说的那些除了第一个,其他都不是真的。 青萝靠着墙,艰难地翻个身,心道:“在确定公主没事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说。” 即便当时在乾清宫分开的时候,云间月说过要她将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可青萝除了告诉宫正司的人,当年那笔账有问题,太皇太后包藏祸心之外,其他的都没说。 这时,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一点细微的动静。 因为夜里格外安静,这一点细微的动静,就显得十分突兀,青萝几乎是神经质绷紧了背脊。 白日里云司离吩咐过,不许对她用刑,所以宫正司上下的所有人对她还算客气。 这个点也没人守着她,都去歇着了,牢里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但青萝可以肯定,方才那一点细微的动静是有人刻意制造出来的。 她猛地从躺着的姿势站了起来,却不小心牵扯到了手上的伤口,霎时给她疼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青萝缩在角落,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不一会儿,那点细微的动静变大了,有人推开牢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人黑衣蒙面,撇了眼缩在角落里的人,一句话也不说,提刀就砍了过来。 青萝不想死。 大叫一声,下意识往旁边一扑,惊险地躲了过去。 她慌慌张张坐在地上往后退,厉声道:“你是谁!?” 对方一句话都没说,干脆利落的调转方向,再次砍了过来。 青萝神色苍白,根本就顾不得手上有伤,在地上随便一抓就朝那人扔去,趁对方下意识躲开时,仓惶地朝门口爬去! 但对方反应比她快,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他就一脚踹了过来。 青萝径直撞到墙上,她本身就带着伤,哪里受得住这一脚,当即一张嘴吐了一口鲜血。 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牢房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手极好,在这狭小的地方,也能三两下将对方击毙! 青萝没敢松气,吊着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来人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才上前来将她扶住:“你没事吧?” 青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明白一样,缓缓摇了摇头。 来人又道:“长公主不放心,叫我在暗中保护你……这里不安全,你先跟我走。” 青萝本能抗拒,但她的力气跟一个成年男子比起来实在是差太多,根本就挣脱不开,几乎是被对方拽起来,强行拖出去。 那种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青萝一只脚都快要离开牢房时,她猛地一把抱住木栏杆。 对方愣了一下。 这一瞬间,青萝看见他握着刀的手一紧,背脊也绷了一下。 青萝知道自己赌对了。 “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她试图放缓语气,“她们不知道有人要杀我,只会觉得我离开就是越狱……你回去告诉公主,我这里很安全……” 没等她将话说完,对方就猛地转开了头:“要不要从这里离开,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说罢,猛地一拽,便要用蛮力将青萝拽出去。 青萝死也不松手,两厢挣扎间,她又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 她跪在地上,捂住肚子干呕不止。 对方一刀就对着她劈了下来。 地方小,青萝连躲都没地方躲。 “完了。” 她心想:“又给公主惹麻烦了。” 青萝笑了一下,缓缓闭上眼,正准备受死之际,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有人替她挡了一下。 那人一脚将攻击她的人踹出去,回过头匆匆交代一句:“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说罢,追着那人离开了宫正司。 自此,这场刺杀终于结束。 青萝趴在地上,喘了口气,随即忽然笑了起来——她想到了不给云间月惹麻烦,又不会死的办法了。 京郊,林间月明星稀,松针和其他枯叶混着落了一地,踩上一脚都“咔擦”作响。 师卿卿站在一树梢上,抱着手盯着漆黑的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苦了温如诲,一面要当验尸的,一面还要当挖坟的。 但师卿卿觉得这人不仅干的毫无怨言,还相当欢乐。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盯着漆黑的夜色催促道:“你快点!” “别急别急。”坟已经挖了,棺材也撬了,温如诲搓着手盯着棺材里面的白骨,嘀咕道,“红颜枯骨啊……” 管他活着时多么光鲜亮丽,死后照样是一把白骨,美丑还不都一个样? 温如诲自嘲的想着,同时拿出工具开始干活儿,还对站在树梢上的人道:“这是个细活儿……” 说着说着,他没了声。 师卿卿低头扫了他一眼,才发现他整个人都钻进了坑里,把宽大的衣袖同攀膊绑着,借着土坑上一盏不大亮的灯笼在棺材里摸索着什么。 师卿卿等了一会儿,听他道:“诶,师姑娘,劳烦帮个忙。” 树梢上的人应了一声,飞身而下,提着灯笼凑进了些。 两人就像个贼似的对着棺材里那堆白骨忙活了半天,温如诲道:“成了,走……” 话音还未落下,林间忽然杀出十来个人,师卿卿想也没想,一脚将温如诲从这头踹到了那头…… 第516章 死因 温如诲在坑里打了个滚,直接从这头滚到了那头。 等他爬起来时,一支箭稳稳当当地插在刚才他停留的地方——若是师卿卿反应在慢些,刚才那箭估计就是插在他身上的。 温如诲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刚要从坑里爬起来,就被师卿卿呵斥回去:“老实待着!” 说罢,她就飘了出去——反正在温如诲眼里,她就飘出去的,脚不沾地,像个鬼似的。 动作轻盈得很,手段却相当凶残,抽出腰间的匕首,也不知道是怎么动手的,与她交手的人,立即倒了下去,死鱼一样翻着肚皮不动了。 温如诲抱着脑袋,在坑里看得叹为观止,总觉得那姑娘杀的不是人,是西瓜! 师卿卿身手不如季长随,可她在泥潭里挣扎的时间比季长随长,很有一套生存法则。 何况,她还发狠时,也不把敌人当人看,怎么顺手怎么来。 她在那十几个人里,显得异常娇小,却又异常灵活,那些人根本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们又只好将矛头对准温如诲,奈何温如诲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也是个狠的。 他打不过但会使阴招,伸手在带来的袋子里一抓,然后朝那些人一甩,面粉一样的灰尘立即四散开来,那些人连鼻子都没来得及捂,就倒了一片。 师卿卿擦了擦刀尖山的血,斜了温如诲一眼:“有这好东西,早不拿出来?” 温如诲捂着口鼻从坑里爬起来,拿脚尖扒拉了几把那些人。 闻言,他苦笑一声:“你当这东西是糖豆啊,不要钱的吗?” 对于温如诲这个武艺只够傍身的大夫来说,刚才撒出去的都是他的命! “你很穷吗?”师卿卿走上前,按住一个被药晕的人,一刀插下去,把人胸口插了个大窟窿,“再说,谁家糖豆是免费的?” 她说这话时,就好像再说今日的“天色很好”一样,语气平静正常。 可手上的动作却相当凶残,一刀一个,直接将那些被药晕的刺客胸口捅了偌大一个窟窿。 温如诲在旁边看得心有余悸,摸着胸口道:“你经常杀人?手法这样娴熟。” “也没有。”最后一个师卿卿没料理,把人手脚绑住,准备扛回钦定侯府,“以前活儿多的时候,一个月总要杀那么十来个人,现在生意不景气,活儿少了。” 温如诲:“……” 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这时,师卿卿却忽然一顿,抽出方才刚擦干净的匕首,径直朝温如诲扑去…… 温如诲愣了一下,正要找地方躲,才发现师卿卿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 这姑娘鬼魅一般飘进林中,一脚踹了团什么东西出来! 那东西被师卿卿一脚踢得五脏六腑都差点吐出来,也顾不上那么多,边磕头边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夜里黑,刚才在林间没看清。 这会儿到了光亮处,师卿卿瞧了眼趴在地上的人,觉得有些眼熟。 她不爱废话,蹲下身,抓住对方的头发,把人头抬起来。 看清对方脸后,师卿卿“哟呵”了一声:“还真是熟人。” 温如诲也看清了他的脸,惊讶了一瞬:“德喜?怎么是你?” 师卿卿不是宫里人,德喜不认得她也正常,但温如诲他认得。 他愣了一下,随即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温如诲的腿就是一顿汪汪哭:“温太医、温太医您救救奴才……奴才不想死!” 德喜满身狼狈,衣服不知道在哪里勾破了,头发也是乱糟糟地糊在脸上。 师卿卿和温如诲一个作为杀手,一个作为大夫,鼻子都很灵,还闻到一股血腥味。 两人对视一眼,二话没说,一个扛起那个留了活口的刺客,一个带着德喜一道下山了。 到侯府时刚好天亮。 云间月刚洗漱好,正在用膳——早膳是闻管家特意安排的。 侯府常年空旷,没个女主人,这是他头一回照顾孕妇,自己也糊涂,昨日跑了好几趟宋府,又问了好些大夫。 若不是云间月觉得他小题大做,拦了一下,只怕他连侯府的厨子都要给换了。 怀孕后,云间月胃口不是很好,吃两口就想吐,闻管家想劝她在吃些,刚好师卿卿他们就回来了。 看见他们身后跟着的德喜和被绑起来的刺客时,云间月愣了一下。 但她没着急问缘由,吩咐闻管家道:“先带他们下去洗漱。” 半个时辰后,师卿卿和温如诲才坐下,吃上昨晚到今早的第一口饭。 师卿卿简单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换了身衣裳的德喜才被闻管家重新带上来。 德喜见着云间月,就开始哭,抽抽噎噎,好似哭丧。 一问,得,还真是哭丧——何冬死了。 德喜拿衣袖擦掉眼泪,哭道:“师父年纪大了,没能跑掉。奴才仗着身子灵活,钻了狗洞,又同往宫外运送泔水的小文子有些交情,才混出宫的。” 听了德喜的话,云间月才大致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案发现场。 那天大概是承乾宫的侍卫忽然被什么人叫走,之后至少在宫里失踪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里,这些侍卫究竟去了哪里,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 太上皇是在用膳后,由何公公搀扶着下去小睡,德喜说那时他对何公公说了一句:“最近精神不济,总是提不起精神。” 何冬还问他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太上皇却为了没必要的麻烦,否定了。 在此之后,太上皇去小睡,过了一个时辰,何冬去叫他,却怎么也叫不醒。 再一试探,呼吸都没了。 何冬吓坏了,赶紧叫德喜去请太医。 德喜连承乾宫的门都没跨出去,那些刺客就杀了进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对宫人下了毒手。 胜在德喜机灵,对承乾宫也熟,拽着他师父就贴墙缝溜了。 让德喜奇怪的是,他们跑走之后,喊了一路的救命,宫里的人却跟死了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 后来何冬还是遇难,死之前推了德喜一把,叫他赶紧离开京城。 德喜偷溜出宫,没多久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他没办法,出了城就往城郊跑,在林子里无头苍蝇似的钻了一天一夜,撞上了师卿卿他们。 云间月听后,满脸阴沉:“除了那老东西,也没人有这个本事!” 第517章 防贼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不痛快压下去,挥挥手,叫闻管家将德喜带下去安顿好。 师卿卿搁下筷子——从刚才洗漱完回来后,她就一直没说话,三两下将肚子填饱了,德喜也被闻管 家带下去了。 她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困顿地撑着脖子问:“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 温如诲也没说话,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闻言偏头看了云间月一眼。 云间月揉了揉眉心:“宫里的事情你没阴司熟,何冬的尸体我会让阴司去找,你去歇着。” 师卿卿也不说废话,应了一声,起身便下去了。 厅中只剩温如诲同云间月了。 温如诲拿余光扫了眼,瞧见除去连镜外,厅中就没了别的伺候的人。 更关键的是闻管家不在——不是他的错觉,总觉这两日,闻管家防他跟防贼似的。 他也搁下筷子,看了眼云间月的脸色:“把你手给我。” 云间月揉着眉心的手一顿,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温如诲咳了一声,道:“我见你脸色不好,替你把把脉。” 云间月没说别的,点点头,依言将手递了过去。 温如诲指尖接触到云间月皮肤的瞬间,只觉被冻了一下。 云间月手上温度低,如今都三月了,手上温度还这样低,怎么想都有些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表情有些凝重。 见他皱眉,云间月还没说什么,连镜先紧张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妥?” 侯府上下,对云间月这一胎都格外紧张,除去闻管家,几乎所有都好似要将她当祖宗供着似的—— 闻管家已经将云间月当祖宗供着了。 温如诲一开始只是皱眉,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到后来却越皱越深,连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没由来,连云间月都跟着紧张起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成亲,但怀孕倒是第一次。 在她眼中,这次怀孕不是时候,可这毕竟是她与容玦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出什么问题,她可不敢保 证会不会发疯。 她心里暗自紧张,脸上却半点不显,稳如老狗。 连镜都快替她紧张得转起来了:“温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 温如诲瞥了她一眼,这才慢腾腾的将手收回来:“你深思忧虑,胎像有些不稳,若是长久以往,有 滑胎的可能。” 云间月皱眉,收回手,下意识落在小腹上。 连镜已经跳起来了:“那怎么办呀!奴婢就说,公主您不要胡思乱想,您不听……昨夜你大半夜了 还没睡着,肯定就是在想着这几日的事!” 云间月脸一沉,横了连镜一眼:“就你有嘴?” 连镜现在才不怕她,跳着脚直哼哼:“您可别凶我!等会我就同闻管家说,叫他给侯爷写信!” 云间月莫名心虚,底气都有些不足:“你敢!” “奴婢就敢!”连镜越想越觉得给容玦告状才是正事儿,连忙道,“奴婢现在就去和闻管家说!” 说罢,也不管云间月脸色究竟有多难看,“蹬蹬”就跑了。 气得云间月想将碗筷砸她那趾高气扬的后脑勺上! 温如诲看着他们主仆二人之间的互动,心里门清——虽然云间月看起来很生气,不许连镜告状,可 她眼底那一抹隐含的期待,却是没能藏住。 温如诲垂了垂眼,仔细想了想,倒也明白,他们刚成婚没多久,就被迫分开几个月,换做寻常夫妻 ,只怕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道:“你师父不在,侯爷回来之前,我留在府里替你调养?” “不必。” 云间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外祖母年纪大了,我不太放心,还是劳你继续留在宋府。我这边若是 有什么,会让人去找你。” 话虽说得委婉,可温如诲还是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拒绝。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可温如诲也没多说,点头应了一声,转开话题道:“等会儿我写道药方给你,你叫人按药方抓药调 理,饮食上我也会嘱咐闻管家多注意些,切忌优思。” 这次云间月倒是没拒绝,点头应下:“有劳。”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云间月余光里瞧见,连镜拽着闻管家在不远处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她重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缓缓道:“昨日查到什么了?” 温如诲已经吃饱了,放下筷子观察云间月吃东西:“先皇后虽故去多年,但那药的药力很大,她的 脖颈和胸腹都有残留黑色的印记。” 云间月还是没什么胃口,那一勺子白粥,都是强咽下去的。 听了这话,她顿了一下,表情有些难看:“果真还是中毒……同太上皇服用的可是同一种?” 温如诲看她吃了一口,就搁了勺子,猜测她估计妊娠反应很严重。 他也没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记下,顺口道:“是不是同一种还难说,我还得回去仔细研究才行。” 宋宁音死前一直在吃药,身体日渐衰弱,旁人只以为她是生了云间月后,体力不济,却从未想过她 吃的不是调理身子的药,而是毒。 一开始就连云间月都被云落凝给骗了去,还真以为是苏文殃对宋宁音下的手。 到如今才明白,这背后主使是慈宁宫里住的那个老东西! 温如诲看她神色平静,便猜她心中必然是心绪起伏不定,不由再次提醒:“你有孕才两月,胎儿小 气,正是关键时刻,切忌优思,侯府这么多人,难道还操心不过来?” 云间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盯着外面道:“你缺人还是缺东西,同我说,我叫人给你送去。” 温如诲就知道她没听进去。 多说无益,温如诲暗道往后自己多注意便是,又见闻管家要回来了,便起身告辞,离了侯府。 闻管家进了小厅,听云间月道:“你找个人暗中跟着温如诲,太皇太后若是知道她还活着,肯定还 会动手。” 闻管家答应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要不……让温大夫就留在府里?” 云间月斜了他一眼:“怎么,你现在不防贼了?” 她也不是傻子,这几日闻管家将温如诲防得跟什么似的,她看得一清二楚。 闻管家哎呀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嘀咕:“老奴这不还是担心侯爷嘛……” 云间月翻个白眼:“不必……卿卿方才带回来那人呢?” 第518章 齐州 云间月说的是那个刺客。 闻管家道:“人醒了,闹着要自杀,被卿卿一拳将牙打碎了。” 他们这些刺客,大多都是在牙里藏了毒,一旦被刺杀对象抓住了,便会咬碎了藏在牙里毒包自尽。 为的就是不将把柄留下,叫人对方顺着线索查。 但师卿卿同样作为一个刺客,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些。 几乎是在那刺客刚刚醒过来时,二话没说,就把人牙给打碎了。 场面一度血腥。 “问出什么了?”云间月虽没亲眼见过师卿卿的手段,但对玄楼里的传闻有所耳闻。 闻管家忧愁地叹了口气:“嘴紧的很,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在云间月的意料之中,并不觉得意外。 效忠太皇太后的人,若非不是心志坚定之类的,只怕也不会被她挑选上。 云间月起身往外走:“把人看着,别叫他死了,必要的时候留着他还是有些用处。” 闻管家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也没多说,点头应下了。 “皇兄的人在暗中盯着,我出不了府,”云间月又吩咐道,“劳你派人去一趟长公主府,将沈倾颜接来,我有些话想问她。” 闻管家答应着,不出半个时辰就暗中将沈倾颜请来了。 那时云间月正在见阴司的人。 沈倾颜进屋,就听阴司的人道:“人在冷宫的枯井里找到的,伤在背上和脖子上,脖子上是致命伤。” 这段日子,沈倾颜一直住在长公主府,哪里都没去过。 而云间月也不往那边去,长公主府那边得了口信都将嘴闭得紧紧的,谁也问不出什么来,沈倾颜也就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 还是闻管家让人去请她时,路上才稍微听人提了一嘴。 她往旁边椅子上一坐,听云间月道:“他也算忠心,寻个好地儿把人埋了吧。” 阴司的人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又听云间月道:“这段时间慈宁宫不必盯太紧,老东西身边肯定还有其他人,你们自己小心点。” 阴司的人一抱拳:“是,属下明白。” 说罢,转身离去。 沈倾颜瞄了云间月一眼,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问道:“寻我何事?” 云间月去搬了茶具出来——温如诲要她忌优思,可这些事情迫在眉睫,她若是不做点什么,就会一直琢磨这件事,于是闻管家提议叫她泡茶静心。 连镜在旁边帮她打下手。 “当初你替太皇太后办事时,她可曾在你耳边提过齐王?”水开了,连镜盛了一些给云间月温杯洁具。 沈倾颜还是以前当贵妃时的样子,懒洋洋的提不起任何精神:“我是南楚人,她同我提这个做什么?” 话落,她意外地将云间月一扫,道:“你忽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云间月洗好茶具,往茶壶里投了些茶叶:“我怀疑齐王可能没死,一直被她藏着。” 沈倾颜被云间月这想法惊到了。 她下意识抬袖掩唇,遮挡着自己脸上的惊讶:“你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那可是齐王!太皇太后是老糊涂了吗?藏着他找死?” 云间月眼皮都没抬一下,示意连镜往茶壶里盛水:“那女人就是个疯子,疯起来时,什么都敢做。藏一个齐王而已,她有什么不敢的?”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沈倾颜拧眉,前后将她在宫里与太皇太后有所接触的日子想了想,依旧是毫无头绪。 “她这人一贯谨慎,疑心重,像我这样的人,她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她摇摇头,一脸爱莫能助。 云间月撇她一眼,满脸鄙夷:“要你何用?” 沈倾颜气笑了:“你不挺有用的,怎么你也没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来?” 云间月就不说话了。 她垂眼将茶水分进公道杯里,而后替沈倾颜和她自己倒了一杯,她自己只闻了闻茶香,没喝。 沈倾颜转着茶盏,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虽不曾听她提过齐王,但曾听她对张嬷嬷提过一个地方。” 云间月侧眸看她,示意用继续说。 沈倾颜享受似的品了一口茶,慢腾腾道:“齐州。” “齐王的封地?”云间月拧眉,“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边上就是汝州。” 沈倾颜放下茶盏,点点头:“汝州在东,定州在西,中间隔着齐州。太皇太后曾说齐州地势贫瘠,不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沈倾颜能听见这话,至少说明那时齐王和陈皇后已经“死”了。 而太皇太后却在他们死后提了齐州这个地方。 且不管齐王现在有没有在齐州,对于云间月来说,只要是个线索,她就会去查。 她低声在连镜耳边交代几句,后者点头,起身退了出去。 一盏茶喝尽,沈倾颜犹豫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问:“你……可有魏凛的消息?” 云间月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过来,沈倾颜这是间接问南楚的使节到哪里了。 她摆摆手,下逐客令:“已经入了大梁境内,再有半个月估计就要到京城了。” 沈倾颜点点头,心情愉悦地走了。 云间月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将茶具收拾好,这才回屋准备小睡一会儿。 此时,鄞州。 太阳已经落山,远远的在荒漠上拉出一片火烧云,十分壮观。 容玦一声玄衣铠甲巡营归来,身后跟着五十个精英将士,马蹄飞践,带起黄沙,卷起尘土。 季长随没跟着去,在营地门口等他。 等到了近前,季长随上前牵过缰绳,对翻身下马的人道:“京城出事了。” 容玦一顿,脸上半点没显,先吩咐将士们各自散去,一边往营账走,一边问:“什么事?” 季长随也是今日才收到闻管家送来的消息,收到消息时,他就打算出营去寻容玦。 但又担心他知道后着急,所以一直忍到他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容玦的脸色,低声道:“夫人有孕。” 这消息有点突然,容玦先是一愣,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喜色就从嘴角一直飞到眼尾,好似下一刻他就能飞天。 但他忍住了。 强行拧眉,装出一片深沉,问道:“坏消息?” 季长随觑了他一眼:“太上皇驾崩,夫人是最后一个出现在承乾宫的人。” 第519章 兔子 容玦不淡定了。 装出来的深沉,变成了真深沉,说什么都要回京,季长随拦都拦不住。 宋虞也是刚刚巡营过来,一身铠甲还没来得及换下,先摘了头盔递给方阙——眼下方阙成了她的副将。 “要回便回,这里还有我坐镇,怕什么?”宋虞将散下来的短发往后一撩,无所谓道,“南楚西夏联军已经崩了,就算后面他们准备鱼死网破,我守城还是能守住的。” 宋虞不是鲁莽之人,她只是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这几年在战场上摸爬打滚,她心里只有一套战术和经验。 在这几个月里,容玦已经见识过了。 他对宋虞很放心,只简单交代两句后,就只带了季长随匆匆赶回京城。 宋虞却忽然叫住了他:“你把他也带回去。” 这里说的是方阙。 从方才他们从营外回来,听到京城出事的消息后,方阙就是一脸恍惚,心不在焉。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宋虞却明白——之前云司离出事,朝臣奏请太上皇回宫时,荣国公府因为丢了小公爷,逃过一劫。 但自那时方阙就一直心神不宁,若非宋虞留心,只怕他早就黄沙埋骨。 只是那时一直没机会,宋虞又不放心让他一个回去,所以一直没提回京的事。 如今有了机会,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让容玦将人赶紧带走。 容玦挑了挑眉,看了宋虞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向方阙,只问:“回?” 他把人劫持后,就一直没让人往荣国公府递消息,到如今,荣国公府的人都不知道方阙在战场上。 方阙看向宋虞,却见她目光转向了别处,接过原本属于容玦的军务。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抱在手里的属于宋虞的头盔放在一边,道:“爹娘一直没我的消息,我不放心。” 容玦也没废话,只叫他去收拾要带的东西。 如今云间月还在京城的消息谈不上多好,他实在没精力却插手别人的事情。 更何况,当初将人从京城带出来,本意是要他们培养感情。 结果宋虞犯了浑,除去保护他,替他挨了两刀外,便是连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方阙也是个呆子,宋虞不同他说话,他也不说,傻了吧唧往那儿一戳,木头桩子似的走哪儿跟哪儿。 容玦转身出去,营账里就剩宋虞和方阙。 两人谁也没说话,唯有宋虞翻过军事舆图时的细微动静。 半响后,她将晚上的要巡视的舆图在白纸上简单地画下来,卷吧卷吧往衣袖里一塞,转身出去了。 “阿虞!” 方阙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追上去,从后面拽住她的手:“你同我说句话,别不理我!” 方阙也很郁闷,宋虞在军中需要威严,跟在京城时不一样,他理解。 可每次看到她跟别人都能有说有笑,到了他这里,就一改常态,冷言冷语,他就很郁闷。 宋虞脚步一顿,也没回头:“放手。” 两个多月的人突然开窍了,死拽着宋虞的手不放:“今日你要是不同我说清楚,我就不放!” 宋虞险些叫他气笑了:“我同你说清楚? 说罢,她用了巧劲儿将手抽出来,反手一推,还没怎么用力,弱不禁风地方小公爷就跟一阵风似的飘到了椅子上。 宋虞欺身上前,一脚踩在旁侧的椅子上,揪住方阙衣襟,冷声道:“是你自己不顾规矩,去宋府提的亲。你家里不同意,你也不听。等我回京,你母亲又寻死觅活,你为了孝道,在太湖与别家姑娘卿卿我我时,怎么不叫我同你说清楚?” 方阙莫名有些怕他,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那你做什么要将我劫持到这鬼地方来!” 宋虞冷哼一声,将人扔开:“那是容玦劫的你,与我有什么干系?” 话落,她转身就要走。 方阙却不知道突然开窍了,还是怎么着,犯了无赖。 他扑过去一把搂住宋虞的脖子,将自己挂在宋虞身上——他至今还在潜意识里不承认宋虞是个雌的。 “那你之前救我做什么,让我死了多好!”方阙死死咬着牙,“你替我挡刀,就是同我一样,对我有意思!” 这回宋虞真气笑了,心狠的一个过肩摔,将人从肩头撸了下来! 她瞪着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人,冷笑一声:“是我犯贱成不成?有多远滚多远,别来我跟前儿现世!”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营账。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她打算回去稍微休整一会儿,等晚些再带人出去巡视。 方阙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坐在地上。 季长随回来叫他,发现这人就这么坐地上,委屈巴巴地撇嘴。 说实话,同样作为男人,季长随不是很看得上他。可站在另外一个角度,他又十分佩服他。 随便一件小事,都能叫他做得这样窝囊,想来这军营里,应该也是找不出第二个人的。 他体贴地放下帘子,给他留足最后一丝脸皮:“侯爷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方阙心里又委屈又气,想他都不要脸了,宋虞不仅不理他,还摔他! 他越想越气,也不想在这样纠缠下去,爬起来气势汹汹地掀开帘子,道:“现在就走!” 凶是凶了点,可这落在季长随眼里,他还是一只兔子,顶多就是一只急了准备咬人的兔子。 他目不斜视,只道:“那就走吧,侯爷着急赶路。” 方阙跟着季长随走了,恼恨地想:“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容玦走了,军中所有军务就落到了宋虞头上。 有军功在身,又顶着“宋”字,她在军中并不会吃亏,就算有人不服,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军中所有人差不多都知道这个女将军打起仗来,并不比他们任何一个弱。 简单用过晚膳,宋虞换上铠甲,将白日描下来的舆图带在手上,又带了些水,便要召集人马出营巡视。 她一撩帐帘,刚弯下腰,就跟外面的人撞到了一起。 宋虞:“……” 她盯着外面的人看了半天,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你应该跟容玦一道走了。”宋虞冷眼看着他。 方阙杵在那里,垂着头,觑着宋虞的脸色,拽着她的手:“阿虞,我错了。” 第520章 夫纲 军中发生的事情,容玦暂且不知道。 他一心都扑在云间月身上,只想快点赶回京城。 紧赶慢赶,路上累死了两匹马,终于在第三日赶到了京城。 主仆二人低调入城,也没着急回侯府,先去了望月居。 望月居有玄楼的人正等着,见了他们前来,连忙上前请礼。 容玦摆摆手,开门见山道:“叫你们带来的人呢?” 玄楼的人道:“在别院,明里暗里都有人盯着,太皇太后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轻易将人带走。” 季长随拿了些吃的进来,一边替他倒水,一边听他道:“太皇太后那边如何?” 早在容玦从鄞州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吩咐好一切。 玄楼的人效率高,等容玦回来时,所有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 “把人劫走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太皇太后,”玄楼的人如实道,“只是他们动作没属下快,现在消息可能还没传进太皇太后耳里。” 容玦点头表示知道。 他接过季长随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道:“将齐王没死,就藏在京城的消息散下去,告诉他们,人在镇国长公主手里。” 玄楼的人做事从未不问原因,主子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 当即应了一声,转身退下了。 不出半日,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太皇太后也知道了。 她本是在念经,听了暗卫的话时,她手一紧,佛珠不堪重负,再次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她心里惊涛骇浪,想将云间月打死的心都有了。 可临到怒火从胸口窜起来时,又被她咬牙咽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是个稳重内敛的人,不应该因为小辈儿戳了她的心窝,她就要张牙舞爪的去找人算账。 所以,尽管她内心早就翻了天,恨得咬牙切齿,她脸上也没表现出半点来。 太皇太后伸出手,张嬷嬷便一弯腰将她搀扶起来,回主位上坐好:“消息可还准确?” 她脸上的表情过于平静,阖着眼时,如同一尊大佛。 但她越是平静,暗卫才越发踹踹不安。 他觑着太皇太后的脸色,小心翼翼回答:“七分。此前,长公主确实在找齐王的下落。只是她并不知道齐王在哪里,所以只是去了齐州碰运气。” 张嬷嬷将带在身上的另外一串红珊瑚佛珠递给太皇太后,她自己跪下来去将掉到到处都是紫叶小檀佛珠捡起来。 这佛珠串断了好几回,可谓是多灾多难。 张嬷嬷打算重新串好送去法华寺里,叫住持念念经。 太皇太后垂眼,扫了眼手上的新佛珠,不咸不淡道:“只怕你们都叫那丫头骗了。” 她不说对云间月有多了解,但她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就凭她现在的手段,就算猜到了齐王没死,也不可能将他从她手上带走。 这不是太皇太后自负,而是她知道云间月手上有几张底牌。 暗卫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她:“主子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却是没回答他这个问题:“鄞州可有消息?” 暗卫道:“按您的吩咐,侯府送往鄞州的书信都拦截了,侯爷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京城的事。” 太皇太后了然一笑:“那就是了。人没在那丫头手上,她啊,只不过放出消息试探哀家罢了。” 暗卫不解,意外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但他没将疑惑说出来——别看她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其实意外的固执,认定的事情从来不许人反驳。 不过,好在她决定的事情都没出过什么意外。 太皇太后重新闭上眼:“你们在四处找找便是。指不定这次又是他心血来潮,自己离开了。” 暗卫答应一声,领命退下了。 张嬷嬷将佛珠全部捡起来,仔细用手帕包着,正要去寻绳子来重新串好时,被太皇太后叫住了。 她掀开眼皮,冷冷一扫,随即又八方不动的阖着眼:“扔了吧。” 张嬷嬷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娘娘,这珠子跟了您十来年……” 太皇太后没听她说完,就冷声打断了:“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扔了!你也不许留着。” 张嬷嬷无奈,只好捧着珠子去后院,将它埋在了树下。 钦定侯府。 云间月到晚间才听见这些谣言。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传话的师卿卿,比当事人还要懵:“我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在我手里?” 话落,她皱了皱眉,满脸不悦:“这消息到底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师卿卿满不在乎地往椅子上一趟,抓过旁边的瓜子磕:“我哪里知道。去街上转了一圈,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这不赶紧就回来同你说了。” 云间月揉了揉眉心,挥手将连镜撵开:“到底谁在给我找事儿。” 师卿卿就跟鸟雀似的,一会儿的功夫,手里的瓜子就只剩壳了。 她将壳儿往桌上一放,拍拍手站起身:“行了,你也别恼,我这就去替你查个清楚。” 说罢,她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云间月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她都不知道那天师卿卿入宫究竟同云司离说了什么。 除了最开始成日酗酒外,之后似乎跟以往也没什么不同,除去每日让自己变得格外忙碌之外。 她不太舒服地揉了揉眉心,“连镜,去把药端来我喝了。” 连镜没出声,倒是身后屋门“吱呀”一声响了。 云间月没回头,解了腰带,又去解衣衫,准备到榻上去躺着。 但就在这时,她动作一顿,忽然察觉什么似的,猛地回头去——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云间月皱眉嘀咕:“错觉?”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几日想得太多,以至于方才一瞬间才会出现闻到了梅花香的错觉。 她甩了甩头,重新转过头,却在一瞬间对上一双漆黑清亮的双眼。 云间月:“……” 她扬手就是一巴掌忽了上去! 对方一把抓住她落下的手腕,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在她指尖亲了一下:“为夫刚回来,你就打人,看来为夫要重振夫纲了。” 第521章 挖坑 云间月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一时忘了反应,只知道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看。 眼下她衣衫半解,外衫垮到了臂弯处,也忘了拉上。 那双桃花眼倒是格外亮,瞳仁深处全是容玦的倒影。 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很错愕,又像是震惊,微微张着嘴,也不说话,就只盯着眼前的人看着。 容玦看得好笑,抬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敲,随即又忍不住心疼:“这是高兴傻了?” 云间月还是没说话,就跟真傻了似的,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平时比谁都强悍,动手时更是不比谁都差,一点让人保护的机会都不给。偶尔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倒是惹人心疼。 容玦在心里叹了口气,手上用力,将她拉进了怀里,摸摸她的头:“我回来了。” 云间月这才“嗯”了一声,抬手搂住他的腰:“你怎么回来了?” “发生这样的事,我能不回来?”容玦捏捏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耳语似的,“为何什么都不与我说?” 云间月闷声道:“鄞州不比京城安全,怕你分心。” 容玦反问:“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不分心了?” 云间月便毫无诚意地道歉:“我错了。” 闹了一阵,连镜在外面应门,问云间月要不要洗漱休息了。 可能是怀孕的关系,云间月最近有些嗜睡,基本上到了天黑就困了。 今日容玦回来,她心里高兴,迟迟没有睡意。 本还想与他说说话,容玦却以要她安心养胎为由,亲自伺候她洗漱躺下。 照顾得比当初在江南逃难时,还要无微不至。 洗漱好,直接将她抱到了榻上去。 容玦替她拉上被子,复又弯下腰温柔地在她额上落了个吻:“你先睡,我去洗洗就来。” 云间月应了一声,目送容玦出去了,也没闭眼。 等容玦洗漱完再回来时,云间月安安静静地躺在里侧睡着了,床榻外侧替他留了位置。 新婚没多久,就在外面滚黄沙,回了营账也是自己一个人。 如今身边多了一人,即便没说上两句话,他心里也觉得满足。 容玦忍不住弯着嘴角笑了笑,脱了鞋上榻,趟在云间月的身侧,又小心翼翼将她搬到自己怀里搂着,嗅着着她身上那股恬淡的苏合香,哪怕从此以后一睡不醒他也愿意。 抱了一会儿,容玦忍不住低下头,在云间月脖颈上落了一个吻,低声道:“相思,我很高兴。” 云间月不知道是不是没睡熟,还是做了什么梦,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夜里很长,一个人躺着时,多少有些孤枕难眠。 如今怀里多了一个人,又觉得睡不够。 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容玦觉得自己占了一个。 * 早上容玦陪着云间月在屋里用膳,见她吃得不多,不由皱眉:“怎么吃这样少,府里厨子做的膳食不和胃口?长随……” 他此次是奉旨出征,无诏不能入京。 可他却因不放心云间月,偷偷回来了,所以行踪不能让外人知道。 若是叫那些言官听见消息,弹劾就罢了,云司离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倘若是谋逆,那真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 云间月拦住他,挥手示意已经从外面探进一个脑袋的季长随没事。 “也就现在妊娠反应厉害,吃不下东西,不是什么大事。”云间月看了他一眼,故意逗他开心,“今日你陪我我高兴,还比往日多吃了一些。” 容玦当初是见过宋晚音怀孕的,大约是生过一胎的关系,她的妊娠反应并不严重——也可能那时她忙着伤心,根本就没注意这些。 以至于那时,她一直郁郁寡欢,生下云间月没多久后,就去了。 他看着云间月现在明显比他离京时,要瘦了许多,嘴上虽然没在说什么,却记在了心里。 “同你说个事儿。”容玦将她下了两次筷子的小菜移到云间月跟前,漫不经心道,“等会你出城去见个人,不必担心,我在暗中跟着你。” 云间月没应,垂着眼将他这话想了想,方才转头道:“齐王?” 容玦知道她聪明,并不意外她会猜到:“嗯。在京郊别院,把卿卿也带着。” 云间月拿着筷子轻轻点了点碗底:“所以,昨日那些谣言也是你叫人散出去的。” “谣言,什么谣言?”容玦谄媚一笑,讨好似的替云间月夹了菜,“可还吃得下?来,多吃些。” 云间月干脆搁了筷子,冷笑一声:“我说你昨日同我装什么深情,原是在我跟前儿挖了个坑呢。” 容玦笑得越发谄媚了,一双凤眼里全是笑意:“胡说什么?为夫只是不方便出面罢了。” “是吗?”云间月嘴角一撇,提了个要笑不笑的表情,“你给我挖过多少坑,你自己没点数?我可是你那未出世的孩子娘!” 容玦凑过去,想要握住她的手,被云间月无情甩开了。 她起身就走,故意道:“回头这孩子没了,你就跪侯府门口哭!” 虽知道她没动怒,但容玦还是追了上去:“为夫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回。好不好?别生气别生气,气坏了我心疼……有我在,不会有事。” 闹到最后云间月还是去了。 容玦不放心师卿卿一个人,让季长随也跟着去了。 他本是打算自己跟着,临了改变主意,一个人去赴了另外一场约。 这边云间月离开钦定侯府没多久,消息就被容玦送到了太皇太后跟前。 这下她终于反应过来,昨日那些谣言不是谣言,而是真的了。 “到底是谁将走漏了消息!?”她拍案而起,因为愤怒,额头青筋突起,“她为什么会知道齐王在哪儿!?” 张嬷嬷和暗卫只敢委屈,不敢说话——分明昨日他就提过醒了,可太皇太后不信。 如今成了真,又怪他们走漏了消息。 暗卫想起那日阴司首领说过的话:“太皇太后已经老了。” 她或许真老了。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勉强将怒火平息:“现在他们人在哪里?” 暗卫心事重重道:“在京郊,兰麝别院。” 太皇太后咬着牙,道:“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我要他完完整整地站在哀家跟前!” 第522章 阻拦 太皇太后眼下能依仗的也不过是以前宋宁音留下的阳司的人。 只是让容玦略微好奇的是,宋宁音死时,已经将阳司的信物交给曾慧带走了,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阳司的人这样卖命。 这一点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见了阳司的人。 世间万物,都逃不过一个“利”和“死”字,即便是像阴阳两司这种只效忠皇权的人。 容玦一身玄铁铠甲,腰挂佩剑,未戴头盔,清冷的眉眼如远山似画,他哪怕只是往那儿一站,身上的气质似梅花清冷孤傲,又好似隔着山海云雾,叫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剑柄上敲着,拇指用力,剑便出鞘半寸,手一松,出鞘半寸的剑锋又隐没在了剑鞘之中。 阳司的人站在他对面,一时竟然不敢动手,只警惕的盯着他:“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眼下他们在离兰麝别院不远处的地方,容玦以一人之力拦下了所有阳司的所有暗卫。 现在这些暗卫站在他跟前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也不做什么,”容玦薄唇勾勒出一抹笑意,又冷又傲,“本侯只是好奇,太皇太后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将你们这些狗牢牢地绑在身边。” 站在最前边的暗卫,脸上蒙着一块黑巾,眼尾刺了一个“阳”字的,应该就是这些暗卫的老大。 他手背在身后,握着把近身才能发挥大作用的小刀,警惕道:“这应该与侯爷无关……” 容玦一笑,那双眼凤眼好似带了光,亮得吓人:“尔等今日若是不来,那与本侯便无干系……可惜你们来了。” 他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意,笑意不及眼底,比那压着梅花的白雪还要冷。 阳司的好歹也跟了太皇太后这么多年,还能判断眼前站着的是人是鬼。 他们没敢轻举妄动。 老大背在后面的手做了个手势,身后看见的人立即就要四散开来,打算绕过容玦,强行去往兰麝别院。 不过,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容玦看穿了心思。 他敲着剑柄的手一顿,眸光一冷,唇边笑意却丝毫没有变化:“给你们一个忠告——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十四岁时,护着容玦的人死的死,疯的疯。 他一人在混乱中独挑大梁,抗下所有烂摊子,在混乱中撑起一片天地,夺回被西夏抢走的容荀的尸首,千里奔袭,取敌方将军首级! 从此一站封神,他成了大梁的“小容将军”。 后来,他一路踩着鲜血和无数尸首往上爬,站在尸体堆积起来的小山上,脚下是战功累累,手上是人命杀伐。 十七岁封侯拜相,成了大梁最年轻,最英勇,还长得最好看的少年侯爷。 也是这个十七岁,他没了双腿,从神坛跌进泥潭,从此性情大变,却还是那个大梁的神。 阳司的人从宋宁音手上落到太皇太后手上,只要还活着的,就都知道容玦经历过什么。 除了他的身份是个威胁之外,他的身手也是个威胁。 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容玦笑了一声:“不知诸位可听说过玄楼?” 他一笑准没什么好事。 阳司老大眼皮狠狠一跳,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捏紧了小刀:“略有耳闻。” 容玦缓缓拔出佩剑,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点着地面,莞尔一笑:“同玄楼比起来,诸位觉得自己有几成把握?” 阴阳两司的老大已是暗卫中的翘楚,除去武艺高超之外,还要足智多谋,时常替主子分忧。 可玄楼不同,玄楼的除了拿钱替人卖命之外,他们还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武功路数叫人摸不清状况。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他们只杀人,不必想别的。 眼中只有“你死我活”。 阳司老大惊恐地看了容玦一眼。 果然下一刻,就听他说:“不巧,正是本侯一手创立。” 他话音落下,手一松,长剑垂直落下,插进了泥里,纹丝不动。 几十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出现,将他包围在这狭小的陷阱之中。 而陷阱之外的容侯爷,面如冠玉,气质如雪,静静往那里一站,便是一个象征。 容玦和缓道:“诸位,可要殊死一搏?” 除去人数上站了优势之外,对方的身手必然还在他们之上。 就算今日殊死一搏,对方也只会碾压他们。 阳司的老大看得清形式,没有贸然行动:“侯爷,太皇太后也不过是想要齐王平安罢了,您又何必阻拦我等?” “平安?”容玦向是听了个笑话一样,嗤笑一声,“他命不久矣,即便我今日让开,叫你们将人带回去。只怕带到太皇太后跟前,也不过是一具尸体。” 阳司的人一惊,不可置信地盯着容玦:“您怎么……那可是……” “那可是什么?”容玦骤然打断他后面的话,眼神似刀,“与本侯有什么关系?就算有什么,也是你那主子逼死的!” 他像是在一瞬间没了耐心,淡淡道:“是死是生,自己选。本侯没功夫陪你们在这里耗着!” 生是沦为俘虏,死是埋骨荒野。 阳司的老大手一紧,打算殊死一搏。 容玦却在这时道:“不过,诸位最好想清楚了,人死如灯灭,死后也没痛苦,可你家里人就不一样了。” 是人总有父母,总有妻妾儿女,总有兄弟姐妹。 再不像样,也总有一个家。 玄楼势力遍布天下,想要找出他们的家人还不容易? 暗卫中有人变了脸,不敢轻举妄动。 阳司老大面沉似水,紧紧盯着容玦,想杀了他,却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同他们纠缠了这么久的容玦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意味不明道:“你们全部从慈宁宫离开,只位护齐王……这个时辰,你家那主子可还好?” 阳司老大一惊,不可置信地盯着容玦:“什么,你……” 容玦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本侯不要她的命。” 话落,他抛出一个东西,阳司的老大下意识接住。 还不等震惊,就听容玦又道:“眼下,诸位可知该效忠谁了?” 阳司老大看着手中那枚他们找了许多年的信物,心情沉重。 第523章 错认 料理完阳司的人,容玦准备回城。 兰麝别院,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去,更没打算看一眼里面的人。 他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云间月,替他排除所有危险。 他招招手,叫来一个玄楼的人,问道:“宫里如何?” 那人如实道:“太皇太后还不知道慈宁宫已经被玄楼控制了。” 容玦点点头,没说别的,好似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不大。 他翻身上马,离开前,淡淡道:“留下几个人暗中保护夫人,其余人随我回城。” 玄楼的人应了一声,只留下几个身手好的,暗中埋伏在兰麝别院附近,以防阳司有人暗中反水,剩下的全跟着容玦回城了。 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云间月半点不知情。 她扶着连镜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忘了眼临水而建的兰麝别院,没觉得这地方有多山清水秀,只觉一片清冷孤寂。 师卿卿盘腿坐在马车顶上,依旧在磕瓜子,完全就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季长随上前去应门,没一会儿的功夫,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了。 见是季长随,他也没觉得意外,往旁边让了让,恭敬地站在一侧。 连镜这才搀扶着云间月进了别院。 这别院很大,依山傍水,很适合避暑。 进门便是一个偌大池塘,池塘里养着荷花和鱼。 池塘中间是个凉亭,凉亭里坐了一个人,那人坐在自制的轮椅上,膝盖上搭着薄毯。 大约是不知道有人来,正若无其事地打瞌睡。 旁边搭着的鱼竿动了动,也没能惊醒打瞌睡的人。 季长随扫见云间月的目光,轻声道:“那便是齐王。” 云间月已经猜到他身份了,她没见过齐王,对他没什么印象,也没什么感情,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方才开门的人也没招呼他们,转身离开,走到齐王身侧轻轻说了什么。 云间月就看见那凉亭里的人缓缓睁开双眼,又愣了一会儿神,瞧见有鱼儿上钩,便指挥那下人替他收竿。 做好这一切后,他才缓慢地转过头来,朝云间月所在的方向投过一个不咸不淡的目光。 那目光既不疏远,也不热络,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云间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荒谬,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以前她觉得自己长得不像宋宁音,也不像宋晚音,性子跟她们两个人都不搭。 但当她走近了,看见齐王脸上的神情从不在乎,到渐渐睁大双眼,脸上隐隐带着某种急切的神色。 他几次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甚至还想撑着身子起来。 大约是他年迈到连站起来都觉得困难,刚有动作便又重新跌回椅子上。 云间月无动于衷,看着他在椅子上挣扎,蠕动了一下嘴唇。 好像是叫了个名字——阿音。 直到这一刻,云间月才恍然明白,原来不管是宋宁音还宋晚音,她是像她们的。 两人就维持着这一坐一站的姿势互相瞪着对方看了许久,齐王才笑了一声:“竟是认错了人,看来我真是老糊涂了。阿音要是还活着,又怎会像你这样年轻?” 云间月没说话,齐王收回视线,她也没在往前去,站在他后面,看着周围的景色。 容玦没说叫她来这里做什么,云间月同齐王没什么话好说。 季长随搬了椅子来,云间月刚刚坐下,就听齐王道:“是小玦那孩子叫你来的,还是阿鸾叫你来的?” 云间月一时没想起这个阿鸾是谁,下意识问:“阿鸾是谁?” 齐王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听见这话时,似乎短促的笑了笑:“那就是小玦那孩子让你来的。” 云间月没出声,垂着眼想了片刻,才想起来“阿鸾”是太皇太后,入宫前,她闺名叫顾鸾。 她抬眼,看向齐王,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他穿着茶色双鹤团花长衫,外面还搭着件深色大氅,垂着眼,往椅子上一坐,看起来颇有些宝象。 同太皇太后差不多的年纪,但看起来却比她老了许多,头发几乎白完了。 枯坐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早前听说小玦那孩子成亲了,是你吧?是宁音的孩子,还是晚音的孩子。” 云间月沉默了片刻,道:“都是。” 这话说得含糊,旁人听了,或许还当她是敷衍。 可齐王却听明白了,惋惜地叹道:“她们姐妹俩命途多舛,也是可怜。” 云间月没接话,宋宁音和宋晚音究竟是不是可怜暂且另说,但这语气让她有些意外。 她想着这人的身份,到底还是没有出言不逊。 静默了一会儿,她理着衣袖道:“晚辈可否能问您一个问题?” 齐王背对着她道:“问吧。趁现在都问了,往后你再来这里,说不定就没这个机会了。” 云间月没往别处想,只当是容玦不会让他在兰麝别院久留。 她只问道:“您为什么还活着?” 她问得直白,倒是让齐王愣了一下,好半响才笑出声来:“那你可问错人了,你应该问阿鸾,问小玦。” 话音落下,云间月又听他嘀咕道:“这么多年,我没一刻不是想死的。可我想着,我都老成这样了,黄泉路上碰见,宁音多半也认不得我,哪里有脸去见她?” 云间月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心里总算平静了些。 事到如今,她觉得也没什么好疑惑的,所有问题都摆在眼前,只要她问就能知道结果。 连镜本来有些心不在焉,一面瞄着这别院的山水,一面听云间月他们说话。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自家公主问:“容玦是您和顾鸾的孩子?” 连镜猛地转过头,惊讶地张着嘴,好似能塞下一个鸡蛋! 忽然见到本该死了多年的人已经够惊讶的,没想到这后面还有更惊讶的。 季长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贴心地伸出手帮她把下巴合上。 齐王笑了一声,也没生气,语气依旧和缓:“你同她们姐妹俩一点都不像。” 云间月道:“您方才也说自己认错了人。” 既然是认错了,那就说明她们挺像的。 齐王却忽然收了笑意,低低叹了口气。 他目光越过池塘,越过院墙,落向远处的山川河流,好半响才吐出一个字:“是。” 第524章 阿鸾 虽然心里早猜到了,可真当他承认了时,云间月反倒震惊了。 但她的震惊也只是在心里,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 她那双桃花眼轻轻一转,少见的流露出一些风情万种来。 但这也只是转瞬即逝,镜花水月似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愤怒,替宋宁音不值,出嫁之前遭遇变故,收敛所有性情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在那深宫之中,虚度七八年的光阴不说。 还要耐着性子,为了那个她本就不喜欢的人争宠。 到最后换来的却是帝王的不信任,太皇太后的忌惮,以及少年时,心爱之人的背叛。 云间月不知道宋宁音知不知道这件事,她或许是知道的,所以才默许旁人的陷害,日复一日的吃那药。 最终香消玉殒。 云间月也心疼容玦,她的将军本该驰骋沙场,意气风发,一路封侯拜新,站在皇权之下的最高位置上。 可这些人,为着自身的利益,将他踩进泥潭里,毁了他一身!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当初容玦在知道那些肮脏的事情,又丢了一双腿后,究竟是怎么从那些仇恨里挺过来。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才缓慢地吐出来,语气依旧平静,看不出半点愤怒——这段日子,她旁的事情就算没学会,这忍耐力倒是比谁都好。 倒不是为了别的,她只是想让自己和容玦的孩子平安健康。 她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懒洋洋地靠在椅上,慢腾腾道:“既然你与顾鸾有情,做什么还要请旨娶宋宁音?宋家儿女是随性洒脱了些,可也不是嫁不出去,随便被人利用的。” 齐王也不生气,脸上仍是一片看淡生死的漠然:“是啊,成婚前,宁音还同我说,等我们成婚后,让我不要拘着她,她不爱那些束缚,她要跟着宋老将军,去战场,我记得我都答应她了。” 只答应了又用什么用? 后来陈皇后死了,宋宁音不得不入宫,拘束自己嫁给一个不爱的人,鲜活逐渐枯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而她心爱的人,却一直苟活至今。 若是以云间月的性子,此刻必然是要一刀捅了他才解恨。 但又想着这人毕竟和容玦有些关系,只好忍了。 齐王根本就不知道身后有人已经想捅刀了,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缓缓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同阿鸾,是青梅竹马。” 听了这话,云间月不知自己该震惊还是震惊。 最后,只好干巴巴道:“我还真不知道。” 又有鱼儿咬钩,齐王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能站起来,只好叫伺候他的人去收竿。 不知怎么回事,他精力不济,哪怕只是挣扎站起来这个动作,也让他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大概是知道自己没那个力气了,他终于放弃挣扎,安安稳稳地坐在椅上。 他放弃了挣扎,坐在椅子上缓缓道:“不知你可曾听过,岐山顾氏。” 云间月淡淡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顾鸾母家。” “是了。”下人收了鱼竿,齐王又指挥他重新扔进去,一面分心同云间月道,“岐山顾氏,最忌血脉传承。不巧,阿鸾是外室女,连族谱都上不得。” 这一点云间月还真不曾听说过,不由惊讶地看了齐王好几眼。 她眯着眼,仔细想了想,以太皇太后的性子,想来入了宫后,逼得顾氏在族谱上写了她的名字,她入了顾家宗祠,却反将顾家的人送进了地狱,扶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兄长成了顾家之后的当家。 齐王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缓缓道:“阿鸾母亲是青楼女子,为了给自己赎身,傍上顾家三叔,顾三叔被宠坏了,旁得不行,混吃等死倒是做得比谁都好,还好色。但顾家最忌血统,就算他有过不少女人,除去摆在家里的正妻,却不敢将外边的女子接回府里。” 岐山顾氏就是一口大染缸。 当年宁国侯府和秦国公府都不算什么,岐山顾氏最大,在朝中几乎一手遮天,但到了顾鸾那儿却因为内斗衰落。 所以当时是常州陈氏做了皇后,岐山顾氏的姑娘却是贵妃。 顾鸾的母亲花名小茹,她仗着模样生得好,被顾三叔瞧上,便哄着他替她赎身,原以为从此攀了高枝,自此以后可以衣食无忧了。 于是想尽办法怀了孩子,满心欢喜地等着被接入府里,等着做贵夫人。 可曾想等来的是一道绞杀令呢? 顾家当家的容不下自家弟弟在外面胡作非为丢脸,要毒死小茹。 若不是小茹聪明一回,拼死逃出来,去京兆府告了状,只怕现在也没顾鸾什么事儿。 她能伸冤,无非还是因为当时的京兆府尹是陈家的人,陈家与顾家不和,所以借此踩了顾家一家。 但最后小茹还是没能入府,被养在别院——说是养,其实也跟囚禁差不多。 等到顾鸾五岁时,在别院遇见了跟侍卫走丢的二皇子——也就是后来的齐王。 二皇子跟这个小妹妹一见如故,却不是男女情谊,只可怜她一个人,将她当妹妹疼罢了。 但那时的顾鸾即便表面上装得可怜,实际内心却已经有了攀附的想法——她娘因为当年的事情活成了一个怨妇,日日顾鸾耳边念叨,要她报仇,要她夺回一切,动辄打骂。 那段日子对顾鸾来说,是暗无天日的。 不知道二皇子的身份时,她爱答不理。知道他的身份后,却起了攀附的想法。 长到十二岁,因为顾三娘子没办法有孕,所以起了收养顾鸾的心思。 但也仅仅只是将顾鸾接回了顾家,并未让她认祖归宗。 顾鸾被小茹养得同别的孩子不同,她内心阴暗,从未将顾家当做自己母家。 也从不认为顾三叔是她爹。 更不相信,天上会有掉馅儿饼的事,所以从进府开始,她就没安分过。 同容老夫人、宋老夫人,苏老夫人交好,都是带着目的。 她同二皇子交换书信,维持着与他的关系,是在为自己有朝一日报仇失败后,留退路。 后来,二皇子出征,顾鸾以通奸之名陷害顾三娘子与顾家当家——她名义上的大伯。 一夕之间,最忌血统的岐山顾氏,沦为满京城的笑话,顾三娘子被处死,顾家当家险些丢了职。 第525章 死去 等她大了一点,顾三叔因为一生太过浪荡,终于染了一身病,最终寂寥惨死。 因为那病过于恶心,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都腐烂生蛆了,也没人愿意去服侍他。 那时顾家三房的所有事情以经全部掌握在了顾鸾手上,她冷眼看着顾三叔在地上挣扎,像虫子一样扭动,却无一人管他,任由那些下人往他身上吐口水。 直到最后,在她故意授意下,下人们将顾三叔殴打至死,随便裹了草席扔在了乱葬岗。 下场凄凉。 但上头还有顾家大伯和二伯压着,他们始终不承认顾鸾的身份,不许她入族谱。 顾鸾也是狠,即便成了顾家三房说一不二的掌家,能拦着她的人少了很多,可她依旧没将她生母接回顾家。 终于,在对方三催四催之下,她动了杀心。 她主动去见了小茹,站在她跟前,被她从里到外羞辱了一遍后,在她提上细软,准备入府享清闲时,被她从后面一刀捅穿。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生母,却一点都不伤心。 甚至还在她震惊中,理着她生母有些乱的长发,低声笑道:“接你入府?我从未这样想过。” “你……”小茹震惊得合不上嘴,慌张又害怕地大骂,“贱人!顾鸾,你就是个婊/子生的贱人!跟你爹一样,没良心!” 顾鸾缓缓拔出刀,再一次从她后背捅进去,鲜血喷溅,染红了她的衣衫,沾染着她乌黑的长发,又喷在她白皙的下巴上,妖艳至极。 此间,她还怜爱地摸着小茹的脸,轻轻道:“娘啊,你忘了吗?我本来就是婊/子生的啊。” 那年她十五岁,捅了小茹十五刀。 二皇子刚从边关回来,带着东西想来别院见一见这个妹妹时,撞见的却是她坐在血水里,缓缓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而小茹早就没气了。 那是二皇子第一次窥探到一点顾鸾内心的阴暗。 不震惊是假的,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疯起来会杀了自己的生母。 他知道顾鸾身在泥沼,或许身不由己,也曾想过将她从那个扭曲的岐山顾家里拉出来。 可她自己却甩开了他的手,用计爬了龙床。 从此她成了备受宠爱的庄妃娘娘,成了她竹马哥哥的庶母。 说她攀龙附凤,她的确是攀龙附凤。 在她眼里,只有利益,没有爱恨情仇。 直到后来,二皇子向皇帝请旨想娶宋宁音为妻时,她终于反应过来,除了那些权利,她心里还有她的竹马哥哥。 她私下里见过二皇子好几次,在他跟前忏悔,哭着求他带她走,可二皇子无动于衷。 年少时,他将这个住在别院的小姑娘当妹妹。 少年时,他想将妹妹从泥潭里拖出来,还求过陈皇后将她收为义女。 后来,他们年纪大了,他心里装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宋宁音后,就再也装不下别人。 而顾鸾,终是不顾劝阻,爬到了她想要去的位置,彻底与他越走越远。 她爱的这样扭曲,二皇子却承受不起。 拉了她那么多年,她从未给过反应。 到如今,二皇子不想拉了,所以她将顾鸾推开,转身离去,从此陌路。 如果二皇子知道这一推,最后却推走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哪日究竟还会不会将她推开呢? 这答案无人知晓。 再次相见,是在齐王府。 漫天火光,齐王看见顾鸾穿一身艳丽的华服,站在他跟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抱住。 她笑着问:“你还要宋宁音吗?” 那时,他身心俱疲,连将顾鸾推开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目光却越过顾鸾,看向齐王府的大火,缓缓道:“若能重来,我只愿从未认识顾鸾。” 这一次,他又回答错了。 顾鸾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庞,笑意盈盈道:“重来?不会重来的。阿邺,你母妃死了,她在凤禧宫自缢了。我去见过她,她知道了我们事,好伤心啊,流的还是血泪。皇上也死了,被六皇子气死的,他还篡改了遗诏,马上就要登基了……” 一直到这里,齐王始终没什么反应。 直到顾鸾低下头,怜爱地亲吻他的额头,轻声道:“可是阻止我们在一起的人还有宁国侯府啊……” 齐王呼吸一窒,终于动怒了。 他揪住顾鸾的衣襟,将她摔在地上,卡住她的脖子,真是想杀了她! 顾鸾却跟疯了一样,无所谓地看着她:“你看,你还在乎宋宁音。可是,阿邺,宋宁音从未喜欢过你!她像我一样,贪恋权位,等六皇子登基,她就会嫁给六皇子,成为大梁的皇后……阿邺,她不要你了!” “她同你不一样!”齐王双眼通红,眼底全是恨意,“她同你不一样……顾鸾,是你毁了这一切!” 顾鸾仍是无所谓,始终温柔地看着他,不为所动:“阿邺,你只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我要你看着宋宁音嫁给别人,为别人娶妻生子,我要你看着她变成我这样!” 她彻底疯了。 疯狂地报复着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所有人都以为齐王死了,可是没有。 他被囚禁在长寿宫,看着那个恣意洒脱的宋宁音,收敛所有风华,将自己伪装成一国之母,装着端庄与大度。 却在私下里偷偷祭奠着谁。 被发现后,她也无所谓,端庄贤惠,不卑不亢,谁也奈何不了她。 他看着她心如死灰,抱着云司离哭得泣不成声。 看着她,磨灭了身上所有的光芒,躺在榻上,再无神采。 那偌大的未央宫,成了埋葬她的孤坟。 直到最后,她依然没将自己活成顾鸾的样子。 她是那个宋宁音,又不是那个宋宁音。 而他无能为力,甚至连挣脱顾鸾的控制都不能。 齐王从回忆里抽回神,当年恨得那样情真意切,到如今想起来,也只是轻描淡写。 “我这一生都是错的,唯一对的一件事,大约是等到你来了。”他没回头,目光依旧看着远处,“是叫相思吧?可有带纸笔?” 云间月还没动,旁边季长随先递了纸笔过去。 齐王又叫人将他推到桌边,颤抖着双手提笔——直到这时,云间月才看见他一直搁薄毯下面的手上布满了丑陋的烧伤。 云间月移开目光,落向别处,心想:“他曾经或许真想过死去。” 第526章 祖孙 皇宫,朱雀门。 沈书群今日称病未上朝。 张庭烨难得一个人。 他刚从朱雀门离开,正要回府时,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张大人留步。” 张庭烨脚步一顿,转头一扫,才发现叫住他的人是岑御史。 他虽是文官,但在朝中除去沈书群,便是再无交好的人,对御史台这群人更是不耻。 但还是没有转身就走,站在原地等岑御史上得上来,才不冷不淡地问道:“何事?” 岑御史意味深长一笑,将手揣在衣袖里,缓缓道:“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首辅大人确定要在这里说?” 张庭烨不屑与他纠缠,转身便要走。 他或许已经猜到这老东西要说什么了。 岑御史见他如此不给面子,当即沉了脸,何况旁边还有人在,他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同朝为官,效忠的都是一人。 就算张庭烨是内阁首辅,到如今手上的权利基本上被架空,又有什么资格在他跟前儿摆架子? 但这想法只是从岑御史的脑海了一晃而过,很快他又重新堆上笑意,快步上前,拦住了张庭烨的去路。 “哎呀,张大人。”御史台的人脸皮一向比较厚,“大家同朝为官,你又何必这样扫下官的面子?来来来,咱们换个地方,下官好好为你赔罪。” 说罢,不管张庭烨究竟有多厌恶,拽着他上了他的马车。 宫门处聚集了不少的人,都被岑御史这一波操作惊呆了。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张庭烨竟然没将人甩开? 换做以前,不是早就撸袖子骂开了? 这消息不一会儿就传进了云司离耳里。 他正在批折子,闻言放下折子笑了一声,并没有追究这事儿,而是问道:“皇祖母如何?” 忠义恭敬地站在一侧,想了想刚才从慈宁宫探听到的消息,斟酌道:“这段日子慈宁宫倒是有些安静,只是……” 云司离将目光重新落回折子上,顺口问道:“只是什么?” 忠义觑了云司离一眼,道:“只是奴才觉得有些安静过了头。” 他话音落下许久,云司离都没出声。 忠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云司离:“皇上,外面有谣言说、说、那个谁在长公主手上,奴才担心这里边有什么阴谋。” 云司离还是没什么反应,忠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太上皇才刚刚出事,就传出这种谣言,奴才是担心有人对长公主不利。” 这下,云司离有所反应了。 他抬眸斜了忠义一眼:“你是怀疑这些谣言是慈宁宫传出去的?” 忠义没否认,也没承认,挠挠头道:“奴才这不担心长公主有孕在身,有人想趁机摸鱼嘛。” “朕怎么不知道你对她这样忠心?”云司离头提笔在折子上批注。 忠义小声嘀咕:“奴才才不是担心长公主。” 这话被云司离听见了,他用余光将他一扫,故意道:“是担心宫正司关着的那丫头吧?” 忠义就不说话了,挠着头嘿嘿笑。 云司离无动于衷,继续披了一会儿折子后,终于在忠义的抓肝挠肺中搁了狼毫:“行吧,朕去慈宁宫看看。” 忠义喜笑颜开,连忙点头哈腰地对外面喊:“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难得没有念佛,张嬷嬷搀扶着她站在廊下,正盯着屋檐下的燕子筑巢。 “春天到了。”太皇太后眯着眼,对张嬷嬷道,“这都几个时辰了,为什么他们还没消息传来?” 张嬷嬷心里也着急,但她不能让太皇太后看出来,低声道:“那是侯爷的地方,他们要从那里将人带走,不费一番功夫怎么行?” 这时,外面就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张嬷嬷一惊,下意识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不由绷紧了脸:“皇上怎么来了?” 要知道再此之前,云司离可是一步都不曾踏入过慈宁宫。 太皇太后却相当镇定,淡淡道:“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好慌的?” 说话间,云司离已到了跟前。 那身明黄团花龙袍穿他身上,依旧是温润如玉,半点帝王之气都没有。 太皇太后早在很久之前,就劝过太上皇,她说:“阿离做太子合适,做皇帝却不合适。他太过仁慈,少了帝王的绝情和狠心。” 当时早就起了别的心思的太上皇只是笑了笑,只道:“那是阿音同朕唯一的孩子,阿音没了,朕不能让人觉得朕亏欠了她。” 可他亏欠宋宁音的还少吗? 一开始他或许知道顾鸾是个有野心的人,想要护着宋宁音。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怎么也捂不暖宋宁音那颗坚硬如石头的心,后宫又有那么多温香软玉,两厢对比,他又怎能做到无怨无悔? 等到宋宁音死后又后悔了,于是加倍的对云司离好,替他铺后路,又怕他有朝一日知道真相后,脱离自己控制,一面又想毁了他。 他同顾鸾一样,从始至终都是个疯子,捏在手上的东西,就从没打算交出去。 如今太皇太后再见云司离,她还是觉得他不适合当皇帝。 这样想着,她像是无所顾忌一样,笑了笑:“阿离啊,皇祖母以前就觉得你不适合当皇帝,现在觉得你还是不适合。” 云司离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先叫太皇太后这话给吓死了。 张嬷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她。 忠义觑了云司离一眼,意外的发现,他没有因为这话生气。 他还道:“皇祖母说得有道理,朕确实不适合。” 张嬷嬷刚要松口气,却又听云司离道:“那皇祖母觉得谁合适?齐王叔?父皇?还是容玦?” 他笑里藏刀,脸上神情依旧温和,眼底就沾染着几分笑意。 一时之间,就连张嬷嬷都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生气。 太皇太后闭上眼,转着手中佛珠,念了一句佛号。 随即,她才睁开眼,轻轻一笑:“看来你都知道了。” 云司离也跟着笑:“不,皇祖母误会了。方才只是朕的猜测,现在朕才确定。” 被套了话,太皇太后也不恼怒。 她盯着云司离的双眼,继续笑:“很久之前,哀家还住在长寿宫,月儿那丫头曾来求哀家,要哀家护她大皇兄登上皇位。” 第527章 朕不 云司离不知道太皇太后忽然同他说这些做什么,但也没打断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却没在继续往下说。 她一伸手,张嬷嬷便规规矩矩地搀扶着她进了屋:“有什么都进来说罢,杵在外面做什么?你我们祖孙多年,如今生分到连到哀家这里坐坐都不愿意了?” 云司离确实不怎么愿意进去。 但这想法只是在脑中转了一圈,很快他就收起所有厌恶,缓步进了屋。 张嬷嬷搀扶着太皇太后在主位上坐下,顺手将佛珠也一并递给了她。 太皇太后便不在管容玦,双手转着佛珠,阖着眼,认真的念起经来。 云司离瞧她这做派,只觉讽刺:“您吃斋念佛这么多年,究竟是在忏悔还是求什么?” 太皇太后就跟没听见一样,专心地念着佛经。 云司离笑了一声,表情里的讽刺就被他收了起来:“若是忏悔,您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可还洗得干净?若是求什么……您身在这样的位置,也有得不到东西,需要寄托神明?” 张嬷嬷心里惴惴不安,紧张地看着太皇太后,很担心她等会跳起来,将佛珠砸云司离头上。 但她多心了,太皇太后很平静,没有嘶声裂肺,也没将佛珠砸云司离头上。 她只是顿了一下,随即闭着眼道:“是人就有求不得。” 云司离便问:“那您求不得的是什么?” 太皇太后适时装聋,只当不曾听见。 殿中过于安静,忠义守在外面没有进来,屋里伺候的就只有张嬷嬷。 太皇太后八方不动,嘴里念着经文,手里转着佛珠,好似其他事情到了她这里,都不重要了。 但云司离知道她在乎的是什么。 他在一旁坐下,那双与云间月有些相似的眉眼,轻轻一挑,撇去温润之外,便多了一丝风流倜傥。 张嬷嬷瞧见他这少见的模样,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就听他慢慢道:“朕听说齐王叔在兰麝别院?若是朕没记错的话,那是父皇曾经赐给容玦的地方。” 太皇太后手上动作没停,但云间月却亲眼看见她脸皮抽了抽。 她不说话,云司离也觉得无所谓,顺着自己的思路慢慢道:“朕还是太子时,同容玦去过兰麝别院,那地方山清水秀,景色好是好,就是偏远幽冷了些,齐王叔在那里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沉默了这么久,太皇太后终于发话了。 她睁开眼,冷冷将云司离一扫,不再装聋,也不再装糊涂:“皇帝啊,你到底要同哀家说什么?” 云司离笑了一声,笑纹从眼尾划开,春水似的,竟也多了一丝多情的味道:“朕只是想同您说,那地方易守难攻,您派去的人可够?” 太皇太后眼皮狠狠一跳,终于意识到自己派出去的人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是根本就没能靠近兰麝别院,就被人灭了口! 她“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里全是幽光:“是你!” “朕身在皇宫,就算知道也鞭长莫及。”云司离站起身,打算告辞,“您应该是忘了,除了朕之外,还有一个人,比朕更担心月儿的安危。” 太皇太后是何等聪明的人? 云司离只是这样一提,她就知道了自己派出去的人着了谁的道。 她闭上眼,颓废地跌坐回椅上,手中的佛珠拿不住,摔在了地上。 张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眼底全是心疼:“娘娘……” “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太皇太后喃喃自语,嘴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别的,“为了这样一个人女人,他竟然连自己的名声和命也不要了……哀家替他做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比不上云间月!” 说罢,她像是气急,又像是一口气没倒上来,捂着胸口不停咳嗽。 张嬷嬷都快急哭了,泪眼婆娑地顺着她的胸口,喊道:“太医……传太医!娘娘,您要撑住……” 云司离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脸上半点同情都没有。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会往心里咽,有些咽不下去的,也会呈现在脸上,也会报复。 “尚宫局的账簿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还是不肯说实话对吗?”他放缓了语气,听起来十分谦卑有礼。 太皇太后却听出了他字里行间的威胁。 她咬着牙,死死瞪着云司离,双眼通红,一句话都不说。 张嬷嬷急的没办法,“扑通”一声就给云司离跪了下来:“皇上!娘娘已经这样了,您有什么事,可否下次再说!先给娘娘请太医……” 云司离往后退一步,脸上温润的神色在这一瞬间崩裂,只余冷漠和固执。 他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来,语气也依旧温和:“不。” 张嬷嬷一愣,连皱纹都显得惊骇起来。 太皇太后喘了一口气,伏在桌上缓缓笑道:“清书,你求他做什么?哀家好得很,不需要请太医!” 可她如今这样子,好似下一刻就要蹬腿去了似的,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张嬷嬷哭得眼泪都干了,咬着牙给云司离磕头:“皇上,奴婢求您!” 云司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意温润多情:“朕说了,朕不。” 话音落下,他将忠义叫进来,却盯着太皇太后,一字一句道:“人呢?” 忠义怜悯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随即恢复冷漠,道:“都在外面候着。” 云司离点点头,背过身去:“那就让他们去搜吧,掘地三尺,朕也看见朕想看见的东西。” 忠义恭敬地应了一声,一甩佛尘,趾高气扬地出去了。 张嬷嬷愣了半响,终于明白云司离今日来慈宁宫究竟是要做什么了。 她不在磕头,看着云司离,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皇上,您疯了?这是慈宁宫!您要搜慈宁宫?” 云司离将目光从太皇太后身上移开,稀奇地看着张嬷嬷:“朕是天子,为何搜不得?” 张嬷嬷挣扎着:“您就不怕到时候传出去,百姓骂你不孝祖母,说您是昏君?” 云司离叹息一声,负着手道:“骂名而已。何况……若是太皇太后宫里真有什么,百姓为何还要骂朕?” 第528章 所求 云司离站在廊下,忠义低声在他耳边道:“这慈宁宫里,安安静静的,确实是什么都没有。” 他急的抓耳挠腮,整个人就跟身上长满了虱子似的,说一句话,一共要在身上挠十次。 “皇上,这可怎么办啊?”忠义急的团团转,“这要是什么都搜不出来,奴才就是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能赎罪。” 云司离双手踹在衣袖里,镇定自若地回头看向殿中。 张嬷嬷跪在太皇太后跟前,一边抚着她的胸口,一边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她们声音压得低,又加上有些距离,云司离也只是看见太皇太后嘴唇动了动,至于说了什么——他还真没读唇语本事。 “跟你有什么关系?”云司离收回目光,看着院中宫人忙碌,“这是朕的决定,就算有什么也朕担着,还不需要你一个小太监来承担罪责。” 云司离带来的人大约是在屋里什么都没搜出来,于是他们已经拿着工具,准备将慈宁宫的地砖都撬开了。 忠义还在旁边着急,低声委屈:“要是奴才没在皇上耳边说那些话,您也不会选在这个时辰过来……” 云司离没出声,只是抬手象征似的在忠义脑袋上撸了一把,道:“都说了与你一个小太监没关系,别着急往自己身上揽罪责。” 忠义就不说话了,委委屈屈地站在一边,像个小媳妇似的。 他撇撇嘴,有些难过地说道:“要是颜先生在就好了。” 话音才落下,他就后悔了,连忙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颤颤巍巍道:“奴才该死!” 云司离侧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双手依旧拢在衣袖里,老神在在,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忠义却再不敢说话。 他知道这样的云司离才是最不好说话的。 他不是不计较什么,只是心里清楚并不会说出来叫人难堪而已。 可若是有人彻底惹恼了他,触及了他的底线,便是一点小事,他都会斤斤计较。 忠义不知道的是,他在提起“颜先生”三个字时,云司离揣在袖中的双手,一下就攥紧了。 他若是在细心些,就会发现那一瞬间,云司离连呼吸都有些变化。 旁人不明白,可云司离自己心里清楚,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颜回了。 很神奇,以前他跟前跟后时,云司离觉得他烦的要死,恨不能拿什么东西堵了他的嘴。 可如今他不在了,他心里又觉得空落落,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得劲。 甚至有时候他在批折子时,会下意识转向一边,像往常一样,问一问他的意见。 可如今偏过头,他看到的也只有忠义那张不明所以的脸。 所以,他不敢在想起颜回,只将那人的所有事情都放在心里某一处,等到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他再拿出来慢慢品。 然后睁着眼到天亮。 原本以为这样下去,没几日他就会撑不住,可谁能想到就算他整夜都不睡,到头来依旧半点事情也没有? 他精神得很! “……皇上?皇上!” 云司离猛地回神,才发现忠义叫了自己好几声。 他将神色一收,装得若无其事:“怎么?” 忠义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方才提了一句“颜先生”让云司离想起了以前的事。 他将手里的东西呈上去,低声道:“这是方才在后院一棵树下翻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捧佛珠。 云司离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太皇太后经常带在身上的那串。 他想了想,才记起从他进慈宁宫开始,太皇太后用的是一串红珊瑚佛珠。 他捏起一颗,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来:“不是朕要找的东西……” 话音还未落下,他忽然发现佛珠上面好似刻了字。 他话音一转,低声道:“这是什么?” 忠义凑过去看了一眼,不甚在意:“许是佛经?佛珠上不刻佛经,还能刻什么?” 云司离没说话,他虽然不像太皇太后那样常年吃斋念佛,但佛经长什么样,他还是清楚的。 这佛珠上刻着的字样,突然一看,确实是佛经的字样,可往细里深究,云司离又觉得这是某种字体。 他将佛珠全部从忠义手里接过来,道:“回头你叫人去法华寺将主持请来,就说朕要与他论佛。” 忠义虽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多问,答应了一声。 云司离揣着佛经,转身正要离去,忽然又跟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去。 这一转,正好就与殿中主位上的太皇太后对上了目光。 云司离一顿,心道:“这目光似乎太平静了些,与方才截然不同。”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忠义道:“把他们叫回来,别搜了,慈宁宫搜不出什么。” 忠义“啊”了一声,又要跳脚着急了:“那……那怎么办啊!?” 云司离望着太皇太后,得体一笑,道:“去长寿宫搜。那里才是她熟悉的地方。” 忠义一愣,随即想起来,屋里那个做太皇太后的时间比做太后的时间要短。 他以为会找到东西,于是一收阴霾,兴高采烈地去将宫人们叫回来,大摇大摆地去了长寿宫。 等他们都走了,张嬷嬷才快步过去,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确定人都走了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将屋门一掩,回头道:“娘娘,他们都走了。” 太皇太后从趴着的姿势直起身,缓缓从袖中将一张纸拿了出来递给张嬷嬷:“拿去烧了吧。这东西放在自己身上再安全,也有暴露的一天,不如烧了。” 张嬷嬷也是这样想,接过太皇太后的递过来的东西,匆匆退下,打算去后面毁尸灭迹。 太皇太后一直装得镇定,却在张嬷嬷出去的瞬间,她忽然捂住胸口吐了口血。 一瞬间,她好似老了十来岁。 她看着自己吐的那口血,又想起方才云司离问她:“您求不得的是什么?” 太皇太后忽然笑了,笑纹从眼角一直飞入鬓发,徒留一脸的寂寥:“求不得……哀家这一生,都是求不得。” 后院。 张嬷嬷见四下无人,刚要掏出火折子将手里的纸给点燃时,身后忽然有人悄无声息靠近,一把捂了她的嘴。 第529章 来人 皇宫里热热闹闹,望月居里有人各自打着算盘。 京城除了行云阁,剩下的便是望月居。 岑御史径直拽着张庭烨去了望月居。 今日天色似乎不太好,阴沉沉的,好似随时都会下大雨。 进了屋,岑御史就忙前忙后,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回头吩咐小二不许人来打扰,将门一关,又将窗户掩上,俨然是一副打算长谈的架势。 张庭烨觉得他多此一举,毕竟这是二楼,没人能躲在窗户外偷听。 但岑御史做这一切时,他也没上前阻止,抱着手站在一边默许了。 做好这一切,岑御史回头,见张庭烨端正地坐在边上,虽是什么都没说,但那神情已经说明了他的鄙夷和不屑。 岑御史也觉得不屑,心里呸道:“还真将自己当回事!” 心里是这样想着,可下一刻他又在脸上堆满了笑意,乐颠颠上前,道:“其实本台早就想同张大人说说了,只是这几日着实忙,一直不曾得空。” 张庭烨瞥了他一眼,也没表现出多热络的样子,淡淡道:“岑大人要说什么?” 岑御史就笑了声,搓搓手,自己端过茶盏,浅尝了一口:“大人,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同本台这样见外做什么?” 张庭烨冷冷斜了他一眼,没动桌上的点心,也没喝茶,更是连碰一碰的打算都没有。 岑御史便肯定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也不介意自己遭了白眼,自顾自往下继续说道:“本台以前在御史台还是个小官儿时,就听过张大人的威名,如今有幸同大人坐在一处说话,倒是记起一件事来。” 话音一顿,他扫了眼张庭烨的冷眼,继续道:“当年户部左青云贪污被人告到张大人那里去,张大人当时就要撤了左青云的职,可后来为什么又没撤了?” 提到这事儿,张庭烨脸皮就是狠狠一抽,手指都没忍住痉挛起来。 他这一生,自认清廉,替朝廷办过不少的事情,可唯独提起一件事来,他就怄得慌! 偏偏姓岑的还要专往他心窝子戳。 岑御史瞧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本台记得当初好像是令郎忽然在花楼惹了事儿,被京兆府的人拿捏住了,那左青云才逃过一劫?” 张庭烨装了半响镇定,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将岑御史一扫,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觉得岑御史到他跟前来叽叽歪歪一通,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果然,下一刻就见岑御史哼笑一声,故作神秘道:“本台见大人这样,那必然是还不知道了。” 接话,他话音一转,故意压低了声音:“当初令郎之所以会惹事,全是镇国长公主一手所策划!” 张庭烨冷笑一声:“岑大人这是糊涂了吧?当初犬子出事,镇国长公主还在木兰围场。” 岑御史便意味深长一笑:“可是宋恒仍在京城。” 张庭烨抱在胸前的手,猛地握紧了。 岑御史笑意倏地一收,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厉声道:“好你个张庭烨!身为内阁首辅,竟公然收受贿赂,你好大的胆子!” 张庭烨一愣,随即下意识松了口气,松开手,板着脸看向岑御史,缓缓道:“岑大人,你作为御史大夫,说话做事可要讲证据才是。你这御史大夫若是当得糊涂,本阁不介意现在就撤了你的职!” 御史大夫这个位置是块香饽饽,若是忠心,那便直接是效忠皇帝的人。 手上证据若是充足,就算是张庭烨,也能当场拿下。 他们手中权力大,不受内阁管辖。 但真论起来,若是胡说八道,瞎冤枉人,张庭烨也能将人拿下。 御史台和内阁,就好像当初的云司离和云夜阑,起到了牵制作用。 所以说它是块香饽饽,是谁都愿意往这里爬。 但岑御史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 闻言,他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东西直接扔在了桌上,怒道:“证据就在这里!” 那是一叠折子和一些账簿。 张庭烨脸色未变,好整以暇地将那些东西拿起来翻了翻,见上面全是他收受贿赂的证据,连哪一年哪个考生往他家里送的一些干果蔬菜都记在上面。 张庭烨又仔细算了算账簿上面的账,前后加起来比国库还要富裕。 他大惊失色,竟从不自己这样有富有。 张庭烨将折子放回桌上,笑了一声:“那大人可知,本阁在收了东西后,回头就叫夫人将这些东西送了回去?本阁身为内阁首辅,做不来这种事,岑御史慎言!” 岑御史抱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冷哼一声道:“张大人,要不要本台现在就去你府上将你夫人叫来问问?” 张庭烨瞧见他脸上神色平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眼角一抽,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怎么就相信了那女人! 没见过的世面的东西,突然见到那些好东西,哪里肯送回去,只怕全往自己怀里揣! 岑御史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见他咬牙切齿,眼底隐隐带着恼恨,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看来张大人已经想起来了。”说话间,他重新坐回椅上,摆出一副好说话的姿态,“张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大家都是替太皇太后做事,这些事情本台只当不知道便是。” 张庭烨倏地抬起头,盯着岑御史的双眼,带着不可置信:“你……” 岑御史替他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道:“只要是做过的事情,就会留下痕迹。本台能坐到这位置,靠得可不止是太皇太后。” 张庭烨沉着脸,死死盯着岑御史没说话。 后者也不介意被瞪两下,温和一笑,道:“张大人,太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若是惹恼了她,令郎和令夫人,怕是要被你牵连了。” 张庭烨咬着牙,做最后的挣扎:“我说过!唯有这件事,我不做!” 岑御史便笑,缓缓道:“皇上到底是年轻了些,哪能担当大任?齐王殿下就在京城,只等太皇太后找到他,咱们就能将这朝政重新推回去!” “轰隆——”一声,外头一道惊雷忽然自天际炸开,惊到了不少人。 岑御史就在这雷声中,森然一笑:“机会只有一次,你要是不做,事成后,你夫人孩子就给你陪葬——” “砰——” 屋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屋里人齐齐回头,就见一人站在门外,举止优雅,神态悠闲。 第530章 蝼蚁 来人生了一张好看的脸。 一身玄色铠甲,腰间佩剑被他拿在手里,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 他姿态悠闲,唇边也挂着笑意,只是那笑容不及眼底,叫人看了就忍不住背脊发寒。 张庭烨愣了一下,但还算镇定。 岑御史却是大惊,几乎一下子就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钦……钦定侯,你为何在这里!?” 容玦将佩剑一收,一脚塌进屋里,嘴边笑意不减,凤眼里却是明晃晃的杀意。 ——他就将自己的目的摆在明面上,连遮一下的打算都没有。 岑御史吓得不轻,根本顾不得里子面子,惊恐地往后退,没看身后,不小心被凳子绊了一下,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容玦瞧见这一幕,笑容自嘴角划开,飞染进眼底,像是高兴。 岑御史却被他笑得莫名其了一声鸡皮疙瘩。 钦定侯停下脚步,将佩剑当拐杖,几乎是撑着自己整个上半身:“本侯还什么都做,岑大人做什么怕成这样?” 话音落下,他又一顿,想起来似的:“哦。你这是得罪了本侯,担心本侯来杀你?” 岑御史狠狠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看着容玦:“本……本台乃朝廷命官,竖子怎敢杀我!” “为何不敢?”容玦好整以暇地反问,“本侯在京城是什么名声,岑大人难道就没听过?哎呀,那这可难办,要不本侯现在就去外面抓个人来同你说说?” 云间月在京城的名声有多烂,他钦定侯在京城的名声就有多烂! 尤其是这几年,他性子变得阴晴不定之后,以前曾去他们家提亲,在街上见了他就恨不得扑他怀里的姑娘们,现在若是在街上见了他,那必然是绕着路走的。 如果说镇国长公主是嚣张跋扈的祸国妖姬,那他容玦就是喜怒无常的妄臣奸佞! 他们夫妻俩连名声都变得无比般配。 岑御史明明害怕得腿肚子都在哆嗦,可面对容玦时,还要破口大骂:“容玦,你难道就从未想过太皇太后?若不是她,哪有今日的你!你认贼作父就罢了,事到如今,你还因为旁人杀太皇太后的心腹!你……眼里可曾将她当做你生母!” 闻言,容玦脸上笑容倏地一收,那脸顿时黑了下来。 眼神似刀,凝视着岑御史时,好似要将他身上的皮都剜下来! 直让岑御史觉得脖子边,阴风阵阵。 “自然是不曾。”容玦直起身,拖着佩剑一步一步走向岑御史,面无表情道,“本侯生父乃梁侯容荀,生母是宋氏,与宫里那位有什么关系?岑御史莫不是一觉醒来,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竟在这里说胡话!” 岑御史不停后退,害怕地避开容玦的视线。 可屋里就这么大,他就算退得再快,最后也退无可退,后背抵着墙上,不停地喘着粗气,老脸吓得惨白惨白。 “你……你……”岑御史扬起头,挣扎道,“你不认太皇太后就罢了,难道连你生父你也不打算认?侯爷,就凭您的身份,坐上那位置才是理所当然。他云司离和他老子就是贼……现在……” 岑御史在容玦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之中,狠狠咽了咽口水,继续道:“现在、现在太皇太后已经帮您弄死了他老子。剩下那个小的也不是你的对手,你怕什么?只要杀了他和云间月……那位置就是你的!” 他大概已经是疯了,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说的出口:“到时候太皇太后算什么?还不是您一句话的功夫?侯爷,为了大事你在这里杀了我,也只能解一时之气!你要替梁侯和夫人报仇,杀我一个有什么用?我只是个看门狗,真正的主子可还好好活着!” 容玦无动于衷,缓缓抽出佩剑。 期间,他一直盯着岑御史,看着他冷汗涔涔,大喘着粗气,瞳仁里倒映着自己布满阴云的脸。 他道:“说完了?” 岑御史被他吓得背脊一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就先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 容玦垂眸一扫,下意识退了一步,满脸嫌恶:“噫~!” 就连离得有些远的张庭烨,都下意识捂住了鼻腔了,嫌弃地别开了头。 岑御史慌张地低头一扫,才发现自己吓尿了。 他老脸一红,觉得头顶都烧起来了! 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丢这样的脸,为此他也顾不上劝说,跳起来就骂:“你……你简直畜生不如!见识短浅,今日你就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是乱伦所生!你身份肮脏,连人也卑微下贱!容荀算什么东西?不照样被无知妇人坑杀?哈哈哈,活该!他活该,你也活该……” “扑哧!” 岑御史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插入自己腹中的长剑,踉跄了几步后,艰难地抬起头,握住剑刃。 岑御史又抽着笑了起来,鲜血从他嘴里牵着线流出:“你、你这个肮脏的下贱东西!我、我在下边等着你!” 又是一声血肉与剑刃碰撞发出的轻响,容玦猛地将佩剑抽了出来。 血点子如同水花似的飞溅在他玄色盔甲上,爬上他尖锐的下巴,又从唇畔滑落,徒留一脸的杀伐妖异。 岑御史睁大双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挣扎着死去。 直到最后他眼底映照的依旧是容玦那张如厉鬼般阴狠的脸。 站在他跟前的青年冷眼一扫,淡漠地一挥手甩掉佩剑上的血迹,收剑入鞘:“本侯平生最忌旁人侮辱梁侯,偏生你要来触此逆鳞。” 他眸子泛着森冷幽光,垂目将那尸体一扫,好似在看一只蝼蚁。 容玦转过身,也不知道对谁说:“把他给太皇太后送去!” 张庭烨转过头,神色冷淡,表情都没变一下。 他看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容玦身手,麻利扛起岑御史的尸体,转身出去了。 那血里蔓延了一路,而后消失在门口。 张庭烨这才将目光转向容玦,神色镇定,隐隐还有些解脱:“侯爷大展神威杀了岑御史,现在可是轮到本阁了。” 容玦眸光一转,森然杀意顷刻间消失。 他好整以暇地推开窗,散散屋里的血腥气:“张大人什么都没做,本侯为何要杀你?” 第531章 骇俗 张庭烨盯着容玦的背影,像是在判断他这句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毕竟这人刚刚进来时还是嬉皮笑脸,转头就一剑杀了岑御史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血和尿的腥臭味都还混在屋里没有全部散干净。 容玦也不在乎自己被人当疯子,他往外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终于落了雨。 豆大的雨水落下,打得街上的人们措手不及,惊慌失措地寻找避雨的地方。 远处太湖升起袅袅雾气,岸边花船和楼阁的倒影影影绰绰的隐没在雾气后面,显得神秘起来。 一时倒还真有些仙境的意思。 容玦却看也没看一眼,目光从太湖上掠过,看向更远的地方。 “本侯听说,盛明楼是你师兄?”容玦突然出声,打破这短暂的寂静。 张庭烨心里一跳,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 他惊讶地盯着窗前的人,几乎是急切地问道:“侯爷见过他?” 容玦也没隐瞒,道:“几年前曾在西南见过,只是他身份有些微妙。” 张庭烨似乎没听清容玦的话,下意识道:“只要还活着就好……” 话音还未落下,他终于从容玦那句话中反应了过来,瞬间绷紧了背脊,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人:“侯爷想说什么?” 雨水很大,有些从窗外飘了进来。 容玦也不在意,从袖中摸出手帕,用雨水打湿后,一点一点将自己下巴沾染到的血迹擦拭干净。 等擦干净了,他才又跟想起来似的,又说:“哦。不止是三年前,这次在鄞州,本侯也见过他。” 张庭烨这下不敢问容玦对方是不是还活着,他下意识将双手捏成拳,紧张地看着窗边的人。 下巴上的血是擦干净了,容玦又去擦拭盔甲上的,可盔甲上沾的实在太多,他比划了一下实在无从下手。 他嘀咕道:“等会还是先回府换身衣裳了再去接相思,省得她见了我嫌弃。” 接着,他将手擦干,这才转头看着张庭烨,意味深长一笑:“本侯很奇怪,西夏的军师怎么会是张大人的师兄?” 张庭烨莫名觉得心虚,下意识移开了视线,道:“十几年前,大梁内乱,死了无数人,我们与师父走丢,这几年一直在找寻他们,不曾想他们去了西夏……”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容玦打断了。 年轻的侯爷脸上挂着笑意,却没染进眼底,眼眸深处泛着幽光:“张大人所说怎么与本侯查到的稍微有些出处?” 张庭烨呼吸一紧,勉强保持一丝清醒。 容玦没看他,转过头去,看着外面的大雨:“本侯听说,张大人与沈大人是西夏人。本也是出身名门,两家算是世交,因为从小被送走,后来被灭门时,才逃过一劫。辗转反侧之下,被你师父所救,可对?” 张庭烨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容玦便替他道:“后来你师父带着你们躲避仇杀,游历到大梁,托了关系将你们扔进太学,他去同盛明楼回了西夏。之后你们考取功名,让先皇看中,被他提携着进了内阁……本侯说得可对?” 张庭烨垂下头,盯着桌上的杯子,打算装死。 容玦没回头也知道他脸上是个什么表情,笑了一声继续道:“好景不长,没多久,你们身份就被太皇太后查到。她以你们身份做威胁,要你们明面上替先皇做事,等到关键时刻反水,是不是?” 不然,就以张庭烨和沈书群纯臣的身份,当初那么多人主张将太上皇从行宫接回来主持大局时,唯独张庭烨和沈书群什么也没说,好似瞬间就站了云司离那队。 其实是太皇太后给了命令,不许他们动。 张庭烨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端坐在凳子上,背挺得很直:“侯爷想做什么?” 容玦这才回头,目光落进张庭烨眼中,笑里藏刀:“本侯要大人替本侯做一件事。” 半个时辰后,雨停了。 容玦已经离去,张庭烨又独自在雅间里坐了许久,才起身,恍惚离去。 刚从望月居出来,还没走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 张庭烨愣了一下才转过头,发现是本该告病在家的沈书群。 他大约是怕被人认出来,就算没下雨了,也没将伞收起来,甚至还打得很低,将半个身子都遮住了。 张庭烨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沈书群脸色不是很好看,拽着张庭烨去了偏僻之处,才拿掉伞,紧张地问:“岑向楠是怎么死的?” 张庭烨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岑向楠是谁。 他皱了皱眉,垂眼将自己鞋尖儿一扫,若有所思道:“容玦杀的。” “你说谁?”沈书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盯着他,“钦定侯容玦?他不是应该在鄞州?” 张庭烨简单解释了一句:“为着镇国长公主这事儿,暗中回来了。他知道岑向楠是太皇太后的人,所以杀了他。” 沈书群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张庭烨苦笑一声:“他杀人时,我就在旁边看着……阿群,我有个预感,接下来这段日子,京城要不太平了。” 沈书群嗤笑一声:“何止是京城……不对,容玦知道你我的身份了?” 张庭烨点点头,随即又道:“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沈书群没说话,只是将一张小纸条递给他。 张庭烨接过来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他惊骇道:“当真?” 沈书群点点头:“十有八九,你有什么想法?” 张庭烨沉默许久之后,才将目光移到沈书群身上,问道:“倘若皇上禅位,你觉得大梁下一个皇帝会是谁?” 沈书群愣了一下:“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张庭烨将纸条重新还给沈书群,苦笑一声:“方才钦定侯要我帮他做一件事……一件事你听了只会觉得惊世骇俗的事。” * 彼时,京郊。 大雨过后,有风自池塘上吹过,带起阵阵凉意。 云间月穿得单薄,刚觉得有些冷,肩上就多了一件袍子。 她一愣,还未转过头,就闻到了一股清冷的梅花香。 接着,听身后的人低声问道:“怎么样?” 第532章 安心 来的是容玦。 云间月转过头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他身上穿的和来时穿的那件衣裳不一样。 “你回过家了?”她没在意,又将目光落在齐王身上,轻声道,“他情况好像不太好。” 从方才开始云间就注意到了。 齐王从回忆抽回神思开始,他整个人的状况就不太好,说一句话就要喘上数十次,有时候连笔也握不住,还是伺候他的下人握着他的手,帮他写的。 云间月本想替他把脉看看,但被他拒绝了。 容玦手搭在云间月肩上,转过目光落在齐王身上,发现他正在咳嗽,坐在椅上佝偻着背,整个人好似一只虾米,不堪一折。 他同齐王的感情不深,甚至不如与太皇太后深。 即便后来将他从太皇太后手里救出来后,他也没见过齐王几面,大多时候都是交给季长随他们去办的。 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如今听说他快不行了,容玦内心也没什么动容,只是有些唏嘘。 齐王听见动静,依旧没回头,只等好些了才轻轻道:“是小玦吧?” 容玦没出声,齐王似乎也没要他回答,艰难地重新提笔将他最后的人生在纸上写下。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又开始咳,这次咳得有些厉害,撕心裂肺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要被他从胸腔里咳出来似的。 云间月有些于心不忍,刚要起身想要帮他缓解一下痛苦时,就被容玦看出了目的,一把按住她的肩,将她按回了椅子里。 云间月愣了一下,惊讶地转头看向容玦。 容玦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齐王似是有所察觉,轻轻一笑,低声道:“不必在意我……活着太累了,终于可以死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全是解脱。 好似求死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可每次到了死前,他又开始怯弱,苟且地活到今天——活到他终于可以找人将这些事情都说出来。 “小玦,我知道你在。”齐王喘了口气,稍微缓解了一下病痛的折磨,温和笑道,“我快死了,劳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容玦依旧没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齐王的背影,好似自己不存在。 云间月仰头看他,见他眼底只余一片平静,明明是那么有存在感的人,此时站在她身后,却好似空气一样,不出声,就没人能察觉到他。 她没由来觉得心疼,下意识抓住了容玦按住她肩膀的那只手,试图用自己手心的余温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齐王依旧是不要他回答,急促的喘了好几口气后,才慢慢道:“我死后,请你不要将我埋在地下,被阿鸾在地下室里囚禁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见到阳光,我不想在回到阴暗的地方。若是可以,就劳你一把火将我烧了……洒在阿音坟前可好?” 话音落下,他微微扬起头,看向池塘的另一边。 刚刚下过雨,山涧雾霭袅袅,清风徐来,吹动了不知谁的心魂。 梦中牵挂的那人好似又出现在他眼前,沉默良久之后,缓缓握上他干瘦如柴的手。 她模样清秀,一如多年之间,刻在他心上的样子。 齐王似乎有意避开他们,除去那个伺候他的人,一直没让云间月他们上前。 直到后来,云间月忽然听见他笑了一声,眷恋地喊了谁的名字:“阿音,我来寻你了。” 温柔缱绻的声音落下,他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便垂在了一边。 那伺候的下人沉默许久之后,在齐王跟前跪了下来,以头磕地,行大礼。 齐王薨。 一直到上了回侯府的马车,云间月心情都还有些没有转过来。 她心里觉得不得劲,不是滋味,又有心无力,什么都做不到。 容玦揽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靠得舒服些,见她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还以为是方才受凉了。 青年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低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间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握住了容玦的手。 短短的两个多月,容玦手上就已经起了茧子,甚至还有些一些浅浅的伤痕,一看就是刚好没多久。 这手云间月以前也握过,白皙修长,手上更是半点茧子都没有。 没想到才分开这么一点时间,变化就这样大。 云间月觉得有些难过,将他手拉近了些,在他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容玦看着她的动作,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润触感,心里软成一片。 他揉着云间月的头,低声笑道:“你这是在撒娇?” 云间月竟还“嗯”了一声。 容玦愣了愣,有些稀奇的看了她一眼。 最后还是不放心,又上手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发现还是一片正常,并没发热。 云间月斜着眼看他:“怎么,你这么高贵,不许本宫撒娇?” “那倒没有。”容玦弯下腰亲吻着她的长发,低声蛊惑,“撒娇时要抱着你夫君蹭一蹭,你这算哪门子撒娇?” 黑发遮住了云间月的耳朵,容玦没瞧见她通红的耳根,却瞧见她脸颊燃着两朵红云。 偏巧怀里的人还要故作镇定,斜着眼道:“我怕等会将你蹭出火来,你无处发泄。” 大约是她说话时的模样太过逗人,容玦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马车外,连镜耳力不好,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容玦笑,还感叹道:“还是公主厉害,能将侯爷逗成这样。” 耳力极好的季长随不幸听见了全部,他四平八稳地架着马车,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其实内心已经风起云涌。 他镇定自若地看了连镜一眼,道:“小姑娘家家的感叹那么多做什么,坐稳了,等会被颠下马车,我可不去捡你。” 连镜哼了一声:“我就追着马车跑,也不要你去捡!” 话音刚落,马车不小心从一块石头上驶,狠狠一颠,连镜一个不稳,险些从马车上栽下去。 手忙脚乱间,她下意识揪住了季长随的衣袖。 只听得“滋啦——”一声,衣袖从肩膀连接的地方直接坏了。 偌大一条口子。 季长随:“……” 连镜不好意思,挠挠头道:“那什么,我针线活其实还可以。” 马车里云间月被容玦抱在怀里,稳稳的,半点颠簸都不曾感受到。 第533章 要命 容玦最后还是答应了齐王的请求,将他一把火烧了,托云间月问了宋家老两口的意思,才将他的骨灰洒在宋宁音墓前。 关于齐王与顾鸾之间的事情,云间月一个字没和宋家人提。 省得说出来恶心。 但当年宋老夫人毕竟是和顾鸾有过一段时间牵扯,就算不曾亲眼看见,多多少少也听见过一些风声。 那日云间月和容玦回来一说,她基本上就已经猜到了。 “他对宁音有这份心,宁音泉下若有知,也该高兴了。”宋老夫人低低叹了口气,垂下头遮住了眼底的红痕,“只是那孩子与他夫妻缘浅,有缘无分。” 云间月舍不得叫宋老夫人难过,便没跟着容玦去宋家祖坟,留在宋府陪着她。 用过晚膳之后,容玦来接云间月回府。 到了家中,云间月将白日齐王留下的东西,递给容玦,道:“他在上面说,顾鸾上位之后,就以雷霆手段将顾家所有人送去了地狱,只留了个无关紧要的哥哥,也就是延庆侯顾岑。” 容玦拿起齐王留下的那张纸。 因为是他在最后的时间里留下的,纸上的内容多少有些颠三倒四,有些地方还因为他提着笔咳嗽,落下了一些墨迹。 但并不妨碍他将想要说的事情都在纸上写了下来。 云间月看着他:“这几年岐山顾家基本上已经衰落,剩下这个延庆侯也是个闲职,手上没什么实权。你知道他多少?” 容玦仔细将内容看完之后,交给云间月帖身收好:“不多。岐山顾家在武帝时已经衰落,手中权力基本上已经被架空,但那时你外祖家和苏家还是被他们压着,所以就算权力被架空,在朝中依旧很有威望。” 云间月不耐烦站着,便往贵妃椅上一趟,懒洋洋地听容玦继续说。 容玦拿了薄毯搭在她身上,哄小孩似的说道:“这个顾岑其实不算嫡子,他是顾家二叔在外面生的庶子。因顾家重视血脉传承,所以一直瞒着家里人没敢接回本家。顾鸾知道后,帮了他一把,暗中弄死了顾二娘子和她的那几个孩子,顾二知道自己不能膝下无子,这才禀了他大哥,将人从外面接回来。” “原来如此。”云间月靠在容玦身上,闭着眼低声道,“便是因为这些,顾岑才如此帮她?” 因为闭着眼的关系,她也就没看见,容玦眼神闪了闪:“差不多。两人同病相怜,正好顾鸾在府又无人可信任,所以两人就成了这种共生关系。” 后来顾鸾主动入宫,成了庄妃,期间因为要家族扶持,所以不曾对顾家动手。 一直到她做了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他开始清除了顾家的人,只留下了顾岑一个。 云间月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睁开眼问道:“那他至今未娶,也是为了表忠心?” 容玦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云间月没听出他话中的隐瞒,感叹道:“他对顾鸾是有多忠心啊,为了她竟然终身不娶。” 容玦摸摸她的头,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云间月翻了个身侧躺着道:“我想见见他。” 容玦皱眉,不太高兴:“你见他做什么?温如诲说了,如今你有孕在身,需要静养,不宜操劳。” “你鬼扯。”云间月白眼一翻,鄙夷道,“你人都走了,还叫闻管家防贼似的防温如诲,又怎会同他问我的事?” 容玦“啧”了一声,琢磨着怎么灭闻管家的口! 这老东西果然是上了年纪,就吩咐他这么一点事情都办不好,还叫正主发现了。 废物点心,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云间月就跟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扯了扯他的腰带,鄙夷道:“我看起来是那种会在夫君出征时,爬墙的人?” 容玦迟疑了一下,违心道:“不是。” 云间月一巴掌拍他腰上,指着门口:“滚!” 容玦便抱着她滚到了榻上,裹粽子似的将人裹在怀里:“他对你图谋不轨。” 云间月从他怀里挣扎出个脑袋来,坚强地又冷哼一声:“等我对他图谋不轨的时候,你才是该担心了。” 容玦低头,一口咬在云间月鼻尖上,疼得后者滋儿哇。 闹够了,容玦又亲了亲她的鼻尖,低声道:“是你夫君我不够骚了,还是我提不动刀了?” 云间月冷笑一声,手从他腰间滑到身前,抓住他的蠢蠢欲动:“那你这儿这么精神做什么?温如诲也说了,你夫人现在有孕在身,不宜剧烈运动。” 容玦双眼一眯,按住云间月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蛊惑:“为夫轻些,就不是剧烈运动……” 闹到最后,容玦勉强爽了。 任劳任怨地去打了盆水,帮云间月手上的东西洗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心满意足地将人抱在怀里,猫似的喟叹一声:“睡觉。” 云间月抬手扒拉着他的眼皮,让他睁眼看着自己:“我要见顾岑,你听见没?” “没听见。”容玦不由分说地抓着她的手按在胸口,道,“这事儿不急,过几日再说。” 云间月可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第二日就叫人安排了地方,瞒着容玦亲自去见了顾岑。 这是后话。 此时,皇宫。 已是半夜,云司离还未睡下。 忠义进来将快要熄灭的蜡烛又点亮了些,见云司离仍在研究那珠子,不由劝道:“皇上,已经半夜了,歇着吧?” 云司离“嗯”了一声,但还是没动。 他已经确定了,佛珠上刻着的字不是佛经。 这是某种古老的字体。 至于上面刻的是什么,云司离依旧没看出来。 忠义见他依旧没有要歇着的意思,不由叹了口气:“白日方丈说了,上面不是佛经,您这样折腾自己累坏了怎么办?” 他不知道就算云司离现在躺回去,也不可能睡得着,必然又是睁眼到天亮。 云司离没说话,捏着佛珠递到忠义跟前,问道:“你瞧这想不想他国文字?” 忠义“哎哟”一声:“皇上,您可为难我了。奴才连大梁的子都认不全几个,哪里认得这种花似的字啊。” 云司离没理他,将佛珠收起来,起身就往外走:“朕记得藏书楼有些书籍是记录了他国的文字,朕现在就去找。” 这可是半夜。 忠义吓了个半死,连忙追了上去:“哎哟,皇上……皇上啊,您这是要了奴才的命啊!” 第534章 希望 不枉他连夜查阅,天快亮时,终于有了眉目。 至少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上面刻的是西夏文。 但这佛珠上刻的西夏文,似乎是有些年代,以至于演变到如今,已经有了变化。 是以,云司离至今仍不知道上面刻着的是什么。 天亮了,很快就要上早朝,忠义带人进来替他洗漱,见他双眼熬得通红,急的泪花在眼中打转。 “皇上,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忠义带着鼻音哼唧道,“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头奴才就是吊死在您跟前,恐怕都难谢罪。” 云司离非但不觉得困,反倒觉得自己精神的很,他看着忠义,双眼放光:“朕有个直觉。” 忠义红着眼,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觉得他可能是精神不大正常。 云司离双眼发亮,抓着忠义的双肩道:“只要解开这佛珠上面的字,朕或许就能让颜回活过来。” 忠义闻言,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他哭道:“皇上!颜先生都已经没了,你还要他在下面趟都趟不安稳吗!?” 云司离先是一愣,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又皱眉,扒开忠义,道:“你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 说罢,他珍视地将佛珠揣进怀里,随即一言不发地穿戴好,去上早朝。 他坐在龙椅上,接受群臣朝拜,听他们说起边关战事,说起地方水患,又说齐王和云间月,最后又说到御史大夫被人刺杀的事。 云司离就坐在那里,觉得自己离他们挺近的,可那些话就好像隔着万重千山,一个字都没能蹦跶进他的耳里。 他垂眼看着那些大臣的嘴一张一合,只觉得烦躁! “够了!” 他一怒喝,吵吵嚷嚷地朝堂之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就跟嗷嗷待哺的小鸟似的,错愕地转过头看他。 云司离盯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好笑。 他从来都不是爱发火的人,同这些朝臣说话时,总是和颜悦色,甚少发怒,连大声说话的时间都很少。 难得像今日这样发一回火,他自己还没觉得什么,其他人倒先震惊了。 张庭烨看着云司离的脸色,只觉有些不对劲。 他同沈书群对视一眼,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一片茫然。 “有什么好吵的?”云司离揉着眉心,满脸都是压不住的怒火,“各部院各司其职,该做什么做什么,难道还要朕来教你们!?” 众大臣还愣着,傻了似的看着云司离,忘了吭声。 云司离冷笑一声:“诸位要是连这点事情也做不好,朕也不必留着你们混吃等死!” 他甚少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来,大多时候他都是耐心十足地听他们吵,等吵完了再从他们的话里理出头绪来,抽丝剥茧,一点一点解决。 像今日这样,一言不合就翻脸骂人,还真是头一回。 所有人都吓坏了,后知后觉地跪下来,高呼:“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上现在心头怒火难消! 众人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没听到云司离说话,不由面面相觑。 张庭烨一时觉得奇怪,稍微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云司离正一脸烦躁地揉着眉心。 过了好半响他才想起来似的,一甩衣袖站起身:“退朝!” 话音,他抬脚就要走。 但这时,张庭烨却看见他身形晃了一下,还不待忠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他就一头从龙椅上栽了下去。 “皇上!” 张庭烨和沈书群同时爬起来,一齐扑向云司离。 一时之间,整个皇宫,乱成一锅粥。 云间月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匆匆进宫。 容玦不方便出现在朝臣跟前,只让季长随和师卿卿暗中跟着她。 他想了想,叫人给鄞州那边送了消息,打算多等几日再回去。 然而,鄞州那边先收到的却不是容玦的消息,而是从定州那边来的一道消息。 宋虞刚从战场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将一身鲜血擦拭掉,负着守营的副将便带了一个穿着朴素的打手模样的人来了。 “你身后跟了个什么玩意儿?”宋虞目光一撇,擦干净了手,去看舆图,“现在不是征兵的时候,朝廷不招兵。” 副将同她关系好,也不在乎那些虚礼,随便寻了地方一坐,道:“定州那边来的,说是定王叫他来的,有东西要给钦定侯……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那小跟班呢?” 宋虞自动无视了副将后面那两个问题,转眼看向那个打手,眯着眼审示他:“定王?他不好守着定州,叫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打手不认识宋虞,比宋虞还要警惕:“你是何人?王爷吩咐了,只让小的将东西交给钦定侯!” “镇北大将军宋虞。”宋虞从来都不是废话的人,只一撇就收回了视线,淡淡道:“哦。那你来得不巧,侯爷走了。” “走了?”打手明显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套路,愣了一下,“去哪里了?那什么时候回来啊?” 宋虞冷漠道:“不知道。军营不是闲杂人等该来的地方,你送他离开!” 后面那句话是对副将说的。 副将知道宋虞的脾气,也不敢惹她,应了一声,就要领着那人退下。 那打手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好奇他的东西,顿时着急了,也不顾上钦定侯,赶紧道:“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走!你、你是宋家人也可以给你看!” 说罢,他赶紧将揣在胸口的信交了出来。 宋虞看着眼前的东西,皱了皱眉,本能觉得麻烦。 但也只是犹豫了一瞬间,很快就撕掉了信封。 她只将信上的内容一扫,随即就变了脸,满脸阴沉:“该死!这消息可准确?” 副将莫名其妙,也跟着扫了一眼,接着脸色就变了:“汝王是疯了吗?!” 打手赶紧道:“千真万确!定州就在汝州旁边,那边有什么动静,我们王爷都知道!” 宋虞满脸阴云,副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宋虞冷笑一声,一掌拍在桌面上,凉凉道,“他要敢造反,老娘砍了他!来人,备马!” 副将连忙追上去:“诶,你去哪儿?” 宋虞头也没回:“汝州!” 第535章 希望 京城,乾清宫。 云间月刚刚跨进寝殿,就见张庭烨和沈书群各在守在一侧,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忠义跪在云司离榻前,哭的眼泪都干了。 “怎么回事?”连镜帮云间月解下披风,看她几步走至榻前,观察着昏迷不醒的云司离,“好端端的,怎么就从龙椅上栽了下去。” 张庭烨焦头烂额,一点都不比云间月好到哪里去,“皇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只有伺候他的忠义清楚。” 早在云间月来之前,张盛逸和沈书群就已经审问过了。 忠义只知道哭,什么都不说。 云间月转向忠义,看在他自小跟着云司离的份上,忍着没发火:“忠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忠义慌慌张张地转过身,跪在云间月跟前,直抹眼泪,就是不说怎么了。 云间月可不是张庭烨和沈书群,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即一脚将人踹翻,怒道:“你伺候不利,还有脸哭!?本宫告诉你,皇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就杀了你陪葬!” 连镜同情地看了忠义一眼,连忙上前劝住云间月,低声道:“公主别气,仔细动了胎气。” 她又看向忠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说了吧。皇上现在都这样了,你难道还要隐瞒?” 忠义默默哭了一会儿,又爬回来在云间月跟前跪好,颤颤巍巍道:“皇上……皇上其实已经好几夜不曾合眼了。” 张庭烨和沈书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讶。 云间月拧眉,转头看向身后的人:“好几夜不曾合眼?朝政有这么忙?” 沈书群道:“这几日内阁没多少折子,按理说经过臣和张大人手递上的折子,就那么几件事,不至于要皇上累到整夜不睡觉……” “不是……不是这个。”忠义哭得更惨了,抹着眼泪道,“一开始皇上是根本就睡不着,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点的安神香能熏死一头牛,他依然睡不着。奴才请了太医,太医也只是开了安神的药,可还是没用,皇上依旧整夜睡不着。” 云间月刚要说话,又听忠义见缝插针的告状:“奴才也劝过皇上,也想找公主您说说,可是皇上不准,还要将奴才赶出宫去。昨日搜查太皇太后寝宫,没找到皇上要的东西,只找到一串散了的佛珠。” “佛珠?”云间月抓住重点,死死皱着眉,“太皇太后信佛,在她宫中找到佛珠有什么奇怪的?” 忠义忙去将云司离帖身收着的佛珠从他身上摸出来递给云间月,道:“佛珠刻了字,法华寺住持说不是佛经。皇上便自己翻了一整夜的书籍,说那是西夏文。可西夏文也经过变迁,佛珠上面的比较古老……” 云间月从忠义手里捻起一颗佛珠,凑近了看,才发现上面真的有刻字。 每一颗上面都有,而起不止是只刻了一个字,而是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整颗佛珠。 云间月皱眉:“既是太皇太后宫里找出来的,为何她会扔掉?” 忠义摇摇头:“奴才不知。” 他们说话之时,张庭烨和沈书群也拿着佛珠在看,两人似乎是认出了上面的字,同时皱了皱眉。 这时,云司离终于醒了。 云间月再顾上不佛珠之类的东西,大步上前,紧张地看着云司离:“皇兄?” 云司离似乎还没从那混沌里回过神,双眼无神,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处。 有那么一瞬间,云间月觉得他神魂都不在这里。 云间月不放心,又叫了他一声。 云司离却依旧没有回答,重新闭上了眼。 “这……”云间月没想到自己被无视了,震惊地看着太医,“他这是怎么了?” 太医将东西都收起来,摇头叹了口气:“方才公主应该已经听到了,皇上若是再这样熬下去,他就是有再多的精力,也有透支的一天。” 云间月或许隐隐已经猜到了云司离这样整夜睡不着是因为什么。 但她无法说,只剩满腔无奈。 她叹了口气,颓废地坐在榻边,道:“你想法子再开些别的安神药。” “长公主,恕臣直言,”太医看了看她的脸色,又道:“皇上这是心病,再多的安神药也无用。何况是药三分毒,用多了,对皇上龙体不好,臣以为还是先停一停。” 云间月没说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示意太医有多远滚多远! 太医滚了,沈书群也要退出去,被张庭烨一把拽住了手臂。 两人无声僵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云间月现在没心情管别人,自己替云司离把了把脉,却也只感觉他脉象一片紊乱,理不出个头绪。 旁边张庭烨和沈书群挣扎了半响,忽然听张庭烨道:“长公主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间月愣了一下,这才抬眼看向他们俩。 发现这俩人正处于某种僵持状态,并且谁也不服谁。 沈书群似乎还想咬张庭烨两口,磨着牙道:“张庭烨,你敢!” 张庭烨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等着云间月。 “两位这是做什么?”云间月有些意外,印象中这两人关系好得只差穿同一条裤子了。 张庭烨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云间月沉默了一会儿,见云司离不是很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便招手叫来忠义帖身伺候,她起身同张庭烨一道去偏殿,走前还将佛珠也一并带走了。 到了偏殿,云间月先一步进去,沈书群被张庭烨不客气地一把推了进去。 沈书群一个没站稳,险些摔个狗啃屎! 他气得不行,跳起来就骂:“张庭烨,你疯了不成!” “没疯。”张庭烨反手掩上门,“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阿群,我累了。” 方才还跟一只炸了毛的公鸡似的沈书群,一下子就闭嘴了,他几次张嘴,最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最后也只冷哼了一声,负气地坐到了一边。 云间月还是没弄明白这两位在做什么,全程懵圈地看着他们俩:“张大人要说什么?” 张庭烨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 云间月这才看见他捏着一颗佛珠。 她皱了皱眉,听张庭烨道:“臣知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第536章 糟蹋 云间月“喜”还没从眉梢挂出来,先歪了重点。 她盯着张庭烨,脸上没有半点喜色,警惕道:“张大人为何会懂西夏文?” 若只是懂就算了,但方才看他和沈书群的样子,明显不止是懂这么简单。 不然张庭烨也不会“借一步说话”。 张庭烨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当了敌人,他将云间月手中的佛珠接过来,在桌上一字排开,平静道:“臣与沈相是西夏人。” 大梁历朝皇帝求贤若渴,只管臣子有才能,并不管对方是哪里人。 倘若别有用心,那就另当别论。 但沈书群和张庭烨的身份有些尴尬,一是他是先皇一手提拔的,在朝中属于纯臣,接触的事情过多。二是这两人确实有才干,可惜西夏与大梁似乎有些仇。 何况,因为西夏的关系,大梁刚刚两个多月前,还死了至少三万百姓和将士。 云间月没想到朝堂上还隐藏了这么一个人物,一时不知道是该震惊还是愤怒。 但她善于伪装。 纵然心里惊涛骇浪,翻了天,脸上也能装出一片平静,让人吃不准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后退一步,压着心绪在位置上坐下:“没想到两位在大梁隐藏得这样好,竟然半点看不出是西夏人。” 沈书群兀自在一边生气,没同他们说一句话。 云间月看着张庭烨摆弄着佛珠,淡淡道:“之前张大人不说,为何现在又要说出来了?” “因为侯爷用我师兄做威胁,要臣做一件事。” 张庭烨倒是正直,昨日容玦说的话,他半点隐瞒都没有,就直接告诉了云间月:“臣若是不承认,继续隐瞒,代价可能会有点惨。” 云间月没想到容玦昨日还找过他,难怪让她独自去见了齐王,原是暗中来见了张庭烨。 她眯着眼仔细想了想,忽然道:“御史台那位也是他杀的?” 张庭烨点点头,事到如今,也没好隐瞒的,将昨日的事情一股脑全说了。 云间月听完,所有震惊都压在心里,只在眼底留了一丝能够探究的痕迹。 她好整以暇地看了张庭烨一眼:“没想到张大人身上还担着这么多责任。” 张庭烨终于按顺序将佛珠摆弄好了,闻言稍微低了低头,道:“惭愧。” 说着惭愧,脸上却半点惭愧都没有。 云间月目光一撇,低头往桌上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没追问佛珠的事。 她沉默片刻,问道:“容玦要你做什么?” 张庭烨正襟危坐,手搭着膝盖,不确定佛珠的顺序有没有错。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向旁边赌气的沈书群:“阿群,别赌气。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样。你精通古文,比我知道得多。” 沈书群到底是拗不过他,扭捏了好半响最后还是走到桌边看了一眼。 他这一看,才发现张庭烨将大多都整理错了,一时忘了场合,骂道:“师父教你的那些,你全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张庭烨不还嘴,随便他骂。 他却转头看着云间月,回答她方才的问题:“侯爷似乎早料到皇上有朝一日会像今日这样,所以同臣说,皇上膝下无子,哪日若是有了意外,只能从堂兄弟里找继承人。” 云间月知道容玦什么身份,觉得他当时同张庭烨说这话,就是在扯淡! 但她没出声,听张庭烨继续道:“他还说无论是定王还是汝王登基,到时候都只会沦为太皇太后的傀儡。太皇太后野心不小,若是垂帘听政也就罢了。若是别的,只怕这大梁江山真要改名换姓了。” 旁的云间月没听出来,但从张庭烨这话里,她能想象到容玦当是的表情。 他是借此向她表达,他永远不会打那位置的主意。 云间月没觉得高兴,反倒觉得心情沉重。 半响后,她才低声问道:“他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张庭烨点点头,至今想起容玦当时说过的话,还是觉得有些惊世骇俗。 但他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内阁首辅,什么惊涛骇浪没见过?也不在乎这些。 他道:“侯爷让臣等在皇上禅位时,力排众议助您登基!” 摆弄佛珠的沈书群顿了一下,终是没忍住仰头看了云间月一眼。 发现一向平静的镇国长公主脸上出现了一点茫然,随后茫然褪去,变成了一种介于愤怒和震惊之间的情绪。 好半响,她才冷漠吐出两个字:“荒唐!” “臣也觉得荒唐,但这就是侯爷的意思。”张庭烨镇定道,“但对臣来说,大梁谁做皇帝,都没差。” 云间月道:“太皇太后登基,大梁改名换姓。难道本宫就不是了?亏他说得出口。” 张庭烨直言不讳:“您虽不姓云,可钦定侯本该姓云。” 云间月方才已经知道她是太皇太后的人了,此刻也不觉得惊讶,只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 这时,沈书群将佛珠摆弄好了。 他盯着那些佛珠看了半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上面刻的应该是药方。” “药方?”云间月先是一愣,随即扑倒桌边,“是什么药方?” 沈书群听出她语气里饱含期待,也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但还是没忍住泼冷水:“一共一百零八颗,每一颗上面都刻着一道药方,一共一百零八道。恕臣不曾学过医,只认出几种药材,并不知道这些药方是做什么的。” 随着沈书群的话,云间月一颗心又沉到了谷底。 沈书群想了想,道:“臣可以替公主将上面的字换成大梁文抄录下来,到时候公主不妨寻懂医的人看看。只是,这项工程有些大,不知公主可否等得。” “等得等得!”云间月双眼又亮了,连连点头,“有劳沈大人!” * 半个时辰后,云间月重新回了寝殿。 殿中伺候的人除了忠义,就再没其他人。 忠义见了她进来,连忙起身过来见礼。 云间月摆摆手:“你先下去,我同皇兄说两句话。” 忠义退下后,云间月走到云司离榻前,低声道:“皇兄,方才沈大人说那佛珠上刻的是药方,一共一百零八道。” 云司离就像睡着了一样,无动于衷。 但云间月却看见他手指抽了抽。 “等沈大人将药方抄录下来了我再请温如诲看,或许能找到解药。”云间月替他拉了拉被子,低声道,“皇兄,别在糟蹋师父的心了。” 第537章 顾岑 从宫中出来,云间月正要上马车时,余光里忽然扫见,有辆马车缓缓在宫门处停下。 因为马车挂着的灯笼上写着的字让云间月感到好奇,一时便没走,站在车辕上静静看着。 果然,那家马车上的车夫先跳了下来,匆匆撩开车帘,那马车里便钻出一个人来。 云间月定眼一瞧,虽没怎么见过对方,但还是凭官服将人认了出来。 对方没看见她,似乎是着急入宫,也没注意周围的人,匆忙就跟着守在宫门处的太监进了宫。 云间月认出那太监是慈宁宫的。 她招招手,让连镜过去:“你去问问那人可是延庆侯。” 那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上写着的正是“顾”字。 连镜答应一声,连忙上得前去,她同那车夫说了两句话后,又匆匆回来,道:“公主,确实是延庆侯。他家车夫说,太皇太后突然召见他。” “原来如此。”云间月轻轻一点头,表示知道了,“难怪方才瞧着那接他的太监有些眼熟。” 连镜没看见,但也没多问,跳上车辕坐下,问道:“公主您问这个做什么?咱们现在就回去吗?侯爷还在府里等着呢。” 云间月钻进马车,垂眼想了想,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在这里等等。” 这一等至少就是半个时辰,等延庆侯从宫里出来时,连镜瞧见他脸色似乎是不太好看。 连镜转身同马车里的人说:“公主,他出来了。” 云间月“嗯”了一声,掀开车帘往外一瞧,就见那边延庆侯家的车夫同顾岑说了什么,那顾岑上马车的动作一顿,然后偏头往云间月这边看了过来。 云间月眯着眼笑了笑,对连镜道:“你去请他,就说本公主想请教他一些事。” 连镜答应一声,跳下车辕,恭敬有礼地去请顾岑。 顾岑与云间月没交情,同容玦没交情,同云司离只是君臣,没什么好教给云间月的。 但他一想到云间月是谁的外孙,稍微迟疑后,到底还是答应了。 他对车夫道:“在这里碰见镇国长公主,理应给她见礼,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 于是,连镜便将人带到了自家马车前。 顾岑一撩衣袖,隔着车帘客气有礼道:“臣顾岑见过长公主。” 云间月已成婚,更没那些规矩,她自己撩了车帘,对顾岑道:“久仰顾侯爷之名,不知顾侯爷眼下可有时间?” 顾岑直起腰,与云间月目光对上的一瞬,好似有片刻的恍惚。 那一瞬间,就连云间月都觉得她是在透过自己怀恋着谁。 但这仅仅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 他垂下眼,目不斜视道:“臣什么都没有,唯独时间多。” 云间月笑了一声,放下车帘,道:“连镜,去行云阁。” 连镜答应一声,连忙跳上车辕,吩咐车夫先去行云阁。 顾岑看着她先行一步,沉默片刻后,还是回了自家马车,吩咐车夫往行云阁去了。 跟在暗中的季长随和师卿卿对视一眼,后者一脸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既然眼下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季长随沉默片刻,拦住了她:“你继续跟着,我回侯府支会侯爷一声。” 师卿卿不大高兴,撇嘴道:“你就是瞎操心。那顾岑虽是太皇太后的哥哥,可他们关系不睦多年,顾岑还能替太皇太后杀了她不成?” 季长随想得比师卿卿多,鄙夷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看事情只看表面?所以云司离不喜欢你!” 这是师卿卿的死穴,谁都提不得,一提就炸! 当即她双眼一沉,抬腿便是一脚横扫过去。 季长随就防着她动手,当即飞快退开,跃上旁侧地树梢,远远冲他打了声口哨,随即消失在树梢上。 师卿卿咬牙切齿,但到底是没追上去打他一顿,追着云间月的马车去了行云阁。 半个时辰之后,云间月和顾岑一前一后地在行云阁下了马车。 不一会儿,就在雅间坐了下来。 师卿卿虽然嘴里说着放心的话,可到底还是不敢放着他们独处,便顺手盗了店家放在后院的一坛子酒,坐在雅间外面房梁上,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听着里面两人的对话,时不时还要小酌一口酒。 她呼吸放得很低,动作也很轻。屋里两人,无论是顾岑还是云间月,都没发现。 云间月不知道顾岑喜欢什么,便都斟了茶:“眼下不便,便只请侯爷喝茶,来日若是有机会,请侯爷喝杯水酒。” 说着,以表诚心,自己先喝了茶。 顾岑看着她动作,只觉得与他记忆中的那人完全不像。 但他什么都没说,端过茶杯将水喝。 直到两人都放了杯子,顾岑才开门见山道:“公主殿下请我来行云阁,应该不止是为了喝茶这样简单。” 云间月也不和他拐弯抹角。 她招招手,伺候在一侧的连镜便主动上前,提过茶壶重新帮两人将茶水满上。 “确实不是。”云间月端过杯盏,晃了晃里面的茶水,“请侯爷来,只是想了解了解以前的旧事。” 顾岑眉一挑,道:“比如?” 他曾是武将,虽没宋老将军那样的成就,但的确是立过功的。 云间月猜他到现在可能都还在坚持耍刀剑,不然身上不会同宋老将军一样,不见半点老太,生活可谓是十分规律。 连头发都没白几根。 云间月收回视线,垂眸抿了一口茶,缓缓笑道:“比如,当年顾侯爷究竟是怎么帮着太皇太后害死陈皇后和齐王殿下的。” 听他这样问完,顾岑脸上不但没有半点惊讶,反倒还一脸“原来如此”。 或者,在被云间月找上时,他就明白了,此番来行云阁的目的。 顾岑正襟危坐,背挺得十分直:“臣先问长公主一个问题。” 云间月放下茶盏,静静笑道:“您请说。” 直到目前,她并没有因为太皇太后如何就轻视了顾岑,反倒十分客气。 顾岑当然有所察觉,可他半点都不觉得他对自己客气是因为君臣的关系。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臣想问,齐王殿下可还好?” 第538章 帮助 顾岑和云间月,看起来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两人都不是爱说废话,拐弯抹角的人。 云间月知道自己问出那句话时,顾岑一定会追问齐王的下落,毕竟之前没少被容玦推出去当幌子。 所以,她半点都不吃惊。 她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眼道:“侯爷若是早些问,我或者还能回答他很好。至于现在……” 后面的话,云间月没说完,但顾岑是个聪明人,明白那是什么。 “是吗?”顾岑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伤心,还是别的,“他走时可曾痛苦?” 云间月道:“心里或许是解脱。” 至少在她看来是解脱。 可除去心里,身上曾遭受的确实是痛苦。 云间月至今想起齐王,想到的都是他手上那可怖的烧伤,和弓着背不停咳嗽,连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颤抖的模样。 顾岑似乎叹了口气,很轻很轻,轻到让云间月以为几乎是错觉。 “原来如此,”顾岑随即抬起头,轻轻一点,道,“被折磨着这么些年,想死不能死,死亡对她来说确实是解脱。” 云间月没说话,垂下眼重新端过了茶盏。 她并没有追问顾岑方才的问题。 顾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没多说,只道:“当年那些事情确实是臣做的。究竟做了怎样的细节处理,对不住,时间太久,臣有些记不清了。” 他在说谎。 这是云间月听见这话时,唯一的反应。 但她并未拆穿,只是问道:“倘若有朝一日,这些事情被摆在里明面上,顾侯爷可曾愿意让自己良心安,而出面指正太皇太后的罪证?” 话音落下之后,两人就沉默了。 顾岑盯着云间月,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又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一样。 过了好半响,他才跟反应过来似的,轻轻眨了下眼,道:“方才公主或许没听清,臣说是这些事情确实是臣做的,与太皇太后又有何干系?” 云间月明白了,他这是打算维护太皇太后,维护顾家那岌岌可危的血脉。 即便曾经他恨死了那些血统传承,恨死了侯府的所有人,可到头来他选择的还是顾家。 云间月脸上挂着笑,心里却觉得无比讽刺,甚至想“呸”顾岑一脸。 但她什么都没做,放下茶盏,意有所指地问道:“为什么?” 她问的是为什么帮太皇太后隐瞒,明明你们不和睦。 云间月敢肯定顾岑一定听懂了,但他却故意回答:“利益所驱使罢了,他们挡了臣眼前的路,所以臣不能留他们。杀了他们,臣能往上爬,为何不杀?” 这话并非云间月想听的。 她皱了皱眉,沉沉地看着顾岑,也没说生气还是不生气。 顾岑只当看不懂,依旧坚定地维护着太皇太后:“长公主还是不要继续追问了,您今日就是拦着臣不让臣归家,臣也还是那句话,人是臣杀的,同太后太后没有半分关系。长公主若是现在就要缉拿了臣,臣也无话可说。” 说罢,他伸出双手,像是要叫云间月用绳子绑了他似的。 但云间月什么都没做。 她沉默地盯着顾岑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盏道:“侯爷确定?” 顾岑点头:“臣不是君子,但没到做了坏事不敢承认的地步。” 他这是坚定地到最后,也不会出卖太皇太后。 要说别的办法云间月也有,拿出齐王留下的供词,将他押去刑部拷问,总能问出些什么。 但这不是云间月要的。 严刑拷打出来的东西,就算最后的结果是一样,但过程却变了味。 云间月没说话,起身走了。 顾岑并未跟着离去,他在位置上坐了许久,而后才又将倒好的茶水一口喝尽后,才慢腾腾的起身离去。 * 见过顾岑的事,云间月一直没同容玦说,即便容玦已经知道了。 当日下午,容玦收到了从鄞州送来的消息。 他递给云间月看,笑道:“这才刚去汝州没多久,就招兵买马,这其中要是没个人帮助,我断然是不信的。” 云间月没接,借着容玦的手看了看上面的内容,闻言也是嗤笑了一声,未置一词。 显然是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容玦随手将纸条烧了,还有些意外:“你不觉得生气?” “显而易见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懒洋洋的趴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池塘里投喂着鱼食,“当初他从京城离开时,我就料到了,汝王不是甘愿认命的人。” 容玦点点头,觉得云间月说得有几分道理:“所以,你事先就同定王打了招呼?” 云间月点点头:“以前在宫里,七哥从来都不是爱惹麻烦的人,规矩得有些过分。所以,就算淑妃得宠,父皇也不怎么待见他。但后来他去了都察院,我明白了一件事。” 容玦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七哥有的是才能,”云间月垂着眼道,“所以他看得清时势,故意隐瞒了才能,让自己活得糊涂些。这法子虽然委屈了些,但确实是保命的法子。” 至少,前世云夜阑登基后,所有兄弟全被处死,就剩个七皇子还活着。 必要的时候,懂得掩藏锋芒才是保命的关键。 容玦倒是没反驳,在她身旁坐下,将人抱进怀里来,低声问:“你就没什么应对之策?” 云间月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往池塘里投了鱼食,引得塘中鱼儿争相抢食。 “消息是从鄞州来的,而不是从定州来的,就说明七哥找的是你,”云间月漫不经心道,“你都还在京城,我着什么急?” 听她这样说,容玦倒是更加相信,她心里早就了应对之策,说不定就等着汝王造反呢。 云间月没说,容玦便没多问。 “你怎么还没走?”云间月道。 容玦哼笑一声,疲懒地将头埋在云间月背上,低声道:“京中事情未了,我回去做什么,且在等等。” 云间月也没问等什么,过了一会儿,闻管家来寻,道是宋老夫人入府来探望她。 容玦不便跟着,留在原地等着。 云间月起身理理衣摆,走前提醒道:“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鄞州的事不比京城好到哪里去。” 容玦转头对他一笑,懒洋洋的“嗯”了一声:“谨遵夫人之命。” 云间月白了他一眼,转身去寻宋老夫人。 第539章 奇怪 宋老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李淑兰她们都跟着,端康还抱着孩子。 是个小公子,宋家的嫡长孙,全家都宝贝得不行。 长得像端康,又乖又好看,就是性子有点随他爹,明明还在襁褓,都能看出一些痕迹来。 云间月也喜欢,接过来抱在怀里,逗了逗。 李淑兰便在旁边打趣:“你是得多抱抱,回头也给侯爷生个大胖小子。最好不要像你,得像侯爷,往后上你家提亲的人才能踏破侯府好几副门槛。” 云间月听出她这是在打趣容玦少年时,上他提亲的人太多。 她只当听不懂,抱着端康的孩子道:“为什么不能像我?向我提亲的人是少了些,可我生得比他爹好看啊,是不是啊,小秋秋?” 端康的孩子叫宋旻,宋恒取的。 他爹宋渊本来想取名宋秋,道是端康喜欢秋天。宋家都是一家子“文盲”,都没意见。 奈何宋老将军却说悲春伤秋,不是个好兆头。宋恒提议不如叫“旻”,同是秋天,听起来却没悲春伤秋的意思。 于是刚出生的小家伙,就叫宋旻,小名秋秋。 众人哄笑,宋老夫人打趣道:“就属你最不要脸,你淑兰嫂嫂都不曾说话。你哪来的脸,说自己好看?” 云间月但笑不语。 李淑兰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再加上有李夫人的调教,又学了他爹一身本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闺中是出了名的好名声。 宋恒还不曾去她家提亲前,去她家提亲的人虽然没能踏破魏国公府的门槛,但也是要排队的。 宋恒中途插队,直接将她拐走,当时可是引来京中男儿好一阵民愤。 闹了一阵,宋老夫人突然正色了下来:“来,相思,外祖母有些话要问问你。” 见她这样正经,云间月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但她也没多说,将宋旻还给端康后,就在宋老夫人的要求下,带她去了书房。 宋家姐姐妹妹们,知道她们要单独说话,也没跟着,各自在府里玩闹。 书房里,宋老夫人在邱妈妈地搀扶下坐下,拒绝了连镜呈上的茶水:“你们都下去,我同相思单独说两句话。” 邱妈妈和连镜答应了一声,各自退下了。 云间月见宋老夫人这样正经,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敬重她,认真对待:“外祖母要同相思说什么?” 她从书架上随意摸了一本书,一开始觉得熟悉,翻到最后,忽然发现上面留着自己字迹。 云间月垂着眼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己还在重华宫时,曾丢过一本游记。 在一看封皮,可不就是当初她自己丢的那本? 她没出声,继续漫不经心的翻着。 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小玦回来了吧?” 云间月心里一惊,下意识抬眼看向宋老夫人:“谁在你耳边说了这样的闲话?” 她这模样,就好似根本就不知道容玦回来了一样。装得四平八稳,换一个人都要信以为真。 可宋老夫人哪里是那种容易忽悠的人? 她斜了云间月一眼,难得严厉地用手指了指她:“我看你是被关傻了!” 也不是头一次挨骂,云间月习惯了,也不争执,眨了眨眼,没出声。 宋老夫人疼她也是真疼她,但狠起来要教训她时,也从不手软。 她大约是气得不轻,站起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南楚递了和书,你以为就能松口气了?我看你们俩都傻了!” 云间月心里想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乖乖应了一声:“外祖母教训的是。” “你少在那儿装乖!你是我带大的,你心里想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说着,宋老夫人走过去就是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她身上,“他这样莽撞地回来,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作为一方统帅,他就要担全责!” 云间月合上游记,在被宋老夫人拍过的地方挠了一下:“那您得同他说,他一向不听我的。” 一听这话,宋老夫人就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 她叹了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道:“你们啊,真是操碎了我的心!这侯府没个长辈在,做什么都由着你们胡来!” 容老夫人当初在云间月与容玦成亲后的第二日就走了,回了扬州。 前些日子得知云间月怀孕,还写信来问过。大约是打算过几日,同容老爷商量一下,一道来京城小住,等云间月顺利生下孩子,再回去。 她没同宋老夫人说这些,只听她叹了口气,又道:“你见过顾岑了?” 这下云间月倒是真吃了一惊:“您怎么又知道了?” 不过是昨日的事情,怎么就传到宋老夫人耳里了? 云间月皱了皱眉,不知道究竟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 宋老夫人白她一眼,道:“昨日小恒就在行云阁!” 兵部最近也很忙,宋恒作为兵部尚书责无旁贷,便自掏腰包请了兵部上下所有人在行云阁喝酒,顺便聊聊京中防备的事。 谁成想,就瞧见了云间月和顾岑。 这俩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突然出现,倒是叫宋恒好奇了一会儿。 晚间用膳时,便顺手提了一句。 谁知提完之后,宋老夫人和宋老将军脸色都变了。 一个比一个难看,宋老将军更是直接扔了筷子,连晚膳都不曾吃完。 宋恒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见了宋老将军都小心翼翼的。 云间月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巧。 她道:“是见过,问一问当年齐王的事情罢了。” 宋老夫人似乎是有些紧张,急忙追问道:“那可问出什么了?” “没有。”云间月垂下眼,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游记,“他只说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同顾鸾没什么关系。我不信,但也没办法说服他将顾鸾抖出来。” 她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宋老夫人都没说话。 云间月觉得奇怪,抬头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宋老夫人正拧着眉一脸沉重。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外祖母?” 宋老夫人好似这才被她叫回神来,忙答应一声:“怎么了?” 云间月好笑:“我才是要问您怎么了,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宋老夫人沉默了,摆摆手,道:“小玦呢?叫他来见我,我有些话同他说。” 第540章 隐瞒 不等别人去请,容玦就已经知道宋老夫人要见他了。 但他装得四平八稳,等着云间月让连镜来叫他。 到了书房,见了礼,还没说话,先挨了宋老夫人的骂。 容玦应着,也没说别的,装得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临了,等宋老夫人骂够了,她才又揉着眉心,道:“相思,你出去,我同小玦单独说。” 云间月试图赖着不走:“你们俩要说什么大事,怎么我还听不得?” 容玦适时装聋装瞎,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兀自喝茶。 宋老夫人就道:“这是我要同小玦说的事,同你没关系,你别问。” 见她这样坚持,云间月也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 但她对两人要说的事情实在是好奇,假装从书房离开,转头就叫了阴司的人来。 她吩咐道:“你去书房帮我听听,老夫人和侯爷说什么……别离太近,侯爷身边有高手。” 阴司的人转身去了。 云间月手里拿着那本游记,转头正要去寻李淑兰她们之际,就听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一看,神情顿时如同吃了一口屎。 季长随扭着阴司的人,把他推到跟前,道:“侯爷让您别白费心思。” 云间月:“……” 她在暗卫的无辜眼神中,揉了揉眉心,打发他退下了。 “外祖母与你家侯爷到底在商议什么大事?”云间月幽怨地瞪着季长随,“凭什么我就不能听?明明我才是亲生的。” 季长随一脸爱莫能助:“侯爷不让属下说。” 云间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人,直把人看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后,才摆摆手:“你滚吧。” 季长随圆润的滚了。 书房里。 一盏茶喝尽,宋老夫人总算开口了。 她盯着容玦,眼底一片了然:“你引小恒去行云阁,就没想过,他会瞒下相思见过顾岑的事?” “想过。”容玦脸上丝毫没有再次利用云间月后的愧疚。 宋老夫人盯着他,没让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既然想过,那为何还要做?” 容玦笑了一声,坦然迎接宋老夫人审视的视线:“因为孙儿肯定就算恒哥不说,您之后也会问。” 宋老夫人关心云间月这一点是真,再加上如今她还有孕在身,侯府没个长辈照顾,她不会放心。 所以日日叫人叮嘱闻管家,一些注意事项。 但她仍会担心——她已经没了宋宁音和宋晚音,只有一个同她们长得像的云间月做寄托,怎么可能放心? 她唯恐哪里做得不对,又要在失去一次。 每日询问一次云间月的情况,已经成了她每个时辰必做的事。 宋恒正是知道她这一点,所以才会在看见云间月后,主动同她说起此事。 只是宋恒也没想到,因为这件事,宋老夫人和宋老将军会齐齐变脸。 宋老夫人不悦地皱着眉道:“我早该知道你心思重,将相思嫁给你是个错误的选择。” 容玦抬起眸,笑着凝视宋老夫人的双眼:“您错了。您将相思嫁给别人,才是错误的选择。事实证明,这世上只有我能护她一生顺遂外,没人比我更爱她。” “宁国公府也不是随便就能被人欺负的。”宋老夫人盯着他,“这世间也不止只有你一人待她才是真心。” 容玦也不反驳,点着头,顺着她的话道:“您说得有道理。可您能保证,宋家一直屹立不倒?” 宋老夫人稍微一迟疑,容玦就笑了,认真又镇定道:“我能。” 但凡只要是他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他说哪怕世上所有人都抛弃了云间月,但他不会,所以他娶了她,把玄楼给了她,让她见齐王,将她同自己绑在一条绳上。 即便是死,也不会背弃她。 他就这样极端又自私的人。 他要云间月,那便是包括她整个人,和她这一生。 宋老夫人皱眉,还是不太喜欢他利用云间月:“你就不担心相思知道了同你闹?” “不会。”容玦又笑了一声,说话时语气里全是满足,“她也在利用我。” 宋老夫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觉得这孩子病的不轻。 被利用了,还能笑得这样开心,可不就是病的不轻? 容玦垂了垂眼,遮住了眼中病态般的偏执:“当初她接近我,是要利用我向太皇太后示好,护云司离顺利登基。后来嫁给我,是想利用我牵制住太皇太后,还想借此修复与容家的关系。” 说着,她见宋老夫人脸上全是震惊,不由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您大约是被她的表象骗了,她其实坏得很,同我一样。” 他们都是在泥沼里挣扎的人,谁也没资格说对方手上不干净。 云间月答应嫁给他,究竟有几分是真心,容玦不知道,也不重要。 至少他知道一点,在云间月随便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成亲之前,自己排在首选的位置就够了。 若不是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宋老夫人险些就被他这深情的模样骗过去了。 “你少同我扯这些,”她收起眼中的审视,道,“一句话,你想我做什么?” 容玦适时垂下头,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孙儿想请外祖母帮个忙。” 宋老夫人道:“你只管说。” 容玦垂着眼,静静地看着自己手指,遮着眼底的阴狠:“孙儿知您与延庆侯有些交情,所以想您用这交情套出他的话。” 宋老夫人不是傻子,仔细一向就知道他要自己套什么话:“与陈皇后和齐王有关?” 容玦点头:“是。” 宋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最后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点点头,撑着扶手起身,准备走。 容玦便要去搀扶她,却被宋老夫人拒绝了:“不必了。” 话音落下,她叫来邱妈妈,叫她扶着自己走了。 宋家的人很快离去,连晚膳都没留下吃。 一直到宋家人都走了,云间月也不知道她和容玦说了什么。 容玦也不说,问得急了,他便高深莫测一笑道:“秘密。” 此事之后,大概又过了几日。 南楚使节就快要到京城,云间月回了一趟长公主府,出来时,阴司的人就同她说:“宋老夫人在行云阁见了延庆侯。” 第541章 相互 从那日宋老夫人离开之后,云间月就觉得不对劲儿。 她知道容玦身边有高手,自己的人近不了身,便叫阴司的人跟着宋老夫人。 本来就云间月这种小把戏,阴司的人可能还没进宁国公府就被发现了。 但奈何那几日宋老将军故意冷落地宋老夫人,所以云间月的人这才有了可乘之机。 眼下一听宋老夫人去了行云阁,见了顾岑,云间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坐在马车里,好半响才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日在宫门处遇见顾岑,是不是也是容玦安排好的?” “属下不知。”暗卫毫无感情地说道,“主子若是想知道,属下现在就去查探。” 只要是做过的事情就会留下痕迹,即便是手段高超的容玦。 最多就是查起来时,会多费一些功夫。 但云间月却没有让阴司的人去查,因为她知道结果。 “不必了,”她耷拉着眼皮,将所有情绪都遮掩起来,“前一天我才说要去见顾岑,第二日就在宫门遇见了,未免太巧。” 她从不相信巧合,只相信精心算计之下的相遇。 快到行云阁了,云间月挥手让玄楼的人退下,道:“慈宁宫那位你们仔细盯着些,我不信她是会坐以待毙的人。还有行云阁那边多放几个人,我不想发生和上次一样的事情。” 她指的是上次要暗卫去偷听,转头就让季长随的人逮个正着的事。 暗卫答应一声,很快退下。 不一会儿,云间月也到了行云阁。 守在暗处的季长随也发现了她,刚要行动,他就感觉后脊一凉——后腰上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抵着,脖子也架着一把小刀。 可笑的是,左右两侧分别有人拿剑抵着他,更可笑的是,眼前还有一个,西南方靠近云间月所在的位置,还站着一个拿着烟斗的瞎子。 季长随一眼就看了出来,自己不是这六个人的对手。 至少在他们同时出现时,他半点风声都没察觉到。 站他对面的人,和蔼可亲道:“小兄弟别激动,只要你安安静静待在这里,我们就不会伤你。” 季长随笑不出来,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事实上,他连拔出佩剑的时间都没有。 他眼睁睁地看着云间月进了行云阁,冷笑道:“长公主为了防我,还真肯花心思。” 那六人只是对视了一眼,站季长随对面的人依旧和蔼可亲道:“是你家侯爷不厚道再先,也不能怪咱家主子提防你。” 那边云间月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行云阁,临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头往他们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季长随眼力好,一见她那眼神,就知道今日他家侯爷要完。 他想脱身,又强迫自己冷静:“你们主子已经进了行云阁,可以松开了?” “不成。”眼前的人笑着一口回绝,“主子还说了,不能让你找着机会去给侯爷通风报信。对不住,还要辛苦你一会儿。” 季长随:“……” 论狠,除了容玦,他就服云间月。 另外一边,云间月进了行云阁之后,也没去寻宋老夫人,只是问了情况之后,去了离宋老夫人最近的雅间。 进去后,她就打发小二离去,给了封口费不许来打扰。 连镜扶着云间月在屋里转来转去,道:“奴婢头一回觉得这行云阁的膈音未免太好了些。” 云间月没出声,径直走到靠向宋老夫人所在的那间雅间的墙壁,伸出手一寸一寸在墙上摸着。 因为之前就吩咐过,对方必然用了手段在墙上留下了什么,她方便偷听的痕迹。 果然,她摸了一会儿,摸到了一处不一样的地方。 她试了试才发现,墙壁上有块木板是可以活动的,轻轻一推,就向窗户一样推开了一道缝隙。 连镜看得叹为观止,刚要开口,就被云间月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嘴。 后者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阴司的人怕被发现,墙上留下的缝隙不大,但能听见声音。 而因为房里摆设的关系,宋老夫人他们所在的雅间里,摆着屏风,所以他们也不能发现墙上多了一道缝隙。 云间月自然也就没办法得知屋里的两人在做什么,只能听见声音。 她听宋老夫人道:“这都过了多久,你怎么还放不下之前的事?” 顾岑的语气似乎有些愤愤不平:“这一口我这辈子都咽不下去!” 宋老夫人叹道:“那又能如何?我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了,孩子们都已成家,你难道还要我跟你走?说不出去也不怕闹笑话。” 旁侧偷听的连镜嘴张成“o”形,惊恐地看着云间月,表情里都是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惊讶。 云间月拧着眉,眼底全是“原来如此”的了然。 那边屋里,顾岑情绪十分激动:“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带你走!” “我为何要跟你走?”宋老夫人看智障一样看了他好几眼,“我儿孙满堂,子孙孝顺,老宋待我如初,我若撇去这些跟你走,我便是将脑袋扔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我是年纪大了,但我还没傻。” 顾岑不服气,霍地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可是你当初本该要嫁的人是我!” 宋老夫人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她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会因为顾岑一两句就真什么都不要了。 她不是傻子。 若不是为着云间月,此番她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宋老夫人往下压了压手,示意顾岑坐下来说,“你只是因为输给了老宋,不甘心罢了。” 顾岑下意识就要反驳,宋老夫人却抬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你也别全怪阿鸾,若非你自己默许,哪怕只是拦她一下,眼下也不会变成这样。” 听了这些话,顾岑似是有些颓废,看着宋老夫人的眼里全是绝望:“当真毫无转圜的余地?” 宋老夫人摇头:“没有。我心里除了老宋,便是宋家,再放不下别的。” 顾岑颓废地垂下头,苦笑一笑:“我就知道你愿意坐在这里同我说话,为的不是以前那些情分……你也是为了那些事情来的。” 第542章 哄骗 敢打太皇太后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宋老夫人当初既然敢打她,就说明她也不是一般人。 面对顾岑的颓废,她一脸无所谓,甚至还在他垂下头上,翻了个白眼。 宋老夫人提过茶壶重新为顾岑将茶水满上,道:“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执着于那些过去做什么?” 话落,宋老夫人顿了顿,又在顾岑茫然的眼神里,缓缓道:“我如今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 这“担心”二字说得十分微妙,隔着一道屏风,云间月没能看见顾岑脸上的表情。 但宋老夫人却清楚的看见,顾岑脸上有一瞬间的龟裂,随即又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渐渐红了眼眶。 这话落下许久之后,屋里都没声音。 连镜在旁边一脸紧张,像是发现什么大秘密似的,兴奋得只差手舞足蹈了。 云间月没搭理她,继续盯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顾岑才像释然似的,缓缓开口道:“我对你一直很愧疚。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嫁给宋儒。我恨我懦弱,不敢站出来,也不敢阻拦顾鸾……她就是个疯子!” 宋老夫人没出声,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顾岑搭在桌上的手:“都过去了。” 顾岑盯着她布满皱纹的双手,愣了一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你腿还疼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宋老夫人就愣了一下。 过了许久,她才哑然失笑:“不疼了。老宋寻了好些地方,才替我寻来的药,很有效的……那傻子,为了这点小事,连命都不要的。” 说着这话的宋老夫人连自己都没发觉,脸上带着怀恋和感激。 顾岑已经许久不曾看到过这样的老夫人了,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顾岑垂下头,直到这时,他才释然一笑:“宋儒对你好,我就放心。” 宋老夫人端过茶盏,抿了一口茶,笑得明媚:“是,他对我很好。” 话音落下之后,两人又再次沉默了。 宋老夫人很有耐心,就是不提她此次前来的目的,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就好像只是在她这个没多少好活的时日里,邀老友前来喝一杯茶而已。 顾岑这把年纪了还困在过去,可宋老夫人却早就从过去里将自己抽出来,活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样子。 “比耐心,我永远都比不过你。”顾岑苦笑一声,看着宋老夫人,一字一句道,“你今日是为自己而来,还是为了你那外孙而来?” 宋老夫人道:“都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她选了一个比较玄乎的说话:“我是替宋家而来。” 顾岑有些意外,但好似也在意料之中。 他不怎么舒服的皱了皱眉:“这与宋家有什么关系?” 宋老夫人好脾气地一笑:“顾鸾是什么心思,你这个当哥哥的难道会不知道?等她成为人上人,再无人能拦不住她时,你觉得宋家还能残喘多久?” 说罢,她好整以暇地笑道:“只怕她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 顾岑有些着急,急急忙忙辩解道:“不……不会!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她……” 可惜还不等他将话说话,就见宋老夫人一直笑着,也不辩解,连句反驳的话都不说。 顾岑一下子就没了说下去的欲望。 他想:“是啊。她现在心里只有宋家,我就算护了她又有什么用?” 一想到那些年自己做过的事情,顾岑心里就一阵难过。 他懊恼地看着宋老夫人,缓缓道:“我若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你们会放过她吗?哪怕我在恼恨她,可那也是我妹妹……是在顾家,我唯一的亲人了。” “怎么会呢。”宋老夫人就跟哄小孩儿似的,放缓了声音哄道,“还有我们呢。等相思那孩子生下来,你便是舅公。” 听到这话的云间月皱了皱眉,下意识将手搭在自己小腹上。 听到这话的连镜,一脸茫然不解,紧张地看着云间月,小声问道:“您和侯爷的孩子,怎么他就成了舅公啊?跟他有什么关系?” 连镜的第一反应,就是宋老夫人老糊涂了。 但知道一切的云间月却明白。 她什么也没说,一把捂住了连镜的嘴,让她不要多嘴。 而那边屋里的顾岑在听见“舅公”或者是“我们”的一瞬间,表情有些愕然,盯着宋老夫人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隐隐还夹杂着一些愧疚。 下一刻,他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宋老夫人释然笑道:“都是在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当年顾鸾除了我们,也就只有齐王殿下了……虽然同我们并非真心。” 在当时的顾鸾眼中,只有利益,旁人都是她往上爬的垫脚石。 齐王也是。 顾岑像是要哭了一样,一把抓住宋老夫人的手,痛哭流涕:“对不住、对不住……当年若不是我鬼迷心窍,听了她的话,同她联手害死齐王和陈皇后,阿音也不会为了保全宁国公府入宫,后来也不会被顾鸾害死……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你,也没能保护你的孩子……” 一把年纪的人,抓着宋老夫人的人,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宋老夫人却一直很镇定,甚至安抚似的拍了拍顾岑的狗头,也没将手抽出来,任由他忏悔一样抓着自己的哭得眼泪鼻涕一把。 在心里埋藏了多年的秘密,一旦打开一道口,所有事情就会不自觉地地从嘴里跳出来。 顾岑哭得老泪纵横,一抽一抽道:“她和我说陈皇后容不下她,容不下静安,等齐王一登基,就会了要了她们母女的命,让我救一救她……可顾家无权无势,我怎么救啊?她便从自己的私库里走公账采买了一批果蔬……其实不是,那些只是幌子,真正从宫外运进来的是昂贵的丝帛玉石,她把这些东西以皇上的名义送到了皇后宫中…… 所以,后来搜宫的时候,这些便是皇后贿赂前朝大臣的罪证。 宋老夫人附和地叹了口气,受到感染似的,唏嘘道:“那她又是怎么害的齐王?” 第543章 真相 齐王是怎么死的? 顾岑到现在都还记得。 当时皇帝已经病了,病得不轻,但顾鸾和六皇子胆大包天,扣着所有太医,不许他们离开皇宫。 更是假传圣旨,不许皇帝见陈皇后和齐王。 然后在皇帝这段弥留的时间里,她诬陷陈皇后和齐王造反,那些丝帛就是证据。 而齐王。 当时官盐出了事,户部贪污受贿,皇上一早就派人在查,但后来查着查着不知怎么就查到了齐王身上。 齐王清者自清,又见不到皇帝,便准了三司入府搜查,这一查不得了,他府里莫名其妙就多了许多银子。 全是黄金和白银,一箱一箱,就那样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他府上。 就连齐王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顾岑清楚,已经死了的太上皇也清楚。 顾鸾用自己私库采买的那些“果蔬”一半是丝帛玉石,一边是真果蔬。 丝帛玉石以皇帝的名义送到了陈皇后宫中,果蔬被里夹夹杂着金银财宝,每一箱里,上面覆盖是的果蔬,下面则全是金银财宝。 为了不被齐王发现,齐王厨房的人,全被六皇子和顾鸾收买了。 直到齐王府被查封,齐王都还被蒙在鼓里。 事成之后,六皇子登基,齐王府那些旧人,全被他以反贼的名义绞杀了! 一个都没能留下。 听到这里,宋老夫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安抚小孩儿似的安抚着哭得情真意切,后悔不迭的顾岑。 顾岑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齐王府被查封那日,齐王府走水。火是顾鸾叫人放的……她去了齐王府,拿一具与齐王相似的身形,扔进火里,她则明目张胆地将齐王带回了长寿宫。可笑,可笑的是,连先帝都被她瞒在鼓里!不然,容玦也不会顺利出生,也不会被她以长公主的名义,送到容荀府上。可笑极了……” 可笑她一个女人,将所有人都玩弄鼓掌。 顾岑哭得鼻涕都流了出来,宋老夫人惊诧不已,连忙拿出手帕递给给他。 他胡乱地擦了擦,继续哽咽道:“她就是个疯子,杀了她生母,害死她生父,为了往上爬,弄死了顾家一半的人……我害怕,我害怕有朝一日她为了灭口也杀了我。所以我留了证据,只要我死了,那些证据就会被翻出来……所以她才不敢杀我!” 宋老夫人耐心地问:“证据在哪里?” 顾岑继续哽咽道:“在以前的齐王府。” 宋老夫人惊讶:“齐王府都烧成一把灰了!” 顾岑得意一笑:“谁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齐王府厨房有一地窖,地窖里有一条密道,能通往齐王的书房。我就将她当年的走私库的账簿放在了那里——” “砰——” 话音未落,屋门被人一脚踹开。 顾岑愣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门口——只见,他的仇敌宋儒,一脸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 手里还拿着他的佩刀。 顾岑犹在愣着,一时还没从刚才的情绪缓过神来。 宋老夫人霍地站了起来,一边用手帕擦拭着自己被顾岑握老半天的手,一边道:“老宋……” 宋儒看都没看她一眼,提刀进屋,径直劈向顾岑! 宋老将军威风不减当年,手劲儿不小,那劈下去的一刀都带着杀意和劲风! 他手准,一点都不抖,那一刀是对着顾岑的脑袋去的。 若是劈中,顾岑当场毙命。 宋老夫人一把老骨头,哪里敢拦? 但顾岑是这件事的唯一证人了,断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啊。 宋老夫人情急之下,抚着额头晃了一下,虚弱地喊了一声:“老宋……我胸口疼。” 刚喊完,人就倒在了一边。 宋老将军哪里还顾得上砍人,险险刹住手,刀刃停在顾岑脑门上来,刀风去将他发冠都劈断了。 只听得“咔擦”一声,劈成两半儿的发冠从顾岑肩头滑落,黑白相交的头发散了一头,混着他依然挂在脸皮上的眼泪鼻涕,狼狈得不像话! 宋儒收了刀,居高临下地盯着顾岑,冷哼一声:“再有下次,我便砍了你的脑袋,祭奠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说罢,他在顾岑狼狈的视线中,走向宋老夫人,一掐她的脉搏,随即黑了脸。 他沉着脸,故作严肃,语气却是又无奈又纵容:“一把年纪了,你还是只会这一招……装什么装!自己起来回家,别指望我背你! 宋老夫人干脆耍赖,说什么也不起:“我心口疼,我就是心口疼……我想我家两个阿音,心口疼的起不来。” 宋儒推开她:“那你继续想。” 他还在因为宋老夫人私底下见顾岑而生气。 宋老夫人“诶”了一声,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急急忙忙追出去:“你等等我!” 宋儒却没走远,等在楼梯口,皱着眉一点不耐烦,语气却很温和:“烦死了你,快点!” 等人走近了,他又主动搀扶着她的手下楼梯。 走了两步,又不确定地皱了皱眉,问道:“心口真疼?” 宋老夫人立即笑了,眉眼弯弯,好似当年他揭开红盖头,与她目光对上时,静静笑起来的模样。 “傻子,骗你的!”宋老夫人拍了他一巴掌,“走吧走吧,这里没我们什么事儿了,回家。” 老将军戎马倥偬,杀伐果断,到了夫人跟前却温柔得不像话。 听到“回家”二字时,他舒展眉心,也笑了起来:“嗯,回家。” 两人撇去身后俗世,走向红尘,一道回家了。 雅间外,张庭烨,沈书群,柳宪,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大理寺卿,师太傅,以及魏国公,全都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屋里的人。 直到这一刻,顾岑才反应过来,宋老夫人不是特地来见他的,是在别人的精心安排下来见他的。 顾岑脸上一片灰败,却又好似释然,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柳宪和大理寺一道进了屋,还算客气:“顾侯爷,随我们走一趟?” 顾岑没说话,沉默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站起来,跟着两人出去了。 第544章 感情 外面所有人都走光了。 云间月依旧站在墙壁后面没动。 她神色平静,半点情绪都没在脸上漏出来,但连镜却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公主,您没事吧?” 云间月好一会儿才动了动眼珠,转头看向她,愣愣道:“你说什么?” 她这模样,可不像一点事都没有的。 连镜担心不已,刚要上前,忽然察觉到不对,低头一扫,却见云间月衣裙上全是血:“哎呀,公主,您怎么流血了?” 她今日出门穿的还是件白色裙子,裙上绣的是红梅,鲜血打湿她的衣裙,比那红梅还要妖艳。 云间月自己也是一脸茫然,盯着自己衣裙上鲜血,怔愣地站在那里。 “砰——” 屋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 连镜仓促间回过头,见是匆匆赶来的容玦,连忙喊道:“侯爷,公主流血了!” 容玦目光往云间月身上一撇,瞧见他衣裙上的鲜血时,瞳孔一缩,整张脸都白了。 接着大步走过来,一把将云间月抱起来,冲外面大吼:“叫温如诲!” 话落,他也顾不上自己出现在京城,会不会被发现,被发现后又会不会有什么不妥,慌慌张张地抱着云间月就奔了出去。 行云阁离钦定侯府最近,街上人去多,容玦撇去马车,抱着云间月翻身上马,直奔回府,那脸色,比流了一身血的云间月还白。 云间月像是感觉不到痛苦似的,仰头看着天空,发现天是蓝的,几朵白云挂在上面,无忧无虑。 她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个人在发抖,那表情绷得不像话,像是下一刻就要哭了一样。 云间月不解,收回目光落在他脸上:“你为什么害怕?” 容玦没说话,死死绷着牙关,眼眶却有些红,也不知是不是风吹的。 云间月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往下道:“我不生气你骗我。但我气牵扯上宋府……容玦,你可知道,连我都不敢牵扯宋府,你怎么敢?” 容玦还是不说话,抱着云间月的手却在一点一点收紧。 云间月就跟感觉不到似的,继续道:“我不介意你利用我,利用我的感情,因为我也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感情……可你不能牵扯宋府,那是我穷极一生都要回去的地方啊。” 原以为容玦会继续沉默,谁想他去开口了。 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也沉重,却说的话却十分偏执:“你说错了,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要去回去的地方。宋府、皇宫、乃至于长公主府,那只是你暂时落脚的地方而已。” 云间月只觉眼皮有些重,便闭上了眼,轻声呢喃道:“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容玦看着路,没有垂眸看她:“你什么都不说,我只能猜。猜对了皆大欢喜,猜错了呢?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每一件事都猜得对。” 这回轮到云间月不说话了。 她沉默不是无言以对,是不想在开口争执下去。 容玦却继续道:“你看,你又不说。相思,你说我狠,可你更狠……狠到连我们的孩子你也不打算要了。” 云间月想说自己没有拿孩子怄气,可话到嘴边,她忽然又没了解释的欲望。 沉默地躺在容玦怀里,闻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梅花香,忽然忘了自己坚持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 温如诲几乎是被季长随拧到钦定侯府的。 去了才知道是云间月出事了,容玦守在门外,如同一道墙,坚定不移,但若是容老夫人在,此刻一定知道他内心其实是惶恐和害怕。 听到脚步声,容玦终于动了一下,目光一撇,漆黑的眼珠里奇迹般的多了一丝请求。 他说:“我要相思平安。” 温如诲没多说,转身进了屋。 屋里丫鬟婆子全守在榻前,温如诲不敢耽搁,隔着屏风问了情况,知道情况不太好,但还是想尽法子抢救! 这一刻对容玦来说格外漫长,对屋里的人来说也格外漫长。 季长随垂首在站在容玦身边,沉默良久,还是道:“都是属下的错,若属下当时……” 容玦没等他将话说完,就打断了:“与你无关。” 季长随虽然不知道方才容玦带着云间月回来时说了什么,但明白他的意思。 明白归明白,却不知道怎么劝解。 他跟了容玦这么多年,很清楚他是什么性子。 那些对别人来说的恶意,却是当初他的保命符。这保命符刻在他骨头上,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怎么又能指望他将好几年的习惯,在短短的时间内彻底改掉呢? 他阴暗是真,利用云间月将宋府牵扯进来也是真。 可若真论起来,宋府从很早之前就在这旋涡里,他们一道被顾鸾扯进蜘蛛网,纠缠不开。 季长随心里替容玦委屈,可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他家侯爷不对,至少在做这些事情之前同云间月说一声啊。 他觑了眼容玦的脸色,低声道:“我听卿卿说,方才您从行云阁出来时,好多人都见着了您。” 容玦明白他的意思,但没出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屋里。 季长随以为他没听见,又道:“属下以为,您该回鄞州了。” 容玦回来是因为云间月,担心太皇太后对她下手。 可如今有顾岑作证,太皇太后再无反击的能力,容玦出现在京城的事,也被那么多人瞧见了,若是再不回去到时候那些人必然又有话说。 容玦还是不曾说话,沉默地站着。 季长随就知道他是听见去了,但不想这么做。 他叹了口气,刚要退下,闻管家就匆匆跑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那两人想是风尘仆仆赶来,脸上明显带着疲惫,可现在这些疲惫都被担心包裹着,只看看露出一点来。 闻管家低声喊了一声:“侯爷,老爷和老夫人来了!” 容玦猛地转头,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错愕。 容老夫人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小玦,相思呢?” 屋里。 连镜听着外面的动静,跪坐在榻前,死死抓着云间月的手,急的眼圈都红了:“公主……公主,容老夫人来了。” 本来还无动于衷的人忽然从榻上坐了起来,惨白着脸,死死抓着温如诲的衣襟,眼底全是可怕的冷静。 她说:“我要你保住我的孩子!” 第545章 不辞 连镜和温如诲一道愣住了。 知道前因后果的连镜没由来觉得云间月可怕,她看着榻上那人苍白的脸,一瞬间觉得十分陌生。 她以前觉得容玦和云间月能相守,已是来之不易,可如今再想想方才那些话,她忽然忍不住怀疑。 真的是这样吗? 云间月以为温如诲是没听懂,抓着他的衣袖,一字一句道:“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本宫要孩子没事!” 她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地敲在温如诲心上似的。 温如诲看了眼自己被拽着的衣袖,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将衣袖抽了出来。 他也没看云间月,只道:“草民尽力而为。” 云间月便没在说话,重新躺了回去,脸色依旧惨白,眼底却平静如死水。 一个时辰后。 紧闭的屋门终于开启,容老夫人先一步上前抓住温如诲的衣袖:“相思呢?” 温如诲看了容玦一眼,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屋外就剩一个容老夫人,还有一个穿着深色长袍的老者,温如诲不认识,猜测是容老爷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和孩子都没事。” 容老夫人担心云间月,没说两句,就匆匆进了屋,看人去了。 容老爷子落后半步,没跟着进去,客气地冲温如诲一拜:“有劳。” 怎么说容老爷子也是长辈,温如诲可不敢受他这一拜,连忙回了一礼,道:“侯爷和公主于我有恩,草民应该的。” 容老爷子可不是宋儒,他做了一辈子的生意,穷得只剩银子了。 当即就吩咐闻管家,赶紧拿钱感谢。 温如诲常驻宋府,除了给宋府上下所有人治病外,其他事情一概不管,月银比他当太医时还要可观,全是走的云间月的私账。 而且人也比在宫中自由,研制什么药时,无论差什么药材,只要同云间月说一声,立马就会有人给他送去。 这份差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 温如诲哪里还好意思接银子? 连忙推说着不用,匆匆走了。 他刚从侯府离开,正要爬上马车,余光就扫见师卿卿从屋顶上飞身而下,落在了马车顶上。 温如诲叫她吓了一跳:“师姑娘……劳烦你挪个地方,我这马车不禁压。” 师卿卿磕着瓜子,白了他一眼,威胁车夫赶紧回宋府:“现在你也是证人,侯爷吩咐我护你一段时间。” 温如诲曾帮太皇太后做过不少亏心事,她至今都想把人找着灭口。 谁能想到,这人躲在宋府,还被专人保护着。 如今有了眉目,太皇太后头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温如诲仔细想了想,觉得就自己这点功夫,肯定只有被切的份,于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别人的保护。 然而后事情还没结束。 钦定侯府因为容老夫人和容老爷子突然到来的关系,容玦暂时松了一口气,本人却消失了好几日。 温如诲也会挑着时间到侯府一趟,替云间月请平安,千叮万嘱,切忌优思。 容老夫人见她时常神思不属,便请了宋家姐姐妹妹们,一道出门踏青,说是散心。 难得的机会,众人兴致都很高。 这些日子云间月越发疲懒,但架不住她们兴致高,她也不忍扫了她们的兴,便一道去了。 四个老人是老友重逢,坐一辆马车,说着小辈儿们没兴致的话。 几个夫人和未成婚的不爱憋屈,骑马跟在马车两侧。 剩下叶宁,李淑兰,端康和云间月一辆马车。 李淑兰晃着团扇,掀开车帘往外瞧了瞧,回头道:“快到了。” 叶宁同端康对视了一眼,各自使了一个眼色。 云间月看见了,但她现在是在是懒得很,看见了也懒得追究。 端康今日将孩子交给他爹带了,难得一个出门,很是轻松。 她道:“前几日你突然出事,将祖母都吓坏了。一直在自责,说什么都是她不好。” 叶宁便跟着道:“可不是,好几日都没睡好,倒是苦了祖父。” 云间月看了她们俩几眼:“你们这是要替容玦当说客呢?” 叶宁和端康就叹了口气,端康道:“你也是,同他置什么气?这次还真不怪他,且不说祖母是自愿,他便是真安排了这场戏还不是为了你。” 旁边叶宁听得直点头:“就是就是,小月儿你也太不懂事了。你生气归生气,拿孩子出气做什么?” 云间月要气笑了:“谁跟你说我在拿孩子出气?” 温如诲之前就说过,她心思太重,对胎儿不好。 接连发生这样的事,她又一直憋在心里,又在容玦那儿一刺激,当时情绪波动,所以不小心动了胎气。 她幽怨地扫了叶宁和端康一眼:“容玦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要你们如此为他说话。” 叶宁惊奇地看着她:“你还不知道?咱表姑爷啊,都回鄞州去了!除了你出事那日,他来宋府给祖母认了错之后,就再没去过宋府!” 听到容玦已经回鄞州时,云间月脸上有一片刻的空白。 但这也一瞬间,还没被捕捉到,她又恢复了一脸无所谓:“他本就该在鄞州。” 李淑兰摇摇头,叹了口气:“上次咱们几个在行云阁——就端康出事那次的事,你可还记得?” 云间月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记得。” 叶宁和端康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齐齐沉默了。 李淑兰意味深长一笑,晃着团扇,悠悠道:“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大嫂说‘事到如今,你还当自己不是宁国公府的人’。” 同上次一样,这一次,云间月再次下意识反驳。 李淑兰却悠悠道:“祖母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吗?月儿,宁国公府所有人都愿意同你站在一起,你却把我们圈起来。可曾想过,你想保护我们,我们也想保护你?” 云间月就不说话了。 她几次张嘴,可最后一直到庄子了,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于此同时,朝臣联名上书褫夺太皇太后封号,剥夺手中权利,迁出慈宁宫,三司会审。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过会儿又重新闭上,缓缓道:“怎么就来了你们?皇帝呢?他为何不来见哀家?” 第546章 执念 云司离怎么可能来见她? 柳宪拢着衣袖恭恭敬敬地站在大殿之上,温柔多情的桃花眼里含着笑意,从里到外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可站在那里,就算什么都不做,恭敬之余,总让人觉得他没将太皇太后放在眼里。 大理寺和御史台新上任的御史大夫齐齐看着他,又看看太皇太后,等着这慈宁宫的主人拿主意。 柳宪拜了拜道:“皇上政务繁忙,恐怕没机会来见您?刑部地方宽敞,太皇太后不如移驾刑部?” 说罢,他一顿,迎上太皇太后的目光,依旧是笑的柔情似水:“刑部可是个好地方,太皇太后若是去了,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太皇太后镇定自若,掀开眼皮将柳宪一瞧,虽然还什么话都没说话,旁人却从她眼神里读懂了一丝轻蔑。 她看不上柳宪,即便刑部尚书曾是静安长公主的驸马。 如今静安长公主都被挫骨扬灰了,她还是看不上柳宪。 “哀家若是不去呢?”太皇太后牵了牵衣摆,手持一窜八珠红珊瑚串子,淡淡道,“听说百官上折子要夺走哀家的封号,可哀家的封号是武帝和先帝给的,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言外之意是,就凭如今的云司离,还没资格来夺走她的封号。 大殿上的另外三个人却从中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太皇太后今日怕是说什么都不会从那椅子上挪动一下了。 别说去刑部,只怕这慈宁宫她是要霸占着不走了。 三人对视一眼,好歹眼下她还是太皇太后,他们没办法强行将人带走,只好对视一眼,打哪里来,回哪里去。 太皇太后看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情绪万千,却是没一个看得懂的。 张嬷嬷不在,慈宁宫别的宫人不敢触霉头,挤在门口嘀嘀咕咕不敢进来。 太皇太后仔细算了算,张嬷嬷已经消失快两三天了,可一直没个动静,若不是叫人害了,那就是出宫去了。 可这个从小就跟着她的陪嫁丫头,宫外早就没了亲人,离开皇宫能去哪里? 十有八九是遇害了吧。 太皇太后自嘲地笑了一声,临到最后,她依然是高高在上,也依旧不会低头认错。 她坐在主位上,不知对谁说:“你们都说高处不胜寒,可哀家坐在这高处,将你们的生杀予夺都攥在手里,你们却奈何不了哀家。” 临了,她满含讥讽地一笑:“哀家这一生也算活得精彩,回头就是去了黄泉路上,也不会后悔。可你们啊,注定是走狗,是蝼蚁,是比人手上的刀,活得不如哀家精彩,也没哀家这一样有权,可怜啊。” 守在外面伺候的人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踟蹰地徘徊在门口不敢进来,却又各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害怕。 害怕这殿中的主人突然发疯。 但总有那么些个不害怕的。 守在门口的宫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听殿中传来一声沉闷的轻响——像是一个重物忽然砸在地上发出来的。 有人出于好奇,往屋里一瞧,这一看不要紧,险些给吓傻了。 也有人吱哇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随即爬起来,缩在廊下吐了。 旁人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好奇地探头一瞧,胆大吓白了脸,胆小的同刚才那人一样,吱哇叫着吐了。 有人嘀咕:“那……那是张嬷嬷。” 被扔在地上的可不就是张嬷嬷。 死不瞑目。 身上几乎没一块儿好地方,全身都是血,血肉都翻了出来,瞪着双眼,好似下一刻就要从眼眶里脱落似的。 好不恐怖。 宫人们吓得连看都不敢再看,纷纷躲到了一边。 唯有那殿中的主人依旧稳坐,好似对眼前死的这人莫不关心,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她捏着红珊瑚佛珠的手在轻轻颤抖,手背上的青筋狠狠跳着。 明显是在努力忍耐。 太皇太后看着能自由出入慈宁宫的暗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半点都不在乎。 她道:“怎么,你们主子这是挑衅到哀家跟前来了?” 暗卫蒙着脸,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只是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格外冰冷。 他道:“主子已经去了鄞州,离开前嘱咐属下给您带个话?” 太皇太后冷冷一笑,道:“已经去了鄞州?这话骗骗骗旁人就够了,哪能骗的了哀家?指不定在哪个暗处躲着,等着咬哀家一口呢。” 暗卫没搭理她,继续道:“齐王已经没了,您既然不下去陪他,仍贪恋权位,可那些东西不是您的,您拿不动,也拿不走。” 听到“齐王已经没了”时,太皇太后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那空白有些突兀,看起来是情真意切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到最后又变成了一点从眼中溢出来的悲伤。 切切实实的流露在表面的悲伤。 她闭了闭眼,又轻而易举地将那些悲伤遮起来,像是放弃了一样,叹息道:“你们主子还说了什么?” 暗卫将她的情绪都收在眼底,沉默片刻后,又道:“主子还说,旁的事情他做不到,护你后半生无忧还是能做到的。” 太皇太后闻言,睁开眼将那暗卫一扫,忽而道:“你一定不是他身边最得力的那个。” 暗卫没说话,警惕地盯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却笑了一声,温和慈爱:“那你肯定不知道,头一个想要哀家性命的人就是他。” 暗卫表情绷得紧紧的,半点情绪都没露出来。 太皇太后继续道:“护哀家后半生无忧?怎么可能呢,他这是要将哀家从这慈宁宫里骗出去,然后悄无声息的杀了我,想让哀家走得不体面。可哀家偏不,哀家便是死,也要死在这里,谁也别想将哀家撵走!” 她这一生太过偏执,想要的东西太多。 头一次是希望回到顾家,她拼尽全力回去了,可发现顾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顾家,所以她毁了。 第二次,是希望她母亲能好好看看她,她护着她,不让顾家人动她,可后来发现母亲眼里没她,所以她杀了她! 第三次,是希望阿邺能带她走,她求他,可他满心只有宋宁音,所以她毁了齐王府,毁了他在意的人。 现在…… 她身在高位,除非她自己往下走,不然没人能让她离开这里! 第547章 选择 从慈宁宫离开后,柳宪同大理寺和御史大夫回乾清宫复命。 云司离听后,也没多大反应,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三位大人又从乾清宫退出来。 大理寺卿章淙道:“咱们这位皇上有些不一样了。” 柳宪拢着衣袖,但笑不语。 御史大夫道:“我瞧着也有些不一样了。以往性子平和,说话做事同咱们这些大臣有商有量。现在不一样了,什么也不说了,反倒是有些生死看淡的意思。” 云司离确实同之前不太一样了。 政务搁在那里,看也不看,上了朝堂也只是坐着,什么话也不说话,等他们吵完,便将事情丢给张庭烨和沈书群,要他们看着办。 能偶尔批一批折子,已是他眼下唯一还像皇帝做的事情。 朝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沈书群和张庭烨却一个比一个镇定,云司离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挑不出半点错来。 柳宪知道云司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看破却不说话,听着章淙和御史大夫的话,只是笑,并不接。 章淙却不让他独善其身,道:“皇上不管,张庭烨和沈书群力求公平,要求三司会审。连着之前先帝的事,这是大案,柳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柳宪知道章淙这是要将自己也拉下水。 他也不慌,平静一笑,道“咱们当臣子的,自然是上面怎么吩咐,咱们下边怎么做。皇上既然没说怎么办,咱们在这里着急也没什么用。还是说……”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转向章淙,笑得意味深长:“还是说章大人有法子将太皇太后从慈宁宫请离?哪里都好,只要章大人将人请离了慈宁宫,那便是大功一件。” 章淙盯着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依我之见,这种事情交给柳大人去做更合适。怎么着,你与太皇太后之间,还有个静安长公主做联系。” 柳宪道:“章大人方才不是已经看见了?我不招太皇太后待见啊。” 章淙就笑了一声:“我看太皇太后喜欢大人喜欢紧呢。” 方才御史大夫要还不明白,那现在多半也明白了——这两位不对付! 他新官上任,位置都还没坐热乎,可不敢招惹这两位,赶紧将自己卷吧卷吧滚回御史台了。 待他一走,本来还嬉皮笑脸的两位齐齐收了笑脸,又一道翻脸,谁也不认谁! 章淙仗着比柳宪高,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将人抡到墙上,将周围路过的宫人都吓了一跳。 却又没一个人敢上得前来。 章淙阴沉沉地盯着他:“静安长公主是怎么死的?” 柳宪眼角上扬,带着一丝多情来。 他静静一笑,无视自己处境,摊着手道:“不知道。” 章淙似乎是被他这理直气壮的“不知道”气笑了:“行,你不知道。先帝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肚子被人划了一道!” 柳宪惊奇地看着他:“被划了一道?在哪个位置,回头我……哦,我忘了,先帝已经葬入皇陵,我就想看都看不着。” “你少给我装傻充愣!”章淙死死盯着他,不放过柳宪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我知你与张庭烨二人,彻底投靠了云间月。你今日要是不给我说清楚,就休想离开这里!” 柳宪眼尾往上一挑,勾出一点无可奈何。但那双桃花眼里却明晃晃的挂着不屑,好似再说“就凭你也能拦住我”? 还不等章淙从他这眼神里,分辨出来一些什么,他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 后背撞到宫墙上,吓坏了一众宫人。 章淙倒抽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抬起头瞪着柳宪。 却发现这人站在另一边,优雅地整理着被扯乱的衣襟,身边还站着一个森冷肃杀的黑衣人。 章淙忍着背上的痛意想:“大白天穿什么夜行衣,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有多可疑吗?” 柳宪收敛了所有笑意,平静地看着章淙,不笑时,一点都不温柔多情。 他整完衣袖,平静道:“大理寺与刑部井水不犯河水,这案子最后怎么审,会审出什么来,你我各凭本事。” 话音落下,笑意又自他嘴角划开,好似方才只是和章淙开了个玩笑:“多有得罪,对不住。” 说罢,带着他的人转身离去,半点不落下风。 一群宫人立马拥上去,将狼狈的大理寺卿搀扶起来。 可怜章大人逼问不成,还被人甩,好不狼狈。 三司会审奈何不得太皇太后,齐王府的旧案暂时拖着,云司离也不管,折子照样批,朝会照样听,可却半点主意也不出,问急了,便扔给张庭烨和沈书群。 朝中不乏有忠心之人,担心再这样下去,沈书群和张庭烨不安好心。 最后合计商量后,求到了钦定侯府。 怎么着钦定侯府的那位是皇上当亲妹妹疼了十几年的镇国长公主,比起张庭烨和沈书群来,多少还占着些自己人的名分。 云间月听完几个大人说的,不免觉得好笑:“你们求我有何用?我能做的也只是入宫见见皇兄,劝着他些,难不成还要我参与朝政?” 不等那些大臣说话,云间月又笑:“别说几位大人有没有意见,只怕丞相和首辅大人第一个站出来的反对。” 大臣们面面相觑,愁眉苦脸。 云间月喝着淡茶,悠悠道:“我给几位大人指个路,重华宫那位才是皇上的亲妹妹。” 都是姓云,可亲疏终究有别。 被这么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来将重华宫那位给忘了。 于是又颠儿颠儿的往重华宫去了,可惜的是,连面都没见着,就撵走了。 众人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又去了钦定侯府。 这回云间月没推辞,光明正大地入了乾清宫。 到时云司离正在廊下逗画眉,听见脚步声转头看了一眼,也不觉惊讶,点点头道:“来了?东西都在里头替你收着。” 说罢,他放下画眉,转身进殿。 云间月打发那些朝臣各自离去,跟在云司离身后进了殿,上前去拉他的衣袖:“皇兄,我想我的孩子出生,第一个见到的是他舅舅。” 云司离转过身,拉着她往里走,嘴角含着笑:“对不住,月儿。这一次,我想自己选。” 第548章 垂帘 云间月开始垂帘听政。 她坐在云司离的龙椅后面,隔着一道厚重的帘子,旁人看不清她在做什么,她也看不见外面的大臣,但能听见他们说话。 除去几个亲自将云间月请来的大臣、张庭烨和沈书群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 温太师上前一步,直言道:“今日大朝会,为何镇国长公主会在这里?” 张庭烨和沈书群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又各自恢复如常,沉默着。 云司离目光一撇,不咸不淡地将他一扫,道:“朕要她坐在这里。” 帘子里面,云间月懒洋洋地靠着软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额角,静静地看着外面那群大臣。 连镜伺候在她身侧,有些担心,低声同云间月道:“奴婢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应该一步一步来。” 云间月没说话,随手拿过案几上的一道折子,漫不经心地翻着:“我倒是想一步一步来,只是后宫那位不允许。” 太皇太后无时无刻不在伺机而动。 她怕自己稍微晚一步,就会被对方抢占了先机,所以不得不提前下手。 主仆二人低语间,外头温太师听了云司离的话,满脸惊惧:“皇上,这……这恐怕不妥!虽我朝开朝就有垂帘听政一说,可垂帘的人必然是太后之类德高望重之辈。长公主她……实在是不妥,皇上三思啊!” 他话音刚刚落下,其他大臣也一道跪下了:“皇上三思!” 言外之意是,云间月身份不够,根本就不配出现在这大殿之上。 帘内听见这话的云间月轻轻一笑,自嘴角滑过一抹冷笑。 果然,下一刻就听云司离温温和和地问道:“几位的意思,是要朕现在去慈宁宫将太皇太后请来?” 几位? 温太师心里犯嘀咕,下意识回头往身后一扫,才发现跪下来的人其实也只有一半。 连德高望重的张庭烨和沈书群都不曾跪下。 温太师惊诧地看着身边的人,道:“师太傅,你这是为何不跪?” 师太傅咳了一声,矜持地对温太师笑了笑:“昨日情况比较急,不曾来得及告知诸位大人一声,请长公主垂帘听政,确实是本官带的头。” 温太师一愣,猛地转头看向张庭烨和沈书群:“你们俩也没意见?” 张庭烨还是那副死样子,淡淡道:“皇上自有皇上的安排,臣等听皇上的意思便是。” 沈书群还算温和,踱着步子去将温太师搀扶起来:“太师大人同公主接触不多,可能不知道。可臣以为,公主虽比不上皇上,可治国之才,还是有的。” 帘子后面的云间月听沈书群这一通闭眼吹,险些笑出声来。 她有个屁的治国之才。 但怎么说也是自己人,云间月不好不给面子,于是出声道:“诸位大人不必紧张,本宫也只是听一听而已,最后拿主意还是皇上。” 话落,她又自嘲地笑道:“本宫一个弱女子,懂得不多,听听就罢了,朝政可不敢插手。” 温太师面容难看,要是云间月在他跟前,他一定“呸”她脸! 可真稀奇了,这世上还有她镇国长公主不敢的事吗? 早朝说的还是太皇太后的事,还有南楚和亲一事。 对方提的条件是要来求亲,那自然求的就是公主,可如今大梁还未婚配的公主,就只有云朝令。 云朝令虽有这个意思,可云司离和云间月都不同意,那就只能想别的法子。 有人提议:“那不如从大臣家里挑选适合的女子,到时候皇上封了公主,那也是公主。” 反正对方要求娶的是公主,也没说是哪个公主。 云间月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能瞧见云司离的背影,比起她懒散靠着椅子的模样,年轻的帝王坐得很直,整个人看起来并不放松。 大臣们还在激烈讨论,云间月和云司离都没插话,静静听着。 争了半响,最终也没商定好,要从谁家推选个姑娘出来。 魏国公脾气不小,直接撸袖子道:“谁提的意见,找谁去!别搁我跟前磨磨唧唧,小女虽还未成婚,可已经与人订亲!” 提意见的大臣哎呀笑了一声:“下官倒也想替皇上分忧,可内人不争气,未曾替下官生下女儿来。” 言外之意是在显摆他家全是儿子。 魏国公家中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李淑兰已经嫁给了宋恒,还有一个李淑静,前阵子还与人订了亲,但因对方家中父亲刚刚没了,按规矩要守孝三年,所以这婚期一直拖着。 魏国公气了个半死,要撸袖子同那人打架。 那大臣又转向沈书群,悠悠笑道:“下官听闻沈大人家中也有一个女儿来着?年岁可是已经到了?” 沈书群的女儿,沈薇。 不等沈书群接话,又有人道:“想来是已经到了年纪,下官记得先帝在时令嫒还曾选过太子妃。” 云司离倒是有些印象,转向沈书群,投过一个疑惑的目光:“沈小姐还未婚配?” 那年沈薇就十五了,如今过来两年,已然是十七了。 沈书群脸上依旧挂着笑,温和道:“回皇上,小女眼光挑,至今未还未婚配。” 过了适婚的年纪,到时候只怕就是旁人挑她了。 按理说坐到沈书群这个位置,想要巴结他的人只怕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沈薇模样也不差,提亲的人必然也会很多。 但她至今未嫁,只怕不是眼光挑那样简单。 方才提议的大臣又道:“那且不是正好?说不定沈小姐与南楚来求亲的人是天作之合呢?” 沈书群仍是笑,并不接话,倒是旁侧张庭烨听不下去了,冷冷扫了那说话之人一眼:“我瞧你同那南楚来求的人也挺般配的,你这么想替皇上分忧,要不叫皇上封了你做公主,前去和亲?” 那人不知是不是有些怕张庭烨,当即黑了脸,却不接话,冷哼一声别开了头。 这时,许久不曾出声的云间月,接过话道:“南楚能前来和亲是好事,诸位大人不必这样紧张。依本宫看,不如这样,与其强行要求,不如全凭自愿,也不必选官家女子,商贾之女,平民百姓之女亦可。” 第549章 生分 闻言,朝中静默了片刻,良久才听人道:“话是如此说,可公主可曾想过?此去南楚,是为了与其交好,商贾之女和百姓之女固然好,哪里懂规矩?回头惹了事,且不是叫大梁难堪?” 云间月静静一笑,不容置喙地反驳道:“那按这位大人的意思,大臣之女也不懂宫中规矩。回头出了什么事,且不是还要杀了她一家泄愤?” 不等那大臣反驳,云间月又道:“当年贵太妃远嫁大梁,可不就是南楚皇室之人,那大人说她可懂规矩?” 谁不知当年沈倾颜同六公主一样泼辣? 她身无长物,只求一死,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看不惯谁骂谁,骂不过上手打。 她只有一条命,谁喜欢,谁拿去便是。 大臣无话反驳, 云间月又笑了一声,慢腾腾道:“懂不懂规矩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她背后的人够不够强大!” 大梁强不强,看钦定侯和宁国公府就知道。 否则南楚也不会眼巴巴地前来求亲。 云间月三言两语替沈书群解了围,也不要他感谢,继续道:“既然诸位大人没意见,礼部现在就拟旨,昭告天下。商贾若是愿意嫁女,从今往后便是皇商。平民百姓若是愿意嫁女,她女儿就是公主,一家还能在京城繁华之地,拥有一座三进院落,还会视情况进行封赏……” 等说完了,云间月才顿了顿,转向云司离:“皇兄以为如何?” 这个主意云司离倒是没什么意见,云间月一下解决了两个,他自然高兴。 “朕觉得很好。”但他还要装一装,于是又问,“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没人说好,也没人说不好。 商贾一跃成为皇商,看起来虽有些荒唐,可确实能解眼下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 这时,以沈书群为首的一干纯臣先一步跪了下去,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温太师为首的一干大臣没办法,也只好跟着跪下,高呼皇上万岁,公主千岁。 下了朝,大臣们各自回办公的地方。 云间月跟着云司离往内殿走。 两人谁都没说话,到了内殿,才发现重华宫的红珠等在那里。 瞧见他们俩回来,连忙上前来请安。 忠义站在云司离身侧道:“红珠,你不在重华宫伺候主子,跑这来做什么?” 云朝令还在禁足,至今没被云司离放出来。 红珠期期抬头,看向云间月,小心翼翼道:“殿下,公主想见您。” 她说的是想见云间月。 这倒是让她小小的意外了,但没就这样跟着去,转而看向云司离,征求他的意思。 云司离点点头,道:“眼下事情已定,也不必在拘着她,你去同她说,朕撤了她的禁闭,叫她不要在想和亲的事。” 云间月没多说,点点头,带着红珠一道往重华宫去了。 许久不曾回重华宫,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只闭着眼往前走,云间月也记得住这里的一砖一瓦。 今日尚早,重华宫还未用膳,见了云间月来,这才麻利地去摆。 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云间月也不废话,净了手一旁坐下,转头看向云朝令:“重华宫伺候的人不得劲?怎么瞧你瘦了那么多?” 以前云朝令也瘦,刚遇见那会儿,她整个人瘦得如同一把柴。 后来到了京城,做了公主,重华宫小厨房为了讨好她,日日想方设法替她备膳,总算是养回来一些肉。 可眼下不过才关了一阵子紧闭,人就瘦成了这样。 云朝令勉强笑了笑:“伺候的人倒是尽心,是我没什么胃口罢了。” 她这样说,云间月便明白她在想和亲的事儿。 云间月拿着瓷勺,让连镜替她夹了一筷子小菜,道:“和亲的事,你不要想了,已经解决了。” 云朝令愣了一下,转过头来,愣愣问:“大梁未婚配的公主不就只有我一个?还是说,南楚不打算求亲了?” 这几日云间月胃口好,她喝着粥,慢腾腾地将早上的事情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兄哪儿舍得叫你去南楚受罪?” 说着,她继续喝粥,看起来不怎么在乎,却一直拿余光观察着云朝令。 入宫这么久,她还是不太会掩饰情绪,有什么都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听了云间月的话,她就垂下了眼,就算什么都没说,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 沉默良久之后,她才缓缓抬起头,勉强提着嘴角笑了笑:“是吗?那这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云间月装得莫不关心,三两下喝了粥,起身道,“我得却一趟宫正司,就不陪你了。皇兄说他撤了禁闭,让你不要再想和亲的事。” 说罢,拍拍云朝令的肩,道:“你要有空,就去看看外祖母,天色好,适合踏青。” 云朝令应了一声,让红珠送送云间月。 等红珠再回来,才发现云朝令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愣神,早膳一点都没用。 红珠上前,轻轻叫了她一声:“公主,您没事吧?” 云朝令愣愣地转过头,低声道:“红珠,我想奶奶了。” 红珠愣了一下,下意识道:“那您多去宁国公府走动走动,多陪陪宋老夫人。” 云朝令苦笑了一声:“老夫人对我再好,也不是我的外祖母。” 红珠吓了一跳,忙道:“公主,您胡说什么呢!?宋老夫人就是您的外祖母啊!” 云朝令只是笑,不说话了。 另外一边,云间月直接去了宫正司,什么解释都没有,就将青萝接了出来。 小姑娘在这里没怎么受罪,就是不得自由,见着云间月的时候,直接扑过去跪了下来。 云间月亲自将人搀扶起来,替她理了理脏兮兮的头发:“让你受罪了。放心,害你之人,本宫不会放过!” 她说话时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很温柔,可那双桃花眼里,却满是杀意! 把人接走,送回尚宫局,托陆宛君照顾,云间月则带着连镜去了刑部。 太皇太后既然不愿意从慈宁宫离开,那她不介意将慈宁宫变成刑场! 第550章 利用 刑部,柳宪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来,正备着东西等她。 云间月翻着手上的罪证,一目十行地扫过,问道:“齐王府已经搜查过了?” 她现在翻看的并不是从齐王府搜出来的那些,而是从先帝验尸后检验出来的那些,以及当初云司离将效忠太皇太后的人连根拔起时,所收受贿赂。 “按你的吩咐都搜查过了,”柳宪挥挥手,叫刑部侍郎将东西都呈上来,“那地窖里确实藏了些东西,有趣的很。” 因为静安长公主的事,云间月现在同柳宪站在一起,仍是觉得不太舒服。 但这点不舒服可以忍耐。 她接过来一瞧,果真有趣的很。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齐王府的账册,翻了两页才发现是太皇太后还是庄妃时,所居住的宫殿的账册,以及她生母生父的验尸报告。 云间月手指上账册上轻轻一敲,笑了:“没想到齐王府还有这种东西。” 看来当初齐王说想要拉顾鸾一把是真,后来见她执迷不悟,怕她打击也是真,所以暗中才收集了这么多。 只是没想到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先被顾鸾毁掉了一切。 云间月低声感叹:“真可怜。” 话音落下,她重新将账册还给柳宪,“太皇太后既然不愿意从慈宁宫离开,就劳烦你们亲自去慈宁宫审……反正我要的也只是个结果。” 柳宪应了一声,叫来人去大理寺通知章淙和御史大夫。 他将云间月送出刑部,却见她是要出宫,沉吟片刻后,突然问:“小玦真回鄞州了?” 云间月脚步一顿,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两日没有容玦的消息了。 但她没有告诉柳宪,只道:“他既然说去了,那就是去了。” 柳宪没在多问,温柔多情的眼里挑出一抹笑来,目送云间月走远了,他才带上东西往往慈宁宫去了。 云间月径直回了钦定侯府,她还不打算主动去见太皇太后,关于齐王的口述,她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交给她看。 她在府中悠闲地等了两日,第三日时,收到了宋虞送来的消息,消息的内容只有几个字——已确定汝王同南楚已经联手。 云间月随手将纸条扔进香炉里,看着那纸条燃尽了,她才低低笑了一声:“可别让我等太久。” 当日下午,刑部也送了消息,太皇太后要见了她,才肯交代。 云间月等的就是现在。 她起身,同连镜道:“去将司衣司新做的衣裳拿来。” 司衣司新送来的衣裳是件明黄双绣龙凤大袖襦裙,衣摆上的暗纹云水相交,看起来端庄大气。 穿好衣裳,挽着发髻,戴着双凤琉璃发冠,一身凤华气度,遮也遮不住。 到了慈宁宫,才发现三司的人都不在。 想来是太皇太后要单独见她,云间月也没在意,入了殿,才发现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殿中不止太皇太后一人,还有云朝令。 只是云朝令的情况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她被太皇太后绑在椅子上,头发和珠钗都乱了,显是在云间月到来之前,就经历过一番激励斗争。 她见着云间月就大喊:“月儿……月儿你快走!她没安好心,她要害你,你快走啊!” 太皇太后却十分镇定,手里拿着红珊瑚珠串,并未阻止云朝令,甚至连掀开眼皮看一眼的打算都没有。 云间月扶着连镜的手,没走,也没靠前,冷冷盯着高位上的人:“你这是要做什么?要绑架,你也该换个人,她能给你带来什么?” 太皇太后终于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冷淡,眼眸深处一片平静。 这可不像一个即将失去所有人的眼神。 她平和一笑,像极了当初还在长寿宫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模样:“若是没用,你又怎会没有转身就走?” 云间月沉默片刻,只伸出手,连镜便快步上前,搀扶着她走进殿内。 她又转过头对连镜道:“你去外面等。” 连镜不放心,迟疑着没走。 云间月道:“没关系,你且出去,我同皇祖母单独说两句话。” 她已经许久不曾称呼太皇太后为皇祖母了,如今忽然重新称呼一声,倒是让所有人愣了一下。 太皇太后投过一道视线,目光落在云间月身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异讶。 连镜到底还是退了出去。 云间月寻了凳子坐下,往后一仰,靠着椅背,懒懒道,眼底全没了方才的尊敬:“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朝令还被绑在椅子上,有些着急地挣扎了两下,可就是挣扎不开:“月儿,你快走啊……” 太皇太后转着手中的佛珠,和蔼可亲地笑道:“你既叫哀家一声皇祖母,哀家也不能让你为难是不是?” 她们俩谁都没搭理云朝令,但两人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云朝令身上,一个漫不经心,一个满是警惕。 而云朝令还好似无所察觉。 云间月动了动,让自己靠的舒服些:“既然如此,皇祖母要做什么,不妨直说。” 太皇太后重新闭上眼,道:“事关钦定侯,你确定要哀家当着外人的面说?” 这个外人指的自然是云朝令。 云间月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不想将云朝令也牵扯进这些肮脏的事情中来。 她缓缓撑起身,走至云朝令身侧,弯腰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解掉。 当着太皇太后的面,故意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与你说,等会儿离开慈宁宫,你去重华宫等我,我同你说说。” 话落,将云朝令从椅子拉起来,顺势要把人从殿中推出去。 但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衣袖一紧,随即听身后的人带着哭腔道:“月儿对不起……你不要怪我!” 云间月猛地转过头,只来得及看清云朝令泪水模糊的脸,紧接着便在一阵异香中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知道自己被云朝令抱住,并且十分轻柔地放在了椅子上。 云间月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也想跳起来给云朝令一巴掌,将她打醒。 可她手指刚动了动,就被云朝令按住了。 这个从山村里飞出来,一夕之间沦为人上人,还颇为不适应的公主低声道:“我后悔了……荣华富贵,我一样不要。月儿,我想奶奶了,我要回去……对不住,利用了你。” 第551章 牵制 再次清醒过来时,云间月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幽闭的空间里,不透风,但却十分阴冷潮湿。 她抬手在周围摸了摸,发现空间还挺大,而她躺在一处石床上。 云间月一时不确定周围有什么,撑身从石床上坐起来后,她便没在动了。 她裹紧身上衣衫,闭着眼等了片刻,等适应周围的黑暗,她也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没一会儿,眼前就出现了一点豆大的火光。 火光后面站在一个人,遥遥与云间月对视了一眼。 云间月借着这一点昏黄的火光,暗中打量着周围。 她也是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密室里,密室很大,也很空旷,一应用具十分齐全,就像是为长期在这里生活的人准备的一样。 只是这地下室的环境实在不太好,墙壁上长满了青苔,通风不太好的关系,隐隐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云间月眯细了双眼,静静与眼前的人对视,道:“怎么,您这是打算历史重演?” 来人正是太皇太后。 她一身朱红色凤袍,衣摆上绣着织金云纹凤凰,端庄大气。 她是大梁史上最年轻的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帝王,野心也大,做过的事情只会叫人觉得惊世骇俗。 “哀家本来想杀了你。”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缓步走过来,隔着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往下落在云间月小腹上:“但你怀了小玦的孩子。” 云间月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搭在了自己小腹上:“那我可真应该好好感谢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她不觉得太皇太后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同她说这些温情的话。 这人一贯狠心,为了自己的利益连自己的女儿也可以毫无犹豫的出卖。 如今云间月落到她手上,便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这颗棋子还带着一个未出世的小棋子,用来牵制容玦已经足够了。 太皇太后撩衣在石凳上坐下,对云间月笑得和蔼可亲:“哀家原以为你蠢笨的很,如今又觉得你很聪明,可惜不能成为哀家的人。” 云间月冷笑一声,换个姿势让自己在石床上躺得更舒服一些。 她没接太皇太后的话,太皇太后沉默片刻后,便忍不住问道:“你就不问问哀家为何要将你囚禁在这里?” 云间月懒得同她打哑谜,直言道:“旁人都以为你是要扶持容玦上位,毕竟他是齐王唯一的孩子。可我不这么觉得,你若真是为了齐王,当初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他囚禁在这里?” 更何况,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做的,就不是为了向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情忏悔。 她到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满足自己,成全她那颗狼子野心! 童年时经历使她长成一个毫无道德和礼义廉耻的人,她眼里放不下别的,只放得下自己的野心,即便后来终于放下一个齐王,也因她自己一错再错,与曾经爱过她的人越走越远。 听了这话,太皇太后静静一笑,眉目慈祥,装得好似她从一开始就是个慈爱的人一样。 云间月冷眼看着,心里只替容玦不值得,甚至都忘了,当初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生气。 “哀家很是惋惜,”太皇太后道,“你这样的人不能为哀家所用,真是太可惜了。” 说罢,她一脸惋惜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去:“放心,在哀家坐上那位置之前,你是安全的。” 云间月没接话,目光追随着太皇太后的身影,一直到她快要消失在地下室时,才道:“我有个疑问。” 太皇太后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向身后,脸上依旧维持着慈爱笑意:“你我祖孙一场,就不用这样见外了吧?” 虽是祖孙,血缘关系却淡薄到不用水冲就淡了。 何况,眼前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连自己亲生女儿也能弃如草履。更别说,同她毫无关系的云间月了。 云间月手伸进衣袖里,发现自己随身带着的匕首和鞭子都不见了。 她也不觉得意外,起身绕着密室走了两步,道:“当初我以为皇兄身上的毒是他下的,后来他突然暴毙,我恍然明白,事情没我想的那样简单。” 那时,云间月满心都是愤怒与仇恨,没来得及细想,还以为是先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交出皇位,所以云司离小时候就被下了毒——毕竟他有宁国公府这个外戚在,先帝就是睡也睡不安稳。 可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交出皇位的人却莫名其妙暴毙了。 就算是为了将她拉下水,也不至于废这么大心思。 如今太皇太后的野心一点一点暴露出来,云间月才渐渐想明白,或许先帝不想就这样是交出皇位是真,被人算计利用,黄雀在后也是真。 云司离身上的毒是先帝下的,可下毒的却是太皇太后的人。 这样想着,云间月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太皇太后好手段啊,将我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被她说中了,太皇太后也不惊讶,反倒还在云间月的笑声里缓缓道:“哀家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若不是哀家,先帝哪能坐上那位置?可他不知好歹,登上皇位就想摒弃哀家,哀家哪里能让他如愿?” 她站在台阶上,稍微扭转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云间月时,手里还转着那串红珊瑚佛珠。 云间月停住脚步,遥遥与台阶上的人对视,桃花眼里笑意浅浅:“所以,你就杀了他,栽赃给本宫。只是我想不通,他身边那么多人,你怎么会……” 她话音还未落下,忽然看见太皇太后挂在唇边的笑容越发慈祥了。 云间月止住话头,垂下头想了片刻,随即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身边那些高手,其实全是你的人?要杀颜回的也是你!” 太皇太后没否认,和煦一笑,道:“哀家喜欢聪明的孩子。” 话音刚刚落下,云间月便捡起石桌上的杯子砸向她! 可惜,那杯子却在空中拐了个弯,砸在了墙壁上。 “哗啦——”一声,杯子碎了一地。 太皇太后淡淡一撇,随即收回目光,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552章 困兽 这下,云间月真成了困兽。 她打碎了石桌上的那套天目釉茶盏,仍是难以平息怒火,转头想要另外寻一个泻火的法子,却又忽然想起温如诲之前说过的话。 最后,她也只是叹了口气,抬手抚上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肚子,慢慢走回了石床上,躺下。 太皇太后不担心云间月寻死,因为她知道,这人同她一样,是个惜命的,不会因为一时之困,就寻死灭活。 但她还是担心云间月和她肚中孩子出意外,留在密室里的用具,都是十分珍贵,连石床上铺着的都是金丝锦被。 云间月盯着黑漆漆的密室顶部,低声道:“也不知道外面的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她再次将手扔进衣袖了,仔细摸了摸,没摸到想要的东西后,才恍然想起来:“哦,被我扔在外面了。” 密室里无日月,外面却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连镜醒来时,惊恐地发现自己在重华宫。 她被反绑在椅子上,嘴里还塞着布团。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是是凭借本能挣扎。 奈何绑她的绳子实在是太有技巧,她根本就挣扎不开,最后反倒还因为用力过猛,摔在了地上。 这时,紧闭的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连镜一时不适应这样的光亮,险些被外面投进来的光亮刺得泪流满面。 她急忙闭眼,等适应了,才重新抬起头看去。 也是这才发现,眼前的人是红珠。 “唔唔——” 连镜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挣扎着要爬起来。 红珠站在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期期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但却没有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连镜又“唔唔”两声,瞪着红珠,让她将绳子解开。 红珠看着她,沉默许久之后,才将连镜嘴里布团拿掉。 连镜立即炸了,瞪着眼前的人吼道:“红珠!你绑着我做什么,还不将我解开!” 刚来重华宫那会儿,红珠有些怕连镜,毕竟这人是云间月的忠心狗腿子,一言不合就会伸手打人。 比起连镜来,她更多是跟在青萝身边来。 后来青萝因为云间月的吩咐,踩着李尚宫的尸体做了尚宫,她也做了云朝令的大宫女,可与她们之间的往来,就全凭那些一扯就断的暗号联系着。 她对云间月并无怨恨,甚至还要感谢她,若不是她,此刻她还在御花园做洒扫。 她只是有些可怜云朝令罢了。 “对不住,连镜姐姐,”红珠咬着唇,垂着头小声道,“公主说了,不能让你离开重华宫,不然她没办法向长公主交代。” 连镜可不是那种会耐着性子听人说话的人。 嘴上得了空闲,她立即呸了红珠一脸:“我就知道那女人没安好心!早劝公主跟她撇清关系,她不听,现在好了,被你们主仆从背后捅了一刀!” 其实连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记得那日在慈宁宫,云朝令同她说了一句话,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就闻到了一股香气,紧接着人就失去了意识。 红珠感激云间月,也同情云朝令。 她被连镜说得脸色煞白,摇着头辩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公主说了,你在重华宫才是安全的,出去了,太皇太后就要杀你。” 听她这样说,连镜下意识一愣,好半响才皱着眉,梳理着自己知道的消息,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云间月出事了。 云朝令不会将她一个小人物困在这里,太皇太后也不会杀她。 连镜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认真看着红珠道:“你们公主呢?” 红珠咬着唇不说话。 云朝令自云间月被困慈宁宫后,就已经离开了皇宫,走的时候,只吩咐了她看好连镜后就消失了,其余的什么都没透露,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连镜大约猜到怎么回事了。 她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别的,张嘴时满是失望和哀求:“你不让我出去,我便不出去,但长公主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谁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太皇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红珠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连镜继续道:“你若还当自己是长公主的人,就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样,给兵部宋恒大人递个消息,让他知道长公主出事了。” 红珠有些犹豫,似乎并不情愿。 连镜沉默片刻,艰难地给红珠跪下,背着一把椅子给她磕头:“就当我求你好不好?红珠,太皇太后狼子野心,她要是成了这大梁的主人,我们都会没命的!” 此时,距离云间月出事,不过才过去半天。 但容玦和其他人一直没发觉,是因为她出事后,云朝令换了她的衣衫,装成她的样子上了钦定侯府的马车,径直出城了。 出城后,她又寻了借口,避开车夫和暗卫的视线,消失了茫茫大道上。 她这样的人,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身后必然有太皇太后的指点。 红珠被连镜吓得连连后退,最后匆匆从屋里离开,关上了屋门。 连镜还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良久才直起腰:“红珠——我们要是死了,你也活不长!太皇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只要是云间月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她阴险毒辣,为了排除异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红珠背靠着门扉,听着里面连镜嘶吼过后,化作低低呜咽起来,满是自责。 红珠闭了闭眼,最后看了看偌大的重华宫,咬着牙一狠心,离开了。 兵部。 红珠在外面转悠了许久,终于看见了宋恒。 他一身深青色官服,拧着眉脚步匆匆,像是要往哪里去。 红珠顾不上别的,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垂着头匆匆上前,快要同宋恒接近时,她一头撞了上去。 惊慌失措间,她连忙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宋恒手心,随即跪下来,砰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宋大人饶命……” 旁人跟着的人大呼小叫,要狠狠治罪于她。 宋恒面色不虞,压着怒火道:“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先去北营。” 说罢,匆匆离去。 红珠跪在地上,一直等脚步声都没了,才松口气。 她站起来准备回重华宫,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 接着,脖子就是一凉…… 第553章 追逐 汝州传来消息,宋恒不太放心,亲自去了一趟北营,加强京畿巡防。 一直到天都快黑了,他才回宋府。 李淑兰刚从账房回来,一边叫人准备宵夜,一边替他更衣,两人低声说着话时,一样东西从宋恒腰带里滚了出来。 “呀,你带礼回来就罢了,怎么还藏得这样紧?”李淑兰半开玩笑地去将纸条捡起来,并未打开就递给了宋恒,调笑道,“谁暗中与你纸上传情呢?” 宋恒也没当回事,抬手在她额头上一点,接过纸条道:“我心中有谁,你会不知道?” 说话间他展开纸条看了起来。 李淑兰低笑几声,转身走到桌边替他盛了一碗粥:“那谁知道?家里没个姐姐妹妹陪我,我也怪无聊的,要不你回头带两个回来。” 这话说完许久了,宋恒半点声音都没有。 李淑兰一时觉得疑惑,转过头去,却见宋恒拧着眉,满脸凝重。 她不知道纸上写的什么,顺口和缓着气氛:“你不愿意带姐姐妹妹就不带呗,怎么还不高兴了?” 宋恒没说话,将纸条往手心里一收,一言不发的换了衣裳,匆匆离去:“我出去一趟,晚些归,你困了就先歇着,不必等我。” 李淑兰追出去:“宵夜……” 宋恒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不吃了!” 李淑兰叹了口气,只好吩咐下人将宵夜都收起来。 丫鬟一边收,一边抱怨:“这可是夫人您花了半天心思做的啊,结果三公子一口都没尝过……” 话音刚刚落下,宋恒又跟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二话没说抢过丫鬟手里的碗,唏哩呼噜的就将那碗鸡肉粥喝得一干二净。 险些给烫豁了嘴。 末了,一脸扭曲地和惊呆了的李淑兰道:“我去钦定侯府,你早些睡!” 说罢,又急匆匆地走了。 等他身影都消失好半天了,李淑兰才回过神,得意地冲丫鬟扬眉:“谁说他没尝?” 丫鬟一脸无语:“奴婢知道您容易满意。” 说罢,收拾掉碗筷匆匆下去了。 宋恒赶去钦定侯府,才发现侯府也乱成一团,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云间月到现在都没从宫里出来。 容老爷子还算镇定,打发人去宫里问了消息。 但送回的消息却古怪,只说云间月早从宫中离开。 容老夫人急得团团转:“别是出了什么事吧?我这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 正说着,闻管家领着宋恒来了。 他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将纸条递给两位老人,道:“只怕当时出宫的根本就不是月儿。” 容老爷子看着纸条上的内容:“长公主在太皇太后手里。” “她这是什么意思?”容老爷子是扬州人,并不认识太皇太后,只从容老夫人嘴里了解过一些,“将月儿当人质?” 宋恒点点头:“恐怕是为了防备侯爷。” 若这世间,唯一还能让太皇太后惧怕的人,恐怕也只有容玦了。 不是因为容玦手段了得,而是这人疯起来,不管不顾,她怕被容玦坏了事。 容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入宫去!我倒要看看,她就还要怎样残害我容家人!” 容老夫人年轻时就是个炮仗,老了性子还稍微有所收敛。 但刻在骨子的习性,并没有完全改掉她的说一不二。 说起此事,她跳起来就要入宫,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 容老爷子连忙按住她,冷静道:“月儿还在她手上,就说明没事。你别着急入宫,惹怒了她,只怕对月儿不好……小玦去了鄞州,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此事暂时不要告诉他……” 没等他说完,宋恒就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容老爷子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宋恒道:“我来侯府并非是要二位想法子救月儿,实则是想请二位明日一早就离开京城。” 容老夫人霍地站起来:“不行!月儿没有消息,我不会离开……” 容老爷子倒是镇定,按住她,问宋恒:“理由。” 他是个商人,有时候依照的是某种从细微之处发现的直觉。 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情不算太多,每一件事单独拎出来看,并无什么不妥,可串联在一起就会发现,这里面有某种联系。 宋恒也没拐弯抹角,直言道:“近几日京城恐不太平,月儿出事只是一个征兆,我想请您二位将祖母与祖父一道带去扬州。” 容老夫人愣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着宋恒。 宋恒沉默了片刻,忽然深深一拜,却是什么都没说,随即告辞离去。 来去匆匆,什么话都没留下。 容老夫人忧心忡忡地看向容老爷子:“怎么办?” 容老爷子沉默片刻后,道:“就按小恒说的办,明日离京。你寻个借口,将宋家那俩老东西一道骗去扬州。” 容老夫人甩开他,气闷地坐回去椅上:“我能寻什么借口。” 宋恒离开钦定侯府没多久,就见到了容玦。 众人以为他去了鄞州,实则藏在北营。 两人打了个照面,宋恒还什么都没说,容玦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抬手打断宋恒后面的话,道:“给你送信的那丫头已经被灭口,除了知道相思在太皇太后手上外,咱们什么信息都没有。” 宋恒是匆匆赶来,端过一边的凉茶一口喝了,才喘着气道:“那你说如何?” “她不过是要逼我现身而已,我若不出现,月儿也不会有事。”容玦伸出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低声道,“宫里有云司离,宫外有你……我出城!” 说罢,叫来季长随,翻身上马,叮嘱宋恒道:“盯好汝州的动静。至于南楚使团,若敢造次,宰了便是!” 话音落下,匆匆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容玦是追着云朝令离开的方向去的,玄楼的人在找人这方面特别有经验。 天刚蒙蒙亮时,云朝令就已经被玄楼的人拖到了他跟前。 容玦用剑鞘抬起她的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我只问一次,相思呢?” 第554章 惶恐 眼下的云朝令实在是很狼狈,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碎花裙子,梳着麻花辫。 大约是为了不被人发现,白白净净的小脸抹着一层厚厚的泥。还在头上罩着一件麻布衣,试图将自己的容貌遮住。 这模样同还是康平公主时比起来,实在是寒酸得多。 要不是之前玄楼的人就奉命寻找过她,知道她最朴素的打扮,只怕还认不出来这就是康平公主。 大约是知道自己今日不会这样好过,她也没挣扎,慢腾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手上破了皮,红艳艳的一片,她低头吹了口气,这才抬起头看向容玦。 “你应该去问太皇太后,”云朝令提着嘴角笑了一声,表情里是说不出的讽刺,“我只是负责帮她将人引到慈宁宫,其他的事情我不负责。” 容玦收回佩剑,目光森冷地将云朝令一扫,随即背过了身。 他说过,他只问一次。 跟在身侧的季长随觑了眼容玦的是神色,见他眼底泛着点点猩红,但却一直在苦苦忍耐着。 季长随知道,容玦这是病犯了。 换做以前,他或许会立即掏出药来吃,但他现在忍耐。 大约是成婚那日,云间月说过的话,被他刻在了心上。 季长随扫了眼满不在乎的云朝令,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云朝令背叛云间月再先,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容玦都不会让她活着离开京城。 与其让容玦自己动手,到时候与云间月生了嫌隙,还不如让他这个当狗的来动手! 云朝令一直拿余光盯着他们俩的动作,以为自己会被逼问,但没想到对方是真动了杀心! 即便当初被云间月调教过,可一旦遇见这种事情,她还是本能的害怕,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你……你们不能杀我!月儿、月儿不会放过你们……” 季长随拔出佩剑,抵着云朝令的眉心:“可你不要忘了,是你背叛几长公主在先!” 因为宋宁音的关系,云间月曾暗自发誓要护云朝令一辈子。可如今云朝令先背叛了她,她多半也不会动杀心。 但容玦不同,容玦在乎的只有一个云间月。 宋宁音与其他人都跟他没关系! 云朝令一张脸煞白,但她依旧没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爬起来就要跑。 季长随动作比她更快,提着佩剑飞身而置,朝着云朝令的后背心砍下去! 但就在这眨眼间,云朝令忽然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一枚白玉戒子从她带着荷包里滚落了出来。 那戒子眼熟的很,云朝令瞧见的瞬间,猛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几步爬过去,将那戒子捡起来:“为什么……会在我这里。” 季长随也认了出来,那是阳司的信物。 当年在宋宁音手上,后来被曾慧带走,最终落在了云间月手上。 没想到辗转反侧,又到落到了云朝令手上。 季长随猛地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几个黑衣人出现在树梢之上。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都是一个要护着云朝令的姿势。 季长随并未将佩剑收起来,警惕地看着树梢上的人:“诸位这是什么意思?” 树梢上的人默默对视一眼之后,终于从树梢飞身而下,没搭理地上的云朝令,却是将她整个人护在身后。 其中一个单膝在容玦跟前跪下,恭敬道:“康平公主不能死,还请侯爷不要与我等为难。” 容玦眼底泛红,但人还算冷静。 他面无表情地问道:“谁的命令?” 那暗卫道:“镇国长公主。” 这是云间月下的最后一道命令,要他们誓死护送云朝令回到以前的村子。 暗卫垂着头没去看容玦惊奇而有讽刺的笑容,道:“长公主说了,康平公主如何选是她的事,我等要做的,只是护她平安抵达。” 云间月冷心冷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但她这一世,唯一看中的只有家人,可却在“家人”什么身上跌了两次跟斗。 一次是宋漓漓,这次是云朝令。 容玦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自己的安危不管,却说什么也要护一个背叛她的人的安全,简直愚蠢透了! 他深吸一口气,阴沉的目光冷冷扫向云朝令,扬着下巴道:“倘若本侯今日非要杀她不可呢?” 护在她跟前的暗卫立即变得警惕起来,拔出半寸佩刀,是一个要誓死维护到底的姿势。 跪在容玦跟前的如实道:“我等只听从长公主的命令,侯爷若是要动手,我等也只能誓死保护。” “好一个誓死保护。”容玦阴冷地盯着云朝令,逼得她连头也不敢抬,“云朝令,你得记住,今日救你一命的是相思。” 杀不杀云朝令,对容玦来说其实无所谓。 反正杀了她,云间月被太皇太后藏在哪里,他依旧不知道。 说罢,他转身就要带着季长随离去。 暗卫其实不敢同容玦硬碰硬,正暗自松了口气时,忽听见一道哽咽:“我……我真不知道她在哪里。” 云朝令躲在暗卫后面,哽咽着,泣不成声:“我只是一个山野小姑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好的事情,我只是……我只是手足无措。他们、他们那样好,对我那样客气,比陌生人还客气……我觉得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想回去,我想奶奶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难过。父皇不认我,到死都不认为……月儿和皇兄对我好,可这些都是她们以为的好,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明明是我自己的地方,可我却觉得寄人篱下……” “你懂吗?那种被排斥在外面的感觉,会让我疯掉的!你们怎么可能懂呢……” 说着,她吸了一口气,凄凉地笑起来:“太皇太后就在这个时候来找我了,她说她知道我要什么,也愿意给我想要的……所以我就帮她药晕了月儿,扮作她的样子离开京城,之后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她抬起眼,笑容难看地看向容玦:“你问我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云朝令这样说,或许是想要容玦痛骂她一顿,或者是打醒她。 可最终容玦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带着季长随走了,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云朝令失望地垂下眼,看着手中的那枚白玉戒子开始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第555章 认错 容玦直接去见了太皇太后。 只是去的不太巧,云司离也在。 两人打了照面,还没说话,先听太皇太后笑了几声。 她穿着一身雍容华贵地宫装,端坐在椅子上,周围不见一个伺候的人——张嬷嬷死后,慈宁宫上下所有伺候的人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不是被她找借口打发了,就是莫名其妙没了。 如今她一个人端坐在高高的主位上,只剩一片孤独寂寥。 此时不过刚过午时。 慈宁宫外艳阳高照,莺飞草长,正适合出游。 云司离来时,没带多少人,身边就跟着一个忠义,此刻还守在殿外。 殿中就他们三人。 云司离见容玦现在才出现,必然是追云朝令去了。 他问:“怎么样?你找到人了?” 容玦神色不太好看,淡淡地点了下头,盯着上面笑容和煦地太皇太后,冷冷道:“不过是被利用的一个,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太皇太后也听见了,她似乎高兴的很,看着容玦笑弯了眼。 其实容玦的眉眼不像她,更像齐王,细而长的丹凤眼,笑起来时里面好似有星星,但他不爱笑,总是深沉如死水,旁人轻易不敢与他对视。 眉梢斜飞入鬓,鼻高而尖,唇峰很深,但唇很薄,因为抿紧的关系,连唇珠都显得冷淡起来。 那张脸也是,轮廓分明,可他太过“刻薄”,勾勒在脸上的,就成了一副“北国冰封”的画。 太皇太后看着他这张脸,一时不知是想起了谁,眼中少见的划过一丝怀恋来。 她转着手中的佛珠,平静的笑:“你竟然没杀了她。哀家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手软。” 就是因为觉得容玦会动手灭口,所以太皇太后才会放心地放任云朝令离去。 但没想到容玦让她失望了。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自从你同云间月关系变得亲近,你就变得心慈手软起来……小玦啊,这样可不行,有朝一日你的心慈手软,会害了你。” 太皇太后看着容玦笑,眼底是明晃晃的慈爱,可说出口的话却叫人遍体生寒。 云司离听出她未尽之意,瞬间沉了脸:“你在朝令身边放了人。” 就算分离多年,云朝令也依旧是云司离血缘上最亲的妹妹。他怎么可能在听说她有危险时,无动于衷? 太皇太后将目光转向云司离,轻轻道:“哀家不喜欢脱离控制的事情。她要走,哀家送她走。” 言外之意是,云朝令想要离开可以,除非是个死人。 云司离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朕看你疯得不轻!” 说罢,再不愿多待,转身匆匆离去。 容玦始终没有告诉他,云间月也在云朝令身边放了人,太皇太后想要灭她的口,没那么容易。 但现在他需要单独同太皇太后清算一些旧账,云司离不在正好。 他不愿同太皇太后多纠缠,缓步上前,逼近主位上的女人,径直抽了佩剑,抵着她的眉心。 分明只是隔着半寸的距离,可却好像隔着一道鸿沟,生与死的鸿沟。 她也不在意,言笑晏晏,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人:“为着一个女人,连你也要同哀家翻脸?” 容玦神情阴蛰,冷冷道:“我也曾敬重过你。” 至少在他还不知道这些肮脏的事情之前,他的确是敬重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一样,嗤笑了一声:“哀家以前就同你说过,若想成就大事,就不能有一点感情……小玦啊,你跟你父亲一样,怎么都那样糊涂呢?” “糊涂的是你!”容玦手上用力,剑锋又逼近一分,太皇太后的额上瞬间见了血,“把相思还给我!” 太皇太后抬起头,任由那血顺着她鼻根蜿蜒而下,滴落在衣襟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点子来。 她看着容玦,发现他急红了眼,双眼好似充血,气息也不对,绷紧了背脊,整个人都快绷成了一张弓。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对你来说,云间月就那么重要。” 容玦直视她的双眼:“是!” 太皇太后闭了眼,像是不情愿,又像是有些松动:“他不要名利,只要宋宁音,做了一辈子的糊涂人!你也是,什么都宁愿抛弃,就为着这么个女人!她有什么好……有什么的好啊,值得你这样为她!” “啪——” 太皇太后猛地睁开眼,径直摔了手里佛珠。 八颗红珊瑚的珠串哗啦啦地四散开去,蹦跶着滚得到处都是。 可却没一人去管这些。 容玦手没松,长剑依旧抵着太皇太后的眉心,那血珠就跟红珊瑚珠子似的,滴落她衣襟上,触目惊心地染红了一大半。 他面色不善,可开口时,声音却十分温柔:“她哪里都好,哪里都值我放弃这一切。可惜,你永远也不懂。” 太皇太后气到极致,脸上发反而一片平静:“行啊,哀家告诉你云间月在哪。” 她好似瞬间收起了浑身的戾气,和蔼可亲地对容玦笑道:“你跪下来,给哀家磕个头,哀家就成全了你们好不好?” 不等容玦说话,她又看着他一点一点黑掉的脸,继续道:“那地方又冷又潮,她还怀着你的孩子,要是一个不留神,孩子和人都没了可怎么办呀?” 容玦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好似要滴血似的。 太皇太后继续笑:“哀家等得,云间月也能等吗?小玦啊,你跪下来好好给哀家认个错,哀家就将她还给你。” 容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心底的恶心,收了佩剑:“一言为定!” 说罢,他往后退开一步,扔掉手中佩剑,一撩衣摆径直跪了下去。 他浑身都带着戾气,即便是跪,那腰也半点没弯,认错也认得如此理直气壮,吓退无数人。 太皇太后蓦地攥紧了手,死死咬着牙,将怒火压回去,徒留一点被逼出来的冷笑:“哀家要你磕头认错!” 容玦一言不发,依言磕头。 可俯下身,余光里却扫见椅子底下有一样东西。 那东西有些眼熟,容玦瞬间想起那是什么,霍地站了起来。 太皇太后吓了一跳:“你……” 话未说完,容玦几步过去,一脚将椅子踹翻,弯腰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第556章 回家 难怪容玦会看着眼熟,因为那是齐王的手书。 当初在别院,齐王在最后的时日里写下这手书,被云间月帖身收着。 但现在却落在了慈宁宫里,还一直没被人发觉。 这得归功于太皇太后,若非她将慈宁宫伺候的人都赶走了,这手书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被发现。 容玦两眼一扫,瞬间知道云间月被太皇太后藏在什么地方了。 他将手书一合,重新叠好,喊道:“长随!” 蹲在屋顶上观察着周围的季长随听见了声儿,立即从屋顶上跳下,飞快进了屋,等着容玦吩咐。 太皇太后自己也没想到殿中竟然会留下这样东西,愣了一愣:“那是……” 容玦侧眸看了她一眼,早没了方才的阴郁,眼底是明晃晃的嘲弄:“齐王留下的手书,你想不想看?” 太皇太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愕然,像是没料到慈宁宫还留下了这样的东西。 她盯着容玦,目光缓缓往下移动,落到了那封手书上:“你骗哀家。” 容玦不知是觉得她这模样可怜,还是怎么着,竟将那手书展开了给她看:“你一辈子都求不得,应该很熟悉他的字才对。” 齐王的字就像他那个人,写的楷书,工工整整的。 太皇太后少年时,并不认字,顾家三叔不管她,她生母也不管她,唯有齐王是真心待她如妹妹。 她的字是齐王一个一个教的。 有段时间,他写了字帖让她临摹。 怎么可能不认得? 她看着那手书熟悉的字样,隐约扫见,一行字,随即就跟疯了似的,扑过去,想要抢过那手书。 但容玦动作比她快,迅速后退一步,避开了扑过来的太皇太后。 她一时着急,没站稳,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发髻都乱了。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急急忙忙爬起来:“给我……把东西给我!” 容玦自然不给。 他笑了一声,一如方才太皇太后对他时的样子:“给你可以,只是不是现在。” 说罢,他表情一收,转身而去时,吩咐季长随:“封锁慈宁宫,不许她与任何人接触!” 季长随跟着几步出了殿,担忧道:“那长公主呢?” 容玦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现在就去接她回家!” * 密室里暗无天日。 云间月躺在金丝锦被上,烛灯已经灭了,她又陷入了一片昏暗。 她盯着黑漆漆地地方,忽然想起一些旧事来。 那大约是她第一次见容玦,少年意气风发,像只不可一世的花孔雀。 那时她住在宋府,云司离难得出宫一趟来看她,她便央求了皇兄带她出府玩。 云司离约了容玦他们骑马,他年纪也小,正是贪玩之际,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带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闹着闹着,云间月就跟他们走丢了,回过神来时,她站在喧闹的大街上,连回宋府是那条路都不记得。 寒冬腊月里,她穿过大街小巷,又累又饿。 最后实在是走不动了,只能蜷缩在墙角,望着那蒸笼里蒸着的包子流口水。 是真流。 顺着她的嘴角流下,亮晶晶的,像条线一样。 云司离找她没找着,回家喊宋府的兄弟姐妹一起找,依然没找着,最后让容玦误打误撞的找着了。 十岁的少年裹着一件狐裘,骚气绝顶,撞见盯着包子流口水的云间月,嫌弃都挂在了眉梢上。 他上前推了她一把,把人推了个趔趄:“诶,那个谁,你皇……你哥在找你。” 那个谁饿了一天,一推就倒,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瞪着眼前的人:“你把我推疼了,赔钱!” 容玦叫她的不要脸惊着了,心道:“我陪你个棒槌!” 但念在她是云司离妹妹的份上,他勉强耐着性子道:“天都快黑了,你到底走不走?” 小姑娘摊着手,让她看自己磨破一点皮的手心,讹诈道:“你赔钱了我就走。” 那时候的小相思长得肉乎乎的,手也软,但因为被摁着头练鞭子的关系,手心有茧。 少年容玦惊奇发现,那磨掉皮的不是他推的,是她自己练鞭子时摔的。 从来没被人这么讹过,梁侯府的小侯爷本该火冒三丈,把人揪起来就是一顿揍。 但一对上她那上理直气壮讹人的双眼时,瞬间没了脾气。 他认命般的掏出银子递给云间月,见她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将那包子铺的包子全买了。 容玦:“……” 在梁侯府这也是不吃,那也不吃,只吃宋晚音自己做的菜的小侯爷,那天竟破天荒的和小相思蹲在小破摊上,吃完了摊主家的所有包子。 吃到最后,小相思撑的走不动路,赖在地上不走。 容玦不耐烦惯着她,一手拎着剩下的包子,一手拎着小相思,把人送了回去。 宋府的人感激不尽,而她本人扒拉着小侯爷的手臂,睡得天昏地暗,口水流了他一手臂。 想到这里,云间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觉得有些困,想睡一会儿。 于是闭着眼,漫不经心地想着以前的事。 后来她也时常见容玦,大多时候都是同云司离一道出现,偶尔也会一个人来,对着云间月依旧是嫌弃,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再后来,梁侯以身殉国的消息传回来,宋晚音出事,容玦被迫承担起一切,独挑大梁,上了战场。 往后再见,云间月再没在他身上找到一点当年少年时那骚包的模样。 耳边传来细微的响动,云间月以为是送饭食的宫人来了,也没在意,翻个身继续打瞌睡。 反正那送膳食的人是个哑巴,也不会说话,放下东西就会走。 云间月也懒得搭理。 但这次好像有什么不同。 她感觉黑暗的密室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空气隐隐带着她熟悉的梅花香。 身后还传来衣料的摩挲,刻意放低了动静,声音反倒大了起来。 “相思。” 仅仅只是两个字,却被他叫得温柔缱绻,满是情意。 云间月愣了一下,猛地睁开眼,刚转过头,就被人拥进了怀里。 熟悉的梅花香就跟风似的,循着缝隙裹了她满身。 云间月还在愣神,拥着她的人却埋首在她脖子里,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声音:“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 第557章 幌子 京城不太平,容玦接着云间月,就直接出了宫,把人送出城。 他动作快,连侯府都没回,一路将人送出了京城,急匆匆的去追赶容老爷子他们。 云间月到现在都还处于莫名其妙之中:“你做什么这样着急?难道是上次事,你还同我生气?” 两人自上回因为顾岑和宋老夫人的事情,闹了矛盾,之后容玦消失了好几天,期间谁也没联系谁。 好不容易见了面,容玦却又不由分说的要将她送出京城。 季长随驾着车马,连镜也守在外面。 容玦坐着,正在查看细软,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闻言,顿了顿,没说生气也没说不生气,避开云间月的视线道:“没有的事。早前就说带你去扬州,一直没机会,这次难得,便想趁机送你过去。” 云间月皱了皱眉没说话,盯着容玦的背影沉思起来。 容玦背对着她,怕她不放心,继续道:“放心,也就几个月的功夫。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去接你。” 他说得轻松,可云间月听着,却好似自己这一走就再没机会回来了一样。 她拧着眉,盯着容玦的背影,有些不高兴。 容玦只当不知,继续道:“那是扬州,祖父祖母的地方,山清水秀,最养人。外祖母和外祖父也一道去的,你就当陪老人家散心。” 到这,云间月明白了,容玦这是铁了心要将她送出京城,再没回转的余地。 她沉默片刻,忽然凑上前,从后面搂住他的肩,将头埋在他肩上,轻声问:“我这一去,必然就是好几个月……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容玦浑身一僵,颤抖着手不说话了。 云间月垂眸看了一眼,声音低低道:“我能给你写信吗?” 不等容玦说话,她又自顾自往下道:“可写信也不安全,万一被人半路劫持了,我想和你说的私话不就先被别人看去了?那多难为情?” 容玦继续抖着手,眼也跟着红了。 但他担心被云间月发现,阖着眼皮,将情绪都遮掩在深处,半点都没流露出来。 云间月伸出手,慢腾腾的摸索过去,握住容玦那只不停颤抖的手,轻轻道:“要是有空,你能来扬州看看我吗?路途奔波,我怕来看你,伤着我们的孩子,只能辛苦你一些,可以吗?” 容玦指尖有些凉,被云间月手心包裹着时,他温暖的手心就变得烫人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想将手抽出来。 但云间月强行同他十指相扣,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耳垂,哀求似的说道:“容玦,你同我说说话啊。” 那一吻好似吻在了容玦心弦上,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下意识攥紧了云间月的手,险些将她手都捏红了。 “是我错了,”良久之后,云间月才听见容玦很轻很轻的开口,“原本就是我不配……” 云间月只听了个音,就知道他什么。 她顿时心疼不已,抓着他的肩膀一用力,将人转过来,捧着他的头,与自己对视:“我就这一颗心,你要不要?” 容玦眸子瑟缩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云间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眉心:“你要我就放在你这里,你不要我也放在你这里……怎么办,我收不回来了。” 容玦一把将人抱住,死死搂住她的腰,好似要将人勒进心里。 开口时,他连声音都在颤抖:“我爱你……相思,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云间月只觉胸口的位置滚烫。 眼中也酸酸的,她不敢让容玦看见,只好弯下腰,在他肩头按了按眼眶,轻轻“嗯”了一声:“我听见了。” 追赶了大半日,到了夜里,终于撵上了宋老夫人他们。 此番跟着去扬州的人不多,除去端康,就只有宋漓潇和三夫人陪着,宋漓漓和李淑兰似乎另有打算,并没有跟着。 宋老夫人他们年纪大了,夜里不适合赶路,到了晚上早早就歇下了。 端康还没歇下,同宋漓潇还有宋老将军一道等着。 云间月他们到驿站时,端康刚将孩子哄睡着。 听见脚步声,三人齐齐看去,瞧见是云间月和容玦,都松了口气。 宋漓潇迎上去,接过容玦手里的包袱递给下人,听端康道:“总算是来了,再晚些,我们都要往回赶了。我让店家热了粥,可要吃些?” 云间月没什么,摇摇头说不吃。 宋老将军道:“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带着孩子不方便,先下去歇着。月儿和潇儿也去。” 三人猜测宋老将军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交代容玦,便没多留,回了房间歇着。 驿站房间不多,三姐妹在一个客房将就。 端康哄着孩子,看连镜伺候云间月洗漱,问道:“那位可有为难你?” 云间月摇头:“她忌惮容玦,不敢。” 这倒是实话,容玦疯起来不管不顾,要是云间月真出了意外,到时候就是掀翻了整个皇城给她陪葬都很有可能。 太皇太后想要那位置,就得慢慢来,一步都不能错,也不敢冒险。 但仅凭这一点,云间月也不敢冒险,她笑了一声:“我在宫里留了人,她在查清楚我的底牌之前,不会冒然出手。” 齐王已经死了,但太皇太后知道,他死前见过云间月。 但她不知道齐王留了什么东西给云间月,也不知道那东西会给她带来什么危害。 端康轻轻拍着小公子的背,低声道:“我听说汝州那边出事了,虞姐儿也没了消息,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云间月擦了擦手,闻言回眸一笑,道:“不会,虞姐儿只是一道幌子。” 她没告诉端康,不止是宋虞,连整个鄞州都只是一个幌子。 她这次以身犯险,其实并非被逼得没办法,她只是想试探太皇太后手上究竟还握着什么底牌。 现在看来,她迫不及待打出的这张牌,已经岌岌可危了。 外面,宋老将军没着急让容玦离去,他亲自给容玦斟了一杯茶,道:“当年梁侯旧人,你还剩多少?” 容玦挑了挑眉,并不意外宋老将军会知道这些。 他沉吟了片刻,道:“三三两两,散在各处。” 宋老将军又问:“能招回来?” 容玦点头:“能。” 宋老将军满意了,道:“去吧。” 他什么都没问,但什么都知道。 第558章 调戏 容玦将云间月送来,又连夜赶回了京城。 是夜,所有人都歇下了,云间月这几日在密室了,昏昏不知白天黑夜,将瞌睡全睡完了,这会儿根本就睡不着。 她批衣起身,没惊动任何人,起身走至院中。 夜色正浓,薄雾堆积在院里,烛火也照不清周围的景物。 空气中凝着些露水,带着点寒冷,循着缝隙往骨子里钻。 云间月将衣衫拢紧了些,刚刚在院中坐下,阴司的人就已自觉在她跟前跪下了。 “我消失了这一日,京中有什么传言?”云间月声音冷淡。 前后算起来,太皇太后囚禁他也不过才一日的功夫。容玦动作快,又担心拖太久,太皇太后不利。 被容玦找到后,走的急急忙忙的,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来得及打听。 暗卫垂下头,如实道:“确实有些传言,是关于钦定侯的。” 云间月将滑到手肘处衣襟拉起来,闻言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她入太皇太后的局时,曾暗中将阳司的人留给了云朝令,一来确实是为了保护来,二来也是不动声色的在太皇太后的眼皮底下转移出去一些势力。 阴司的人则被人分成了两股,一股监视着太皇太后,一股监视着皇室宗亲。 她怀疑太皇太后一直没有动静,不是因为处于被动,而是手上还握着底牌,这底牌足以保证,就算有朝一日她真的薨了,也能保证她的计划不被影响。 果然,她稍稍露了一点弱来,太皇太后就动手了。 云间月将冷笑一收,眼底的阴冷比那夜色还冷:“说来听听。” 暗卫单膝跪地,继续道:“京中有传言说钦定侯是齐王的私生子,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传开的,等属下知道时已在皇室宗亲间传开。” 云间月没什么反应,只问:“有没有查过是从谁府上传出来的?” 皇室宗亲那么多,也不定个个都是太皇太后的人。有的人平静惯了,不爱惹那些麻烦。 也有的,想要搞些事情,毕竟当初齐王的事在那些人眼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意难平。 暗卫道:“查过,最开始是从荣亲王府上传出来的。” “荣亲王?”云间月皱了皱眉,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之前她行事荒唐,再加上先帝因为齐王的事,多多少少有些心虚,总觉得有朝一日事情会败落,也防着太皇太后,所以都压着那些宗亲,渐渐的这些宗亲门前都冷落了。 她看不上,也不会来往,对这些宗亲间的错综复杂也不甚了解。 暗卫看出她的疑惑,提点道:“武帝时行十七,先帝时因为年幼,逃过一劫。再加上太皇太后有意拉拢这些宗亲,暗中常有照拂。” 云间月懂了。 当年陈家女儿入宫的不是陈皇后一个,还有陈家远房表亲中的一个姑娘,因为模样一般,不怎么得宠。 后来庄妃野心渐渐暴露,陈皇后担心她危害到自己的地位,设计武帝宠幸了她。 她也争气,只这一夜,就怀了孩子,还生了个小皇子。 武帝高兴,封了她做小陈妃。 后来庄妃联合六皇子造反,陈皇后和齐王双双殁了,小陈妃为了自保,要当着太皇太后的面摔死小皇子。 太皇太后却另有打算,保了小陈妃母子,这些年一直没少暗中照拂他们。 但他们很知趣,从不过问朝政,为了避嫌,还生生要小皇子装纨绔,隐藏实力。 小陈妃一直记着当年的事,一面躲着,一面寻机会想给陈皇后母子报仇。 终于,太皇太后给了她们这个机会。 那日太皇太后不过是暗中叫人提点了一句,她就着手安排了这一出。 听了暗卫的话,云间月不由笑了一声:“这个小陈妃倒是有些胆识。” 为了活下去,给她姐姐报仇,连孩子都能狠心来摔死! 云间月站起身,在院中踱着步子,弯着嘴角笑道:“太皇太后要拉拢宗亲,必然是不能将她联合六皇子的事情全部告知,不然她就成了罪魁祸首……你说她会怎么说?” 暗卫垂着眼,看着云间月的衣裙从眼前滑过,低声道:“死无对证。” “是了。”云间月瞧见院中有株桃花开了,于是踱着步子走过去折了一株,“她会告诉宗亲,这一切全都是六皇子一个人做的,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然后随便找个静安长公主府上的旧人,谎称那是被齐王宠幸过的,容玦就是她和齐王的人。” 暗卫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没说话。 云间月拿着桃花枝嗅了嗅,闻到一股香气,比梨花淡,比梅花浓郁。 “这样一来,她就成了保护齐王血脉的救命恩人,”云间月低声一笑,声音幽冷,“当年看好齐王的宗亲们,就会对她感恩戴德……哎呀,真是好手段啊。” 从一开始,太皇太后要利用的就只是容玦是齐王的子嗣这个身份。 早年她或许动过将容玦认回来的念头,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容玦并不是一个会心甘情愿被她攥在手里的傀儡之后,她宁愿毁了他! 云间月想起那三年里,他坐在轮椅上,不人不鬼地活着时,就忍不住心尖儿抽着疼。 她的将军啊,被这些人毁成了这个样子! 她心里不合时宜地升起一个念头,她要毁了太皇太后,她不能去扬州!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将郁结都咽回心底,缓缓道:“劳你替我给小陈妃带个话,要想知道真正害死陈皇后和齐王的人是谁,就寻个日子去京郊钦定侯的别院。” 暗卫领命正要退下之际,又听云间月古怪地笑了一声:“还有,替我安排一下,我亲自见一见那些宗亲。” 说罢,她将手里的桃花递给暗卫,道:“替我送给钦定侯。” 只说给钦定侯,没在说别的。 却在暗卫莫名其妙的眼神里,拢着衣袖,嘴里一边念着诗句,一边回房:“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首诗经念完了,她身影也消失在了院中。 暗卫拿着桃花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长公主这是在调戏钦定侯! 一时之间,他神色越发复杂了。 夫妻间的情趣,他是不懂,只得拿着桃花,连夜给钦定侯送去。 第559章 宗亲 第二日天亮,云间月辞别宋老夫人他们,便暗中回了京城。 宋老夫人一行人,继续南下往扬州去了。 宋府那边必然有容玦的人盯着,别院是他自己的地方,只怕她前脚刚刚跨进去,后脚容玦就会知道了。 但她还是明目张胆地去了别院,因为入京前,她刚刚得到消息——容玦不在京城。 “太皇太后似是按捺不住了,”暗卫跪在云间月跟前,同她说着早朝的事,“怕夜长梦多,利用宗亲越过内阁,直接将重查齐王的旧案递到了皇上跟前。” 云间月没问云司离看到折子时,是什么反应,但她能猜到。 云司离不是贪恋权位的人,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接下皇位,但当时一片混乱,他身为太子,有不得不背负的责任。 后来因为颜回的事,他越发没了做皇帝的耐性。 以往做什么总是同大臣们商量着来,最近却变得独断专权。 他不想要皇位,太皇太后想借宗亲的手,彻查当年齐王的事,他也不会为了给先帝捂住最后那一点面子,将这件事遮掩起来,他会顺着太皇太后的想法,将这件事查到! 必要的话,他很有可能还会帮太皇太后认回容玦。 可惜,容玦好像并不想按他们计划进行。 陪着他们闹了这么多年,他累了,眼下只想掀棋盘! 云间月坐在铺了猩猩红软垫的梨木镌花椅上,端着茶盏,拿杯盖拨了拨水面的茶叶,道:“既然要查,就查得彻底一些,武帝、陈皇后、齐王、先帝、还有梁侯,都一并查了吧!” 眼下可不止是容玦要掀棋盘,她也要掀棋盘。 这皇室乱了这么多年,总该正回来的。 但云间月和容玦想的是,与其理清这乱局,还不如趁早让这大梁的江山,改名换姓。 她吩咐暗卫,道:“当初云夜阑造反,没能掀起水花。如今汝王造反,咱们不仅要掀起水花,还让这乱流淹了这京城!你去同皇兄说,过几日太皇太后寿辰,南楚使节正好抵达,让汝王定王一道入京祝寿。” 汝王造反,需要一个光明正大入京的理由。 既然如此,云间月就给他这个理由! 暗卫退下没一会儿,别院的管家带着一个人来了。 那人模样不过四十来岁,穿一身深紫长衣,衣裳有些旧,但胜在洗得干净。 她未着妆容,素面朝天,但人很精神,进了屋,没着急坐,先看了云间月一眼。 两人目光在空中遥遥对上,她就笑了:“我当时是谁要见老妇,原是镇国长公主。” 云间月不知道宗亲,可宗亲们知道云间月。 毕竟这几年她做的事情,不可谓不名动京城。 “陈妃娘娘客气。”云间月稳坐主位不动,只是叫人给她上了茶。 陈妃嗤笑一声,神情里满是讽刺。 她将这别院一扫,眼底恨意一闪而过,随即又若无其事道:“老妇早不是什么陈妃,这一声娘娘老妇可担不起。” 她似乎并没打算同云间月纠缠下去,站着没坐,忍着厌恶道:“长公主有事不妨直说,你我非亲非故,叫老妇来,恐怕也不是为了同老妇喝茶。” 云间月一顿,拿余光扫了她一眼,清楚地看清了她眼底的厌恶。 云间月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喝了茶,故意晾着陈妃,等下人上了茶,又等对方不耐烦了她才缓缓道:“不久之前,我才刚见过齐王。” 她没睁眼看陈妃,但却一直用余光看着她。 这会儿她忽然听到齐王这个称呼,瞳孔一下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好歹也是在皇宫里混了好几年的人,就算当初不得宠,却也没被皇帝冷落过,可见还是有些手段的。 陈妃并未信云间月的话,嗤了一声:“齐王死了这么多年,你又从何处见过他?黄泉路上吗?” 话里话外都是讽刺,云间月却听出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她终于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往后一仰,懒洋洋地靠着镌花椅椅背,悠悠道:“太皇太后照拂你们母子这么多年,难道她就从来没同你们说过,齐王并未死,而是被她幽禁在长寿宫?” 陈妃呼吸一窒,惊愕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云间月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慌张移开视线,甩袖斥骂:“荒唐!” 陈妃年岁明明与齐王差不多,可却实实在在是齐王的长辈。 但这长辈当得有些远,并不知道当初太皇太后入宫前和齐王的干系,甚至连陈皇后都知道的不多。 若是陈皇后知晓顾鸾入宫前同齐王还纠扯不干净,只怕顾鸾入宫时,就被一碗药送去见她老母亲了。 云间月浅浅一笑,眼底挂着明晃晃的讽刺。 忽而,她倾身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盯着陈妃慢慢地将那些旧事都说了出来,又在陈妃惊讶地目光之中,亮出了齐王的手书。 当初她将手书故意丢在慈宁宫,后来容玦捡到,离京那日,又还给了她。 陈妃认得齐王的字——她家里没什么势力,全靠陈家养着。小时候时常入宫拜见陈皇后,那时与小齐王见面的时间也多,经常同他一起读书练字,后来入宫了,见面的机会也多了,齐王的字她自然认得。 陈妃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云间月递来的手书。 因是齐王临终前留下的东西,手书写得并不工整,有些地方还有一大团墨迹。 但陈妃看着看着,却忽然泪流满面,枯瘦苍老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手书捂在胸口,哭得抽噎不止,嘴里胡乱喊着姐姐…… 云间月也不劝,任由她哭。 等她哭够了,才缓缓问道:“陈妃娘娘现在可信我说的了?” 陈妃抽抽噎噎地问道:“他走时可痛苦?” 这倒是让云间月愣了一下,仔细将那日见着齐王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半真半假道:“带着笑走的。” 确实是带着笑的。 仔细论起来,他死前那段日子想来比谁都饱受煎熬,病痛的折磨,以及心理上的折磨。 但云间月不会和陈妃说,人都死这么久了,再说无益。 而陈妃也被这个谎言安抚了,羞愧地擦了擦眼泪,这才在椅上落座:“长公主想要老妇做什么?” 第560章 盛世 云间月一道眼神递过去,别院伺候的下人立即懂眼色地将陈妃那杯凉掉的茶,换了热茶。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就带着屋里的其他人一道退下了。 这时,殿中就只有陈妃和云间月二人了。 陈妃没了方才对云间月的怨恨,此刻冷静下来,多多少少能从她脸上看到一点和蔼的影子。 云间月起身走到窗边,放空目光看出去,瞧见院子一角栽着的杜鹃花开了。 她没回头,同陈妃道:“仔细算起来,我同陈皇后还算亲戚。” 陈妃心里清楚,云间月这是要与她打感情牌。 仔细算起来,在这京城之中,硬是要攀扯的话,谁家都带着一点亲戚关系,今日你家姐姐同他家哥哥成了亲,明日他家哥哥的妹妹,又嫁给了你家姐姐的表亲。 可不就是谁和谁都沾亲带故。 比那剪不清理还乱的麻绳还要乱。 但她现在知道了一些事情,不会出言讽刺,还好声好气道:“是啊,当年你姨母在时,就很得皇后姐姐的喜爱,时常召她入宫,我也见过几次,洒脱随性,叫人羡慕。” 云间月听出她话中说的姨母,而不是母妃。 这说明,陈妃已经知道了她并不是宋宁音的女儿,也知道她是梁侯与宋晚音的女儿。 云间月心里不由感叹,这陈妃果然有些胆识,能得太皇太后如此信任,知道这么多,不愧是当初为了保命,宁愿将刚出生的还是摔死的人。 她无声弯了弯嘴角,嘴里却带着哭腔:“只可惜姨母和母亲福薄,没能看见眼下的太平盛世。” 陈妃偏过头,这才发现云间月今日穿的是一件红衣,头发并未挽成发髻,高高的梳着马尾,挺直地站在窗前。 她那样年轻,容貌也生得好,有那么一瞬间,陈妃以为自己看见了少女时的宋宁音。 她很快收回视线,尴尬将嘴角的笑容掩去,严肃地切入正题:“公主还是说说叫老妇来做什么吧。” 云间月知道她上心了,便没在东扯西扯,直接道:“陈妃娘娘现在可知道了害死陈皇后和齐王的凶手?” 沉默许久后,陈妃才轻轻点了下头。 云间月转过目光,看见她脸上带着某种介于愤怒和痛苦之间的神色。 陈妃咬着牙:“还是宫妃时,我就知道她是个不甘于眼下的,没想到她竟然……竟然……” 就算家族没落,陈妃也是大家闺秀,有些话她说不出口。 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情绪都压下去,抬起眼直视云间月:“不瞒公主,老妇每日夜里都会梦见皇后姐姐和殿下,我无时无刻都想手刃了敌人!” 云间月笑了一声,她要的就是陈妃这恨意。 她知道恨一个人有多痛苦,也知道这恨意能支撑着一人做出更多疯狂的事来。 她手指在窗棂上敲了敲,低声道:“不瞒您,钦定侯确实是齐王之子,他也早就知道。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没有承认,是因为他恶心着那人。” 陈妃知道她说的是谁。 虽然知道齐王还有子嗣活在世上,但想到容玦的生母,她也从心里上恶心。 到现在都没离开,完全是因为她在努力忍耐和接受。 云间月没看她脸上的神情,背过身,望着院子里杜鹃花道:“皇兄无意皇位,陈妃娘娘应该有所耳闻。” 毕竟之前云间月垂帘听政的事,在大梁可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陈妃点头,没出声。 云间月道:“皇兄要退位,自然就有人继位……所以,晚辈需要陈妃娘娘相助。” 陈妃已经猜到了一些,稍微坐直了身子,道:“你说。” 云间月缓缓说出这次的目的:“太皇太后眼下无人可用,只能抱紧宗亲们,但宗亲之间,唯有陈妃娘娘您威望最高!” 不管陈妃当初得不得宠,她生下的皇子都是皇室正经血脉,同齐王关系还不一般。 宗亲们就算不看陈妃的面子,也会看在齐王的面子上,多多少少对她尊敬些。 陈妃也不谦虚:“是,事关齐王的,我只要同那些老宗亲们说了,他们多少都听得进去。” 云间月转过身,忽然对陈妃拜了拜,恳请道:“不管钦定侯生母是谁,他都是齐王的孩子。陈妃娘娘,您恨了这么多年,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将这乱局推回正轨?” 虽然陈妃方才已经猜到了云间月的目的,但亲耳听她说出来时,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她控制不住双手颤抖,紧跟着连嘴唇都哆嗦起来,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云间月几步上前,握住陈妃的手,轻声道:“娘娘,齐王殿下和陈皇后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憋了这么久,陈妃终于也憋不住了,握紧云间月的手哽咽地重新哭了起来。 她明明是个该养尊处优的太妃,可却因为这些变故,为了保住性命,找机会报仇,吃了那么多苦,手上的皱纹与太皇太后那双保养得当的双手比起来,根本就看不出来她们俩其实同岁。 云间月没说话,倾身揽住陈妃肩膀,给这个苦了几十年的长辈一点温情。 半个时辰后,云间月叫来阴司的人,暗中将陈妃送走了。 云间月与她在钦定侯府门口分别,握了握她苍老的手,垂着眼轻声道:“娘娘,当年陈皇后和齐王殿下没能看见的太平盛世,您可愿意替他们看看?” 听了这话,陈妃红着眼眶走了。 连镜扶着云间月回屋,听她说晚膳想吃酸的,便叫人来同厨房说了一声。 “陈妃娘娘真的会按咱们说的那样做吗?”连镜不放心,压低声音道,“毕竟这么多年是太皇太后一直在照拂他们母子。” 云间月不以为意,短暂的温柔随陈妃的离开也一道消失了。 她抬手理了理鬓发,淡淡道:“她也不是傻子,知道本宫在利用她。” 连镜愕然,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那您还……” 云间月一笑,眼底就多了些风情万种:“但那又如何?她要报仇,想手刃了太皇太后,所以想借助我的力量,甘愿被利用。” 说罢,她叹息一声,别有深意道:“都是可怜人啊。” 第561章 契机 陈妃没让云间月失望,回去后第二天,就联系了宗亲。 她也是聪明,担心事情败露,叫太皇太后起疑,想法子见了她,寻了正经的借口,征得太皇太后同意后,才去见的宗亲们。 没出半日,陈妃那边就送来了消息——事成,宗亲们都已答应。 云间月看着暗卫送来的纸条,轻轻笑了一下,随即扔进了香炉里,看着纸条燃尽,混在了香灰里,她才满意地带点点头。 “做得很好。”她桃花眼亮晶晶的,里面好似染了星辰一般,“宗亲们都说了什么?” 固然陈妃如今已经完全倒戈云间月,但她还是不放心。 并非是不放心陈妃,是不放心宗亲里除了陈妃,还有别人是太皇太后的人。 暗卫跪在地上,抱拳道:“一开始宗亲们并不信陈妃娘娘所说,直到陈妃娘娘拿出了齐王殿下的手书。” 云间月靠着霜白的喜鹊报春金丝软枕,细长眉一挑,示意暗卫继续说。 暗卫垂着眼道:“宗亲里有个人同齐王殿下一样授业于前朝齐老太傅,认得齐王殿下的字。” 虽然齐王这么些年,一直没死,不人不鬼的活着,让人觉得不可信。 但当那手书亮出来时,即便没有全部相信,也信了七八分。 暗卫又说:“手书里的事情都写得十分清楚,宗亲基本上都信了,这会儿大约已经私底下去联系侯爷了。等侯爷得了认可,就会有人上书要侯爷认祖归宗了。” “只怕他不愿意,”云间月闭上眼,想着容玦那张怒不可遏的脸,不由笑出了声,“他不恨齐王,但他恨太皇太后,要他跪下来喊一声母后,只怕他会一刀捅了她!” 且不说当年他双腿是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下被弄断的,只单纯他自己的出生,就够他恶心的。 想到此,云间月又忍不住心疼。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问:“最近可有侯爷的消息?” 容玦最近不知道在做什么,人并不在京城,就连云间月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暗卫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侯爷似乎有意避开我们,好几次我们的人都寻到了一点踪迹。可他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厉害,不等我们完全查探到,就又没了踪迹。” 云间月沉吟着,也想不通容玦究竟要做什么。 从分开开始,他就半点消息都没透露给她,只说等京城事了,他就会去接她。 思来想去,云间月能想到的也只是,他或许在联系梁侯旧部。 “行了,侯爷那边不用管了。”云间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太皇太后那不用管了,盯紧宗亲和汝州的情况。” 暗卫没问这样做的原因,转身退下了。 都走到了门口,他又听云间月在身后道:“你们……护着齐阳公主些。” 暗卫领命退下,连镜端着果脯进来放在云间月手边,又拿过扇子替她打着,低声道:“方才京中送来消息,南楚使节入京了。” 云间月霍地翻身而起,匆匆出了门,边走边道:“告诉皇兄,把他们扣在驿馆,找人盯紧了!” 连镜生怕她出事,赶紧放下折扇,追了上去。 出了别院,云间月又叫来人,吩咐道:“备车,我要回长公主府!” 她的人动作快,这边云间月刚回长公主府,那边南楚的使节连皇帝的面都还没见到,就被云司离扣在了驿馆,并调动禁卫严加看管,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些个禁卫一个个冷心冷肠,任由南楚使节如何叫唤,就是不搭理。 另外一边,云间月到了长公主府,径直寻了沈倾颜。 沈倾颜正倚着软榻小睡,听见动静睁眼一瞧,见是云间月,还小小的愣了一下。 她坐起身,见她来得匆匆,也没打算起身给她搬个凳子,惊讶道:“你不是去了扬州,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夏出门,过会送了茶水来,被连镜拦下了。 她将人从别院带来的果脯装在盘里,小声同今夏咬耳朵:“公主最近爱吃酸的,不爱喝茶。” 之前沈倾颜也是怀过孕的人,今夏伺候她,从太医那知道一些事情。 闻言,双眼一亮,也压低了声音道:“难道是怀了小公子?” 连镜压着上翘的嘴角,端着果脯进屋,小声道:“这才两个多月,哪儿看得出来啊?管他是小公子,还是小小姐,奴婢都高兴。” 今夏在后面跟着笑。 沈倾颜看了她们一眼,只当是两个丫头许久没见,在说悄悄话。 她从榻上拿了枕头靠着,懒洋洋道:“寻我有事?” 虽是在长公主府,但她这做派,好似云间月才是那个客人。 云间月早习惯了她这狗德行,也不生气,道:“你写封信给魏凛。” 忽然提起这名字,倒是让沈倾颜愣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后,坐直了些:“为何?” 云间月抬眸,眼底全是不加掩饰的算计:“我若没猜错,汝王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造反,必定已经知道容玦和虞姐都不在鄞州。可他又担心京城有埋伏,不如他预想那般的顺利,所以需要一个契机。” 沈倾颜拧眉,疑惑地看着云间月:“所以呢?” “所以,”云间月平静一笑,不及眼底,“所以他必然会联系南楚的人再次对鄞州下手。” 话落,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所以,我需要魏凛造反!” 沈倾颜猛地从软榻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云间月:“你疯了?” 很显然,云间月没疯,还十分无辜地砸眨了眨眼。 沈倾颜震惊到一定程度,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在榻前来回踱着步子,思忖着云间月的话,好半响才转头看着她:“就算我写了信,送到了他手上,可你凭什么觉得他会造反?魏家世代忠良,做不出这……” 话还没说完,沈倾颜就看着眼前的人笑了一下。 云间月慢腾腾地从桌上摸过果脯,两指捏着看了看,并未吃,而是看着沈倾颜道:“魏家世代忠良没错。可你不在南楚多年,怎知魏凛还愿替南楚皇室卖命?沈倾颜,魏凛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可知道?” 第562章 寿辰 沈倾颜愣愣地看着她,嗫嚅着嘴唇,半响却连一句话都不曾说出来。 她颓废地坐回软榻上,像只斗败的孔雀。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我还真不知道。” 云间月可没打算安慰她,继续往她身上插刀子:“你们俩的事暂且不说,说说后来你来了南楚后的事。” 云间月往后仰,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闭着眼为沈倾颜细数:“你来南楚后,南楚换过两任皇帝。” 她说:“第一任皇帝的老子担心魏家坐大,危及皇位,驾崩时,秘密毒死了魏凛父亲。” 沈倾颜眼皮狠狠一跳,膝盖一软,跌坐回榻上:“我以为……” 云间月似笑非笑地接过她后见面的话:“你以为什么?以为他父亲是战死?” 魏凛父亲死后,魏凛接过了他父亲的位置,只是那时魏家的权利已经被削弱,魏凛接过来的不过是闲职。 后来南楚燕王造反,魏凛于乱军中救了新任皇帝一命,这才被委以重任。 可没多久,魏凛遭南楚太后陷害,魏凛百般解释,皇帝却查也不查,就将魏凛撵去了边境。 他在边境守了三年,期间与西夏交战数次,受过无数伤。太后一党的人仍然不放过他,暗中刺杀。 他装死逃过一劫,却听闻太后造反,不顾身上的伤赶回去,又救了皇帝。 这次皇帝终于知道谁对他才是真心了,可惜命不久矣,将年仅九岁的小太子托付给他后,就两腿一蹬,归西了。 后来魏凛不顾反对,决议杀了和颐公主时,已经引来老臣不满,上书弹劾他。 小皇帝什么都不懂,被人利用,下旨禁足了魏凛。 云间月说的云淡风轻,可沈倾颜却好似深陷其中,亲身经历过似的,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更是紧紧捏着双手,双眼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着。 云间月依旧没打算安慰他,继续往他身上插刀子:“如今小皇帝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等他稍微大了些,再看看魏凛手中的权利,你猜他会如何想?” 不等沈倾颜说话,她就笑了一声,手指撑着眼尾,缓缓道:“只是夺权也就罢了,至少能保住性命。若是别的,你猜他还有几年可活?” 小孩子都想当英雄,将来报销朝廷。 可英雄有什么好的? 拼死拼活地在战场上厮杀,替那群酒囊饭袋撑起一方平安盛世。可他护着的人,却一心一心都想要他的命! 云间月话音落下后,沈倾颜都没有说话。 她静静坐在那里,身体还在,可灵魂早就飞远了。 云间月也不出声打扰,默默吃着果脯,觉得还挺好吃,叫来连镜让她多备着些。 好一会儿,沈倾颜终于回过神来。 她抬起眼,看向云间月,眼中一片狠意:“你要我如何做?” 云间月满意地笑了一声,叫连镜将纸笔递给沈倾颜。 她道:“我说,你写。” 一刻钟的时间,沈倾颜在云间月的授意下,写了长长的一封信。 云间月看了看内容,确定无误后,叮嘱她道:“魏凛虽不是生性多疑的人,但乍然收到这样的信,必然会有所怀疑……你们两之间有没有什么只有你和他才看得懂的暗号?” 沈倾颜愣了片刻,忽然展开信件,在无关紧要地地上滴了一大滴墨水,随即又用笔勾了几下,画出一束梅花来。 她在云间月好奇的目光之中,迟疑道:“这是他教我的,只是时间太久远,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等墨迹晾干,云间月将信纸塞进信封里,叫来玄楼的人快马加鞭送去南楚。 “碰碰运气。” 做好这一切,云间月转身就要走。 沈倾颜叫住她:“就算魏凛造反,拖住了南楚那边,可你不要忘了,还有西夏虎视眈眈。” 云间月没回头,嘴边勾着自信的笑意:“西夏不敢。” 却没说原因,带着连镜走了。 终于,迎来了太皇太后的寿辰。 被扣在驿站好几日的南楚使节在寿辰前一天,被放了出来。 这些天他们一直被关在驿站,连个消息都不能往外透露,可谓是气得不轻,被放出来就跳着脚要个解释。 可惜,云司离早不是原来的云司离,冷眼看着他们跳脚,等他们气红了眼,才慢腾腾道:“大梁有大梁的规矩,诸位要是不满意,现在就可以回去。”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毕竟要求和的是他们,连条件都没来得及开出来,就被赶了回去,只怕还没到南楚,他们就没命了。 南楚的使节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头一次见着这么不讲理的,却也半点办法都没有。 正说着,宫人急匆匆进来报:“皇上,定王和汝王回京了。” 云司离眼皮一掀,淡淡道:“宣。” 于是,南楚的使节就这样又被晾着了。 他们简直无所适从,气得要死,还不知道怎么办。 当夜回了驿站,就要向南楚告状,奈何消息都还没能送出去,就被云间月的人给拦截了。 等他们苦哈哈等着南楚送消息来时,太皇太后寿辰到了。 这寿辰只是做做样子,都没大办。 但太皇太后和云司离都出现在了晚宴上,接受朝拜之后,就谁也没在搭理谁。 云司离自顾自喝酒,太皇太后看着无趣的歌舞,端过酒杯,目光转向汝王时,又重新将杯子放下了。 就在这眨眼的功夫间,大殿之上涌起无数侍卫,将这座多灾多难地宫殿团团围住了。 太皇太后手中杯子一松,额头的青筋,毫不意外地突突跳了两下。 她搭在膝盖上的手,蓦地缩紧,冷冷看向汝王:“你这是做什么!?” 汝王在人群之外,闻言放下来手中的杯盏,起身缓缓道:“不做什么。只是觉得,今日若是什么都不做,往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太皇太后厉声道:“你怎敢……” 汝王打断她后面的话,轻轻笑,同还是五皇子时一样温温和和的:“筹备了这么久,若是什么都不做,实在是有点可惜。” 说罢,他没在管太皇太后,转向云司离,笑道:“皇兄,你既然无心皇位,何不让出来?” 第563章 资格 云司离早就收起了脸上的冷淡之色,面无表情地将汝王一扫,半句话都不曾说。 甚至还气定神闲地端过酒盏,仔细尝了尝尚食局自己酿造的葡萄酒。 定王坐在稍微远些的地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好似看见了当年云夜阑造反的时候。 他瞳孔缩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汝王:“五皇兄……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冷汗从他额角冒出,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原因。 汝王将他一扫,不大看得上这废物弟弟:“七弟,皇兄今日要是坐了那位置,改明也分你一半坐坐。” 定王可没这想法,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云司离,希望这个大梁的皇帝能给些反应。 但云司离就跟老僧入定了一般,对周围发生的这一切充耳不闻。 “五皇兄,今日是皇祖母寿辰,你不要胡闹了。”定王苦口婆心地劝道,“有什么误会,等会再说不行吗?” 汝王似乎听了一个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云司离不接话,让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但所有情绪都被他压在心里,没有挂在脸上。 他不管云司离,转向定王,温温和和道:“皇兄的好七弟,咱们都是父皇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大家都有机会去那位置上坐坐!如今大皇兄不想要那位置,我想要,争一争又如何?” 定王只觉得他疯了,才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大家虽然都是先帝的孩子没错,可谁不知道云司离身后是宁国公府,是孝端纯德皇后和先帝的嫡子? 他们都是庶子,庶子也配同嫡子争吗? 定王神色复杂地看着汝王,片刻后将目光转向太皇太后,没在说话。 太皇太后也没说话,她眼底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讽刺,又像是在说汝王不自量力,还带着一点无奈。 这时,有朝臣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直视汝王,骂道:“你这是乱臣贼子的作为,算什么先帝的孩子!皇上,臣以为此等乱臣贼子,就该当场绞杀!” 云司离一顿,半响才慢腾腾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目光一撇,斜了汝王一眼。 汝王冷笑一声,开口时,声音依旧温和:“乱臣贼子?温太傅,本王若是乱臣贼子,那他云司离自然也是乱臣贼子!” 温太傅被他气得手指都在哆嗦:“你……你简直胡说八道!皇上还未当皇上时,他是先帝亲封的太子,未来的储君,同你可不能相提并论!” “储君?”汝王哈哈哈一笑,表情隐隐有些癫狂,“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出生罢了!若他母后不是宋宁音,外祖不是宁国公,他又算什么?只怕还不如本王!” 所以,投胎也是个运气。 温太傅动了动嘴,刚要说话,就听汝王继续道:“明明父皇在时,我也是备选,我也能当太子,做皇帝……若不是、若不是你突然回来,现在坐在那里的人就是我!” 他疯了一样,大吼:“你既然无心皇位,那时候就该装死继续躲在外面,还回来做什么!?” 他一声一声质问,终于换来了云司离一个正眼。 只见高座上,身穿玄色龙袍,头戴十二冕旒的帝王漠不关心地抬起头,眼神平静。 他道:“五弟,你就这么想要这位置?” 汝王收起了眼中的疯狂,直视云司离冷笑一声:“皇兄,你要是聪明,就该主动从那位置上让开!” 云司离笑了一声,温润如玉。 他同汝王不同,他的温润是刻在骨子里的,从小就是个君子。不像汝王,一言一行不过都是模仿。 只是模仿终究遮不住他眼底的野心,反倒有些不伦不类。 他重新端过杯盏,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重新为自己斟倒了一杯葡萄酒,缓缓喝了。 而后,他将杯盏往桌面一搁,抬眼看着汝王,笑道:“若朕不让呢?” 汝王冷笑,阴狠道:“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云司离叹息一声,遗憾道:“恐怕不能让你如意。” 南楚的使臣缩在角落里,生怕这一场宫变误杀了他们。 但同时又在暗中交换了一个眼色,大致是打算等这场宫变结束之后,传信回南楚,让那边的人浑水摸鱼。 还不等他们商量出个如何脱身的办法来,汝王就又笑了一声。 他扬着下巴,冷眼看着高座上的云司离:“皇兄啊,如今这京城,可没有你自己的人了。” 云司离无所谓一笑,轻轻道:“是吗?” 汝王胸有成竹,朝外看了一眼,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外面传来几声大喊:“报——边关加急!南楚忽然起兵,卷土而来……钦定侯和宋将军生死不明——” 话音落下的瞬间,满殿寂静,只余汝王的癫狂大笑。 温太傅脸色惨白一片,一个没站稳,径直摔倒在地。 旁侧的大臣扶了他一把,温太傅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沈书群。 沈大人眼中含笑,拍了拍他的手,关切地问道:“太傅大人,没事吧?” 温太傅惊疑不定地看了沈书群好几眼,才咳嗽着摆摆手:“没……没事。” 这时,汝王笑够了,他直视云司离,又装出一片温和来:“皇兄,看来老天都在帮臣弟啊。” 旁侧太皇太后闭上眼,再不肯看汝王这蠢货一眼。 云司离还没说话,御史大夫先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汝王,你……你竟然通敌叛国!” 汝王哎呀一声,转向他道:“本王不过是稍稍给他们透露了一个消息而已,怎么能叫通敌叛国呢?” 说着,他一顿,转向云司离,含着笑意道:“归根结底,皇兄你这皇位也是盗来的,从父皇那里就开始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你还是趁早让出来的好!” 云司离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莞尔一笑:“五弟,皇位是父皇盗来的,朕若坐不得,你且又坐得?” 汝王一仰头,十分有自信:“若臣弟替齐王叔伸冤,皇兄说臣弟可还有资格?” 云司离转着手中杯盏,一笑:“是吗?说不定还真有这个资格……只是朕很好奇,五弟想怎么伸冤?” 汝王眸光一转,骤然看向太皇太后,厉声道:“无知妇人害死齐王叔,给本王拿下!” 第564章 大势 “闹起来了?” 此时,京郊钦定侯的别院里,正一片灯火通明。 暗卫跪在地上,同云间月说着皇宫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暗卫道:“汝王似乎很有自信,此次一定会拿下皇位。但他还不知道,宋虞将军其实在南楚,而钦定侯在京城。” 云间月笑了一声,立在窗前,随手摘了一片从窗外探进来的竹叶,拿在手里把玩着。 天早就黑了,月光混着烛火的光亮洒在院中,留下一片不伦不类的惨白。 可惜云层太厚,只能瞧见零星的几颗星星。 云间月道:“他自然不知道,要是知道,此刻也不会无视太皇太后的提醒,冒然造反。” 汝王造反之前,太皇太后曾拿起过一次杯盏,后来什么都没喝又放了回去。 那便是在提醒汝王,京中有变,叫他不要擅自动手。 但汝王不听,落进云间月的圈套而不自知,傻傻的以为此次造反他胸有成竹,连宗亲们都站在他那边。 可他哪里知道,宗亲们不过是按照云间月的意思,利用他的手,给齐王平反,顺便给容玦铺路罢了。 而南楚那边,只怕宋虞在云间月将消息送出去之前,就已经同魏凛联手了。 等同汝王联手的那个南楚将军眼巴巴卷土重来,攻打鄞州时,南楚皇城都已经破了。 国都已破,他哪里还有那个心思继续来大梁捡漏? 只怕气都要气死了! 暗卫奉承地夸赞一句:“长公主英明。” 云间月没搭理他,问道:“宗亲们呢?” 暗卫想了想刚才情形,道:“宗亲已经拿着齐王的手书,到大殿之上同太皇太后对峙了。” 此刻,皇宫里。 乱军之中,宫人瑟瑟发抖在地外面通报:“皇上,陈妃娘娘带着魏王、宁王、裕王、还有老王爷们来了!” 宫人话音才刚刚落下,众人就见一身深灰宫装的陈妃手里小心翼翼地举着一样东西,缓步而来。 身后是好多年不曾出现过的宗亲们。 云司离依旧靠着龙椅,目光一转,手中捏着的杯盏被他换了个姿势,继续捏着,好似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无动于衷。 几个大臣却满脑门疑惑,不明白这些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陈妃的出现更是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毕竟这个女人在当初要摔死小皇子,被太皇太后护住后,销声匿迹了好几年。 有老臣满是疑问的小声嘀咕:“她怎么来了?这么多年没消息,我还以她已经死了呢。” 同僚接话道:“谁不是呢?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老臣摇头表示不知道。 陈妃目不斜视,举着东西径直走到大殿中央,谁也不看,先跪下身给云司离行了叩拜礼。 随即,她直起腰,高举手中的东西道:“皇上,臣妇今日要状告太皇太后秽乱后宫,残害皇嗣!” 云司离还没说话,太皇太后先转过目光,冷冷看着她:“陈妃,你可别忘了,当年若不是哀家,此刻你早就是一把白骨了!” 陈妃转过头,冷眼看着她,厌恶道:“是,当初若不是您,臣妇与皇儿又怎么落到这般境地,又怎么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太皇太后冷眼看着她,提醒道:“人死不能复生,名声于他而言都是浮云,可活着的人就不一样了……陈妃你今日可要慎重了。” 她这是在提醒陈妃,齐王已经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名声都是浮云。 可容玦还活着,他们还要指望他登上帝位,说话就得慎重。 不等陈妃说话,一位被骗了多年的老宗亲就冷哼了一声,道:“都是你这个妖妇干的好事!如今大势已去,怎么,你还要灭口吗!?” 太皇太后扫了这个宗亲一眼,目光冰凉。 即便她现在身处弱势,只凭一道眼神也能吓得他们背脊生凉。 大殿之上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云司离始终不动声色,表情都没变一下,好似一个看戏的局外人。 这时,汝王眼珠一转,温和地看向陈妃:“娘娘,你手上这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汝王其实还没看过,只听陈妃隐隐说过,那是齐王的手书。 陈妃并未告诉他,手书上除去当初太皇太后陷害齐王和陈皇后的细节之外,还有关于容玦是齐王子嗣的事。 陈妃知道他狼子野心,并非真心合作。 于是,她转向云司离,道:“皇上,这是齐王的手书,里面有提到当年太皇太后和六皇子究竟是如何陷害他和陈皇后的!” “什么?齐王的手书?他不是死了好多年吗?” “对啊对啊,又怎么会突然出现手书这种东西?莫非齐王有先见之明?” “不是齐王有先见之明,是这几年齐王一直被太皇太后囚禁着!” “多亏钦定侯相助,否则,这些真相永远没有大白的一天!” 汝王脸色一变,眉心忽然跳了一下。 作壁上观好半响的云司离终于有了动静,他抬抬下巴,忠义连忙去将手书从陈妃手中接过,转交给云司离。 云司离接过来,展开一瞧,忽然笑了。 笑完,他转向汝王,笑吟吟道:“五弟,看来你今日的愿望要落空了。” 说罢,他在汝王阴沉的脸色中,看向太皇太后,笑道:“太皇太后可要看看?这东西可有意思的很。” 大约是知道大势已去,太皇太后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眸子将云司离手上的手书一扫,装得同之前一样平静:“既然是有趣的东西,皇上何不叫人念出来,大家一道听听?” 云司离想了想,道:“您说得有道理。” 于是他将东西交给忠义:“你念。” 忠义恭敬地接过手书,刚看了一行脸色就变了,接着磕磕巴巴的念道:“吾云邺,自感时日无多,今在钦定侯别院留下手书,有钦定侯与镇国长公主作证,以下所说全是事实……” 忠义磕磕巴巴的念到一半,底下的人已经炸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呢,太皇太后竟然……竟然……” 汝王的脸色已经变了,他满脸阴沉地看着陈妃:“你……你竟然骗本王!” 陈妃冷笑一声:“臣妇从未骗过你,是你心甘情愿被利用罢了!” 汝王怒不可遏,猛地拔出就近侍卫的刀,飞身朝陈妃砍去…… 第565章 祭奠 陈妃不知是生死看淡,还是怎么着,在关键时刻,竟然半点都不见害怕。 她扭过头,冷眸看着朝自己劈过来的大刀,放缓了呼吸,闭上眼,甚至还笑了。 汝王瞧见她这等死的模样,恨得双眼都红了。 宗亲里有人大喊了声陈妃,还有人喊了一声母妃。 眼见着这些人就要扑上来,跟着陈妃一道死了。这时,寂静的大殿之上,传来破空之声。 众人只听得“咻”一声,一支羽箭,不慌不忙地从云司离身后飞出,径直钉在了陈妃和汝王跟前。 那箭“叮”一声没入地板中,尾羽都跟着抖了抖。 汝王瞳孔一缩,猛地抬头,撞进了云司离身后那人的眼底。 他大吃一惊,整张脸都白了:“容……容玦,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容玦一身霜白圆领长袍,底下套着玄色盔甲,宽大的衣袖用玄铁护腕束着,头发扎在铜冠里,细长的眼眸一斜,眼尾就飞出些不可一世的嚣张来。 他搭着腰间的佩剑,大拇指按着剑柄,是个随时可以出鞘的姿势。 闻言,他凉凉对汝王一笑,薄唇轻蔑地挑着:“本侯不该这里,那该在何处?鄞州?还是黄泉?” 汝王也不是傻子,眼下在大殿之上见着容玦,他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神色颓废的后退两步,跌坐回椅子上:“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我要杀了你们……” 说着,他心一横,眼神一冷,紧紧抓着手中的长刀,咬牙道:“兄弟们,今日随本王杀出一条血路,坐到那位置上,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大梁的王!杀——杀了他们!” 容玦大拇指一动,长剑出鞘半寸。 他眸光一撇,要笑不笑地将随汝王造反的人一扫,凉凉道:“谁敢?” 除了汝王,谁也不敢。 何况,如今的殿上,汝王带来的人,早就被禁军重重包围,而他留在京郊外的那些,甚至都还没能走到京城,就全被季长随带兵绞杀,悄无声息一个不留。 京郊,季长随骑在马上,扫了眼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不为所动。 这时,有人上得前来,低声道:“全部灭口,一个不留,请统领吩咐。” 夜色太浓,官道之上,连点火光都没有。 月色早就被吓得隐进了云层之中,彻底躲得干干净净。 远处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整个山林,惊骇了林间满地的尸体。 “轰隆——”一声,惊雷落下,吓飞了歇鸟,惊慌地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下一刻,狂风乍起,夹着豆大的雨点,滚滚而来。 季长随眸光森冷,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冷道:“回京,等侯爷消息!” 容玦同他们分开前,给的最后一个消息是,等京城的信号,只要信号升空,他们就杀进京城。 皇宫里,乱做一团,汝王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 宗亲们上蹿下跳,厉声斥责太皇太后,像是要将她的祖坟都扒了。 三司终于找到机会,将收集到的机会,全部呈上。 自此,太皇太后的隐藏了多年的光鲜亮丽,终于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剩下的全是泥泞中的不堪。 云间月在别院,听着暗卫的汇报,低低笑了一声:“妖风再大,也有平息的一刻。她在后宫里挣扎这么多年,怎么就贪心不足呢。” 孩提时期,她想回顾家,于是害死了顾三娘子,弄臭了顾家当家。 稍微大些了,她为了掌控顾家,杀了生母,弄死了生父,害死了叔伯。 入宫后,她不断往上爬,做了庄妃,养着六皇子和长公主,仍不满足。 于是,她弄死了陈皇后和齐王,打着六皇子的名义,成全自己的狼子野心,可她还是觉得不满足。 她想爬到龙椅上去坐坐,于是算计齐王,同他发生了关系,有了孩子。 为了让孩子活下去,成为她以后的保障,她不惜弄死自己女儿的孩子,算计着所有人。 一路走到现在,手上沾满了鲜血,脚下是尸山血海,却又享尽了大半世的荣华富贵。 到如今,她终于从云端跌进了泥潭,却还是不知悔改,端在椅子上,闭着眼,嘴里念着佛经,成了一个讽刺。 她睁开眼,桀骜地将底下所有人一扫,道:“哀家乃大梁的太皇太后,汝等终究为臣!” 成王败寇,今日是她败了,却不是她错了。 陈妃被荣亲王扶着,她同太皇太后一般年纪,可一瞬间却好像比她老了十多岁。 默然片刻,陈妃扬起头看向端坐的太皇太后,眼中全是恨意:“庄妃娘娘,皇后姐姐和阿邺在天上看着你呢。” 有那么瞬间的功夫,她看见太皇太后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空白。 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她就恢复如常,慈祥地看着陈妃,笑意盈盈道:“陈妃,你今日所做这一切,当真不后悔?” 陈妃与她对视,恍然间,两人好似回到了武帝时,她们在后宫初次见面,也是这样遥遥对视的。 陈妃笑了一声,眼底依旧是不加掩饰的恨意:“这些年,我从未忘记当年皇后姐姐死时死死抓着我双手的样子。我恨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手刃仇敌的机会,又怎会后悔?” “是吗?不后悔就好。”太皇太后了然一笑,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向容玦,细细看着他,“小玦啊,哀家等了这么多年,你现在可愿意叫哀家一声母亲?” 容玦没回答,只凉凉将太皇太后一扫,眼刀就化成两个字——做梦! 太皇太后看得清楚明白,忽然就笑了,她笑得张狂而放肆,在这挤满了人的大殿之上,比汝王方才的模样还要疯狂。 她笑着笑着,眼角就落下了一滴眼泪。 这多年,她头一次落泪,只为祭奠那些死去的可怜虫。 她收住笑容,无情地抹掉那滴落下的泪水,淡淡道:“哀家这一生,从未败过!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不要,那就别怪哀家无情!” 说罢,她缓缓撑着扶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大殿之上:“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她不知道对谁说:“哀家累了,都杀了吧。” 第566章 混乱 容玦要动手,太皇太后却早就防着他。 他就看见荣国公带着几个人上了殿。 不等众人反应,旁侧的云司离和宋恒倒是先一步站了起来。 云司离:“外祖母!” 宋恒道:“祖父!”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被荣国公带上殿的几个人,却镇定自若的看着他们,眼神中带着安抚。 云司离猛地转过头,看着容玦,惊愕道:“你不是把他们送去了扬州?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 容玦没说话,看着那四个老人,眼神有些奇怪,复杂得叫人看不懂。 云司离压着怒火:“你倒是说话啊!” 容玦依旧是一言不发,大拇指死死按着剑柄,额头青筋跳着,遥遥看向容老夫人,眼中带着不解。 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同云司离说,他被宋老将军摆了一道。 这时,太皇太后开口了。 她笑了一声,语气和缓:“多亏了小玦,不然哀家还不知道我这两位老姐姐要去扬州。” 说罢,她扬手抚了抚鬓发,笑容里全是骄傲:“可惜,月儿那丫头不在,不然今儿算是齐了。” 云司离却误会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还当容玦临时反水了。 然而反水的不是容玦,是所有禁军。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太皇太后的人。 云司离双眼通红,手疾眼快地抽出容玦腰间的佩剑,飞身刺向太皇太后。 他同云间月的性子完全相反,但仅有一点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将宋家的人看得比较重。 一时昏了头,被太皇太后牵着鼻子走,倒是忘了云间月和端康她们都不在,这其中明显是还有别的原因。 云司离那一剑没能刺中太皇太后——她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暗卫,拦下了他。 他不是对手,险些被反杀,好在容玦动作快,摁住云司离的肩,将人往后一推,推进了宋恒怀里。 同时,他飞身一脚朝对方胸口踹去。 那保护太皇太后的暗卫不敢和钦定侯硬碰硬,连忙将刀横在胸口,挡住了这一击。 但还是被踹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两方同时收手,容玦冷眼看着太皇太后:“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 太皇太后与他对视一眼,眼中早没了看着自己孩子时的温情:“你若叫一声母亲,说不定哀家还能当今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可能。”容玦想也没想就道,“我给过你机会,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太皇太后一时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再看向容玦,发现他从看见宋老将军他们出现的瞬间,有片刻的惊讶外,一直很镇定。 太皇太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可还不等她弄清楚,就听容玦道:“卿卿,通知季长随和终老将军,踏平京城,接长公主回京!” 他声音不大,却让殿中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云司离下意识转头,就见窗棂上,有一人飞快闪过,很快外面就出来“咻”一声轻响。 信号弹升空,留下一道忽明忽暗的光影。 混着狂风和惊雷,消失在夜色里! 太皇太后眼皮狠狠一抽,警惕地盯着容玦:“你要做什么!?” 容玦笑了一声,凤眼中带着某种光,那光好似点点星火,成了今夜的唯一景色。 他迎上太皇太后的目光,转而扫了眼上蹿下跳的宗亲们,笑道:“本侯从未想过要这位置。自然,你也不能要!” 他还说:“诸位不必惊慌,本侯今日不过还是造个反罢了,不会伤及诸位大人的性命。” 到了这里,太皇太后终于明白容玦要做什么了,她纹丝不动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惊慌:“容玦,你怎敢!” 容玦莞尔一笑,眼底全是疯狂:“我有什么不敢的?” 外面终于响起了迟来的厮杀。 季长随带着梁侯旧部,从京郊城外,一路厮杀回京城,破了玄武门,直接杀进宫来。 渐渐的,禁军败下阵来。 荣国公脸色大变,他带来的人根本就不是季长随和梁侯旧部的对手。 他押着四个老人,喊道:“太皇太后,先回慈宁宫吧!” 暗卫又急忙护着太皇太后退回慈宁宫,四个老人依旧在她手上。 云司离依旧要追,被容玦按住了肩膀:“老夫人的意思,你且等等。” 他没说是哪位老夫人的意思,云司离却觉得他暗指两位老夫人。 他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拧眉问:“你什么意思?” 容玦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道:“我想,大概是我将他们送走之后没多久,相思就瞒着我回了京城——” 说到这,容玦就笑了,当时他听见云间月优哉游哉地回别院时,都气笑了。 他冷笑连连:“还以为本侯不知道?天真!” 云司离莫名其妙:“到底怎么回事?” 容玦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道:“大约是你祖父将他们去往扬州的路线透露给荣国公的,后来又故意落入荣国公手里。” 云司离听的惊骇不已:“你说什么?” 宋恒已经想明白,他惊讶地看着容玦,试探地问道:“是因为两位姑母?” 慈宁宫。 方才混乱之中,不知谁的箭射偏了,伤着了太皇太后的手臂。 她的暗卫折得差不多,剩下两三个忠心的,跟在她身边,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荣国公。 外面嘶喊声不曾停下,太皇太后甚至不确定,容玦在不在里面。 宋老夫人站在宋老将军跟前,怜悯地看了眼主位上的人:“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争那些做什么?安安稳稳的养老不行吗?” 太皇太后抬起手扫了她一眼,眼神阴冷,唇边提了抹讽刺的笑。 容老夫人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德行,冷哼一声:“同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我家阿荀死的不明不白,还等着我把她送下去陪葬呢!” 太皇太后垂着受伤的那只手,静静笑:“就凭你们?以前斗不过哀家,现在你们还是斗不过哀家!” “是吗?”容老夫人一笑,猛地往旁侧一撞,那暗卫不及,立即被撞了个趔趄。 他还没回神,身下就是一凉,低头一瞧,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插在他小腹上…… 暗卫回头,看见是宋老将军面无表情的脸。 另外两个暗卫还要动手,屋顶却忽然飞下两道人影,一人一个,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 第567章 落定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守在门口的荣国公听见动静,刚转过头看了一眼,就被宋老将军架住了脖子。 以宋老将军的脾性,一旦有人落在他手里,必然是一刀毙命,绝对是问都不带问一下的。 但他现在有私心,只因为宋虞同方阙那破事儿还不清不楚的,他就不能杀了荣国公。 别看宋老将军狠起来不把小辈儿当人看,可关键时刻,他比宋老夫人还要护短。 荣国公司瞬间变了脸,咬牙切齿道:“宋儒,你敢!” 宋老将军扣着他的双手,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淡淡道:“没什么敢不敢,只有我愿不愿。” 眼下是他不愿杀荣国公,不是他不敢杀。 处境瞬间颠倒。 容老夫人冷冷瞧着脸色苍白的太皇太后,目光之中带着快意:“你方才说什么?就凭我们?” 她哈哈一笑,开心极了:“就凭我们也能让你毫无还手的余地!” 太皇太后冷冷看着,无动于衷。 她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这会儿正流着鲜血,那鲜血很快就将她茄色宫装的大袖打湿透了。 但她就跟感觉不到疼一样,依旧冷冷看着。 容老夫人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从前是,现在还是。 她缓步上前,表情里多了一丝痛苦:“顾鸾,我们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下狠手!我就阿荀这么一个孩子……可你们母女狼狈为奸,害死了他!” 说着,眼泪就夺眶而出,顺着的她脸颊蜿蜒而下:“你知不知道,小玦将他带回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静安长公主勾结敌军,陷害梁侯容荀,导致他被敌人万千穿心,甚至还被分尸,被敌人摆在城门显摆。 是十四岁的容玦,千里奔袭,射杀敌方大将,夺回了他的尸身。 被送回容家时,容老夫人几乎不敢认那就是她的孩子。 一生为了大梁,却被大梁背叛,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容老夫人至今想起他的模样,心就忍不住一阵抽痛。 偏偏顾鸾还不肯忏悔,扬起唇冷冷一笑,道:“是他自己大意了,同哀家有什么干系……” 话音未落,容老夫人猛地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她一把揪住顾鸾的衣襟,力气大的将她提了起来:“顾鸾,你还在说这种鬼话!那么多人,死在你们母女手上,你夜里可还睡得安稳?” 容老夫人那一巴掌打的狠,顾鸾嘴角破了,流出一丝血来。 她也不在乎,抬手随意一抹,然后将有些歪了的发髻扶正,道:“自然睡得安稳。哀家不止害死了你的阿荀,还是害死了宋宁音和宋晚音,你也要不要也来打哀家一巴掌出出气?” 后面这句话是对宋老夫人说的。 宋老夫人呼吸一窒,盯着顾鸾的眼神有些复杂。 容老夫人却突然笑了。 她松开顾鸾,笑着后退了一步,表情悲戚,眼神里却满是愤怒。 笑够了,她盯着顾鸾道:“我知道你最在乎什么。” 不等顾鸾变脸,她便几步上前,扯了她的珠钗凤冠,撕烂了她凤袍,然后狠狠将那些华丽都摔在了地上。 “你不就是在乎这位置?”容老夫人居高临下地盯着顾鸾,恨恨道,“你不就是一辈子都想摆脱你是妓/女之女的身份?顾鸾,到现在,你该从云端下来看看了!” 说罢,一把揪住顾鸾的头发,费力地拖着她往外走。 顾鸾忽然变得惊恐起来,死死挣扎着:“你敢!哀家是太皇太后……大梁的太皇太后,你休敢对哀家无礼!” “规矩了这么多年,早该无礼一回了。”容老夫人冷笑一声,依旧没将人松开。 她打开门,在这乱局之中,将大梁的太皇太后推了出去,她道:“下辈子做个人。” 慈宁宫外面有二十来步台阶,容老夫人那一推,顾鸾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这下,她的盘着的发髻乱了,华丽的衣衫沾满了污泥。 她慌乱地爬起来,想要重新回到她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上,可身后总有不长眼的。 那些刀剑落在她身上时,想要是一层一层剜下她的血肉,痛得她冷汗直流。 可她顾不上这些,她一心只有慈宁宫里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即便身后再无支撑她的人,即便她背负着一身伤痛,她也要爬回那位置。 她不想待在泥泞里,她受够了那日日夜夜的痛苦,再不想回去! 宋老夫人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了,看着她那一身华丽的衣衫沾满了鲜血,就连明黄的里衣都被打湿透了,鲜血在她身后淌了一地,顺着台阶蜿蜒而下,有几分血流成河意思。 宋老夫人不忍再看,默默移开了眼。 容老夫人揽着她的肩,神情冷漠,眼底是快意。 比起她那身首异处的孩儿,这样的遭遇对顾鸾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她冷心冷肠的想:“没有人比她更执迷不悟的。” 厮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全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可怜的女人不停往台阶上爬。 终于,她拼尽最后一口,爬到了最上面,凭着不知道什么执念,抓着容老夫人的衣摆缓缓站了起来。 她浑身都是血,样子可怕,却缓缓笑道:“哀家……是大梁的太皇太后,谁也奈何不得哀家!” 话落,她深深喘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回内殿,带着一身鲜血,坐回了她原本坐着的位置上,没了呼吸。 这一次,她手里没了佛珠,脸上也没了装出的慈悲,却真正意义上的闭上了眼,再不会睁开。 晨光微熹,天终于亮了。 满宫寂寥,血流成河。 容玦踏着鲜血进了慈宁宫,看着那主位上的人,神情冷淡,好似再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静默了好半响,他进了内殿,翻出一件明黄绣鸾凤五彩祥云的朝服外衫披在她身上。 复又将她散乱的发髻重新盘上,戴上凤冠,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摆正她的姿势,似乎是要她坐的舒服些。 做好这一切之后,容玦后退了一步,端详片刻后,淡淡道:“下辈子别作孽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毫无留恋。 半个时辰后,慈宁宫走水了。 大火混着前夜的冤魂,烧尽了所有罪孽。 自此,尘埃落定。 第568章 追封 元崇二年,三月二十,元崇帝禅位于镇国长公主。 百官以张庭烨之流大力扶持女帝,以温太师之流反对,闹到最后,温太师之流全部辞官,撂挑子不干了。 下面的活儿多了,内阁就忙了起来,却忙而不乱,十分有秩序。 张庭烨捡着重要的折子给云间月送去。 除去鄞州那边的消息外,云间月几乎都是两眼扫过,连定下国号的折子都是两眼一撇。 她一身朱红龙凤戏珠龙袍,衣袖上绣着一块玉珏,宣召她此刻的身份。 未戴冕旒,头上戴着流苏凤冠,低调之中,也遮掩不住她的凤华。 连镜在一旁替她打着折扇,听她翻过折子,有些烦躁的问:“鄞州那边还没消息?” 张庭烨知道她在担心,不怎么走心地安慰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钦定侯身经百战,南楚困不住他。” 这倒是事实,何况如今南楚还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云间月知道自己担心过了头,便没在多问,她揉了揉眉心,又问:“南楚使团那边呢?” 张庭烨道:“还在驿站扣着,等陛下吩咐。” 云间月点点头,往后一仰,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拧着眉想了想,道:“扣了他们这么久,也是该放出来了,回头还得说咱们无礼。” 张庭烨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都无礼这么久了,还在乎这? 果然,云间月就算登基了,成了史上最年轻的女帝,也依然改变不了她是个混账的事实。 但这话张庭烨也只在心里想想,脸上还装的君圣臣贤。 他也算是经历了三朝帝王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当初容玦找上他,让他在关键时刻扶持云间月登基时,他就已经惊骇过了。 这样想着,云间月稍微坐直了些——如今她的肚子渐渐显怀,坐久了会不太舒服。 她随意捡过一道折子开始看,一边提笔批注,一边道:“就后日吧,让六局准备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 张庭烨嘴里应着,可不觉得这是惊喜,对南楚那群人来说,是惊吓还差不多。 顿了一下,张庭烨转开了话题,道:“礼部拟了几个国号和年号,陛下可有觉得合适的?” 除了张庭烨和温太师这两个极端外,还有就是另外一群和稀泥的。 觉得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们升官发财就成。 礼部就是其中之意,做什么都是奔着讨好女帝去的。 那几个国号和年号云间月已经看过了,不得不感叹礼部为了讨好她,花了好大的心思。 但到了云间月这里,就成了一句话:“也就那样。” 张庭烨知道她后面还有话说,沉默的等着。 果然,下一刻又听云间月道:“不如还是叫梁好了……年号就随意选一个,怎样都行。” 张庭烨不觉得有什么,但还是提醒了一句:“叫梁固然好,只是……陛下与元崇帝毕竟不是亲兄妹,只怕到时候会有麻烦。” 云间月却笑了一声,慢悠悠道:“不是大梁的梁,是梁侯的梁。” 虽是同一个字,可意义却完全不同。 张庭烨还是觉得不妥,提议道:“虽史书上也有不少重名的国号,但多少都有些区别……” 他沉吟片刻,提议道:“不如在前面加个东……正巧同前朝分开来。” 云间月想了想,觉得可以,便点头答应了。 张庭烨得了命令,正要下去叫礼部拟旨时,又听云间月道:“朕刚刚登基,还没大封过,只是如今鄞州战事焦灼,不好大赦天下,不如就先封了那些长辈——张卿以为如何?” 仔细想想,云间月到现在确实还没封赏过谁,何况国库到现在都还虚着,大赦天下确实不好。 张庭烨停住要告退的步子,洗耳恭听:“陛下可是已经定好了?” 云间月点点头,带着一点商量的语气:“孝端纯德皇后、元崇帝、梁侯与梁侯夫人都得封……哦对,还有齐王和陈皇后。” 张庭烨听出她话中没有庄太后和先皇。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臣觉得可……封号可要交给礼部去想?” 云间月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道:“齐王和陈皇后的封号交给礼部去想,其他的朕已经定下了。” 说罢,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封号,交给张庭烨。 张庭烨接过来一看,未曾觉得不妥。 他应了差事,带着封号去寻礼部。 礼部为了讨好新帝,办事效率高,连夜想秃了头,终于定下齐王和陈皇后的封号。 第二日朝会问了云间月的意思,下了朝就去拟旨,赶在中午前,昭告天下: 孝端纯德皇后追封华英孝端纯德太后。 元崇帝追封明圣元崇皇帝。 梁侯追封顺熹皇帝。 宋晚音追封容贤皇后。 陈皇后追封惠平太后。 齐王追封仁闵皇帝。 改国号为东梁,年号延厉。 另外还赏了宗亲和大臣们银子,减轻了百姓的赋税。 一时之间,东梁女帝总算是博得了一回好名声。 封赏过后,就是处理南楚使团的事了。 虽然如今南楚早就已经改朝换代,在东梁女帝的支持下,皇帝成了魏凛,但这并不妨碍云间月有意同南楚交好。 晚宴上,南楚使团一个个面如菜色,看向云间月的眼神已经从不屑变成了惊恐。 云间月恩威并施,看着南楚使团的表情格外和善,和善到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她会怎么发难。 “诸位远来是客,待客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云间月举着杯盏,缓缓道,“今日这顿晚膳就当是朕给诸位使者赔不是了。” 南楚使团敢怒不敢言,一个个如同菜鸡,勉强举着杯子赔笑。 眼下他们立场比较尴尬,南楚换了皇帝,他们作为上一任皇帝的人,实在不知该怎么跟东梁谈。 云间月不能饮酒,杯中装的茶水,看出他们的难处,道:“实不相瞒,朕有意同南楚交好,无论那位置上坐的是谁,朕都有这个意思。” 南楚使团颤颤巍巍地抬起头,领头的大人道:“陛下的意思是?” 云间月放下手中杯盏,端着上位者的身份,慈祥一笑:“朕若归还南楚的两位公主,诸位大人说你们新皇陛下可愿同朕和谈?” 第569章 皇兄 南楚的使团不知道南楚来和亲的两位公主跟南楚新帝的关系,觉得她们俩都是前朝的人,新帝肯定不会答应。 但云间月却胸有成竹,晚宴散去之前,她笑吟吟地对南楚使团的人说道:“你们新皇陛下同不同意,几位大人不如先写信回去问问再说?” 南楚使团不想回去就被新皇陛下针对,也想巴结巴结,回去之后,不说升官发财,好歹还能和以前一样。 于是晚宴散去之后,他们果真给南楚送了信去。 南楚与东梁隔得远,这一来二去,就算有云间月暗中推波助澜,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使团这边才能收到消息。 云间月有的是耐心等,并不着急。 她一边暗中清理温太师一派的人,一边等着南楚的消息,过了两日南楚的消息没等来,倒是先将云司离的消息等来了。 云间月登基后,仍将乾清宫当做办公的地方,而重华宫作为寝宫。 虽然朝臣觉得不妥,但云间月还是没让云司离搬去行宫,让他自己选地方,他就回了东宫,还是住在他以前还是太子的地方。 云司离登基前,云间月时常到东宫这边来,高兴了还就住在这边。 云司离登基后,她也没住重华宫,东宫便也没在去过。 她知道云司离可能有什么话要单独同她说,便将宫人都撵开了,她自己则带着连镜进去了。 云司离正在院中等她,在凉亭里自己跟自己下棋,忠义守在旁边,时不时同他辩解两句,说他走错了。 云司离也不恼,笑眯眯地问他哪里走错了。 好似一瞬间,所有愁绪都从他身上消失了,又成了那个温温和和的太子殿下。 云间月站在门口,有一瞬间觉得好似回到了从前。 主仆二人闹了两句,忠义说不过他,瞧见了愣神的云间月,连忙道:“哎哟,长公主……不对,是女皇陛下来了!” 忠义或许是觉得别扭,至今不太习惯云间月的新身份,时常叫错。 好在云间月知道他是无心,也不追究,扶着连镜的手,缓步上前,笑着问:“皇兄今日兴致似乎挺好?” 云司离就笑了,抬手扣了扣身边的位置,道:“还不错……坐,陪我下完这局。” 说罢,将身边的黑子推到了云间月身边。 云间月坐下了才发现这棋是她曾经送给颜回的。 颜回平时没什么爱好,除了研制些莫名其妙的药之外,没人时就喜欢坐下来自己跟自己下棋。 云间月有回撞见了,便从她的私库将这幅围棋翻出来都送给了他,没想到辗转反侧,又落到了云司离手中。 黑子是墨玉磨成,触手温凉。 云间月持着黑子,忽然明白了云司离今日叫她来的目的。 没由来的,她觉得胸口有些闷。 她看着云司离落了白子后,才将黑子落下,掩饰不住失落地问道:“皇兄已经想好了吗?” 他们相对而坐,云司离不能摸她的头,只能握住她要收回去的手,安慰似的捏了捏。 在云间月红着眼抬起头时,他笑道:“你应该替皇兄高兴才是。” 云间月难过极了,深吸一口气道:“可我高兴不起来。以后……以后说不定就再没机会见到你了。” 云司离无奈,眼中却全是包容。 他松开云间月,笑骂:“胡说什么,我又不是死了,哪能还看不见我?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的。” 云间月不信,狐疑地瞅着他。 云司离无奈地笑了:“我在你这里究竟是有多不值得信任啊,连句话都不信。” 云间月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从小到大,云司离或许说过谎,骗过人,但从未骗过她,答应她的事,即便再艰难也都做到了。 她这才将悲伤压下去,笑了开来:“那说好了。就算你走了,也要写信回来。要是……要是有师父的消息,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突然提起颜回,云司离有片刻的怔愣,随即又笑了开来,释然道:“皇兄答应你。” 叫了十几年的兄长,那便是一辈子的兄长。 云司离走的那天,谁也没说,连忠义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等云间月知道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头天虽然说得好好的,可云间月还是觉得难过,一个人在东宫待了许久。 连镜寻到她时,发现她正坐在院中愣神,周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虽然不忍心,但还是上前问道:“陛下,这事儿前朝已经知道了,张大人压着消息没传开,问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云司离好歹是做过皇帝,就算没多久,那也是皇帝,若让有心人知道东梁的明圣元崇皇帝离宫出走了,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麻烦来。 云间月默然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告诉……” 刚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忙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告诉张庭烨,让他叫礼部拟旨,昭告天下,明圣元崇帝驾崩,追封……追封谥号宣景明圣元崇皇帝。” 云间月背对着连镜坐着,连镜没看清她脸上究竟是个什么神情,只觉她背影看起来十分寂寥。 连镜有些难过,颜回没了,云司离走了,容玦也不在京中,好似一瞬间,她身边所有人都走空了,连个给她依偎的人都没有。 连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喊她以前的称呼:“公主,您别伤心了,还有奴婢在呢。” 其实云间月也没觉得多伤心,至少云司离的离开,还没有当初颜回的离开让她觉得难过。 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她摸摸连镜的头,勉强提着嘴角笑了笑:“我没事,你去同张庭烨说一声,我再坐会儿就回去。” 连镜还是不大放心,云间月却道:“去吧,听话。” 无法,她只好留下云间月,一个人离去。 云间月坐了一会儿,准备离开,临时又不知想起什么,起身往寝殿走去。 寝殿里干净整洁,空荡荡的,云司离走时什么都没带,就带走了几件衣裳和盘缠。 云间月目光转了一圈,发现桌上的杯盏底下压着一张纸。 她走过去拿起来一看,见上面是云司离那标准的瘦金书,写着:别怕,皇兄护着你。 云间月再也忍不住,抓着这七个字,哭得泣不成声。 第570章 离别 云司离走之后,就是与南楚谈和的事了。 正如云间月所料,魏凛同意了,他这一生都在等一个沈倾颜,即便知道沈倾颜早不是当年模样,他依旧在等她。 魏凛答应和他们签订十年内绝不侵犯东梁边境国土,还答应帮她与容玦合作,料理上一任皇帝的旧部,并且答应和他们通商。 暗卫跪在云间月跟前,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云间月看了一眼,拿着帕子,莫不关心地擦着手上的天目釉茶盏,问道:“这盒子里是什么?” 那暗卫意味不明道:“陛下可要有心理准备。” 云间月没抬头,淡淡嗯了一声。 暗卫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盒子打开了。 连镜忍不住好奇,正够着脖子看,猝不及防就与盒子里那双眼睛对上了。 她膝盖一软,吓得跪了下来。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颗人头。 人头布满了灰尘和血污,但双眼睁得很大,明明已经死去多时,可里面的血丝依旧清晰可见。 这模样,实在不难叫人想象他死前究竟受过怎样的罪。 连镜没忍住,张嘴直接吐了出来。 旁边的张庭烨和沈书群也是一脸不忍直视,默默移开了视线。 云间月擦着杯盏的手一顿,抬眼一瞧,虽没多大反应,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暗中压下了心里的恶心。 她勉强问道:“魏凛这是什么意思?” 暗卫知道她没将人认出来,提道:“这是南楚西伯侯。” 被这么一提,云间月和张庭烨都有些印象了。 之前南楚的朝堂也是分两个局面,一个是魏家一派,一个西伯侯一派。 西伯侯身上有军功,也是个带兵的奇才,架不住他心里龌蹉,陷害魏凛父亲就罢了,还要赶尽杀绝。 当年魏凛差点死在边境,就是他在其中挑唆。 之前南楚西夏联军,一道攻打大梁,其中就有他在其中搅浑水。 如今魏凛将他的人头送来,已经足以说明诚意——虽然魏凛登基,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 云间月摆摆手,让暗卫将人头带下去处理了。 等人走了,云间月才与张庭烨和沈书群商议:“两位爱卿觉得如何?” 张庭烨沉默片刻,道:“臣觉得可。” 沈书群也跟着点了头:“对方给的条件很丰厚,与他们通商,短期内虽不能见效,但长期下来,确实能缓解国库的空虚,何况他们提的要求也不过分。” 是半点都不过分。 魏凛只有两个要求,将沈倾颜从大梁史册上除名,还有一个便是要将容玦攻下南楚的两座城池归还。 至于沈涟汐,可有可无。 云间月两支撑着下巴,一只手轻轻点着龙椅扶手。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通商可以,归还公主也可以,除名也没什么,但归还城池不可能。” 沈书群想了想,随即明白过来云间月的想法。 他笑道:“公主是担心,寒了将士们的心?” “不止。”云间月重新拿过茶盏,细细擦着,“不管现在南楚谁当政,当初他们联军侵犯大梁时,屠杀良州百姓和将士的事,朕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更何况,这还是容玦、宋虞,以及众多将士拿命换来的。 若她在此刻将城池还回去,那就是不仁不义。 沈书群提醒她:“可南楚已经给足了诚意。” 确实,魏凛的诚意摆在这里,她若还想建交,就必须也拿出诚意来。 云间月看向他们,问道:“两位爱卿可有什么法子?” 张庭烨和沈书群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听前者道:“臣有个提议。” 云间月做洗耳恭听状,正襟危坐:“首辅大人请说。” 张庭烨拜了拜,谦卑道:“城池不归还,但可以将那两个地方作为贸易点。” 张庭烨的意思很简单,地方还是东梁的地方,但地名不用改,除去不允许对方派兵驻扎外,通商还是做别的都随便,往来贸易就直接将这两处地方当交易地点。 云间月想了想,觉得可行,于是全权交给张庭烨和沈书群去办了。 不出两日,事情办妥。 事情谈好,南楚使团也没再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于是准备启程回去。 走之前,云间月还送了他们一公主。 那公主并非皇室宗亲,是从商贾家里挑选的,云间月见过,模样清秀,知书达理,对于远嫁半点都不伤心,还一脸大义凛然。 云间月收她为义妹,封为公主,改名云朝暮,赐封号文昌。她父亲成了皇商,每年户部有什么采买的单子,也先从他家里出。 然而有一个人却不愿回去了——沈涟汐。 礼部问过她的意思,她说回去也没意思,她家里人都死绝了。 毕竟现在是魏凛做了皇帝,沈涟汐恨死了他,回去也没有容身之地。 在东梁苦是苦了一点,但好歹吃喝不愁。 临行时,云间月私自出宫,去送沈倾颜。 如今沈倾颜早没了当初在皇宫里嚣张的模样,在长公主府住了这么多久,再加上又是死过一次的人,心态早就平和了。 再见云间月,她竟没有出言嘲讽,只是看着那新封的文昌公主有些一言难尽:“你这是成心膈应我怎么着?” 云间月揣着明白装糊涂:“谁膈应你了?” 沈倾颜冷笑一声:“谁不知道南楚新登基的皇帝当皇帝之前,一刀捅死了他结发妻子,如今后宫空悬,是个人都想往他龙床上塞人。” 云间月就暧昧不明的笑:“我这是为表诚意,可不是给你竹马哥哥塞人,除非你家竹马哥哥没定力,自己把人纳入后宫。” 她送个公主本来就不是特意送给魏凛的,他不要,直接赐给合适的大臣就是了。 沈倾颜叫她气笑了,冷哼一声:“你还真是半点都不肯吃亏。” 云间月淡笑不语,拍拍她的肩,道:“走吧。以后与你家竹马哥哥好好过日子,有兴趣就写信回来。” “谁要给你写信?”沈倾颜被她恶心得不行,嫌恶道,“除非我疯了!” 说罢,她急急忙忙上了马车,生怕甩不掉云间月似的。 南楚使团缓缓离去。 云间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前方马车里伸出来一只手,向她挥了挥。 她拢着衣袖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第571章 卿卿 刚登基的女皇陛下,不仅雷霆手段,拔除了异己,还免去了百姓赋税。 更关键的是,一上任就同南楚达成协议,十年内不在生战事,并且还与对方通商。 一时之间,之前骂她的人,忽然声音都低了,那些举棋不定的大臣们也纷纷站到了她这边。 在之后,云间月又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彻底将朝臣收服,全成了她自己的人。 已经十月了,云间月即将临盆,前几日还收到沈倾颜的消息,说她已经到了南楚,文昌公主还未许人家。 按魏凛的意思,是让文昌公主挑选喜欢的人。 大约是刚刚与失散多年的青梅妹妹团聚,南楚新皇很高兴,连带着对云间月送去的人都给了好脸色。 云间月转头就将信给文昌公主的母亲送去了,对方看到信中的内容,心里总算是多了一丝慰藉。 没两日,她也收到了容玦的信,信上说他很快就会回京。 云间月高兴得很,当时就换了衣裳,去了很久没去过的钦定侯府。 连镜劝她:“太医说您这两日就要生产,现在还去钦定侯府,不是瞎折腾吗?” 瞎折腾的什么的,也就连镜敢说,换了别人,只怕早被云间月削掉了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日即将临盆,心里没底的关系,她心情越发烦躁,一旦有人一句话没说对,不是挨白眼,就会莫名其妙被打一顿。 就连张庭烨和沈书群,都被牵连,这段时间朝堂上简直就是地狱。 一个个都缩着脖子,生怕惹了这位女皇陛下的不快。 但云间月的阴晴不定也就一时,来得快去得快,而且她很快就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等错误过去后,她又会给人道歉,弄得朝臣越发人心惶惶,纷纷将脖子别到了裤腰上。 云间月今日心情好,不和连镜一般见识,她笑了一声:“我这几日都要住在钦定侯府,在这里批折子,让他们有什么事都在钦定侯府寻我!” 连镜还是不放心:“侯府哪里有宫里好,太医和产婆都伺候着,您非要来这里受罪。” 马车缓缓在侯府停下,车夫去应门,没一会儿闻管家就迎了出来。 云间月没说今日要来,倒是将他吓了一跳,连忙去请安。 “闻管家不必客气,还当同以前一样就成。”云间月撑着腰,扶着连镜的手下了马车,“我这几日都要住在这里,朝臣有什么事会来这里寻我,劳累你多接待一些。” 闻管家点头应着,自己落后半步,笑呵呵地同云间月道:“府里一切都和您进宫前一样的,屋子下人每日都会打扫,您只管住。” 侯府还是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许久没来,所有摆设都同她入宫前一模一样,就连站着迎接她回来的下人都一样。 就是门口的屋檐上,没了一个躺在上面晒太阳的姑娘。 云间月不免有些怅然。 闻管家却在此时大手一挥,道:“从今日起,夫人会住在侯府,你们可得小心点伺候,回头惹了夫人不快,我可不帮你们求情!” 一声“夫人”叫得云间月愣了一下,连带着心底那股怅然若失,确实少了不少。 惆怅的情绪瞬间就叫闻管家搅和没了。 此时,千里之外,容玦听闻云间月的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便有些心急如焚,急急忙忙的就要往京城赶。 大部队被他远远的甩在身后,全部交给了宋虞带着,他身边就跟着一个师卿卿和季长随。 经过某处地方,师卿卿忘了一眼周围的山川与河流,忽然停了下来。 此处在深山,山间树林阴翳,鸟鸣啁啾,山道中间的溪流声哗啦啦响,水清见石,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师卿卿一勒缰绳停下,望着不知道哪个地方,眼神变得有些怀恋。 见她停了下来,就算容玦心里十分焦灼,但还是勒住了缰绳。 季长随也跟着停下来,回头问道:“卿卿,走了,你看什么?” 师卿卿听见声音时,愣了一下,很快收回目光,迟疑了片刻,忽然道:“侯爷,我不回去了。” 容玦拧眉,还未出声,先转头往周围看了看。 季长随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不回去,你还能去哪里?别闹了,快些走吧。” “谁跟你闹了?”师卿卿翻了个白眼,道,“天下这么大,难道还没我去的地方?” 季长随隐约察觉到什么了,他皱了皱眉,神色复杂地看着师卿卿没说话。 这时,容玦已经收回了目光,他深邃的眼神落在师卿卿身上,表情凝重:“你想好了?” 师卿卿点点头,粲然一笑:“想好了。这些年,多谢侯爷照顾,今后一别,可能就再没相见之日,你保重!” 说罢,掉马准备往深山中去。 容玦叫住了她:“这些年你替本侯做过不少阴损之事,你若还在玄楼,我尚且能护你。你若离去,便与玄楼没什么关系,那些人怕是不会放过你。” 师卿卿仅仅只是一顿,随即策马飞快离去。 她清脆的声音自林间传来,惊飞一片栖鸟:“无所谓……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赚了!” 人已经消失在了林间,很快之后,连声音都没了。 季长随还是有些不放心:“侯爷,她真的没事?” 容玦一鞭甩在马屁上,重新策马离去,道:“这是当初她父母被山匪杀害的地方!” 这么一提,季长随懂了。 虽然当初她入玄楼后的第二年,就将那些杀害她家人山匪宰了,但每年她都会这个地方祭拜。 再加上如今尘埃已定,她自认还清了容玦的恩情,所以要去追求她自己的人生。 季长随倒是没别的想法,只觉得以后少了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好友,有些遗憾。 主仆二人继续赶路。 师卿卿却在山林辗转反侧转了一会儿,忽然寻到了一块石碑,那石碑上无名无姓,但她却知道是谁。 她静默地与那石碑对视良久之后,忽然跪下来,磕了两个头。 再直起腰时,她轻轻声:“母亲,不孝女卿卿来接你们回家了。” 彼时,太阳挂在当空,好似能灼人眼球一样,泪水莫名其妙就流了出来…… 第572章 晨光 师卿卿挖了她家人尸骨,收敛收敛回了常州。 她父亲老家在常州,师家祖坟也在那边。 当年因为齐王和陈皇后的事情,她没能回常州,父母尸首被她随便埋在一处,天各一方。 如今真相大白,师卿卿终于得了机会,这第一件事,就是将父母送回师家祖坟。 她现在不着急,慢腾腾的赶着路,花了小半月的时间到了常州,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云司离。 这位前朝的皇帝陛下,在史书上留下了英年早逝的一笔,可本人却在这集市上慢腾腾的晃着,牵着一匹马,穿得灰扑扑的,一脸风霜。 但他似乎心情挺好,一路闲逛着,若是看中了什么东西,还会跟摊主讨价还价一番。 师卿卿骑在马上,正犹豫要不要去打招呼时,云司离已经瞧见了她。 似乎挺惊讶,片刻后,就笑起来挥着手同她打招呼。 师卿卿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往周围看了看,想知道云司离是不是在跟别人打招呼。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云司离已经揣着他刚买来的东西,到了跟前:“师姑娘。” 师卿卿下意识正襟危坐,连背都挺直了一些:“皇上……” 刚开了个口,就被云司离笑着打断:“皇上已经死了,现在是就是个普通人,云司离。” 师卿卿叫不出他的名字,沉默半响后点点头:“你怎么在这儿?” 云司离笑容意味深远,并肩同师卿卿往前走:“除了京城,我鲜少去过别的地方,出来见见世面。” 这几个月里,云司离已经走过了许多地方。 好像带着目的,又好像没有目的。 师卿卿忽然明白,云司离每走一处,都是带着目的,他在重复一个叫颜回的人走过的地方。 她笑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如今在碰见云司离,她心里已经释然了不少。 两人慢腾腾地走了一会儿,在不大的集市上,就像遇见老友一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云司离还是东看看,西瞅瞅,临了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对了,我方才忘了问,你怎么也来了常州?” 师卿卿转过眸子,清亮的眼神坦坦荡荡。 她拍了拍马背上驮着的包袱,道:“把父母的尸首移葬进祖坟。” 云司离这才看见,马背上驮着的包袱里好像有三个用罐子装起来的东西。 他惊讶地看向师卿卿,随即失笑:“我倒不知道你是常州人。” 师卿卿笑笑没说话。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到了快分别的地方,云司离笑着说道:“我要去西夏了。” 师卿卿站在小摊上,看着云司离挑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问道:“是去找颜回?” 云司离只是笑,没说话。 他虽什么都没说,但师卿卿肯定他去西夏就是寻颜回的。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问:“顾老爷子把他带走的时候,并未说去哪里,万一没在西夏呢?” 正在挑东西的云司离听见这句话时,回头看了师卿卿一眼。 他身上穿的虽没有以前在皇宫里那般华丽,朴素是朴素了一些,但胜在衣裳都洗得干净。 人也精神,笑起来时仍然温温和和的,不像个游客,倒像个进京赶考的考生。 他看着师卿卿,眼神比她还要坦荡:“我只是四处走走,没想别的。” 话音落下许久,两人都没在说话。 沉默的走一段路,师卿卿翻身上马,指着另外一边的路道:“我走这边。” 云司离也上了马,却是走到了另外一边。 他笑着道:“我走这边。”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师卿卿一抱拳,道:“今后一别,再无相见之日,殿下保重!” 云司离点点头,客气地回了一礼:“你也保重,后会无期。” 说罢,两人各自打马离去,朝着各自离开的方向,谁也不曾回头看一眼。 或许,真的是毫无留恋。 师卿卿一路前行,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师家祖坟。 家里祖坟已经很久没有修葺过了,许多坟茔都塌了,看不出谁是谁。 她在满地荒草的地方站了许久,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工具,将杂草除去,将坟茔重新垒高,这一收拾就到了后半夜。 忙完后,她才选了个不错的地方,挖坑将她爹娘埋进去,又在旁边挖了两个小坑,一个放着她弟弟的骨灰,一个放了她自己的衣冠冢。 于她而言,那个师太傅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在多年前的山匪刀下。 做好这一切,她在爹娘坟前磕了三个头,却是不着急离开,从包袱里翻出一坛酒,掀了酒封,一拎酒坛,先给爹娘和弟弟洒了一些,随即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喝了半响,她靠着墓碑,嘀咕了一句:“我方才……好像忘了跟他道谢。” 到这儿,她双眼已经红了,嘴角往下撇着像是伤心,目光却飘得有些远,茫然不知所措。 师卿卿忽然想起之前还在京城时,她去见云司离,云司离问她可还愿意嫁给他时的事情。 她沉默了许久,终究是摇了摇头。 她不想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所以她选择不嫁,选择放手,独身离去,依然是孑然一身,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别人。 她闭着眼想:“我真是深明大义,都快感动哭了。” 月色下,有什么东西好似自她眼角滑落,亮晶晶的。 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她脸侧。 她又喝了一口酒,望着夜色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林间传来稀稀疏疏的动静。 师卿卿没管,继续喝着小酒,望着天际出神,慢半拍的想:“今日夜色真好。” 就在这时,她的马像是察觉什么危险似的,发出一声嘶鸣,随即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师卿卿没去追,眸光一转,在夜色下看见了明晃晃的十几把刀。 她笑了一声,妖媚明艳:“这是谁要杀你爹啊,都追到这来了。” 对方骂了一句,怒道:“她只有一个人,兄弟们上,杀了她回去领赏!” 十几个一扑而上,师卿卿眸光都不曾变一下,泰然自若的继续喝着酒……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就要升起,在远山之上渲染出一片浓墨的朝霞。 师卿卿伸长了腿,坐在满地尸首上,顾不得满身鲜血,缓缓抬起头,迎来了清早的第一道晨光。 光影投在她身上,拉长了她影子。 片刻后,她站起身,抱着未喝完的酒,踩着晨光走了。 第573章 杀意 京城,钦定侯府。 云间月刚用完早膳,批了会儿张庭烨昨日送来的折子,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便叫来连镜,扶着她的手去院子消食。 一开始她没当回事,只当是早上吃多了。 连镜有些不放心,询问道:“要不还是请温大夫过来瞧瞧?” 云间月走了两步,觉得舒服了些,便没当回事:“我就是早上吃多了,叫他来做什么,没得麻烦。” 她们不知道的其实温如诲并未在宋府。 他手上还差一味药,跑遍了京城所有药铺都没寻到,听说京郊的深山里有,昨日便同李淑兰说了一声,出城去了。 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正说着,闻管家带着一沓折子颠儿颠儿的来了。 他将折子递给云间月,笑呵呵道:“今日休沐,夫人不用去上朝,心情看着都比往日好些……哦,这些折子是沈大人亲自送来的,说是不着急批,他明日再来拿。” 朝臣上了什么折子,要先经过张庭烨和沈书群的手,两位大人看过之后,重要的就先给云间月送来。 若是不重要,便会收在内阁,张庭烨和沈书群酌情处理。 看究竟是打回去重写,还是商议后早朝上说说。 云间月随意翻了翻,见确实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一向不是爱拖沓的人,当即就扶着连镜的手,打算处理了。 一会儿,她说想吃酸梅,连镜去厨房寻,出来看见闻管家,不放心地确认道:“陛下临近生产,丫鬟婆子确定都候着吗?差不差东西,若是差赶紧叫人去准备,要真等到那日,一切都完了。” 闻管家忙说:“放心放心,都是备着的,丫鬟婆子的身世清白,不会出错。” 闻管家都有自己的妻儿,在云间月决定待在就钦定侯府之后,就特地回去问了她夫人要注意什么。 没两日就给置办好了。 人都是看了卷宗,才挑得干净的。 连镜点点头,转身去厨房,替云间月拿酸梅。 谁知刚回来,还没进屋,就听里面传来一声闷响,连镜吓了一跳,连忙进得屋去。 进去才发现云间月神色痛苦地半跪在地上,整张脸惨白一片,满头冷汗,嘴唇都白了。 连镜扔了手里的酸梅,一边喊着来人,一边上去搀扶云间月,慌得她都忘了云间月现在的身份:“公主……公主您没事吧?来人——来人啊——公主您不要吓我……” 云间月闷哼一声,艰难地借着连镜的手想站起来:“我……我感觉不太好,可能要生了……” 闻管家听见动静,连忙进来一瞧,见这模样,就猜多半是要生了。 他也不慌,冷静将丫鬟叫进来,叮嘱道:“去……快去将夫人扶到产房。你去叫稳婆,顺便准备热水,越多越好……还有你,去宋府将温大夫请来,支会宋老夫人一声。” 有闻管家坐镇,钦定侯府忙而不乱,一切都井然有序。 云间月很快进了产房,不一会儿稳婆带着丫鬟也进去了。 闻管家守在外面,听着里面传来的痛苦呻/吟,不知怎么回事,他眼皮狠狠一跳,有不详的预感。 他仔细将方才的事情想了想。 连镜离开后,他不放心云间月一个人,便进屋帮云间月整理折子——这种事情他以前帮容玦做过,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丫鬟过来,说是稳婆叫他,向他确认一些东西。 事关云间月,闻管家都比较小心,但连镜还没回来,他不放心就这样离开。 云间月倒是无所谓,叫他先去,让丫鬟守着就好。 闻管家去了,听见动静再赶回来时,发现本来守着云间月的丫鬟不见了,就剩连镜一个人。 闻管家心里一惊,不管对错,先让人去将那丫鬟寻来。 过会儿,小厮匆匆回来,喘着气道:“您没记错吗?小的去下人房那边寻了,没人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闻管家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都还没来得挂在脸上,屋门打开,稳婆心焦道:“哎哟,闻管家,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夫人怀的是双生子,有些难产啊!” 说罢,她又急急忙忙进了产房。 闻管家顾不上云间月怀的是双生子,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他惊恐地转过头,勉强镇定道:“温如诲呢?为何还没来……” 小厮还没说话,又有人一人跑来,慌慌张张道:“闻管家,小的方才去了宋府,听宋府的人说温大夫昨日出城了没回来!宋老夫人同老将军去了乡下庄子,已经好几日了!” 闻管家额头突突跳了两下,一把揪住小厮的衣襟,冷静道:“你进宫去通知太医……还有你,去把京城所有名医都叫来!要快!至于你,去把那丫鬟给我找回来,我要亲手宰了她!” 众人连忙去了。 产房里云间月的叫声听起来嘶声裂肺,闻管家满脑门冷汗,一边双手合十暗自祈祷他们母子平安,一边心焦的踱着步子嘀咕道:“快点……快点啊!” 屋里,云间月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下身要一阵一阵的撕裂,她觉得自己快要痛晕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连镜死死握着她的手,急的满头冷汗,还不忘听稳婆的话,给云间月使劲。 “公主……您再用力啊……”连镜都快急哭了,“稳婆说是双生子,为了未出世的小殿下们,您在使些力气好不好……” 云间月脑子里一片混沌。 她前世没生过孩子,不知道会这样痛苦,可她迷迷糊糊间,听着连镜的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连镜……”云间月艰难地叫她的名字,憋着力气艰难地坐起来,随即又跌了回去,“孩子……保护好我的孩子……” 连镜眼泪都掉下来了,泪眼朦胧地看着稳婆:“你到底是不是稳婆,公主都要痛晕了!” 那稳婆也是急得一头冷汗,嘴里只说叫云间月使劲儿:“哎哟,连镜姑娘,你难道不知道,这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吗?” 说着,她掀开锦被,往云间月身/下瞧,伸出手去帮忙,嘴里道:“何况夫人怀的还是双生子……” 她抬起头,正要去看云间月,却见她正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幽幽地盯着她,一双桃花眼里全是杀意…… 第574章 双生 稳婆被她那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夫……夫人,为了孩子,您倒是用力啊,这样看着奴婢,奴婢也不能帮您生是不是?” 云间月眼中的杀意瞬间褪了个干净,她对稳婆和蔼可亲一笑,虚弱道:“劳你想想办法。今日朕若是顺利,你们便是功臣。若是不顺……那便下去给朕的孩子陪葬!” 这里,她自称“朕”。 这几日她一直都是自称“我”,没在侯府摆架子,以至于有些人都忘了,她是东梁的女皇陛下!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很轻,脸上还挂着温柔虚弱的笑,可说出的话却叫人背脊生凉。 丫鬟婆子吓了一跳,纷纷垂下了头,再不敢说一句废话。 云间月用尽了所有力气,跌坐回榻上,喘着气吩咐连镜,“朕快没力气了,有没有山参,去寻来,朕含着。” 连镜根本就没发觉,屋里转瞬间的风起云涌,连忙开门去寻闻管家,叫他找些山参来。 但就在她刚回来,还没绕过屏风,一眼就撞见那屏风上,喷洒了一大片的鲜血。 连镜瞳孔一缩,连忙上前,却见榻上云间月手持佩剑撑着榻沿,虚弱喘着气,而那个接生的稳婆,倒在地上,脖子上鲜血流个不停,双眼瞪得老大,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漏了马脚。 丫鬟们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陛下饶命!” 云间月冷笑一声,眼尾挑出一抹讽刺。 她随意将那稳婆的尸体一撇,冷冷道:“还真以为朕做了皇帝,就眼瞎耳聋了?” 说罢,她往榻上一躺,压着声音道:“都滚,朕自己生!” 云间月杀人太快,变故也就在那一瞬间,等下人们回神时,稳婆已经倒地不起了。 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云间月自己知道。 方才,在连镜出去后,那稳婆叫她用力,可她去感觉到,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按在她小腹上。 虽然疼痛已经覆盖了她身上所有知觉,但她一用力,那小腹上就传来一阵微不足道的细微痛处,比起生产的痛,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她还是在一瞬间感觉到了。 当即,她借力从床上撑起来时,一把拔下了之前容玦挂在床头的佩剑,一剑杀了那稳婆! 干净果断,叫所有人措手不及。 丫鬟婆子全被赶了出去,稳婆的尸体还躺在地上,连镜跪在榻上,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云间月还算镇定,道:“没生过孩子,听总该听过……你去那边看去,我自己生。别哭,小殿下要是睁眼看见你的哭脸,以后长得丑。” 连镜哽咽一声,连忙擦干眼泪,却榻尾守着。 外头闻管家看见丫鬟们鱼贯出来,还愣了一下:“你们怎么都出来了?夫人呢?” 其中有个丫鬟已经吓哭了,哽咽道:“方……方才不知怎么回事,夫人突然杀了那稳婆,然后就将奴婢们赶了出去,留下连镜姐姐一个人,说要自己生……” 闻管家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 冷汗顺着他额头滑下,想着等容玦回来,他该用怎样的姿势受死!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闻管家以为是大夫到了,连忙要去抓人,转过头的瞬间,看见的不是大夫,却是一个更熟悉的人。 闻管家大喜,喜完又大悲:“侯爷……” 容玦来时已经听到了全部,这会儿脸黑如锅底。 他冷冷将闻管家一撇,边走边拆了身上的盔甲,脱掉外衣,换上干净的衣裳,吩咐丫鬟:“去打盆热水来。” 热水早就备着了,丫鬟很快端上来。 容玦洗干净手,不顾所有人的惊呼,直接进了产房。 门从里面重新被关上前,他只吩咐季长随:“把人找到,本侯要见到活人……还有温如诲,去把他提过来!” 季长随立即下去办事。 闻管家面如死灰。 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连镜伸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哭都不敢哭一下。 云间月觉得自己快要痛晕了,鼻端全是血腥味,她的,那死掉的稳婆的,混在一起,恶心难闻。 她跌坐回榻上,深深喘了一口气,再一次要坐起来时,手被人握住了。 云间月一愣,一转头就对上了容玦那张清隽的脸。 两人目光一对手,云间月眼眶就红了,颤抖着声音:“你怎么才回来啊……” 容玦怕自己身上带着灰尘,不敢搂着她,只用力的握着她的手,双眼也红了:“对不住,我回来晚了。” 云间月鼻腔一酸,眼角刚带了一点泪光,她就深吸一口气,将泪水和思恋都憋了回去。 她跌回榻上,抓着容玦的手,再一次用力坐起来:“先……救我们孩子……” 容玦倾身在她满是冷汗的额头上落下一记轻柔的吻,低声道:“别怕,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云间月神色痛苦,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我……信你!” 说罢,两人同时松开手。 云间月倒回榻上,准备重新用力。 容玦去接了连镜的活儿,沉声吩咐:“这里交给我,你去准备热水。” 连镜连忙答应一声,匆匆去端热水来。 好似在容玦回来的瞬间,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 …… 这一场生产好似过得格外久。 久到连宋家所有人都听见动静,匆匆赶了过来,但没人进去打扰,都守在外面。 李淑兰站在院中,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着佛经。 端康抱着孩子,来回踱着步子,后来又被宋渊拉回去坐好。 终于,不知道是李淑兰念的佛经被上苍听见了,还是有人回来,屋里那人安心了,漫长的时间过去后,里面终于响起了第一道孩子的啼哭。 众人欣喜刚刚落下,随即惊慌又提了起来,直到第二道孩子的哭声也响起了,才彻底放下心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李淑兰抓着宋恒的衣袖,不停摇晃,险些将他袖子都撕烂了。 端康看着宋渊一笑,一口气终于落了下去。 屋里容玦和连镜仔细将孩子包好,抱着给云间月看:“是小姑娘和带把的。” 云间月勉强掀开看了一眼,目光却落在容玦身上,提着嘴角勉强笑:“容玦,我好累啊。” 容玦脸色一变…… 第575章 委屈 云间月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 她睁开眼,先看见的就是容玦。 这人大约是一直守着她,昨日又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根本就没来得及好好休息。 现在整个人半趴在榻边,一只手还死死抓着她。 云间月怕吵醒他,只是转着眼珠四处瞧,并未动。 房里已经重新收拾过了,重新通过风,没了血腥气,只有一股淡淡的异香。 云间月耸动鼻子闻了闻,发现是容玦常用的梅花香,清新淡雅,仿佛是被雪压过后初初绽放的梅花,还带着一点雪的清冽。 容玦还未醒,云间月也不忍打扰,慢慢转动有些生锈的脑子,回想着昨日的发生的那些事。 那稳婆是闻管家找来的,但闻管家对容玦忠心,她还不至于去怀疑。 只是想不通,钦定侯府守卫如此森严,她究竟是怎么从逃过闻管家的双眼。 这样一个人大活人,被塞到侯府来,还半点没被发现。 若不是昨日她察觉不对,一剑将人杀了,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云间月想想就觉得后脊发凉,她的两个孩子,险些死在这毒妇手上! 她越想越愤怒,后悔昨日只是一剑把她杀了,没能问出更多事情来。 这时,身边的人动了动,容玦似是有所觉从睡梦中睁开了眼。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连忙坐直了身,去查看云间月的情况,这一看才发现对方早就醒了,那双桃花眼里倒映的全是他的身影。 昨日那一场生产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脸上依旧不见多少血色,嘴唇也是白。 但那双桃花眼却格外亮,漆黑的眼珠就如同葡萄一般。 容玦似是松了口气,倾身揽住她的肩,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醒了怎么不叫我?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连镜去吩咐厨房做。” 云间月眼珠一转,跟着落在容玦身上,好似看不够似的。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摇头,轻声道:“我很想你。” 容玦一愣,脸上有片刻的空白。 云间月嘴硬,很少说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更少说下想你之类的话。 之前容玦还以为,他要是一年半载都不出现,云间月可能都不会说一个“想”。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不是云间月不会是说,只是没有水到渠成。 他心情忽然变得很好,隔着被子将云间月抱住,埋首在她脖颈上,嘴唇从她耳迹擦过,留下一片微不可查的柔软。 容玦嗓音发沉,就算努力压着嘴角,也遮不住眼底的愉悦,“我也很想你,非常、非常、非常想。” 云间月躺着没动,闭着眼往容玦身上靠了靠,低声问:“那日你为何不辞而别?” 她说的是,之前大局已定,容玦叫人将云间月从别院接回宫。 在云间月原本以为,是他自己要登基,请她过来时,他却早就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把她推上了皇位。 张庭烨一派的拥护,云司离手里的传位诏书,替她铲除异己,清理了禁军,武力镇压反对之人,本人背负着一个“谋反”的罪名,却自己不要那位置,把她推了上去。 事后,还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就回了鄞州。 也从来没给她写过信,所有从鄞州传回来的折子全是宋虞代笔,偶尔正经写一回折子,也全是与战事有关。 不怪云间月多心,容玦这做法,不得不让她多心。 她闭着眼,把难受都掩饰在深处,几不可闻地问:“你是不是在怪我?” 怪她在里面掺和一脚,搅了太皇太后的所有事。 又怪她赶尽杀绝,不肯放过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云间月觉得委屈,除了刚刚醒来,什么都还不知道,就想过云司离不要那位置,她要之外。 之后遇见容玦,她就再没过这想法。 她想那位置既然本该就是齐王的,容玦又是齐王的孩子,即便这个身份并不被容玦接受,但她还是打算将他推上皇位。 甚至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把他推上去,她来做这个恶人。 可容玦动作总是比她快一步,她在想到之前,他已经将她推上了皇位。 从一开始,他们所思所想都是一样,却从未告诉对方。 容玦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云间月的心思,他撑起上半身,细细与他对视,奇怪地问:“你为何会觉得我会怪你?” 云间月睁开眼,撇着嘴没说话,目光落在容玦脸上,没来得及将委屈收起来。 容玦笑了,摸摸她的头,叹着气骂了一句:“傻子。” 云间月好似委屈的不行,眼角立即就红了,斜着眼盯着容玦道:“你怪我就算了,还骂我。” 听她这番无理取闹地话,容玦笑得直不起腰,好半响才停下来,揉着她额头道:“我从未怪你。只是那人毕竟是我生母,哪怕她做了太多伤天害理之事,她也依旧是生我之人。她死了,还是被我一手造成,我又不是冷心冷肠之人,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他不会告诉云间月,离开京城只是一时冲动,甚至刚出城他就后悔了,但鄞州确实还要他回去守着,只好咬着牙后悔到底。 后来没写信,是不敢写,怕一收到云间月的信,他就按捺不住想从鄞州回来。 可大梁刚出那样的乱子,南楚也处于内乱,却还有西夏在虎视眈眈。 所以得他守着,西夏才不敢来犯。 他把云间月推到皇位上,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做了长久打算,既然如此他就要替她守着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在乱世之中替他撑起这片天地,护她一世安稳。 但这话他不会同云间月说,说出来就没什么意义了。 他捏捏云间月的脸,忍不住叹气:“你就那么信不过我?” 话音落下,他才发现云间月眼角仍然是红的,浑身僵硬成一根棒槌,动也不敢动。 容玦这才察觉不对,顿时紧张起来,忙起身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压着你了?” 云间月声音都在哆嗦,死死拧着眉道:“容玦……我下面疼。” 容玦顿时比她还紧张:“你等等,我去叫温如诲……” 云间月伸手拉住他:“你别叫他来……你、你同我说说鄞州的事,转移我的注意力。” 第576章 身份 刚才醒来时没发觉,和容玦说了会话,所有知觉都恢复了,云间月才觉得下边一阵一阵撕裂般的疼。 冷汗都给疼出来了。 也亏她特别能忍,一边假借容玦不辞而别的事发难,疼到双眼发红,还要故意装委屈。 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着了,容玦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手臂上有一排被云间月掐出来的手印。 这人力气不大,能把他掐成这样,可见疼到了什么程度。 容玦看了看榻上睡得不怎么安稳的人,心疼的摸摸她的脸,嘀咕道:“早知道会这样,说什么也不让你生。” 话落,他替云间月牵了牵被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外面连镜和季长随守着,两人方才大约是在说悄悄话,听见动静,连忙各自站直,装得若无其事。 连镜清了清嗓子,问道:“侯爷,陛下醒了吗?” “醒了,”容玦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琢磨着事情,“方才又睡了,等她睡会,别进去打扰……温如诲呢?” 季长随道:“在厨房看着药。” 昨日云间月昏死过去后,季长随刚刚拎着温如诲到来。 他不敢耽搁,赶紧进去查看,确定云间月只是晕了,才松了口气。 事后他算了算,发现离她真正生产的日子还差几日,所以他才敢前夜出城。 这事儿不对,他同容玦交代了一声,查了查云间月最近的吃穿,在她用的苏合香里,发现了催生的药。 查了一圈,最后查到了逃出府的那个丫鬟身上。 那丫鬟是在昨日晚上被玄楼的人找回来的,被季长随审了一夜,宁愿被打死,也什么都不肯交代不。 容玦去隔壁小屋里看孩子,奶娘和丫鬟看见他来,连忙请礼。 容玦摆摆手,叫她们去外面等着。 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对云间月下手,侯府的人不敢大意,除去明面上守着人外,暗中还有人。 俩个小孩子大约是吃饱了,睡得很香,躺在榻上,小手紧紧捏成拳。 容玦看着他们,心里骂道:“就是你们俩小兔崽子把你娘害惨了!” 想是这样想,但他还是小心翼翼靠在榻边,握了握他们俩的手,压低声音道:“昨夜审出什么了?” 季长随道:“什么也……” 刚开口就被容玦瞪了一眼:“你小声点能少块肉?” 季长随:“……” 所以为什么要来这里说正事? 于是,他赶紧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道:“那丫头嘴硬,什么都不肯交代,又一心寻死。” 容玦目光落在俩个孩子身上,眼神温柔,语气却十分阴冷:“查过她的身份了?” “查过,”季长随继续用气音道,“身份是假的,出府后就直接往城外逃,没打算联系谁,她与那个稳婆甚至都不知道对方都是要杀陛下的。” 也就是说,她们进府之后,都是各自行动? 容玦双眼一眯,回神时发觉自己的手被软乎乎的握住了一根手指。 他垂眼一瞧,才发现他家小女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开眼时,也不闹,一双眼珠子就滴溜溜地看着他。 一只手抓着容玦的一根手指,软乎乎的。 容玦只看着她那双与云间月有些相似的眼,整个人心都软了大半。 他迟疑了一下,想着奶娘教他的姿势,将小姑娘抱起来哄她继续睡:“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不信她没接触过别人,进府之前肯定与人接触过。” 季长随领命,正要退下去之际,又听容玦道:“还有那丫头,她既不肯说,又想寻死,那便依她,该用的刑都用过,不必同她客气。” 季长随看了容玦一眼,眼底有些兴奋。 他原本以为杀伐果断的钦定侯会因为有了孩子而被绊住脚,手段也会变得温柔些。 但他没想到什么都没变,容玦还是那个容玦,他的温柔只给云间月和他的孩子,其他威胁到他们母子三个安危的人,他依旧会下狠手。 季长随退出去,容玦不得其法地勉强将孩子哄睡着了。 他将奶娘叫进来,吩咐她们仔细照看,便又去寻了温如诲。 关于云间月下边疼这件事儿,他不好交给被人去问,只好亲自去问温如诲。 温如诲以前在宫中做太医,也给不少人接生过,哭笑不得:“这实在是没药治,得她忍着。” 容玦投给他一道鄙夷地视线,冷笑道:“你是什么庸医?” 温如诲好歹也算是颜家人,颜家的招牌且能被一个外行人糟蹋? 他冷笑一声:“我这个庸医没用,那你不是庸医,怎么没见你有用?” 敢在钦定侯府如此放肆的,大概就只有温如诲了。 容玦哑口无言,迁怒道:“那你不是庸医,你就没别的法子?难道要我看着她疼?” 温如诲拧眉,他虽不知道女人生过孩子后,究竟有多疼,但知道肯定不好受。 沉默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实在是没指定的药……这样吧,我她养生的药里加些性温的止疼药,有总比好过没有。” 容玦这才放心下来,又叫来厨娘吩咐她们做点云间月能吃的膳食来。 做好这一切,他回去找云间月,刚到院中,就看见闻管家领着宋老夫人她们来了。 她和宋老将军许是刚刚从庄子里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宋府,就来了钦定侯府,与李淑兰他们刚好在门口撞上。 见着容玦,宋老夫人无比担心:“相思呢?我家相思可还好?” 云间月此时已经醒了,连镜开门出来,请他们进去。 几人进了屋,老夫人看云间月那虚弱的样子就心疼得不行:“好孩子,辛苦了。” 她摸摸云间月的额头,慈祥道:“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我给你祖母写了信,过几日,她和你祖父就该到京城了。” 云间月轻轻嗯了一声。 几人说着话,李淑兰半开玩笑地问道:“我外甥呢?侯爷你怎么还藏着不让我们瞧了?莫非还是怕我们偷孩子?” 众人一道笑起来,屋里气氛总算活络了些。 容玦亲自去将孩子抱来,俩小孩儿已经醒了,也不认生,被谁抱着,就滴溜溜地盯着对方看。 李淑兰喜欢得不行,抱着小皇子逗他,抽空抬起头问:“可取了名儿?” 第577章 名字 容玦摇摇头:“还未曾取名,我倒是给姑娘想了个小名。” 这事儿连云间月都不知道,不由自宋老夫人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方才怎么都没提?” 容玦便转过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方才你也要给我提的机会才是。” 方才云间月刚刚醒来,就装了好一阵委屈,根本就没给他提这件事的机会。 云间月有些窘迫,重新将头埋进宋老夫人怀里,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旁人都没听见,倒是宋老夫人听见了,笑意盈盈的摸摸她的头,没说话。 端康抱着小公主,忙追问了一问:“你给咱们家小心肝儿想了个什么小名?” 宋渊抱着孩子站她身边,见她如此迫切不由好笑:“我听大哥说当初你给咱们俩的孩子想名字时都没这样急切。” “这能一样?”端康反驳道,“我这是第一次当姨娘,自然高兴。” 容玦看向云间月,笑着清了清嗓子,倒像是忽然不好意思般:“也不是什么好名字,叫红豆。” 众人:“……” 这名字要是没半点别的心思,他们断然是不会相信的。 云间月顿时就在老夫人怀里红了耳朵尖,表情别提多尴尬。 她就知道经过容玦脑子想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才就不该放任他继续说下去。 瞧见众人神色不约而同的一样,都是尴尬之中透露着一点无奈,容玦不由纳闷:“怎么?这个名字不好?” 端康握着小公主捏成拳的小手,轻轻晃了晃,勉强道:“作为小名自然是极好的对不对?” 李淑兰不给面子的直接笑倒在旁边宋恒身上,宋恒护着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她说:“当娘的叫相思,闺女叫红豆。侯爷,你这是藏的什么私心啊?” 容玦自己也不好意思,但他脸皮厚,还能伪装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咳了一声,将小公主接过来抱在怀里,怜爱地逗着:“红豆这么可爱,是不是?小红豆喜欢吗?” 云间月总觉得这名字就是容玦故意取来羞辱她的,连忙将头往宋老夫人怀里埋了埋,遮着两只通红的耳朵。 小红豆表示一点都不喜欢,撇着嘴抽抽两声,哇一声就哭了。 她嗓子又细又亮,一哭起来就跟灾难似的,仿佛这屋子都给她哭塌了。 容玦顿时显得手足无措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险些还摔了孩子。 坐在一边的喝茶的宋老将军一直没出声,直到这时才道:“你这样抱孩子,孩子会感到不安。” 屋里除了宋老夫人,其他人都一脸惊愕地看着宋老将军,一脸见了鬼,还一副以为听错了的模样。 虽然老将军在家里一向不会端着自己,都比较随和,小辈懂事之后,就没在责骂过小辈。但他毕竟是杀伐果断之人,即便不说话,随意一个眼神,也能将人唬住。 就算他露出随和的表情,众小辈还是有些畏惧,见了他不由将背都挺直了些。 宋老将军对他们的错愕表示无语,冷笑一声:“这样看我做什么,你们都是我抱大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众人还是觉得不可置信,纷纷看向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但笑不语,表情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 容玦对他只有尊敬,倒是不怕,几步上前,将孩子递给他。 宋老将军接过来,很有经验地抱在怀里,还没哄两句,孩子的哭声就停了,抽抽搭搭地在宋老将军怀里安稳地睡了过去。 这些不止是宋家人,连容玦都觉得不可思议。 想一个长得凶恶,戎马倥偬,手上除了刀剑再没碰过别的东西的老将军,抱起孩子来竟这般温柔。 宋老将军自己也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咳了一声,别扭地解释:“抱孩子你得贴着胸口抱,让他听见你的心跳,这样他们才安心。” 宋家众儿郎一脸蒙圈,纷纷发出疑问:是这样吗? 众人从这场诡异地气氛里回过神,连忙转移话题。 宋恒咳嗽一声,搭着李淑兰的肩头问:“小公主叫红豆,那小皇子呢?” 说着,他一顿,看向容玦,戏谑道:“你可别说叫绿豆。” 容玦想了想,竟然觉得可行,沉吟道:“也不是不可以。” 李淑兰扶额,抱着小皇子一脸无语:“月儿,你可快拽着他些,这人明显是飘了。” 云间月搂着宋老夫人的腰,余光里瞥见容玦一脸正经,眼底还隐隐有期许,不由叹了口气,违心道:“红豆绿豆,正好,这样旁人才知道他们是兄妹。” 这夫妻俩明显是认真的。 但宋家也没人阻止,李淑兰故意惋惜地同小皇子说:“从今以后你就叫小绿豆了,你爹取的,别嫌弃他。” 众人又没忍住笑。 这时,抱着云间月沉默了许久的宋老夫人笑吟吟地说道:“不如叫遇吧,容遇,遇见的遇。” 端康在旁边一拍手,赞同道:“这个好,遇见即为开始,容遇。” 众人没反对,都觉得好,于是小皇子就这样定下了大名, 小皇子的名字定下了,轮到了小公主。 云间月还没说话,容玦就看向了云间月,眼底全是笑意和缱绻的温情:“我想了想,女儿不如跟她娘姓云。” 众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都忍不住有些感伤。 按理说,云间月才该是姓容,容玦才应该是姓云。 可是阴差阳错,他们俩就这样换了姓。 云间月错愕地看着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提,容玦就已经想到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认真的?” 容玦起身走到榻边,宋老夫人自发给他让了位置,走到宋老将军身边去了。 容玦握着她的手:“姓什么不重要,都是你我的孩子。” 云间月感受他握着自己的那手上带着暖暖的温度,就跟能暖进她胸口似的。 她偏头看着容玦,轻声道:“那我想了一个名字。” 容玦将头靠在她头上,笑了一声:“真巧,我也想了一个名字。” 说着,两人在宋家众人好奇的目光之中对视了一眼,同时道:“云思回。” 第578章 隐秘 两位小殿下的名字定下没多久,容玦之前让季长随查的事情也有了眉目。 早前还咬死什么都不说的那个丫鬟,也不堪折磨,终于松了口。 当时容玦正在陪云间月用膳,季长随便是在这时敲门进来,见了礼之后,直接道:“对方什么都肯说,但她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容玦没放在心上,见云间月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不由皱了皱眉,“没胃口?” 云间月摇了摇头,示意季长随继续说——这些天她已经听容玦说了那些事情。 季长随道:“她说只能告诉侯爷一个人。” 这下云间月和容玦都愣了。 后者皱了皱眉,满脸都写着不悦,明显是不想去见这人。 但云间月只是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就已经回过了神。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容玦的手:“我之前还以为她要见我来着,没想到是要见你……你去替我见见,可好?” 容玦不大乐意,阴测测地看了季长随一眼:“这有什么好见的?一个死人,也配来本侯跟前提要求?她爱说就说,不爱说送她上路便是!” 季长随实在是看不懂他们侯爷在云间月跟前恃宠而骄,撒什么欢呢? 自己什么德行,还真当云间月不知道吗? 季长随投过一个鄙夷的目光,如实道:“属下也觉得直接送她去见阎王比较好,只是这样一来,线索就断了。侯爷若是觉得可以,属下现在就送她归西!” 说罢,大拇指在刀柄上一按,佩刀就出鞘了半寸,装的一脸凶神恶煞。 连镜在一旁看着,险些不给面子地笑出来声来。 还好她知道气氛不对,忍住了。 容玦一张脸就更黑了,瞪着季长随,使劲儿磨牙,琢磨等会儿怎么弄死他! 云间月嘴角也含了笑意,拍拍容玦的手背,道:“别闹了,快去。都什么时候了,还使小性子。” 话音刚刚落下,容玦那脸顿时拉得比驴脸还长。 云间月说的话,他不爱听,但不会给她脸色,只好瞪着季长随。 季长随被瞪得无辜,最后还是求助般地看着云间月。 云间月叹了口气,想了想,用帕子挡住嘴唇,倾身靠近容玦,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语:“你若去了,晚些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依你好不好?” 容玦那驴脸瞬间恢复正常,饭也不吃了,急急忙忙站起身,拽着季长随出去了。 他一走,连镜就忍不住闷笑出来,掩唇笑道:“奴婢以前怎么没觉得侯爷还这样爱使小性子?” 云间月心里清楚他是故意的,叹气道:“他就是闲得慌。” 正说着,温如诲端着药进来了。 见她还是没吃多少的样子,便道:“还是没胃口。” 云间月接过她递来的药,问也没问,直接喝了:“不爱吃。” 东西倒是挺合胃口的,也都是她喜欢的菜,就是不爱吃,吃两口就饱了。 温如诲想了想,打算回去同厨娘说一声,在膳食里加些药材,做药膳。 云间月在月子里,若是没养好,只怕会留下后遗症。 连镜看了她一眼,眼中隐隐带着不忍。 温如诲等她喝完了药,准备走时,却听她迟疑了一下,忽然问:“你手上可有没有什么祛疤的良药?要效果好的那种。” 温如诲并不意外,心中了然,也没多问,去取了药给她送来。 容玦还没回来,云间月让连镜将屋门掩上,去屏风后面,脱了衣衫。 近日天气渐渐冷了,她刚刚生过孩子,又有些畏冷,穿得便多了些。 连镜回来帮她将衣衫褪下,忍不住道:“您这是又是何必呢?侯爷知道了就知道了,还能将您如何不成?” 云间月躺回榻上,倔强地摇摇头,道:“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生了孩子,你就会懂了。” 连镜敛裙在榻边跪下,解开云间月腰间的带子,露出她平坦地小腹来:“奴婢是不太懂,可奴婢知道公主每日这样,往后受罪的是您自己。” 云间月垂目往自己小腹上一扫,随即不忍直视似的移开了视线,吩咐连镜赶紧抹药:“你没听外祖母说吗?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 连镜哼哼唧唧,从小罐子里挖了些药来,细细涂抹在云间月小腹上,然后轻轻揉开。 云间月闭着眼,还不忘警告连镜:“你可把嘴闭紧了,要是让侯爷知道了,我就打发季长随去守鄞州!” 连镜怔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哎呀,您打发他去鄞州,就打发他去呗,同奴婢有什么关系?” 云间月就算没睁开眼,也知道她红了脸,哼笑道:“还真以为我没看出你们俩之间动静呢?” 连镜就不说话了,整张脸红得像个苹果。 云间月也不忍戏谑她,认真道:“你跟了我这么久,我确实是想着等时机到了,为你寻一个如意郎君,如今你自己找到了,我倒是放心了。长随人是好,可他过的毕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你确定还要与他好?” 季长随与容玦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就是身份。 但他跟了容玦这么多年,忠心到如此份上,容玦自然不会亏待他,以后加官进爵是迟早的事。 只是他是玄楼的人,这几年替容玦办了不少阴损的事,早就已经陷阱了泥里,不可能再将自己洗白。 他的仇家多,若是有了家室,便是有了牵挂,有了牵挂,难免会出事。 连镜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云间月,轻轻道:“公主当初就算知道走到这一步艰难,也曾想过不与侯爷好吗?” 听见这话,云间月就明白了连镜的意思。 她们主仆都一个样,认定的人和事,就算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她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连镜:“那他可知晓你的心意?” 说到这里,连镜就红了眼,但她倔强,泪花在眼里打转了,也没掉下来:“知道的。” 云间月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由提着一口气:“那他如何说?” 眼泪快要掉下来了,连镜连忙抬手一抹,不着痕迹地将泪水抹去,惨淡一笑:“公主方才都说了,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怕连累我受苦,也怕……也怕死后,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第579章 审问 屋里,主仆二人说着悄悄话。 容玦去了地牢,见到了那个丫鬟。 不过才几日的功夫,这人脸上已经没了当初的才被抓回来的傲气,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干裂。 她不受控制地扯去嘴上的死皮,顿时见血,落了个满嘴血腥。 容玦到时,她已经没个人样了。 地牢之中,就容玦与这个丫鬟,就连季长随都不在。 那丫鬟听见动静,木愣愣地抬起头看了眼在自己跟前坐下的人,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想见侯爷一面可真不容易。” 容玦冷眼看着她,可没什么好话同她说:“有话就说,本侯可没兴致赔你在这里耗着。” 丫鬟就不说话了,收起脸上的笑意,静静地看了容玦一眼,忽然又是一笑:“云间月是不是没死?” 这话落在容玦耳里,格外不舒服。 他那双好看的凤眼一沉,落在丫鬟身上时,即便还什么都没说,已经凝聚了杀意。 本人就那么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面前的凳子上,那凳子也是普通的松木,可他随意往那一坐,却无端比旁人多出了一分贵气。 丫鬟一只手被帮在铁链上,双腿大约是废了,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面上。 分明低人一等,她却一直很镇定:“看侯爷这脸色,那应该就是没死了。真是命大啊……” 说到这里,还不等容玦生气,她倒是先生气了,冷笑一声,怒道:“这事儿若是只交给我一人来做,云间月早没命了。是他自己愚蠢,非要交给旁人来做!如今人没死,还多添了两个新人,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又抬起头,眉眼飞出一些笑纹,戏谑地看着容玦道:“侯爷,你可要小心了。要是让我那主子知道你侯府添了新人,只怕那两位小贵人,没多少日子了。” 容玦眉一挑,神情纹丝不动:“你主子是谁?” 丫鬟大约是想站起来,可她刚动一下,就跌坐了回去:“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无所谓地笑道:“那我可不能告诉你,要是让你知道是谁了,我就没利用价值了。” 容玦目光往她腿下一撇,发现她脚上脚踝肿着,应该是被季长随担心她逃走,所以折断了她的脚。 丫鬟顺着他的目光道:“侯爷的人可真狠,尤其是那个叫季长随的,跟他爹一样,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容玦往后一仰,靠着桌沿,淡淡一笑:“看来你还知道的不少。” 丫鬟谦虚道:“也没多少,为了能接近这铁桶般的地方,不花点心思,怎么敢在钦定侯府动手呢?怪只怪主人太蠢,另外安排了人,要是只有我一个人,云间月现在已经一尸两命了,哈哈……额!” 后面的话还没说话,容玦忽然一动,径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丫鬟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接着小腹就是一疼——容玦一脚踹在了她胃部。 当真是又准又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的人了,根本就受不住,当即艰难地弓着腰呕吐起来。 可她什么都没吃,吐也吐不出什么。 然而单方面的殴打还没停止,容玦踹了一脚之后,紧接着第二脚也跟了上去,每一脚都很重,却又避开了要害,不会让她死掉,但会让她深受折磨。 一直到将人踹得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容玦才收了脚。 他冷冷将地上的人一扫,嘴角一翘,勾出一抹阴冷的笑意:“别来爷跟前耍花招……我再问你一次,你主子是谁!?” 丫鬟弓身躺在地上,捂住肚子,表情十分扭曲,却还要故意凹出一个得意的笑来虚张声势。 她往地上吐了口血,痴痴笑:“侯爷今日就是踹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不过……” 容玦沉声追问:“不过什么?” 那丫鬟忍着痛翻了个身,仰面倒在地上,痛苦的补完最后一句话:“不过,我也想要的活命……所以,给侯爷一个追查的方向,你放我出去如何?” 容玦眉尖儿一蹙,眼底全是探究,似乎是在思考这个条件值不值得她保命。 沉默了一会儿,他蹲下身,捏住丫鬟的下巴,将她头转过来,道:“你若敢撒谎,本侯就这样拧了你的脑袋!” 丫鬟嗤笑一声,喘了一口气之后,道:“青花巷进去第十六间屋子,主子曾在那里见过我。” 话音刚落,容玦也松开了她的下巴,往后退开一步,站起了身。 年轻的侯爷薄唇挑出一抹笑,直叫人背脊发凉:“希望你给的这个消息有用,否则……” 后面的话没说,但究竟是什么意思,双方都清楚。 丫鬟仰面躺在地上,被容玦捏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她一只手撑起身爬起来,往地上吐了口血沫,轻声道:“我也希望有用。” 容玦出了审问的地方,季长随正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低声问:“如何,说了吗?” 容玦没说话,指了指外面,示意出去说。 离开地牢,容玦脸上的神情就变得阴狠起来:“说得全是些没用的废话!” 季长随有些着急:“那现在怎么办?直接灭口?” “不,留着她或许还有些用处。”容玦目光看向墙角,那里不伦不类的栽了几株紫竹,“我现在要你去做一件危险的事。” 季长随没多想,抱拳道:“侯爷只管吩咐。” 容玦皱眉,觉得那几株竹子栽那实在碍眼,迁怒道:“谁栽的那些破玩意,给我挖了!” 季长随一愣,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狐疑道:“闻管家说,好像是陛下栽的。” 年轻气盛的钦定侯就当场给属下表演一个,什么叫做川剧变脸:“这么一看,也挺好看的。嗯,不用挖了。” 季长随:“……” 他近来实在是越来越不懂容玦的为人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往外走,容玦一手背在身后,唇边笑意很冷:“你叫人去青花巷查查,查到什么,都同她说,之后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要信以为真。然后,等到关键时刻,救她一命,送她出府。” 第580章 上当 没多久,季长随就亲自带人去查了青花巷。 青花巷在京城这边是出了名的乱,什么人都有,而且因为地方太小的关系,更是房屋挨着房屋,两家的房檐都快挨到一处了。 因为底下排水似乎不太好的关系,一到下雨天这边还会积水。 好在这几天这里都没下雨,不然季长随他们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 “这地方简直不是人住的。”跟在季长随身边的侍卫咕隆道,“即便是青天白日,这边也冷飕飕的。” 季长随目光环视周围,发现邻里之间都屋门紧闭,谁也不搭理谁。 他随口问:“难道这几年就没人提出来修缮过?” 侍卫嗨呀一声:“这里的百姓都是最低等的百姓,谁愿意搭理他们呀?再说了,京兆府就算想管,递了折子上去,那还不得经过内阁同意?就算内阁同意了,可叫户部拨银子也难啊。” 季长随明白他的意思,这几年国库空虚,就连打仗都困难,更别说拿出银子来修缮这些地方。 侍卫跟着季长随往里面走,道:“现在是只要没出大问题,他们就集体当做不知道这些事情,捂死了不许提。” 到了里面,季长随找到容玦所说的那间屋子,推门进去,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是连张凳子都没有。 唯一的摆设,大约是院中那口枯井。 季长随皱眉,边往里走,边问旁边的人:“之前叫人去京兆府调的卷宗呢?” 旁边的人连忙将调来的卷宗递给季长随,解释道:“这地方早年住的是一个叫金秀芬的寡妇,一年前,那寡妇在街上被马车撞死了,因为没子嗣,人被京兆府埋了,屋子就这样空了下来,一直没人住。” 卷宗上写了金秀芬的生平,早年家里做生意,赚了一点小钱,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商人。 只是商人重利,骗了她的身心,又骗了钱财去江南做生意,这一去便没回来。 金秀芬爹娘因为这事儿气死了,后来家道中落,她就搬来了这里——据说是她祖父的宅子。 旁边的人继续说道:“大概是半年前吧,这处宅子被人买了下来,对方出价很高,反倒引起了府尹大人的怀疑,试探性得叫衙役来过几次,却回回这主人家都不在,问了邻居,邻居也没说没见过。” 直到这时,府尹大人才知道对方买了这处宅子之后,就一直没住过。 他怕出事,还暗中叫人盯着过这里,好容易撞上一回,才知道对方是做生意的,天南地北到处跑,就算是偶尔出现在京城,也是歇一夜就走。 京兆府尹查了他的路引,这才确定此人的确是做生意的。 “不然这事儿府尹大人还要继续查下去。”跟着季长随的人摇头晃脑的说着,突然想起来似的又问:“诶,侯爷怎么想着要来查这里?莫非是这里的人惹了什么事?” 云间月生产那日,险些被人谋杀的事情被压着,并未传出去,至今外人都不知道东梁的女皇陛下,在生产那日杀了人。 季长随自然不会说实话,他扫了身边的人一眼,忽然一笑:“本来这事儿侯爷不让我们说,但我想了想,既然你们知道更多的消息,告诉你们说不定还能帮忙查查。” 那人连忙做洗耳恭听状。 季长随揽着他的肩膀往屋里走,一心二用,一面盯着周围的情况,一面又小声道:“侯爷之前在鄞州打仗,查到一件事,鄞州良州之所以会破的那么快,很有可能有人通敌!” 他故意吓唬人,把声音压得很低,脸上更是装的深沉和严肃:“通敌可不是小事儿,我可警告你,要想活命,就给我把嘴巴捂严点!” 那人信以为真,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捂嘴,“唔唔”点头。 随即,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松开手,小声问:“不是,那你们应该去鄞州查啊,怎么查到京城来了?难道说……”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惊恐取代了。 季长随睨了他一眼,随即揽着人把他推出门外,并反手在他没看见的地方,暗中打了个手势。 “谁知道呢,但消息来源在京城,咱们当差的可马虎不得。”季长随推着人往外走,“但我的能力实在是有限,只好劳你们多帮帮忙是不是?” 那人一想到是为钦定侯办事,立即点头哈腰,别提多高兴:“是是是,您说的对,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见他如此上道,季长随满意了。 他回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随即推着人走得更远了。 小半个时辰后,季长随重新回来,他带来的人已经全部将屋中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个遍。 季长随问:“如何?” 一个手下摇头,沉声道:“正如方才京兆府的那人所说,买下这屋子的主人不在这里常住。” 他说完,另外一个人也开了口:“我觉得我们都上当了。” 对方根本就不是求生送出消息,而是借他们的出现,向这屋里的主人传递什么消息。 季长随心里揣着容玦的另外一个吩咐,并不意外,但他现在却装的十分吃惊:“当真什么都没有?” 两个手下齐齐摇头。 季长随眉一拧,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外跑:“糟了!” 两个手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先是一愣,随即齐齐跟着追了出去。 侯府,容玦正陪云间月一道逗孩子。 那俩孩子在他手上就跟玩具似的,被他揉来揉去,偏偏俩孩子还十分喜欢他,也不哭闹,被揉高兴了,还对这他吐着口水泡泡。 “你几时回宫?”容玦把儿子拎起来放到一边,自己爬到了榻上,把女儿放胸口仔细护着,“政事落下不少吧?” 云间月正在看折子,也没将容玦的话放在心上,故意道:“怎么,嫌我在府里碍眼了?” 容玦就牵过她的手亲了一下,眯着眼笑:“哪能啊,我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把我纳到你后宫去。先说好,除了重华宫我哪宫都不住。” 云间月抽回手,白眼一翻,嘴角带着笑意:“美的你。” 正说着,外面传来季长随的声音:“侯爷。” 容玦应了一声,轻柔地将女儿放在云间月身侧,起身出去了。 第581章 巧合 外面季长随正等着,没进去打扰。 待容玦出来,他刚要张口之际,容玦却递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等会再说,随即主仆二人出了院子,往书房去了。 因为之前容玦就有吩咐,书房是重地,没有他的允许,平常不许人来打扰。 容玦先一步进去,季长随落在后面,本来打算关门,但想了想,还是将门敞着了。 “查到什么了?”容玦问。 季长随便将从京兆府那里骗来的卷宗递给容玦过目:“那间屋子主人的身份是伪造的,不过比较高明,这个人确实存在,也确实是做生意的,但同屋子的主人不是同一个人。” 确切来说,是屋子的主人偷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来用。 至于被他偷了身份的那个人,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只怕还是个迷。 容玦两眼将卷宗一扫,细长的凤眼轻轻一眯,眼梢就多了一点探究。 季长随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属下带着人去搜查的时,虽然没撞见主人,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周围有人盯着。” 所以当时手下在说出,那丫鬟可能是借他们的出现向外界传递什么消息时,季长随转身就跑。 故意做出一副惊慌的模样,迷惑那个主人,让他以为整个钦定侯府都被他玩弄鼓掌。 容玦笑了一声,夸奖地看了季长随一眼:“你做得很好……现在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对方手上的人,远远比我们想的要多。” 季长随点头,凝重道:“属下也是如此想。” 他顿了一下,继续问道:“现在怎么办,可还要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下去?” 容玦将手上的卷宗一合,随便扔在了案几上,薄唇挑出一个阴冷的弧度:“本侯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算计!计划照常进行,不过改一改……” 季长随抬起头,瞧见容玦唇边虽然带着笑意,连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但眼眸深处,却凝着叫人背脊生凉的杀意。 季长随自小就跟着容玦,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是被容荀捡回来的,后来跟了容玦,两人名义上虽是主仆,但其实容玦从未将他当过仆人。 容玦抬头,眼神之中好似带着光,寒冷的光:“他们不就是想看本侯死吗?本侯死给他们看便是。” 一刻钟后,季长随从容玦屋里退了出来。 没走两步,他看见连镜端着东西从小厨房回去,闻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连镜摇了摇头,很快又笑了起来,大约是同闻管家转开了话题,就是眼眶有些红。 身后,容玦靠着门扉,将眼前这一切都收在眼底:“我家相思这丫头,倒是忠心。” 季长随一惊,猛地回头看向容玦,表情一半是尴尬,一般局促,结巴道:“是……是挺忠心的。” 容玦幽深地视线从季长随身上一扫而过,虽什么都没问,但却好似在一瞬间给他整个人都看穿了。 “这么紧张做什么?”他唇边挑了个好看的弧度,“都是自家人,与其让相思往后给她寻一门亲事,何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可懂?” 季长随顿时更紧张了,手足无措,连耳朵尖都红:“不是……侯爷,属下、属下和连镜不、不是……” 容玦从门口离开,抱着手上前,在季长随肩头一拍,道:“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俩之间有什么,还跟我装?我还能亏待你不成?你当闻管家闲来无事,为何会同她走一起?” 不过是得了谁的命令,故意去试探她的口风罢了。 季长随窘迫,没想到自家侯爷还有做媒人的天分。 他别扭站了一会儿,到最后到底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季长随去见了那丫鬟,按容玦说的,他将在青花巷的事情隐去觉得周围有人这个环节后,将前后所有事情都同那丫鬟说了。 丫鬟浑身是伤,艰难地靠着墙壁,听季长随说话时,一双美目就盯着他看。 季长随被他看得不大自在,拧眉道:“你给的这个消息分量不够,所以侯爷不能放你离开。” 丫鬟弯着双眼,笑吟吟的目光落在季长随脸上,依旧没有移开的意思:“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季长随脸一沉,随即反应过来似的,质问道:“你骗我们!?” 说罢,他也不怜香惜玉,反手就是一掌甩过去,打得那丫鬟当即歪了头,嘴角都破了。 季长随卡着她的脖子,愠怒道:“我劝你最好不要玩把戏,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丫鬟痴痴笑起来,眼底却莫名带着一股温柔,叫人一时移不开眼:“我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想怎样对我?真狠心啊,明明我跟伺候云间月的那丫头一样是个姑娘啊,你怎么下得了手?” 她突然提起连镜,让季长随一惊,炸了毛一样,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了! 他眼底全是杀意,冷冷道:“我再问你一次,你主人是谁?” 丫鬟只觉呼吸全部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霎时憋红了脸,她敢肯定,自己要是再说一句废话,季长随一定会杀了他! 丫鬟眼中第一次有了害怕,但不是因为即将就会死,而是因为自己要是死了,之前做的一切事情就功亏一篑了。 她瞪大了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的双眼,忽然道:“你想不想知道杀你全家的人是谁!?” 她这是急中生智,但确实是赌对了。 几乎一瞬间,季长随呼吸一窒,卡着她脖子的那只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紧接着他就跟猛地反应过来一样,连忙松开手,后退好几步。 丫鬟认真盯着他的眼神,发现他满脸惊愕,连眼神深处都带着不可置信。 丫鬟知道自己赌对了,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让自己恢复镇定:“当年你是被容荀在死人堆里捡到的,对不对?” 季长随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又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丫鬟并不在意自己被怀疑,笑意盈盈地看着季长随,歪了歪头:“那你可知道,你家满门被灭,谁也不曾出现,为何事后,容荀会出现在那里?” 说着,她唇一挑,轻声蛊惑道:“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第582章 真相 万事若都凑到了一处,那就不是巧合,而是精心策划的算计了。 季长随猛地抬头,眼神之中多了一点惊恐,但惊恐之外,更多的还是怀疑和警惕:“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凭什么信你?” “我也没打算叫你信我,”丫鬟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笑吟吟地看着季长随,“我只是为了活命,拿这个消息与你交换罢了。” 说着,她重新直起腰,艰难地靠着墙壁:“我的主子为了接近钦定侯府,顺利将我们安排进来,事后为了让我们功成身退,所以查了不少事。” 季长随手一紧,抓紧了手中佩刀:“你还知道什么?” 丫鬟认认真真地观察着季长随脸上的神情,发现他虽然还是一副不太相信自己的表情,但却按捺不住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 丫鬟满意地笑了,笑容温柔,带着怜悯:“你是罪臣之后,在朝中虽不如宋家和苏家,但你父亲因为公正廉明,所以结交一批不错的清廉之士,官职虽不大,在朝中却颇有名望,对不对?” 这些事情有些久远,季长随几乎已经想不起。 他被容荀捡到那年,不过也才六七岁的样子,他爹在朝中究竟是什么样,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这父亲平时很少着家,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将外面的事情带回来,神神秘秘的。 但他并未将这些说出来,盯着眼前的人,沉重道:“你想说什么?” 丫鬟知道他好奇了,双眼一弯,不着痕迹地诱惑道:“长随,当年你家出事时,你还小,你可能不知道。你家满门之所以会被灭,是因为有人诬蔑你爹贪污受贿,还在家中搜查出了许多证据,是不是?” 季长随双眼阴沉,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表情都没变一下:“你究竟想说什么?” 丫鬟忽然皱了皱眉,抽了口气:“我腿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帮帮我?” 季长随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人被折断的双腿以一个诡异地姿势拖在地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上前,搬动她的腿,让她坐的更舒服些。 做好这一切,他刚要起身走开,那丫鬟却忽然倒过来,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你爹一生清廉,怎么可能会贪污?后来我家主子查了查,发现这一切都是当时的户部尚书在搞鬼……而这个户部尚书的大公子,同容荀是好友。” 季长随勃然大怒,要将手抽出来,但对方却一把抓住他,不许他逃走。 “你别逃避现实,我与你说的都是实话。”丫鬟眯着双眼,故意靠季长随靠得很近,“因为当年你爹阻碍了齐王殿下,与齐王殿下的利益有损,所以他们要先发制人!” 季长随呼吸一窒,想要的抽出来的手也停止了动作,他转过头盯着眼近在眼前的人,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丫鬟知道自己的话,他已经信了大半,喘了口气,继续他在耳边道:“我反正也活不长,不如都告诉你。长随,一直以来,容玦和容荀都在骗你,你爹死的冤枉,他们陷害你爹,是为了齐王的利益,主意都是容荀出的!他父母是商人,不在乎那一点银子,所以你家才会出现那么多‘罪证’。” “这么多年,他究竟是怎么和你说的,你难道就没想过吗?那都是骗你的,傻子!他们杀了你父母,却留着你的性命给容玦当狗,让你做尽了阴损之事,到现在连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长随啊,你真的甘心吗?甘心这样被利用一辈子?替你的杀父仇人,当了这么多年的狗,你就没想过报仇吗?” 季长随像是被带进了丫鬟的话中,呼吸越来越粗重,双眼充血一般的红。 自此,丫鬟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了一半。 她靠过去,轻轻软软地伏在季长随的肩头,继续蛊惑道:“我知道你想报仇,我都知道的。容玦信你,不会对你起疑,你去杀了他……他会措手不及,云间月也反应不过来。长随,这么多年,你父亲可有给你托过梦,说他在下面躺得不安稳?” 这时,地牢的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叫喊:“你们在干什么!?” 季长随猛地回头,看见的就是连镜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惊讶地看着他们。 他这才反应过来身边的人还亲密地靠在他肩头。 季长随一惊,猛地将人推开,紧张地看着连镜:“不是的……连镜,你听我说……” 连镜双眼迅速红了,不知是伤心,还是气的。 她咬着牙,一跺脚,厌恶道:“季长随,是我看错你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季长随下意识就要去追,但还没跑一步,就被那丫鬟一把抓住了裤脚。 他一低头,看见丫鬟在对他笑:“长随,你爹娘死不瞑目,在天上看着你,你难道就没想过给他们报仇吗?” 季长随怒不可遏,一脚踹在丫鬟胸口,把人踹得吐了口血:“滚!” 说着,他也匆匆跑了出去。 周围一下就安静了下来,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 丫鬟深深喘了一口气,勉强撑着地面爬起来。 她吐干净嘴里的血沫,重新靠着墙壁,唇边就多了一抹明媚的笑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可惜了。” 外面,季长随匆匆追出去,总算赶在连镜找到云间月之前,拦住了她。 “听我说连镜,方才你看见的那些都是误会!”季长随眼底充血,急急解释,“你看见的都不是真的,我、我只是……” 连镜冷眼看着他,未等他说完,反手便是一巴掌:“之前你说得那样冠冕堂皇,我便信了你!原来,不过都是你拒绝我的借口!” 说着,她凄然一笑,盯着季长随的双眼:“你不接受便不接受,同我说清楚便是,我还能死赖着你不成?季长随,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眼泪依旧在眼眶里打转,可就是不掉出来。 季长随被她一巴掌打愣了,怔怔地看着她,半响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镜深吸一口气,一把将季长随推开,匆匆跑了。 这一次,季长随没在追。 他垂着头盯着地面,眼底一片肃杀! 第583章 笑话 容玦不在,被云间月打发去见张庭烨了。 云间月刚哄完孩子,连镜就匆匆跑进来了。 大约是跑的太急,满脸通红,眼圈还都是红了。 进了屋,她也不说话,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完,就开始站着愣神,也不说话。 云间月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躺在榻上,轻轻拍着小公主的背,问道:“你这是什么情况?谁又惹你生气了?” 连镜深吸一口气,勉强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几步走到云间月跟前,道:“季长随和那女的不干不净,有私情!” 云间月还真被她这话惊到了,仔细将府中所有人都想了想,也没想出还有哪个姑娘能有连镜同他关系好的。 “你在胡说什么?”她上手试了试连镜额头上的温度,“府中那些丫头,都是因为我入府了,外祖母才从宋家挑了些干净的人送来的,那些人能有你和他关系好?” 连镜就不说话了,憋着一口气,破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 都说仆随主,云间月以前做事凶恶,连镜自然也是。长期相处下来,就是性子都学了八九分。 她看见季长随跟那地牢的丫头靠得那样近时,第一反应是伤心,可伤心过后,就是愤怒,恨不能一脚踩死季长随的愤怒。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小公主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云间月连忙将人抱在怀里哄着,压低声音道,“不是让你代我去问问那丫头几句话,问到什么了?” 连镜愤怒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怕吵着小皇子和小公主,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就是代您去了地牢,可奴婢没想到季长随也在那里!” 云间月想了想,低声道:“许是容玦吩咐他去做什么。怎么,有什么不妥?” “府里都说,季长随对侯爷忠心,可奴婢也没觉得他哪里忠心。”连镜一五一十将自己看到的与云间月说了,末了,咬牙切齿道,“我看他和那人亲密的很,谁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审问审出了情来?” 云间月知道连镜这丫头跟自己一样嫉恶如仇,所以在说这事儿时,必然少不了添油加醋一番。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看了愤愤不平地连镜一眼:“你可有听见他们说什么?” 连镜仔细想了想,思索了一下后,愧疚地摇摇头:“奴婢太生气,忘了……可我刚到的时候,虽没听清,可听那女的提到了侯爷,还有您……似乎还听到那女的说了季长随的父母,安不安稳之类的。” 季长随的身世,云间月多少清楚一点。 她知道连镜添油加醋是必然,但不会骗自己,她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让连镜去将闻管家叫来。 过了一会儿,闻管家来了,她道:“侯爷方才入宫了,你叫人去宫里守着,看见他出宫,就叫他赶紧回府。” “啊?”闻管家一脸糊涂,“可是侯爷才刚刚入宫,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季长随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暂时不能让更多人。 但将容玦叫回来,确实需要一个正经理由。 她想了一会儿,脸皮也不要了,只管吩咐闻管家:“就说我又怀孕了。” 闻管家和连镜一愣,同时惊恐地看着她。 云间月忍不住脸红:“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闻管家这才回神,连忙答应一声,急吼吼地出去了。 走了一半,忽然叹息一声:“还是侯爷生猛。”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容玦就匆匆赶回来。 连镜不在,云间月正在逗孩子,容玦忽然满头大汗地撞进来,险些将她吓了一跳。 她扫了容玦一眼,将孩子放下,寻了湿帕子给他擦手擦脸:“外面有猛兽追你,这满头的大汗,不知道还以为家里着火了。” 容玦好似还没回神,愣愣地接过帕子擦手,目光却一直盯着云间月的小腹,也不知道要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云间月顺着他目光一瞧,再想起自己将人叫回来时用的理由,不由笑出了声:“你不会真信了吧?侯爷,你是只有三岁吗?这么多天,我们一直未同房,我就是想怀,也怀不着啊。” 容三岁不肯承认自己刚才真信了,咳了一声,假正经道:“叫我回来做什么?” 想到方才的场景,容玦就恨不能一头撞死。 当时侯府的人找着他时,他正在同张庭烨说与南楚通商的事,侯府人一来,也不管当时还有多少人在,张嘴就喊:“侯爷,陛下又怀孕了,让你赶紧回去!” 容玦先是莫名其妙,一脸欲求不满地想着,这么多天来,念着云间月的身体不好,他们一直不曾同房,哪里来的又怀孕。 但那侯府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还道温如诲诊的脉搏,他在内阁几位大人暧昧眼神和道恭喜的眼神中,糊里糊涂的竟然以为真的。 当即将政事儿一甩,急急忙忙的就赶了回来。 一路上,活像个得知自家妻子即将要生产的痴汉丈夫,笑得人都傻了。 谁知道是个乌龙呢? 云间月哭笑不得,将连镜和他说的事情简单同他说了。临了,不放心道:“我知你们感情深,只是事关他的家仇,你自己还是小心些。” 容玦往榻上一趟,不顾已经睡着的小皇子,几下将人逗醒,引得小皇子怒不可遏,张嘴哇哇哭,流了他一脸的口水。 云间月拍了他一巴掌,将小皇子接过来,小心哄着:“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疯?” 容玦翻了个身,要去逗小公主,被云间月察觉意图,反手就是一巴掌。 他叹了口气:“不会的,长随从小就跟着我,父亲待他如亲生,他不会背叛我。” 云间月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容玦怎么看季长随她管不着,但要是季长随敢对容玦生二心,她便替他解决了此人!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当晚就出事了。 正是半夜,云间月刚刚睡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嘶喊。 她一惊,刚要坐起来,就被先一步清醒过来的容玦按住了肩:“你在这里保护孩子,别出去!” 说罢,他拽过屏风上的外衣,阴沉着脸开门出去了。 离去前,还不忘吩咐人保护好屋子,不许任何人靠近。 第584章 背叛 容玦出去有一会儿,屋外声音还是很大,两个小孩儿大约是都被吵醒了。 云间月很有耐心,将两个小娃娃都抱到身后,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轻轻哄着:“嘘,别哭,乖乖睡,娘在这里。” 不知是不是这俩小娃娃听得懂,抽噎着打了几个嗝儿,又吮着手指头睡了过来。 连镜在这时敲门进来,急急忙忙跑到云间月身边,还没说话,先见云间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两个小孩儿重新睡熟了,云间月才转向连镜,轻声问:“外面怎么回事?” 连镜紧张地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忽然来了好多人。这些人就跟疯了一样,见人就杀,闻管家都受伤了!” 云间月听完,眉心一拧,表情有些不善。 屋里没点烛火,黑漆漆地一片,月色从窗外洒了些进来,但依旧于事无补,连镜甚至只能看见榻上的云间月一个模糊的轮廓。 根本就看不见,她陷在阴影中的表情究竟有多难看。 她外面搭着一件宽大的衣衫,斜斜地靠着床榻,怀里圈着两个孩子,头发从两侧倾泻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 任谁也没看见她脸上的疑惑和茫然,好一会儿后,这些茫然才又被不解取代了。 “连镜,季长随呢?”云间月忽然问。 连镜愣了一下,随即才道:“奴婢进来时,看见他和侯爷在一起清理那些叛乱者。” 话音落下,她就见云间月一撩长发,倾身吻了吻两个小孩儿额头,接着站起身,抓紧肩头快要滑下去的衣襟,就这样要出去。 连镜本能要拦住她:“陛下,您不能出去!” 云间月没出声,按着她的肩,声音发沉:“你就守在这里,照看好两个孩子。放心,明里暗里都有人,他们进不来。” 经过上次的事后,容玦很谨慎,留在侯府的人,比往常又多了一倍。 和季长随差不多的高手,也暗中安排了好几个。 但让云间月想不通的是,既然有这么多高手在,为何还是有这么多人,不要命的深夜闯侯府? 除非…… 云间月开门出去,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她眉毛一拧,慢腾腾地将搭在肩上的衣衫穿好,头发则用带子随意扎着。 这时,有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跟前,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的去处。 云间月低头将人一撇,也不生气,只是问:“侯爷呢?” 那人道:“侯爷在前院,嘱咐属下保护陛下。” 云间月嗯了一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那你继续跟着。” 从她所在的地方出去,越接近前院,周围的尸体就越多,横七竖八,躺得到处都是,有自己人的,也有那些敌人的,分不清是杀的谁。 云间月一身气度不凡,看也不看周围的景色一眼,脚不沾尘,如过无人之地。 这时有个落单的人飞身向她杀来,云间月眸光一撇,幽深地眼珠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好似玻璃珠子一般。 还不待她动手,跟着她的人,直接拔出佩剑,反手一挡,一刀将人劈成了两半儿。 云间月身上连点血沫星子都没有。 她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穿过长长的回廊,终于到了前院。 前院的情况比后院还要遭,鲜血如同流水似的四处蔓延,尸体堆积如山。 云间月拧眉,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这么不要命的想要杀她! 不等她想明白,她就听见院中传来了季长随:“侯爷,属下再问您一次,属下爹娘是怎么死的?” 与平时那个看起来有些傻,关键时刻却从未掉过链子的季统领的不同。 如今的季长随,与容玦拔刀相向,声音里全是咬牙切齿地恨意! 云间月站在暗处,没出声。 倒不是她突然胆怯了,只是她现在不觉得自己出现是个好时机。 何况周围还有敌方的人在,她现在出去就是拖后腿。 容玦手臂上应该是受了伤,正用另外一只手捂着,月光下,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袖。 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些,目光一撇,扫了眼快挨到自己喉咙的剑刃,表情里都不见半点动容。 见他迟迟没说话,周围有人等不及了,嘲讽着开口:“侯爷您倒是告诉他,好歹是跟了你这么多年的狗,连知道自己杀父仇人的权利都不能有?” 容玦下巴一仰,泛着冷光的眸子一斜,凉凉吐出一个字:“滚!” 对方被下了面子,怒不可遏,想动手,又被身边的人拦住了。 容玦轻嗤一声,不屑地收回目光,松开捂住手臂的手,垂眸一瞧,随即抬起手舔了舔上面的血迹。 他看着季长随,道:“你可知背叛本侯的下场?” 季长随与其对峙,脸上依旧带着恨意:“属下今日敢对侯爷动手,就没想过活着!” “行,那本侯告诉你。”容玦弯着唇角轻轻一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你父亲无德,贪污受贿,勾结朝臣,陷害忠良,死有应得,听明白了?” “你撒谎!” 季长随一甩手,剑尖擦着容玦脖颈划过,割断了他垂下来的鬓发:“我他一生清廉,救人无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你口中的恶人!是你……是齐王,是老侯爷为了铲除异己,才、才杀了他!” 容玦脸色一变:“谁跟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不等季长随说话,边上就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怎么,侯爷这是做了亏心事不敢承认?可别啊,人给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狗,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了?” 正是那个当初在云间月香里下了催生的毒,想逃跑,又被追回来的丫鬟。 丫鬟叫追月,在这些人里,身份似乎还挺高。 这也不奇怪,为什么这些人宁愿不要命也要闯侯府将她救出去。 容玦像是才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盯着季长随,咬牙切齿道:“今日这些人,是你放进来的!?” 季长随扬起头,凄然一笑:“是。” 说完,他又是一笑,悲伤又无可奈何:“侯爷,这么多年,承蒙照顾。属下……属下不能让父母死不瞑目!” 云间月突然出现:“季长随,你敢!” 季长随没听见,一剑朝容玦胸口刺去! 第585章 套路 季长随还是毫不留情的对容玦出手了。 容玦身上应该是有伤,没能躲开,被季长随一剑刺了个正着! 急急忙忙跑出来的云间月,脸都吓白了,大步冲过去,在容玦倒下前,稳稳将他接住。 “容玦……”她嘴唇在哆嗦,手也不停地颤抖,努力捂住容玦的胸口,似乎这样就能让血流得少些,“你别死……你别死啊,容玦。你要死了,我怎么办啊,容玦……” 跟着云间月一道来的人,飞身而上,与季长随打了起来。 他们两人动作很快,电光火石之间,连目光都追不上他们的动作! 云间月顾不得他们,再苦再难时,都倔强地憋着泪水。如今到了容玦这里,那眼泪顷刻间躲夺眶而出,决堤一般,止也止不住。 那眼泪滴落在容玦眼睫上,又顺着眼尾滑落,好似他哭了一般。 云间月双手沾满了鲜血,慌得连颜回教给她的那些医术全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太医……传太医啊!” 闹了这么久,这动静终于惊动了京中巡防。 那些人似乎并不想闹得满京城都知道,转身纷纷朝不同的方向撤走。 追月被手下背着,回头朝院中的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喊道:“季长随,这侯府已经没了你的去处,何不随我们一道离去。留住性命,来日再卷土而来!?” 季长随对这个卷土而来,有些心动,当即便是一脚将纠缠他的暗卫踹飞,飞身上了围墙,跟着追月的人,几下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那人还要去追,却被云间月叫住了。 暗卫回头,瞧见她一手抱着容玦,一手捂住他流血不止的胸口,辨不出喜怒地吩咐:“我要你们全力追杀季长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说过,容玦怎么看季长随她管不着。 这人要是敢伤容玦,她就解决了这个人! 暗卫被她的语气惊到了,一转手中佩剑,收进剑鞘后,单膝跪下:“是!” 说罢,召集玄楼的人,跟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等人一走,云间月才低头,看了看容玦的伤口,半响后又抬起手闻了闻上面的血腥气,半响后露出一个复杂的神色来。 天快亮了,而追杀还没停止。 追月的人被玄楼的人撵得十分痛苦。 他们不敢走官道,官道上太晃眼,怕招来更多的麻烦。只能在林间穿梭,试图用天然的森林做屏障,来减慢玄楼的人行动速度。 但这样一来,他们的速度也慢了。 更何况,他们还带着一个不能走路的追月。 他趴在手下的背上,抽空匆匆回头一撇,不知是感叹,还是嘲讽:“以前倒是听说过玄楼的名声,还从来没正面碰上过……以为那就是江湖传说,谁知道主子竟然是当今女皇陛下呢?” 季长随专心赶路,没接话,偶尔斩断从后方射来的流箭! 这时,一支流箭瞄准了追月的后心射来,背着她的人一转身,急急忙忙的躲了过去。 但山中地形复杂,他一个没留意脚下,直接滚到了沟里。 还没爬起来,就被另外一支紧接飞过来的流箭射中脑门,当场毙命! 季长随冷眼一扫,最后还是出手从一支流箭下救了追月一回,他将追月从沟里提出来,扛在肩头继续往前奔走。 追月在他肩头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这个云间月,为了杀你,还真是穷追不舍。” 季长随扛着一个人,还能轻松躲过一支飞来流箭。 射箭之人力道很大,箭矢飞过,直接将一棵树从中间射断! 只听得“轰——”一声,那棵树倒在了季长随跟前。 他目不斜视,判断了一下对方的位置,往旁边奔去,这才抽空回答追月的话:“她要杀的不是我,是我们。” 追月嗤笑了一声,她抬头一撇,隐隐约约能瞧见林间那些追杀而来的人。 最前面的人手持玄铁长弓,身后的箭筒里背着铁箭,动作却一点都不比其他人慢,还能跑在最前面,更关键的是,就算这样急急忙忙的跑,他的准头也很好。 追月感叹一声:“可惜了,这样的人,不能为主子所用……小心!”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人又射一箭,那箭似乎偏了些准头,没射中季长随的脑袋,只划伤了他的膝盖。 季长随在疾冲中,跪了下来,同时手上一松,追月被她摔在了地方。 他要去救,可对方根本就没给她这个机会,又是一箭射来,钉在了季长随和追月中间。 季长随表情凶狠,正要硬碰硬,可追月去阻止了。 她笑了一声:“得了吧,你带着我,我们俩都得死在这里……你走吧。” 季长随没出声,皱了皱眉。 追月在怀中摸了两下,用带血的手将一样东西掏出来递给了季长随:“劳烦你将这样东西交给我主子……你身手好,躲开他们后,去西郊林,那里有人等着,会带你去见主子的。” 季长随并不接,皱眉道:“要去你自己去。” 说罢,他就要扑过去将这追月拖起来跑。 但追月却在这时,将他推开了——从身后飞来一支流箭,直接射穿了她的后心。 她倒在地上,嘴里吐着鲜血,好似不甘心,瞪着眼道:“我坑了你一回,这是我的罪孽……你若还想活命,就带着东西去找我主子,他能给你活路。” 说罢,手一松,那东西掉在了地上,瞪着眼死了。 季长随捡起那东西,随意展开一看,见是钦定侯府和皇宫地形图与京城的巡防守卫。 季长随眼一沉,随即将东西一收,再不管地上的追月,带着东西,很快就消失在了林间。 此刻,京城。 还未过晌午,全京城都知道昨日钦定侯府进了刺客。 钦定侯被忠心的手下背叛,让对方一剑刺中胸口,至今还没醒。 朝野上下,险些都吓死了,纷纷前来探望的同时,劝云间月赶紧回宫。 东梁才刚刚建国,女皇陛下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云间月好不容易将人打发了,回后院,进屋却见昏迷不醒的钦定侯,把儿子当球一样抛上空,又稳稳接住。 来回数次,把儿子都逗得吐了他一脸的奶。 云间月:“……” 第586章 请求 “你什么毛病?”云间月去将儿子从容玦手里抢回来,拿帕子帮他吐的奶擦干净。 还好大多数都吐容玦脸上了,他自己身上并没有多少。 容玦起身去洗脸,顺便又去换了身衣裳,抽空回答云间月:“这不是闲着无聊,寻思点乐子?” 云间月翻个白眼:“儿子就是你的乐子?” 容玦没说话,但他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儿子就是他的乐子。 这些天下来,云间月发现一件事,容玦对女儿十分溺爱,儿子就随意得多,若不是她知道自己生的是两个,只怕还以为儿子是捡来的。 云间月问了原因,容玦给出的理由是:“男孩子养得那么娇气做什么?就得在抗击中成长,以后好保护媳妇。” 云间月觉得可笑,但又觉得有点道理,只是不想让容玦这么嘚瑟,于是反问他:“当初父亲也是这么抗击你的?” 容玦挠挠脸,心虚地移开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云间月才听见他说:“父亲对我从未有过严苛要求,却也从未溺爱过。” 容荀不是什么严父,宋晚音也不是慈母,他们两个带孩子就像是两个极端。 从小就不曾替容玦做过任何决定,甚至不会提醒他当下所选择的这条路上会遇见什么,全交给他自己判断。 往往等他自己吃了亏,带着一身伤回来,才回告诉他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做。 云间月看他神色恍惚,就猜他多半想起了以前的事,便没出声打扰,只安安静静地陪在一边。 等他从思绪里抽回神来时,云间月躺在他旁边睡着了,怀里圈着两个小孩儿,皱着眉睡得不太安稳,眼下隐隐带着乌青。 容玦一颗心瞬间塌了一大半,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上前,将两个捣乱的孩子从她怀里抱出来,放到一边。 接着,一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道:“辛苦了。” 本该已经睡着的人,低低道:“可不是,累死我。” 说罢,翻了个身往床榻里侧躺了躺,然后抬起腿,示意容玦帮她将鞋脱了。 容玦宠溺地笑了笑,任劳任怨地帮她把鞋脱了,随即扯过被子替她盖上,紧接着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容玦压着嗓子哄她:“反正躺着也是躺着,何不做点有意义的事?” 说着,手已经探进了被子里。 云间月心中警铃大作,但她仍然闭着眼,手却在被中拦住了容玦的动作:“青天白日,你胡闹什么?你也忒不要脸了些,俩孩子还在旁边。” 容玦好似铁了心要做点什么,反手压住云间月的手腕,继续摸索着:“你可行行好,从离京到现在,我都快变和尚了。” 云间月不乐意,浑身都写着排斥。 但为了不被容玦发现,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自己放松下来,装着疲惫:“容玦,你可有点良心。因为你的事,我昨日一夜未合眼,你舍得?” 说话间,她睁开眼,轻轻看着容玦,也没装一下委屈,就那么看着。 昨日容玦被季长随演了那么一出戏,云间月一开始以为是真的,吓得整个人险些跟着他去了,后来觉得不对,又恨不得抽死他! 那看起来鲜血喷涌不止的伤口,其实只破了一点皮,流的血还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野兽的血。 容玦“受伤”,不能出面,许多事情就交给了云间月处理。 她忙活了一个晚上加上午,早膳都没来得及吃几口,到现在才能躺会儿。 容玦手上的动作果然停了,动了动下半身,随即从云间月身上翻了下去。 云间月自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她没表现出来,闭着眼继续装睡。 装到最后真的快要睡着了时,容玦忽然从后面贴过来将她搂着,在她耳边喃喃自语:“我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云间月心里一惊,整个人都要跳了起来。 奈何身体实在是太疲惫,还不等她跳起来,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再次醒来时,已是晚上,容玦不在,两个孩子也不在。 云间月翻身从榻上坐起来,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嗓子也有些疼,她抬手试了试温度,发现有些烫。 她叫了声连镜。 守在门外的人立即进来了,大约是哭过了,眼眶有些红,可到了云间月跟前,又装得若无其事。 “哭过了?”云间月看着背对着她点灯的小丫头,哑着嗓子问道。 连镜这会儿心里是真装着事儿,都忘了问云间月嗓子怎么回事。 她用手背在眼上抹了一下,转过身服侍云间月洗漱:“奴婢只是想不明白,侯爷对他那样好,他做什么还要背叛他。” 说着,她又抬手在眼眶上按了一下,是真伤心了。 容玦和季长随的事情,瞒得紧,到现在知道的人就只有云间月和玄楼的几个人,就连闻管家都不知道。 云间月知道她嘴严,但还是没有告诉她,省得她知道更伤心。 但她忽略了连镜对她有多忠心,将她放在心里哪个重要的位置。 “陛下,”连镜忽然给云间月跪了下去,哽咽着求道,“他伤了侯爷,还放走了险些害了您的人,奴婢不求您放过他,只求您留他个全尸行不行?” 云间月顿时哭笑不得,心道:“他这一去,若是活着回来,只怕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但这些她不会同连镜说。 一边自己系腰带,一边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朕若留了全尸又当如何?” 连镜抽抽噎噎地打了个哭嗝:“奴婢不想让他孤零零的去黄泉路,他若有事,我就同他磕头拜天地,与他做了夫妻,就去陪他。” 云间月手一顿,深深看了连镜一眼,实在不知道这丫头打算一头磕死在季长随的身上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连阴婚这招都想出来了,也不知道那脑袋瓜里还装着什么。 她没了继续试探下去的欲望,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且起来,这种事以后不许再说!” 连镜失望地垂了垂头,半响才慢腾腾地站起来,重新伺候云间月更衣洗漱。 第587章 混入 京城还处在一片人心惶惶之中,而距离京郊地一座荒山上,却是剑拔弩张。 追月死了,带着追月跑出来的人也死了,只有季长随一个外人还站在他们跟前。 季长随目光环视一圈,瞧见这些人虽然对他出现没说什么,但眼底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敌意。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知道自己已经出现了敌人的阵营里。 但有意思的是,追月口中的主子似乎不在这些人中。 “依我看,追月就是被他灭的口!” 说话的是站在主位旁边的人,这人穿一身儒衫,手里像模像样地拿了一把羽扇。 季长随猜测这人应该是这些人里面的军师,即便主位空着,他站在旁边却依然能让人这些信服。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季长随身上,明明是带着笑意,却让季长随觉得盯着自己笑的是一条毒蛇。 季长随与他对视一眼,目光之中带着一点冷意,面对这一声质疑,他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 其他人盯着季长随,手已经缓缓移到了武器上面,就等上面的人一句话,他们就杀了季长随给追月报仇! 那军师又开口了,仍是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叫人浑身发凉:“主子派去接追月的人都是高手,可这些高手死得差不多,就剩你一个外人回来了……不得不叫人怀疑你的动机啊。” 那些人虽都不是季长随亲手所杀,但或多或少都跟他有些关系。 季长随没辩解,他只是忽然笑了一声。 接着,他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之中,缓缓将追月死前递给他的东西掏了出来:“我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们也不信。但你们大概是误会了一件事,我会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替那死去的人送一样东西罢了。” 说罢,他将东西往地上一扔,倨傲地扬着头,轻蔑道:“我杀了钦定侯,玄楼的人虽在追杀我,但以我的身手,他们一时半会还不能将我如何。” 说罢,他转身就走,丝毫不见半点留恋。 他上山的时候是被接应的人蒙着脸,山上的地形他也不是很了解,但还没走两步,就被那些人用刀拦住了去路。 他眸光一冷,手中佩刀已经出鞘半寸。 那军师将季长随扔掉的东西捡起来,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后,就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他几乎是急切地问:“这真是追月给你的?” 季长随回头,满脸不耐烦地瞪着他。 军师眼中还带着怀疑:“你就没看过这是什么东西?” 季长随道:“看过,那又如何?” 几乎是眨眼间,那军师就变了脸。 他将舆图往怀里一收,珍重且宝贝地收在怀中,随即带上温和且没有敌意的笑容,几步上前,温和地揽住季长随的肩。 季长随表情里全是厌恶,肩膀一抖,竟是没能将人抖开。 对方眼底依旧带着笑,死死压制着季长随的双肩,让他挣扎不得:“长随啊,来了就别着急走啊,反正你现在也没去处,何不就留在我们这里?至少不用东躲西藏,还能吃穿不愁是不是?” 季长随冷眼将他一扫,冷笑一声:“我没兴趣!” 军师又去抓季长随的手腕,亲切地带着他往里面走时,还不着痕迹地给手下们一些奇怪的手势。 他嘴里依旧含着笑意,却固执地带着季长随往后面走:“追月如此相信你,让你带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回来。我很好奇,你明知这是死路,为何还要来呢?” 季长随眼神闪了闪,像是不愿想起,好半响才压着烦躁道:“若不是她,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杀父仇人是谁!” 军师眼中疑惑一闪而过,随即了然,拍拍他的肩道:“以后就是一家人,有什么难处,你同我说。” 季长随看了他一眼,嘴上虽没说什么,但眼底却隐隐带着动容。 其实心里全是不屑和鄙夷。 他好歹是同容玦一块儿长大了,旁的学不来,关键时刻,与人虚与委蛇他还是耳濡目染。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前看容玦和太皇太后、静安长公主装,他跟在旁边,就是看也看会了。 就这样,他暂时留在山中。 只是眼下,他对山中情况不熟悉,为避免麻烦,过早地暴露踪迹,玄楼的人便被他留在了山下。 现在他们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消息,只能视机而动。 当天下午,容玦继续装昏迷。 宋家的人都以为是真的,纷纷前来探望,云间月好不容易将他们打发走了,玄楼的人便送了消息来。 只说一件事——季长随成功混进了地方阵营。 连镜正往这边来,云间月撇了她一眼,随手将纸条扔进了香炉里。 为了不被发现,她还是特意往里面添了几片香料。 清冷的梅花香立即变得浓郁起来,连镜进来时,险些被熏了跟斗。 但她没敢多问,将从闻管家那带来的折子交给云间月:“方才张大人来过一趟,让奴婢同公主说一声,太史局那边的人说最近可能会有大雨,青花巷那边地下排水有些问题,让您拿个主意。” 青花巷这个字眼实在是太过耳熟,云间月拧了拧眉:“折子拿来我看看。” 连镜连忙将折子递上。 折子上说京兆府前些日子排查青花巷,发现排水十分成问题,再不整理,到了暴雨天,可能会堵塞,于是上折子请求拨银子重新修整。 之前从追月嘴里问出来的也是青花巷,如今上折子要修缮的还是青花巷。 云间月眯了眯眼,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联系。 她将折子一收,随意扔在了一边,对连镜道:“替我洗漱,我要入宫一趟。” 很快,连镜就替云间月收拾好了。 明黄龙凤戏珠的宫装,戴着十二冕旒,往龙椅上一坐,一身风华气度,遮也遮不住。 她在乾清宫召见了户部和工部,京兆府尹,还有张庭烨和沈书群他们。 云间月许久未上朝,可威严犹在,目光淡淡往下一撇,除去张庭烨和沈书群,其他人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她道:“青花巷的问题虽不大,可事情紧急,诸位大人如何看?” 第588章 汹涌 诸位大人如何看,再另说,左青云先不干了! 他大约是知道云间月今日召见他们是为了何事,来时还是带着账簿来的。 他将账簿呈递给连镜,连镜在转交给云间月。 左青云愁眉苦脸,活像有谁刨了他家的祖坟:“青花巷得修缮,可……非得是现在修吗?就不能往后推推?陛下,不是老臣多嘴,实在是户部拿不出这些银子来啊!” 工部出人出力,最看不上的就是左青云这种铁公鸡,他当即冷笑一声:“是拿不出,还是左大人不想拿啊?” 左青云眼珠转了转,同工部尚书掰扯道:“这是我舍不得吗?王大人说话还是凭凭良心!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国库空了那么久,这银子是我说能拿出来就拿得出来的?” 张庭烨和沈书群都没说话,听着他们两人争吵,无动于衷。 云间月翻着手中的账簿,拧着眉表情不太好看。 她有个习惯,无论翻看什么,另外一只手都喜欢搭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桌面,也不会认真去听旁人说了什么,但却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就好比这会儿,左青云和王尚书争吵的内容她全都听在耳里,可就是一直没作声。 王尚书又冷笑一声:“谁不知道户部就属你最抠?你还不承认?那我同你说道说道,前年修缮太庙,我们工部出人出力,吭哧吭哧修完了,回头找户部算工钱,你当时给了多少可还记得?” 左青云当然还记得,不仅记得,还十分心虚。 他不敢看王尚书的眼睛,咕哝道:“那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啊。” 王尚书只想呸他一脸,冷笑一声道:“原定是两千两,修缮完太庙,不加工钱,只别的花销就一千五百两。本该还剩五百两,回头到了我这就成了二百两!我倒是想问问你,另外那三百两去了哪里?别是左大人又犯了和当初一样的错误吧?” 自然是说当年他一时糊涂,用户部填补自己亏空的事了。 这下旧账重新翻出来,左青云自己先吓了一跳,张庭烨他们也纷纷移过目光,探究地看着他。 云间月敲着桌面的手一顿,也看向了左青云:“左卿,同样的事情,朕可不希望在发生第二次。” 不是云间月不相信他,而是这人有前科。 左青云吓了一跳,正要解释,王尚书又咬死了他:“远的左大人记不住,那咱们说说这近处的事。半年前,慈宁宫被烧毁,也说修缮。行,我们工部扛着,可是左大人,除去应有的开销,这银子你到现在还没结给我们呢。” 也不是王尚书非要咬死左青云,狠狠踩他一脚,而是这左青云实在抠门,这种事情发生了可不止一两回。 往往差的那些都是王尚书自掏腰包补上,可如今到了关键时刻,左青云还这样抠门,王尚书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左青云干脆也不要脸了,撒泼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管着这户部,管着这大梁朝的所有开销,你以为是闹着玩啊!你说要银子,这但凡要是我的自己的私库,我肯定问都不问直接给你。可这是国库,我能敢吗!?” 他朝王尚书呸了一声:“你说要钱,那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儿,说得轻巧!我呢,我还得想着以后,边境粮草供应,军饷,你们的俸禄,宫中开支,各节庆典礼花销,这些都不是钱吗!?你说我拖欠你们工钱,之前陛下登基都只是昭告了天下,连仪式都没有,你这算什么!?” 王尚书:“……” 好有道理,竟然无话反驳。 云间月:“……” 她大约要成为天下皇帝中,最穷的那个。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地说道:“朕将诸位大人叫来,是要一同想法子解决这排水的问题,不是让你们在这儿争吵谁拖欠了谁的银子。” 王尚书和左青云各自不服气地冷哼一声。 沈书群看了两人一眼,笑眯眯地劝道:“今年确实过得有些艰辛,只是万事开头难,挺过去就好,两位大人和气生财,何必闹得这样难看?” 他沉吟一会儿,又道:“这样,今年的月银我就不要了,不管多少先结给工部。干活儿的也有家有室,你这样老拖着,让他们怎么活?” 张庭烨也说:“我的月银也……” 沈书群打断他:“你还是要吧,回头你夫人还不得跟你闹翻了。” 东梁朝中谁不知道张庭烨家中有一母老虎? 张庭烨瞪了沈书群一眼,浑身都写满了尴尬。 工部尚书撇了左青云一眼,见他双眼亮晶晶的,不由满脸鄙夷。 这时云间月也道:“除去重要的祭祀不能免了以外,其他典礼能取消都取消,等熬过了,再重新恢复也不迟。左卿,你先将拖欠工部的银子给结了。然后再做一份修缮青花巷排水的预算出来,看看需要多少银子,到时候在另做打算。” 说罢,她顿了一下,又问:“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一说拿银子,左青云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想到省了几笔开销,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点头应下了。 沈书群带头道:“陛下英明。” 剩下三人也跟着道:“陛下英明。” 四人一道离去,云间月叫住左青云:“今日户部先辛苦些,明日一早朕就要见到结果。” 左青云应了一声。 王尚书今日势必要见到银子,一道跟着去了户部,两人当着户部所有人的面吵了半天,最后王尚书用云间月压了压左青云,左青云才不情不愿地翻出以前的账簿,将工部的工钱给结了。 而后连夜做了预算,总算在早朝的时候,交到了云间月手上。 私底下,云间月自己也估算过,发现同左青云呈上来的预算相差无几,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再不久就是雨季,修缮青花巷的事情耽搁不得,敲定好事宜会后,户部和工部都忙了起来。 工部人不够,又找兵部借了一些人。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天,云间月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当夜就下起了暴雨。 大雨来势汹汹,所有人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第589章 水淹 大雨连续下了三日,青花巷疏于管理,最终还是被淹了,房屋也塌了好几间。 兵部和工部同时忙碌起来,清理河道的清理河道,救人的救人。 青花巷旁边过去就是烟柳巷,烟花之地,连续几日的大雨,也有人没当回事,依旧有人寻欢作乐。 温柔乡塌陷之时,好多人都没能跑出来。 云间月这三天一直守在皇宫,都没来得及回钦定侯府,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她也不得而知。 兵部负责下水捞人,宋恒匆匆入宫求见时,整个人都湿透了。 云间月叫人给他拿身干净的衣裳换洗,被他拒绝了:“不碍事,反正等会还要湿。” 云间月点点头,让人烧了炭火,又递了干帕子给他擦头发:“表哥怎么入宫了?可是有什么新进展?” 宋恒点点头,道:“烟花巷那边只塌了温柔乡,情况倒是没青花巷那边严重,只是……” 说到这里,宋恒的脸色不太好看,眼中也带着厌恶:“只是底下压着不少朝廷重臣,臣粗略算了一下,都是当初温太师一脉。” 云间月一愣,随即脸也阴了下来:“原本朕只当他们是在闹脾气,不满朕罢了。所以朕还一直有叫人游说他们,可他们到好,竟做出这些恶心的事来!” 宋恒没接话,往周围看了一眼。 云间月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递了一道眼神给连镜。 连镜便懂事的带着他们一道退下了。 人虽都退出去了,但宋恒还是不由压低了声音:“若仅仅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可依照当时将他们捞起来的情况来看,几个人明显是处于一间屋子。” 云间月垂眸一想,很快明白了宋恒的意思:“表哥是说,温柔乡倒塌时,他们曾在一起商量什么?” 宋恒点点头,随即拧眉道:“可能是臣多心,可臣总觉得此次青花巷的事和之前钦定侯府遇袭的事有某种联系。” 说罢,他看时辰差不多了,准备起身告辞,道:“以防万一,还是着人查一查这些人比较好……有纸笔吗?臣把名单写下来。” 云间月没说话,把纸笔递给了他。 之前她就怀疑过,那次遇袭后,不仅不见对方半点踪迹,他们还能时时监控着钦定侯府的动静。 且不说最后放松警戒,故意引他们进来是容玦的计谋,可之前他们又是怎么躲过玄楼的监视? 城门那边也有玄楼的人守着,若有可疑之人进出城,必然会被严查。 可就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还有青花巷,那间屋子的主人,究竟是怎么避开京兆府的视线,恰巧每次都不在? 究竟是不在呢?还是赶在他们来之前就消失了? 如果说,对方是京中人,很熟悉周围的地形和知晓京兆府的行事作风呢? 宋恒已经将名单写好了,交给云间月过目:“现在那些人还被兵部监视着,可要收押?” 云间月两眼将名单一扫,发现上面的几个大臣,曾在朝中担任要职,与温太师交好,可名单上却不见温太师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去,一收名单,冷笑一声:“以嫖*妓的名义把他们全部打包送去刑部,朕倒要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 前朝有明确规定,朝臣不得嫖*赌。到了云间月这里,除了在原来的基础上完善了一些刑法之外,大致都没改变。 这朝臣不得嫖*赌,到了她这里也依旧没有变。 宋恒领命,准备退下,云间月又道:“温柔乡那些妓子也全部收押京兆府,理由让京兆府自己想!这些时日,就辛苦表哥些。” 宋恒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等他走了,云间月重新看了一眼手上的名单,沉默片刻之后,召见了阴司的人。 这是她登基后,第一次召见阴司的人。 暗卫跪在她跟前等着吩咐。 云间月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名单扔给他:“这上面的人,一日之类我要看到他们全部信息,尤其是出入京城后,都做过什么,以及祖辈可曾效忠过哪个皇子。” 不怪云间月会多想,实在是她取代容玦做了皇帝之后,挡了太多人的路。 何况她从不觉得,这次的事情会这么突然的爆出来,可不是有人在帮她。 怎么看怎么像是憋着什么阴损的招。 暗卫退下,云间月独自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出了宫。 大雨已经停了,换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马车在青花巷外面停下,连镜先跳下马车,随即打开了伞替云间月撑着。 远处工部尚书在侍卫的提醒下,瞧见了她,连忙爬过来迎接。 他一脸忐忑:“陛下怎么亲自来了……这里面水深,您还是别进去了。” 云间月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并没有勉强进去,目光将满是狼藉的地方一撇,随即收回来落在了工部尚书身上。 她道:“没什么,过来看看……如何?” 如今的青花巷雨水和脏污臭水混迹在一起,像河流一样汇聚成一摊,将士们脱了上衣在水里穿行,努力疏通着被堵住的地下排水道。 工部尚书挽着裤腿,拧干衣袖上的水迹,愁眉苦脸:“这工程实在是太大了,这几日恐怕有的忙。好在这边地势平坦,出事的时候,居民们跑得快,并未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云间月没说话,挥了挥手,跟着她的宫人立即训练有素的从马车上提下来几十个食盒。 她道:“朕想着你们忙到现在可能还未赶上吃午膳,叫他们都停一停,用了午膳再说,别累坏了身体。” 不远处搭了一个棚子,专门供工部的人休息轮班。 王尚书答应了一声,连忙叫来人将食盒提过去,又叫水中的人出来用膳。 棚子不够大,他们分了两次才将午膳用完。 之后更是一刻也没耽搁,又入了水中。 云间月没让王尚书继续陪着,让他自己去忙,她又站了一会儿,发现有几个工人面部发红,时不时还会咳嗽两声。 她皱了皱眉,对连镜道:“回头告诉温如诲让他配些驱寒的药,找人熬上一大锅,回头让他们都喝些,别染了风寒。” 连镜应着:“陛下放心,奴婢等会就去找温大夫。” 第590章 暗潮 这两日降了温,云间月察觉自己有点受凉,奶娘抱了孩子要来给她看时,也被阻止。 她以为问题不大,咳了两声就没放在心上,更没请大夫:“把孩子抱远些,回头别被我传染了。” 两个小孩儿还小,什么都不懂,但好似认得云间月,见她回来,就眼巴巴地伸着手要抱。 见云间月不抱他们,还准备瘪着嘴哭。 云间月摆摆手,又往旁边退开了些:“抱下去。这几日降温了,你们多注意些。” 奶娘应了一声,哄着小娃娃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容玦出现了。 他现在在府中,还是处于昏迷不醒,迷惑众人的样子,来找云间月都是翻窗出来的。 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屋,随手关上门:“着凉了?可要叫温如诲来看看?” 她现在其实还没出月子,要是落下点病根,以后有得罪受。 “不用麻烦了,让连镜熬些姜汤就好。”说着,云间月在一旁坐下,顺口问道,“长随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容玦走到她身后,替她捏了捏肩:“昨日刚送来消息,告诉我他们那地方有专人负责往山上送东西,每三日一次,我打算亲自去瞧瞧。” 云间月往后一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什么时候去?” 容玦盯着她光洁的额头看了看,忽然低下身轻轻落下一个吻。 本来正闭着眼的假寐的人忽然睁开眼,眼底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惊讶。 容玦笑了一声:“我就试试你有没有发热。” 云间月古怪地笑了一声:“没听说过谁家大夫用唇帮人试温度的。” 容玦薄唇意味不明地一挑,随即趁她晃神的功夫,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云间月莫名其妙,在他手心眨了眨眼:“你干嘛?” 她睫毛有些长,眨眼时会挠到他的掌心,带着一点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痒度。 感觉有些奇怪,但并不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容玦盯着她的鼻尖和嘴唇看了看,忽然低下头,吻就顺着鼻尖滑到了她唇上。 跟挠痒似的,一下一下叫人摸不着头脑。 云间月不堪其扰,想要将人推开,却被对方察觉意图,将人按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闹了一会儿,云间月实在是受不了了,在他又一次吻下来时,偏开了头:“行了,别闹了,连镜快要回来,等会看见你好好的躺在这里,还不得吓死。” 说着,她抽出手要将容玦的手挥开。 容玦没松开,而是弯下腰,调情似的在云间月耳边道:“相思,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碰你?” 他说话时,吐出的呼吸几乎全喷在了她耳垂上,惊得云间月一个激灵,表情都变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找着借口:“你别闹我,我头疼。” 容玦双眼一沉,眸中多了一些别的情绪。 他知道云间月这是故意在转移话题,也知道自己继续纠缠下去,必然能从她嘴里撬出些东西来。 可容玦还是没这样做。 他沉默了一会儿,拿开挡住云间月双眼的手,又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有些发热,我去让温如诲来给你瞧瞧。” 说罢,又翻窗走了。 云间月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提了起来,她看了眼容玦离去的方向,下意识将手落在了小腹上。 过会儿,温如诲来了。 替她把完脉,也只说是着凉,开了些药,嘱咐她一些话之后,又匆匆走了。 连镜去厨房熬药。 云间月觉得有些困,便去榻上趟会儿,打算晚些时候再入宫。 可谁知,她这一睡下就没能起得来。 连镜熬好药,端去给云间月,才发现她躺在榻上睡着,头歪在里侧,似乎睡得正香,她推门时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能惊动她。 “陛下?”她将药放在一边,轻轻推了云间月两下,“陛下,您醒醒,先喝了药再睡。陛下……陛下?” 叫了两三声,云间月却一直没见醒来。 连镜觉得奇怪,平时的云间月不管睡得多沉,必然是一叫就醒。 可现在她叫了这么多声,竟然还半点反应都没有。 连镜晃了一下,探身去看云间月的脸,这才发现她脸颊绯红,死死拧着眉,睡得格外不安稳。 连镜一惊,刚要去叫温如诲,她就眼尖的发现云间月脖子上,带着点点红色的印记。 她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将她衣襟往下拉了拉。 肩膀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连镜看见一些红色的小豆豆一直从她衣襟深处蔓延到了脖子上。 连镜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再顾不得别的,急急忙忙地奔出屋:“来人——来人快来人!” 小半个时辰后,温如诲神色凝重的收了手:“陛下恐怕是染了天花。” 天花。 治不好,那是要死人的。 这下就是连容玦都装不下去了。 他闻讯匆匆赶来,根本顾不得满屋子惊恐的目光,直奔云间月,刚要伸手试探他额头上的温度,就被温如诲挡住了:“侯爷还是不要碰,恐传染。” 容玦挥开他的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亲都亲过来,还在乎碰这一下?” 温如诲:“……” 他知道容玦混账,没想到混账成这样!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 云间月染上天花好像才刚刚开始,紧接着没一会儿的功夫,青花巷和烟花巷那边也都传了消息来,陆陆续续有人染了天花,连宋恒都遭了殃。 简直糟糕透了。 容玦没出府,派人去青花巷那边看了看,手下回来后,给的结果是不太好。 “谁也不知道源头在哪里,那水也不干净。”手下说,“就怕那水不干净,到时候整个京城都要遭殃。” 容玦还算冷静,沉默了一会儿,吩咐道:“去将张庭烨和沈书群叫来。” 手下匆匆去了。 很快就将张庭烨和沈书群找来。 云间月染了天花的事情被容玦瞒着,旁人还不知道,但张庭烨和沈书群却不能瞒着。 容玦见了人,将事情的严重性一说,道:“把那些染了天花的集中起来,接触过他们的人也分开来观察……还有,加强京中守卫,平时两个个时辰换一次班,改成一个时辰,由十五小队,换成二十,出入京城的人严加排查!” 说罢,他双眼一沉,眼底全是杀意:“谁要敢造次,就地绞杀!” 第591章 闹事 消息虽然很快就镇压下去,但事情毕竟有些严重,再加上烟花巷和青花巷本身就受着各方关注,就算用武力镇压了,也依然抵挡不住流言蜚语四处乱窜。 本来京中还有人不信,觉得都造谣。 可当天见城门被严加防守,再不相信的人,都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谁都担心自己被传染,谁都害怕自己也成了那被传染中的一员。 一时之间,整个人京城包括百姓和官员在内的所有人都惶惶不安,试图带好盘缠混出城去。 但如今的京城,已全然被容玦接管,玄楼的人手段刚硬,谁的话也不听,不管是谁,一概不会放出去。 温太师府。 温太师正在廊下逗着他刚买来的鹦鹉,他不辞辛劳,很有耐心地逗着鹦鹉说话。 可这鹦鹉不知是不是跟着卖主的时间久了,张嘴骂人:“小混蛋、王八犊子!” 旁边下人看得冷汗涔涔,生怕下一刻这鹦鹉就丢了身家性命。 但温太师似乎半点不见生气,好脾气的继续教它:“恭喜发财。” 鹦鹉:“王八犊子。” 温太师:“吉祥如意。” 鹦鹉:“小混蛋。” 温太师:“长命百岁。” 鹦鹉:“扯犊子,短命鬼!” 温太师:“……” 跟在身后的下人想笑不敢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温太师终于放下了继续教鹦鹉说话的想法,提着鸟笼,语气平和道:“不会说话做事的蠢东西,看不懂眼色就罢了,我还留你做什么?” 说着,他将鸟笼递给下人,淡淡道:“让厨房今晚给夫人加道菜。”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 下人同情地看了眼笼中鸟,见它好像这会儿才知道害怕似的,在笼子里乱飞乱撞,嘴里骂的还是“王八犊子”。 温太师冷眼看着,嘴角却带着温和的笑意:“脾气倒是大,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悔改。” 下人冷汗涔涔,赶紧提着鸟笼下去了。 他刚刚离去,温府的管家就急匆匆地跑来了,跑得急,这会儿头上已是满头大汗。 到了跟前,管家喘了口气,道:“老爷,城门那边闹起来了。” 温太师负手站在廊下,目光飘得有些远,像是看着天际,又像是越过天际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闻言,笑了一声:“闹起来就闹起来了,慌什么?咱们女皇陛下那么有能耐的人,还怕他们闹?” 管家觑了眼温太师的神色,神色惶恐:“可是……从出事到现在,她一直不曾出现,都是张庭烨和沈书群在处理。” “不曾出现?”这下,温太师倒是有些意外了,惊讶地看了管家一眼,“你确定?” 管家点点头:“确定,老奴派人多方打听,不管是皇宫,还是青花巷和烟柳巷,确实没有她的身影。” 温太师收回目光,垂下眼看了看自己又老又皱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他温柔慈祥地呵呵笑两声:“这就奇怪了。她一向比谁都深明大义,这会儿一定会出面主持大局啊……怎么会没出现呢?” 管家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外面有传言说……说她也染了天花,面对现在的情况,她也无能无力。” “是吗?”温太师表情淡漠,毫不关心地说道,“那不正好,容玦被手下背叛,昏迷不醒。她染了天花,生死不明。正好……正好啊!” 管家又压低了声音:“老爷,那现在怎么办?” 温太师闻言,眼底就又多了一丝笑意,呵呵笑道:“哪能怎么办,替咱们陛下分忧罢了。” 说着,他重新背负着手,眺望远方:“去吧,让那些人都准备着。之前安排好的人,也混进去,让他们找机会搅浑水。” 管家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又听温太师几不可闻道:“这京城啊,还要越乱越好。” 这京城会不会越乱不知道,但绝对会在短时间内,掀起一场不死不休地腥风血雨。 这几日温如诲十分忙,一面要照看云间月,一面还要去青花巷和烟柳巷查看感染天花的人们。 好在太医院的太医眼下都被集中在这两处,他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温如诲用药水浸泡过一夜布包住口鼻,又将宽大衣袖和衣摆裹在袖套和围布里,这才掀开帘子进了棚子。 棚子里都是染了天花的人,两三个太医在轮流查看照顾,还有曾经染过天花,不怕被传染的人在这里帮忙。 温如诲进了棚子,上前查看一番,低声询问:“怎么样?” 以前温如诲也在太医院待过,有认识他的人侧眸看了他一眼,随即摇摇头:“情况不太好。” 温如诲接过另外一人递来的药方看了看,又去把了一个人的脉,最后摇摇头:“不行……药量得加重些——再加二两黄芩。” 这药也不是能治疗的特效药,只能起到一点微妙作用。 但现在不管是微妙的作用,还是其他作用,只要能救命,就是最好的。 那人点点头,接过药方,匆匆忙忙就交给帮忙的人,让他们赶紧去抓药。 温如诲挨个查看过了,不由松了口气,至少现在这些还在初期,不算太严重。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可有查到源头?” 认识他的人又说:“方才胡太医带着人去青花巷那边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消息。” 温如诲点点头,同他们交代了一声后,打算去烟花巷那边看看。 因为排水堵塞的关系,从青花巷直接去往烟花巷那边是不可能的,只能绕路。 他这边带着人刚刚到烟花巷那边,就听里面传来一阵哄闹:“我说了没病没病,还要怎么治?老子待在这里,就算没病,也被传染得有病了!给老子让开,老子要回家!” “不行不行,你们还不确定有没有被传染天花,不能离开这里!” “放你娘的屁,滚远点,我们要回家,要离开这里!” 听声音应该是有病患闹了起来。 温如诲赶紧加快步子,跑了几步,发现前面不远处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胡太医被几个大汉围着。 大汉们面红耳赤,似乎打算动手。 温如诲连忙上前劝道:“诸位冷静,你们现在出去,不一定就是安全……” “安全你大爷!” 话还未说完,一个大汉一拳头就砸朝向了他…… 第592章 恶名 温如诲从没想过,自己行医这么多年,有朝一日还会被揍。 他本能的想要还手,自己这一身拳脚功夫,做别的不行,保护自己还是行的。 但一想到他们是病患,自己是医者,就又犹豫了。 就这片刻的犹豫,对方已经一拳砸到了他的面门。 温如诲一个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整个脑袋都在嗡嗡响。 就算没去查看,他也知道自己的脸颊可能已经肿了,后牙也隐隐有些松动。 他往地上呸了一声,吐了一口血水。 胡太医也没想到对方会动手,连忙上前将温如诲从地上拉起来,哎哟直叫唤:“你们……你们这些人也太过分了!我们好心为你们医治,你们竟然还打人!?我告诉你,换了平时,你们就是想,都没机会找咱们给你们看病!” 要知道他们做为太医,平时都是给贵人娘娘们看病的,这些普通人哪里有这个机会? 胡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大有撸袖子要和他们干一架的打算。 温如诲拦住他,再次往地上吐了口血水:“对方打人跟碾死蚂蚁没什么区别,你别冲动!” 胡太医气得要死,看着对方嚣张的挑衅的眼神,嚷嚷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胡作非为?” 那些闹事的人有好几个人,每个人都好似扮演着一个角色,但目的都只有一个,负责架秧子起哄。 本来没打算走,准备留在这里好好观察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怎么样?”刚才打人的大汉,从鼻腔里嗤了一声,道,“你们还敢不敢阻拦我们回家?我可跟你们说明白了,我们人多,等会打起来要是伤到了两位,可别怪我拳头无眼啊。” 说着,他大步往前迈着,带着戏谑的笑容斜眼看着温如诲和胡太医,大剌剌地准备就这样离去。 温如诲和胡太医没拦,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但就在这时,一群准备离开的人,被拦住了去路。 他们同时停下脚步,扬起头看向前方,见本该昏迷的人一声玄衣盔甲,手持红缨枪,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闹事的。 而他身后,是整整齐齐地身穿盔甲的将士们。 容玦盯着马前的人,见他在看见自己的瞬间变了脸,随即弯着唇角笑了:“方才是你问,还有谁敢拦你们是不是?” 他明明是在笑,可那人却莫名开始哆嗦,额头全是冷汗,甚至都不敢回头跟自己同伴对视。 容玦手一横,红缨枪直指那大汉的胸口:“你说本侯敢不敢?” 那大汉被吓得不敢说话,是他身后的人勉强道:“钦定侯威武堂堂,难道还要杀我们普通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容玦被这话逗笑了,双眼一弯,那双好看的凤眸里就多了一丝玩味:“这要是普通人,本侯还真不杀了,可你是吗?” 那人被他笑得一慌,冷汗“唰”一下就顺着额角滑到了下巴上。 对方的反应让容玦很满意,他笑了一声,缓缓道:“本侯的人在这儿盯你们好半天了,你见过谁,说过什么话,要不要本侯叫人给你复述一遍?” 对方一惊,整个人都开始哆嗦:“你……你胡说八道!你无非就是为了自己杀人,找借口!” 容玦嗤笑,而后头一仰,跟着他一道来的人立即从两侧让开,两个穿着盔甲的侍卫拖着一个五花大绑地的人扔到了地上。 此人嘴里被塞了布团,正惊恐地呜呜咽咽。 容玦好整以暇地收回红缨枪指着那被绑着的人,笑得意味深长:“人给你们带来,现在要是放弃反抗,本侯还能饶你们一命!” 闹事的大汉几乎是一瞬间就认了出来,那是真曾经联系他们闹事的人。 现在他被钦定侯亲自抓住了,他们要么选择投降,要么…… 那些人对视一眼,一不做二不休,推开身边的无辜者转身就要跑。 但他们手脚哪有玄楼的人快? 几道鬼魅的身影同时落下,从背后一刀一个解决了那些逃跑的人。 容玦骑在马上没动,手中握着的红缨枪往前投掷出去,瞬间刺中方才打了温如诲的那大汉的后心! 力道很大,甚至还带着人往前扑出去几步,砸到一个无辜者身上,才停下。 浓郁的血腥气,瞬间在小巷里蔓延开来。 有人受不住,张嘴“哇”一声就吐了。 玄楼的人动作更快,三两下就把人拖了下去。 容玦一伸手,立即有人将红缨枪从那人后心拔出来,递还给他。 他一甩抢尖上的血水,看着那些真正的无辜者:“现在还有谁要离开这里?” 那些人见识了这么一场血腥,哪里还敢造次? 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跑回了棚子里,连个屁都不敢放。 钦定侯战功赫赫,同时恶名昭昭,谁惹他就是找死? 很快,巷子里的人瞬间散了个干净。 温如诲和胡太医同时对他拜了拜。 温如诲无奈地叹了口气:“侯爷非要看着我挨了一拳才出面?” 容玦高高在上地看了他一眼,心口不一道:“怎么会,本侯只是相信温大夫能更好的解决麻烦罢了。” 温如诲和容玦各自带上假笑与对方对视一眼,一人在心里骂“狗屁!”,另一人也在心里骂“活该!”。 胡太医满脸感激地看了容玦一眼,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之后,容玦将带来的人分别安排在青花巷和烟柳巷,吩咐他们严加看守之后,就只带了一个人离去。 正是钦定侯府出事那日,被容玦吩咐保护云间月的那个。 也是玄楼的人,姓游,叫游观。身份没季长随高,但两人身手不相上下。 他们两个,从认识开始,就谁也不服谁,见面就得打。 往往打到最后,都是平局。 他话也没季长随多,只闷头干大事。 比如现在,他两下将那个被绑着的中年男子揍服了,才拿掉他手里布团,冷冷道:“谁叫你这么干的?” 中年男子根本不禁打,被抓到时就想说,可奈何对方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上来就绑了他,堵了他的嘴。 现在更是打了他才问。 中年男子哎哟哎哟直叫唤:“是李管家……太师府的李管家!” 第593章 发难 太师府。 东梁朝堂,除了温太师一个太师,也没别的太师了。 容玦一只脚横搭在马背上,眯着眼将那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一扫,对游观道:“把人带着,咱们去找温太师要个说法!” 然而此刻,温太师已经知道容玦之前被手下背叛,受了重伤的事情都是假的了。 他听完管家的回话,表情不善地冷笑一声,随即一甩袖,将小几上的杯具一并扫到了地上。 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杯盏瞬间砸了个稀巴烂。 管家在旁边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出。 温太师气到极致,反而笑了起来:“好……好啊。是我小看了他,原本以为事情都按我说的顺利进行,谁知道……谁知道他们竟然摆了我一道!”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现在……现在怎么办?老爷您要不要先带着夫人们去外面躲躲?” “躲?”温太师看了他一眼,冷笑连连,“城门口全是容玦的人,你觉得我出得了城?” 管家自己也是六神无主,当知道容玦不问缘由直接杀了他安排的人,现在还派兵镇守青花巷和烟柳巷时,他就觉得什么都完了。 温太师扫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发现方才情急之下被扫落的茶盏是他平时最爱的那套。 他顿时心疼得眉心都揪在了一起。 可杯盏都已经碎了,他在心疼也没用。 管家就看着他拧着眉,一脸烦躁地从地上捡起一片瓷片来,轻声道:“躲不过,现在只能和他碰一碰了。你找人想法子混出城,去西山支会那些人一声,按兵不动,等我下一道指令……” 话音还未落下,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戏笑,紧接着就听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太师这是想出府?这有什么难的,同本侯说一声,本侯亲自派人送你出去啊。” 话音落下,钦定侯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他嘴角挂着笑,眼底也像是凝着一汪春水,看着温润如玉。可他青白色的广袖交领长衫里,套着的是一件玄色盔甲,盔甲的一角从袖子里露了一截儿出来,好似能反光一样。 从温太师的角度看去,见他逆着光,身后大片的光晕染在他身上,那一刻像极了百姓口中的神。 温太师忘了手里还拿着瓷片,双手一紧,下意识握成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容玦!” 那瓷片瞬间割破了他的手心,鲜血从指缝间蔓延出来,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落在地上。 管家吓了一跳,吱吱哇哇叫着:“老爷!” 容玦迈腿进屋,好整以暇地往他手上一瞧,冷笑道:“瞧把太师大人给激动的,就这么想出城?” 温太师后知后觉地扔了手中的瓷片,抬着手腕让管家给他包扎。 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温太师就好似一瞬间从愤怒之中回过神来,转而笑呵呵地看着容玦。 他和蔼道:“钦定侯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支会一声,我也叫人迎接是不是?叫你一个人来,真是失礼。” 容玦手往衣袖里一揣,抱着手臂,嘴角含着讽刺的笑意:“不必,本侯无礼惯了。” 手被随便包扎着,温太师摆摆手,脸上仍然带着客气:“来呀,替钦定侯上茶。” 管家胆战心惊地看了容玦一眼,应声正要退下,却被跟在容玦身后的人拦住了去路。 游观也没废话,直接将手上拎着的中年男子扔在地上。 管家早有心理准备,可人出现的瞬间,还是慌了慌。 “喝茶就不必了,本侯府里茶多,不缺太师府这一杯。”他收了笑意,随意地一抬脚,把人直接踹到了管家跟前,“太师可认得此人?” 容玦那一脚极重,踹得那中年男子虾米似的弓着腰,痛苦的眼泪鼻涕一道流了下来。 要不是嘴还被堵着,他一定叫得隔壁院子都能听见。 温太师将中年男子一撇,眼中厌恶一闪而过,随即又客气笑道:“侯爷上哪里捡来这么个东西?我哪里认得?” 容玦点点头,倒是没为难,转而看向冷汗流了一脸的管家,笑得意味深长:“可这人却说认得李管家啊,李管家是哪位?” 人就站在他跟前,他还要装作认识,也不知玩什么把戏。 李管家用余光觑了温太师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奴才……这、这人是犯了什么事儿啊,怎这样惨?” 那中年男子忽然激动起来,在地上扭成一团,冲李管家使劲瞪眼呜呜咽咽。 李管家往后退了一步,惊心道:“哎哟……这是要做什么,吓死个人。” 容玦目光始终落在李管家身上,就算没有杀意,也叫李管家如芒在背。 “也没做什么,就是趁乱带难民生事儿,被本侯活捉了而已。”容玦端着下颚,睥睨着李管家,“哪知他根本就不禁审,本侯都还没动手呢,他就什么都招了。” 他往后退开几步,大马金刀的往身后的位置一坐,翘着二郎腿道:“说什么,这一切都是太师府的李管家让他做的。这不,本侯就来了。” 李管家哎哟一声,连忙跪下喊冤:“侯爷,您可行行好。外头闹得那样厉害,奴才哪儿敢出去啊?更……更不可能认识这样的人啊!” 温太师言笑晏晏:“是啊,侯爷。如今陛下不在,你主持大局,可不能随便冤枉人。” 容玦没接话,解下腰间的佩剑往桌上一磕,声音不大,意思却是威胁。 温太师皱了皱眉,大义凛然道:“方才你也说了京城正乱,我虽是太师,没能帮上忙,已然深感愧疚,又怎么会添乱?侯爷可不要胡说。” 容玦和云间月两口子,都是混账。 混账的表现就是,从不与人纠缠,听人说废话。 如今他坐在这里和温太师说了这么多废话,他已经给足了老臣的面子,如今这老臣给脸不要,他也懒得纠缠! 他霍地站起身,抓过搁下的佩剑往腰间一别,阴冷一笑:“本侯前来可没打算听你们在这儿解释!游观,请太师往刑部去一趟!奴才管不好,那就请主子走一趟……带走!” 第594章 一双 温太师稳坐不动,目光落在容玦身上,无声对峙。 他一笑,端着老者的风度,客气笑道:“侯爷,你来温府抓人,不曾问过本官的意思。但也只是一个下人,你抓了就抓了,本官也不会因为一个下人开罪你。只是……” 说着,他一顿,端过一边下人重新送来的茶水,闲适地捏着茶盖拨了拨水面的茶叶:“侯爷如今连本官也要抓,证据还站不住脚,侯爷是不是太无视王法了?” 这么多年,温太师能在朝中与张庭烨沈书群并立,不是纯臣,却也不是秦国公和宁国公府的人,还能屹立至今不倒,三朝朝臣,有话语权,可见权利不小,也很有心机手段。 但这些心机手段,换了个人,或许还能吓一吓他们,可到了容玦这,就全是空谈。 首先,他作为钦定侯时,就天不怕地不怕,一张嘴能气死静安长公主和太皇太后,皇帝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区区温太师他还不会放在眼里。 其次,他是云间月能载入史册的丈夫,现在虽只是钦定侯,可谁知道等这些事情解决了,他会不会就是管凤印的那个? 最后,就算这些头衔都是虚名,他若要从这太师府将人带走,谁敢拦? 但这句话落在容玦耳里,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大拇指按着剑柄,轻轻往一推,锋利的剑刃就露出了半寸,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闪着寒光。 “王法?”说话间,他手一松,出鞘半寸的剑重新没入剑鞘中,“太师口口声声说王法,那本侯今日就叫你知道知道什么时候王法!” 温太师一顿,捏着的茶盖从手中滑落,落回杯盏上,重新盖好了。 容玦就是在这时伸手,粗暴地将杯盏从他手里拿过来,扔到了一边,随即一拎温太师的衣襟,鸡仔似的直接把人提了起来。 温太师活了一把年纪,有朝一日竟会被人扯住衣襟折面子,顿时一张脸气得通红,晃着两条竹竿般的腿,怒道:“竖子,休敢对老夫不敬!” 容玦嘴角一撇,挑出一丝轻蔑的弧度。 他就这么举着温太师,直接将人拎出屋门,随即手一松,将人摔在地上。 温太师怒火攻心,刚要跳起来骂人,容玦一剑劈下,直接削掉了他的发髻。 青玉的簪子带着一团发髻自温太师的肩头滚落,摔在地上直接断成了两截。 这下,温太师和管家都不敢说话了。 后者直接吓白了脸,扑通一声跪下来,脸皮都不受控制的狠狠哆嗦了两下。 温太师缓缓偏过头,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披头散发地仰头望着眼前的人。 “本侯今日可不是来请太师去刑部坐坐,”容玦收剑入鞘,睥睨着地上的人,“太师若要面子,就自己从这儿走出去,若不要面子,本侯便不辞辛苦,将人从这里拖出去。” 他说的拖,肯定不是字面意思上的拖。 温太师一张脸憋成猪肝色。 容玦轻嗤:“本侯什么名声,太师应该知道。” 都在京城,中间也隔不了多少条街,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能不知道? 温太师从未这样狼狈过,散着一头乱发死死瞪着容玦,眼底全是猩红的血丝。 容玦又是一笑,冷言道:“太师,自己请吧。” 沉默片刻后,温太师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道:“容玦,今日这番羞辱,老夫给你记着!来日,必当双倍讨回来!” 容玦满不在乎地对游观一挥手,淡淡道:“等太师能从刑部出来了再说吧。” 好在太师府门前比较清静,再加上因为天花的事情,许多人都闭门不出,不然温太师今日丢的脸,得闹得家喻户晓。 到了门前,太师府里终于有人听见动静,匆匆追了出来。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穿一身藕色荷花交领长裙,身姿曼妙,哭得梨花带雨,死拽着马车上的温太师不松手。 一开始容玦还以为是温太师的女儿,直到听见温太师对这人自称一声“为夫”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原配夫人死后,娶的一个续弦。 温太师对他这个夫人倒是十分宠爱,尽管方才恨不得抽容玦的筋,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但这一切到了他夫人这里,他又是一脸温柔:“夫人快些回去,听话,为夫去去就回。” 温夫人哽咽地说不出话,拽着温太师的衣袖无论说什么也不放。 温太师看了容玦一眼,见他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冷漠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知为何,他越是这样镇定,温太师就越是心慌。 他下意识强行将自己的衣袖拽出来,推了温夫人一把:“无知妇人,还不快滚回去!” 温太师这前后反应未免太大了些,容玦瞧见眼里,不由觉得有些讽刺。 温夫人被推了个趔趄,直接摔在地上,泪眼朦胧抬起头看看温太师,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面对他这样,温太师多少有些不忍心,又放柔了语气:“听话,快些回去,我很快就回来。” 温夫人垂下头,任由泪水滴落在衣裙上,留下一点清晰的水渍。 半响,她又看向容玦随即爬起来,急急走到他身边,仍是未说话,一言不发地跪下来就给容玦磕头。 她磕得十分卖力,卖力到容玦额头都跟着疼了一下。 这温夫人是个有意思的,到如今她依旧是不说一句求饶的话,只一个劲儿给容玦磕头,不一会儿功夫,额头就红了一大片,还掺着丝丝血迹。 温太师更是被这眼前的一幕刺激疯了,整个人气红了双眼,要从马车上冲下来,找容玦拼命。 奈何容玦带来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两人架住他的手臂,他便动弹不得,气得直骂:“容玦,你别欺人太甚!你侮辱我就罢了,还欺负一个女人,你算什么东西!” 容玦毫无感情,骑在马上面对磕头不止的温夫人,依旧无动于衷:“可不是本侯按着她的脑袋给本侯磕头,算哪门子欺负?” 说罢,他又在温太师一脸准备吐血的表情里,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温夫人,一道儿走吧。” 第595章 想你 容玦本来没打算捎带上这个小温夫人,但见温太师如此宝贝她,他又改了主意。 到了刑部,容玦又故意将两人分开,并未关在一处,这样一来,就谁都不知道对方的情况。 温太师大约是真没想到容玦这般不要脸,气得连话也不会说,进了刑部仍在继续骂人。 如今刑部尚书换了旁人,柳宪去了御史台,顶了原来御史大夫的位置。 这个刑部尚书从侍郎升上来的,姓杜,破案时很有一套,在朝堂上,若他自己坚持的事情,他会一条路走到黑,若是与自己无关的也很会睁一眼闭一只眼。 比如现在,他问清了原因之后,就没在管了,全权交给了容玦。 游观离开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带着容玦想要的信息:“那小温夫人确实是个哑巴,是温太师原配夫人的小妹,十五就嫁给他做续弦,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年,膝下无子,但温太师十分宠爱她。” 容玦往破败的椅子上一坐,一身气度不凡,那屁股底下坐着的好似龙椅。 他手指轻轻在佩剑上一敲,发出叮一声轻响:“我记得他这个原配夫人姓‘苏’?” 游观轻轻一点头,道:“是,原秦国公胞弟的女儿。有意思的是,温夫人去世之前,小温夫人就时常入府陪伴她姐姐,后来温夫人去世没半年,温太师就娶了她。” 容玦轻笑,眼底满是讽刺:“还真是姐妹情深啊。” 说罢,他起身往外走,吩咐道:“继续往她身上查,我总觉得这原配夫人死的有些冤枉……另外找两具同温太师与他那夫人相似的死囚尸体,每天切一根手指,分别给他们送去,不用说话,让他们看一眼就收回来。” 游观应了一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刑部。 容玦转道去了趟皇宫,从云间月堆积的政务里翻出一些要紧的折子来,带回钦定侯府。 他也没去书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直接去了云间月那。 屋里连镜没在,换成了青萝。 许久不曾见道她,容玦还有些意外。 青萝还是原来的样子,轻轻一欠身规矩有礼:“奴婢听说陛下染病了,怕府里照顾不来,就出了宫。” 容玦没说话,只轻轻一点头,打发她下去了。 他去看了看云间月,发现她整个人烧得脸颊通红,头发根都被汗水打湿了。 那触目惊心的痘痘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脖子上,脸上也隐隐约约有了几个。 容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起身去倒了杯水,用棉团打湿了,一点一点润着她的嘴唇。 唇上有了一点水迹,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些。 这时,云间月挣扎着清醒过来,模模糊糊瞧见榻前有个人,缓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是容玦。 她张了张嘴,嗓子发干嘶哑:“你……你怎么在这里?” 容玦将杯子放在床头,拿帕子擦掉她额头上的汗水,轻声道:“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云间月艰难地眨了眨眼,嘶哑道:“温如诲说我染了天花……会传染。你……你出去……” 容玦握住她推自己的手,不仅没有离开,还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云间月猛地睁大了双眼,下意识用力要将手抽出来:“你……你简直胡闹!” 可她如今烧得浑身发软,哪有那个力气将手抽出来? 容玦眼底全是笑意,在她恼怒的声音中,翻身上榻,隔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若是我也不幸染了,那我就陪你躺在这里。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是一个人在受罪了。” 云间月喉咙动了动,开口时,却也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容玦……” 容玦哄着她,低低道:“别怕,我不会有事。等你好起来,眼下这些麻烦也会全部解决。红豆和绿豆也想你,那天因为没见着你,还哭闹了一个下午。” 云间月被他说得眼眶有些红,眼底隐隐约约有泪花,但下一刻她就闭上眼,将泪水憋了回去。 容玦轻轻揉着她的头:“快点好起来吧,我也想你。想肆无忌惮的抱抱你,亲亲你。” 云间月仍是闭着眼,良久之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躺了一会儿,云间月精力不济,重新睡着了。 连镜敲门进来送药,容玦打发她下去,让她等会再来。 就这样过了两日,刑部那边终于传了消息来。 小温夫人承受不住,愿意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容玦叫来连镜和青萝,吩咐她们照顾云间月后,就匆匆去了刑部。 游观在那里等着,见他来,连忙迎上去,低声道:“侯爷,属下叫人去查了,原来那个温夫人确实是死于意外。” 容玦神情一沉:“继续说。” 游观跟着他脚步匆匆的进了刑部,道:“大概是温夫人生病前,温太师就隐有了休了温夫人,另娶的意思。只是那时,温夫人以死相逼,再加上她的两个儿女逼迫,所以一直到温夫人死,他都没能休掉她。” 容玦满脸厌恶,冷笑道:“他若铁了心要休,还怕找不到借口?无非是那时她妹妹还没到出嫁的年纪!” 游观点点头:“属下问过温府的下人,温夫人在世时,身体很康健。平时连着凉都少有,但有次温夫人受了凉,本来只是咳两声,温太师却急急忙忙叫人请了大夫,那大夫开了一堆药,温夫人吃过后,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容玦脚步一顿,垂眸想了想,道:“药里有毒。” “嗯,多加了两味相冲的药,”游观取过药方递给容玦,道,“没一年的功夫,本来健健康康的一个人变得骨瘦如柴,熬到她妹妹十五,就没了。” 容玦不懂药理,但上面用朱笔特地将两味药材圈了出来。 说话间,他们进了刑部,见到了那个几经崩溃的小温夫人。 她额头上的伤没被处理,但这会儿已经自动消肿,只剩下一片乌青。 眼神也涣散无光,衣裳有几处地方都被她撕烂了。 容玦到时,她正缩在角落里,头靠着墙壁,双眼没有焦距地盯着某一处出声。 听见脚步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 游观打开牢门,容玦一矮身钻进去,在小温夫人跟前蹲下,漫不经心的问:“听说你要见我?” 第596章 凶神 容玦长相不算凶恶,反倒多了些柔美。 但因为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身上带着血腥气,反倒不那么平易近人。 有时候他对着人轻轻柔柔的笑起来时,反倒比不笑的时候还要可怕。 在京城,有段时间里,容玦甚至还成了,能止小二啼哭的夜游神。 小温夫人生得娇弱,在加上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平时除了太师府和以前的秦国公府,她更是哪里都不曾去过,也没见过什么市面,此刻缩在容玦跟前,就跟一只小白兔差不多。 她被容玦的笑容吓到了,往墙角用力缩了缩自己的脖子,避开他的视线,不敢与其对视。 容玦也不爱与她纠缠,沉默地盯着小温夫人看了好一会儿后,才低声道:“不会说话没关系,字总会写吧?” 漫长的沉默之后,小温夫人才轻轻点了点头。 候在外面的游观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纸笔送到了她跟前。 小温夫人提这笔,呆呆愣愣地看着容玦,美目里是全是茫然,像是不知道要写什么。 容玦一撑膝盖站起身,道:“我问,你写,事无巨细,全部写下来。” 小温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拿过狼毫在纸上写了个好。 对她如此识时务,容玦很满意,背负着双手,淡淡道:“温太师平时做什么,会不会同你说?” 小温夫人没犹豫,提笔在纸上落下一个“不会。” 沉默了一会儿,她怕容玦不信,又急急忙忙写道:“他从不将政务带回家里,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但他会在家里见一些外人。” 容玦眉心一动,或许已经猜到了这些外人是谁。 他那双好看的凤眼轻轻一眯,连卧蚕都显得冷漠无情起来:“你可知道那些同僚都有谁?” 小温夫人在纸上写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记得他们的脸。” 看到这里,容玦便对外面的游观做了一个手势,游观领命很快退下。 容玦又问:“他一共见过几个?” 小温夫人在纸上写:“四五个。” 这时游观拎着两个人到了牢房门口,因为怕他们说漏嘴,游观特地将他们的嘴都捂住了。 那些人很显然知道这牢房里关着的是谁,见到小温夫人的瞬间,立即瞪大了双眼,在游观手里不停挣扎,还呜呜咽咽的要说什么。 可惜,嘴被堵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温夫人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们俩,眨眨眼,清澈的明眸之中全是茫然。 容玦指着两人,问她:“可认得?” 小温夫人没写,沉默片刻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容玦满意了,一挥手,把他们打发了下去。 看见这两人的反应,也不必再去问另外三个了,都是当初宋恒在温柔乡下面扒拉出来的,什么都没问,直接以押妓的名义,把人送到了刑部来。 一开始,这些人还都以为只是因为这个罪名,云间月准备责骂他们。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进来就关了这么久,并且还不许人探望,一直懵懂到现在。 直到今日他们见到了小温夫人,才猛地反应过来,有些事情早就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云间月将他们关在这里,不许外人见他们,根本就不是因为押妓,而是因为别的更严重的事。 他们现在才知,早就已经晚了。 关于这件事,容玦没在继续追问小温夫人,这人是真不知道,她眼底的茫然不是装的,那种清澈的无助,像婴儿一样,是装不出来的。 容玦一撩衣摆,重新在小温夫人跟前蹲下来,忽然春风化雨似的一笑,直接将眼前的人吓得肩膀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别紧张,你现在对我还有些用处,”容玦轻声道,“我不会因为你是秦国公府的旧人,就会杀了你灭口。” 小温夫人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容玦,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在纸上写:“他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秦国公府的人。” 她平时大约是没事,也不能去别的地方,所以闲着无聊的时候就会练字,她那一笔字,写得格外好看。 只是落在容玦眼中,还是某人写得好看罢了。 他想起仍在病中的某人,心情就不是很好,脸也跟着沉了下来:“他倒是清楚。” 小温夫人见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吓了一跳,将自己往后缩了缩。 容玦才不管自己有没有将人吓到,忽然问:“你丈夫的原配夫人是怎么死的,你可知道?” 听到这话的瞬间,小温夫人手里提着的狼毫“啪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随即睁大了双眼,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浑身上下都是大写的害怕和紧张。 虽然她长得好看,因为不会说话的关系,反倒添了一分楚楚动人,可容玦丝毫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他要怜的玉在钦定侯府受罪,这些间接让她受罪的人,都是他要解决的人! 容玦递给游观一道眼神,把人扔回原来牢房的游观立即上前,一把扯住小温夫人后脑勺的头发,强迫人将头抬起头,与容玦对视。 容玦右手食指一下一下点着左手手背,语气阴凉:“瞧你现在这样子,那就是知道的了?也对,你原本在娘家就不受宠,为了给自己争一个好的前程,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勾引亲姐夫,杀了你姐姐,可对?” 这本来也只是容玦的猜测,并不是真的,这样说也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 果然,下一刻小温夫人就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还不停摇头,努力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奈何她嗓子有问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玦背着手,递给游观一道眼神:“想说什么就写下来。要是有所隐瞒,我现在就躲了那姓温的!” 这话似乎成功将这胆小怯弱的小温夫人唬住了,游观一松开她,她就扑过去拿过狼毫,一气呵成写了很多内容。 写完之后,她又打着容玦看不懂的手语。 容玦皱眉,游观在旁边道:“她说,这件事她也后来才知道,要是早就知道,她不会嫁给温太师。” 小温夫人似乎松了口气,闭上那双带着泪花的美目,闷头往墙上撞去…… 第597章 花瓶 有一种人,生来就该被当做花瓶供着。 这种人一般都生的很好看,楚楚动人,性子还要好,偏偏又什么都不会,只一眼就会叫人生出怜惜之情。 就好比小温夫人。 她模样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但也确实是个一等一的废物! 她什么都不会,拿过最重的东西就狼毫和筷子。以前在秦国公府因为不会的说话的事情,吃过不少苦头。 是她的嫡姐,也是温夫人怜惜她,所以护了她好多年,以至于后来她嫁人了,还时常将小温夫人叫到府上去小住。 初时,她眉眼还没长开,温夫人容颜尚未衰败。 温太师也只将她当夫人的娘家小妹一样疼惜。 渐渐的,等她年纪到了,模样渐渐长开了,与已经上了的年纪的温夫人的比起来,她就是一枝洁白无瑕的蔷薇,美艳不可方物。 所以,他起了旁的心思。 尤其是这个小妹一言一行都象征着年轻的活力,即便是哭,也哭得人忍不住跟着落泪。 对他这个姐夫还十分信任,有时候迎面碰上还会忍不住脸红。 这让温太师那点旁的心思,越发清晰起来。 每日回家,再碰上温夫人那张老脸,他连同她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他是太师,三妻四妾很正常,所以这点心思渐渐成形时,他就已经按耐不住出手了,甚至还没打算同温夫人透个底。 等温夫人撞见这些事情时,险些气得吐了血。 她第一次打了她疼惜的这个妹妹,骂她不要脸,不守妇道。 她这个哑巴妹妹也不知道解释,垂着头自惭形秽,眼泪掉得人心都化了,后面再难听的话,温夫人也说不出口。 打这以后,她就再没见过这个妹妹,而对方也很识时务,再没来过太师府。 但温夫人知道,她那个贪恋美色的丈夫暗中找过她这个妹妹不下十次,这十次里他们究竟做过,温夫人也有所耳闻。 让她欣慰的事,她这么些年不是白疼这个妹妹的,至少在那天被骂之后,就再没做过出格的事。 温夫人知道后,也不会闹——闹若是有用,她丈夫就不会对她妹妹生出别的心思。 可她还是什么都阻止不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丈夫要以七出休妻,她震惊之余,头一次同他吵了起来,吵到最后,她的儿子请来温家族长。 那族长不知与他说了什么,最后到底是放弃了休妻的念头。 温夫人是个聪明人,后来猜到他之所以不休妻,想来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她在苏家地位虽不高,但很得她祖母疼爱,祖母护她,还想要王上升的温太师如果休妻,很可能会面临秦国公府的打压。 但这一闹仍没有让他罢休。 在此之后,她这个丈夫忽然变了心思,开始对她百般迁就,嘘寒问暖,好似如当初,哪怕她只是咳一声,他就要大费周章地请大夫来查看。 看完大夫不算,还开了一堆补身的药。 温夫人不认得那些药,私下里问了别的大夫,也只说那些是补药。 她这才放心吃起来。 可谁知越吃越亏,身子越来越虚弱。 直到有一日,她那妹妹再一次过府来探望她,抓着她的手哭的梨花带雨,打着手语问她:“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直到这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那些嘘寒问暖是假,百般迁就也是假,做这些的前提不过是为了要她的命。 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药已经深入她的五脏六腑,她浑身就像个漏了气的皮球,除了干瘪的皮肤,内里什么都没有了。 温夫人开始笑,笑得凄凉绝望,只恨嫁错了人。 直到最后,她才恍然想明白娶她的人不过是狼子野心。 她努力睁开眼,抓着她的妹妹的手,在她哭得泪眼婆娑的目光里,终究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惨淡离世。 半年之后,什么都不知道的温夫人的妹妹嫁进府做了温太师的续弦。 自此,府里的人开始称呼她一声小温夫人。 可这名字总是让她想到温夫人离世前的样子,她心里不安,整日忧愁,又不知道同谁说。 偏偏这个时候,温太师又对她百般疼惜,关怀备至,这让从来没经过男女之情的小温夫人很快就迷失在了这个男人的温情里。 她很快就忘了死去的姐姐,开始享受她作为小温夫人的快乐。 直到有一日,她从喝醉了酒的温太师嘴里,听到两句关于温夫人当年死去的真相,她才恍然明白原来眼前的荣华富贵,都是用她姐姐的性命堆起来的。 那一刻,她真的恨死了温太师。 恨他害死了从小就疼爱自己,唯一没将她当做外人的姐姐。 也明白温夫人死前,拉着她的双手,那凄凉绝望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给姐姐报仇。 可她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哑女,能做什么啊? 大约是关键时刻捅他一刀吧。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了容玦,然后要去寻死。 她心里不安,背叛疼爱她的姐姐,也背叛了真心爱慕的丈夫。 可她是间接杀害姐姐的凶手,且能苟活在这世上? 所以,当她一头撞向墙壁时,心中全是解脱。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被游观拎住后领,从这头拽到了那头,只是轻轻一推,她就跟柳絮一样摔在了地上。 “想死?”她头晕目眩地趴在地上,听那个可怕的男人笑了一声,“着什么急?等事情都解决了,你再想死,本侯也不会拦你。” 小温夫人抬起头,眼底的泪花还挂在睫毛上,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天都是黑的。 容玦也没和她废话,递给游观一个眼色,游观便几步上前,目不斜视地将小温夫人的衣衫撕烂,在她惊恐和挣扎之中,扯乱了她的头发,然后拖着人出了牢房。 容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缓缓踱着步子去见了温太师。 此时的温太师还算镇定,容玦那招剁了死囚的手指伪装成是小温夫人的手指的套路没能唬住他,这会儿正盘腿坐在地上养神。 听见动静时,他抬起头,与其对视一眼,缓缓笑道:“侯爷可是想起来要将无辜的本官放出去了?” 第598章 白骨 容玦没理她,递给身后的游观一记眼神。 游观便将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的小温夫人扔到了牢房外。 方才还挣扎不休的人,现在也停止了挣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温太师见到小温夫人的瞬间,瞳孔就是一缩,整个人再也坐不住,猛地扑倒牢房前,想要撕碎容玦的想法都有了! “湘儿,湘儿你怎么了!?”他出不去,只能努力伸长了手,想要去碰触小温夫人,“湘儿你不要吓我,同我说句话啊——容玦,你对她做了什么!?” 容玦负着手,目光冰凉地将小温夫人一扫,随即恶劣一笑:“我对她做了什么?事实都摆在眼前,温太师怎么还不信了?” 此时小温夫人这衣衫不整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欺负了。 偏偏容玦还就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引导他。 温太师信以为真,目眦尽裂,咬碎了牙:“你……你怎敢!她、她一个弱女子,什么都不懂,你有什么冲我来啊!” 容玦对他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直将温太师笑得头皮发麻了,他才缓缓道:“我不。” 说着,他又故意道:“温太师那么无辜,都是本侯冤枉了你,本侯对你下手做什么?” 说话间,他转向游观,充满了恶意道:“温太师一个人独享小温夫人的姿色,实在是可惜。既然是件宝贝,就该让大家一道赏玩是不是?” 温太师听得额头青筋直跳,瞪着容玦的双眼里全是恨意:“你敢!” 容玦眼尾一扬,飞出一点不屑:“我有什么不敢的?” 于此同时,游观忽然出手,装得一副禽兽的模样,要去撕扯小温夫人的衣服。 他动作快,也控制住了力道,趁温太师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经将小温夫人的外衫都撕烂了。 她里面是一件单薄的里衣,里衣有些透,身段包裹在里面,若隐若现的露出了一点春色来。 温太师双眼里充刺着血丝,死死抓着木栏杆,指甲都要劈断了:“容、玦!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容玦笑吟吟,依旧没说话,游观就没停,继续要去撕扯小温夫人的衣衫。 小温夫人不知道他们在演,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惶恐地从低山爬起来,护着胸口的衣衫,不停往后退开,似乎躲开游观的手。 她双眼都哭红了,泪水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下掉,偏偏还哭不出声,落在温太师眼里,让他觉得整颗心都跟着她一道难受起来。 容玦没叫停,游观便也没停,几步上前,按住小温夫人将她翻了个面,要她脸朝下,紧跟着手往下,一点一点扯开了她的腰带。 温太师彻底慌了,紧张地直接喊道:“你不就是想知道这场动乱出自谁的手吗?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让你的人停手,别伤害她!” 容玦掏掏耳朵,依然没有叫停。 温太师急了,慌慌张张的大声道:“我的人埋伏在城外,一共五千精兵,我告他们,只要京城乱起来,就直接动手!要是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三日后,就攻打京城……就是、就是今晚。” 游观回头看了容玦一眼,见他没叫停,暗中皱了皱眉,继续不耐烦地扯小温夫人的衣衫。 眼看这小温夫人的衣裳就要一件不保了,才听他家侯爷问:“都埋伏在哪里?” 温太师一口气将所有地方全都出卖了。 容玦终于叫停,游观立即收手,浑身都写着不高兴和嫌弃,甚至还用衣衫努力擦了擦自己碰过小温夫人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仍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整个人十分暴躁地从刑部消失了。 小温夫人爬在地上,抱着自己岌岌可危的衣衫,哭得缩成一团。 温太师慌慌张张地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解下来,隔着围栏递给小温夫人:“湘儿,快、将衣裳穿上,湘儿——” 小温夫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暗卫守在阴影里,容玦与温太师的对话,他们全都听见了,当即就去查看。 不过片刻,他们就重新回来,低声同容玦道:“我们的人去确认了,他说的都是真的。” 容玦不由惊诧地看了温太师一眼,见他根本就没发现牢里多了一个人,还努力同小温夫人说话。 他原本以为温太师也不过是贪慕小温夫人的美色,如今看来,对她怕是真心。 容玦不由觉得稀奇:“早知道这女人这么有用,把他带进来那天我就这么做了。” 说罢,他又改口道:“吩咐下去,叫人暗中将这些人都解决了,一个活口不要留……通知季长随,他那边可以动手了。” 暗卫领命,飞快退了下去。 容玦怜悯地看了温太师一眼,难得发一回善心,叫人将面如枯槁的小温夫人送到了温太师身边。 温太师连忙用自己的衣衫将她裹住,并死死抱着,紧张得双眼都红了:“没事了没事了……湘儿不怕,为夫在呢。不怕——” 容玦也没走,好整以暇地抱着双手,静静看着。 这时,被温太师抱着的小温夫人好似终于从方才的惊吓里回过神来。 她扬起那张哭得通红的脸,静静地凝望着温太师,那双美目里一片空洞,却倒映着温太师的身影——那是她曾经真心爱慕过的身影。 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温太师抱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紧张地安慰:“没事了……湘儿别怕啊。有我在,没有人敢伤害你,不会有事的。放心……放心!” 小温夫人扬起嘴角,笑得满嘴苦涩。 片刻后,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温太师的那苍老的脸颊,清澈的眼底全是无奈和遗憾。 温太师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一时愣住了。 不等他回神,小温夫人忽然用力将他推开,以飞蛾扑火的姿态,一头撞向墙壁。 “砰——” 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染了一墙。 那具美艳的尸体轻轻飘飘的滑下,最终留下一道可怜的血痕。 温太师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彻底崩溃了,他叫喊着扑过去,抱着那具年轻的尸体,哭断了肠…… 第599章 皆输 容玦在旁边看得十分惋惜。 丝毫不见动容,甚至还在小温夫人一头撞向墙壁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生怕那迸出来的脑浆和鲜血,沾染他的衣摆。 温太师对他这位续弦,当真是用了心思的,如今她死了,他本人几乎是哭断了肠,整个人几经奔溃。 神奇的是,就算他一副马上就要跟着一道去了的模样,却也没有真跟着去了。 等他伤心够了,他忽然想起害他落到这般田地的人是谁,用一种几乎是凶狠地姿态扑向容玦,决绝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找容玦拼命。 可惜,他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哪里是容玦的对手? 不然当初,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就让容玦拎起来摔在了地上。 “我要杀了你——容玦,我要杀了你!”牢门被重新锁上,温太师隔着一道围栏,努力伸长了手,可就是够不着容玦,甚至将脸都挤变形了。 他崩溃的眼泪和鼻涕还挂着脸上,凶狠得如同一只笼中困兽:“我要杀了你……你把湘儿还给我。她什么都不知道,都不懂,你有什么冲我来就好……” 说着说着,他眼泪又流了下来,渐渐的站不住,顺着围栏滑到在地上,伤心欲绝,心如死灰。 容玦一言不发,居高临下地睥睨了他一眼,随即一撩衣摆,蹲在了温太师够不着的地方。 他噙着冷笑,道:“我很好奇,你原配夫人死时,可也曾这样哭过?” 听到这话的瞬间,本来还心如死灰的人猛地转过头,惊愕地看着容玦。 容玦在衣袖里掏了掏,掏出那张小温夫人死前写的手书:“听说你原配夫人是病死的?本侯让人问了你府中下人,下人说她本来身子康健,很少着凉,可吃了你让大夫开的补药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说话的同时,容玦一直在观察温太师的表情,见惊愕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随即取而代之的是镇定。 容玦继续道:“之后你就娶了你原配夫人的妹妹。本侯就想啊,是不是你们夫妻苟且害死了原配夫人?” 温太师忽然暴跳如雷,跳起来指着容玦鼻子大骂:“你还是不是人?内子已经被你害死,她死后还要被你构陷!容玦,你就不怕以后报应落到云间月和你孩子身上?” 提到云间月和一双儿女,容玦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杀意。 但那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都没在眼中留下什么痕迹。 他也站起身,同愤怒之中的温太师对视了一眼,慢腾腾地往他心窝子里戳刀子:“你当她为什么一心寻死?真是被本侯逼死的?你自己做过什么,还真以为无踪迹可寻?” 这话加上小温夫人的手书,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温太师方才就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可就是不肯承认,如今被容玦说出来,他只觉心口被破开了一个洞,凉嗖嗖的。 容玦还不肯放过他,瞥了眼手书,嘴角一提,讽刺道:“她说嫁给你她曾经良心难安,日日夜夜都会梦见去世的姐姐,后来她渐渐迷失,却听见你醉酒胡言,透露了一点她姐姐死去时的真相,她才猛然惊醒……” 温太师猛地后退一步,满是震惊:“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呢?我瞒得那样紧,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容玦继续道:“她恨透了你,那日在你府上那样磕头求情,不是因为想与你共死,是想在借此告发你谋害发妻,明白吗?” 温太师猛地回头看着已经死去的人,脸色灰败,心如槁木。 容玦仍旧不肯放过他,继续往他心口插刀:“还有方才,她明知我的人不会将她如何,她却一直在配合演戏给你看,无非是为了帮我套出你嘴里的实话而已,连与你一道谋划的朝中重臣,都被她出卖给了我,你当她爱你呢?” 说罢,他在温太师一脸难以接受里,缓缓将手书收进衣袖里,慢腾腾地离开牢房:“人生就是一盘棋,一步错步步错。温太师,你这一生,为着一个女人,过得可真够糊涂。” 身后牢房里,温太师终于从心如死灰里回过神,抱着头崩溃大哭。 而此时,京郊西山。 京城消息被封锁,太师府发生的一切,他们尚且都还不知道。 又到了三日一次,从山下送东西上山的时候。 季长随在山上转了一圈,发现今日山上有些过分安静。 好似就还剩下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怀疑这些人都下山了,但这么多人一道下山,他不可能没发现。 他在山上潜伏了好几日,对周围的地形已经十分熟悉,发现这里易守难攻,要真打起来,他们只有硬来,根本就没有捡便宜的机会。 正说着,前头闹了起来。 季长随过去看了一眼,见是那送东西和一个小伙子闹了起来,送东西说那小伙子少给了银子。 小伙子不耐烦,推攘了他一把,送东西就摔在了地上,开始撒泼耍无赖。 好在今日山上人少,换做以前,这送东西的要是这么闹,只怕早没命了。 季长随实在不想看到手下这么丢人现眼,连忙走上前,装得一脸不耐烦,踹了对方一脚:“别嚎了,差你多少银子?” 对方仍坐地上不肯起来:“这是差几两银子的事吗?你们这是侮辱!我不管,他今日要是不给我道歉,我就不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季长随想将他头打爆的心思都有了。 当即一把揪住人的衣襟把人提拎起来,随即一掌拍在他胸口,直接把人从这头拍到了那头,接着趁所有人还没回神之际,揪住他后领往林子拖了过去:“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一副要去林子里灭口的样子。 看戏的人不嫌事儿大,起哄架秧子,还有跟着一道往林中去看的。 季长随提着手下的衣襟躲在一棵树上,避开追过来的人,回头瞪了手下一眼,压低声音骂道:“你没带脑子?” 手下撕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青涩的脸无辜地看着他:“是林大哥叫我这样做的,说这样才能引起你的主意。” 季长随:“……” 他深吸一口,咬牙切齿道:“我回去就宰了他们!”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第600章 忠心 手下还要说话,被季长随一把捂住了嘴。 树下又有人经过,季长随还听见他们边跑边问:“我瞧见他们往这边来的,怎么人就不见了?” 等人跑远了,季长随才重新松开他。 现在两人分别蹲在一棵大树的树梢上,两人动作很轻,那树枝甚至都没被压弯一下。 季长随嫌弃地撇了他一眼,问道:“侯爷叫你来的?” 手下点点头,献宝似的将容玦的令牌递给他看:“侯爷说让你依计划行事。” 依照原来的计划,现在就该是他与容玦里应外合,将这些人一道剿灭。 但是…… 季长随皱了皱眉,沉声道:“今日山上情况有些不对劲儿,我怀疑他们在密谋什么……侯爷亲自来的?” 手下瞪大一双黑如葡萄一般的眼睛,懵懵懂懂的摇头:“侯爷没来,是游观哥来的。” 提到游观,季长随就如碰到一个大麻烦一样,表情十分古怪。 没等他问,手下又继续说:“游观哥说京城出了很严重的事,侯爷要坐镇,所以不能来。” 这话倒是让季长随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眼前这个人虽然也是玄楼的人,但比起季长随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老滑头,他不过才十来岁,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宝宝。武功路数好是好些,但架不住没真正意义上的杀过人,那眼底还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澈。 他是被季长随捡到的,没名没姓,就跟着季长随一道姓季,取了长安二字。 太平长安的意思。 但进了玄楼,做了刺客,往后要面临的就是无休止的追杀,哪有什么太平长安? 季长安挠挠头,愁眉苦脸道:“游观哥没说……哥,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季长随拍拍他的肩,指了一条路,交代道:“从那边下山,告诉游观,让他天黑就动手,我留在山上和你们里应外合。” 季长安点点头,不放心地看了季长随一眼:“那你自己小心点啊。” 等季长随点了头,他才要走。 然而他刚从树上跳下,正要悄无声息离开之际,身后忽然飞来几枚银针。 从季长随的角度看过去,那银针泛着银光,显是淬了毒。 “小心!” 季长随立即出声,再顾不得别的,从树上一跃而下,一脚将季长安踹趴下,拔出佩剑一挥,只听得“叮叮”两声,那几枚银针被打落。 季长安揉着屁股站起来,两步爬过去,捡起地上的银针研究了一番道:“哥,上面有毒!” “等你发现,我早没命了!”季长随撇嘴,随即眸一沉,看向银针飞来的方向,“不知是何方高人,何不现身一见?” 林中传来一道温润的笑声,低低道:“小兄弟来都来了,何不坐坐再走?” 声音响起的瞬间,季长随就知道是谁了。 他表情一沉,手中佩剑也紧了一分。 本来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季长安忽然觉得背脊发凉,整个人就跟野兽一样绷紧了背脊。 这时,说话的人从林中现了身,穿一身青灰道袍,手里还拿着一把羽扇,是当初季长随刚来这山上时,见到的那个军师。 这人行踪成迷,自那日见过之后,季长随就没再见过他。 就连山上的人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里。 就跟鬼一样,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季长安小声在旁边道:“哥,我觉得他笑眯眯的好可怕,比侯爷还可怕。” 季长随实在不想搭理这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蠢弟弟的说话,白眼都懒得翻。 他只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军师,整个背部绷成一条线:“看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装的。” “也没有。”军师谦虚一笑,道,“也就看到这位小兄弟时才知道的。” 说罢,他略带责怪地看了季长随一眼,道:“你也太不小心了,好不容易才混上山,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就将自己行踪暴露了?” 他满脸笑意,丝毫没露一点杀意。 可落在季长安眼里,却觉得被他目光一撇,都好似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他哆嗦了一下,往季长随身后挪了挪。 季长随有意护着他,没说什么,直指军师:“你以为就你也能拦住我们?” 那军师左右看了看,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慢腾腾道:“拦不住,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要不要动手的机会。” 季长随警惕地看着他。 他不介意地笑了笑,缓缓道:“一,你们现在将这里搅个天翻地覆,京城沦陷。二,你们现在离开,我就当无事发生过。” 听到京城沦陷这四个字时,季长随猛地一惊,反手将季长安从背后拎出来:“游观到底有没有和你说京城发生了什么?” 季长安糊里糊涂的,挠挠头道:“没有啊……他说京城有事,侯爷要坐镇,让游观哥替他来。” 京城有事。 京城能有什么事,还需要容玦坐镇? 云间月呢? 难道连云间月都阻止不了? 季长随满脸烦躁,开始在这两个选择里,出现了动摇的情绪。 这时,那军师又笑吟吟地开口了:“哎呀,你们侯爷难道都没告诉你们,现在京城的情况?” 季长随猛地抬头,厌恶地盯着他。 军师晃了晃手中的羽扇,笑道:“前几日下大雨,青花巷被水淹了,渐渐地有人染了天花,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四个,倒下一大片……哦对,就是你们女皇陛下也倒了,所以你家侯爷才走不开。” 季长安已经惊呆了,下意识拽住季长随的衣袖晃了晃,小声道:“哥,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 离开京城之前,容玦给的任务是混进敌人里,随时做好里应外合的准备。 现在任务没有完成,他怎么可能回去? 那军师静静等着季长随转身离去的机会,他胸有成竹的认为,以季长随对容玦的忠心,一定会赶回去救人。 但他忘了玄楼的人,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主子,而是任务。就算主子死了,他们也要将任务完成。 季长随遥遥与那个军师对视一眼,忽然短促的笑了一声,问身边的人:“长安,你的刀还没开刃吧?哥今天教你开刃!” 说罢,他拔出季长安的佩刀,飞身而上,对着军师砍了下去! 第601章 女子 季长随同那军师直接打了起来。 那军师很显然不是季长随这种常年拿刀剑之人的对手,他那一刀砍下去时,若不是那军师跑得快,估计碎的就不是他屁股底下的那块石头,而是他本人。 季长随冷哼一声:“躲得倒快!” 军师和和气气笑了一声,看了眼那碎成两半的石头,似乎是有些牙疼:“要不躲得快些,那碎的就是我自己了。” 他又不脑子有病,就算打不过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砍死吧? 季长随表情一沉,发誓今日一定要砍了这只狡猾的狐狸。 但对方似乎很熟悉周围的环境,也很擅长利用林中的任何一切生物来替自己挡刀。 他功夫不行,但动作灵敏,季长随几次砍下去,砍到的都是别的东西,根本没伤着他人。 季长随有些窝火,他自认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也算见识过不少高手,还从来不曾遇见过这样的。 他啧了一声,同时拔出自己的佩剑,左手拿剑,右手拿刀,飞身朝眼前跑个不停的人砍下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被军师用来挡身的大树直接断成两截儿。 “我让你躲!”季长随冷笑一声,扬声对看戏的季长安道,“放信号,通知山下的人,叫他们现在就上山。长安,你去接他们!” 季长安答应一声,刚要走,他自己的佩刀就被季长随抛了过来。 他飞身接住,也没说留下来帮忙,急急忙忙就走了。 这边季长随与人交手不下数回,逼得那军师躲无可躲之后,一剑刺中他小腿,那军师霎时没了力气,直接摔在地上。 对方趴在地上,回头看着季长随笑:“你非要斩尽杀绝啊?好歹我也收留你这些日子,就不能手下留情?” 这人狡诈多疑,季长随可不敢大意。 他警惕盯着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冷冷道:“不能。” 说着,他一剑刺下,那军师手却忽然一动,几枚带了毒的银针就径直朝他面门飞来! 季长随早就防着他这一招,当即一侧身,抓住衣摆,一挥一兜,将那几枚银针稳稳当当的接住后,手也没停,一剑刺去…… 本来还要逃跑,用后背对着季长随的人措手不及,被他一剑刺穿后心。 军师踉跄几步,还没来得及回头,季长随就拔了剑。 鲜血喷洒出来,沾染了他一身。飞沫如同雪花,洋洋洒洒落下,绽放在衣裳,滴落在枯叶上,梅花似的。 军师瞪大双眼,倒在地上。 季长随面无表情地一甩剑刃上的血迹,随即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反手握着在军师跟前蹲下,手起刀落,麻利地割掉了他的人头。 等他做好这一切,再匆匆赶回前山时,玄楼的人已经将剩下那些人解决得差不多了。 游观怕错漏,命人在山上搜捕,那死了的人也不放心,正在一一补刀。 季长随将那割掉的头颅扔在地上,淡淡道:“我怀疑此人并非首领,你们一直守在山下,可有看见山上的人离开?” 一直守在山下的季长安和其他几个人立即整齐划一地摇了摇头。 游观没说话,按着佩剑的手一动,似乎是按捺不住想要和季长随交手。 季长随撇他一眼,道:“没功夫和你打……我怀疑这山上还有别的可以通往山下的近道,你们找找。” 说罢,他头也不回离去。 游观想了想,将剩下的事情交给了其他人,也跟着追了上去。 两人动作很快,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山下。 季长随见到追上来的游观,拧眉问道:“京城什么情况?” 游观话不多,简单的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道:“侯爷一个人能应付。” “我不会怀疑侯爷的手段,”季长随表情不是很好看,双眼里写着担心,“我是担心,有漏网之鱼。” 毕竟当初他山上时,只见到了这个军师,连追月口中真正的主人都不曾见到,他怀疑温太师背后还有别人。 游观想了想,面无表情道:“或许就是温太师本人。” 毕竟这次的事情怎么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不会是他,”季长随跃上树梢,隔空眺望,能看见被远处被群山环绕在其中的京城,“若是温太师,追月不会如此费力的拿到皇宫和京城的布局图。” 温太师在京城这么多年,难道连京城和皇宫的布局图都不知道? 他们若是要布局图,问他一声不就行了?何必还要追月去冒险? 等游观刚刚在树梢上落下,季长随又飞身而下,继续赶路。 他知道游观跟在身边,边赶路边说:“我听你方才那些话,连日大雨,使得青花巷被大水淹了,连烟柳巷都遭了殃。关键是,温柔乡倒塌的时候,里面还压着几个朝中大臣。” 游观不常接触这些事情,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地问道:“那又如何?” 季长随侧目看了他一眼,眼眸沉沉:“你不觉得太巧了?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故意将他们暴露在我们视线中一样?总不能是温太师自己出卖自己的人。” 所以,到底是谁故意设计了温柔乡倒塌,暴露出了那几个在商议事情的大臣,只怕还是个迷。 季长随又多嘴问了一句:“温柔乡内部的人怎么解决的?” 游观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茫然,眼底的神色也带着空洞。 季长随看了一眼,就知道只怕这个对女人莫名恐惧和厌恶的高手,根本就不知道温柔乡还有女人这么一回事。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动作快,赶了一个时辰的路,终于赶到了京城。 彼时天已经黑了,京郊外面静悄悄的一片,人走在路上都能听见自己脚步声的回音。 季长随和游观脚步同时一停,瞧见紧闭的城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飞快闪身,躲到了树后面。 这时,紧闭的大门里缓缓驶出来一辆马车,那马车两侧挂着两个灯笼用来照明,同时也使得季长随和游观看见马车里隐隐投出来一道身影。 那身影窈窕,像是一个女子。 马车里的人没有发现他们,摇摇晃晃走远了。 季长随和游观打着手势,后者看懂后,轻轻一点头,随即一闪身,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第602章 心意 季长随匆匆赶回钦定侯府,刚到门口,就看见容玦从马上下来。 因为最近不太平,容玦下令宵禁,一路上巡逻的将士都多了许多,若不是因为他身手比较好,只怕早就被发现了。 直到这时,季长随才真正相信,京城什么事都没发生。 或者说是,就算有什么,也被容玦暗中解决了。 “侯爷!” 季长随叫了侯府门前的人一声,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容玦听见声音,脚步一顿,侧眸见是季长随,冷若冰霜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他对季长随可有可无地一点头:“都解决干净了?” 季长随轻轻一点头,将山上的事情简单同容玦说了说,随着他一道往里走:“剩下的事情长安和林右在善后,游观本来和我一道回来复命,但在城门口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他先追了上去。” 听到在城门口遇见一个可疑之人时,容玦脚步一顿,侧眸看了季长随好几眼,那表情显然是错愕。 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这错愕就不见了,又恢复成了那个情绪从不外露的钦定侯。 他解下披风递给闻声赶来的闻管家,问道:“可有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 季长随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拧着眉道:“看身形是个女的,至于面貌,她在马车里,看不清。” 容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温柔乡少了个老*鸨,现在看来应该还是她了。” 听了这话,季长随有些愧疚地垂下头,道:“属下应该早点发觉温柔乡里的人不对劲儿。” “本侯在京城都没想起来,何况是你。”容玦对他们一向宽容,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随意责怪,“别随便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既然回来,就去看看你家相好,之前一直向相思求情,要她留你个全尸。” 季长随顿时红了脸,整个人同方才那英明果断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连镜求云间月要她留自己一个全尸的样子,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容玦倒是没着急去见云间月,先将自己洗漱干净,换了身衣裳,才带着季长随一道往内院去。 期间,他还是不忘调侃道:“相思的这个丫头倒是十分有趣,你娶了不亏。她求相思留你全尸时,还要相思将你的尸体留给她,就算人没了,她也要与你做夫妻……” 说着容玦就笑了一声:“简直跟她主子一样,又倔又执着。” 可季长随却完全笑不出来,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侯爷,您可别笑我了。” 他何尝不明白连镜的心意? 只是他敢吗? 那样好的姑娘,若是嫁给了他,只怕还不如她给云间月当宫女时还要自在。 容玦侧眸撇了他一眼,那漆黑的眼珠就跟更看穿一切似的,一眼就能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但他并未多说,只道:“珍惜当下。” 季长随明白,可真到了跟前,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办。 正说着到了内院,刚好撞上连镜端着一个木盆出来倒水,几人迎面撞上,连镜整个人都傻了。 紧跟着她手一松,那木盆就摔在了地上,里面的水洒出来,湿了她的鞋袜和衣摆。 可她本人却顾不得,死死盯着季长随,甚至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却不小心撞到了摔在地上的木盆。 只听得“哐当”几声,连镜瞬间回过神,狼狈地收回了视线。 屋里青萝听见动静,掀了帘子出来看一眼:“连镜,出什么事……” 话音还未落下,看见容玦身旁站着的季长随瞬间都明白了。 她出来对容玦欠身请安,随即捡起来地上的木盆,顺便推了连镜一把,低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撂脸。” 说罢,自己拿着盆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容玦也没管他,自己掀了帘子,进了屋。 季长随转身就要跑,下意识就要躲开眼前这场尴尬,连镜脸一沉,语气也冷了:“季长随,你站住!” 季长随可不听,还要跑。 连镜彻底怒了,指着柱子道:“你敢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这丫头就跟云间月一样,脾气大,还倔,偏偏又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 季长随要是真敢跑,她就真敢一头撞死在那柱子上。 他实在是怕了,僵硬地背对着连镜站在原地,梗着脖子没个解释,也不回头看一眼连镜。 连镜咬咬牙,憋了这么多天,终究还是打算将心里话说出来:“你嫌我是个奴才,所以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是吗?” 季长随一顿,下意识回头反驳:“你是个奴才,我也是个奴才,谁也别说嫌弃谁的话。” 连镜瞪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娶我,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 季长随顿时哑口无言,想说不喜欢,好像也不是,想说喜欢,可难为情,说不出口。 连镜在逼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喜欢,一句话的事情,有那么复杂?你要不喜欢我,同我明说了便是,我还能死缠着你不成? 季长随垂着眼想了想,相处这么久,他对连镜确实有些意思,可自己这样子,指不定哪天就交代了,哪能连累她这个好姑娘? 他咬咬牙,刚要张嘴说不喜欢,帘子就被人从里面掀开了。 他家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侯爷探出个脑袋来,义正言辞道:“要吵上别处吵,别来扰我相思安宁。” 说罢,一甩帘子,从里面将屋门也摔上了。 季长随:“……” 也不知道方才是谁躲后面偷听了半响。 好好的气氛就这么叫容玦毁了,季长随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身背对着连镜,刚要说话,连镜就从后面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腰。 那力气大的,勒得季长随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气来,当场去世。 连镜将头埋在季长随背上,低低地哽咽了一声:“你就不能顺一回自己心意?你明明对我有意的。” 季长随双手死死握成拳,表情十分挣扎。 连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你放心,往后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另嫁,绝不叫你不安心。” 季长随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咬着牙挺了片刻,忽然一转头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搂,带着怀里人消失在了黑夜里。 第603章 梦境 半夜,云间月从梦中醒来一次。 这次梦见了她嫁给朱承砚后发生的事。 这样的梦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以往这样梦才刚刚开始,她就会从梦中惊醒过来。 但这次,她没觉得半点害怕,还将以前那些事情从头到尾都重新经历一次。 她看见了那个依旧坐着轮椅的钦定侯,满脸阴蛰,被季长随推着从自己身边经过,嘲讽她脑子不聪明,竟然喜欢朱承砚那种蠢货 她还看见了云司离,那时他还只是太子,许是刚刚查完先皇后的事情从宫外回来,带了许多小玩意儿,哄她开心。 也看见了颜回,他将她绑在椅子上,拿银针逼问她学不学医,她说不学,他就扎她一针。 专往疼的地方扎,大约扎了十来针,她受不了,终于妥协,这个不正经的师父才放过她。 还有许多已经故去的人,她没印象的宋宁音,没见过的宋晚音和容荀,还有齐王,一个个跟商量好似的,纷纷出现在她跟前,问她好不好,容玦有没有欺负她,还要她别担心,他们都很好。 到最后,嘲笑她蠢的钦定侯又出现了。 这次他没在坐轮椅,也不是满脸不耐烦的阴蛰,他笑得温情,无端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伸出手来拉她,肩头还坐着两个胖乎乎的小娃娃,那俩小娃娃喊她娘,还跟她告状,说:“爹欺负我们!” 然后云间月就醒了。 她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发现外面天还没亮,容玦隔着被子搂着她,不知做了什么梦,拧着眉,臭着脸不太愉快的样子。 云间月轻轻动了一下,没想到就这样惊动了睡着了的人。 容玦眼还没睁开,模模糊糊地抬起头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低声道:“好像没那么烫了。” 片刻后,他睁开眼对上云间月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忽然笑了一声:“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你死活要嫁给朱承砚,我拽都拽不住。” 云间月想起那段傻事,也忍不住提着嘴角笑了一声,无奈道:“说什么傻话?现在谁不知道我是钦定侯夫人,你是东梁女帝的丈夫?” 这个称呼听得容玦十分窝心,满意地垂下脑袋将头埋在被子上,压着不断往上翘的嘴角,口是心非道:“当初要不是本侯英明神武,只怕你早嫁了他。” 听了这话,云间月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哪里就是你英明神武了,忒不要脸!” 两人就着这无聊的话题,低声说了一会儿话,云间月精力不济,迷迷糊糊的又要睡过去。 陷入黑暗之前,云间月想起来自己忘了告诉容玦她也做了个梦。 她挣扎着想要开口,却先听容玦低低道:“快点好起来吧,相思。” 云间月连个“嗯”都没来得及回应,便被拽进了黑暗之中。 再次清醒过来时,容玦已经走了,身边只有一个伺候的青萝。 这小丫头这几日大约也是没睡好,眼下带着乌青,这会儿见她睁开眼,连忙清醒过来,低声询问:“陛下您醒了?要用些东西吗?” 云间月觉得今日身上有些力气,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便轻轻点了点头。 青萝便将她用被子裹住,轻轻将她抱起来,又往她身后塞了两个枕头,让她靠着。 云间月往屋里扫了一眼,带着疲惫问:“怎么就你一个?” 屋里升着红泥小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瓦罐,里头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东西,散出阵阵诡异地香气。 青萝解开瓦罐的盖子,她这才发现里面煨着的是药粥。 药材与粥完全融合,所以香气才那么诡异。 青萝拿白瓷小碗盛了一些,回头看了云间月一眼,低声道:“侯爷大约失去刑部了。连镜……您要是好起来,应该就能听见她和长随的好消息了。” 听到这话,云间月有些惊讶,偏头看着青萝:“他们俩,成了?” 青萝笑了一声,端着碗回来,重新在云间月榻前跪好,盛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才送到云间月嘴边:“昨日大约是说开了,今日一早都没动静,闻管家说昨晚见着他们出城了。” 云间月将药粥吃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先拧起了眉:“什么东西,怎么这样难喝?” “您可忍忍,等您好了,这也还要继续吃,”青萝又盛了一勺,“这是温大夫特意用上好的药材熬的,天还没亮就煨着,这会儿药材正入味儿。” 青萝闻了闻那药材的味道,不用吃进嘴里也知道有多难吃:“确实是难吃了些,但良药苦口,您吃了才能早日好起来不是?” 云间月没再说话,难以忍受地将瓦罐里所有的药粥都喝完了。 好在本来也不多,就是一碗汤药的量。 青萝收拾好,放到门口,叫人来收走时,又吩咐道:“去打些热水来,等会我替陛下擦擦身。” 这些天出了许多汗,云间月正浑身不舒服。 青萝帮她擦完身,正要重新躺回去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几日都是你们帮我的擦身?” 之前她烧得糊里糊涂,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迷迷糊糊的,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是谁在做。 是青萝和连镜还好,要是容玦…… 云间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难看。 青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实道:“侯爷在府里时,这些帖身的事情他都不许奴婢们做,得他自己来。碰巧赶上他不在,就是奴婢和连镜在做……” 说到这里,她发现云间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时还有些怔愣,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还能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极了! 她遮遮掩掩的瞒了这么久,怕的就是生完孩子后,肚子上那丑陋的妊娠纹被他看见了。 谁能想到一场病,辛苦隐瞒的事情就这样被发现了。 她叹了口气,抬手搭在额头上:“没什么……药呢?” 青萝觑着她的脸色,仔细想了想,便知道是什么药了。 她去梳妆台的柜子里翻出了那盒药膏,洗干净了手后,复又将帐帘放下,解开云间月的衣衫,挖了些药小心抹在她小腹上。 “陛下是在担心,小腹上这些皱纹被侯爷知道吗?”青萝抬起眼看了看她。 云间月手搭在脸上,遮住了双眼,好半响才低声道:“难看死了。” 第604章 凤君 云间月的小腹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妊娠纹。 那是生完孩子后才会有的。 好在用了温如诲给她的药,短时间内见到了一定的效果,有些纹路已经不难么明显了。 青萝学着连镜平时替她抹药的样子,抹完药后,还用指腹轻轻按压揉捏,使得肌肤更好的吸收药膏。 她看着那些纹路,低声道:“奴婢以前听宫里的老人说过,许多贵人娘娘也是生了孩子后,肚子上会留下这个。贤妃娘娘您还记得吗?” 是被自己亲手毒死的人,能有什么不记得的? 云间月不想说话,按着双眼,轻轻点了下头。 药膏抹完了,青萝重新伺候她将衣裳穿上,扯过被子重新替她盖着。 她同云间月说:“贤妃娘娘在生完八公主后,身上也留了这个。我听她宫里的宫人说,平帝虽会宠幸她,可从来不会碰她。” 云间月没兴趣听别人床笫间的事儿,啧了一声,仍是没说话。 青萝看不清她脸上的全部神情,只能按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道:“贤妃娘娘同平帝不过是互相利用,会变成这样也很正常。可您和侯爷不同,就算侯爷知道了,侯爷也不会嫌弃您。” 云间月柳眉一横,心里嗤了,想道:“他还敢嫌弃我?我还没嫌弃他呢!” 这样想着,她嘴上却倔强道:“我只是觉得这痕迹不好看罢了,同他有什么关系,爱嫌弃不嫌弃。” 毕竟也是伺候了云间月好几年的人,青萝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是逞强。 她不由笑了一声,洗干净手后,毫不留情地戳穿道:“陛下您就嘴硬吧。要是不在乎,干什么遮遮掩掩的不让侯爷知道……哦,现在侯爷还是知道了。” 云间月气得拿掉遮住双眼的手,怒道:“死丫头,还敢消遣你主子!” 青萝嬉笑一声,跑远了。 过会儿又回来,却是送来了几道折子,手里还端着汤药。 她将折子放在一边,正要去喂云间月吃药,她却摆摆手,自己端过碗一口喝了:“把折子拿来我看看。” 青萝连忙将折子递上:“闻管家说是张庭烨大人送来的,说是没找着侯爷,就送来了钦定侯府,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奴婢就拿来了。” 确实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但也不是小事儿——是温太师那件事有了结果。 云间月翻了翻,便看不下去了,她揉了揉眉心,重新躺回榻上,头疼道:“回头等容玦回来了再说。” 青萝应了一声,任劳任怨地将折子收起来,放回了案几上。 云间月听着她稀稀疏疏地忙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榻前,仔细守着她。 过会儿,她听云间月低声问:“连镜都有喜欢的人,你就没有吗?” 青萝没想到云间月会这样问,实打实的愣了好一会儿,半响才回过神来:“不满陛下,奴婢不曾有喜欢之人。” 这下轮到云间月意外了,她翻了个身,撑着头看着青萝:“你比连镜会说话做人,在宫里同谁都说得上话。当真一个都没有?与你感情好的太监,或者是朝中大臣,谁家少年郎,一个也没有?” 青萝有些无奈,笑着摇了摇头:“确实没有……太监奴婢看不上,朝中大臣,公子哥奴婢高攀不起。您提携奴婢做了尚宫,奴婢便只想留在陛下身边伺候。” 云间月有些无奈,盯着青萝的双眼的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是没有,还是喜欢过,因为对方身份高贵,而不敢?” 青萝又是一愣,眼中有片刻的茫然。 这一点茫然很快被云间月捕捉,这下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青萝很快回神,有些无奈道:“陛下,您就别笑话奴婢了。您要是心疼奴婢,就让奴婢一直伺候您就好。” 云间月叹了口气,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又想起自己生着病,于是不尴不尬地收回手:“一辈子伺候别人就这么好?你不想也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青萝就笑了:“要别人伺候,也不一定就只有嫁人这个机会。奴婢做了比别人都厉害的女官,还不得是他们伺候奴婢?” 人各有志。 连镜喜欢季长随,想要嫁给她,这是她的志气。 青萝留在宫中,想往上爬,成为人上人,这也是志气。 云间月便没在多说,笑了笑:“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她虽然疼这两个丫头,可不代表在大事上,她也会偏袒。有些事情得她自己拿出真本事,才能叫人信服。 青萝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奴婢知道的。” 云间月的病情渐渐好转,身上的痘印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经过太医和民间大夫们不眠不休地救治,京城渐渐也传来好消息。 这天,云间月胃口不错,容玦陪着她多吃了一些,闲来无事,便将之前温太师的事情同她说了。 因为事先看过折子,云间月心里有数,只是听到他夫人的事情,她难免觉得惋惜。 沉默了片刻后:“人都死了,也不能叫她还死得不明不白的。这件事错在温太师,同他原配夫人的孩子无干,你派人去问问他们俩的意思,若是愿意给母亲伸冤,就去京兆府报案。若是不愿意,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容玦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说一样,眼底噙着一点笑意:“已经叫人去问了。” 话音落下,闻管家就匆匆带了消息来,说是温太师和他原配夫人儿子去京兆府击鼓鸣冤去了。 因为被云间月和容玦盯着,京兆府的人可不敢耽搁,恭敬地将人请进衙门,仔细审理。 剩下的便是温太师一脉的人了。 因为谋反的证据确凿,云间月见也没见他们,直接定了死刑,严重者诛九族,其他的一并秋后问斩,一个不留。 至于温太师,因为他原配夫人的事情,就算他德高望重,也因此身败名裂,除了他那俩孩子,温家所有人全被斩首,一个没留。 女帝刚刚登基,就杀了一片,手段之残忍,在百姓之间闻风丧胆。 等这些事情彻底解决,云间月彻底好转时,已经是腊月末了。 临近年关,云间月下了一道圣旨,封容玦为凤君,迁居重华宫,依旧是钦定侯,参与朝政,却位同皇帝。 第605章 心愿 册封凤君,其实同皇后一样,都要昭告天下,祭祀太庙。 礼部为了讨好云间月,知道当初他们俩成亲比较仓促后,提议让两人再成一次亲。 但这次和上次不同,毕竟是皇家成亲,除了三媒六娉,昭告天下,祭祀太庙之外,还要站在乾清宫,接受群臣的朝拜。 他们甚至还选了好几个良辰吉日,送上去给云间月和容玦挑选。 谁知道礼部欢欢喜喜的送上去,以为这马屁拍得正好,女皇陛下和凤君都会高兴,谁知道没两日,折子就被内阁打了回来。 被打回来的不仅只是一道折子,还有折子上,女皇陛下用她那好看的瘦金书写着两个字——没钱。 没有什么比成个亲还没钱,更尴尬的事情。 那两个字还被她写得苍劲有力,连笔锋都隐隐透露着理直气壮。 礼部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一蹶不振了好一阵子。 这其实就是个误会。 云间月看见这道折子时,其实也是动了心思的。 他们成亲那日,偏偏赶上谁都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没能及时赶回来,还错过了良辰吉日。 云间月就一直觉得这是个遗憾,这道折子被递上来时,她还想着或许能趁这个机会,弥补一些什么。 但没想到被容玦拒绝了。 入宫前,他嚷嚷着除了重华宫哪里都不住,还特地叫人将重华宫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 结果这人入了宫后,去重华宫转了一圈,回头又溜达到乾清宫,就赖着不走了,说是重华宫没乾清宫气派,他不住那么憋屈的地方。 废话,皇子公主住的地方,哪能和皇帝住的地方比? 云间月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也不拆穿他,反正皇宫这么大,她也没打算再放个别的男人进来,就随他去了。 大不了这个宫殿住腻了,又去别的地方,都是自己的地方,还能委屈了自己不成? 云间月还是有些心动,拧着眉问枕着她的腿打瞌睡的人:“真不用?” 容玦脸上盖着一本游记,还是当初云间月在重华宫时被他顺走的那本。 上面被她密密麻麻批注了好些地方,书页都快被翻烂了,还被他当成宝贝,走哪儿带哪儿。 “废那个心做什么?如今正是缺银子的时候,你还这么隆重,也不怕史官骂你铺张浪费。”容玦瓮声瓮气道。 云间月手指缠着容玦的头发,有意无意道:“被他们骂两句,我还能少块肉吗?再说了,我这里哪里是铺张浪费,不过是哄我家凤君开心罢了。” 容玦心思一动,反应过来之际,手已经顺着云间月的背脊爬了上去:“要哄我开心的法子多了去,你就不能想想别的?” 云间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没好气地抓住容玦的手腕,无情甩开:“温如诲说我身体不好,不宜宠幸你。” 容玦气笑了,一翻身从云间月腿上坐起来,怒道:“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还没离开案几前,又被云间月抓住衣摆拽了回来。 她按住他的手,弥补似的按住他的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瓣,低声道:“多大了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行了行了,没事了就赶紧滚,别来我跟前碍眼……” 话还未说完,就被容玦反客为主,按在了案几上…… 外面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飞鸟掠过,留下一行无人察觉的痕迹。墙角栽着的腊梅开了,鲜艳的花朵迎风招展,一如既往的美好。 内阁有小太监送了折子来,照例是要亲自给云间月送去。 然而这次他却连人都没见着,就被青萝拦在了门外。 这个女皇陛下的红人,人人都要称一声姑姑的青萝,对他笑得和蔼可亲:“有劳你跑一趟,等会我给陛下送去,你回去吧。” 小太监将信将疑地走了。 青萝拿着折子却没着急进去,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她低垂着头进了内殿。 而此时,殿中早没了那位女皇陛下的身影。 云间月和容玦在一炷香之前就跑了。 容玦想归想,可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知道云间月身子还没将养好,也不会叫她难受,只是将人按在案几上亲了亲就罢了。 亲完了,他就压着人笑道:“你要真觉得遗憾,不如换个法子。” 云间月抱着他的脖颈,仰头盯着乾清宫房梁上的画,慢慢道:“什么法子?” 容玦倒是没说话,将云间月扯起来,避开青萝的目光,从另外一道门出去,直接带她回了钦定侯府。 钦定侯府还是以前的样子。 容玦带着云间月回内院换了身衣服,乔装打扮一番,确定不会被人认出来后,就直接带着她出府了。 两人一道去了法华寺。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云间月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从未求过什么。 进了殿,她看着面带慈祥笑容的佛祖,忽然觉得求一求也没什么不好。 恰好这时,容玦递了一炷香来,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中,低声同云间月道:“在这里拜过,咱们就是被佛祖认可的夫妻。这样能不能弥补你的遗憾?” 云间月心里一动,桃花眼中隐隐带着流光。 那光影一闪而过,只在眼底留下一些惊心动魄来。 她看向容玦,眼前的人,一身白面蓝边的对襟大袖衫,腰间那块同心玉佩是她自己挂上去的,像他这个人似的,表面冷冷淡淡,揣久了就会从里面浸出一些温度来。 云间月身上穿的那件衣裳与容玦同色,不过她是蓝面白边,腰间也是一块玉,同容玦身上那块刚好能凑成一块儿。 她接过那柱香,同容玦一道走过去,在蒲团上跪下,认真虔诚地拜了拜。 三个头磕完,两人一道将香插进香炉上,袅袅青烟徐徐而上,好似一切都圆满了。 容玦在红布条上写好愿望,准备去寻许愿树给挂上。 云间月没跟着凑热闹,慢腾腾踱着步子出去,还没走两步,就被拦住了去路。 拦着她的是个小沙弥,冲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施主,抽签否?今日天色好,给施主算半价。” 云间月:“……”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抽签的,也不怕唐突了佛祖。 但这样想着,她还是从竹筒里抽了一支竹签出来。 只见竹签上写: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606章 相公 这竹签上的诗句,寓意倒是不错,云间月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沙弥在旁边哎哟叫了一声:“上上签,好兆头啊!施主,解签否?还给您算半价!” 这小沙弥有趣的很,眼底闪着的全是赚钱的光芒,哪里还有半点入了佛门的样子? 云间月将竹签往袖中一收,递了银子,道:“不解。” 说着,她又好奇地往身后看见了一眼,佛门清净之地,香客们的都很安静,说话都压低了声音。 金身佛像很有宝象,半阖着眼包容万物,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当真是慈爱极了。 云间月收回目光:“小和尚你在佛祖眼皮底下做这种生意,也不怕佛祖晚上找你。” 小沙弥笑嘻嘻地说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小僧把佛祖搁心里头,佛祖哪能怪弟子唐突呢?弟子肉眼凡胎,也要吃饭是不是?” 云间月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没放心上。 法华寺作为皇家寺院,每年都有很多香客慕名而来,就算是云间月登基时,整个国库穷的只剩几只老鼠,也是捐了香油钱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进来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见着小和尚在那儿胡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步上前,照着小和尚光秃秃的脑门就是一巴掌! 打完人,他又对云间月双手合十,对着云间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我佛保佑施主,愿施主心想事成,岁岁平安。” 接着,他就在云间月惊讶地目光之中,揪住小和尚的衣襟将人拖走了。 看得周围的香客险些震掉下巴。 云间月手缩在衣袖里,摩挲着袖中的竹签,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她出了佛堂,去寻容玦。 这位曾经的战神钦定侯,此时手里正拿着两条红布,红布上写着什么,云间月没看见,却见他站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树跟前转着圈,似乎是在挑选什么合适的位置。 周围还有其他人,有人问寺中沙弥要梯子,想将红布绑得高一些。 然而还不等小和尚将梯子寻来,就见容玦飞身跃上枝头,将手中的红布绑在了桂花树上最高的位置。 恰逢寒风吹过,吹起他飞扬的发丝,遮住他半张侧脸,只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不堪其扰的轮廓来,迷了云间月的眼。 那青年一身白衣,模样清隽,曾是这世间的神,后来落入凡尘,染了一身世俗,自此有了牵挂,彻底堕入这肮脏的俗世凡尘。 周围的普通人被他这一番动作惊呆了,好半响才有人鼓掌叫好。 其他香客也不打算找小和尚要梯子,大着胆子上前,寻他帮忙。 容玦今日心情大约是很好,凡是来找他帮忙挂红布的,他都答应了。 云间月站在台阶上,畏寒似的将双手拢在衣袖里,看他像只兔子似的上蹿下跳,格外滑稽。 “我佛保佑心善之人。” 这时,有人在云间月耳边念了一句佛号。 她愣一下,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僧衣的老尼姑站在她跟前。 云间月惊讶地看着她,倒不是惊讶在和尚庙里看见了尼姑,而是惊讶这人虽入了佛家,却未剃头,而是带着发。 她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眉间十分慈祥,是那种看破红尘的无欲无求。 与太皇太后身上装出来那种慈祥不同,她身上带着的是真正的大慈大悲。 云间月心中某个想法一闪而过,随即从袖中将双手拿出来,双手合十,对她拜了拜。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笑,端的是温柔慈祥。 她说:“愿施主心想事成,百岁无忧,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说罢,她施然下山走了,一路过去收了不少惊讶和庄严的目光。 云间月盯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觉得心里一松,似乎困扰了她多年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就解开了。 她转过目光,看见容玦被几个小姑娘围着,那些小姑娘拿着红布条,求英勇神武的钦定侯帮她们挂上去。 挂就挂吧,毕竟佛祖保佑心善之人,可那些姑娘们红着脸,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云间月眉一挑,双眼就沉了,嘀咕:“还夫妻和睦?这后宫都要起火了!” 说罢,她提着裙摆就走下台阶,却又被人叫住了。 叫住她的人,喊她“月儿”。 云间月一愣,回头就见端康和宋渊相携而来,宋渊怀里抱着宋旻。 宋旻稍微大了一些,在他爹怀里乌溜溜地转着眼珠,手里还大逆不道地抓着他爹的头发乱扯。 云间月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们,随即忘了容玦,上前打招呼:“你们怎么在这里?” 宋旻认得云间月,见了她,就咿咿呀呀地在他爹怀里蹬腿,嫌弃地不要他抱,要云间月抱。 云间月将人接过来,他立即跟兔子似的趴在她肩头不闹了,黑亮黑亮的眼珠盯着云间月发簪上垂下来的流苏看。 “我听说母妃游历回来后,就来找方丈讲佛法,我就碰碰运气。”端康掩唇轻笑,“其他几个姑姑他见了就哭,遇着你,就死活不肯要别人抱了。” 云间月没听见她后面那句话,想起了方才那个同她说了两句话的尼姑。 她以为自己猜错了,没想到还真是德妃娘娘。 端康瞧见云间月怔愣的模样,就猜她多半是遇见了,她也没多问,只是高深莫测道:“都是缘分……就你一个人,侯爷呢?” 云间月朝桂花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他可忙着呢。” 钦定侯还被姑娘围着,继续上蹿下跳。 那场面实在是过于滑稽,端康和宋渊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渊感叹道:“早年就听说钦定侯受欢迎,上侯府提亲的都踏破了他家门槛。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是这样。” 云间月非常不高兴地冷哼一声:“徒有其表!” 端康和宋渊对视一眼,嘴角都是了然的笑意。 云间月等得不耐烦了,抱着宋旻走下台阶,走向桂花树,隔着几个小姑娘喊:“相公,孩子饿了,该回家了。” 叫的人没什么,听的人却愣了一下,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台阶上,端康和宋渊直接乐出了声。 第607章 喜事 云间月很少称呼容玦为“相公”、“夫君”,就连偶尔和外人提起时,一声“丈夫”都跟施舍似的。 如今她突然开口,叫了一声“相公”,着实将容玦惊到了。 他手里还拿着不知道谁的红布条,立在桂花树上,回过头看向云间月时,眼底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错愕。 他也不是傻子,被云间月这么破天荒的叫一回,他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人又要作妖了。 容玦垂眸一扫,瞧见底下那群心猿意马的姑娘时,他忽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没由来的,他只觉自己心情极好,压着不断上翘的嘴角,将手里的红布条系好后,从树上跳下,径直落到了云间月身边。 那群姑娘本来还狐疑云间月叫谁相公,就见着容玦走向她,还亲昵地揽住了腰。 这一幕落在那群姑娘眼中,只留一片嫉妒和惋惜。 云间月耳朵尖,隐隐约约还听见有人道:“这么好看的人,怎么能成亲呢?太不公平了!” 另外又有姑娘道:“实不相瞒,我有点想给他做妾。” 还有人跟风:“我也……” 云间月白眼一番,心道:“做妾?做什么春秋大梦,朕打断他的狗腿!” 这些话容玦也听见了,他压不住笑声,低声在她耳边道:“娘子这是吃醋了?” 他们俩离得很近,他说话时,吐出的呼吸就喷在了云间月耳垂上。再加上他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笑,充满了恶意,又跟羽毛似的一点一点挠进了她心底,又痒又麻。 云间月受不了,将人推开些,嫌恶道:“滚远点,别把你那身恶臭难闻的胭脂水粉染我身上!” 容玦闻言,拿着袖子闻了闻,随即失笑,又凑上去道:“你就那么喜欢我用的梅花香?” 这件事容玦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云间月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什么情绪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大多时候容玦都要花心思猜。 好比之前,有人往侯府送了新的熏香来,闻管家觉得好闻,就给容玦换上用一用。 云间月闻到了,当时就抽了抽鼻子,眉也拧了起来。 片刻后在他身上嗅了嗅,惊讶地问:“你换了熏香?” 熏香这种东西,容玦从来不在意,以前是宋晚音帮他,后来整个梁侯府都空了,就是闻管家这操碎心的老妈子帮他注意这些细节。 那日忽听云间月这么说,他才花了心思闻了闻,味道不浓,有些淡,并不刺鼻,他闻着也挺好。 但见云间月那副“他换了熏香就如同他变心”的模样,倒是让他觉得有些好奇,不由试了试:“你不喜欢这味道?” 云间月抽了抽鼻子,仍是那副忧愁的表情:“没有。” 她嘴硬,想她承认说不喜欢,还是有些难度。 容玦心思一转,第二日重新用回了梅花香,云间月依旧是什么都没说,可言行举止却不是那么回事。 好几次都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凑,偶尔还会下意识将他衣袖抓在手里,那双桃花眼里更是遮不住的笑意,勾得容玦心猿意马,总想做些什么。 可念着她身子还没好全,他又忍了。 这一忍就是一年,容玦觉得自己迟早有一日要入了这法华寺做和尚! * 既然和端康他们碰见了,这一趟免不了要改变行程,先去一趟宋府。 宋渊搀扶着端康下马车,一边仔细护着她,一边听她回头对云间月说:“你今日来得巧,府里刚好有喜事。” 他们下了马车,云间月将抱了一路的小宋旻还给他娘,异讶道:“什么喜事?” 除了这家国天下,与那被她藏在心中的儿女情长,剩下最让云间月惦记的,就只有宋家了。 听端康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这喜事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云间月回头去看容玦,容玦将拿着暖手炉递给她,但笑不语。 很显然这人也是知道的,就瞒着她。 端康还在卖关子,对她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进了府,才知道原来是李淑兰和叶宁有孕了,一前一后,中间就隔着两三天。 二房那边也有喜事,师太傅夫人唯一的弟弟来宋家说亲了,说的是宋漓潇。 据说与宋漓潇是青梅竹马,后来这个弟弟被师太傅送去外面磨炼,两人才分开了好一阵。 如今御史台考核,他在外磨炼几年,政绩不错,被调回京。 昨日才刚到,今日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提亲来了。 宋老夫人又是欢喜又是愁,喜的是叶宁和李淑兰有孕,愁的是宋漓潇嫁过去跟着受苦。 宋二夫人倒是看得开:“儿孙自有儿孙福,母亲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那小子我也见过,家世是比不上咱们家,可人好,潇潇也喜欢。” 宋老夫人愁的头发又白了几根,道:“只喜欢有做什么?这是要过日子的!” 云间月和容玦刚进桐花院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宋老夫人不知道她要来,还在同二夫人道:“你个当娘就不能仔细把把关?回头孩子受苦,你就舍得?” 二夫人满是无奈,实在是和宋老夫人说不通。 正巧这时云间月进来,二夫人和宋漓潇看见她活像见了救星,连忙将她从容玦手里抢过来:“母亲,月儿来了!” 宋老夫人也确实好久没见过云间月了,立即忘了宋漓潇的婚事,责问云间月这么久为什么不来看她。 二夫人和宋漓潇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溜了。 难得出宫一回,云间月在宋府多呆了一阵,用过晚膳才同容玦告辞离去。 关于宋漓潇的婚事,终究是没来得几多问,容玦倒是让她放心,不必担忧宋漓潇的未来。 回去时,两人没乘马车,在街上溜达着。 这会儿正是人声鼎沸之际,容玦护着云间月不让她被人挤着,同时低声道:“华夫人母家虽然势微,还师家都比不得,可她家里就这么一个弟弟,他老娘就算想护短,也只能护着他一个人,潇姐儿嫁过去不会吃亏。” 不待云间月皱眉,容玦又捏了捏她的手:“再说,她若执意要嫁,你能拦得住?” 云间月想起自己之前那一根筋的模样,不由失笑:“拦不住。” 于是放宽了心,安心同容玦在这街上享得一片安宁。 第608章 甘愿 除夕当天,因为实在是太穷的关系,云间月没打算宴请朝臣,赏赐给百官的菜肴倒是没换,为了彰显她的大方,三品以上的官员还是两道,其余的都是一道。 要知道换做以前,除了那些备受皇帝宠爱的大臣才有御菜之外,其他人可都是没有。 偏巧云间月今年搞了个不同。 菜品是早就商量好的,司膳房那边来问了她的意思后,就早早的准备好,能赶在每家家宴前送到大臣家里。 云间月今年没打算在京中过年,她打算带着孩子和容玦一道去宁国公服蹭一顿。 反正宁国公府人那么多,每年除夕都要准备许多菜肴,再多添两双筷子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宋虞不在,家里难免少了个说话的人。 不过这个想法,最后还是没能实行。 就她准备去叫容玦一道出宫,已经准了朝臣休沐的刑部尚书却突然来访,说得还是一件叫云间月听了就恶心的事。 刑部尚书觑了眼云间月那有些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臣也不想拿这件事来这儿扰陛下安宁,只是……人之将死,只求见您一面,臣瞧着怪可怜的。” 云间月丝毫不想给他面子,冷笑一声:“可怜?可怜你还做什么刑部尚书?还不如早些让出来,给那些不觉得可怜的人来!” 这刑部尚书虽是柳宪举荐,但却与柳宪的性子截然相反。办案能力是有,就是为人有些小女人,见了那些可怜的事情,都忍不住落两滴泪。 刑部尚书自知理亏,可还是忍不住叽叽歪歪:“陛下要是不想见,臣现在就回去叫他死心!等他闭了眼,就叫人拿草席一裹,随便扔哪儿就是。” 云间月烦躁的揉揉眉心,表情越发不善,盯着刑部尚书的眼神更好似要吃人。 刑部尚书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这位女皇陛下,很担心她等会一个不快,就将自己一刀给宰了!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女皇陛下脾气暴躁? 她不是万事都要拿捏在手里的平帝,也不是做事都要和朝臣商量的元崇皇帝。 有什么事情,她会摆在明面上同朝臣说,让朝臣拿个主意,然后她再拿个主意,最后看看两个主意到底谁的更好。 若是两方恰好都一样,自然一片风平浪静。 要是不同意,那必然是腥风血雨,吵起来,女皇陛下都要撸袖子跟人打架的那种。 有一回早朝,几个朝臣据理力争,吵着吵着不知道怎么要大打出手,云间月一开始只是静静听着,听到最后脸色越来越黑,可惜那些个朝臣还不懂,无视张庭烨和沈书群的提示,继续吵。 有个大人说到激动处,甚至还脱了鞋要往对方招呼。 然而还没招呼到对方身上,女皇陛下先撂挑子不干了。 她一掀案几,摔了帝王戴的十二冕旒,什么话都没说,甩袖而去,朝臣们惴惴不安,等到第二天早朝时女皇陛下冷笑一声:“接着昨天的事情,大家继续吵,扔鞋还是扔象笏,诸位大人随意,手里扔完了,来朕这里拿。” 说着,几个内侍太监上得前来,各自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一个托盘里装着不知道谁穿过的旧鞋,一个托盘里装着象笏,不要钱的备着给朝臣们糟蹋。 如今国库正空得厉害,谁敢这样糟蹋? 要是被御史台那群满嘴喷粪的惦记上了,回头还不得找个“浪费公粮”的罪名安在身上? 往后还想升官? 做梦! 于是朝臣们不敢吵了,吵也不敢在大打出手,往往女皇陛下只要提了意见,朝臣们都会惶恐地跪下,五体投地道:“陛下英明。” 于是朝中又是一片安宁祥和之态。 这位女皇陛下将权利一并握在自己手上,她不在时,做主的就是那位从不上朝,但权利却比谁都大的祸国妖姬——凤君容玦。 但这位女皇陛下又有些不同,做每一件事时,她不会亲力亲为,她会下放权利,让人尝到甜头,又心甘情愿地替她卖力。 收回思绪,云间月险些将刑部尚书盯得在乾清宫刨个洞,钻进去。 好在被盯了一会儿之后,这位“宽容大量”的女皇陛下就放过了他。 “行了,”她烦躁的挥挥手,“你先退下,朕等会自会去刑部看看。” 得了话,刑部尚书可不敢多留,急急忙忙地走了。 等人一走,云间月就撑不住往后一仰,靠在龙椅上,盯着乾清宫房梁上的画出神。 这些画她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今日再看觉得有些腻了。 连镜打了帘子进来,手里端着刚泡好的茶,见她正愣神,便轻手轻脚地放在一边,上前细细替她揉着眉心。 云间月享受般的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和长随的婚事定下了?” 提到这件事,连镜免不了娇羞地垂下了头,低声道:“奴婢和长随都没父母,就想等着公主和侯爷做主。” 连镜入宫前就没了父母,跟着云间月后,云间月对她比谁都好,她也比谁都忠心。 前世没个善终,一直是云间月的遗憾,如今见她和季长随的事成了,心里的遗憾总算稍稍松了一些。 云间月“嗯”了一声:“回头等年过了,我就让礼部挑个好几日,以郡主的名义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放心,我断不会让旁人轻视了你。” 连镜眼眶有些热,忽然觉得舍不得,憋着一口气问道:“那奴婢嫁人了,以后还能入宫来见您吗?” 云间月就笑了起来:“你想入宫就来,侍卫还能拦着你不让进?” 连镜这才破涕为笑,轻轻“嗯”了一声。 云间月闭着眼,不由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低声道:“以前还在重华宫,我替你和青萝各自备了一份嫁妆,想着等所有事情都结束后,绝不亏待你们。如今想想,还是亏待了……尤其是青萝。” 连镜跟着她,倒是很少受罪。 只是青萝,她伺候过宋宁音,也伺候过云司离,后来被云司离放到她宫中伺候,被重用之后,一直在替云间月做危险的事。 之前她入了宫正司,险些被太皇太后折磨致死的事情,一直记在云间月心里。 连镜见她眉间拧着,想了想,替青萝道:“奴婢和青萝选的路不一样,但奴婢想,她和奴婢的心都是一样的……替陛下做这些事情,都是奴婢们心甘情愿的。” 第609章 答案 云间月最后还是去刑部。 有段时间,她常来这里,但等做了长公主,做了女帝,她倒是很少来了,甚至连过问都鲜少过问。 刑部尚书正等着她,见了她来,连忙迎上来,眼中还堆着一点谄媚的笑意。 云间月懒得跟他多说,挥挥手,叫青萝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他:“最后一顿了。” 刑部尚书立即明白过来云间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断头饭,送行的。 他连忙看了云间月一眼,在对方的授意下,先一步进了刑部大牢。 青萝搀扶着她慢腾腾的走在后面,拧眉道:“奴婢还是觉得不该来,万一凤君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云间月来刑部见什么人,青萝就算没问,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 这里头关着的,能让她惦记至今的,除了一直要死不活的那位,也没了旁人。 云间月倒是无所谓,想起容玦嘴角难免就多了丝笑意。 笑纹浅淡,却一直不曾消失,像她这个人似的,懒洋洋地挂在嘴角,看起来是柔和了不少,可若是接触了,就会发现她一道眼神就能冻死人! 她今日穿的随意,一件龙凤纹朱色长裙,衣袖上缀着青色玉珏,像是某种隐喻。 外面搭着一件深色大氅,脖子上一圈狐狸毛,又高贵又暖和。 “你要不说,谁还能知道?”云间月收起笑意,抬手抚了抚鬓发,“再则,也不是朕瞒着他,谁让他今日恰好就不在。” 云间月来之前,本来还打算同容玦说一声,寻到乾清宫后殿,发现人没在。 她又不厌其烦寻到重华宫,人依旧没在,连带着俩孩子都不见了。 奶娘嬷嬷一个没带,问了一圈,也不知道凤君带着小皇子和小公主去哪里了。 那这就是容玦自己不听,可不是她不说。 进了刑部大牢,越往里走,越潮湿,有些地方是甚至不能下脚。 青萝嫌恶,仔细搀扶着云间月,生怕脏了她的裙摆。 到了最里面那间,刑部尚书正等在那里,牢里躺着一个早就脏得看不出容貌的人,他跟前放着两道菜——还是云间月从宫里带出来的,叫重华宫的小厨房做的。 瞧见云间月身形出现在大牢的瞬间,那牢中之人,动了动,轻声道:“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云间月没出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早前,她是公主,被人高高捧着,随时准备重重摔下来的公主。 他是兵部侍郎,本来前途无量,可一朝走错路,成了阶下囚。 如今,他们两个,一个是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东梁女帝。 现在,他是这刑部大牢里,一个卑微如尘埃的阶下囚。 阶下囚像虫子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努力让自己靠着墙,勉强能有个人样。 他那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洗过,里头长了虱子,乱糟糟的到处爬。 他好似不觉得痒,挠都没挠一下,隔着那副蓬头垢面低笑了一声:“月儿,你如今还愿意来见我一面,我真高兴。” 云间月嘴角一撇,冷冷噙着一抹笑,可不觉得见到眼前这人是高兴。 她一撩衣摆,便有人端了一张椅子过来。 云间月旋身坐下,接过青萝递来的暖手炉,淡淡道:“有何遗愿,说罢。” 朱承砚一笑,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容貌,只露出黄牙来:“我在这里暗无天日,外面是什么年月也不知道,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你已经做了皇帝。” 云间月无动于衷,手指撑着额角,表情里全是冷淡和无趣。 她现在已经后悔了,后悔将大好的时间耽搁在这里。 她就不该来见这人最后一面,应该直接送他上路! 朱承砚没等到回答,又垂下头,兀自喃喃自语:“你怎么会做了皇帝呢……怎么可能呢?云夜阑死了,还有云司离,云司离死了还有其他两个皇子,再不济还有太皇太后,还有容玦……你根本就不是皇上的女儿,怎么可能做皇帝呢?”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最后坐上那位置的会是云间月。 可偏偏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想不到的事情它就是发生了。 云间月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靠着,表情里多了一点不耐烦。 青萝冷眼旁观了半响,到底还是没忍住恶心道:“你利用陛下是为了皇位,可凤君想的只有陛下。” 这句话隐约透露了一些信息,朱承砚本也不是傻子,听了青萝的话,他再一想,前后大约也明白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痴痴笑了起来,语气像是嘲讽:“真是……真是让人没想到啊。容玦那样的人、明明只差将野心写在眼里,明明是最想坐上那位置,杀了所有他厌恶之人,可到头来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 笑着,他语调就变了,讽刺成了怨恨成了意味不明的后悔:“明明该娶你的人是我,助你登上皇位的人也该是我,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也该是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一失足则成千古恨。 云间月听得好笑,就真笑了出来,笑声低低的,压在嗓子起来,如同羽毛一般,细细刮挠着心扉。 “你?”她开口,话里话外都是讽刺和鄙夷,“你凭什么?朱承砚,你害得朕还不够惨?你娶朕,心里想着的是云落凝,是苏知韵,是你贪恋的权位!助朕?你一上位就弃朕如草履,毁我一生,迫不及待地娶云落凝过门……怎么,这就是你心里的助?呵,竟这么廉价!” 成王败寇,王位更迭,是常理。 云间月信,上一世云司离败了,是寇贼,所以落了那么个下场。 可千不该万不该,朱承砚不该对他们赶尽杀绝,毁得她一无所有。 夫妻三年啊,三年的情分,换来的却是那样惨淡的收场。 哪怕最后她败了,朱承砚若还愿意护她家人平安,她至今也不会逼得他如此毫无人样。 可是他没有。 没有就罢了,现在还在这里痴心妄想! 云间月简直快笑吐了! 她盯着眼前错愕的人,听他下意识辩解:“我……我没有做过这些……” 云间月一撑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你是没做过,可你能保证你上位后不会这么做?” 答案是会。 第610章 缘浅 自然是不能保证。 朱承砚这种奸诈小人,前世没人压制住他,成功上位之后,直接踹了他明媒正娶的公主。 也怪云间月自己傻,当时眼瞎没发现这人对自己只有利用。 接下来有些话,云间月要单独同朱承砚说。 她叫刑部尚书打开牢门,自己走进去,盯着那狼狈不堪的人,对青萝道:“你们都出去。” 云间月没说要做什么,青萝和刑部尚书有些犹豫——毕竟她现在是女帝,谁敢放任她一个人在这里?要是遇到危险,容玦还不得将他们当菜给切了。 两人犹豫着没有走,云间月却没了耐心,微微侧头,下巴一扬,桃花眼一睨,里头装着的全是冷意:“滚出去!”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她心里不快,赶紧滚出去等着。 等人走了,牢里就剩云间月同朱承砚,云间月也没心思同他多说,甚至没在往前走一步:“叫我来何事?” 从出现开始,她就一直自称“朕”,如今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两个人时,她又称了“我”。 朱承砚不知道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他扒开眼前的头发,露出一张疲惫且丑陋的脸。 他喘了口气,缓缓道:“我就要死了。” 云间月盯着那张脸,这才不过短短的一段时间,他就变得这样苍老,皮肤松弛得不像样,还脏兮兮的。 她皱了皱眉,实在没想通自己当初究竟看上他哪点了。 明明这人横看竖看都比不上容玦。 再则,她同容玦至少算是近水楼台,怎么就眼下看上这样一个人了呢? 云间月想不通,那眉毛也越拧越深。 朱承砚显然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忽然笑了一声:“月儿,你这表情,是在为我难过吗?” 云间月顿时觉得自己被恶心到了。 她嫌恶地扫了朱承砚一眼,嘴角下撇,满目鄙夷:“难过?朱承砚,你可能不知道,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上街买些鞭炮来放,让全京城都知道我最恨的人死了!” 朱承砚又笑了一声,对云间月这话似乎很满意,又像是从她这句话中找出一点微薄的感情来。 即便这感情是恨,他也觉得满足。 他不怕云间月恨她,就怕云间月最后连恨都没有了。 至少她恨着自己,说明曾经还将他放在心上过。 云间月死死拧着眉,只觉得今日这一趟来得实在是太亏。 她顿了顿,觉得没什么话想和朱承砚说的,转身便要走。 朱承砚却在这时忽然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会这样恨我?就算我背叛你在先,可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云间月转身的动作一顿,侧眸静静扫了朱承砚一眼,那一眼不咸不淡,却直接落进他心里,凉了半颗心。 但他仍不死心,继续道:“这件事我做的很隐秘,不会有人泄露,就算真有一天你知道了,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我们都没想到……” 都没想到云间月突然就知道了,她像是换了个人,眼底对他没了迷恋,只有无止境的恨意,恨不得他立即死去,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忏悔。 云间月忽然笑了一声。 同之前的冷笑与嘲讽不同,她像是有些开心和揶揄,以至于笑起来,眼底带着点点星光。 朱承砚抬眸看向他,有那么片刻的光景,他看呆了。 这样的云间月,他从未见过,却不得不承认,这令他心动。 他忍不住想,若是……若是当初他没有鬼迷心窍,是真心娶她,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惜,这些都不会实现。 云间月成了人上人,成了这东梁的女帝,成为别人的妻子,并且忍受着苦难替那人生了两个孩子。 “你想知道我为何会这样恨你?”云间月缓步上前,忍着恶臭靠近那靠着墙壁的人,缓缓倾身,低头逼视,“还想知道我为何会知道你们的计划?朱承砚,我说,你敢听吗?” 朱承砚被她眼底噙着的那抹笑意惊着了,一时忘了说话。 云间月压低声音,只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并且是磨着牙道:“因为我死过一次!被你和云落凝残害致死!那次我把真心给你,你狠狠踩在地上,践踏我的身心尊严,毁我家人!你说我为什么会恨你?因为现在站在你跟前的人,是死后重新自地狱里爬起来的!” 很久很久,她从不将情绪外露,什么都遮掩得很好。 就连大多时候的愤怒都是装出来,真正发怒时,才是悄无声息,半点动静都不会叫人发觉。 可如今,她情绪完全爆发,眼底是恨意,下颚绷得很紧,咬紧了牙关,声音轻到让人以为她在同情人说话! 她恨得连双手都在颤抖。 朱承砚不知道是被她的话还是她这愤怒地模样惊呆了,异讶地张大了嘴,眼底隐隐有恐惧。 云间月却猛地一敛神色,后退两步,拉开了与朱承砚之间的距离。 好似一场暴风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她在顷刻间收起愤怒,取而代之的一点冷淡如傲雪寒梅的冷笑:“行了,你我也别叙旧了。看在你我夫妻缘浅的份上,我送你最后一程……赶紧吃了,就走吧。” 她说的是地上那两盘已经凉掉的菜肴。 菜肴精美华丽,象征的是权利和欲望。 朱承砚看着看着,忽然有些想要掉泪,不是因为走到了这一步。 是后悔莫迭。 他不在言语,几乎是急切地爬了过去,也不用筷子,抓过菜肴直接往嘴里塞。 菜肴已经冷了,精美归精美,可吃进嘴里,因为没温度,也少了原本的美味。 可朱承砚却不在乎这些,他狼吞虎咽,好似没吃过一样,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混着苦涩而后悔的泪水一起咽下肚子。 留下仅剩的你死我亡,还岌岌可危挂着这段关系。 云间月始终没回头,直到他全部吃完了,她才漠然转过脸,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人。 真是个很好的忏悔的姿势。 云间月冷眼看着,脸上的漠然纹丝不动。 朱承砚缓缓抬起头,静静与她对视,半响才问:“若有来世,你能不能还同我做夫妻?” 云间月笑了一声,笑意自嘴角划开,还是没能染进眼底。 她抽出长剑——原来她大氅底下,还压着一把剑。 “抱歉,”她一剑捅穿他的胸口,顾不得喷洒的鲜血,看着他痛苦得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缓缓道,“我同别人约了来世。” 地上的人不动了,死鱼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眼角带着悔恨的泪。 第611章 保证 人死了云间月也懒得再多问,至于后续的事情究竟要怎么处理,那都是不是她感兴趣的事。 甚至连问一问的打算都没有。 从刑部出来,青萝在外面等着,刑部尚书不在,大约是忙去了。 青萝看见她身上的血迹,也没多问,只是拿出手帕,一点一点替她将沾到血迹的脸和手擦干净。 “只能这样了,这袍子回头换下来洗洗,应该能洗掉上头的血。”她懂事,甚至都没问一句里面发生了什么。 云间月摆摆手,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今日那么巧的穿了一件深色的大氅,血点子落在上头,只是颜色稍微深了一些,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是可惜了,脖颈上的那一圈白狐狸毛,沾了鲜血,怕是洗不掉了。 过了一会儿,云间月扯下大氅,随手塞进青萝手里,淡淡道:“不要了,扔了吧。” 已经脏了的东西,她不会再要。 青萝一怔,看着手里的大氅,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按云间月的意思扔了。 虽然洗干净了,还是以前那件,可到底是不同了。 青萝从来不会忤逆云间月,就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一样。 她扔了大氅回来,正要搀扶着云间月走下台阶,却见不远处的马上,正坐着一大两小的三个人,驾车的小太监委屈巴巴地缩在一边。 云间月脚步一顿,看向马车那边,神色格外复杂。 青萝也有些惊讶道:“奴婢同陛下出宫时,并不曾透露您来这儿了。” 言外之意是问云间月是不是有透露。 云间月垂眸想了想,倒是没多余的解释,淡淡道:“他要想知道我在哪里,随便招人问问就知道了。” 这个“招人”究竟指的是哪里人,青萝就算不问,也知道。 跟在云间月身边这么久,有些阴暗的事情,总会有所耳闻。 那边父子三人已经看见了她们,俩半大的孩子穿得圆滚滚的,像刚煮熟的汤圆。 瞧见云间月的瞬间,立即齐齐从车辕撑起上半身,嘴里高兴地发出“咿呀”的惊叹,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娘亲一样。 所有烦闷在看见他们三个的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云间月大步上前,接住了往车辕下滚的容遇,揉揉他的脑袋,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车辕上铺了毯子,不会冻着孩子。 知道爹爹和娘亲都在,云思回也不怕摔,爬过去拽拽云间月的衣摆,不满她只抱容遇一个,哼哼唧唧装哭。 容玦瞄了她一眼,眼底都是大写的不高兴。 云间月来这里见朱承砚,他其实在闻见她身上那淡淡的血腥气时,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 甚至在知道她来了刑部时,都没怎么生气。 只是下意识的也跟着来了,来了就来了,也不进去打扰,抱着俩爱的结晶在外面委屈巴巴的等。 他闲来无事,同俩小孩儿说:“你娘幽会旧情人,不要我们了。” 俩小汤圆起先还坐在车辕上,双双睁着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自家爹爹流口水——至于说了什么,反正也听不懂。 但他们是贴心的小棉袄,不好让爹爹难过,很给面子的用咿呀呀呀回答。 一大人俩小孩儿就你一言我一语,鸡同鸭讲了好半天,谁也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 可上了年纪的爹爹实在是唠叨的可怕,小汤圆不爱听,一蹬腿躺在车辕上双双撂挑子,无视了呱噪的爹爹。 可作为一个男人,该委屈的时候就得委屈。 反正一次是装,两次还是装,熟能生巧,他也不要脸。 他接过云间月扔过来的容遇,故意道:“我这年老色衰,不得担心有朝一日被陛下嫌弃?” 这话就是故意闹着玩,谁也没当真。 云间月白了他一眼,抱着女儿上了马车:“那你可得仔细保养,回头你老了,我还年轻,说不定还能多选几个年轻貌美的放在后宫里,日日观赏。” 这话越说越没谱。 容玦自己作恶不成,成功将自己恶心到了。 他与抱在怀里,同样委屈的容遇对视了一眼,后者不想要爹,想要娘,又怕伤了爹的自尊心,勉为其难地伸出小胖爪子,拍拍他爹的胸口:“呀!” 意思是,让他赶紧进马车,别让小爷在外头吹冷风。 在当娘的那里受了气,还能在儿子这里受气不成? 容玦冷哼一声,将抱改为拎,粗暴地拽着儿子的腰带,钻进了马车。 天色不早了,两人索性也不回宫了,琢磨着去宋府蹭个除夕过。 刚登基的女皇陛下实在是太穷,穷到连除夕都要去娘家过。 但容玦却早有打算,吩咐驾车的小太监去太湖。 云间月扬起双眼好看的美目看他:“去太湖做什么?” 她已经记不住自己有多久没去过太湖了。 马车里宽敞,云间月和容玦将孩子放在铺了厚厚毯子的上,任由他们兄妹俩,爬来爬去。 兄妹俩的脾气不知随了谁,当哥哥的安静过了头,当妹妹的却格外活泼,有时候还能趁大人不注意,把哥哥揍得“哇哇”哭,偏偏他无论哭得多惨,就是没想过还手。 容玦坐在车帘旁,随时防止他们爬到外面去。 他道:“今日除夕,太湖那边正热闹……机会难得,说不定往后就没机会了。”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怎么没机会?明年,后年,大后年……多的是机会。” 笑纹就从容玦嘴角缓缓爬上眼角,她知道这是云间月对于方才的事情迟来的安慰,明明过了时效,可偏偏对他来说很受用。 容玦把快爬到外面去的云思回拎回来,动作轻柔地放回地毯上:“穷苦日子过一过新鲜就得了,为夫还能让你穷一辈子?” 这话听着不对,云间月还没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拧眉道:“你什么意思?” 容玦起身,坐回她身边,然后毫无征兆的按住她后脑勺,吻了个彻底。 分开时,两人气息都有乱,容玦摸摸她的侧脸:“与离国那边的生意线,我得亲自去盯着。” 离国就是南楚,魏凛上位后,改了国号为“离”。 听起来有些不详。 云间月第一反应就是那边出事了,还不待细问,就被容玦压住了唇,听他低声道:“等我带个好消息回来给你……我向你保证,不出半年,我定叫这东梁起死回生。” 第612章 照旧 今日的太湖,人着实多了一些。 京城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年除夕都会有人到太湖这边来游船,大多都是官家子弟。 太湖这边的冬日虽冷,但景致被有心人稍微稍微打扮一番,就成了一番美景,以至于每到除夕夜,花船就显得不够用了。 好在容玦早有准备,走后门,买到一艘花船。 两人喜静,只带了青萝,还有一早就等在这里的连镜和季长随,奶娘嬷嬷一个没带,两个小汤圆,由爹娘亲自带着。 他们来得早,这会儿天还没黑,湖面上却已经三三两两有了不少花船。 太湖中间临时搭建了一个台子,那台子是个莲花形状,摊开在湖面上,有一瞬间好似湖里开了一大朵红莲。 连镜见云间月多看了一眼,便替她解释道:“晚间等会有活动,奴婢听说是风月楼的妙音姑娘要来这里跳舞。” “妙音?”云间月怀里抱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成了容遇,“那是何人?” 连镜小脸有些红,低声同云间月道:“是风月楼的花魁。” 云间月侧目看了她一眼,眼中确实带着惊讶,但没什么兴致“哦”了一声。 不远处的花船上传来几声欢笑,云间月侧耳听了听,大约是些几个兴致高的文人墨客,在哪儿吟诗作乐。 “咱们来早了。”云间月嫌冷,准备抱着容昱回船舱。 容玦拉住她的手,笑得意味不明:“不急。” 云间月不知道他买什么关子,拧眉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只好作罢,同他一道等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间月终于知道容玦要等什么了。 一声“月儿”自岸边传来,她一回头,就看见叶宁拽着李淑兰急吼吼的上了花船。 他们俩都怀着孕,前后就那差了那么两三天,这会儿还没显怀,看着与常人无异,可却将跟在他们身后的宋衍和宋恒吓得不轻,生怕这两人一个不注意,摔出好歹来。 叶宁早些年在战场上伤过身,好不容易才调养过来,要个孩子实在是不容易。 更别提李淑兰了,这几年因为帝王的怀疑,生怕宋家功高盖主,干脆同宋恒疯到底,一起不要这孩子。 如今两人好不容易才有了,全家都宝贝得不行,就怕出了什么差错,后悔不迭。 云间月没想到的宋家的人全来了,她看着急急忙忙上得船来的叶宁和李淑兰,压低声音问容玦:“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容玦见她这样,宠溺跟着同她咬耳朵:“去年没能陪你,实在是遗憾,今年总不能还不像样。” 当初宋虞回京后,没一个月又走了。 她自己主动请缨,说是要亲自去守着离国和东梁的贸易点。 她名声虽不如容玦,但当年威风挂在哪里,有她坐镇,离国那边还不敢乱来。 只是苦了方阙,宋虞走时都没同他说一声,等他安抚好家中要死要活地老母亲,再来宋府打听时,人已经走了十天。 方阙不知受了什么打击,焉哒哒的回了荣国公府,荣国公夫人心惊胆战地问了他一句是不是去找宋虞了。 自从荣国公自己谢罪之后,荣国公夫人就一直是这样,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成天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方阙身上。 这会儿方阙这乖宝宝不知道闹什么脾气,起先不答应,后面问得烦了,他一咬牙就承认了。 方夫人哪里肯罢休,拽着方阙哭喊,打她:“你还去找她做什么啊!?你爹就是她害死的,你还要去找她……是不是连我也要一并害死了你才罢休!” 方阙从未这样烦过,哭哭啼啼的,没个止镜,更何况在他眼里,荣国公是自己作死,同宋虞有什么关系? 他不耐烦地把人推开,头一次反驳他老娘:“爹做了什么,您是真不知道,还是搁这儿跟我装糊涂?他自己作死,险些害得全家跟着给他陪葬。若不是女皇陛下看在阿虞的面上,既往不咎,您以为您儿子还能完完整整的站在这里跟您说话?只怕我还在鄞州时,就一道跟您下去见我爹了!” 方夫人不知道是被他的话惊到了,还是被他的举动惊讶到了。 荣国公是在云间月登基那天自己上吊了,等下人发现时,人都凉了。 云间月听说后,倒是没追究,放话一切罪责皆随荣国公的离去一并带走了,还叫人不要为难荣国公府其他人,甚至没有将爵位收回去。 可他老娘非但没有死里逃生的感觉,还蠢到将他爹的死怪在宁国公府头上! 但这跟宁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方阙不想跟她多说,一说就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他回屋收拾行李,准备去追宋虞,他是打定主意,接下来宋虞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死也要死她跟前。 方夫人拦不住他,拽着他的衣袖哭,说他不孝。 “不孝就不孝,”方阙无所谓,“反正已经不孝了,不能不义。等我自己接了军功回来,理直气壮的接了这荣国公府,谁也别拦我娶宋虞!” 小兔子平时悄无声息,反抗起来可真够要人命的。 方夫人险些哭瞎了双眼,要不是下人拦着,她可能就一头撞死在荣国公府门前,去下面找荣国公了。 这些事情云间月是后来才知道。 到底是不忍宋虞抱憾终身,暗中叫人把这小白兔送到了宋虞身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回过神来,宋家所有人都上了花船,周围的人被他们这番骚动惊到了,纷纷从船上出来张望,见是女皇陛下亲自出游,所有人都震惊了一下。 最后不知道是谁带头出声,紧跟着河岸上跪了一片的人。 云间月从容镇定,端着上位者的和蔼可亲,叫他们起来,又叫他们随意,众人这才罢休,各自散去,太湖上安静了片刻后,再次恢复了热闹。 宋家的仆人已经将带来的晚膳都摆上了桌。 按规矩,云间月和容玦要坐主位,两位老人刚刚要让座,两个身份高贵的,却已经在长辈下方落座了。 宋家从来都没这些规矩,到了云间月这里,一切照旧。 第613章 夺权 半年的时间。 容玦说了半年,就真是半年,等回来之时,东梁和离国那边的生意彻底稳住了,更关键的是,这半年的时间内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从离国那边狠狠捞了一笔,并且还是心甘情愿叫对方掏钱的。 下了朝,云间月去内阁,左青云抱着账本颠儿颠儿的和张庭烨他们说着账目,就差眉飞色舞。 云间月过去接了账本一看,嘴角都没忍住扬了起来。 她的将军啊,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 左青云像个守财奴,死死守着账本上的银钱,做梦都得笑醒。 云间月又何尝不是? 只是这种事情,她多少有些想容玦,这样的高兴和喜悦只能隔着一纸书信分享,没意思极了。 有时候,想的厉害,她甚至想撂挑子不当这个皇帝,带着容遇和云思回一道去边关得了。 可往往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又很快被她掐灭。 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能白费,何况容玦还在边境可劲儿想法子给她捞钱呢。 时间匆匆而过,容玦回了京,没待上多久,又带着人匆匆回去。 六年的时间,他们聚少离多。 而宋老将军年事已高,手下兵权四散,除了部分在容玦手里,剩下的依旧在宋家人手里。 但被容玦握在手中的那部分兵权,反倒成了最高的。 除了云间月,谁也撼动不得。 换句话说,就算有朝一日,容玦生出二心,想要造反,云间月也只有乖乖被他造的份。 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 早朝不知道是哪位大人提出来的,那大人义正言辞道:“陛下与凤君关系和睦,臣等只当欣慰……只是后宫不得干政,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还望陛下慎重。” 这人云间月有些印象,是之前云司离留下来的人,挺正直的一个大臣,就是死板,脑子有时候转不过来。 他说完这句话后,整个朝堂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张庭烨觑了一眼云间月的神色,见她面无表情,只睨了那说话的大臣一眼——这六年来,云间月似乎很会收敛神色,无论开心还是怒火,全被她遮掩在帝王的宝座之下,堪堪露在脸上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 但平时和她接触最多的张庭烨和沈书群,却明白她越是这样平静,等会儿发火的可能性就越大。 偏巧那大人还一脸不自知,仍在激昂陈词,说后宫干政会如何如何,还要云间月夺回容玦手中的权利。 张庭烨递给沈书群一道眼神,沈书群跨出半步,朝龙椅上的女皇陛下一拜,随意笑呵呵地同那大人道:“王大人,东梁如今能起死回生,有一半功劳系在凤君身上。凤君在外奔波多年,为的全是东梁,你却要陛下卸磨杀驴?那且不是亡了边疆十几万将士们的心?” 他说的边境并非指容玦那边,而是包括东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所有人。 王大人睨了沈书群一眼,道:“沈大人,前朝有多少后宫干政惹出来的乱子?臣只是不想陛下再为此忧心罢了!” 沈书群笑了一声,还没说话,先听张庭烨淡淡道:“王大人这么着急替陛下分忧,又何必拿这件事来堵陛下的心?” 张庭烨很少在早朝上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他一旦开口,必然会嗤得对方一跟斗。 他权利高,嘴也毒,喷起人来六亲不认,就是沈书群一不小心都得遭殃。 王大人没想到他会开口,下意识愣了一下,这一愣就错过了说话的时机。 张庭烨出列,对云间月一拜,在她淡漠的眼神里缓缓道:“前阵子臣收到消息,北齐有意同我朝交好,但一直差个机会。此次北齐皇帝生辰,臣以为是个机会。” 鲜少开口的宋恒也出列道:“陛下,此前北齐虽伤我鄞州良州将士百姓无数,可如今我朝刚刚恢复生气,这个时候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云间月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脸上表情依旧看看不出喜怒。 他知道宋恒和张庭烨都是打算利用北齐的事情将容玦这件事糊弄过去,但云间月总觉得这件事若是不早点解决,只怕往后还会有更多麻烦。 所以,无论如何,她今日必须表态。 底下还有人和稀泥,云间月双眼眯了眯,瞧见王大人被挡在宋恒和张庭烨身后,就像一只鸡仔,十分无助,偏偏还挺直了背脊,端着镇定。 底下众人已经说到了派谁去北齐比较合适,却听龙椅上女皇陛下突然笑了一声。 “北齐的事不急,咱们还是先来说说凤君干政的事。”云间月笑靥如花,连目光都变得慈祥起来,“方才王大人说后宫不得干政,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对吧?” 宋恒看了云间月一眼,再与张庭烨他们对视一眼,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生怕等会云间月会大开杀戒。 旁人不清楚,难道宋恒还不知道,宋家人都有个护短的特性吗? 云间月那么在乎容玦,谁敢说他一句不好,只怕要撕烂对方的嘴! 宋恒犹豫了一下,又道:“陛下……” 云间月一挥手,看着王大人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宋卿有什么话下了朝再说,朕现在要与王大人说说凤君的事儿。这事儿在大家心里憋了整整六年,想来也憋坏了,今日就一并说说。” 容玦干政这么多年,一直没人说什么,偏偏这次王大人跳出来开了这个口。 无非还是因为之前有人借东梁和离国通商的事情,趁机捡漏贪污,私藏了不少的银子。 那些银子都是他带人从离国那边一点一点坑来的,攒着送回京城给云间月,谁知道有人那么不长眼,挡着他替自家夫人挣个好日子? 于是先暂后奏,原因都没给一个,就灭了对方全族。 这事儿当时闹得挺厉害,他本人要是在京城,那些骂他的口水都能淹死他! 偏偏云间月不曾表态,一心护着他,谁敢说一句,轻则罚俸关禁闭,重则打板子以儆效尤! 雷厉风行压了一个月,这事儿才渐渐平息,没想到今天又有人按捺不住了。 云间月想:“可能是自己的手段太稚嫩了点,不够狠。” 王大人说了一堆道理,希望云间月能听进去。 云间月确实听见去了,但又从左耳流出去了。 她等王大人慷慨激昂的说完,才慢悠悠道:“那朕问你?老祖宗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有说后宫不得带兵打仗?” 第614章 兄妹 老祖宗自然没说过,毕竟她是东梁第一个女帝,往前头排,算上姓云的那些,除了太后皇后干政的外,也没人真坐到这龙椅上来说话的。 王大人听到云间月这番话,表情难掩错愕,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他动了动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间月脸上挂着笑,桃花眼底却比那腊月里的霜还冷:“朕知道爱卿是替朕着想,担心有朝一日凤君对朕变心,想要朕这位置,倘若真有那一日……” 说罢,她一顿,笑里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一丝难能可贵的真挚:“倘若真到了那一日,朕起身让开又如何?” 话音落下,她语气又是一转,表情里多了一点不屑:“反正最后坐上这位置的,还是朕的皇儿,又不亏,朕不过是从这位置上下来歇歇脚而已。” 再说了,容玦要是敢变心,她一定一刀捅死他,绝不用第二刀! 要是敢喜欢别的小姑娘,她就先杀了那小姑娘,然后剁了容玦! 自家男人管不住下半身没关系,她管得住就成。 这话多少有些惊世骇俗,旁人想听,云间月还不想说。 她满不在乎地掏掏耳朵,淡淡道:“这话朕只说一次,凤君是朕的心头好,谁敢再说他一句坏话,下次就将舌头给朕留在这朝堂上了再走!” 话落,她冷哼一声,甩袖而去,留着底下大臣们面面相觑。 穿着朝服的青萝立即上前,道:“退朝——” 如今青萝身份不一样了,她用了六年的时间,一步一步从尚宫爬到云间月身边,成了后宫除云间月和容玦外,权利最大的那个。 她跟着云间月上早朝,偶尔帮她处理朝政,批阅折子,还会教导容遇和云思回。 温太师一脉倒下之后,云间月提了太学的一位老先生做太师,但没什么实权,只负责教导两位皇子公主。 云间月自当初生容遇和云思回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容玦说什么也不让她在生,那种担惊受怕,他一点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到如今,两人膝下依旧只有这俩孩子。 只是这俩孩子,实在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当哥哥的太文弱,安安静静的,从不闹脾气,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偏偏还完美地继承了云间月那张脸,脾气却一点都不想她,倒像小时候的云司离。 当妹妹的,完全承袭了云间月的火爆,一言不合就打人掀桌子。还承袭了宋家和容玦的手段,聪明又果敢,没少给云间月惹事儿。 兄妹两个,完全像反过来的一样。 要不是因为当初是自己亲眼看着生出来的,云间月都要怀疑是不是被谁暗中调换了孩子。 她盯着眼前俩半大的孩子,将奶娘和嬷嬷都赶了下去,剩下青萝在一旁伺候。 云间月不是说话,只看着两个小孩儿。 容遇受不住,默默垂下了头,低低道:“母亲,孩儿错了。” 云思回被宋家和容玦惯的没边,推了她哥一把,拧眉道:“你是不是傻啊?认什么错?明明错的是齐宥那小兔崽子!” 容遇弱弱地看着自家妹妹,好脾气地没有生气,还解释道:“打人是你不对,惹母亲生气更不对。” 云思回被他倒打一耙,眼珠子都瞪圆了:“容遇你有没有搞错啊,我打人是为了谁啊?要不是因为你,我至于揍得他满地找牙吗?本公主手到现在还疼着呢!” 容遇关切地看了看她的手,白白净净的,没红没肿:“齐宥被你打得鼻青脸肿。” 言外之意是,你一点伤都没有,好意思喊疼? 云思回险些被他气死了,跳着脚要去挠他。 容遇好脾气不和她闹,木着脸随便她挠。 云间月一言难尽,看着张牙舞爪的女儿和文静瘦弱的儿子,突然有些想云司离了。 她揉着眉心,叹了口气,表情十分忧郁和生无可恋。 两个还在闹的小娃娃立即停了手,抬手看见母亲那模样,顿时慌了。 云思回这会儿认错认得十分干脆,小心翼翼道:“母亲,孩儿知道错了,你别同父亲告状。” 要说云思回怕什么? 那就是容玦。 因为容玦宠她归宠她,对外护短比谁都强。可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惹了云间月不快,可不管原因,错的就是她们,而不是云间月。 云间月幽幽盯着他们:“错什么了?” 云思回支支吾吾,她承认自己给云间月惹了麻烦,可不承认自己打齐宥有错。 容昱站得板板正正,方才还嫌弃妹妹,现在却又给妹妹顶罪:“母亲,不关阿回的事,是孩儿叫人打的齐宥。” 大约是一个人太懂事,旁人看着难免心疼。 青萝不由辩解道:“这事儿也不怪两位小殿下,实在是那齐小公子过分了些。” 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时辰以前已经有人来告过状了。 告状的正是云间月刚提拔起来的那位太师,新太师姓齐,有才有学,但不愿入仕,一心只想教学。 这也是云间月为什么提了他做太师,却不给权利的原因,因为给了齐太师也不会领情。 齐太师爱才,容遇又聪明,他喜欢的紧。 可云思回就不同了,聪明归聪明,就是太闹腾,走哪儿都是一大群狗腿子跟着她。 齐太师看不惯这样的风气,但又喜欢她的才学,一直都是又爱又恨,平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闹得实在是太过了些。 太学里教的可不是只诗书礼乐,还有骑射,偶尔也会举办一些小活动。 比如这次,原本只是小孩子在一起打马球,各自替自己所在的班里拿荣誉。 容遇平时文静归文静,但性子好,结交的朋友多,他马球打得好,就被推着上了场。 齐宥是工部齐尚书的小儿子,十分有才学,但同容遇不同,他的性子同云思回倒是一模一样,暴脾气。 以往都是他拿第一,这次被容遇下了面子,心有不甘,偏偏心仪的姑娘还喜欢容遇,一心往容遇跟前凑。 齐宥气了个半死,下了场,嘴里冷嘲热讽,容遇没理,被云思回听见了。 云思回也护短,当即伙同一帮狗腿子把人揍成了炸开的烟花。 第615章 教育 齐太师来找她告状时,老人家一把年纪,操碎了心,只差抱着云间月的腿汪汪哭。 好不容易才将人打发。 云间月揉揉眉心,现在想起齐太师在她跟前告状的模样,她就心有余悸。 她瞪了云思回一眼,实在是手痒想把人吊起来打一顿:“你说你不想听齐太师上课,想认识更多的人。行,没问题,我准你们去太学上课……可你呢,云思回,三天两头给我找事儿惹麻烦,你自己算算,这个月才过半,你自己惹了多少麻烦?” 云思回哼哼唧唧,委委屈屈地辩解道:“也……也就才四五回?” 说到这里,她又不服气,指着容遇道:“都怪他,不怪我!要是他不那么弱,被人欺负,我才不会帮他出头打架!” 宠云思回的人,比当初宠云间月的人还要多。 她模样虽然还没长开,但身上有云间月小时候的影子,宋老夫人和宋老将军难免就把人当成了已故的女儿,宠爱有加,甚至连句重话都不忍多说。 云间月当初要是做错了事情还会被罚,如今这俩老家伙只顾护短,不管对错,全是对方的错,绝对不是云思回的错。 更关键的是,她那几个表舅舅,更是不得了,把人宠得没边。 所以云思回才敢在太学这么放肆。 云间月听见这话,莞尔一笑,从案几上摸过一道折子,也没翻,一下一下敲着手心。 她也宠孩子们,可宠归宠,不能胡乱宠,该罚的时候都得罚。省得什么都不懂,往后从高处摔下来,疼的爬不起来。 所以云思回怕的不是云间月骂她,怕的是云间月要笑不笑的时候。 往往这会儿,她会慢腾腾的一点一点跟你算账。 云思回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想跑,想去抱父亲的大腿。 可父亲刚回京没多久,这会儿还寝殿睡着。 云思回有些心虚,颤颤巍巍地看着云间月:“母、母亲,你、你别这样笑……孩儿、孩儿害怕……” “你还知道害怕?”云间月又是莞尔一笑,笑得云思回腿肚子都在哆嗦,“我再问你一次,这半月来,你在太学里闯下的祸都是为了你皇兄?” 好歹今天这事儿,还是为了容遇。 这俩兄妹平时吵吵闹闹,可关键时刻容遇护着的还是自家蠢妹妹。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见云间月不咸不淡地一抬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阿遇,你闭嘴……让你妹妹好好想想再说话。” 云思回委委屈屈地看向容遇,容遇回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云间月要让她记住教训时,可不管求情的人是谁,就是宋老夫人今日站在这里,该罚的照样罚。 除去君威不可蔑视外,她更不喜欢云思回做事莽撞不计后果,与其往后摔得疼,不如现在就疼了,还能爬起来。 云思回自知今日逃不过,只能哼哼唧唧地全认了:“不是……” 云间月用折子撑着额角,拖着声音“嗯”了一声,示意云思回继续往下说。 云思回可怜兮兮地看了她一眼,博取同情失败之后,又沮丧地垂着脑袋道:“第一次我折了王焕的腿,是因为他仗着自己爹是汾阳王狗仗人势,欺负那些没势力的学生,我看不惯,才……” 这事儿云间月早就知道,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云思回可怜死了,继续道:“第二次,我羞辱了云昭和,是因为她不知廉耻,将太学弄得乌烟瘴气!” “第三次是因为李祁义在背后对父亲不敬,被我听见了,我才要他们撕烂他的嘴!” “还有这次,齐太师不过夸了容遇两句,齐宥心生怨怼打马球的时候暗中下手,要不是容遇他不蠢,早被打死了!” 云思回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觉得自己没错,红着眼,委屈道:“孩儿没错,是他们该死!” 这些事情云间月早就知道原因了,自己女儿自己疼,太学里发生了什么,还真当她不知道? 云间月脸色阴沉,一时没说话。 容遇以为她还在生气,小声辩解道:“母亲,此事和阿回没关系,等会儿我就去齐尚书家里道歉。” 云思回委屈死了,红着眼瞪他:“道什么歉,那是他活该!错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云间月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死也不肯认错的女儿,心情更加复杂了。 她道:“我几时说你错了?” 委屈的云思回和懊恼的容遇齐齐闭了嘴,惊愕地看着自家母亲。 云间月再次语出惊人:“你是公主,我东梁唯一的嫡公主,你母亲是女君,父亲是钦定侯,太爷爷是扬州首富,表舅舅和表姨们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你要教训人,多的是借口和地方,为什么非要在太学动手?” 云思回彻底傻了,结巴道:“母、母亲,您、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 云间月白眼一翻,招招手,把两个六岁的小娃娃叫到身边。 青萝心里知道云间月的教育方式跟别人不同,便不在多言,悄悄退了出去,留下他们母子三人说话。 容遇稍微大了,懂事后,就不在要人抱。 云思回是姑娘,又脸皮厚,打蛇随棍上,往往长辈一生气,她就先钻人怀里撒娇。 但今天摸不准云间月的脾气,不敢去钻。 倒是云间月,主动将人抱进怀里,摊开手里的折子给她看:“你方才说的那些我全都知道,还有比你知道的更过分的……但你可知我明知他们是怎样的人,为何还要留着他们?” 这是个深奥的问题,云思回那小脑袋不懂。 容遇看着折子列出来的那些事情,皱皱小眉毛,有点懂,又有点糊涂。 他挨着云间月,小声问道:“母亲是觉得他们还有用?” 云间月揽过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还是我家小阿遇聪明,这闺女笨死了。” 云思回这才敢揽着她的脖子,哼哼唧唧撒娇:“容遇懂就行了,我懂那些做什么?我又不做皇帝,累死了。” “你知道你母亲累死了,还给我惹祸?”她语气严厉,却没责怪,而是换了一种语气道,“你方才说的那些人,我握着他们的全部把柄,只要抛出去一样,他们就会死……但我没有,因为留着他们,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替我做事。” 第616章 恩威 云间月揉揉小女儿的头发,看着容遇道:“为君者,当懂得恩威并施。我手里握着他们的把柄,他们害怕丢了官位,一朝丧命,所以更加专心卖力的替我做事,这是威。每逢年节,国库充盈,适当赏赐他们需要的东西,这是恩,明白吗?” 容遇那对眉毛有点像容玦,皱起来的时候尤其像。 只是现在他还小,五官还没长开,脸上少了容玦的狠戾,多了一丝稚嫩。 他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好像懂了。” 云思回干脆就没听懂,但她知道母亲肯定是在教给容遇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乖乖缩在云间月怀里,没出声打扰。 “你还小,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云间月在他眉心一点,“你是皇子,但母亲没有非要你来担着这沉甸甸的江山,那太沉重了,并且一点都不快乐,我不希望你们不快乐。” 坐上这个位置时,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了,不想她的孩子也跟自己一样。 不管将来容遇或者是云思回有没有这个心思,她都没打算强求,大不了从宋家过继一个孩子。 反正自己还有这么多年可活,难道连两个小孩儿的平安她都护不得? 容遇却摇了摇头,难得跟小时候一样,抱了抱云间月的脖子:“父亲说了,身为男子汉从出生就该肩负自己的责任,我想保护阿回,也想保护母亲和父亲,还有太爷爷和太奶奶们,疼爱我和阿回的所有人。” 说着,他腼腆的露出一丝笑来:“母亲希望我和阿回开心,可我和阿回也想母亲和父亲开心。” 有子如此,还有什么好求的? 云间月很庆幸,他的长辈们在宠爱他们的同时,教了他们更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但有一点,她必须要跟云思回说说明白:“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不是要你滥用权力,太学是什么地方?尊严肃穆,尊师重道的地方,不是给你施展拳脚的!往后你也要发难谁,找了借口,等人离开太学,把人狠狠揍一顿,都没人说你。” 云思回双眼一亮,豁然道:“真的!?” “假的。”云间月白她一眼,道,“你是公主,想要做什么,底下自有人帮你处理干净,何必亲自动手?齐宥对阿遇动手,你当着那么多人揍他,让人抓住了你的把柄,你就是有理也说不清。“ “做什么事,你得占理,有了理,旁人说的骂的就是别人,明白吗?” 云思回嘻嘻笑:“明白了!” 正说着,青萝掀了帘子进来,道:“陛下,齐尚书带着小公子来了。” 云思回和容遇齐齐一愣,下意识就要回避。 云间月把他们俩放在一边,低声道:“来,看着母亲教你们什么是恩威并施!” 说罢,她示意青萝将人带进来。 齐尚书而立之年,死过一个妻子,后来娶了续弦,才得来这么一个儿子,家里宝贝,被惯坏了。 但再怎么惯坏了,也不能对皇子和公主不敬,就算被揍了也不能憋着,还得委屈地来道歉。 何况,他们一点都不委屈。 云间月和蔼一笑,赐了坐,关切道:“令公子这伤……思回手重,伤了令公子,是朕管教不严,该朕给齐爱卿赔罪才是。” 齐尚书连忙拉着齐宥起身,说不敢。 齐宥被打得不轻,一张脸肿的像猪头。 云思回知道他自恋,喜欢自己那张脸,所以打人时候,没往其他地方下手,专打他的脸。 云间月看得着实可怜,忙让青萝请太医。 太医来看了,说是皮外伤,修养几日就好。 云间月过意不去,又赏赐了一堆补药,一堆没用的东西,可齐宥公子才学好啊,这段日子,必定是要耽搁课程。 云间月琢磨了一下,笑吟吟地看着齐宥,这小孩儿至今还什么都不懂,以为女皇陛下为了皇家颜面,所以要偏袒他们,眼底全是遮不住的得意。 旁边云思回看得心里堵得慌。 偏偏这时,云间月还轻轻推了她一把:“你打了人,难道就没什么表示?朕平时是如何教的你?” 云思回知道她的意思,可还是不情愿,扭捏了一会儿,还是哼哼唧唧上前,对齐宥说了声对不起。 声音很小,但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齐宥那表情越发得意了。 云间月嘴角含笑,表情像是很满意。 云思回委屈地走回她身边,还没来得及抱怨,就听云间月道:“朕听闻令公子功课不错,连齐太师都时常夸奖?” 齐尚书谦虚:“哪里哪里,不及大皇子。” 容遇抬眸,瞄了齐宥一眼,发现他眼底全是不服,但因为不能说话的关系,一直没有反驳。 云间月手往扶手上一撑,手指抵着额穴,缓缓一笑:“朕这几日正琢磨给阿遇找个伴读,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今日见了,令公子,朕倒是十分合眼缘。” 容遇和云思回同时一愣,惊愕不已:“母亲!” 云间月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齐尚书脸上的笑意墓地一僵,凳子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扑通一声就给云间月跪了下来。 他满脸苍白,整个人都吓坏了。 而那三个小孩儿一个比一个懵圈。 云间月惊讶地看着跪下来的人,随即拧眉发难:“齐爱卿这是做什么,朕让你家公子给阿遇当伴读,莫非还委屈了他不成!” 好听点,那是伴读。 难听点,那就是书童。 有错替主子担着,没错也要替主子担着。 往后容遇登基当皇帝,若重用他,那便是前途无量,可容遇看不上他,所有仕途毁于一旦。 何况,他们俩才刚刚结仇? 齐尚书终于明白过来,云间月这哪里也要赏赐,给他们道歉啊,根本就是发难! 儿子一旦进宫给人当了伴读,那生死都捏在了云间月手间,就算哪日突然死了,他们都不能讨回一个公道。 齐尚书不停哆嗦,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陛下……犬子尚且年幼,什么都不懂,只怕冲撞了大殿下,还请、还请陛下另择有才学之人,犬子、犬子实在是没这个福分……” 齐宥看见自家爹哆嗦成这个样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害怕,缩在齐尚书身边,一句话都不敢说。 “齐爱卿,你教的好儿子啊!”云间月猛地将一道折子砸下,怒道,“小小年纪就敢弑君,往后是不是还要造反啊!” 第617章 父子 云间月突然发难,将齐尚书父子都吓坏了。 本来一个弑君的名头已经够大了,谁知道还要背一个造反的名头? 齐尚书哭爹喊娘:“陛下……陛下冤枉啊!臣、臣与臣的家人一心效忠陛下,绝无二心啊!” 可怜了齐宥,因为心虚,早就哆嗦的不成样子,方才被云间月那么一吓,脸都白了,竟然哆哆嗦嗦地吓尿了,裤裆都湿透了,殿中立即充刺着一股难掩的腥臭。 云间月皱眉,表情不善。 容遇还算镇定,只是皱了皱鼻子。云思回就没那么给脸了,捂住鼻子大呼小叫。 齐尚书一张脸涨得通红,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自家儿子,恨铁不成钢! “有没有二心,朕不知道,”偏偏云间月还在此时不依不饶,嫌恶,“齐尚书不如先看看这道折子再说!” 齐尚书这才收回神,哆嗦着双手捡起地上的折子一扫,只看了一眼,他就险些晕倒。 “逆子……逆子!”齐尚书这会儿也顾不得儿子满身伤了,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齐宥那肿的老高的脸上,“你……你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还要公主给你赔罪?你、你简直……” 说罢,他瞧见案几上的花瓶里插着柳枝,当即将柳枝拔出来,对着齐宥就抽了下去。 那柳枝细,打在人身上,不需要太用力就会留下一道红印子。 齐宥哇哇叫,哭爹喊娘,抱着他爹的腿直求饶。 云思回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随即觑了云间月一眼,暗自佩服,心道:“母亲不过才动动嘴皮子,就让齐宥吃了教训,真厉害。” 等打够了,云间月心里也解了气,绷着脸冷笑一声:“齐爱卿,朕看你也别打了,都是做戏,朕看着也累。” 齐尚书吓坏了,他之所以忽然下狠手,还不是因为担心云间月让人教训他这蠢儿子? 自己下手,好歹知道分寸,要是云间月下手,齐宥还不得没了半条命? 齐尚书连忙跪下来,一个接一个的磕头:“陛下,都是臣教子无方,都是臣该死……还请陛下看在犬子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犬子一回!” 云间月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手背,睨了容遇一眼,没出声。 容遇收到眼神,立即跪了下来,挺直的背脊,用稚嫩的声音道:“母亲,您就饶了齐宥一回吧。齐尚书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也知道错了,孩儿也没受伤,不碍事的。” 容遇不是云思回,他年纪虽小,但懂事,遇见朝中大臣时,也很礼貌,因为钟太师的关系,他在朝中也很有名望。 齐尚书被他那张单纯的脸给骗了过去,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容遇垂着眼,没看见这些,只安安静静的跪在云间月跟前,显得格外真诚。 云间月冷笑一声:“齐爱卿你也好歹也算老臣,自己的家事,别还让朕来替你管教!朕今日看在齐宥年纪小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回,若下次还敢做这样糊涂的事,你齐家……” 后面的话没说话,直接化作一声冷笑。 齐尚书连连点头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云间月这才不耐烦地摆摆手:“滚吧。” 齐尚书连忙背着要死不活的齐宥走了。 青萝一挥手,宫人立即拿着工具进来,将地上那摊可疑的东西擦拭干净。 容遇慢腾腾的的站起来,还细心的掸了掸自己衣摆上的灰尘。 云思回直接扑腾进了云间月怀里,撒娇蹭了蹭:“母亲,你怎么这么厉害,都没动手,齐宥就吃了教训。” 云间月双眼轻轻一眨,眼眸中的冷意顷刻间散了个一干二净,只余一点温柔在里面:“这就是手段……但你们不能随便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将十倍奉还!” 她将云思回放下来,对容遇道:“可有叫太医看过?” 虽说当时是没事,谁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还好今日是容遇没事,若是有个好歹,她一定叫齐宥偿命! 容遇摇摇头:“那马没伤着孩儿,孩儿躲开了。” 云间月给齐尚书看得那道折子上,就是齐宥前后怎么在马上动手下,对容遇下手的过程。 揍他一顿,再打一顿,已是轻的。 若非齐尚书这几年替她办了不少干净漂亮的事,只怕方才她不会轻易就饶了他们。 听了容遇这话,云间月还不放心,叫太医过来瞧瞧。 正巧容玦也补觉醒了,趿拉着鞋进了殿来,好似一幅还没睡醒的样子。 他连夜赶了好几天的路,昨日才回京,夫妻两人难得见一面,小别胜新婚,腻歪了一宿。 第二天还没亮,云间月就要去上朝,困得眼下全是乌青。 他倒好,转头就神清气爽地补觉去了,一直睡到现在才起。 身上穿的还是白衣,也不好好穿,胸口松垮垮的,稍微一弯腰,就能看见云间月留在他胸口上的印记。 云思回看见他就往他怀里扑。 容玦往后退了,扎了个马步稳稳将人抱住:“宝贝你又重了。” 云思回不高兴:“才没有,我是长高了!” 容玦胡乱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抱着人过去,在云间月身边坐下:“咱们家阿遇这是怎么了?” 云间月没眼看他那模样,将手里折子递给他看。 容玦就着云间月的手,将折子打开,扫了一眼,眉间一拧,随即松开,不甚在意道:“不过是小孩子之间争强好胜罢了……疼不疼?” 容遇刚摇了摇头,正要回话,就听容玦道:“没问你,我问我们家小公主有没有把手打疼。” 容遇:“……” 他嘴角一撇,看了云间月一眼,云间月立即将手里的折子砸容玦脑门上。 云思回险些遭殃,赶紧从容玦怀里溜出来,躲容遇身边去了。 爹娘掐架,还是阿遇身边最安全。 容玦仍是笑,捡起折子,放回案几上,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了容遇一眼。 容遇迎上他的目光,装的那叫一个无辜委屈。 父子俩暗中较劲,谁也不输谁。 太医这时收了手:“大殿下心态好,并未受着惊吓,只受了一点轻微的皮外伤,回头用药膏擦擦就好。” 云间月没说话,点点头,让太医走了。 又叫来宫人,将两个小孩儿一道打发了。 等殿中只剩他们俩了,云间月才一伸手将容玦敞开的衣襟拉上,道:“有伤风化……出使北齐的事儿,你有什么想法?” 第618章 妖姬 北齐小皇帝生辰,东梁这边总要派人去意思意思。 再加上,云间月还刚刚得到消息,北齐那边的有意结盟,如今东梁眼下的局面来之不易,是否结盟云间月还在犹豫。 毕竟北齐的皇帝要的可不是结盟这么简单,这六年间,因为容玦的关系,云间月从离国那边捞到不少好处,只怕北齐的皇帝是因为听到了这个传闻,所以也想来分一杯羹。 但这是她和离国那边的约定,究竟同不同意对方一道发家致富,还得看离国那边同不同意。 容玦不想猜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笑了一声,喊着头疼,往底下一缩,将云间月的双腿放枕头,道:“你不是一直和沈倾颜通信?问问她不就好了?” 云间月倒不是没想过不问,只是离国同东梁的距离,一来二去,至少都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收到消息。 更关键的是,沈倾颜如今已不是东梁的人,她向着魏凛和离国,云间月想从她嘴里撬出什么消息,只怕不太现实。 何况她们并没有怎么保持通信,偶尔给彼此送去一封,都是说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云间月摸着容玦的头,手指缠着他的长发,若有所思:“若实在寻不到人,我倒是想亲自去一趟。” 本来还一脸不在意的容玦,猛地睁开眼,从她膝上起身,惊讶道:“你认真的?” 青年衣襟又散开了,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胸膛来,胸口上有两道爪痕,那是昨晚他回来时,两人在榻上厮混时,云间月受不住挠出来的。 虽然看了这么多年,应该早就看腻了,可云间月一眼看见他胸口上的痕迹,还是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她勉强咳了一声,伸出手帮他把已经重新拉上:“你能不能要点脸……我几时同你开过玩笑?” 容玦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衣襟散了就散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凑上前,从侧面搂着人,低声在她耳边笑:“我的陛下,你可知此去北齐,会遇到什么?” 云间月没看他,反手在他下巴上挠了一下,淡淡道:“能遇见什么?不是还有朕的将军在?” 容玦就笑了,倒是不是气云间月自作主张,是无奈和宠溺。 他抬眸看了眼近在眼前的耳垂,随即凑上去惩罚似的用牙磨了磨:“陛下,您可真心疼臣啊。” 云间月拧眉了,咬牙极力忽视耳垂上的不适,镇定地拿过折子,低声道:“大将军战无不胜,不会连自家妻小都保护不了吧?” 说罢,她微微侧目,眼尾上扬,挑出一丝无言的诱惑:“你不是说,等四海清平,东梁再无战事,带我出去走走?两年前东梁就已无战事,将军什么时候带妾身出去看看?” 容玦实在是受不了她这目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黏黏糊糊,好似昨晚床笫之间的那种舒畅又回来了。 他抬眸往门口一瞧,知道这里人多眼杂,说不定等会儿就会有什么人来。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重新往旁垫子上一趟,背对着云间月不满道:“你就折磨我吧。” 云间月提笔准备批阅折子的手一顿,余光将他一扫,绯红的薄唇就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来。 那笑意缓慢,渐渐染进眼底,一直在脸上挂了许久。 云间月装得无动于衷,只当没看见容玦那浑身压抑着的隐忍,继续批着自己手中的折子。 过了一会儿,她腰间一紧,人已经进了容玦怀里。 手中朱笔没拿稳,不慎掉下,在案几上滚了一圈,留下一道朱色磨痕,随即又缓缓滚落,从案上掉到了垫子上,墨色晕染,终于不动了…… 云间月醒来时,人在重华宫寝宫。 天已经黑了,屋里没点灯,夏夜的月光洒进来,在窗前留下一片余晖。 云间月动了一下,只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兴致。 身上倒是没有黏糊糊的感觉,许是某些人自己也觉得过分,事后趁她昏睡之际,将她身上都清理干净了。 “醒了?”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性感的嗓音,那嗓音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沙哑,刺得云间月浑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从手臂上爬了起来。 云间月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刚想起身,就又被身后的人按了回去:“再睡会儿。” 对方的手揽在她腰间,是一个霸道且温柔的姿势。 云间月有些无奈,倒是想继续睡,只是她想起白日那般胡来,耽搁的政事,心里难免愧疚。 嗯,她是个勤勉的女君。 但容玦不让她动,云间月也没睡意。 她翻了个身,转身盯着对方那张自己看了好几年都没看腻的脸,然后抬手摸了摸。 青年睡得并不沉,还是同以往一样警惕,鼻尖隐隐有些汗意,胸襟大敞,露出了脖子上和胸口上的爪痕,实在是叫人看了就觉得触目惊心。 云间月余光都不敢扫,盯着对方明显在外边晒黑的脸,忽然手往下移,捏住他的脸皮往两边使劲拉扯。 容玦被她扯醒,没生气,只是一脸莫名其妙:“你做什么?” 云间月松开手,凑上去在他鼻尖上亲了亲,低声道:“你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姬!祸乱朝纲,朕要废了你,选个比你更听话的!” 容玦被她闹得完全没脾气,眉一挑,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故意道:“方才没要够是不是?今夜还长,为夫满足你……” 话音未落,云间月手抵住他的胸膛,将人往旁边一掀,随即翻身下榻,留给对方一道窈窕的身形。 “说什么梦话,”云间月拿过屏风上的衣裳慢腾腾地穿上,“赶紧起来,吃了宵夜,帮我看折子……都怪你。” 容玦彻底没了脾气,任劳任怨地从榻上爬起来:“是是是……为夫遵命。” 女皇陛下如此勤勉,他这个当臣子的怎么好意思落后? 倒不是云间月非急于这一时,只是她想着这次出使北齐的事情,她必须要自己亲自前去,那些堆积的政务和不在京城的那些日子,总要安排好才行。 于是,女皇陛下和凤君勤勤勉勉,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将堆积的政务全部处理了。 早朝时,凤君悠然翘了早朝,女皇陛下拖着俩黑眼圈坐在龙椅上,浑身充满了没睡醒的戾气。 第619章 决意 这个早朝,同以往还是一样。 底下百官针对出使北齐的事情,喋喋不休的争吵,一边说他举荐的人合适,一边又说他举荐的人才合适。 争来争去,依旧没个人选。 最后倒是定下了两个人,一个是柳宪的庶子柳同舟,一个是钟太傅之子,礼部侍郎钟衍。 这二人一道在朝中为官,同他们爹不同,都十分有名声,更关键的是,一个是当初云间月钦点的状元,一个是探花郎。 巧的很。 钟太傅不上朝,没在其中,自然不会帮自家儿子说话,但同钟太傅交好的礼部尚书站出来道:“钟侍郎是当初陛下钦点的状元,才学自然不错,进了礼部后,又做出不少政绩,臣以为让钟侍郎出使,是再好不过。” 与注重礼制的钟侍郎不同,柳宪的儿子柳同舟同他一样,一开始进的大理寺,后来又去刑部,如今成了刑部侍郎。 他与钟衍年纪相仿,官职也差不多,朝堂上看好两人的倒是不少。 就连云间月对他们俩都带着欣赏的态度。 柳宪是御史大夫,不会替自家儿子说话,沉默地站在一边,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 刑部尚书看了他一眼,出列道:“钟侍郎才高八斗,自然不差,可柳侍郎也是陛下点的探花郎,论起才学自然不差。何况,自柳侍郎到了刑部,错判的案子都少了不少。” 礼部尚书讥讽地将他一扫,道:“究竟是错判的案子少了,还是案子全被大理寺抢了?” 柳同舟抬眸看了礼部尚书一眼,没说哈,这个时候他实在不宜开口说话。 他虽是庶子,但却是庶长之。 自静安长公主故去多年后,柳宪一直没在娶续弦,家中做主的是他母亲,他这个庶长子的名声听起来是差了一些,可谁都知道他身份其实同嫡子差不多。 他同柳宪一样,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也学了父亲的沉稳内敛,有什么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给人一种温温和和的感觉。 其实不是,他知道自己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往上爬的机会。 所以,这次出使北齐,任务虽然艰巨,但他必须要去。 柳同舟抬眸,看向高位上的女皇陛下,发现陛下昨夜似乎没睡好,正用衣袖挡住半张脸,自以为没人发现似的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柳同舟连忙移开视线,生怕等会被女皇陛下发觉,自己丢了出使北齐的机会。 “咱们打个赌。” 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还在据理力争,钟衍却在底下低声同他说话。 柳同舟拿余光扫了他一眼,上挑的眼尾露出一丝温情:“赌什么?” 其实私底下他同钟衍关系还不错,至少想不出案子的时候,邀上三五好友喝酒时,他头一个要叫的就是钟衍。 钟衍眉眼一弯,挑起一丝似笑非笑。 他目视前方,目光落在女皇身上:“赌这位女皇陛下,等会儿语出惊人。” 柳同舟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十分大,朝堂上还没几个能猜中女皇陛下的心思。 他想了想,摇着头低声道:“不赌,你肯定赢。” 两人话音才刚刚落下,就听龙椅上的女皇陛下软绵绵道:“几位爱卿可吵出章程来了?到底叫谁去北齐?” 一方说:“礼部侍郎钟衍。” 另一方说:“刑部侍郎柳同舟。” 被提名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野心。 主位上的女皇陛下换了个姿势,眯着眼往底下一瞧,一水的官帽官府,她没认出哪个是钟衍哪个是柳同舟。 于是她又懒洋洋地开口:“两位爱卿何在?” 钟衍和柳同舟连忙出列,道:“臣在。” 云间月让他们两个上得前去,凑近了仔细端详片刻,点点头:“两位爱卿又好看了,快赶上朕的凤君了,就是年纪小了,还差些沉稳。” 钟衍和柳同舟:“……” 两人私底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语出惊人。 然后又齐齐跪下,一同道:“不及凤君风华绝代。” 谁敢和容玦比啊? 那位可是祸国殃民的妖姬啊! 这时,沈书群出列道:“两位侍郎年纪是小了一点,但前途无量,若此番去了北齐,对两人来说也是历练。” 云间月往边上一倒,懒洋洋地靠着龙椅扶手,道:“沈爱卿觉得他们俩谁适合去北齐?” 沈书群和张庭烨谁也不偏帮,谁都知道他们俩是女皇陛下和凤君的人。 更多时候,朝臣吵破了嘴,不见得云间月同意,但沈书群和张庭烨的话,她偶尔会听进去。 众人努力向沈大人传达意见。 沈书群一笑,垂眸将两个小辈儿一扫,道:“两位侍郎实在是太优秀,臣也不知选谁,倒不如让他们一道都去了。” 一道去? 柳同舟和钟衍一愣,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沈书群,觉得这位沈大人也挺语出惊人的。 关键是,云间月好像还听进去了。 这可不好,倒时候有了功劳就是两个人的! 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各自上前一步,还要说话,就听云间月一锤定音:“那就一道去吧……正好让北齐那群粗犷的汉子们瞧瞧咱们东梁文人的美貌……不对,是风骨。” 众人:“……” 您还真是随意。 但随意的还在更后面。 接着,众人就听这位女皇陛下,再次拖着声音语出惊人:“朕听闻北齐有意联盟,东梁眼下的局面来之不易,实在不能再被破坏。两位爱卿前去,朕放心。只是……” 众人最怕的就是云间月话说半截,来个只是。 一时纷纷忐忑不已,紧张地看着女皇陛下。 下一刻又听女皇陛下皱眉道:“不管是他们的意思,还是我们的意思,这事儿都不容出错。所以,此次出使,除去让柳爱卿和钟爱卿一道去以外,朕与凤君也有意前去。” 啥玩意儿? 女皇陛下亲自前去北齐? 这要闹出去,还不得有人趁机搅浑水啊? 沈书群和张庭烨头一个不同意。 张庭烨道:“陛下三思,与北齐联盟固然重要,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云间月表情淡淡:“这不是还有诸位大人在?朕与凤君只是去北齐随便瞧瞧,不必担心,京中事务,就辛苦各位大人了。” 朝臣还要请命。 云间月却懒得多说,起身道:“朕意已决,诸位爱卿无需多言……退朝!” 第620章 闲事 云间月决定的事情,就从来没有收回的余地。 即便她下朝没多久之后,张庭烨和沈书群都来劝说,让她三思。 张庭烨实在想不明白云间月为何非要去北齐不可,只道:“陛下想要与北齐联盟,臣等愿意分忧,若亲自前去,只怕让北齐以为我们是在示弱。” 如今的东梁尚且还有云间月和容玦坐镇,离国为着一纸盟约,不会轻易来犯。 但北齐不同,这些人野心勃勃,还有些不怕死的。 更何况,六年前的有一件事一直没能找到答案,无论如何,这一趟云间月非去不可。 “爱卿不必再劝,这一趟朕非去不可。”云间月手里把玩着挂在腰间的玉佩,细长的双眼眯着,望向不知何处,嘴里说的却是别的事情,“朝中有两位大人,朕放心。只是朕此番离去,必定免不了有人生事儿。” 张庭烨和沈书群对视一眼,见云间月去意已决,便不在劝,认真听她说话。 云间月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在椅子上靠得舒服些:“朕将阴司留给两位大人,若有危机,直接让阴司联系朕……京畿巡防同往常一样。不过内里得紧一些,宗亲们那边也劳两位盯着。至于朕与凤君……凤君的意思是,不暴露身份最好。” 这话是昨日晚间说的,大张旗鼓的前去,说不定会惹来麻烦。 毕竟京城没人坐镇,难免有人借机生事。 更何况,出了京城往北齐去的路途,艰难险阻,要是让人知道使团里是东梁的女皇陛下和凤君殿下,只怕一路过去全是麻烦。 云间月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张庭烨和沈书群身上,道:“此次出使做主和带队的依旧是柳同舟和钟衍,朕与凤君只扮作随行的大人一道前去。” 留在京中这些个差事,张庭烨和沈书群只能接着。 两人跪下领了命,沈书群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两位小殿下呢?” 这事儿昨晚已经与容玦讨论过了一会儿,他们俩的意思是,人得放在身边才放心。 虽然此去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但与其放着容遇和云思回在京城心惊胆战,还不如带在身边。 她将想法说了,临了反倒安慰起两个老臣来:“不必担心,人接走后,宫里依旧会有他们俩的影子。不过,不宜再去太学,请了御医只说昨日受了惊吓,要好好将养身子,等他们今日回来,就不必再去太学了。” 张庭烨与沈书群对视一眼,虽然云间月什么都没说,但此前她这番安排,连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带上了,只怕她去北齐的目的不简单。 两人不再多说,领命退下了。 此刻,太学。 能进太学的学子要么是家中权贵,要么是真有才学。 云间月当政之后,太学被她两极化,原来的制度没有变,只是往里又加了另外一项规矩——京中权贵子弟,无论男女,到了六岁也可以上太学。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从小培养人才。 这个制度出来的时候,还被朝中大人反对过,但云间月一意孤行,力排众议,成了这一项制度。 如今已经推行了两年,目前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 同科举一样,到了小孩子这里也是三年一考,不过考的不是状元,而是能不能往上升学的。 三年一考,若是过了,就可以继续留在太学,学习更多的东西,以此反复,直到可以参加科举的年纪。 若是没过,直接淘汰。 对于第一批入太学的小家伙们来说,今年是第二年,有没有成效,就看第三年的成绩。 而且对于那些考过的学子,还会按照对方的成绩给予一定的奖励,并针对身份低微的学子返回一些学费,或者是以奖励形式发放的银钱。 拿到这些奖励的多少,往后还会成为入仕的又一项考核。 云间月为了历练容遇和云思回,他们俩去太学时,并未让更多的人跟着,只在两人身边分别放了一个年纪不大但机灵懂事的丫鬟跟着。 容遇和云思回的身份,大家都知道,除了那些个老师,剩下的都是小孩儿——他们与那些成年的学子是分开来的,连进的门都不一样。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小孩儿闹起来可不管身份,特别是云思回。 她到太学不过才几个月,就俨然成了这些小屁孩儿们之间的霸王。 但她霸王得很有“道理”,至少从来不凶小姑娘们。 是以,走哪儿都是一群小姑娘跟着她。 容遇不和她一道,因为云思回嫌弃这个哥哥比她好看,站在一起,那些姑娘就全往他身上扑。 今天是骑射课,齐宥不在,没人来尖酸刻薄的找麻烦,容遇难得清静一天。 他正拿着容玦叫人特地按他的身边制作的弓箭,射出两箭,连中靶心后,正要继续时,忽然身后传来一人呼唤:“容遇,你妹妹掉水里了!” 在太学里能直呼容遇名讳的,只有宋家的嫡长孙宋旻。 容遇把箭扔给侍从,匆匆追上宋旻:“人在哪儿呢?” 宋旻只比云思回和容遇长了几个月,但为人比去两人稳重了许多,并且高了两人半个脑袋。 到了地方,人已经被捞起来了。 把他们捞起来的是跟着云思回的暗卫,人没事,应该只是喝了两口湖水,这会儿正坐在池塘边呸呸吐着嘴里水。 而她旁边还围着她的几个小姐妹,不远处还有一个浑身湿透的姑娘。 那姑娘表情不善,盯着云思回的表情好似要吃人。 容遇心里一惊,发现那人身形比旁的姑娘似乎要壮一些,也高些,眼珠黑黝黝的,比那池塘还要深。 这样深沉的目光,容遇只在容玦特别生气时看见过。 他收起思绪,把外衫脱下来,搭在云思回身上:“你怎么又惹事了?” 云思回不服气,裹着衣衫抖啊抖,一双凤眼瞪着不远处那个浑身湿透的姑娘:“怎么就是我惹事了?是她不知好歹!” 她的小姐妹们开始叽叽喳喳替云思回辩解。 容遇听得头大,好半响才理清情况。 原是今日,先生让他们找地方作画,云思回带着人到这边来,瞧见那姑娘正被人为难,于是出言帮了那姑娘。 谁知那姑娘不领情,恶语相向,云思回哪受过这委屈,两人就打起来了。 然后,双双洛水。 容遇想了想,刚要起身去赔罪,宋旻已经走过去:“这位小姐,实在对不住,小妹手重,没伤到你吧?” 那姑娘冷眸将他们一扫,嗤了一声:“多管闲事。” 随即将湿衣服一拢,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621章 姻缘 云思回直接气疯了,从地上跳起来,呸呸吐了口水,骂道:“这什么人啊,本公主替她解围,她不接受就罢了,还怪本公主多管闲事?你们别拦我,我要打断她的狗腿!” 云思回年纪小,但因为身份的关系,走哪儿都有人围着。仗着有些功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多了去。 她下手揍男孩子的时候,从来不手软,但对姑娘们却十分怜惜,骂都舍不得骂一句的那种。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和容遇投错了胎。 容遇站起身,望着那姑娘离去的身形,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 云思回心眼大,根本就主意不到这些,还在哪儿跳脚大骂,气得面目狰狞。 容遇问其他姑娘:“你们可认得她?”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有些人对上容遇那温和镇定的目光,忍不住偷偷红了脸。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弧度摇摇头:“不认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太学有她这个人。” 太学说大了大,说不大不大,但都京城中人,小姑娘们间大多还在闺阁时就认识。 但这个人,她们却都是一头雾水。 这时,有个站在云思回身边的一个小姑娘红着脸开口了:“好像是裕亲王的外甥,我曾跟着母亲去过一次裕亲王府,听裕王爷叫她‘小燕’。” 宋旻在旁边安慰云思回,听见这话时,抬起头解释道:“这应该只是她的姓,我听说裕亲王妃就是姓燕。” 至于叫燕什么,那就得另说。 云思回委屈得不行,跳着脚道:“我管她是谁,下次最好别让我碰见她!” 裕亲王是宗亲,武帝的堂兄弟,按辈分来算,云思回他们还得叫一声叔公。 只是云间月同这些宗亲之间又隔了一层,便不怎么亲,平时只会在宫宴上远远一见。 以至于容遇也没什么影响。 不过,眼下要说的不是这个,容遇同几个小姑娘道了谢,同宋旻带着云思回一道离去。 云思回衣服湿了,三人告了假,先回宋家去换衣裳。 马车里,容遇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宋旻听后,一言难尽:“你让我去打听一个小姑娘的事情,你这不是成心毁我名声吗?回头让我爹知道,他上人家府里去提亲怎么办?” 容遇翻了他一个白眼:“舅舅想去提亲,叔公还不一定同意呢!再说了,对方是不是姑娘都还难说呢……” 后面那句话说得小声,宋旻没听见,还在愁眉苦脸:“你饶了我吧,我还要替我媳妇守身如玉。” 容遇:“……” 他看白痴一样地看了宋旻一眼,斜着眼道:“你有吗?” “总会有的!”宋旻不要脸的嘻嘻笑,坐在车辕上晃荡着双腿,想了想道,“行吧,回头我帮你问问……不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容遇却是不肯说原因:“不要你管,你只管去打听好了。” 宋旻切了一声:“你不想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到了宋府,不免被宋老夫人念叨一番,两个当哥哥的全被骂了,没保护好妹妹,这会儿正被罚蹲墙根。 蹲了大约快一个时辰,地上的蚂蚁都数到一千多只了,宫里来人了。 来的还是青萝,说是云间月有些事情要交代两位小殿下,同宋老夫人说了一声之后,就把人带走了。 青萝亲自来接,也不是头一回,但容遇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不免多问了一句:“宫里出什么事了?” 云思回茫然四顾,依旧是什么都不知道。 青萝笑吟吟,恭敬道:“什么事都没有,殿下若是不信,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回了宫,还以为会被领到乾清宫,没想到直接去了重华宫。 晚膳已经摆上了,容玦正和云间月低声说话,等着他们。 见他们回来,云间月把人招呼过去,云思回正忐忑,还以为是今天的事情被知道了,云间月却也只是轻轻在他们头上摸了一把,道:“去洗手用膳。” 洗完手重新回来,乖乖坐好。 云思回今日心虚,怕被母亲和父亲知道,没挨着容玦,缩在容遇身边,试图当自己不在。 其实今日之事,云间月早就听暗卫说了,知道这小姑娘正心虚呢,故意吓唬她似的,亲切地往她碗里夹了一点菜。 云思回立即坐直了,眼神不停往云间月脸上飘,试图读出母亲没有生气的讯息。 玩够了,云间月这才收起心思,挥开伺候的宫人,只留青萝一个人伺候。 “我已经在太学替你们告了假,从今日起,到回来之前,你们不用去太学了。”云间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肉,将上面的鱼刺剃干净后,才放进容遇碗里。 云思回不敢吭声,看向容遇。 容遇想了想,放下筷子恭敬地问道:“母亲是要送我和阿回去哪里吗?” 云间月示意他不要那般拘谨,打发容玦给她剃鱼刺。 容玦没作声,任劳任怨地做,同时道:“倒不是让你们两个去哪里,是我们。” 这下两个小东西更茫然了,眨巴着双眼。 云思回这会儿正饿,塞了一嘴的饭,嘟囔道:“去哪里?” 容玦将剃好的鱼肉送到云间月碗里,笑着望了她一眼:“北齐。” “那么远?”云思回瞠目结舌,“那我不去了,若娴姐姐昨日还邀我城外踏青。她说慈安寺的姻缘特别灵,我要去给自己求姻缘。” 云间月险些被她一口鱼肉噎死。 她连忙接过青萝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小女儿:“你再说一次,求什么?” 旁边容玦忍不住笑,拍拍云间月的背,叹息道:“儿大不由娘啊。” 云思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眨眨眼,诚实地又说了一次:“求姻缘啊。我今年都六岁了,再有九年,我就可以许人家了!现在努力求一求,说不定菩萨还能让我遇见一个比父亲还好看的人呢?” “不可能。”容玦直接否认,“这世上没有人比你父亲更好看……还有,菩萨不管姻缘。” 云思回嘟了嘟嘴,将嘴角的饭粒塞进嘴里:“除非北齐有管姻缘的菩萨,不然我不去!” 云间月斜着眼看她:“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云思回秒怂,连忙扔了筷子,规矩坐好:“母亲说了算。” 第622章 路程 出使北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城。 一路往北而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云思回被晃醒时,还在做梦,大约是十分生气,表情十分凶恶,大有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咬人。 但人没被咬着,自己先醒了。 她睁开眼,见自己趴在容玦怀里,身边声音有些奇怪,哗啦啦地传来轻响。 周遭的环境十分大,却因为天还没彻底亮的关系,她没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揉了揉双眼,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父亲……” 容玦“嗯”了一声,拍拍她的背,轻声道:“嘘,母亲和哥哥还没醒,还睡会儿。” 云思回困顿地掀开眼皮一扫,模模糊糊地发现云间月靠在容玦怀里,头歪在她背上,怀里抱着的是熟睡的容遇。 而支撑着他们三个的是容玦。 云思回重新闭上眼,安心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躺回榻上了,也没方才那般摇晃,只是榻上有些硬,没在宫里那么舒服。 云思回翻了身,看见容遇躺在另外一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云间月和容玦不在。 她自己从榻上爬起来,爬过去将睡得沉的容遇拍醒。 容遇醒了,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一言不发地重新闭上了。 云思回这才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小脸上全是冷汗,甚至还十分痛苦的咬住唇。 “你怎么了?”云思回担忧地看着他,“不舒服?” 容遇不想说话,闭着眼道:“晕……想吐……” “哦。” 云思回应了一声,迈着小短腿从榻上跳下去,在这个小小的“屋里”转了转,没找到出去的门,倒是推开了一扇窗。 窗户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气息瞬间铺面而来。 外面天光大亮,初升的太阳从山涧洒落,光芒落在河面上,留下一片的波光粼粼。 晨雾从河面升腾而起,袅袅轻烟飘飘渺渺,如同人间仙境。 云思回猛地睁大了双眼,清澈的眼底分不清是钦羡还是惊叹——这还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出远门。 她高兴之余,完全忘了难受的容遇,趴在窗口,垫着脚往外面瞧。 容遇艰难地从榻上撑起上半身:“云思回,你再不叫人来,我就吐你身上。” 云思回这才想起他,也懒得出去找人,趴着窗口喊:“阿爹,阿娘——” 容玦同云间月不知道在哪里,但是从窗上突然倒挂下来一个脑袋,险些吓得云思回一跟斗。 她在定眼一看,立即笑出了声:“长随!” 正是季长随。 他同连镜成婚之后,容玦几乎就很少再让他跟着,提了游观做玄楼统领,他则领了武将官职,这几年一直守在鄞州,连镜不放心,跟着一道去了,直到不久前才回来! 季长随从窗户上翻下来,从怀里翻出一个纸包递给她:“桂花糕,还热着。” 云思回欢欢喜喜地接过来,两下拆了纸包,大口往嘴里塞了一块,随即双眼一亮:“啊,是连镜姑姑做的!” 云思回爱吃桂花糕,尤其喜欢吃连镜做的。 但她也只吃过几回,因为连镜人在鄞州,逢年才会跟着季长随回来一次。 季长随轻轻点头,坐在窗户边低声陪她说话。 等云思回一口气将桂花糕全吃完了,她才想起要死不回的容遇来:“哦,容遇他晕船,快吐了。” 容遇已经吐了。 仰面趟在榻边,仰着头,气若游丝:“云思回,下次母亲再罚你,我再为你求情,我就是狗!” 云思回嘻嘻笑:“没办法,连镜姑姑的桂花糕实在是太好吃了……放心,我给你留了一块儿。” 容遇连忙闭嘴,又想吐了。 季长随去寻了云间月来,云间月替容遇号了号脉,确定只是晕船之后,将随身带着的药用水化了,喂他吃下。 大约又躺了半日,昏昏沉沉的人总算好了些,生龙活虎的从榻上爬起来,就追着云思回一顿揍。 有暗卫和下人跟着,云间月和容玦也不管,只要没掉进水里就成。 此次青萝没跟着,被云间月留在了京城。伺候的宫人婆子,也只有那俩小孩儿的帖身宫人,她和容玦一个没带。 连镜本来打算跟着来,但因为有孕在身,被季长随留在了鄞州。 “京城怎么样?” 云间月问跪在地上的暗卫,容玦懒洋洋躺在旁边,脸上盖着一本书,季长随站在不远处,并未随时跟着。 此刻,距离他们离开京城,已经过了半日。 暗卫如实道:“目前还算正常,宗亲以为陛下与凤君还在使团里。” 其实没有。 还没离开京城时,容玦和云间月就带着两个小娃娃另择道离开,一路来到码头,走水路离开京城。 而使团那边的马车里,待着的不过是玄楼的两个刺客罢了。 云间月点点头,倒是没说别的:“继续盯着,一有风吹草动,察觉恶意后,不必通知朕,直接砍了!” 走水路这件事,除了张庭烨和沈书群外,知道他们行程的就只有阴阳两司和玄楼的几个重要人物。 她之所以这样故意迷惑众人,是想试一试,暗中究竟会有哪些人想下手。 暗卫领命,很快退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船上。 在船上走了三日,云间月他们上了岸,改换马车。 没了船上那么宽敞,两个小娃娃没了兴致,恹恹地趴在容玦膝头打瞌睡。 又走了两日。 某天在驿站歇下时,容遇忽然被一阵响动吵醒。 那动静太大,容遇猛地睁开眼,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 他茫然地睁开眼,看见云间月坐在榻前,眸中全是温柔。 “母亲?”容遇愣了一下,不知道云间月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间月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头发散在一边,桃花眼里噙着容遇看不懂的情绪。 她摸摸她的脑袋,重新按着他躺下:“做噩梦了?没事,母亲在这,继续睡。” 云间月身上沾了他父亲常用的梅花香,清清淡淡,叫人舒心。 容遇闭上眼前转头看了看,发现云思回在床榻里面睡得像头猪,于是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窝在云间月怀里沉沉睡去。 他没看见自己在闭上眼的瞬间,云间月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屋里昏暗看不清的地方,容玦从身后捂住一个黑衣人的嘴,反手一刀划断了他的脖子…… 第623章 后娘 孩子已经睡熟。 云间月披衣起身,递给容玦一方手帕,让他擦拭手上和脸上的血迹:“怎么样?” 容玦眸色深沉,好似沾了血迹,在这漆黑的夜里闪着光:“此地不宜久留。” 这要换做是平常,两人或许早就退了。 但带着云思回和容遇,只怕就这样离去,更加不妥。 云间月没问究竟是谁败露的行踪,知道他们往这边来的人不多,但若是仔细追究,必定会追查到一丝蛛丝马迹。 她抬眸,见容玦脸上沾着的血迹,没有被擦掉,于是自己将帕子拿回去,仔细替他将脸上的血迹擦了。 “有没有其他更稳妥的法子?”云间月递给他一道眼神,看向身后熟睡的两个孩子,低声道,“我虽然放心他们不是受不起打击的人,可这一路上,面对这么多人追杀,难免会出意外。” 如果对方是奔着她和容玦来的,将云思回和容遇放在宫中,必然也会遭遇麻烦。 与其面对她控制不住的危险,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保护着更加稳妥。 云间月和容玦都不是那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的人。 既然决定将云思回和容遇带在身边,必然就是做好了,要将他们俩彻底保护起来的准备。 容玦当然知道这一点。 他心里一沉,脸上神色却半点没表现出什么不适来。 他轻柔地握住云间月的手,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口:“放心,有我在,谁都不会伤着你们。” 此去北齐,确实是为了联盟的事情去的。 但云间月还有一个目的。 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察觉到宗亲们之间有些异动,似乎正在密谋着什么。 小陈妃同云间月走动不多,但自从上次将太皇太后的罪行揭露之后,也没彻底同云间月断了联系。 云间月封了他儿子做亲王,给了一些权利,让他去了晋州,小陈妃也被封为晋王太妃,其余宗亲之间有什么动静,她也不知道。 但云间月安排的眼线,却明确的告诉云间月,这些天宗亲间的走动越发频繁了。 云间月登基后,因为小陈妃的关系,念着这些宗亲们也算帮过忙,所以她并未着急赶尽杀绝,而是给了利益。 利益的牵扯虽短暂,并不是长久之计,但对于当时的云间月来说,也只有这个才给得起。 她想起从眼线那里听来的事情,表情就是一沉,眼眸之中多了些杀意。 她靠着容玦的肩,低声在他耳边道:“原本我还想多留他们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憋不住了。” 说来说去,还是不满云间月当政。 他们虽是宗亲,齐王的旧部,但他们一直想要的是容玦坐在那位置,即便如今容玦手中的权利和云间月相差无几,就算容玦私底下见过他们,可他们依然不满足。 容玦握着云间月的手,发现她指尖有些凉,便仔细将她的手揣进了怀里,低声道:“说是宗亲,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挂名,你与他们之前毫无血缘,没必要留情。” 云间月一笑,握紧容玦的手,低低道:“反正我已经是个恶人了,也不怕往后被史书的口水淹死。更何况……” 容玦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话,低声道:“更何况,你身边还有我。” 不是早就说过吗? 就算所有人背叛了她,他也依旧会留在她身边。 云间月笑了一声,抽出手,搂住了容玦的脖子,低声叹息:“是啊,还好遇见了你。” 上一世错过了,这一世来弥补。 重新给的机会,她总算是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天快亮了,云间月靠着容玦眯了一会儿,直到天彻底亮了,她才悠悠转醒,去将两个小孩儿叫起来,帮他们穿好衣裳。 以前这种事情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容玦帮忙。 如今自己当了母亲,这些事情却是越做越好,都不要人说。 就是她实在是手笨,云思回的头发怎么都梳不好,最后还是容玦看不下去了,接过了这种细致的活儿。 容遇自己去漱口洗脸,他比较警觉,心里隐隐觉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可看爹娘依旧谈笑如常,偶尔还会趁他们没注意时,调个情。 他懂事的坐在一边,乖乖等着小二送早膳来,看着妹妹嫌弃阿娘手笨,梳的头发松垮垮的,嚷嚷着让容玦帮她。 他想:“阿回这个笨蛋,肯定还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阿爹阿娘在,她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这时,季长随提着东西来了。 简单的小菜,没有宫里那么可口,容遇也不挑,等阿爹阿娘上了桌,他才捧着自己的那碗粥正要喝时,被容玦拦住了。 季长随明白,笑了笑,故意道:“这驿站简陋,什么都没有,东西是属下从带来的食物里挑着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两位小公子的口味。” 容遇看了他爹一眼,见他点了下头后,才捧着破碗,开始喝粥。 云思回娇生惯养,面对这些东西,根本就下不了嘴,嚷着饿死也不吃。 容玦要哄她,被云间月拦住了:“那你饿死吧。” 说着,将云思回那碗粥端过来放在自己跟前,喝了一口故意咂舌:“长随这手艺快赶上连镜了,挺好,不错。” 云思回狠狠咽了咽口水,瞪着云间月:“你无情!” 云间月对她温柔慈爱地一笑,小孩儿似的逗她:“对,我不止无情,我还无义,还无理取闹,不信你问你爹。” 云思回眼巴巴地看向容玦,试图博取阿爹的同情。 可惜阿爹眼中只有阿娘,并且将阿娘的话当圣旨捧着。 但他也不忍看女儿受苦,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粥,迟疑道:“要不我的让你喝一口?就一口,你别喝多了。” 云思回:“……” 她焉哒哒地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终于投降:“阿娘,我错了。” 云间月撇她一眼,将粥碗重新推给她:“这路上要吃的苦还多着,你现在就闹脾气,那就只有饿死了。” 云思回苦哈哈地喝着粥,赌气地哼了一声:“你是后娘。” 然后又在容玦幸灾乐祸的笑容里,补了一句:“你是后爹!” 第624章 舅舅 大约过了两三日,几个人又换了水路,这次却是一路往西而去。 两个小家伙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云间月带他们出来体察民情,见见世面。 云思回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 容遇一路过来,看了太多的事情,倒是有所感悟。 云间月和容玦看在眼里,但却没有多问,等他自己想。 路上依旧会遇到刺客,但这些刺客同玄楼和阳司的人比起来,相差太远,基本上是有来无回。 阴司的人送来过消息,京城那边暂时一切安稳,有张庭烨和沈书群,还有容玦留在暗处的人坐镇,宗亲们也只敢暗中动手,不敢乱着来。 毕竟云间月现在所透露出来的,也仅仅也细微的一部分,宗亲在知道她的全部底牌之前,不会贸然出手。 赶了差不多半个月的功夫,到了肃州。 容遇发现,他们在肃州停留的时间比较长,相较与之前,他们都是匆匆赶路,根本就不会在哪里停留,这次却突然停留了差不多五天的功夫。 有天,在茶楼听戏。 容遇发现云间月时不时会往楼下看一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阿娘,还有谁要跟我们同路吗?”容遇扯扯的云间月的衣袖,强行挤到她怀里去,“孩儿看阿娘往楼下看了好几眼。” 知道他聪明,被他猜中心事,云间月也不恼。 她揉揉容遇的小脑袋,方才茶盏,道:“嗯,就是等一个人,不过不是和我们一道。” 容遇好奇,抓着云间月的手,眼巴巴地问:“谁啊?” 在京城,阿娘是女帝,不管做什么,都只有旁人等她的份,从未见她除了等容玦外,还等过旁人。 云思回在楼里跟着季长随转了一圈,拿了许多小玩意回来,一股脑地放回桌上,随口问:“阿爹去哪了?” 云间月眯着眼,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中,多了一点容遇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怀念,又像是惋惜和无奈,还有更多的期待。 她弯下腰,将头搁在容遇脑袋上,闭着眼道:“阿娘的哥哥,你们的舅舅……以前是这世上最疼的阿娘的人。” 云思回手里拿着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似懂非懂地问道:“舅舅?是宋家的舅舅们吗?没听说他们也要来啊。” “不一样的。”云间月眼底带着笑,温柔得不像话,“这个舅舅啊,和宋家的舅舅们不一样的。”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云间月却是不说了。 云思回搞不懂,也懒得追究,继续吃着她在这楼里搜刮来的甜点。 容遇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他趴在云间月怀里,跟着她的目光往楼下看看,远远的他看见阿爹带着两个人往这边来了。 容遇立即从云间月怀里跳了下去,趴在栏杆上,挥着小胖手:“阿爹!” 今日有些热,街上人声鼎沸,行人游客络绎不绝,混着叫卖声,好似一出大戏。 谁家的屋檐下筑了燕子窝,偶尔飞出来两只燕子,嬉闹着飞远了。 容玦闻声,抬眼往楼上看了一眼,先看见的,却不是容遇,而是从凳子上站起来,迫不及待就往楼下奔的云间月。 因为太过急切的关系,还险些撞到了上楼送东西的小二。 云思回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同容遇一道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她嘴里还塞着糕点,扯扯容遇的衣服,不懂就问:“阿遇,站在阿爹旁边的,就是我们的舅舅吗?两个舅舅啊?” 容遇顺着目光看过去,看见他阿爹身边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穿着青色锦衣,手里举着伞,挡住了半张面容,剩下露出的那半张,似乎带着笑,双眼弯着,容易给人好感。 而他打着的伞,也不是替自己打的,是替他身边那个人打的。 因为遮住了全部面容,容遇和云思回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穿着一件有些旧的袍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半点肌肤都没露在外面。 云思回看了看这太阳天,有些奇怪:“他有那么怕热吗?” 容遇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手撑着下巴,低声道:“他脚步虚浮,下盘不稳,要么命不久矣,要么生了什么大病。” “诶?”云思回露出一个惊讶地目光,“是这样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容遇斜了他一眼,笑了一声:“你能看出来?几个舅公教学的时候,你都在旁边睡觉。” “放屁!”云思回气得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是他们讲得不好!” 容遇也不和她闹,随便她嚷嚷。 那边云间月直接从楼里奔出去,穿过人群,飞扑进那人怀里,那人被撞了个措手不及,连忙后退了一步,才稳稳将人接住,就算是这样,他手里举着的伞也没挪动半分。 云思回从后面卡着容遇的脖子,骑在他身上,扯着他头发,要他为自己丢失的尊严道歉。 容遇反手抓住她的衣襟,直接将人摔在了旁边,然后按住她的脑袋不许她挣扎。 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云思回却半点都挣不开。 “阿爹竟然任由别的男人抱着阿娘也不生气,”容遇啧啧两声,很不甘心,按着云思回脑袋摩擦地板的动作就大了许多,“明明平时我撒个娇他都要瞪我。” 云思回一扭身,双手以剪刀的方式夹住他的手,从地上挣扎起来,一口咬住容遇的肩:“阿娘都说那是我们舅舅,和宋家舅舅们不一样。” 肩上一痛,饶是容遇脾气再好,也被惹恼了,他用另外一只手扯住云思回的衣襟直接将人掀翻,用了一些力气,将她整个人都按在地上。 “云思回你属狗的吗?”他动动右肩,疼得嘶嘶抽气,“打不过就用嘴,谁打架像你这样尽用贱招啊!” 云思回可劲儿挣扎,奈何力气没有容遇大,实在挣脱不了。 然后她干脆不挣扎了,就那么趴在地上,盯着重新进楼来的云间月,等了一会儿后,她忽然嘴一瞥,“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不能说是哭,是“嚎”。 那边唱戏的都被她惊呆了,险些唱错了调子。 容遇还没反应过来,刚要松手,就被人从后面抓住后领,朝后扔了出去:“小兔崽子,我可没教你欺负妹妹。” 第625章 师爷 容遇毫无征兆地被容玦扔了出去。 从后面赶上来的云间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去接。 可惜这几年的好日子过习惯了,走哪儿都是一堆人跟着,她也懒得慌,功夫荒废,身手也不行了。 容玦扔沙包似的将容遇扔过来时,她没接着人。 容遇本人倒是镇定,小短腿不慌不忙地在旁边柱子上借了个力,往前一跃,稳稳当当的站在了楼梯转角的栏杆上。 难为他小时候没少被容玦当沙包扔,早就被扔出了经验,就算现在云间月接不住他,他也知道怎样才不会受伤。 “阿爹,你骂我就骂我,把阿娘也骂进去就不好了吧。”他插着腰站在栏上,对着容玦笑得灿烂。 刚刚上楼来的云间月怒不可遏,一撸袖子,气冲冲地上前,揪住容玦的衣襟,将人怼到柱子上,准备揍人。 容遇看够了,迈着小短腿从栏杆上跳下来。 到底是腿短,再加上地上洒了水,他跳下来时,不小心踩中了水渍,一个没站稳,直接往后摔去。 在怎么能耐,也还是个小孩儿。 他吓了一跳,脸都白了,下意识喊:“阿爹——” 但让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被人从后面拖住了背——他在从楼梯上滚下去之前,有人从后面接住了他。 容遇愣了一下,下意识转过头,发现接住他的是个面容陌生的男人,男人年纪比他阿爹大了几岁,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药香,脸色也很苍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太阳的白,眼底也少了光,黯淡得好似整个人都没精神。 容遇愣着坐在地上,仰着脸看他,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想起了瓷器——还是那种一碰就碎的白瓷。 “怎么了?”男人身后多出来一个人。 容遇认得,是方才在街上打伞的那个。 “没事,”脸色苍白的男人用了点力气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捡着个小孩儿……来,叫声师爷听听。” 明明是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可容遇却觉得不讨厌,尤其是那个打伞的男人,总让他觉得熟悉。 男人对上他茫然的脸,伸出手来细细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是小容遇吧。” 容遇那双像极了云间月的桃花眼仔细盯着眼前的人看了看,忽然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舅舅吗?” 云司离又笑了,眼角往上一挑,露出的温柔,意外的同云间月有些相似:“是啊,我是舅舅,你阿娘的大哥。” 容遇趴在这个浑身都是药香的男人怀里,仔细想了想,从读过史书里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史书上说,华英孝端纯德皇后曾育有一子,自幼被封太子,二十一岁时于混乱中接过皇位,却英年早逝,死时还未满二十三。 容遇眨巴着双眼,盯着眼前的人仔细看,心想,会是眼前这个人吗? 如果是的话,那不是应该死了吗? 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 容遇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再聪明的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说话间,云间月听见动静,过来看了一眼:“怎么了?” “没事。”抱着他的人动作缓慢地上了楼梯,眯着眼笑道,“逗你儿子呢。” 他大约真实个病秧子,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上了楼就没了力气,将容遇还给云间月时,整个人都要佝偻着背喘气好半天。 但他似乎并不介意,笑眯眯地说道:“不行了,我老了,连个小孩儿都抱不动了。” 不知是不是容遇的错觉,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阿娘和舅舅同时变了脸。 容遇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能让阿娘和舅舅齐齐变脸,但他看着眼前这人的模样,除去他身上那股缠着他的病气外,脸上并不见老,看起来同他舅舅也差不多啊。 容遇没敢贸然接话,倒是云思回那没心没肺的从容玦怀里跳出来,蹭蹭几步跑到他身边,扯扯他的衣摆:“你是谁啊?阿娘的相好吗?为什么比我阿爹好好看?” 她当真是语出惊人,方才那莫名其妙的气氛瞬间消失了。 容玦整个人黑了脸,表情有些不善——这话也就云思回说没事,换了容遇,肯定又得被扔一次。 云间月扶额,对自己女儿这一脸花痴的模样,颇为无奈。 旁边云司离也无奈地笑了,摇摇头,眼底倒是有些怀恋,像是透过她看见了某人小时候。 那人也笑,笑得乐不可支,直不起腰,直接蹲下来与云思回平视。 他也没生气,揉揉云思回的小脑袋,笑眯眯道:“我是你阿娘的师父,你和小容遇得叫我师爷。” 云思回似懂非懂,回头看了看云间月,云间月将容遇放下来,轻声道:“叫师爷。” 两小孩儿立即又乖又甜的喊道:“师爷!” 师爷高兴了,高兴之余从云司离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把蜜饯来,塞给他们两人:“乖啊。” 说话间,几人落座了。 颜回大约是真喜欢小孩儿,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同云思回混熟了。 容遇倒是更喜欢舅舅,挨着他坐在旁边,时不时往戏台子上看看,时不时又往嘴里塞一颗蜜饯。 “大哥,你们接下要来去哪里?” 闲话说了半响,沉默下来之后,气氛难免有些冷。 云间月开口时,虽不愿意,但问的却是离别。 容遇看看这个刚刚才认识的舅舅,心里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觉一阵难过。 但他情绪内敛,有什么也不会在小脸上表现出来,习惯性的学着大人的模样,遮掩在眼底,甚至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嘴里塞一颗蜜饯,转头继续盯着上台上唱戏的人。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些人唱的是什么。 头上一沉,是云司离揉了揉他的头发。 容遇转过头来,见舅舅对他笑了笑,而后听他道:“不一定去哪里,看颜回的意思。他身体不好,不宜长途跋涉,或许往后一直在这里了也不一定。” 云间月就不说话了,垂着眼不知道在什么。 容玦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才伸手将她有些凉的双手握在手里,问道:“那些佛珠你拿到了?如何,对他那身体可有用?” 第626章 遗憾 听见这话时,云司离眼眸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容遇看不懂,却见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一时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眼,趴在栏杆上同云思回说话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重新恢复如常:“他那身体……聊胜于无。” 言外之意是,没什么效果,但总比没有的好。 容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小声问:“舅舅,师爷怎么了?” 那头,颜回像个小孩儿似的学着云思回的样子趴在栏杆上,见小姑娘塞了一嘴的蜜饯,又甜甜问道:“师爷,你叫什么啊?” 颜回似乎笑了。 可等云思回寻声回头时,却是没在他脸上看见半点笑意。 他目光幽深,看向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与热闹非凡的长街,眼里好似装着这个天下,又好似装着这天下里的某个人。 云思回歪了歪头,只觉得大人的心思果然错综复杂,看都看不懂。 她心大的收回视线,听师爷慢腾腾地说道:“颜回。” “啊!”云思回低喊了一声,凤眼里全是惊喜,“我叫云思回。师爷,你和我一样都有个‘回’字诶!” 颜回又笑了,这回云思回看得真真切切,那笑容自他的嘴角荡漾开,缓慢的爬上眼角,带上了一点理所当然,又像是无奈。 那笑容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如同绚烂的烟花一样消失不见。 他转过头,摸摸云思回的头,问道:“想不想学医?” “学医?”云思回睁大了双眼,拧眉想了想,“学医做什么?” 颜回简单粗暴,将她抱在怀里,哄道:“学医啊,能做的那可就多了,杀人还是救人,全看你自己。看谁不顺眼,你就毒死他。看谁顺眼,觉得他可怜,就救他性命……你娘也学了,就是个半吊子,学得不精。” 颜回余光往后一扫,压低声音同云思回道:“想不想以后比你阿娘还要厉害?” 云思回皱着脸,仔细想了想。 她不喜欢药的味道,觉得那是苦的,臭的,闻到一点她就要不舒服两三天。 可师爷身上的味道不同,药的味道虽然浓郁,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带着一点淡淡的清香,还有是一丝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的甜味。 这个味道让云思回觉得亲切,并不讨厌。 她想了想,同样压低了声音小声问:“真的会比阿娘更厉害吗?” 颜回“嗯”了一声:“师爷从不骗人。” 曾经被骗着学医的云间月:“……” 从不骗人,只哄人。 云思回果然也被他哄了,低声喊道:“那我学!” 颜回就满意地笑了,摸摸云思回的小脑袋,眯着眼道:“那你叫声师爷,师爷就教你。” 云思回果断放弃了一切,甜甜喊:“师爷!” 一老一小的两人瞬间达成共识,狼狈为奸地勾搭在了一起。 云思回高兴极了,抱着一堆东西,颠儿颠儿地跑到云间月跟前,将那些东西往桌上一放,插着腰神气极了:“等我学完,我就比阿娘厉害了,到时候谁也不敢欺负我!” 好歹也是跟着颜回学了这么多年医的人,虽然最后学成了一个半吊子,大多时候是药材认得她,她不认得要药材,但她也知道被云思回扔在桌面上的东西是什么。 顾家所有长辈所著的顾氏医学,颜家最珍贵,每任家主联名的所著的颜氏医学,还有这些年颜回自己所撰写的医书,上面收录的全是疑难杂症,罕见之病。 这要落在任何一个医者手里,只怕是要高兴得从梦中醒来。 可偏偏却被所有人医者视为宝贝的东西,就这样被颜回轻而易举地送给了一个小孩儿。 还是个屁都不懂的六岁小娃娃。 云间月震惊地看着他:“师父你这是……” 颜回一屁股在云司离身边坐下,摆摆手,一脸无所谓:“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是糟蹋了,还不如送给我们小思回和小容遇当见面礼。” 云间月一言难尽地看了云思回和容遇一眼,实在不觉得这种好东西放在他们那就不是糟蹋。 但颜回给了就是给了,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不在多言,示意云间月也不要多说,他自有他的安排。 旁边云司离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端着茶盏喝茶,什么都没说话,甚至连眼底流露的无奈都被遮掩起来,半点都不曾透露。 云间月他们不知道,可照顾了他这么久的云司离却很明白,不是颜回非要将宝贝送出去,而是他已经拿不了针,也把不了脉了。 现在的他,除了会喘气会说话,什么也做不了。 话到这里,颜回有些累了,他往云司离身上一靠,闭着眼遮着里面的疲惫:“走吧。” 于是,这短暂的会面,到这里彻底结束了。 云间月坐在凳子上,有些不太想起身,她想着,只要不说离别,这一刻就永远都不会到来。 可惜没用。 时间在不停地往前走,不会为了谁而特地留下,到了点,就算谁也不说,也会有离别之日。 云间月心里难过。 这么久了,她还是学不会与人离别。 颜回似乎看了出来,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在云间月手背上轻轻一拍。 容玦看了看他们,沉默片刻后,将云间月从桌上拉起来:“就这样吧,我们也还得赶路。以后……有缘再见。” 既然如此,那就谁也不说离别,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几人在酒楼门口道了别。 云司离护着怀里的人,仔细替他打着伞,不让落日的余晖伤他半点。 他回头看了云间月一眼,对他笑了笑:“保重。” 云间月说不了话,那一声“保重”卡在喉咙里,噎得她难受。 云思回和容遇拽着容玦的衣摆站在旁边,什么也不懂,但本能地没有说话,眼巴巴地盯着前面离去的人:“阿爹,以后还能看见师爷和舅舅吗?” 容玦揽着云间月,顺手在两个小孩儿头上一摸,道:“谁知道呢。” 往后的事情,究竟是个什么定数,谁都猜不到。 时间不停往前走,抓不住,也留不住。 唯有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做些什么事,来弥补这样的遗憾罢了。 第627章 身份 当日下午,云间月他们重新启程去往北齐。 而另外一边,云司离带着颜回回去之后,才刚刚跨进门里,甚至不待云司离将手里的伞收起来,就被颜回一把推开了。 这人明明身子孱弱得不像样,可推人的力气去格外大。 紧跟着,他整个人就弓着背,捂住嘴不停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牵扯着所有内脏跟着一道疼起来。 云司离表情都没变一样,像是早就习惯了,他重新去搀扶他,准备将人拖回屋里。 但他的手不过才刚刚碰到颜回的手臂,就看见鲜血自他指缝滴落,那血就跟不要钱似的,牵着线从他指缝里流出。 饶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可在看见他吐血的瞬间,云司离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他握住颜回捂住嘴的手,用了些力气,沉声道:“让我看看……” 颜回挣扎,但奈何这些年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气,同云司离这个正常人比起来,他那点力气根本就不算什么。 云司离轻而易举地拿开了他的手。 颜回转过目光,静静盯着云司离看了一会儿,而后重新闭上眼,无奈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嘴里全是血,鼻子里也是,齐齐往下流,手捂不住,顺着脸颊滴落,湿了衣襟,染红一大片。 颜回苦笑一声:“看了这么多年,你还没看够?” 云司离没说话,不厌其烦地从怀里拿出手巾,也不嫌脏,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鲜血擦拭掉,然后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带回屋里。 至始至终,他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云司离将人放在榻上,低声道:“衣服上的血得洗了,回头洗不掉。” 说罢,去立柜里翻了衣裳出来,亲自替颜回换上。 这种事情,他大约是做了无数次,早就得心应手,丝毫不见慌张和扭捏。 他解开颜回的衣衫,露出一片胸膛上,那胸膛呈现可怖的青紫色,整个人更是瘦得连肋骨的都清晰可见,好好的一个人,身上却不见半点肉和血色。 云司离动作轻柔摩挲了一下,眼底全是无奈和心疼。 颜回格开他的手,抓过旁边的衣裳准备穿上:“别看了,丑死了……快点,帮我穿好,好冷。” 外头余晖还没彻底落下,在窗外投落一片橘色的光晕。 做着这一切的云司离,身上还出了一层薄汗,可颜回却连牙关都在哆嗦,手臂上被冷出一片鸡皮疙瘩。 云司离不再耽搁,两下帮他将衣裳穿好,扯过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盖上。 “睡会儿,”云司离拿过换下来的衣裳,准备往外走,道,“我去替你将药煮好,等你醒了,再泡一泡。” 颜回没说话,目光云司离的身影离去,见他要掩上屋门时,轻声道:“别关门。” 云司离应了一声,就那么敞着门消失在了门口。 颜回闭着眼,听着外面交错的各种声音,他总算有种自己还活在人世的感觉。 外面,云司离将衣裳上的血迹重新洗掉,刚刚挂好,又要去厨房将药熬上时,忽然屋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动静。 云司离一顿,随即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奔回屋里——却见本该躺在榻上的人,此刻却面朝下倒在地上。 他手一抖,几步奔过去将人抱起来。 怀里的人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脸上更是不见半点血色,就好像、好像…… 有那么一瞬间,云司离脸上镇定的表情崩得不像样,双手更是不停颤抖。 好半响才抖着双手,去试探那人的鼻息。 还好…… 还好还有呼吸。 “做什么,以为我死了?”怀里的人艰难地睁开眼,虚弱地将云司离那崩塌的脸扫了一眼,苦笑一声,“我就是想喝口水,起得太急……” 这借口云司离半分都不会相信。 但他没拆穿,将人抱起来往回榻上,擦掉他脸上的灰尘,重新扯过被子替他重新盖上:“下次有什么就叫我。你叫我一声,我就出现。” 颜回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之后,意味不明地轻声叹息:“好。” 云司离没在离开,一直守着颜回重新睡着了,这才回了厨房。 可颜回这次一睡就睡了三天。 第三天夜里,他才重新睁开眼。 第一眼看见的依然是云司离,也只有云司离。 屋里没点灯,好在月色不错,从窗外洒进来,落了一地霜白的光晕。 借着这点光晕,颜回看见守着自己的人双眼明亮,好似落了月光,瞧见他睁开眼的瞬间,所有疲惫好似在瞬间散了干净,只剩欣喜。 身上的疲惫能遮掩,可他眼下的那浓郁的乌青,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颜回心里满是酸楚,想他一个从出生就带着无限尊荣,哪里受过这些罪? 可如今为了他,尊荣不要了,身份也不要了,守在这简陋地屋里,一夜一夜等着他睁眼。 颜回没忍住,抬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摸到了满手的胡渣和干裂的嘴唇:“云司离,我要是死了,你就鳏夫。” “胡说什么。”云司离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捏,倒是没松开。 夜色掩映下,云司离没看见颜回眼底的无奈,只听他带着戏谑的口吻道:“你亏了,要是还在京城,现在至少也是有人承欢膝下,而不是在这里服侍一个将死之人。” 云司离知道他想缓和一下气氛,至少换做平时,他会跟着他的语气和缓一下,至少不让他这么难过。 这一次,云司离笑不出来,连苦笑都扯不出来。 他握住颜回的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着自己不颤抖:“顾老爷子身故那天,我在他跟前承诺过,你活着我照顾你一辈子,无论什么我都替你做,你只负责好好活着就好。你死了,我替你收尸,为你守孝。” 颜回又笑:“你又不是我儿子,我要你守孝做什么?” 云司离垂下头,额头抵着他的手背,轻声道:“你知道我若替你守孝,就绝对不是以这个身份替你守。” 颜回就不说话了,好半响才问出很久之前,有人曾问过他的那句话:“值吗?” 第628章 一生 云司离抬起头,借着夜色看进颜回眼底,低声问,同样问他:“值吗?” 他们俩之间,究竟谁付出的更多,只怕早就如同那纠缠在一起的线团一样,理不清楚了。 颜回动了动嘴,说不出话来。 他想爬起来打云司离一顿,让他别犯傻了,可他现在的这破身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云司离将他冰凉毫无温度的手塞回被子里,低声道,“我说过的事情,就绝对会做到。你也别试探我的真心,这么些年,你难道还不知道?” 颜回沉默半响,艰难地翻了个声,低声道:“我不知道。” 云司离看着他冷淡地后脑勺,也不生气,反而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我自己知道就好。” 颜回就更加气闷了。 他捂着胸口,狠狠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那里破了个洞,撕扯着浑身都疼。 身后云司离依旧不把罢休,知道他睡不着,就继续跟他唠叨:“等你好起来,咱们就换个地方,看你想去哪里,我们就走去。不想停下来,我们就走遍名山大川,吃遍天下美食,等把曾经欠下的债还清了,我们就去月老庙。” 颜回气笑了。 好在夜色浓郁,云司离没看见他通红的眼角。 他翻过身,重新转过头来,幽幽地盯着眼前的人:“债,什么债?你不欠我什么?就算欠了,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云司离也不生气,盯着他的双眼道:“那我就不还了,明天我们就去月老庙……欠着你的债,等你下辈子来找我还。” 颜回喘了口气:“放屁!我躲你还来不及……” 话未说完,被云司离隔着被子整个抱住了,听他低声在耳边道:“那我就来找你。” 纵然还有千言万语,可到了这,颜回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他若是理智一点,必然就是将身上这人推开。 可他满心疲惫,连喘气都觉得累,又哪里有力气将人推开? 他闭着眼,遮掉眼底的苦涩,不由想起了六年前,重新遇见云司离的样子。 这人当时模样十分落魄,整个人站在他跟前时,表情说不清楚是惊还喜,一张嘴张合许久,终究还是连一句都没说出来,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他才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喃喃道了一句:“还好……” 还好什么,颜回不知道,问了几次,他都没说。 渐渐的,他不爱问了,云司离却赖着不走,自发接了以前顾老爷子的活儿,任劳任怨地照顾他的起居,吃喝拉撒全是他一个人做,细致周到的根本就猜不到他以前是做过皇帝的人。 颜回赶不走他走,顾老爷子另有打算,没打算赶他走,云司离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两年,直到顾老爷子去世。 老爷子走得毫无征兆,前一秒还大着嗓门同邻居吵架,后一秒人就倒了下来,不省人事。 颜回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还是个连床都下不来的废人,整日里泡在药浴里,顾老爷子倒下时,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是云司离镇定地料理了他的后事,跪在他榻前,在他闭眼之时,以发誓的名义说了那些话。 那时,他背挺得很直,说出那些话也不觉得羞耻,满是理所当然。 颜回当时有些无语,心道这人哪里来的这些勇气?哪里来的理所当然,他又不欠他什么。 仔细算起来,当初他会和云司离换血,不过也是因为还宋家的情罢了。 再后来,他替颜回埋了顾老爷子,从此彻底从他手中接过了照顾颜回起居的事情。 顾老爷子去世后的一年,颜回能离开药浴下地了。 但他常年不见光,虚弱得不像话,一开始连站都站不起来,一直是云司离抓着他的手,给他当拐杖,一步一步带着他走出屋门。 他晒不得太阳,他走哪儿就带着一把伞,一边护着他,一边给他打伞,贴心周到,比给人当媳妇照顾得还要仔细。 夜深人静时,颜回听着守在他榻边那人的呼吸,忍不住想,两人究竟是谁欠了谁,这下怕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后来,他勉强能行动了,不想待在原来的地方,云司离又任劳任怨地带着他四处游历。 他不能长途跋涉,两人就走一路歇一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走的,走上一年都没关系。 去过太原,看着颜止死了之后,颜氏一代不如一代,渐渐没落,直到有一天从这世上消失。 颜回忽然觉得没意思,以前那些仇恨好似瞬间消失。 他想,或许顾琅嬛最后能狠心对颜止下狠手,可能不是恨,只是为了护他平安。 可如今他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到底是辜负了她的心血。 这一世,他注定要辜负许多人了。 后来到了肃州,颜回走不动了,两人就在这里买了一处宅子,待了两年。 直到云间月听到消息,眼巴巴地赶来见他们。 眼下,颜回忽然又觉得在肃州也待够了。 他沉默片刻,同云司离道:“我想回西夏。” 云司离愣了一下,随即什么都不问,低低应了一声:“好,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就去西夏。” 过了一会儿,颜回又说:“到了西夏,我哪里都不想去了。” 云司离“嗯”了一声:“我陪你。” 颜回转过脸看着他,突然问:“陪多久?” 本来只是随便的一句话,他也没要求云司离会怎么回答。 问完他就闭上了眼,准备睡会儿。 但云司离去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他的手,一下一下捏着,低声道:“这一辈子对我们俩来说都是奢侈,我求不得,你也求不得。所以,我不求了……我陪着你,无论哪里,无论多久,直到你我消亡。” 说得真好听啊。 好听到他心里全是酸楚,眼泪都快憋不住了。 颜回闭着眼,连呼吸都变得难过起来。 他遮掩得很好,半点都没让云司离听见,只道:“这一生,终究是我欠你的。” “欠着吧,我不要你还。”云司离笑了笑,“正好下辈子,我来寻你。” 这辈子都求不得,哪里还有什么下辈子? 颜回叹了口气,转了个身往云司离身边靠了靠,闭着眼想道:“就这样吧。” 求不得就求不得,至少人还在身边。 就这样吧。 第629章 时光 大约过了半个月,云间月他们抵达北齐时,云司离他们也启程回了西夏。 这一次离去,就再不会回来。 宅子被云司离卖了,带着换洗的衣裳和药,还有一个精神不大好的颜回,就这样走了。 来时孑然一身,走时依旧是孑然一身。 唯一不同的,身边的人始终是那个人。 颜回靠在铺了厚厚的毯子上,从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驾车的云司离,低声问:“真的要卖?往后我要是死了,你回来还有个住的地方。” 云司离走得相当干脆,毫无留恋,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这个住得有些久的地方。 他道:“你都不在了,我还住在这里做什么?” 颜回就不说话了,目光落在云司离背影上,神色复杂。 后者倒是一脸无所谓,淡淡道:“我说过了,往后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无论生死,只求相随。 颜回叹了口气,放下车帘,低声骂道:“你怕是个傻的。” 云司离似乎心情挺好,闻言也不生气,笑容和煦,眯着眼往远处一瞧,道:“谁不是呢。” 两个都是傻的,谁也别说谁聪明。 山高水远,天地之间,纠缠的不过是那短短几十年的人生,不想后来,只争朝夕。 对于云司离和颜回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再多的,也不敢奢求。 * 北齐皇城。 云间月他们已经到了许久,但却没和早就到了东梁使团汇合。 两人带着孩子,就像寻常夫妻一样,完完全全融进了北齐人里,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出来,他们说话时带着东梁人的口音。 “我方才听店家说今日北齐有节日,”季长随进屋,见云间月正翻颜回给的那些医书,容玦带着两个小的,不知道在去了哪里,“侯爷呢?” 云间月从医书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指指窗外:“后院有人说书,他带着两个小的凑热闹去了。” 季长随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在人群里看见了一大两下的三人。 医书上的内容,云间月只能大致看明白,有许多事情还是不懂:“你方才说北齐有节日,什么节日?” 季长随这才想起来:“女儿节,好像是未出阁的姑娘们的节日。” 云间月莫名其妙:“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这一行里,还有谁是女儿吗? 云思回? 那就是个屁都不知道的小破孩子。 季长随却神秘一笑:“我问了店家,北齐民风开放,姑娘们这天可以对喜欢之人表明心迹。就是北齐皇室,说不定都会出宫来凑热闹。” “北齐皇室”这几个字,倒是让云间月有些动心。 她沉吟片刻,将手里的医书一合,笑了一声:“我忽然有点兴致,什么时候?” 季长随道:“天黑,在南苑街。” 早在从东梁出发那天,云间月就已经将北齐皇室所有人的信息全部查清楚了。 其中有个人,让她特别感兴趣——齐华兰,北齐的长公主。 云间月之所以会对她感兴趣,完全是因为还在东梁时就听说了,如今北齐掌权人看似是小皇帝,其实是这个长公主。 但这并不是她引起云间月好奇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华兰长公主现在也不过才二十,至今未婚。 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并且还十分受人爱戴,这多多少少让她有点好奇。 到了晚上,云间月同容玦稍微做了一番打扮后,就带着两个小家伙出门了。 今日虽然是女儿节,但并不是只有未出阁的女子才可以上街。 南苑街那边早早就布置好了,车水马龙,人工湖面上停靠着许多花船,花船上笙歌阵阵,古琴声混着歌女细细的嗓音,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各处阁楼张灯结彩,人声混着叫卖声,热闹非凡。 云间月去得稍微有些晚,这个时辰,街上人满为患,容玦肩头驮着云思回,任由她在自己头上胡作非为。 容遇倒是安静,一直乖乖牵着云间月,不说不闹,遇见什么好奇的事情,就会盯着看了一看,看完了也就过了。 有时候实在喜欢,就会多看两眼。 云间月瞧他这么懂事,有些无奈又是好笑,把人抱起来,让他自己去挑糖人。 “今日允许你做个小孩儿,”云间月拍着他的背,对着云思回的方向扬扬下巴,“瞧你妹妹,人都疯了……行了,别说不要的话,我平时又那么不讲人情?快挑……给你妹妹也挑个。” 容遇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小摊上挑了两个糖人。 一个小姑娘和小男孩儿。 大约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就连卖糖人的老板都将糖人弄得这般花里胡巧。 容遇却十分欢喜,就算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半分,可他眼底带着光,亮晶晶的,侧脸像极了容玦。 那双眼睛却是完美的继承了云间月的桃花眼。 只是他还小,即便有时候刻意学大人将情绪都遮掩起来,可眼底的青涩和稚嫩却是藏不住的。 云间月摸摸他的头,给了当地的货币,这才带着他重新去找容玦。 云思回的东西也挑好了,两个面具,都是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样式的,脸颊上一大坨红色,诡异之中透露着几分可爱。 云思回将手里小女孩的面具递给容遇,同时容遇将小男儿的糖人递给了云思回。 倒是不约而同的一致。 然后出门前还掐了一架的两兄妹又欢欢喜喜地凑到了一堆,牵着手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云间月和容玦倒是不担心他们走丢,周围有多少暗卫,她心里有数。 容玦从旁边凑过去,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握住她的手,小声道:“夫人,今日是女儿节,你就没打算同我说些什么?或是送些什么?” 云间月白眼一翻,倒是没松开他握住自己的手,嘴里嫌弃:“老夫老妻了,别做那些小姑娘才做的梦。” 容玦忍不住笑出声,把人拽回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那你脸红什么?” “我才没有……”话说一半,云间月顿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起来,“我听说城郊月老祠特别准,明日去一趟?” 容玦忍笑:“嗯,去做什么?” 云间月转过目光,看进容玦眼底,眼尾沾了些笑意,惊艳过时光:“去求……让你待在我身边的时间再长一点。” 第630章 人物 两人慢腾腾跟在离容遇和云思回不远不近的地方。 容遇倒是很懂照顾妹妹,一直拽着她的手没松开过。云思回也不乱跑,遇上好玩的事情,就拽着容遇一道看。 前头有人在玩杂耍,云思回拽着容遇过去看,但他们俩太矮,根本就看不见,只好转头去寻云间月和容玦。 容遇其实有心让云间月和容玦单独相处片刻,来了北齐之后,他们一直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云思回这个没眼力见的,根本就不管那些,径直跑过去:“阿爹、阿娘——” 周围人多,容遇怕与云思回跑散了,连忙追上去,道:“云思回,你别瞎跑——” 来来往往的人群,全是大人,他们两个小孩儿在人群里,就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云间月和容玦听见声音,同时抬眸看去,远远的就见两个小孩儿往这边跑来。 两人怕他们撞到人,连忙上前几步,正要将人接过来,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不远处搭建的台子上,忽然有人冲上去,直接往下洒了许多货币,高声嚷嚷:“捡钱啊——” 本来还说着话,顺着人群走路的人们突然乱了起来,直奔高台去捡银子。 大人和孩子瞬间走散了。 到处都是人挤人,疯狂的挤到一处,也不管撞到了谁,谁摔倒了,哪个小孩儿在哭,只为了捡银子。 云间月心里没由来一慌,在人群里急急忙忙的寻找云思回和容遇的身影,可来来往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在哪里。 “小心——” 忽听容玦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云间月就觉脸上一热,紧接着鼻尖就传来了浓烈的血腥味。 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一个满是梅花香的怀里。 “别慌,”手里被容玦塞了一把刀,触手生凉,“那俩孩子身边有季长随跟着,先保护好自己——” 说话间,容玦护着云间月往前又是一刺,直接一剑杀了朝这边袭来的刺客! 那刺客倒下的瞬间,百姓立即尖叫着四散开来,再也没人想着去捡银子。 “杀人啦——” 不知谁一声叫喊,周围的人立即在四散开来,彻底慌乱成这一团。 今夜这个女儿节,算是彻底乱了。 到底是别人的地盘,容玦和云间月不好嚣张,没让暗卫出面,只让他们保护好容遇和云思回。 夫妇二人联手,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时之间,那些刺客也没得了什么好处。 再加上同真正的玄楼刺客比起来,这些人一点都不专业,简直就像是随便从什么地方拉来凑数的! “当街行刺,胆子不小啊。” 说话间,容玦一刀下去,直接将对方捅了对穿:“既然敢来,就是做好不能回去的准备。如此,本侯就成全你们!” 有刺客借此砍向容玦背后,云间月一鞭子甩出去,缠住对方的脚狠狠一拽,直接将人拖过来,一刀就扎在了对方胸口上,干脆利落地把人解决了。 周围的人惊慌逃窜,云间月和容玦且战且退,尽量避免人多的地方,可那些不长眼的,还是有伤到无辜之人。 云间月低声抱怨:“烦死了……等我回去,弄不死他们!”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整齐划一地脚步声,隐约还有人高喊:“西京巡卫在此,谁敢生事儿!” 容玦和云间月对视一眼,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讯息,各自解决了身边跟着的人,而后容玦一揽着云间月的腰,飞身跃上旁侧的阁楼,几下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那些刺客还要追,却刚刚动了一步,就被近在眼前的巡位拦住了去路。 这些刺客隐没在人群里,穿的都是普通百姓的衣服,这会儿被拦住去路后,却是谁都没打算就这样被抓回去。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用手里的武器在脖子上一抹…… 鲜血喷溅,人也倒地不起,半点退路都不留给自己,直接灭口。 这时,围拢的巡位们自觉让开,一个青年缓缓而来,他没穿盔甲,也没穿朝服,只着一身玄色长衫,墨发高束,眉锋尖锐,双眼细长,眼底带着冷意,鼻梁很高,唇很薄,典型的薄情寡义之相。 他幽深的眸光冷冷将那些死人一扫,还未说话,就有人将消息送了过来。 “王爷,这些并非我朝中人。”属下抱拳,恭敬道,“至于是哪里,属下还得回去查一查才能知道。” 骑在马上的人没说话,似乎也没打算从马上下来。 他目光一撇,所过之处,无人说话,全都噤若寒蝉。 就连刚才混乱的不堪的场面的都冷了一下。 “皇上生辰在即,”男人缓缓开口了,嗓音清冷低沉,“尔等却如此大意,放了这么多刺客入城,你说,你们是不是罪该万死?” 属下的冷汗“刷”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经不住瑟瑟发抖,直接给男人跪了下来,却不敢求饶:“属下罪该万死!” 马上的人冷哼一声,双眼深沉,半点情绪都看不出来:“你是该死……不过本王现在也不想要你的命。查,三日之内,我要知道一个结果。还有……刚才逃掉的那两个人,就算翻遍整个人皇城,也要给本王找出来!” 说罢,他调转马头,没有绝尘而去,却是奔着街边的一辆马车去的。 属下没看见这些,男人一走,他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而他的腿还在哆嗦。 男人到了马车旁边,听马车里的人懒洋洋的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有人闹事儿,”男人简单地说了一句,翻身下马,上了马车,道,“皇城进了了不得的人物。” 马车里懒洋洋地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深红长裙,衣衫的凤纹灼灼生辉。 即便是一个靠着车厢,没什么精神的姿势,却也是带着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她眼尾一挑,光芒好似凤凰尾羽上的光,说不出的动人:“本宫听说东梁使臣入了城,被追杀的可是他们那位女皇陛下?” 面对眼前这一副慵懒的美人画,男人无动于衷,连眼皮都不曾掀一下:“不知道。” 女子哎呀一声,拖着身子靠过去,故意在他耳边道:“九皇叔,你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想告诉本宫?” 第631 偶遇 北齐皇帝生辰在即,街上却突然有人闹事儿,上头表示很生气,于是严加看管,每日巡城的人都从两个时辰一班,换成了一个时辰一班。 不仅让云间月和容玦暂时松了一口气,不必担心被追杀的事,同时他们自己的人也不好行动。 “已经确定了,”暗卫送来消息时,已是半夜,“两位小殿下现在很安全,并未受伤。” 方才从街上回来,云间月就召见暗卫去寻云思回和容遇,心惊胆战地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等来了第一个消息。 容玦背对着屋里的人,沉着目光,负手看向远处,眼底讳莫如深,不知道在看什么。 远处南苑街灯火如旧,整点时,有烟花升空,“砰——”一声在空中炸开,大团的烟火散开,萤火之光,照亮了半空之后,没多久又再次熄灭,紧接着又被另外一朵接走了光彩。 屋里,云间月表情不好看,眼中的怒火都快从眼尾飞了出来。 她心惊胆战都藏在心里,留在脸上的是压迫和威严:“既然找到了,为何不将人带回来!” 知道两个小家伙没事时,她松了口气。但暗卫是一个人回来的,她忽然觉得事情可能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果然,下一刻就听暗卫道:“两位小殿下被带到了摄政王府。” “你说什么!?”云间月霍地站了起来,“怎么会在那儿?” 不怪她惊讶,实在是怎么都没想到容遇和云思回会去摄政王府。 北齐朝堂有三股势力,一派是华兰长公主一方,一派是小皇帝一方,还有一派就是这个摄政王。 摄政王齐宣恒,小皇帝和华兰长公主的九皇叔,但却隔了一代,应该是堂叔。 据说,要不是华兰长公主一直在其中扮着不明不白地角色,让齐宣恒心生忌惮,当初他早就推翻了小皇帝,自己坐上了那位置。 可让云间月疑惑的是,有季长随在,怎么容遇他们还会被带到摄政王府? 她揉了揉眉心,压着烦躁,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暗卫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其实是个误会……”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早就两个时辰之前,南苑街出事时,季长随就已经带着容遇和云思回退出了人群。 这次跟着来北齐,他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容遇和云思回,必要的时候,还会舍弃了云间月和容玦安危,护两位小殿下的安全。 所以,当时事情一发生,季长随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直接带着人退出了人群外。 但那些刺客,显然不会就这样罢休,一批分散了去追杀云间月和容玦,还有一批追着他们,要斩草除根。 季长随带着两个孩子多少有些不便,好在还有暗卫抵挡。 且战且退之际,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偏僻的地方。 季长随带着两个孩子实在是太招摇,将他们塞在安全的地方,准备解决了人,再接他们回去。 但是谁也没想到就这么片刻的功夫,云思回拖着容遇跑了。 也不是第一次被追杀,两个小孩儿也不怕,借着人小的关系,随便从什么地方一钻人就不见了。 两人怕出事,也不敢瞎跑,往人多的地方窜,在千钧一发之际,撞到了一辆马车。 没想到那马车里坐着的还是个熟人,几个人碰面,对方虽然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救了他们,让他们上了马车。 而追杀他们的刺客,被对方带着人全部解决了。 云思回盯着救他们人,看了好半响,最终还是没憋住:“上次我救了你,这次你救了我,我们算扯平了……不对,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救他们的,正是上次在太学里被人欺负,让云思回救了一回的那个小姑娘,裕亲王夫人的远亲,叫什么小燕? 眼下她穿着浅绿色的裙子,梳着两个发髻,臭着脸瞪了云思回一眼:“你能在这里,为什么我就不能在这里?”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刻意压着嗓子。 容遇上了马车后就没说话,脸上虽然带着客气的笑,可眼底全是警惕,一直抓着云思回的手没松开过。 他觉得眼前这人很奇怪,虽然穿着女孩子的衣裳,可一言一行都跟女孩子相差甚远——虽然云思回偶尔做出来的举动与女孩子也不同,但两人之间却有种容遇说不上来的差异。 对方似乎发现了容遇的警惕,对他嗤之以鼻:“放心,我要是想对你们做什么,刚才就不会让你们上马车。” 云思回这才发现容遇并未放松警惕。 她转头拍拍容遇的肩膀,镇定道:“阿遇你别紧张,这是个好人……哦对,你叫什么啊?” 容遇:“……” 他一点都不想和这个愚蠢的妹妹说话。 没见过这么傻的,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容遇无语,翻了个白眼,目光盯着那姑娘没移开眼:“你怎么就知道她是好人?” 云思回理直气壮地道:“因为我从来不救坏人啊。” 容遇和小姑娘:“……” 两人难得统一阵线,齐齐朝云思回投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目光。 真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云思回没读懂两人的眼神,还在问那小姑娘:“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啊,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这人蠢得构不成威胁,淡淡道:“燕漓,我母亲是北齐人,回来看她。” 容遇盯着她,眼中警惕不减,“你母亲既然是北齐人,为何没跟你一起在东梁?” 燕漓看都没看容遇一眼,淡淡道:“我母亲同父亲早就和离,我跟着父亲。后来父亲死了,我就借住在小姑家中,有何不妥?” “没有。”容遇笑了一声,警惕似乎在一瞬间没了,眼底又恢复了些小孩子般的纯真,“我就是觉得奇怪,问一问而已。你救了我们,我们应该谢谢你。” 他忽然散了敌意,倒是让燕漓意外了一下,错愕地看了容遇好几眼。 容遇任凭她看,半句辩解的话都不说。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外面的车夫掀开帘子,恭敬道:“公子,到家了。” 第632章 危险 马车停在一座气派的府衙门前。 上面是用北齐字写的牌匾,容遇看不懂,云思回就更看不懂了。 但只看到守门的门童,就知道这府里住的人有多尊贵。 燕漓带着他们进了府,想了想,还是解释道:“现在街上戒严了,我不能送你们回去,等明日天亮,我在叫人送你们离开。” 云思回到底还没彻底傻掉,想了想,拽拽她的衣衫,小声问道:“那你能不能叫人去归月楼给我阿娘送个消息啊?” 燕漓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就恢复如常,淡淡道:“可以,你想告诉她什么?” 她们说话时,容遇一直盯着周围的动静,默默将路都记在心里。 云思回不疑有他,道:“你就和她说我与阿遇现在很安全,让她别担心,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 “知道了。”燕漓应了一声,同前头领路的管家道,“燕叔,等会儿你亲自去一趟归月楼,将她的话带过去。” 管家笑眯眯地应了一声,问道:“这是公子您在太学的同学吧?主子今儿在府里,你可要带他们去打个招呼?” 按理说,来者都是客,就算是小孩儿,也该去拜访家里的主人。 但燕漓却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愿意。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前头回廊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谁要见我?” 声音响起的瞬间,容遇立即站直了背脊,将东张西望的云思回拉倒了身后,并且用力抓紧了她的手。 云思回愣了一下,倒是没挣扎,抬眼往前看去。 她矮,对方很高,看人时就需要仰着头,只见转角处转出来一个穿着黑衣裳的人,同容玦差不多高,但身上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意,寻常人不敢靠近。 云思回这个怂货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乖乖躲在容遇身后不动了。 一大三小的四个人就这么在院子里不期而遇。 齐宣恒看见那三小孩儿的瞬间,有片刻的怔愣,随即眉头一皱,表情有些不善:“什么人?” 燕漓不动声色往前跨了一步,挺直了身板挡住了身后的两个人,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同学。”燕漓仰头与齐宣恒对视,谁也不甘示弱,“我不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我现在就带他们离开。” 齐宣恒狭长的双眼一眯,探究的目光从容遇和云思回身上一扫而过:“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北齐有同学?” 燕漓转过身,推了容遇一把,示意他们赶紧走:“跟你无关。” 齐宣恒就笑了,笑容短促,瞬间消失,但燕漓还是听见了。 她表情一变,看了容遇一眼,两人目光接触上的瞬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危险。 转瞬之间,齐宣恒背着手道:“来都来了,又离开做什么?家里客房那么多,也不在乎多住两个人。” 说罢,他什么都不在说,转身就走了。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冒起来的危险,只是两个小孩儿的错觉。 但不可否认,他转身离开的瞬间,容遇和燕漓同时松了口气。 至于云思回,她根本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人走了,容遇看在刚才燕漓护着他们,并没有透露他们身份的份上,勉强放下了对她的敌意:“他是谁?” 燕漓脸色不好看,小脸上说不清是厌恶还是畏惧,或者是别的表情:“我堂叔。” 容遇很聪明的没在多问,跟着燕漓一道去了厢房。 虽然他很茫然,既然是回来探望她母亲的,做什么要住在堂叔家里? 到了地方,容遇才发现燕漓就将他们安排在隔壁院里,不知道是担心他们晚上生事儿,还是怕他堂叔乱打什么主意。 容遇本能的觉得那人不好招惹,躲得越远越好。 屋里点了熏香,容遇打发走了下人不要伺候,就端过桌上的茶水捂住口鼻将熏香破灭了。 云思回虽然满脑门疑问,但没多问,学着容遇的样子的,乖乖地捂住口鼻。 之后,容遇又是一番翻箱倒柜,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后,才拉着云思回去小榻上睡着。 他抓着云思回,帮她把外衫脱下来,叠放在一边,低声叮嘱她:“从现在开始,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也不许吃这府上的任何东西,水也不能喝,也不许随便就跟人走,那个燕漓也不行。” 云思回想了想,旁的她倒是一点都不关心,跪在小榻上,委屈地问道:“那我饿了怎么办?” 容遇严肃地想了想:“忍着!” 云思回撇着嘴,越想越觉得委屈,但也没闹,缩成一团,躺在小榻里侧,愁眉苦脸地说想阿娘。 “我也想,”容遇隔着小被子抱住她,学着云间月的样子,哄她睡觉,“但现在要先保命……快点睡,睡着了,就不饿了。” 天刚蒙蒙亮,容遇就醒了。 昨夜他没睡好,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还要护着云思回。 还好,对方因为他们是小孩儿而有所放松警惕,只叫人过来看了几回,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 容遇爬起来,将衣衫穿好,又去将睡得像头猪的云思回拽起来,趁她迷糊之际,两下帮她将外衫穿回去。 她又饿又困,整个人趴在容遇身上,喃喃道:“阿娘来接我们了吗?” 容遇不知道云间月有没有来接他们,但他可以肯定一点,要是不离开这个鬼地方,阿娘的人进不来。 穿戴好,两人出去,下人看见他们,笑眯眯地前来问他们要不要吃东西。 容遇不搭理,只道:“我找燕漓。” 他也不要下人带路,径直穿过雕花回廊,钻过月牙门,在下人们的惊呼中,找到了燕漓院中。 昨天夜里,燕漓只同他说了一次,他就已经记住了路。 只是去的不巧,容遇没想到会碰见燕漓那个堂叔。 两人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各自对峙,表情都不太好看。 容遇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燕漓红着眼,像只小野兽一样冲她堂叔龇牙:“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敢兴趣,我也不想跟你们任何人扯上关系,等这边事情一结束,我就回东梁……你要是再敢叫人跟着我,我就撞死在这里!” 她冷笑一声,哑着嗓子道:“齐宣恒,你敢同我试试吗?” 第633章 交锋 容遇有些尴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跟这两人对上。 他的第一反应是躲不起来,假装自己不曾出现过。 但随即他一转,又想这里是在齐宣恒府上,他现在要是躲起来,到时候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说不清楚。 于是,也不躲了,带着云思回大大方方的听。 云思回焉哒哒,将自己靠在容遇身上,掀开一双凤眼,淡淡将对峙的两人一扫,低声道:“阿遇,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我快饿死了。” 容遇拽着云思回上前,打破那边的古怪的叔侄二人:“燕漓,我们要回去了。”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失了一干二净。 叔侄二人同时转过头,燕漓看着他们脸上的不耐烦居多,但怒火却不是针对他们。 齐宣恒双手踹在衣袖里,眸光一撇,视线落在容遇身上,表情里多了一点玩味。 容遇也不退缩,仰头与齐宣恒对视,那双与云间月有些相似的挑花眼里,带着的全是小孩儿一样的懵懂无知。 清澈得好似从未见过这世间肮脏的事情——明明前一天,他还被追杀。 仅仅一个晚上的功夫,他就能拥有这样干净纯纯澈的表情。 齐宣恒眯了眯眼,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他无视燕漓的警告,几步上前,弯腰逼视容遇,却是对燕漓道:“你难得带人回府上,连早膳都不让人用,就把人撵回去,传出去且不是说咱们无礼?” “更无礼的事情你都做过,又何必在意这个?”燕漓大步上前,将容遇和云思回推到身后,“堂叔,你对两个小孩儿这样感兴趣,那女人知道吗?” 齐宣恒笑了一声,他对燕漓这一身欲盖弥彰的装扮表示无语,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厌恶地将人推到一边,站起身,直视容遇。 他眸光里探究的目光太浓,容遇背脊全是冷汗,甚至还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今日要是再出不去,他不知道会给阿爹阿娘惹出什么麻烦来。 云思回低头看了看,发现阿遇握着她只手指尖都是凉的,甚至还带着满手的冷汗。 黏黏腻腻格外不舒服。 云思回皱了皱眉,表情十分不耐烦,她扬起头瞪向齐宣恒,怒道:“燕漓,你这个堂叔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我哥都说了,我们要回去找阿娘,他是听不懂人话吗?” 堂堂北齐的摄政王,受人尊敬,旁人见了都要腿肚子都要直哆嗦的人,今日被一个小孩儿骂了。 还是骂他脑子不好使,听不懂人话。 齐宣恒脸一沉,目光终于从容遇身上落到了云思回身上。 昨天开始,他看见她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姑娘只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以至于他忽略了她存在,一直对表现十分镇定的容遇感到好奇,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小姑娘的脸。 “烦死了,”云思回继续瞪着齐宣恒,嫌弃道,“真是的,我和我哥看起来是缺你家那一口早膳的人吗?你们大人还有完没完了?燕漓,你家门在哪儿,我们自己走,不要你送!” 说罢,满脸不耐烦地拽着容遇要走。 但就在这时,齐宣恒往旁边一挪,直接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容遇表情一变,像极了云间月的那双眉眼里也多了一点戾气。 他不是没脾气的人,只是平时习惯性的压着自己,可要是脾气上来了,小孩儿心性,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他扬起头,与齐宣恒对视,这回装出来的纯真不见了,全是自小就被培养起来的,遇事的从容不迫。 容遇将云思回拉到身后,挺直了腰,端出他身为东梁储君的气魄,温和有礼一笑:“我听燕漓叫你堂叔,那我随他称呼一声堂叔。堂叔,我妹妹还小,什么都不懂,要是得罪了您,我代她赔罪……可您一个大人,拦着两个小孩儿,传出去有辱您的身份是不是?” 齐宣恒觉得有趣,却没生气,态度从容:“哦?我什么身份?” 容遇转过目光,往周围一瞧,随即收回视线,客气有礼地笑了笑:“我虽看不懂北齐字,但方才听燕漓叫了一声齐宣恒……我想,东梁不是所有齐姓都能住在这种地方?是吧,王爷?” 容遇同云思回不同。 云间月和容玦,包括他自己,从小就没要求云思回学过什么,做事全凭她自己的本心。 以至于到六岁时,就已经长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模样。 可他不一样,云间月从小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皇兄,除了我和你父亲外,你妹妹唯一能依仗的人。往后我和你父亲不在了,她唯一能尽情撒娇的对象就是你。所以,阿遇,不要怪母亲狠心,让你在这么小的年纪里,就吃这么多苦。这些东西,说不定在你危险的时候,能成为保命的东西。” 所以,他学了很多东西,她阿娘说的保命的东西。 他上过朝堂,站在云间月跟前旁听。 翻过各国史书,知道齐宣恒这个名字在北齐代表着什么。 方才听到时,他很震惊,没想到燕漓的堂叔是北齐的摄政王。 但他没追问,这是对她昨日隐瞒了他和云思回身份的回报。 旁边一直作壁上观看她堂叔吃瘪的燕漓闻言,错愕地看了容遇一眼,随即想起他的身份,又觉得理所当然。 齐宣恒狭长的双眼轻轻一眯,眼底已经不光是探究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没放在心上的小孩儿,竟然会有这种气魄,简直比他那个废物堂侄强多了。 齐宣恒将手往衣袖里一揣,直言道:“东梁女帝是你什么人?” 云思回挣扎了一下,表情不耐,像是想要打人,随即又被容遇按回去。 他扬起头直视齐宣恒,并未道明:“您猜。” 齐宣恒不猜,因为他已经想到了。 也怪他昨日疏忽大意,应该在看到这俩龙凤胎时,就该联系他们是东梁人,想到了。 燕漓古怪地笑了一声:“堂叔,事到如今,你要是还不放人,回头闹起来,那就是不是私人问题了。” 齐宣恒没说话,他脸上神色镇定,谁也看不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燕漓推了两人一把,道:“堂叔日理万机,送人这种小事儿,就交给我了,不劳您费心。” 第634章 倒霉 直到彻底离开了摄政王府,上了马车,容遇和云思回才齐齐松了口气。 云思回蔫哒哒地缩在容遇旁边,拍着胸口小声同燕漓道:“你堂叔好可怕,吓死我。” 燕漓倒是镇定,偏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你刚才还不挺凶的?” 今日他身上穿的衣裳有些繁复,像是宫装,头上戴着的发冠做工格外精致,与昨日那个燕漓比起来,今日就显得高贵得多。 容遇隐隐有些猜到她是什么身份,但是没拆穿,也没多问,只是看着她这一身打扮,觉得眼睛有些疼。 云思回坐没坐相,有气无力道:“那还不是因为阿遇凶不过他。” 燕漓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些失笑:“你们俩兄妹还真奇怪。” 一个什么都懂,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必要的时候示弱,没必要的时,绝不退缩。 一个懒得要命,明明很聪明,却故意装傻,躲在另一个人后面,让人放松警惕,必要的时候在跳出来咬对方一口。 云思回歪着头,撇她一眼,道:“哪有你奇怪啊,明明是个男孩子,非要穿女孩子的衣服,你这是什么兴趣?” 她嘴太快,容遇想要捂住她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就看着燕漓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目光里全是怒火,好似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将云思回掐死在这里。 云思回尤不自知,张了张嘴还打算说什么。 谁知刚刚开口,就被容遇捂住了嘴。 云思回不满,呜呜咽咽地瞪着他。 “你少说两句,”容遇瞪她一眼,转头看向燕漓,沉默了一会儿,摆出最大的真诚,“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打扮,各有各的苦衷罢了。阿回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怎么说现在也还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能太嚣张,适当示弱还是有必要的。 燕漓不知道有没有信他这话,冷哼一声,表情倒是没刚才那么臭了。 沉默了一会儿,燕漓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敌是友,所以现在不能告诉你们原因,若是有朝一日能成为友人,我心情好了,说不定会告诉你们。” 云思回被捂住嘴,只能呜呜咽咽表示自己的不屑。 容遇点点头,道了声谢,算是对今日和昨日的关照。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小主子,外面有人拦路。” 燕漓一把掀开车帘,怒道:“谁这么不要命,敢拦我的马车……” 话还未说完,他就看见拦路的不过是个青年,只有一人,但神色从容,看见他露面的瞬间,甚至还抬手抱拳请了一礼。 他正狐疑呢,就听身后的容遇道:“是我家侍卫……长随。” 恭候多时的季长随几步上前,道:“属下来迟,两位小主子恕罪。” 其实他昨日就打算进摄政王府的,只是王府守卫森严,他顾忌两位小主子的安危,没有擅闯。 他庆幸没有擅闯,不然说不定还会给云间月和容玦招来没必要的麻烦。 容遇和燕漓道了别,带着云思回上了季长随的马车。 摄政王府的马车缓缓入宫,容遇他们则回了归月楼。 没走多久,季长随就敏锐地发现被人跟踪了。 这些人暂时没露出恶意,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马车后面,季长随没搭理,人却绷着,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到了归月楼,那些跟着的人也倏地消失,季长随松了口气。 归月楼前,云间月和容玦正等着。 容遇下了马车,看着阿爹阿娘那一身打扮,猜测他们要是还没回来,大约是准备亲自去要人。 云思回扑进云间月怀里,嘻嘻笑:“阿娘,我们自己回来了,不要你和阿爹去接。” 云间月把人翻来覆去看了看,确定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容玦对容遇淡淡一点头,公事公办道:“怎么样?” 容遇想了想,撇去不相干的事情,将遇见齐宣恒的事说了。 说完,他挠挠头,有些苦恼:“孩儿觉得他已经认出孩儿了,刚才回来的时候,还被人跟踪了,估计就是他的人吧?” 季长随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已经极力装作若无其事了,还是被容遇看出来了。 他默然片刻,开始反思是不是这几年安逸日子过习惯了,以至于放松了警惕。 他道:“确实被跟踪了,不过到归月楼时,对方就撤了。” 容玦安慰似的在容遇脑袋上摸了一下,道:“没事,你做得很好……对方说不定只是为了确认什么。” 比如,容遇在摄政王府与齐宣恒对峙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这时,云间月将云思回抱了起来,嘴角一撇,桃花眼里全是嚣张:“他敢来我就敢认,反正迟早都要对上……走,先去吃东西。” 说罢,几人正要进酒楼。 但却在云间月刚刚一脚跨进酒楼的瞬间,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哟,不知道是巧呢,还是倒霉呢,竟在这里碰见你。” 这声音一如既往的讨厌,云间月就是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她脸一沉,转过头去,漠然将身后的人一撇,冷笑:“哪里是你倒霉,分明是我倒霉。” 归月楼前停着两辆马车,前头的马车下来一男一女,女人穿着一身并蒂芙蓉双绣对襟裙,盘着灵蛇髻,容貌与以前相比多少有些变化,但她往那一站,依旧是风华如旧,风韵不减。 云间月瞧她这样子,就忍不住嫌弃,恶意道:“沈倾颜,多年不见,你还是跟以前让人讨厌。” 来人正是沈倾颜,至于跟她一道的人,不用多想,必然就是魏凛。 云间月与魏凛从未见过,但这几年多亏容玦的福,倒是有过书信来往。 两人目光对上,皆是淡淡一点头,不失礼也不亲近,各自保持着距离。 沈倾颜扶着魏凛的手下了马车,缓步上前,美目将云思回一扫,未经允许就上手捏了捏她的脸:“这小姑娘我倒是喜欢的紧……哪像你,惹人厌。” 云思回不知道她是谁,觉得她好看,不由多看了两眼。 但见她这么说自己阿娘,又忍不住鼓着脸生气:“阿娘才不惹人厌,你走,我不喜欢你!” 云间月正要笑,旁边忽然一道人影晃过,容玦一跃而过,直接与另外一人打了起来…… 第635章 故人 云间月侧目看过去时,容玦已经与另外一辆马车上的人纠缠起来。 当时云间月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人,才想起来是当初江南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的白荻放和谢远舟。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有些意外,但似乎并没有太惊讶,总觉得是理所当然。 “你们怎么一道来了?”云间月将云思回放下来,让她跟着容遇进去吃东西,“没听说你们认识。” 沈倾颜将垂下来的鬓发别到耳后,嘴角往上扬着,挑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我不认识,他认得。” 他指的是魏凛。 魏凛是那种话不多的人,一直到现在都没见他看口说话,容玦和白荻放打在一起,他也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站在沈倾颜旁边,一言不发。 也不能说是无动于衷,好像看戏看得挺热闹? 云间月侧目看了他一眼,对方视乎没察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不顾场合已经打得难舍难分的人身上。 沈倾颜眉一挑,往云间月旁边站了站,故意道:“你想知道原因?” “你要是说,我也乐意听听。”云间月脸上平静,并未露出半分好奇来,“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沈倾颜哼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得意:“看来容玦什么都不曾告诉过你。” 她话里有话,云间月听了出来。 但她没出声,拿余光斜了沈倾颜一眼,六年不见,这人容貌上虽有些了变化,性子似乎也变得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沈倾颜是不管不顾,生死看淡,看谁不顺眼就要给脸色的人,连冷笑都很少。 如今再见,这人气质似乎平和的不少,身上的棱角更是被磨平,好似变得圆滑起来。 云间月收回目光,目光落向那边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漫不经心道:“看来这六年,你的小魏夫人当得不错。” 沈倾颜就不说话了,好像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过仅仅只是片刻的功夫,她又恢复如常,同云间月道:“诶,我告诉你魏凛和白荻放的事,你那瓷器场的红利分我一成如何?” 云间月瞬间了没了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心情,冷笑一声:“做梦!” 沈倾颜说的那瓷器场,是前年容玦拿命换来的。 自东梁和离国搭上关系后,生意往来渐渐多了,东梁的瓷器在离国很受欢迎,于是民间有人大批量生产,渐渐地瓷器就多了,但质量上也不过关,久而久之,滞销了。 为了这事儿,云间月愁了好几天,还亲自去盛产瓷器的窑厂,结果不尽如意,那些滞销的瓷器根本就没了原来的美。 于是云间月下令全部摧毁,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最后还是闹出了人命。 若不是容玦恰好经过,及时阻止了那场动乱,只怕现在东梁的瓷器生意已经一蹶不振了。 后来又经过容老夫人的介绍,云间月认识了当时有名的杜家人——白瓷名家之后。 只是当时杜家已经不做瓷器了,因为近两年的白瓷泛滥的关系,杜家的瓷器精美归精美,但却因为价钱方面比寻常瓷器高了不少,而无人问津。 云间月买走所有白家所有瓷器,将他们的瓷厂提为御瓷,打着皇家的名义,提高了知名度的同时,只将瓷器外销给离国。 同时还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杜家不仅要将手艺传给自家人,还得教给云间月的人。 经过两年的努力,白瓷已经成了各家贵族之间显摆的风气,渐渐的传到了西夏和北齐,算是将当初赔掉的都赚了回来。 当时容玦和她都废了不少的力气,现在沈倾颜想来分一杯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倾颜遗憾地叹了口气:“你愿意分我一成红利,那我派人去杜家那边学总可以吧?” 这下云间月倒是无所谓,她心里情绪藏得很好,只在眼中染了一点无所谓的笑意:“随你。” 她不担心是因为知道杜家的人不会同意。 当年杜家的人同意将白瓷技术传给云间月带来的人,都已经被逼无奈,觉得受了屈辱,但怎么着也还是东梁的人,可换做是别人,那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如今的杜家早不是当初的杜家了。 沈倾颜不知道这些,还为云间月同意得这么快,感到吃惊。 云间月却不搭理她,转身准备进酒楼。 那边,容玦依旧同白荻放纠缠在一起。 两人身手都差不多,真动起手来,谁也不相上下。 但现在当街打架的人都没动真格,好似闹着玩。 谢远舟盘腿坐在车辕上,对这场闹剧无动于衷,甚至还困顿的打了个哈欠。 “我说侯爷,你没吃错药吧?”白荻放被纠缠得有点不耐烦,恼火道,“我哪里招你了?” 容玦冷笑一声,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向白荻放胸口:“少废话!” 白荻放侧身躲开那一脚,随即“刷”一下打开折扇,挡住容玦未出鞘的剑:“不是吧,这都过了多少年了,至于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气?” 容玦表情冷到极点,手一拐,从下往上打向白荻放的下巴,道:“本侯当时已经说过了,从今往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他招招都不致命,但却打得人生疼,要是挨一掌或一脚,可不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事情。 白荻放不敢与他硬碰硬,边躲边道:“这也太狠心了?我不是同你说了?当时是迫不得已,西夏那个情况,以我之力,哪能打得过他们?只好,利用一下你们……” 这话容玦已经听腻了,懒得在听他多说,干脆一言不发,继续追着人打,这回没留情佩剑都已经出鞘半寸,显然是要给人一个教训。 谢远舟看得无趣,坐在车辕上嚷嚷:“你们还有完没完了?为了这么点破事,至于吗……” 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当初西夏和南楚联盟时,打得大梁措手不及,死伤数万人的事情。 当时容玦安插在西夏各地的眼线,就是被白荻放以盟友的身份全被出卖给了西夏皇室的人。 不然就凭那些探子在西夏的地位,也不至于在人家都打到家里了,才收到消息。 正闹着,迎面一辆马车也在归月楼前停了下来。 车帘撩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人,那人双眼一挑,要笑不笑:“还挺热闹啊……” 第636章 幸会 来人一声玄色衣袍,挽着发髻,轻佻的眉眼轻轻一转,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收在眼底,端的是从容不迫和高高在上。 他呵地一笑,故意道:“几位都是稀客啊,来了怎么也不同本王打声招呼,本王好叫人去接你们才是。” 话音还未落下,本来还在纠缠不清的容玦和白荻放同时住手,紧接着场面安静的了一瞬间,容玦、白荻放和魏凛三人同时而上,纷纷砍向那马车上说话的人。 马车上的人一愣,随即从驾车的侍卫腰间拔出佩刀,往胸前一横,格挡住他们袭来的刀剑。 三个人一起还是有些吃力,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闹着玩。 齐宣恒使出浑身劲儿的,才勉强站稳,没有当面给他们跪下来。 “以多欺少,不好吧?”齐宣恒只觉得虎口发麻,说话都带喘,“大家都是君子,想切磋一个一个来就是了。” 容玦表情一沉,冷笑:“君子?” 旁边白荻放自觉接过话音:“谁跟你说我们是君子?” 魏凛沉默了片刻,也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他们是小人。” 容玦和白荻放:“……” 气氛徒然在三人间变得诡异起来,魏凛仍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莫名其妙地与他们对视一眼:“难道不是?” 三人压着齐宣恒,彼此对视一眼后,白荻放道:“我提议,先打人。” 容玦和魏凛同时点头,低头扫了眼被完全压制住的齐宣恒,然后同时抬脚往他脸上踹:“白兄说得有道理!” 堂堂北齐摄政王,就这样当街被人殴打,并且毫无还手之力。 倒不是说齐宣恒是个弱鸡,他身手其实不错,要是单打独斗,他可能还有胜算,可三人围攻,他就只有被欺负的份。 勉强接了两招,再被不知道谁一脚踹中胸口后,齐宣恒也不按规矩办事了。 他向后连连后退数步,与容玦他们拉开距离,伸出手指将嘴角的鲜血抹掉,还维持着身份高傲一笑:“几位一言不发就动手,本王有些为难啊。既然诸位想交好,我作为东道主也只好奉陪到底。” 说罢,他一招手,十来个暗卫同时出现,个个横眉冷目,仔细将齐宣恒护在身后,防着容玦他们再动手。 容玦那双好看的凤眼往上一挑,从眼尾就飞出一丝不屑:“比人多啊……本侯也有。” 白荻放折扇一合,敲着手心:“巧了,我也有。” 两人就跟炫耀的似的,各自同齐宣恒炫耀着自己手里有多少人。 但他们带来的人确实多,于是又形成了以多欺少的画面。 魏凛站着没动,依旧是面无表情,盯着眼前这一切。 白荻放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魏兄,你的人呢?” “什么人?”魏凛有片刻的茫然,目光一移,瞧见容玦和白荻放身边暗卫,了然,“哦,走得急,忘带了。” 容玦和白荻放:“……” 不怪他们,实在是很好奇,当初魏凛究竟是怎么推翻了南楚的皇室,自己登上皇位,撑起整个离国的。 剑拔弩张地气氛,瞬间消失。 容玦和白荻放摆摆手,身后暗卫同时消失,两人化敌为友,一左一右拽着魏凛一道无视了齐宣恒。 容玦道:“总觉得有只苍蝇没拍死。” 白荻放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许是容兄还未用早膳,先用了早膳再拍也不迟。” 容玦点头:“有道理。” 于是三人一道进了归月楼,徒留被羞辱后的摄政王殿下几在风中凌乱。 属下小心翼翼地看了摄政王一眼,颤抖着声音道:“主、主子,还、还进去吗?” 话音落下好半响,齐宣恒都没声音。 属下惊了一惊,连忙抬起头去看齐宣恒的脸色——只见他整张脸黑如锅底,眼底全是杀意,将牙齿磨得“咯吱”响。 他目光冷冷将属下一撇,对方腿子都在哆嗦:“你说呢?” 属下险些直接给他跪了下来。 归月楼里,几个敌人暂时放下防备,勉强挤在一张桌上用膳。 云间月莫名其妙,往周围一瞧,拧着眉,不悦道:“这里是没别的桌子了?” 这厅里不仅桌子多,还空着好几张。 听出她话里的撵客之意,众人谁都没动,一个比一个屁股还稳。 白荻放毫不客气地拿了筷子夹走了盘中的包子,道:“大家都是朋友,陛下何必这么小气?是吧,魏兄。” 魏凛“嗯”了一声,拿了筷子用手巾擦拭干净了才递给沈倾颜。 云间月嗤笑一声:“看来你刚才没被容玦打疼。” 言外之意,是否认他们是朋友,并且表示不熟。 白荻放也介意,依旧稳坐不动,试了味道后,觉得不错,于是又让小上了一笼包子,自己没在碰,全推给了谢远舟。 谢远舟倒是来者不拒,一口一个,吃得津津有味,旁边云思回和容遇都看呆了。 说是朋友,可闲话没两句,问起正事儿,却是一个比一个嘴紧,敷衍了事,谁都不肯说真话。 还不如敌人。 正闹着,齐宣恒进来了,众人瞥见他,齐齐转开了话题,说起了无关紧要的事来。 齐宣恒气得咬牙切齿。 但他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同魏凛和白荻放他们打好关系,他为的是别的事情。 他直奔云间月,道:“久仰东梁女帝之名,今日有幸一见,幸会。” 说白了,还是为了合作而来。 云间月本来还不想搭理,但转念一想,她此次来东梁的目的,倒是放下了敌意。 她搁下筷子,没起身,只是转过眸子,轻飘飘地落在齐宣恒身上,道:“摄政王殿下,久仰。” 接下来倒是要说正事了。 白荻放和谢远舟没兴趣,主动告辞,沈倾颜也没心思听这些事情,说了一声好累,就回了客房去休息。 云间月看了容玦一眼,他就一手一个拎着云思回和容遇走了。 剩下魏凛和云间月还有齐宣恒——魏凛本来要走,他的态度很明确,并不想与齐宣恒合作,但被云间月留住了。 “殿下不会是想在这里,同我们说正事吧?”云间月眉一扬,眼底就多了一点缥缈不定的风情。 齐宣恒一笑:“两位,楼上请。” 第637章 商谈 齐宣恒来找云间月和容玦,为的无非还是生意来往。 如今离国和东梁达成协议,共同发财,落在其他两国眼中,多多少少让他们觉得眼红,也想插一脚。 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再加上容玦和魏凛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根本就不会给他提合作的机会。 如今北齐皇帝生辰,四国来贺,虽都带着各自的目的,但这确实是给了齐宣恒打破眼下这些僵局的机会。 齐宣恒放得下身段,起身亲自给云间月和魏凛斟满了茶水:“两位都是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便直说了。” 话到这里,齐宣恒一顿,随即又道:“如今四国难得平静,没有战事,想必两位也乐意看到眼下这样的局面是不是?” 说什么直说,其实还是在拐弯抹角。 云间月端过茶盏,轻轻晃了晃里面的茶水,随即又闻了闻味道后,便放下了。 魏凛对齐宣恒准备说的事情不感兴趣,就算肯坐在那里,但人已经魂游天外,根本就没听见齐宣恒在说什么。 他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给云间月面子。 因为当初沈倾颜在大梁的遭遇,他多少有些耳闻,表面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内心其实很感激云间月在那种情况下,救了沈倾颜一命,并且直到将她身子养好,送回他身边。 他与沈倾颜这么多年的遗憾,不想最后,连弥补遗憾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方才云间月说让他留下一道听听时,他仅仅只是犹豫片刻后,就同意了。 云间月没喝茶,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闻言缓缓一笑:“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齐宣恒看着她的小动作,也没非要她将茶水喝了,自己坐回原来的位置来,端过茶盏抿了一口,这才缓缓道:“四国平衡来之不易,为了让这样的平衡长期维持下去,大家为何不一道发财?” 果然,为的还是那些生意的事情。 早年离国和东梁通商,有人不曾看好,觉得东梁这是在借离国的力量起死回生,各方都有搅局之人。 但这些年生意渐渐稳定,眼见着东梁和离国各自发展起来,隐约有扶摇而上之势,又开始眼红了,是个人都想分一杯羹。 但云间月对这件事保持的倒是不置可否的态度,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她打的是别的主意。 所以沉默着没开口,只看了魏凛一眼。 魏凛目光一撇,直接了当:“做梦。” 算是一口回绝了齐宣恒的好意。 说罢,他觉得坐在这里给云间月的面子已经够了,于是懒得在多说,起身就走。 齐宣恒和云间月谁都没留。 等人走了,齐宣恒才笑了一声,装得客客气气:“方才女皇陛下没出声,可是同意了我这个说法?” 云间月转过眼,眼眸之中好似流光万千,轻飘飘的落在人身上,激不起任何情绪,却叫人一时移不开眼。 她弯着唇角轻轻一笑,交叠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手背。 “朕有个问题。”她用玩笑的口吻,说着正经事,“摄政王现在同朕说的,究竟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整个北齐?” 齐宣恒一愣,顷刻间收起了心中的那点轻蔑。 说实话,从一开始他就带着轻蔑的情绪看云间月。 眼前这人虽是女帝,但他总觉得这人能坐到皇位,不过是因为容玦助力,甚至从一开始他就认为云间月不过是个傀儡,容玦才是东梁身后操纵一切的人。 可如今看来,是他误会了。 纵然云间月能坐上皇位有容玦出力,可这人并不是被操控的傀儡,她才是操控别人的那人。 难怪在短短的六年里,就已经让那个岌岌可危的东梁起死回生,并且实力让另外三国轻视不得。 齐宣恒看着手中的茶盏,盯着茶水里面倒映的身影,笑问:“这有什么区别?” 就算齐宣恒没有表现出来,可他态度转换,云间月还是感受到了。 她只当不知,一撑膝盖缓缓起身,走至窗边,举目望着繁华的街道,拖长了语调,缓慢道:“那区别可大了……若只是摄政王你与朕合作,这利益是短暂的,朕要的是整个北齐。” 说话时,她分明连语气都平静得不见半点波澜,可说出的话却满是狂妄。 齐宣恒随着她的动作,转过目光,有一瞬间,好似透过她的背影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他狭长的双眼一眯,忽然道:“若本王代表的是整个北齐呢?” 今日云间月恰好穿的是一件红白渐变对襟齐腰裙,裙摆上是织金丹桂样式的图案,外面搭着的大袖衫颜色偏白,只余衣摆处落了一点红,衣袖上是缠绕的九尾狐,多了些妖气。 可这样的画面落在云间月身上,那点妖气就被傲气取代,显得孤傲绝尘起来。 齐宣恒忍不住想,眼前这人与宫里那人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眼前这人傲是真的傲,而宫里那位妖是真的妖。 听到这样的回答,云间月促狭一笑,回过头来,直视齐宣恒,道:“若是这样,朕自然愿意与摄政王合作。不过……” 齐宣恒追问了一句:“不过什么?” 云间月盯着他,不放过他眼中任何一道波澜情绪:“不过,在此之前,朕要先见一见贵国的长公主。” 北齐的长公主只有一位,齐华兰。 而此时云间月口中的齐华兰刚刚离宫,回了长公主府。 伺候的下人见她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便主动上前替她捏着腿,低声道:“方才摄政王府来人,说是王爷出府去了归月楼。” 齐华兰爱穿红,从头到脚找不到除了红色以外的别的颜色。 听到这话时,她懒懒地嗯了一声:“去归月楼做什么?” 下人没回答,只道:“今日归月楼有些热闹,来了好些人,那些人王爷大约是认识,见了面就打在了一起。身份看起来也十分尊贵,男女都有,还有两个小孩儿……更关键的是,听王爷称呼其中一人为女皇陛下。” 齐华兰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一双狐狸似的美目瞪着下人,拧眉道:“你说他称呼对方什么?“ 下人跪在小榻前,恭敬地重复道:“女皇陛下。” 第638章 反噬 齐华兰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小榻上,冷笑一声:“他还真是大胆,竟敢偷偷瞒着本宫,去见云间月,谁给他的胆子!” 是谁给的胆子,丫鬟不敢说,反正现在朝堂上,除了皇上,就剩摄政王和长公主相互制衡。 丫鬟抬眸悄悄看向齐华兰,发现她那双狐狸一样的美目里全是怒火,若是摄政王站在跟前,说不定还得咬死他。 丫鬟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殿下,昨日十六殿下回来时,曾带着两个小孩儿去了摄政王府。” 提到“十六殿下”,齐华兰脸上的怒火才稍微少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怒火后,才重新躺回榻上:“小孩儿?什么小孩儿?” 说罢,她抬起手仔细看着自己手上的蔻丹,觉得蔻丹的颜色浅,不太接近她所钟爱的深红。 她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悦。 丫鬟低声道:“奴婢听说那两个人是十六殿下在东梁的同学,摄政王殿下对他们十分好奇。而且……今日一早摄政王殿下就是跟着他们去的归月楼。” “你是说,”齐华兰皱了皱眉,想起今早上见到那孩子的事情,不由皱了皱眉,“他那俩同学是东梁女皇的孩子?” 丫鬟轻轻点头:“确实是。” 齐华兰翻身从小榻上坐起来,拧着眉喃喃道:“他到底要做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今日在宫里碰上我,为何不说?” 十六殿下为什么不将这些事情告诉长公主殿下,丫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东梁的事情,十六殿下肯定还瞒了更多。 良久之后,齐华兰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你下去……那孩子从来就没打算听谁的。” 丫鬟欠身,正要退下,管家却匆匆跑来,惶惶道:“殿下,王爷来了。” 齐华兰一偏头,就看见齐宣恒负手而来,看那闲适的样子,根本就是想来就来,丝毫没将她这个长公主放在心上。 这人见她一向如此。 齐华兰早就习以为常,可还是忍不住发怒。 她摆摆手,让管家和下人都下去,依旧坐在榻上冷眼瞪着眼前的人:“你来做什么?摄政王好大的能耐啊,来长公主府就跟来自家似的。” 在外人跟前,齐宣恒善于伪装。可到了齐华兰跟前,齐宣恒永远都只有一副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他不客气地缓步上前,自己寻了位置坐下,根本就没将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笑话,皇宫他都当自家来去自如,更何况是长公主府上? 他目光一撇,发现入眼的全是一片红,红色的帷幔,红色床帐,锦被,染了血一样的山水屏风,诡异得不像话。 齐宣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明来意:“本王只是来给人带句话。” 齐华兰冷笑一声,重新倒回榻上,翻身背对着他:“怎么,这么快就同那什么女皇陛下达成协议了?” “别把所有人都当是跟你一样的傻子。”齐宣恒狭长的双眼一扫,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连厌恶都没有,“你当东梁女皇是什么人?她眼里看见的利益,可不止这一点。” 齐华兰没有来觉得恼火。 她双眼发红,里面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怒意。 下一刻,她就抓起小榻上的软枕,径直朝齐宣恒砸去,吼道:“滚!” 齐宣恒头一偏,那软枕就擦着他的耳迹飞出去砸到了门扉上,带起来一阵细小的风,缭乱了他鬓发。 齐宣恒转过目光,直面齐华兰的怒火,眼神如旧,好似无欲无求。 齐华兰又冷笑一声,讽刺道:“这才多久啊,皇叔你就被那女皇迷得神魂颠倒了?可惜啊,本宫听说她同她的凤君关系好的很,从未想过再往后宫里加人。你啊……没机会了。” 对于她这话,齐宣恒无动于衷,脸上不见半点怒火,平静得好似根本就没听见一样。 齐华兰对上他那目光,忽然觉得没意思的很。 她顷刻间收起所有怒火,懒洋洋往小榻上一趟,用手撑着额穴,慢腾腾地问:“说罢,那女皇陛下让你给本宫带什么话。” 她闭着眼,不去看不去想,只露出旁人想看见的表情。 齐宣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里想什么也没人知道。 只是半响无语,等齐华兰不耐烦地睁开眼时,他才缓缓道:“她要见你。” 齐华兰“呵”一声就笑了出来,表情里全是不屑:“真是可笑至极,凭什么她要见我,我就得见?” 东梁女皇又如何? 她要是不想给面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不给面子。 齐宣恒知道她闹什么脾气,偏就不顺着将就她,淡淡道:“我只是来带话,见不见那是你的事。至于,与他们的生意做不做,也是你的事。小皇帝羽翼渐丰,回头让他找到机会咬你一口,你别来我跟前哭,不爱听。” 回答他的是齐华兰一声,恼怒的“滚”。 齐宣恒真就滚了,半点留恋都没有。 齐华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想什么依旧没人知道,只脸上露出来的恍惚,顷刻间出卖了她全部情绪。 沉默片刻后,她收起脸上所有情绪,换回懒洋洋的模样,将暗卫叫了进来。 她道:“随时注意归月楼和摄政王府的情况,一旦有什么动静,随即来禀报。” 暗卫答应一声,很快又退下。 齐华兰躺着躺着,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她想起当年夺权的时候,自己也不过才十五岁,为了活命,拼了命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挑拨他们自相残杀,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那个没什么用的小皇帝推到皇位上,原以为就会这样结束,她只需要安静地做自己的长公主就好。 可谁知道摄政王如此贪心不足,有了监国的名义还不知足就罢了,还试图将所有军权都抓在手里。 齐华兰信不过他,只好重新摄政。 如今回想起来,她无时无刻都在恨自己当年心慈手软,饶了他一回。 如今被反噬了。 她想,大约也是自己活该罢了。 想到此,齐华兰不由笑了一声,伸出手望着虚空,忽然做了一个抓取的姿势,像是握紧了什么一样。 第639章 试试 驿馆。 柳同舟和钟衍刚刚接到云间月已经到了北齐的消息,下一刻云间月就到了驿馆。 她是一个人来的,容玦并未与她一道。 柳同舟和钟衍不敢怠慢,连忙去接人。 见了礼,进了驿馆里面,云间月也没废话,直接与柳同舟和钟衍道:“此次小皇帝生辰之后,不管是齐华兰还是齐宣恒咱们都不必搭理。” 柳同舟和钟衍都是聪明之人,唯独没云间月看得远,一时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钟衍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何?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摄政王,北齐掌权的难道不是他们?” “错了,”云间月转着手里的杯盏,轻轻一笑,“小钟衍啊,你要这样想就错了,谁与你说北齐掌权的人是他们?” 柳同舟想了想,虚心地接过她的话:“陛下的意思是,要臣等直接见皇上?” “是了。”云间月歪歪扭扭地坐在椅上,用手指撑着额穴缓缓道,“长公主与摄政王斗得再厉害,终究是臣。那皇位坐着就算只是傀儡,那也是君。要与咱们谈和的是北齐,不是华兰长公主也不是摄政王,明白了?” 柳同舟和钟衍好歹是云间月钦点的状元和探花,年轻是年轻了些,但聪明,一点就通,好好培养,往后必然不输张庭烨和沈书群。 钟衍默然,说出自己的担忧:“小皇帝与华兰长公主虽不是一母同胞,可人是她推上去的。臣不信,咱们与小皇帝说了什么,华兰长公主不会不知道。” 云间月却笑了,桃花眼一撇,轻飘飘地落在钟衍身上,惊不起半点波澜:“朕要的就是她知道。” 早在来北齐之前,她就从未想过要与齐华兰或者是齐宣恒合作,她目的始终跟只有一个。 眼下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云间月从衣袖里翻出一份名单递给两人,道:“这些都是小皇帝的人,你们找机会接触接触,适当透露一下咱们的目的就行,旁的多不必管,只管按朕方才说的做就好。” 说罢,她起身准备告辞,临了又想起什么似的,交代道:“对了,之后不管听到什么话,都不必管,只管接触那小皇帝就好,必要的话,朕的话也不必听。” 柳同舟和钟衍莫名其妙,两人惊愕地抬起头看向云间月,发现她带着笑意,正看着他们。 “陛下这话是何意?”柳同舟忐忑不安地问道。 云间月却不解释,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肩:“两位爱卿啊,往后有没有机会取代张卿和沈卿,就看现在了。” 柳同舟和钟衍心里震撼,惊讶地看着这位行事毫无章法的女皇陛下,只觉圣意不可揣测。 女皇陛下的的心思比针尖还要细,根本就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等人都走了,柳同舟和钟衍还没回过神,直到同僚前来敲门,他们才猛地回神,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同僚进来问:“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方才陛下是不是来过?同你们说了什么?” 柳同舟看了看手里的名单,只觉拿着的是块铁,有千金重。 他转手就递给了钟衍,揽着同僚的肩膀,叹气道:“咱们陛下啊,可是又给咱们出难题了。” 同僚一脸莫名其妙,甚至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钟衍翻了翻手上的名单,发现这份名单上,记录得十分纤细,不仅仅只是生平,连对方洗好和家中有多少个姨娘都写得清清楚楚。 钟衍心里再次感叹,不愧是云间月,就算行事乖张了些,可在大事上从来不含糊。 他挑着人,看了半响后,同柳同舟道:“同舟,对方礼部侍郎似乎比你厉害,今晚要不要会会?” 说罢,他晃了晃手里的名单,眼中全是狡黠。 柳同舟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笑了:“见吧。” 这边驿馆里,两人为了晚上的事情做准备,那边云间月转道去见了魏凛。 魏凛今日一早就来了驿馆,想来也是在谈合作的事情。 云间月自己摸索到了对方所在的地方,刚刚说明身份,对方连通报都没通报一声,就带她进去了。 离国和东梁是盟国,两国陛下虽然没说过话,但关系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当臣子的自然不敢怠慢。 魏凛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挥挥手打发众人退下,单独留下云间月。 不等她开口说明来意,魏凛就道:“你是为了那小皇帝来的?” 都是盟友,云间月也不打算瞒着,交出自己的底牌——那是一封信,一封寄了很久才落到她手上的,北齐小皇帝的信。 “早在东梁时,我就收到了这个。”云间月端过茶盏,用差盖拨了拨水面,缓缓道,“要是这个,我也没打算来北齐。你意下如何?” 魏凛看着手上那封信,信上说明了小皇帝的所有诚意,唯有一个要求,想要借助东梁的力量,夺回手中权力。 “他想坐收渔翁之利,怎知齐华兰和齐宣恒同不同意?”魏凛将信还给云间月,蹙眉道,“何况,你怎知这是小皇帝的手笔,不是那两位的计谋?” 云间月倒是不在意,她笑得自信:“是不是小皇帝的手臂,试一试就知道。” 魏凛斜目看她:“怎么试?” 一刻钟后,开开心心聚在一起两国使臣忽然就听院中传来一声愤怒地摔门的声。 紧接着,众人就看见东梁的女皇陛下匆匆离去,脸上全是怒火,而离国的皇帝陛下,在屋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使臣正颤颤巍巍之际,就听女皇陛下怒道:“魏凛,你别不知好歹!不过是一纸盟书罢了,朕撕了它,照样打得你们跪下叫爹!” 离国的皇帝在屋里冷笑一声,淡淡道:“谁让谁跪下叫爹还不一定!” 云间月气得在院中咬牙切齿。 离国的使臣犹豫了一下,正要上前劝解,就见云间月从衣袖里翻出什么来,两下撕碎了,往空中一洒下,纸片就跟雪花似的哗啦啦落下。 使臣一惊,连忙上前捡起来一看,瞧见上面两个国玺的印章。 云间月一脚将使臣踹开,冷笑道:“朕现在就出兵,你给朕等着!” 第640章 邀请 东梁女帝和离国皇帝在驿馆闹了矛盾,并且撕了盟书的事情,不出片刻就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云间月不知道是不是气疯了,回了归月楼就写信东梁,凤君殿下拦都没拦住,直接让宋家将军们大军逼近,随时都会跟离国边境发生摩擦。 前后不过才两天的时间。 “真的假的?”齐华兰听到消息时,人在皇宫,宫人匆匆来禀报,小皇帝也听见了,“好端端的怎么闹掰了?你们怎么如此废物,现在才来禀报!” 齐华兰直接砸了手里的狼毫,表情十分不善。 宫人战战兢兢,哆嗦成一团,呜呜咽咽地辩解道:“不怪奴才现在才来禀报,实在是那天的情况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开玩笑……” 毕竟这天底下还没几个皇帝是像云间月那样,一言不合就撕盟书,还分分钟大军压境。 齐华兰实在是对这女皇有些好奇,她拧眉道:“她到底想做什么……怎么她那个凤君不拦着,任由她这样胡来?” 宫人不敢抬头:“没有……” “她那凤君在怎么厉害,大事上也不是他说了算。”小皇帝趴在案几上,逗弄着宫人刚刚寻来的蛐蛐,状似无意道,“皇权在她手上,她说要打就打,谁敢拦?” 齐华兰猛地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这个不处理朝政,只一心逗弄蛐蛐的皇帝,总觉得一言难尽。 “皇上,你就不想从中捞点什么好处?”齐华兰看着他,不是知是试探还是无意,“东梁要是和离国闹起来,那他们之间的生意也到头了,咱们何不趁此机会,拉拢其中一方……” 没等她话音落下,小皇帝就淡淡将她一扫,随即抓起桌上装蛐蛐的盒子,头也不回的离去:“那是皇姐和九皇叔该考虑的事情,朕管不着。” 齐华兰:“……” 她一时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来形容这个她这个弟弟。 他们不是一母同胞,她母亲死得早,皇后膝下无子,见她可怜就将她养在膝下,说是收养公主,不会引来无所谓的猜忌。 可后来皇后还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但这并不影响她对自己好。 齐华兰很感激她,也曾想过要好好疼爱这个弟弟,可后来弟弟夭折,死在兰妃之手,她忽然觉得,身在皇家,不只是疼爱就够了。 小弟弟没了,皇后郁郁寡欢,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齐华兰又成了一个人。 但她无所谓了,不贪恋家人情爱,反正都是得不到的东西,那她只好去争权。 她选了同样没了母妃八皇子,利用齐宣恒的力量,推他坐上皇位,然后杀了兰妃和她那几个可怜又无辜的孩子。 现在想起来,她都记得兰妃望着她时,眼中的绝望和痛苦。 兰妃抓着她的衣摆不停求饶,希望她绕过那几个可怜的孩子。 可她不愿意,不是为了自己,哪怕只是为了夭折的小弟弟和皇后,她也不愿意。 皇权之争,成王败寇不就是这样吗? 一开始,她看见小皇帝真的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她便交还权利,只打算安静的做个长公主。 可齐宣恒不愿意,参与朝政,违背小皇帝的意愿,处理了好几件事情,并且先斩后奏,弄死了她曾经埋伏在朝堂上能帮助小皇帝的人。 齐华兰知道,这人的野心不止于此。 自此,她重回朝堂,与齐宣恒分庭抗礼,相互制衡,也防止齐宣恒胡作非为。 但这样做的结果便是,皇帝手中没有实权。 成了一个被她和齐宣恒架空的傀儡皇帝。 这不是齐华兰想看见的。 她几次发誓,等到牵制住了齐宣恒,她就交还权利,可世事难料,差些时机,她也下不了手。 宫人见皇帝走了,长公主正在愣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叫了她一声:“长公主殿下……殿下?” 齐华兰猛地回神,跌坐回椅子上,挥手道:“盯着驿馆和归月楼的动静,不管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不是真的,眼下都不是搅浑水的好时机。” 她担心的是自己出兵捡漏,朝中齐宣恒趁火打劫。 宫人退下,刚退出去,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她一愣,连忙跪下请安:“见过摄政王。” 摄政王脚步一顿,已经猜到书房里的人是谁了,但还是多此一问:“皇上呢?” 宫人不敢抬头,瓮声道:“皇上回后宫了。” “哦。”齐宣恒应了一声,抬脚进了书房。 一脚跨进去时,看见的就是齐华兰靠着椅背,盯着房梁愣神的样子。 这几日大约是没休息好,她眼下带着浓浓的乌青,更关键的是,平时总是趾高气扬的人,此刻身上笼着一股说不清楚的“死气”。 齐宣恒脚步一顿,仅过了片刻,又恢复如常:“东梁和离国的事,你怎么看?” 齐华兰眼眸一转,随即坐直了身子,手指缠着一缕长发,懒懒道:“皇叔,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你要不出兵,北齐可找不到一个比你更能带兵的人了。” 齐宣恒眼一沉,脸上多了一点愠怒:“你认真的?” “侄女何时说过假话?”齐华兰低声笑道,“皇叔,你也想替皇上分忧,对吧?” 齐宣恒冷笑:“你就不担心,这是那两人的计谋?” 齐华兰是毫不介意,依旧笑得灿烂:“计谋又如何,只要皇叔能离开京城,我就高兴。” 齐宣恒没做声,神色冷到极点,他满脸山雨欲来,盯着齐华兰看了许久,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而去。 齐华兰只当没看见,继续处理手上的事情。 一直到掌灯十分,齐华兰才出宫。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到了长公主府,她打了个呵欠,扶着丫鬟的手正要下马车,管家就匆匆跑来,递上一封拜帖。 齐华兰拧眉,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那拜帖,道:“谁送来的?” 管家道:“白日一个叫季长随的年轻人送来的,说是东梁女皇明日邀您归月楼吃茶。” 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齐宣恒带话,表示云间月要见她。 这次是亲自送了拜帖来。 齐华兰头一次觉得这个女皇陛下心思有些复杂。 她沉默片刻,拿着拜帖敲了敲手心了,半响才道:“明日的事情都推了,本宫去会会这个东梁的女皇。” 第641章 关系 归月楼。 容遇和云思回早早就睡下了。 云间月去看了一眼,确定没什么后,才去换了身衣裳,同容玦一道出门了。 也不是往驿馆去的,是一处宅子。 那宅子有些小,处于闹市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偏偏却又很难叫人注意。 车夫去敲了门,等了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谢远舟从里面露了个脑袋出来,见了他们,才不情不愿地将门打开,嘀咕道:“真是的,是谁允许你们把我这里当成会谈的地方啊……” 这样说着,可还是将门打开,请他们进去了。 这就是个小院子,能容纳的东西不多,只够两个人居住,刚刚好。 但此刻院中的桌子旁,魏凛和白荻放已经等着了。 云间月取下斗篷,递给容玦,听白荻放道:“你认真的。” “我几时说过假话?”说话间,云间月目光往周围一撇,稀奇道,“你上哪儿找来的这院子,安全吗?” 白荻放推谢远舟去睡,他回来给云间月和容玦倒了茶,这才道:“至少比归月楼和驿馆安全。” 闲话到此,说回正事。 白荻放皱眉,有些不太愿意:“说白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愿意出手。毕竟这件事从根本上来说,对我就没什么好处……” 云间月双眼往上一挑,露出一点缥缈的笑意:“怎么没好处?我这不是给白兄一个发财的机会……四国局势不稳,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会不会起战事。” 白荻放撇她一眼,依旧不太情愿帮这个忙。 云间月笑容倏地一收,阴测测道:“白兄,当年因为你我东梁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容玦,弄他!” 本来只是在喝茶的容玦立即将茶盏往桌上一放,佩剑瞬间出鞘半寸,抵着白荻放的脖子。 魏凛在旁边看着,没打算帮忙说项,也不打算阻止容玦。 白荻放目光往下一扫,发现那剑刃翻着银光:“动手就动手,容兄,剑刃上抹毒是几个意思?” 容玦理所当然:“专门给你准备的。” 说到这里,他剑刃又逼近了白荻放几分,故意道:“放心,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毒。只是见血封喉罢了,不会有什么痛楚……哦,不必担心,你要死了,我们不会为难谢兄。” 白荻放:“……” 这夫妻俩怎么还是这样不要脸! 这时,许久不曾开口的魏凛,突然道:“可以合作,但我有个条件。” 云间月侧耳倾听。 魏凛道:“若与北齐达成协议,他们开给你的条件,我要一半。” 云间月笑了,手往膝盖上一撑,盯着魏凛的双眼道:“魏兄,你一开口就要这么多,不怕噎死啊。” “你都没噎死,我自然不怕。”魏凛不为所动,“你若同意,我这边愿意帮忙。” 云间月手指在脸上轻轻一敲,目光一撇看向容玦,后者投来目光,神色镇定,依旧挟持着的白荻放不松手。 白荻放知道容玦的意思,思虑片刻后,点头道:“行吧,等我回了西夏,我会将你的条件带到……” 话音未落,容玦手里的佩剑已经完完全全抵在他脖子上了。 白荻放瞬间觉得脖子一凉,应该是见血了,被碰触的地方传来一点细不可查的痒意。 白荻放气笑了,盯着云间月的脸,咬牙道:“放心,等我回了西夏,我一定劝说我皇同你达成共识!” 容玦这才满意,松开手,放过了他。 白荻放在脖子上抹了一下,摸到了一手的血,他皱眉啧了一声,伸手道:“解药。” 云间月装着糊涂:“什么解药,我不知道。” 白荻放摔了杯盏,准备动手,云间月忙道:“骗你的,剑刃上没毒,就是一点轻量的迷药。” 都是在阴谋的蜜罐里泡大的人,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 为了防止被毒死,有时候还会主动去尝试毒药,为的就是让那些毒对身体没有效果。 容玦剑刃上那点微末的迷药骗骗白荻放就罢了,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白荻放气得要死,很不得当场反水。 但仔细想想,与云间月合作,确实没有坏处,他便顺水推舟的同意了。 白荻放掏出手巾将脖子上的血迹擦掉,淡淡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声,你对齐华兰出手,齐宣恒未必会坐视不管。” 云间月眉毛一扬,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怎么说?” 白荻放看了看她旁边坐着的容玦,猜测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多少,云间月又知道多少。 默然片刻后,他还是提醒道:“这几日我刚收到消息,齐华兰与齐宣恒的关系,并非表面看到的那样不和。他们俩的关系,说不定比你想象的那样还要复杂。” 云间月眉心一动,漆黑的眼珠深不见底,什么情绪都没泄露出来。 白荻放又道:“我的人查到齐华兰虽没成婚,但她未婚先孕,有过一个孩子。至于那孩子是谁,众说纷纭,有说死了,也有说早早就被齐华兰送走,根本不在北齐。” 云间月手指捏着下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可有说被送去了哪里?” 白荻放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高深莫测地笑道:“东梁。” 有个名字,在云间月唇边饶了一圈,最后又被咽了回去。 她什么都没透露,起身告辞,带着容玦走了。 他们离开没多久后,魏凛也跟着走了。 不一会儿,谢远舟批衣而起,靠着门扉,打着呵欠问:“她的话你都信了?” 白荻放看了眼被自己砸碎的杯盏,淡淡道:“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你为何……”谢远舟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皱了皱眉,“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白荻放弯下腰,将杯盏的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放回桌上,淡淡道:“不久前收到玄楼的消息,说在西夏发现了云司离的踪迹……这个史书上已经的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西夏,让我有点好奇。” 谢远舟“哦”了一声,转身回屋:“随便你,别被骗了,还帮人数钱就好。” 马车上,云间月靠着容玦,低声询问:“你说齐华兰那个可能还活着的孩子是谁?” 容玦握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捏着:“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第642章 相见 云间月翻了身,搂着容玦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肩上:“那我可猜对了?” 容玦“嗯”了一声,提着她的腰,将人抱到自己膝盖上坐好:“一半一半吧。” “怎么说,我没猜对的那一半呢?”云间月眯着眼,捏着容玦的耳垂,轻声道,“让齐华兰打定主意终身不嫁的那个男人就是那孩子的父亲?” 云间月头发长了,绸缎般散在背脊上。 容玦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梳理着她的长发,低声道:“是。” 听到这回答,云间月稍微直起腰,抱着容玦的脸,看进他眼底。 马车里有些昏暗,看不清容玦脸上的神色。 但云间月能想到,此刻他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面倒映的一定是她的轮廓。 她看着看着,试探着伸出手,从脸侧一直摸到他眼皮上,然后弯下腰,在他眼皮上亲了亲:“齐宣恒?” 容玦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按住云间月的后脑勺,将她往下一压,顺势吻住她…… 好半响他才将人放开,把人放在膝盖上,没打算放手。 同时,他弯下腰,低声在云间月耳边道:“我家相思真聪明。” 云间月心安理得地靠在容玦怀里,听着他胸口有力的心跳,莫名觉得安心。 “那日,你们三人见了齐宣恒就打,这是为何?”她手上缠着容玦垂下来的长发,悠悠询问。 容玦亲了亲她的发顶,语气缠绵:“早年与他有过交集,此人心思诡谲,又爱端着身份,看不惯罢了。” 这个交集,想来是战场上交过手。 齐宣恒的年纪,看起来同容玦也差不多,那他们交手时,大概是也就是十几岁的时候。 两人都是少年将军,又都心高气傲,自然不服对方,使劲儿想将对方踩到脚底下。 可对方身手和谋略都不错,几次交手都打成平手,依旧是谁也不服谁。 后来容玦出事,对方不仅没趁火打劫,还暗中送了许多没用的药材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反正碰上就掐,依旧是谁也看不惯谁。 至于另外三人,想来也是有仇的,但还不至于是要对方性命的仇。 云间月不太懂,只当是他们没落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 她在容玦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耳语似的问道:“那他和齐华兰是怎么回事?” “他名义上是齐华兰和小皇帝的堂叔,其实身份有些上不得台面。”容玦按住她的不腿,不许她乱晃,挑着重点道,“他那个便宜爹虽是宗亲,可没什么权利,又常年不在京城,他母亲耐不住寂寞,跟侍卫私通有了他……” 云间月咦了一声,有些意外,怎么也没想到那齐宣恒还有这样一段身世。 容玦摸摸她的头,哄小孩儿似的:“他母亲自知无颜,怕连累娘家人,准备带着孩子跟侍卫殉情。是当时的太后顾及颜面,留下了孩子,赐死了他母亲和生父……他被太后养大,事情瞒得紧,没几个人知道。他掌权后,刨了他母亲和他生父的坟,弃于荒野,不许祭拜。” 云间月抬眼,眸光之中全是惊讶:“是个狠人啊。” 容玦被她语气逗笑了,凑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亲,道:“这算什么?齐华兰为了报仇主动引诱他,不小心有了孩子,想拿掉,被他知道后把人禁锢着逼她生下孩子后,却又不认。” 云间月不解:“这又是为什么?” 容玦摇摇头:“我哪里知道是为什么?齐华兰怕他拿孩子做威胁,从小当女孩子养,甚至不远千里送到东梁。” 云间月就不说话了,只觉这其中关系复杂。 她眨了眨眼,听了一会儿容玦的心跳后,低声道:“这与我没关系,只要齐华兰在乎那孩子,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容玦没问她准备做什么,把人往怀里搂紧了一些,一路沉默着回了归月楼。 第二日天亮过午,云间月见到了这位北齐的华兰长公主。 她站在雅间靠窗的位置上,垂眼往下一扫,发现这长公主的排场大的很,出个门,身后跟着的都是一群人。 云间月手撑着窗棂,盯着她扶着下人的手优雅地下了马车,同容玦道:“我仿佛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容玦目光随意一撇,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她哪里能和你比?”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云间月再不好,落在容玦眼中都是好的。 云间月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走开走开,别来这里拍马屁。” 容玦笑了一声,捉住她的手,在她指尖上亲了亲,凑过去在她耳边道:“有事叫我。” 等云间月不耐烦地嗯了一声,他才转身离去。 归月楼前,齐华兰依旧是一身红衣,扶着下人的手往那里一站,端的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云间月很难不想起自己,心里不免对她生出一点同情,可这一点同情比她要的东西,实在是微不足道。 楼下齐华兰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一侧头,瞧见窗前那个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盯着她的人,不由愣了一下,随即眉毛一蹙,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是单纯的排斥。 云间月惯会掩饰,心情极好地对齐华兰笑了笑,弄得对方越发莫名其妙。 待小二战战兢兢地领着齐华兰到了雅间,云间月已经恭候多时。 方才隔着距离,远远一瞧,齐华兰只觉这人浑身隔着一层模糊的雾霭,叫人看不真切。 如今离得近了,再一瞧,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迷。 一身明黄镜花水月织金云纹罗裙,发髻简单挽在脑后,看起来懒散又随意,与传说中那个行事乖张的女包皇陛下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眉眼含笑,眼眸里好似噙着一汪春水,眼波流转间,却不见半点轻佻。 齐华兰与其对视,对方落落大方,反客为主,请她落座:“长公主难请,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齐华兰收起打量,在一旁落座,淡淡道:“本宫与陛下并无交集,实在不知道您作何要见本宫。” 云间月但笑不语,只管动手泡茶,等茶叶落进茶壶里了,她才道:“与长公主谈一桩生意罢了。” 第643章 交谈 “谈生意?” 齐华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抬袖遮住双眼,低低笑了起来:“陛下,本宫不过一介女流,能与你谈什么生意,你莫不是找错了人?” 云间月随便她笑,也不生气。 她抬眸轻轻将人一扫,随即敛袖提过旁侧盛满沸水的小壶,往茶壶里注入开水,随即盖上了茶盖。 茶具是她自己从东梁带来的,上好的渐变天目釉,好似将星辰盛进了杯中,星星点点,叫人移不开眼。 云间月没回答齐华兰那个问题,只是道:“茶叶是我自己从东梁带来的,也不知合不合公主的口味。” 说罢,她提过茶壶缓缓将茶水倒进了杯盏中。 上等的碧螺春,茶汤橙黄,色泽明亮,落进茶盏里,好似隔着一层雾的银河,朦朦胧胧的,倒是多了层神秘的美感。 云间月没继续方才的话题,将杯盏推给齐华兰:“尝尝?” 齐华兰没动,手臂搭着扶手,冷眼看着案几对面的人,虽什么都说,可眼中警惕骗不了人。 云间月知道她在警惕什么,于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分三口将茶水喝了。 末了,她料撩袖举杯,将空掉的杯子给齐华兰看。 齐华兰眯着眼,与笑意盈盈的云间月对视——从方才远远一看,到现在坐下说话,她总觉得眼前这人的目的不在此,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她觉得云间月带着一层面纱,所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相信,可偏偏又找不到理由让自己不信。 两厢对视半响,齐华兰到底还是给了这份面子,她端过眼前的杯子,学着云间月方才的样子将杯中的茶水喝了。 末了,她将杯盏搁回案几上,发出“咔哒”一声闷响。 她嘴角勾着一抹冷笑,淡淡道:“寡淡无味,这也叫茶?真没想到你们东梁人竟然爱喝这个……算了,回头本宫送你一些更好的茶叶。” 北齐的茶叶,云间月已经喝过了。 这边民风比较粗狂,喝的茶都是那种浓茶,在加上他们这边本地不盛产茶叶,大多都是从离国和东梁买过去。 运送途中,茶叶发酵,味道就与刚刚制好的茶相差甚远。 以至于这些茶叶东梁的人喝不下去,可在北齐却成了盛行。 “不过是各人口味罢了,”云间月态度从容,缓缓将茶壶里剩余的茶水倒出洗净,没打算在二泡,“公主不喜欢的,说不定旁人喜欢。万事都讲究一个缘是不是?缘分到了,公主欢喜,缘分没到,公主嫌弃,这是必然的。” 她说话弯弯绕绕,齐华兰听得头疼。 可齐华兰也清楚同眼前这个人说话,必然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不然一不小心就落入了她挖好的陷阱里。 她目光一撇,见云间月将方才用的茶壶洗干净收进来,随即又去将另外一套翻了出来。 那是一套紫砂壶,壶身雕刻的是紫竹,比起来方才那套天目釉,这套茶具就显得古朴得多。 齐华兰叹为观止,惊讶道:“喝个茶你还这么多讲究?也不怕路上摔坏了!” 她不懂这些,但看得出那紫砂壶和天目釉都上好的货色。 “公主是贵客,请贵客喝茶,自然要讲究一番。”云间月将紫砂壶往茶盘上一放,敛衣坐下,“泡不同的茶用不同的茶具,这是礼节,也能让喝茶之人心情变好……公主心情可好些?” 齐华兰一震,抬眸将云间月一扫,却发现她根本没看自己,而是在温杯洁具。 她总算明白这人给她的感觉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从跨入归月楼的那一刻,她们俩之间的关系就变了,本该她这个长公主为主。 可如今的局面分明是云间月为主,她为客。 真是个厉害的人,话还没说上两句,就彻底颠倒了她们之间的身份。 自此,齐华兰倒是收起了眼中的不屑,稍微明白眼前这人的过人之处了。 既然心事都被看穿,齐华兰也不在掩饰,主动将自己当客,撑着下巴慢腾腾道:“你说要与本宫谈生意,可本宫来了这么久,陛下却只字未提生意的事,这是做什么?” 云间月笑了一声,翻出另外一盒茶叶来投入紫砂壶中,然后倒水,等茶水泡开。 “生意得谈,生活得也享受,”云间月抬眼直视齐华兰的双眼,看入她眼底深处,“你我皆凡人,不能揣摩天意,那为何还要委屈自己?既然如此,那便过好当下,对不对?” 齐华兰险些就要相信了。 要不是这人的目的根本就不在她,她真的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齐华兰唇角上扬,挑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来:“陛下啊,你我皆凡人没错,可凡人最是贪得无厌。过好当下?这么烂俗的理由,你自己可信过?” 云间月眸光一转,挑着唇角,将茶叶倒入杯中,听齐华兰高高在上道:“有话你不妨直说。你我都是一类人,我知道你的野心。” 闻言,云间月一顿。 她抬眼将齐华兰一扫,桃花眼深处好似带着一点轻蔑和讽刺。 随即,她搁下紫砂壶,将杯子推到齐华兰跟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是离国盛产的千两茶,公主尝尝?” 千两茶味道陈香,茶汤颜色偏深沉,紫砂壶粗狂大气,两者搭配在一起,淳朴凝重,更显千两茶的陈韵。 齐华兰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静默半响后,还是端过杯子,轻轻喝了。 唇齿留香,回味绵长。 齐华兰将杯子放回去,淡淡道:“尚可。” 云间月也笑了,撩袖重新替齐华兰满上,自己却是碰都没碰一下。 她这才接上齐华兰方才那句话:“朕与公主从来不是一类人,朕要的不是眼前,而是将来。公主,你要的什么?北齐盛世太平,还是在乎的人安康太平?” 云间月低低一笑,一撑椅子扶手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中玩闹的三个孩子,缓缓道:“东梁握在朕手里,他就是盛世太平,所以朕不求。在乎的人在朕身边,他们就是安康太平,所以朕也不求……朕所求的,是这天下!” 她说话时,眼底有光,耀眼明亮。 第644章 恶人 齐华兰盯着她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但那一瞬间,她不得不承认,她被眼前这个人震撼到了。 她言不由衷地想:“自己果然比不得她。” 齐华兰与云间月,差的不是谋略和手段,而是从一开始,她所有憎恨就不如云间月那般强烈。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恨意被磨平了。而云间月只是将其藏了起来,从不示人。 齐华兰说得不错,云间月野心不小,她是凡人,所以她贪得无厌,想要更多。 没听到回答,云间月也不介意,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她手指敲着窗棂,终于说到了正题:“阿回那孩子像我,心高气傲,走哪儿都是一堆人,可要论起与谁交好,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与燕漓那孩子不过才见过几面,就同对方如此亲近,倒是叫我意外。” 忽然听见燕漓的名字,齐华兰愣了一下,一开始还未想起来是谁,随即她大步走向窗边,满脸错愕地盯着院中戏耍的那三个孩子。 说是戏耍,不如说是在学功夫。 燕漓是云思回找来的,本来她的目的是想让燕漓带她出去玩。 毕竟她作为一个小孩子,头一次来北齐,看什么都新鲜。再加上就算偶尔会跟着云间月和容玦出去,可这两个大人,一黏糊在一起,她和容遇就成了空气,一点都不好玩。 所以,云间月说她可以去找同龄人玩时,她迫不及待的就叫人给燕漓递了消息。 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燕漓竟然同意了。 明明说好的上街玩,可容遇却说上街不安全,只好退而求其次,在这归月楼的后院缠着季长随教他们功夫。 燕漓今日穿的还是女装,梳着头发,戴着发冠,模样还没长开,但比云思回那个从来不注意自己形象的人,好看多了。 齐华兰看着院中那熟悉的小身板,猛地握紧了双手,死死抓着窗棂:“你什么意思?” 说话时,她转头盯着云间月,双眸深沉如死水。 云间月不为所动,抱着手靠着窗户,缓缓道:“裕王同朕有些嫌隙,这次甚至卷进了麻烦事里。你说,朕应该找个什么理由?哦对,听说裕王妃还是燕漓的姑姑?诛九族的话,你说会不会牵扯到他?” 齐华兰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凝眸将云间月一扫,下一刻就笑弯了腰。 她哈哈笑着,转身从窗户边离开,再不看院中那三人一眼:“那你自己的事情,想怎么处理都是你说了算,你随意。” 云间月看着她没说话。 都是逢场作戏的人,眼底情绪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些。 此刻的齐华兰满脸不在乎,眼底带着些不屑,好似真不在乎院中那人的死活。 齐华兰叹了口气,端过茶盏为自己斟倒了一杯,继续笑道:“诶,是个可怜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死了就死了吧,省得活着受罪,也不必碍了别人的眼。” 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她看起来都无情到了极点。 云间月却肯定了昨日白荻放说的话。 这个叫燕漓的,还真就是齐华兰的孩子。 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她与齐宣恒都不会认他,但又不放心他吃苦,所以伪造了一个身份,让他成了小皇帝的弟弟。 叫本该是父亲的人为堂叔,本该是母亲的人为长姐,本该是舅舅的人为皇兄。 当真是可笑至极。 云间月目光落回院中,抬手捂住半张脸,无动于衷,甚至连同情都没有。 她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啊。 “你很想那孩子叫你一声母亲吧?”云间月背对着齐华兰,手捂住嘴,语气听起来十分悲凉,“那是你的孩子啊,却不能听他叫你一声母亲,还要自他出生起就送到别处去……更关键的是,因为你的失误,他这辈子都不能像别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齐华兰端着茶杯的手一紧,里头的茶汤晃了晃,倒映着她那张格外扭曲的脸。 她想让云间月闭嘴,可话到嘴边,她发现自己连张嘴都困难。 云间月还在继续:“当初朕生产之时,产婆暗中动手脚,险些要了我那俩孩子的性命。容玦不在,朕就是他们两个依靠,哪能让她得手?所以,朕一剑杀了那产婆,自己生。那是我的孩子,谁要敢对他们不利,朕就杀了谁!” 说话间,她回过头,淡淡地看着齐华兰,一字一句道:“作为一个母亲,从他们出生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双手沾满鲜血,当一个恶人的准备。只要他们平安,我就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呢?” 齐华兰的双手在颤抖,嘴唇在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该反驳,该跳起来大骂云间月这话是不对的,或者是告诉她自己身不由己。 可是,真的是身不由己吗? 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未正视过燕漓,甚至不敢让他姓“齐”,连他的性别都不敢让他暴露。 她不顾他无助的哭喊,将他送走,不过问他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视若无睹,好似这样就能否定他的存在。 好似这样,她就能催眠自己当初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她是身不由己。 “看来公主今日是不能与朕谈生意了,”云间月走过去从齐华兰手里将茶杯拿出来,放回桌上,“时候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 说罢,将人拉起来,送出门去。 齐华兰恍惚,脑子嗡嗡响,耳边全是云间月方才那句:“作为一个母亲,从他们出生开始,我就已经做好双手沾满鲜血,当一个恶人的准备。” 齐华兰闭了闭眼,心惊胆战的想:“她也是个恶人……却不是为孩子做的恶人,她是孩子的恶人。” 明明她的阿漓从前也是她的依靠啊。 什么时候,她都不敢正视他了? 云间月将人送上马车,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襟,在她耳边道:“阿回喜欢燕漓,太学里的先生对他抱着挺高的期望。朕也惜才,若是有缘,说不定几年后,东梁的下一个状元,就姓燕了。” 齐华兰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云间月收回手,客气疏远一笑,道:“公主慢走。” 第645章 当年 目送齐华兰的马车走远了,云间月才转身回归月楼。 容玦正在方才的房间里等她。 “给你的。”他将一封信递给云间月,把人揽过来按在怀里揉了揉,“好像是小皇帝要见你。” 会接到小皇帝的消息,云间月半点都不意外。 她两下拆了信,见上面一句废话都没有,只有一个时间和地点——明日戌时,南苑街画舫。 云间月翻来覆去看了看,确定没看到别的内容后,才转头问:“确定是小皇帝?” “查了,是他。”容玦把人抱起来,一道坐下,“摄政王府那边这两日也有不少动静,似乎在谋划什么,齐宣恒很小心,混进他府上可不容易。” 容玦将脑袋搁在云间月肩上,看她翻来覆去地研究那封信,还有些奇怪,问道:“这信有问题?还是说……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问题,”云间月将信举过头顶,透过薄薄的纸面能看见明晃晃的日光,“我在找我要看到的内容。” 可信上除了那几个字以外什么都没有。 云间月拧眉,将信纸拉到鼻端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香味。 她霍地站起身,将容玦推开些,然后端过一旁的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茶水,一点一点将信纸打湿。 旁边容玦坐着没动,撑着下巴看她忙前忙后。 云间月抬眸看了他一下,抖抖信纸:“帮忙点个火。” 两人对视一眼,容玦慢吞吞地站起身,寻了蜡烛来点上,然后盯着云间月仔细将纸烤着。 “你到底想看见什么?”容玦实在没忍住追问了一句。 云间月举着手有些累,递给容玦叫他继续举着,道:“我在小皇帝身边安排了一个人,让他在小皇帝想见我时,就递消息给我。” 容玦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好几年前的事了,”云间月将茶盏清洗干净,仔细收起来,顺口道,“当年那个瓷窑出事,你还记得吗?” 容玦想了想,轻轻一点头,那件事在东梁闹得沸沸扬扬,当时云间月还差点出了事,他想不记得都难。 事情有些久远,细节的事情云间月记不太清楚,想了想才道:“当年那个瓷窑忽然炸了,我觉得挺奇怪,后来叫人暗中查了查,在那个瓷窑附近发现了大量的火药。” 容玦手一抖,眉就拧了起来。 云间月知道他还在忌讳这件事,于是伸出手在他手上托了一下,道:“仔细点……幸好你当时出现,不然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如今想起来,容玦最先想起的是他将云间月从地下刨起来时,浑身带血的模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情绪都压下去,默念了好几遍“这都是假的”后,才勉强跑平静道:“还有呢?” 当时的瓷窑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间月为什么突然会对宗亲下手? 便是都要从这个瓷窑说起。 那年离国和东梁的合作如火如荼,比起今日虽然还差些,但确实也赚了不少。 瓷器滞销后,她亲自带人去了一趟现场——因为是女皇,实在不宜大张旗鼓的去,所以便是微服私巡,除了张庭烨和沈书群,当时便是得云间月信赖的裕亲王。 他爷爷是武帝堂叔的儿子,到云间月这里,也算是堂兄。 中间隔着几代,虽然不亲,同齐王和平帝都没什么联系,正是因为如此,云间月才会用他。 他也没辜负云间月的信任,这几年也帮着云间月做过不少事情。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云间月去瓷窑的事情他知道,暗中透露给了北齐的人。 因为同离国的生意逐渐好起来,想插一脚的人就越发多了。 不管是西夏还是北齐,都潜伏在暗处准备视机而动,当时那个瓷窑的老板之二,就是北齐的奸细。 他在北齐似乎有些权利,同齐宣恒还有些关系。 云间月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落入别人手里,还在同当地的官员商量对策,想办法将那批滞销的瓷器低价卖出。 可她没想到的是,整个瓷窑突然炸了。 她离瓷窑最近,直接被埋了。当时跟着她的侍卫还算忠心,知道不能将她推出去,干脆用自己当护盾,把她整个护在怀里,他自己则被压成了肉泥。 若不是容玦同云间月想到了一处,回京的路上顺道过来看看,不然那一次,云间月说不定就真的是九死一生。 她自己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 可容玦却记得,他挖了许久都没找到云间月的人时,他整个人都险些崩溃。 双手指甲全劈断了,鲜血将泥土染红也顾不得,没看见那人平安无事,他就没办法停下来。 后来终于找到了人,她浑身是血,容玦想抱她又不敢碰,双手不停的颤抖,哆嗦得不像话,根本就不敢伸手去试探那人还有没有鼻息。 是季长随看出他的犹豫,抓着他的手亲自去试了试。 直到那人微弱的呼吸喷在他手指上,容玦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云间月从回忆里抽回神,见容玦双眸发沉,表情有些可怕,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事了。”她伸出手握住容玦的指尖,轻声道,“已经过去了,你我现在不都是好好的吗?” 说罢,怕他不信,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笑道:“试到心跳了吗?铿锵有力。” 手掌下,那颗跳动的心,鲜活有力。 信纸烤干了,上面露出了云间月想要看的字——摄政王欲密谋造反,长公主欲让摄政王带兵出征。 容玦看着纸上的内容,拧眉:“这人为何知道的这样多?身份挺高?” 云间月狡黠一笑,冲容玦挤了挤眼,道:“也不算太高,不过是齐宣恒埋在齐华兰神身边的一个丫鬟。” 话落,她顺手烧了信纸,低声道:“当年那个瓷窑的大老板是她兄长,他运气没我好,当时就没了气,后来我查到一些事情,也是她暗中帮了大忙。本来我还打算补偿她,可她人却失踪了,直到去年才开始重新联系我。” 云间月双眼一沉,桃花眼里秋水好似惊涛骇浪:“她想报仇,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646章 决心 云间月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小姑娘的神情,目光坚定,大约是刚刚哭过,眼眶是红的,眼里充满血丝,整个人却绷得十分紧。 她见到云间月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不是杀害兄长的人,但我还是恨你!” 瓷窑炸了。 云间月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北齐的人知道这件事后,浑水摸鱼,试图在边境挑起战乱,瓦解离国和东梁的联盟,容玦来去匆匆,没等到云间月醒来,就又去了鄞州那边。 好在云间月身边还有阴司和玄楼的人,查起这些事情来倒是绰绰有余。 果然,没两天的功夫,他们就带来了好消息。 当时云间月身上没一个好地方,浑身缠着绷带,躺在床上疼得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暗卫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和她道:“瓷窑爆炸后,虽有专门的人去善后,但地方那么大,不可能全部处理干净。所以,属下们查到了这个——” 暗卫呈给云间月的是一捧泥土,那土是黑色的,中间还混着一点灰色,像是被燃烧过。 云间月动不了,只能拧着眉问:“这是什么?” 暗卫道举着手,凑到云间月鼻端,让她闻了闻。 浓烈的味道,险些呛了云间月的鼻。 她惊愕地睁大双眼,挑花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火药?瓷窑周围怎么会有火药?” “属下也奇怪,”暗卫收回手,垂下眼道,“因为这边全是瓷窑,所以您曾明确禁止这边贩卖火药。属下觉得奇怪,查过记录,您到株山时,曾有大批量的陶土运往瓷窑。” 云间月没说话,眼底全是怒火。 暗卫道:“属下想不明白,株山白瓷已经滞销,为何还会有这样多的泥土运往瓷窑。而且,属下并未在那边找到这些瓷土。” 云间月冷笑一声:“看来有人为了要朕的命,故意用陶土做掩饰啊。明面上说是瓷土,其实里面装的全是火药。为了要朕的命,他们还是真是精心策划。” 暗卫看了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低声询问:“运送瓷土的那些工人全部被炸死,线索断了。” “没断。” 浑身伤口疼的云间月满头冷汗,她艰难地喘了口气,强行转动大脑,道:“知道我要来株山的就那么几个人,查一查他们这些天见过谁就知道了。” 暗卫领命,正要退下之际,又听云间月道:“对了,株山不是有两个负责人?除了死了的那个,把活着的那个带来,朕有些事情要问他!” 比起醉心白瓷的大老板,二老板的是个眼中只有银子和算计人。 他眼中只有利益,根本就看不到别的。 但那时云间月确实需要这种人来帮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被反噬。 等她和暗卫察觉时,这人早就跑了。 云间月气得不轻,伤口扯着疼。 暗卫却不肯放过她,还道:“京城里所有人都查过了,张庭烨和沈书群都曾见过他,还在行云阁与他吃过酒,与离国那边也有不少联系。主子,这会不会是离国那边的阴谋?” 这个想法才刚刚冒出来,就被云间月否定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着声音道:“不会。魏凛刚将朝野上下来个大清洗,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工夫来算计朕?”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想到什么似的:“裕亲王?朕若没记错的话,株山这边的产业他也有参与。” 暗卫摇摇头,道:“主子查过他的所有行程,在您来了株山之后,他就去了新安。一直到现在都还在那边,甚至不知主子您出事了。” 云间月桃花眼一眯,任谁也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是吗?那就挺有意思了,朕信赖的两位大臣都牵扯在其中,还搭上了一个离国,你说这背后究竟是谁想要朕的性命?” 线索到这里算是彻底断了。 张庭烨和沈书群牵扯在其中,与株山的二老板有联系。 离国那边自顾不暇,却妄想在株山这边插一脚。 眼下一筹莫展,云间月让暗卫继续往下查,就是将那个株山大老板的坟都刨了,她也要知道答案。 但当天晚上,暗卫却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自称是株山大老板的妹妹,长得白白净净,双眼却肿的像核桃,更关键的是,眼底的恨意都快要从眼尾飞出来了。 小姑娘自称杜秋水,告诉她自己知道凶手是谁,但是只能说给她一个人。 云间月让暗卫退下,留下杜秋水一个人。 但下一刻那杜秋水却直接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刀,抵在她脖子上。 云间月倒是镇定,桃花眼一横,淡淡道:“要动手就快些,回头让朕的人知道了,你便是连朕的头发都碰不到。” 她以为这姑娘是铁了心要报仇,可下一刻眼泪就滴在了她脸上。 杜秋水手都在抖,吓得半死,却又强装镇定:“我知道你不是杀害兄长的人,可那么多人,都是间接死在你手,我恨你!” 见她哭得这样伤心,云间月表情都没变一下,毫无同情心:“你想说什么?” 杜秋水哽咽一声,沉默许久之后,扔了手中的刀:“那些火药我知道是谁弄进来的,我也知道杜秋意去了哪里,背地里同谁有勾当!” 云间月“哦”了一声:“所以呢?” 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眼泪,抬起头直视云间月的双眼,里面充斥的全是血丝:“我替你找到他,并且帮你杀了他,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这下倒是让云间月有些意外,挑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有些不可置信:“说来听听?” 或许,她倒是小看了这个叫杜秋水的。 杜秋水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在云间月跟前,憋着眼泪道:“这些都是我从杜秋意那贱人府上找到的,他同离国只是单纯的生意来往。他真正效忠的人是北齐的齐宣恒——这是他们来往的信件。” 这个时间,云间月已经稍微能动一下了,她拆开信件看了一眼,被上面的内容震惊到了。 她仔细看了杜秋水一眼,错愕地问道:“你上哪里找来的?” 第647章 误导 信上的内容有多惊世骇俗,只要呈给北齐的小皇帝,只怕他会不顾君臣朝纲,直接一刀宰了摄政王。 但让云间月更加意外的是,杜秋水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这个本事弄到这些东西? 更何况,杜秋意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乖乖将证据留下? 这些东西带不走,他必然是要毁掉的。 杜秋水抹掉眼睫上的泪水,哽咽道:“他是我大哥捡回来的,一直住在我们家,那日我去寻他,原本是想请教他一些生意上的事,可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后来杜秋水就在书房里等他,她作为小妹,在他跟前胡作非为惯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可那天晚上,她没等来杜秋意,却无意碰到了机关,撞见了这些被藏起来的证据。 杜秋水吓坏了,又刚好赶上下人问起情况,她情急之下没来得及将信件塞回去,只好一并带来。 信没经过整理,都是乱七八糟的,根本就没什么顺序,杜秋水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瓷窑出事,大哥被炸死,她才猛然想起来这些人从最开始就在谋划这些。 好在信件够多,就是少了几封,杜秋意也不会察觉,所以他烧信之时,根本就没想到被杜秋水误打误撞的拿走了几封。 她将事情的始末同云间月说了,下一刻又重新抬起头,红着眼眶哽咽道:“我本不打算来见你,可是我年纪小,没有手刃敌人的能力。你是女皇,一定很厉害,所以我想借助你的力量。” 云间月看着她,难免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一时心软,竟是同意了这个荒唐的提议。 这要换做以前,她断然是不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情——毕竟杜秋水这个小姑娘,即便去了北齐,也不定会成功。 但事实是,云间月料错了,杜秋水不仅成功了,还潜伏得很好。 要不是今日在齐华兰身边见到这个人,她都要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小丫头没辜负她的聪明,写好信后,并未及时送出,而是潜伏在皇帝给她的消息里,借用小皇帝的手传递消息,就算到时候查起来,也会查很久才会查到她身上。 云间月想了想,过去捏住容玦的下巴,将他头抬起来,与自己对视:“小皇帝那边我不去见他,你代我去。” 容玦不太喜欢被俯视的感觉,拦住云间月的腰,将人扣在怀里:“怎么不去,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亲自去见小皇帝,利用小皇帝的手,除掉齐华兰或者齐宣恒。 但是现在…… 云间月低低一笑,伸手描摹着容玦的眉眼,道:“我现在改主意了,瓷窑那么多人,无辜的,不无辜的,家里妻女都还在等他们归家……” 她闭了闭眼,搂住容玦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肩上,遮住了一点难过:“后来我好了后,亲自去见过他们的家人,有个年轻人,比我还小,是老来子,他家两个大人已经六十多了,家里还为他寻了一门亲事……” 可是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已经没办法等到他们孩子的回去成亲了。 一家的希望,轰然倒塌,除去面目全非的尸体,什么都没留下。 云间月觉得自己自生了孩子之后,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她叹了口气,蹭蹭容玦的侧脸,低声道:“还有一家,丈夫在瓷窑,妻子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那天本来是做好了晚饭等他回家……” 丈夫没回家,她一直等到天亮,才等来一个瓷窑被炸,她丈夫或许已经没了的消息。 妇人吓得早产,又遇上难产,最终孩子没能生下来,他们一道去见了那个等了一晚上都没能回家的丈夫。 从很早之前,她就一直在谋划和齐宣恒碰面,在等杜秋水给她消息。 所以这次就算不是北齐小皇帝生辰,根本就不需要她亲自前来,可她还是来了。 那日在归月楼相见,她对齐宣恒说了一句“久仰”,也不是久仰他在北齐的名声,是那次瓷窑被炸的“久仰”。 齐宣恒防备她,可又想要东梁的势力做依托,所以一定会前来见她。 云间月不会善罢甘休,当年瓷窑被炸的事情,她一定会讨回来! 齐宣恒必须死! 北齐必须乱! 第二日晚上,容玦代替云间月如约去南苑街见了北齐的小皇帝。 这个小皇帝也不过才十来岁的模样,站在容玦跟前,简直就像一只还没断奶的小兔子。 他见了容玦,先是一愣,随即站起来就要走。 容玦却没给他机会,手往他肩上一按,小皇帝立即动弹不得,被按在椅子上,动都不能动一下。 容玦从容不迫,垂目将他一扫,淡淡道:“跑什么,本君还能吃了你不成?” 小皇帝脸上带着稚嫩,身为帝王,气度在容玦跟前,弱到不值一提。 他在椅子上别扭地动了两下,支支吾吾道:“孤……孤要见的人不是你,你、你走!” 容玦似乎被他这模样逗笑了,稍微弯下腰,与其对视一眼,玩味道:“你要见的就是本君。” 他这样坚定,倒是让小皇帝愣了一下。 怔怔地看容玦好半响,直接被他误导了:“你……之前与我通信的人一直是你!” “你说呢?”容玦松开按着小皇帝的肩,撩衣在一旁坐下,“不然还有谁与你通信,女皇?” 后面明显还有话,可容玦却没说,直接化作一声不屑的嗤笑。 小皇帝惊呆了,错愕地看着容玦,脸上既有犹豫,也有狐疑。 但却自容玦松开手后,就没在想着逃跑,惊疑不定地坐在椅上,扭捏得好似凳子上生了刺。 他喃喃自语,不敢相信:“怎么……怎么可能是你呢?朕、明明说了一定要亲自交给女皇的……” 容玦任由他自我怀疑,慢腾腾地喝了一口茶,继续误导:“你当东梁朝政做主的是谁?” 说罢,他眼眸一斜,递过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小皇帝脸上一片空白,呆呆地盯着容玦看了好半响,随即猛地一撑桌子站起来:“你把女帝当傀儡!其实、其实是你在背后操控一切……你、你这个祸国妖姬!” 第648章 屈尊 今日夜色不太好,乌云黑压压,连月亮都藏在了厚重的云层里,星河都看不见。 马车停在小巷里,隐藏在夜色之中,若是不走近,根本就看不见这边还有这样一辆马车。 季长随抱着手坐在车辕上,看见不远处湖上的花船缓缓靠近岸边,一个带着漆黑斗篷的人匆匆从马上下来,急急忙忙上了岸边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走了。”季长随低声同马车里的人道。 云间月撩开车帘往那边一扫,淡淡道:“把消息递给齐华兰。” 今日云间月逼了齐华兰一把,要她做出选择,可她原本的打算就不是将选择权摆在齐华兰跟前让她自己选,她的目的是要齐华兰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选她摆出来的答案。 季长随没问原因,应了一声,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前脚刚走,后脚容玦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马车。 云间月都没看见他突然出现的身影,倒是被吓了一跳,手臂条件反射地就要抽出去,被察觉意图的容玦一把按在了胸口。 “打在我身,痛在你心,”黑暗中传来容玦低低的笑意,“夫人轻点,打坏了,你就要守寡了。” 云间月气笑了,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力道不重,容玦却顺势倒下来,躺在了她腿上。 外面不知道是谁架着马车缓缓离去,云间月撩起容玦长发,任它从指缝滑落:“怎么样?小皇帝信了?” 容玦翻个身,闭着眼搂住云间月腰,将头埋在她小腹上:“将信将疑,并为透露太多信息,只说想要夺权,希望借助东梁的力量,若是成功,每年向咱们进贡五千匹战马,鄞州半年军需,一万两黄金,他在位期间绝不生战事……” 说到这里,容玦忽然愤恨地锤了一把云间月的腰。 力道不重,却莫名让云间月觉得别扭。 她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问:“你捶我做什么?” 容玦扯开她的腰带,手不老实地往她衣襟里跑:“小皇帝还骂我来着?” 云间月捉住他的手,不许他乱动,却被容玦用了个巧劲儿按在了身后。 她气息不稳,勉强道:“别胡闹……他骂你什么了?” 容玦另外一只手继续在她衣服里乱爬,明明占了便宜,嘴里却装着委屈:“他骂我是祸国妖姬!陛下,奴家分明与您两情相悦,唯您马首是瞻,您说东奴家绝不打西,哪里就是祸国妖姬了,奴家委屈啊……” 云间月被他一口一个奴家惊着了,背脊爬满了鸡皮疙瘩。 她不耐烦挣扎了一下,拧眉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容玦嘤嘤嘤:“连陛下也嫌弃奴家了……奴家的脸也不够陛下看了吗?” 他要闹,云间月阻止不了,只能僵坐着不动,等容玦闹够了,两人才说回正事儿:“今后同小皇帝那边的接触,全部由你出面好了。” 容玦应了一声,撑着云间月的膝盖坐起来,凑过亲了亲她的唇:“夫人放心,为夫定不会辜负夫人的期望。” 这人真是越老越不要脸,简直烦死了! 小皇帝从一开始并不信了容玦的话,仍然抱着怀疑的态度,甚至还暗中给云间月递了好几封消息。 因此,杜秋水也有更多机会将消息混在其中送给云间月。 小皇帝全心全意地被容玦欺骗过去时,还是柳同舟和钟衍帮的忙。 他们见了同小皇帝亲近地所有老臣,摆明了诚意,可这些老臣比小皇帝聪明,根本就不受骗。 柳同舟和钟衍没办法,老臣不同意,见不到小皇帝,女皇交代的任务没完成,回头肯定会挨白眼,于是兵行险招。 钟衍出的馊主意,知道小皇帝亲近老太傅,所以盯着太傅府好些天,终于逮到了小皇帝的出宫的机会。 两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叫人围了小皇帝——因为小皇帝是私底下见的老太傅,身边没带多少人,柳同舟和钟衍才有了这样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柳同舟和钟衍佯装拜访老太傅,顺手搭救了小皇帝。 等老太傅听见动静,从出府来查看时,小皇帝已经和柳钟二人混熟,就差拜把子了。 经过一番明示暗示,再加上他递给云间月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这下他终于相信,东梁做主的其实是那个祸国妖姬的凤君大人。 自此,小皇帝对容玦的话深信不疑,还时常邀请柳同舟和钟衍入宫会谈,老太傅操碎了心,劝都劝不住。 小皇帝的生辰就在这两日,云间月收到了杜秋水的第二封信。 信上内容十分简单,只要一句话——杜秋意回城,听说您在北齐,不敢回府,夜宿百花楼。 百花楼是北齐有名的花楼,同东梁和温柔乡差不多。 云间月正在制香,蔷薇花的花瓣被她磨成粉,又用竹筛筛得更细些。 信纸摊开,放在一边,她顺口同容玦道:“这个杜秋意,还真是出乎我意料——他回来必然是去见过齐宣恒了,我今晚就去会会他。” 容玦顺手将信纸丢进了香炉里,淡淡道:“何必亲自去,我替你去?” “不,我要亲自去,”云间月意外地坚定。 随即她想了想,又道:“让长随看着那俩孩子,你随我一道去。” 天黑了,往日热热闹闹,总是恩客云集的百花楼,今日却难得冷清。 廊上挂着的红灯笼孤零零的,梁上雕刻作画,暧昧旖旎,被红灯笼的光影照着,倒是越发朦胧起来。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在百花楼门前停下。 马车不起眼,可下来的人却模样却十分姣好,肤白貌美,桃花眼轻轻一撇,好似能勾人——旁人勾的是身心,她勾的是魂魄,要人命的。 百花楼的老/鸨见她穿着不凡,却不知她是何人,但她是今日包了百花楼的人,老/鸨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前。 不等老/鸨开口说话,来人就淡淡一抬手,阻止了她说废话:“我要见的人呢?” 老/鸨脸色尴尬,却不敢多说,赔着笑道:“在楼里呢,姑娘们陪着,一点都没起疑。” 来人轻轻一点头,缓步走进百花楼,神情高傲,好似来这地方,是她屈尊降贵。 第649章 吓尿 东梁的女皇陛下光临青楼,确实是屈尊降贵。 容玦没跟着进去,甚至从一开始就没出现,但云间月知道他就在这附近。 老/鸨在旁边带路,领着她去找杜秋意,大约是对她的身份太过好奇,一路上都在不停说话,试图套出一些有用的话来。 云间月一开始不搭理,到了后面,所有耐心告罄,她眼眸一沉,揪住老/鸨的衣襟将人扯过来按在墙上,冷冷道:“再问一句,我就拔了你的舌头,信不信?” 除去眼底那点冷意,她脸上根本就看不见半点怒火,但却莫名叫人背脊发凉。 老/鸨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多问,只暗自恼恨自己起了贪恋,为了那些银子,引来了这样危险的人物。 她怕死了,可更多的是不敢反抗,战战兢兢地将人带到杜秋意的房间,赔着笑替云间月推开门,也不敢进去,只好在外面等着。 杜秋意身边陪着两三个姑娘,一个穿得比一个暧昧,离杜秋意最近的那个,甚至连衣衫都没快了,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对红樱来。 云间月站在门口,没往里走,里面的人喝得醉醺醺的,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了。 “我、我跟你们说啊,再、再过不久,这天下、就要、就要易主了!” 杜秋意衣衫半解,露出一片黑黝黝的胸膛来。 他本人特别黑,长着一双三角眼,看起来全是算计,如今喝得烂醉,醉眼迷离,不知今夕何夕兮,露出一副肮脏地丑态。 云间月看见他,就想起那些枉死之人,恨不得现在就去撕烂他的嘴! 但她没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一片冰凉。 一个姑娘心惊胆战地看向门口,小心试探道:“哎哟,老爷您在说什么呀,这可是要杀头的!” “放、放心,小皇帝自身难保,哪有机会杀我啊?等……等老子成为人上人,就替你们赎身!” 姑娘们花枝乱颤,使劲儿套话:“奴家们才不信呢,老爷您肯定是说话诓我们的!” 杜秋意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咕哝道:“你别不信,摄政王早就想要那位置了,要不是齐华兰那贱人在前头挡着,这天下早乱了……” 姑娘道:“真的假的?老爷您可别乱说,那可是摄政王啊……” “怕什么,你老爷我就是替他办事的!来,你过来,老爷告诉你,他手上有多少兵马……” 说着,他抖着手比了一个数字,也不知道是真只假。 门口,云间月听够了,摆摆手让姑娘们退下。 这是妈妈交代的贵客们,姑娘们不敢怠慢,连忙起身退下。 杜秋意见她们要走,连忙爬起来去追:“哎呀,你们别走啊……快回来,爷爷让你们快活快活……” 云间月一脚跨进屋,杜秋意爬过来直接撞她腿上了。 她衣服上沾了一股清冷的梅花香,迷得杜秋意神魂颠倒,抓着她的衣摆,头也没抬,仔细嗅了嗅。 “好香啊~” 话落,他一脸迷醉地抬起头,等瞧清楚眼前这张脸时,就本能觉得熟悉。 还不带他回忆起什么来,眼前的人忽然弯下腰,扯住他的头发将他头抬起来:“杜秋意,你可还记得朕?” 杜秋意醉得人事不知,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只觉眼花缭乱,人影和房中摆设一下就多了好几重影子,晃得他头晕眼花。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在和自己说话,但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杜秋意嘿嘿一笑,晃了晃脑袋,凑过去想要亲对方一口。 不料对方是个性子烈的,还没亲到人,头皮就是一紧,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使得他稍微清醒了些,再看着眼前的人时,就没那么多重影。 云间月冷笑一声,看着他这模样,只觉得恶心。 手上的力道也就重了,扯着杜秋意的头发把人拖进屋里,抓过边上酒水直接泼他脸上! 这下,杜秋意彻底就醒了。 他怒不可遏地大声叫着:“谁?谁对你爷爷不敬……” 杜秋意大叫着偏过头,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云间月结了冰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他曾有幸看过无数次,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的他都觉得那双眼睛是这世间最动人,也最能勾人魂魄的,要不是这人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他一定会为之心动。 可如今,在撞上这么一双桃花眼,杜秋意根本就不觉得心动,他整个人都吓坏了。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放开……放开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不停挣扎,根本就顾不上头发还被抓在云间月手里,只顾往后躲。 云间月冷冷盯着他,随即一松手,挣扎的人,立即顺着力道直接往后摔去,后脑勺着地,稀里糊涂地滚到了角落。 即便过了这么久,杜秋意还是觉得心虚。 他躲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避开云间月,可如今不仅被她找到了,还被如此凶残的对待,他当然知道是以前那些事情暴露了。 他根本就不敢在这里多待,慌不择路,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就要跑:“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都是……都是他们叫我做的,你不要杀我——” 求饶的话还没说完,膝盖窝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意。 杜秋意根本就受不住,惨叫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云间月见他要跑,想也未想,直接一脚踹上去,把人踹得摔在地上,狗一样挣扎着。 “看来你还记得朕呀,”云间月绯红的嘴唇往上一翘,挑着一抹有毒的冷笑,“杜秋意,你可知,朕找你找得有多辛苦?” 她声音很冷,一下子就让杜秋意如坠冰窖,浑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转过身,后背抵着墙,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不要杀我、我不想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绕我一命……啊——!” 话未说完,脚踝一疼,险些给杜秋意疼晕了过去。 云间月蹲在他跟前,抓着他另外一脚轻轻一错,只听得“咔擦”一声,直接折了…… 杜秋意惨叫连连,哭都哭不出来。 云间月看着他,鲜艳的红唇带着温柔地笑意:“还跑不跑?” 杜秋意呜呜咽咽,不停摇头:“不跑……我不跑了。你饶了我……” 他只觉下边一热,竟是吓尿了。 第650章 绝望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传来,云间月“噫~”了一声,嫌弃地往后退开半步。 她用手捂住鼻腔,厌恶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怎么现在怕成这样?” 杜秋意双腿动不了,甚至不敢挣扎。 听到云间月这句话,他心里一沉,想的是她果然已经知道了当初瓷窑被炸的全部原因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杜秋意想不通,心里又害怕又纳闷,“明明做的那么隐蔽,所有人都死了,怎么她还会知道呢……” 云间月冷眼一撇,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轻蔑地撇嘴,道:“你确定所有人都死光了?” 说罢,她单腿勾过来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往杜秋意跟前一坐,嚣张地翘着腿:“朕不就没死?” 杜秋意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片刻的狠意,可又在对上云间月那道冰冷的视线时,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像杜秋意这种人,平时当个奸商还行,可要是遇上什么事儿,就只有往后躲的本事。 是个只会欺负弱小的外强中干! 云间月头一歪,斜眼盯着杜秋意:“要不,你在好好想,究竟还漏了谁没死?” 这几年杜秋意一直在外面躲着,根本就不敢回来,自然不知道杜秋水的事情。 他脑子飞速转动,将以前杜家,整个瓷窑场的所有人想了想,猛地抬起头:“是杜秋水!” 云间月鼓励地笑了起来:“哎呀,你也还没蠢死,这都能让你猜到。” 杜秋意一点都不觉得这个有多好笑。 他原本以为杜秋英已经死了,饶了那小姑娘是给杜家留个后,可谁能想到,他一时心慈手软,竟然成了害死自己的利器! 然而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已经落入云间月手里,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中。 杜秋意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眼下先努力示弱,找机会离开就好。 打定主意,他哭天喊地地爬过去,扯住云间月的衣摆:“陛下……陛下您就饶了草民这一回!草民、草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是齐宣恒!这一切都是齐宣恒做的!” 云间月歪着头,食指一下一下戳着额穴,神情冷淡,好似没听见杜秋意的话一样。 但杜秋意知道,云间月听见了,只是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因为这句话的信息量还不足以打动她。 杜秋意心一横,忍着腿上钻心的疼,喊道:“很早、很早之前,齐宣恒就、就参与其中……他想挑拨离国和东梁的关系,所以要草民炸、炸了瓷窑后就逃去离国……还试图在三无城发起动乱……” 三无城就是现在东梁和离国交易地地方,当初容玦破了南楚和西夏联盟时,反击攻下的城池。 云间月眸子将杜秋意一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点阴影,衬得她目光越发冷冽。 杜秋意知道这位女皇陛下的手段,整个人都吓坏了,哆嗦道:“只是、只是钦定侯动作快,三无城还没乱起来,就被镇压……齐宣恒根本就没找到机会。这都不是草民的意愿,草民、草民是被逼的!” “被逼?”云间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笑容越美越有毒,“怎么,从裕亲王那里送来的火药,也是他硬塞给你的?” “裕亲王”这三个字轻飘飘地从云间月嘴里吐出来时,他整个人就像只被猎物盯紧的兔子,浑身都绷紧了。 云间月笑容自嘴角荡开,啐了毒,只看一眼就能要人命。 杜秋意根本就不敢看她的双眼,慌张地移开视线,耳畔是她手指敲着扶手时,发出的很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一下一下,跟敲在他心上似的。 云间月收手,搭在膝盖上,往前倾身,扯住杜秋意的头发,将人头抬起来,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方才不还挺会推卸责任,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嗯?” 杜秋意狠狠一抖,嘴唇跟着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间月冷笑一声,手一松,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饶了你?你不如下去求一求株山瓷窑那些枉死之人!” 说罢,她一撑膝盖站起身,狠狠又是两脚直接踹在杜秋意身上。 杜秋意大喊大叫,嗓子都哑了,可就是无人搭理。 云间月不耐烦听,一脚狠狠踹在他肚子上:“难听死了,给朕闭嘴!” 杜秋意立即弓着腰,捂住肚子干呕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朕看你嘴硬的很,说了半天,全是废话!”云间月冷笑一声,扯住杜秋意的腿,直接往外拖。 她力气出奇的大,拖着杜秋意这般的成年男子,竟半点没觉得累,走路都不带晃一下。 杜秋意害怕死了,不停在地上抠抓,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可云间月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折了他的手! 整个花楼里全是杜秋意凄凉的大喊大叫。 可百花楼早被包场,一个客人都没有,姑娘们躲在暗处,根本就不敢出来,有几个胆小的还被杜秋意叫喊吓到了,捂住耳朵,缩在角落,不敢听。 而云间月,就像拽着一件大物件一样,拖着杜秋意的腿,直接将人拖出了百花楼。 百花楼外早被容玦的人清场,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杜秋意终于知道,现在什么都完了。 他今日难逃一死。 他还要喊,云间月却回过头,冷眸一扫:“再敢喊一声,朕撕烂你的嘴!” 双腿双手都被折了,杜秋意知道她说到做到。 面对仇人,东梁的女皇陛下从不手软。 杜秋意不敢哭,不敢闹,忍着痛被云间月扔到马车里,不知道被带往何处。 等马车停下来时,他又被拽住双腿从马车上拖了下来,脑袋狠狠磕在车辕上,痛得他闷哼一声,却是不敢叫。 周围很黑,杜秋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能听见水声,屁股底下的泥土也有些湿。 他想,自己应该是河边。 北齐皇城唯一一条河——不渡河。 将整个北齐皇城一分为二,河水湍急,有时候跳下来,连尸体都捞不着。 杜秋意想着怎么脱身,却没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直到有道声音轻轻从耳边传来:“二哥,你终于回来了,小妹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第651章 逼问 杜秋水出现的瞬间,杜秋意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顾不上脑袋和腿上的疼,鬼叫着就要跑。 可他的手和脚却根本就使不上力气,刚爬了一下,就被杜秋水扯住脚腕拽了回来。 杜秋意看着她,眼前的人双眼通红,眼白都泛着血色,整个人的表情十分扭曲,好似从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 他以前觉得这小姑娘瘦瘦小小的,聪明归聪明,人情世故却根本就不懂,一门心思都在生意。 和现在这个鬼一样的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二哥,你见着小妹跑什么啊。”杜秋水笑了一声,踩着他扭断的脚,歪着脑袋,“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二哥!” 杜秋意又哆嗦着吓尿了,只觉得夜色下杜秋水的脸又扭曲又可怕,比厉鬼还可怕,尤其是当他看见她从衣袖里抽出匕首的时候,只觉屎意盎然…… 他虫子一样,扭动身体,不停往后缩,紧张道:“我不想你,我一点都不想你……小妹、小妹!二哥知道错了,你别杀二哥……不要杀二哥!” 杜秋水头一偏,掩唇低低笑了起来:“二哥,大哥走的时候,你去看过他吗?” 杜秋意一颗心猛地往下沉,连气都忘了喘。 “我去看过,”杜秋水声音徒然一变,眼神和语气里全是恨意,“大哥啊,他身上没一处好地方!血肉模糊,我都不敢相信,那就是他……杜秋意,他把你当自家人啊,你怎么……怎么能如此狠心!” 杜秋意根本不知道杜秋英被刨起来时是什么样子,他眼下只想活命。 他紧张地盯着杜秋水手中的刀,支支吾吾辩解道:“小妹……二哥知道错了。二哥真的知道错了,你冷静一点……” 杜秋水缓缓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头:“我冷静不了……我想起大哥的样子,我就冷静不了!杜秋意,你怎么不去死啊!” 说罢,她扬手,狠狠一刀落下! 紧接着,她无事杜秋意的惨叫,挥动双手,不管不顾地往杜秋意身上刺下去…… 一刀又一刀,不是什么致命伤,却能叫杜秋意痛到直抽抽。 直到整个人血肉模糊,连个人样都看不出来后,云间月才出手按住疯狂的杜秋水。 她将人往后一扒拉,按在地上:“行了,你哥又不是他一个人杀的,现在弄死他就前功尽弃了。” 杜秋水似乎稍微好了些,趴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一双染了血的眸子狠狠盯着杜秋意,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去杀了他! 杜秋意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云间月在他跟前蹲下来,也没废话,直言道:“想不想活命?” 虽然他现在跟个废人差不多,但杜秋意还是不想死。 他拼命点头,求助地看着云间月,虚弱道:“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云间月璀璨地笑了起来,屈尊降贵地摸摸杜秋意的头:“那你告诉朕,齐宣恒在这里面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关键时刻,杜秋意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那秘密就跟豆子似的全被倒了出来。 杜秋意说:“齐宣恒有意谋反,同、同西夏皇帝一直有联系。当、当年南楚西夏联军攻打大梁,是、是齐宣恒伪装成商队混入鄞州城,杀了鄞州知府,开的城门……” “他野心不小,要的东西太多,透过裕亲王的眼知道大梁乱了起来,所以想浑水摸鱼……但是、但是他没想到啊,容玦手段更细,挑拨南楚和西夏联盟瓦解……所以、所以没得逞……” 齐宣恒能以商队的名义混进鄞州城。 容玦为何不能? 他先露败相,蒙蔽西夏军,让对方以为他山穷水尽,就开始洋洋得意,然后借此同南楚军闹了起来。 即便很快被镇压,但这件事直接成了两方之间的芥蒂。 然后容玦又叫人事先在西夏军的用食里投了泻药,让他们上不得战场。再引诱南楚出兵,继续佯装惨败。 两方都得了好处,开始互相看不惯对方,觉得自己就能打退容玦。 之后容玦烧了西夏军的粮草,故意嫁祸给南楚,两方矛盾加重,已经闹到了明面。 西夏军更是在当日晚上烧了南楚的粮草,两方人马不管不顾地就闹了起来。 关键时刻,容玦出现,直接坐收渔翁之利。 等到南楚和西夏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溃不成军。 而齐宣恒见势不对,早就撤走,西夏的人见他都走了,自然也不会多留,直接退兵。 可怜了南楚,被坑得连裤头都险些没了。 云间月双手一紧,握成拳,鄞州的仇,株山瓷窑的仇,她一定会找齐宣恒讨回来! “你之前说齐宣恒准备造反?”云间月收起恨意,充满了慈祥,“什么时候?手中兵马,都埋伏在哪里?” 齐宣恒疑心病重,根本就不会告诉杜秋意。 但杜秋意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暗地里都摸清了齐宣恒的套路。 如今为了活命,他就将这些齐宣恒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都交代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云间月满意了。 她垂目将杜秋意一扫,低声道:“放心,你在朕这里的罪孽已经没了,往后朕也不会杀你。至于别人,朕管不着。” 说罢,她在杜秋意的惊恐地目光之中,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外。 倒在地上的杜秋水蓦地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扑向杜秋意,握着刀红着眼,直接对他的腿切了下去…… 杜秋意一声惨叫划破了不宁静的夜。 而杜秋水就在他的惨叫声中,残忍将他分尸…… 留着他一口气,让他看着自己是怎么被切掉双腿,切掉双手,然后才是脑袋…… 双手双脚和身躯被她扔在的野地里,喂野狗,而头颅被云间月带走。 * 长公主府上,齐华兰还未歇下。 伺候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回禀着这几日小皇帝的情况。 说到最后,齐华兰叹了口气:“本宫这个弟弟啊,什么都好,就是人有点傻……” 话音还未落下,外面下人匆匆来报:“殿下,东梁女皇来了!” 第652章 背叛 云间月这个时候前来拜访,倒是让齐华兰有些意外。 她本来是在端详自己指甲上妖艳诡异的蔻丹,听见下人的禀报时,她稍微愣了一下,随即拧眉,一脸不悦:“她来做什么?” 下人愣愣地抬起头,茫然道:“奴才也不知……只是瞧她身边似乎还跟着秋水姐姐。” 秋水自然说的是杜秋水。 当初她被齐宣恒选上,送给齐华兰后,凭借自己的本事,一跃成为齐华兰身边的红人,在长公主府上很是有一番作为。 齐华兰很看重她,几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让她去做。 偶尔她忙起来,两头兼顾不上时,还会让她跟在小皇帝身边,帮忙处理一些,小皇帝处理不过来的事。 可见平时究竟对她有多信任。 这会儿齐华兰听见她同云间月扯到了一处,心里一时说不上来是震惊,还是愤怒。 她眼眸一沉,好看的美目里隐隐带着怒火:“本宫还当她为何不在本宫身边伺候,原来是有了异心……” 话音还未落下,外头就传来一道齐华兰无论如何也不想听见的声音。 那声音悦耳动听,语气都带着温柔似的:“长公主可不要误会,你的人可从未有过异心!” 毕竟杜秋水从一开始,效忠的就不是齐华兰。 甚至不是齐宣恒,也不是云间月。 她效忠的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说话间,云间月进了屋。 长公主府的下人没见过这位东梁的女皇陛下,这会儿见她忽然来访,纷纷好奇不已,不敢明目张胆的看,也只好偷偷摸摸瞧。 这一瞧,才发现这个传说的女皇陛下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比谁多长一个脑袋。 她穿着一声蓝白相间的对襟裙,裙摆上是华丽繁复的青鸟云烟,简单地发髻让她看起来有些平易近人。 可实际上,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平易近人不过是她装出来罢了。 更多的时候,她都冷心冷肠,谁都不放在眼里。 齐华兰斜了垂头跟在云间月身后的杜秋水一眼,眼神很冷,模样好似要吃人。 云间月瞧见这一切,也没打算替杜秋水解围,甚至没打算为她辩解一句。 她笑吟吟地对齐华兰和颜悦色道:“深夜叨扰,朕甚感愧疚。” 齐华兰和云间月不过是一路货色,当然知道她眼下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在自己府上,她也不想给云间月什么好脸色,冷笑一声:“女皇陛下深夜降临寒舍,难道要说的就是这个?” 云间月一笑,往前几步,将带来的礼物稳稳当当地放在齐华兰手边的小几。 做好这一切,她又往后退了一步,负手道:“朕是来给公主送礼的。” 齐华兰目光往旁侧一撇,见是一个用布包着的圆滚滚的东西,那布上还沾染着大片的血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 像极了某样东西。 齐华兰在心里狠狠一跳,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她猛地转头,却不是看向云间月,而是杜秋水:“这是什么东西!” 云间月但笑不语,随意寻了凳子坐下,手指撑着额角,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她嘴角虽挂着笑,可眼中一片冰凉,甚至还带着旁人看不懂的算计。 杜秋水心如死灰,即使是复仇后,心中也没什么快感。 她抬起头看向齐华兰,眼中毫无光彩,死气沉沉的。 齐华兰还是头一次看见她这幅表情,震惊不已:“你……” 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杜秋水便扑通一声给她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这些年,奴婢有负长公主信任,奴婢愿以死谢罪!” 齐华兰心里的猜测隐隐已经成型,但看见杜秋水这样,还是没忍住呼吸一窒! 这是她信任了多年的人,结果到头来却背叛了自己。 齐华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双眼通红,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连你也要背叛本宫?” 云间月看热闹不嫌事大,翘着双腿,完全将自己当成了置身事外的。 杜秋水没抬起头,语气平静却又充满了死气:“不敢隐瞒公主,奴婢是东梁人,前来北齐,是因为奴婢唯一的亲人被害,与北齐有关联!当年奴婢先遇见的也不是长公主,是摄政王殿下!” 齐华兰知道杜秋水是东梁人。 当年她捡到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时,她就查过了,也从杜秋水自己嘴里听到过她说自己东梁人,逃难到北齐来的。 那时,齐华兰在朝中刚刚站稳脚跟,需要培养自己的人,杜秋水亲人死绝,无依无靠,所以她觉得可以培养。 可没想到,自己培养的不过是一条养不熟的狼。 但齐华兰还不至于叫一个下人刺激了,她后退一步,端庄地坐回椅上,淡淡道:“所以呢?” 杜秋水直起腰,随即又是深深一拜,道:“奴婢被摄政王安排与长公主碰面,成为公主身边得力之人,必要之时还会向摄政王回禀公主的所作所为。但奴婢一直不曾忘记兄长的仇,所以这一年一直在寻找一个人……就是他,杜秋意!” 说话间,杜秋水指着桌上的那个白色包裹。 那包裹一直不曾打开,但齐华兰已经猜到了里面是颗人头,只是没想到那是杜秋意的。 她惊讶地看着杜秋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杜秋水抬起头盯着那人头,绝望一笑:“奴婢父母早亡,是被兄长带大的,后来杜秋意装可怜博得兄长同情,又因算盘打得好,深得兄长信任,还与他结为兄弟……可谁知道杜秋意狼子野心,是齐宣恒安插在东联的一颗棋子,趁陛下前往株山时,以兄长和诸多株山瓷窑的工人作饵,想要炸死陛下……” 当年株山的事情,虽然很快被隐瞒下来,但作为王公贵族,齐华兰多少有些耳闻。 她惊讶地看着杜秋水,没想到,那个死在株山瓷窑的当家,竟然就是她兄长! 她看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神色复杂:“这么些年,为何你一直不曾说。” “说了又能如何?”杜秋水眼中全是绝望,“公主还能帮奴婢杀了摄政王,为奴婢兄长报仇吗?” 第653章 母亲 这话杜秋水多少说得有些迁怒。 齐华兰听出来了,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善:“你在本宫跟前儿潜伏这么多年,本宫将你当亲人对待。怎么,还是本宫错了不成?” “没人敢对北齐的华兰长公主说错了,”杜秋水抬起头,幽幽地看进齐华兰眼中,淡淡道,“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劳烦别人帮奴婢动手,奴婢只好自己动手。” 好在她潜伏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等到了杜秋意从外面回来。 等到了齐华兰和齐宣恒关系龟裂,也等到了当初答应她会帮她报仇的云间月出现。 杜秋水万念俱灰,她知道的自己的仇还没报完,就算杀了杜秋意,可依旧不解恨,那个恶鬼依旧还活在人间。 她笑了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走上前拆开了小几上的包裹…… 浓烈的血腥气,比方才更浓了,血肉模糊,切得不匀净的人头就这样大剌剌地呈现在众人跟前。 那人头的主人身前好似了受过什么虐待,整个人的表现满是惊恐和绝望,张着嘴,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周围的下人立即惊叫了一声,纷纷后退好几步,胆小的更是直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齐华兰,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时,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她猛地站起来,躲得远远的,错愕地看着杜秋水的举动:“你到底想做什么!” 杜秋水茫然地转过头,看了齐华兰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公主,这么些年,你真的知道摄政王是个怎样的人吗?” 说着,不等齐华兰回答,她又痴痴笑起来,像是疯了一样:“他啊……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想要那皇位,做梦都想,即便挡在眼前的人是公主您,他也不曾想过手软。” 齐华兰皱眉,一脸不解地看着杜秋水,觉得这人已经疯了。 但杜秋水没疯,心里还保持着几分清明:“您当初将小殿下送到东梁去是对的,至少能躲过一场残杀……但您肯定不知道,这次小殿下不是自己回来的,是被摄政王逼迫回来。他啊,想用小殿下做要挟,要您放权……” 齐华兰和齐宣恒,他们俩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半点都扯不上。 可年幼的齐华兰,在看见少年时齐宣恒时,还是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们名义上还是叔侄,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对这个男人迷恋。 直到后来弟弟和养母相继离世,她窥见了后宫各位主子们的心思,她忽然明白,只有迷恋什么也做不到。 她还要权利,还要能够,左右别人生死的权利。 所以,为了这些权利,将少女时期所有动过的小心思一一埋葬在了弟弟和养母的葬礼上,随着他们的下葬,也而一道下葬了。 剩下活在这个世上的齐华兰,心里只有仇恨和野心。 齐宣恒被太后养大,是太后的人,手里有权,所以她不顾世人颜面,背着骂名算计了齐宣恒。 她倾慕那时的年轻人,一度将他当做神祗,一度将他拉进凡尘,一道沉沦。 可沉沦过后,她心里只有无尽悲凉和与他越走越远的路。 直到燕漓的出生,打破了这短暂的平衡。 两人之间微妙地保持着某种关系,这种关系岌岌可危,随时都能要了对方的性命,可他们又在天平的两端不断往后退,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形成一个你死我亡的对立面。 燕漓身在摄政王府,没有被限制自由,但她能见到他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 齐华兰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燕漓是被齐宣恒当做人质牵制她,为的不是要她放权,是逼她站在他一边,推翻小皇帝,让他上位。 可齐华兰做不到。 她宁愿毁了眼下的宁静,也不想齐宣恒登基。 “扑通——” 杜秋水再一次跪下来,拉回了齐华兰的思绪,她转过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杜秋水郑重地对她磕了一个头,然后缓缓将一张卷起来的纸,递给她:“公主,奴婢辜负了您,奴婢有罪,不求公主原谅,只愿公主好好替自己想一想,替小殿下想一想……” 说着,她将手里纸恭敬地放在了一侧。 杜秋水眼圈迅速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摄政王准备谋反,证据就在杜秋意府上,还有他自己说的那些话,可以作证……公主,奴婢有负您的收养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死、谢、罪!” 说罢,她猛地往前一扑,直接撞向齐华兰身旁的小几上。 只听得“砰——”一声,被仇恨折磨了两三年的少女直接磕到了桌角,带着满腔愤懑,倒在齐华兰脚边不动了。 额角的鲜血滑落,顺着眼角流下,好似一汪血泪。 她睁着眼,没有阖上,到死都带着恨意。 齐华兰愣在凳子上,怔怔地盯着那已经死去的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同云间月比起来,到底是差了些冷漠。 “唉,都是可怜人。”看了半响戏的云间月忽然出声,低低一叹,不知是在感叹杜秋水,还是在感叹齐华兰。 她一撑椅子扶手站起身,缓步走到杜秋水跟前,垂眸看了眼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放心,朕会带你回家。” 说罢,她无视齐华兰警惕的目光,轻轻一挥手,一个暗卫就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跟前,并且在她的授意下,尊重地将杜秋水从地上抱起来,头也不回的带走了。 这人就同云间月一样,在北齐长公主的府上来去自如,嚣张狂妄得不行。 等人走了,云间月才将手往衣袖里一拢,倾身望着齐华兰,低声道:“人这一生,失去和得到的总是不能对等。就好比你和齐宣恒,你失去的和他得到的,永远不能形成一致。” 齐华兰抬起头,看着她,只觉这人眼中带着光,径直看进人心底。 云间月抬手,摸摸她的头,声音低低的,带着蛊惑:“身为人母,不就是希望孩子平安无虞?那孩子出生时身不由己,难道你要他连死都身不由己?齐华兰,你可还配当一个母亲?” 第654章 牵制 这些年,云间月养尊处优,早年练鞭子时,留在掌心的茧也被岁月磨平,徒留一掌心的柔软。 她比齐华兰大不了多少岁,但当她的手落在齐华兰头上时,却莫名让她有种自己正被长辈抱在怀中,疼爱的错觉。 齐华兰抬头,对上云间月的视线,好似看见了缓缓升起的晨曦,有光却不灼人,温柔得叫人忍不住跟着陷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齐华兰好似真的要沉溺进去了。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片刻后,那些茫然无措顷刻消失,好似昙花一现。 她推开云间月的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女皇陛下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本宫作为北齐的长公主,孰轻孰重分得清。” 云间月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着看了齐华兰一眼,随即将手收回衣袖里,道:“长公主自然是有分寸的,不像朕,一想到谁要对朕的孩子下手,就失了所有分寸。” 齐华兰偏过头,与云间月对视。 东梁的女皇陛下在说这样的话时,嘴边依旧挂着蛊惑人心的微笑,眼底的光芒好似黑暗里唯一的明灯,总引着人跟着她的思路走。 齐华兰好歹也是个从泥潭里爬起来的长公主,还在北齐的朝政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自然不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着云间月走了。 也知道这人就算当面与你谈笑风生,而当她背过身时,琢磨的却是怎么捅对方一刀,让自己捡到更多的便宜。 是以,现在云间月所说的每一句话,齐华兰是一个字都不肯相信的。 她实在是没什么好同这人说的,站起身道:“时候不早,陛下既然忧心两位小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云间月自然听得出来。 但她此番来长公主府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说下反而会引来怀疑,所以也不多留,顺着齐华兰的话,告辞离去。 齐华兰并未亲自相送,只让管家负责把人送出去。 等人彻底离开了,齐华兰才如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颓废地跌坐回椅上。 下人见她神色不振,连忙上得前来,轻轻替她揉着眉心:“主儿,您是担心小殿下吗?” 齐华兰身边能用的人不多,除去杜秋水外,就剩这个从小跟着自己的丫头,这丫头还是当初皇后死时,留给她的人。 跟了她这么多年,甚至还提醒过她小心杜秋水。 可惜,那时齐华兰见杜秋水实在可怜,一直没相信她的话。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同旁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夜已经深了,齐华兰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她透过门扉,望着外面的夜色,轻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方才她虽然没有全然照着云间月的思路走,但那些话,她还是听进去了,在脑中留下了一点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影响。 下人觑着她脸上疲惫的神色,沉吟片刻后,才低声道:“小主子一切都好。” “你不必诓我,”齐华兰神色蔫蔫的,“齐宣恒为何会让人传召他回北齐,又为何让他住在摄政王府,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她不是傻子,齐宣恒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她多少还是能推断出来。 就像他知道,当初闹着不能让那孩子出生,可如今孩子顺利长到这个年岁,全然是她在乎,一直在暗中庇佑一样。 他们两个啊,都是对方的死穴,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往对方死穴上戳。 齐华兰闭了闭眼,低声喃喃道:“你说啊,他们两个,我究竟该选谁?” 下人看了眼她脸上的神情,手上力道不减,恰到好处的缓解了齐华兰偏头痛。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缓缓道:“主子心里早就有数了,又何必来问奴婢?要奴婢选,奴婢自然是选小主子。摄政王只能是摄政王,换了别的身份,还能是他吗?” 齐华兰一愣,一时之间好似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样,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呆呆愣愣的。 过了一会儿,下人才重新听见她笑了一声:“是啊,他要是不是摄政王,那还是他吗?” 下人就不在说话了,专心地替齐华兰揉着眉心。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听见齐华兰道:“行了,不必揉了……杜秋意那人头,你替我收整收整给摄政王送去……云间月什么心思,本宫还不知道?她想浑水摸鱼,本宫偏就不让她如意!” 下人松开手,往后退开一步,对齐华兰行了一个叩拜礼。 片刻后,她重新站起来,将杜秋意的人头重新用布一包,就那么大剌剌的拎着出去了。 齐华兰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了内院。 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该上朝了,她得回去好生休息休息,替明日的朝会准备准备。 另外一边,云间月刚刚回到归月楼,还没来得及歇下,齐华兰将杜秋意的人头送到齐宣恒府上的事情,她就已经知道了。 云间月挥挥手,让暗卫退下了。 她旋身在椅上落座,转头问容玦:“怎么,她这是打算用齐宣恒牵制我?” 容玦去打了水来,替云间月洗脸擦手,伺候得比青萝和连镜还要仔细:“你同魏凛闹那么一出,虽然让人觉得可疑,但无疑是给了齐华兰警告。” 云间月乖乖地伸出手让容玦帮她擦,听见这话时,闻言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容玦握着她的手,轻柔地用帕子擦拭着:“齐宣恒想要钱财兵力,同东梁离国合作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这样起码要三五年才有成效……三五年的时间,足够发生更多的事情,他等不得。” 云间月垂眸一想,明白了。 她嗤笑一声,眼底全是不屑:“所以东梁和离国要是真乱了,他就有机会捡漏了。” “聪明。”容玦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宠溺道,“齐宣恒想要离国和东梁乱,齐华兰又何尝不是?两方闹起来,齐宣恒必然要插一脚,她就会借此料理了齐宣恒。怎么,你一开始不是这样打算的?” 云间月摇头,冷笑道:“还真不是。我可没想这么复杂,我只不过是打算让齐宣恒出兵搅浑水,留齐华兰在都城,借小皇帝的势力料理了齐华兰。” 第655章 掏心 计划到底要怎么走才不会有变数,眼下也容不得云间月细想。 那边摄政王府,却已经出现了问题。 齐宣恒看着从长公主府送来的人头,眸光一沉,缓缓转过头看向长公主府的人:“谁干的?” 送人头的正是当初皇后留给齐华兰的那个宫人。 她轻轻一笑,不卑不亢地欠身道:“是王爷您之前送到长公主府上的人。” 听见自己送到齐华兰身边的人已经被发现了,齐宣恒也不见半点惊慌,他脸上的神色甚至都没半点变化。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哂笑一声:“所以呢?” 旁人见了摄政王,总是怕得要死,偏偏这个长公主府上出来的人却半点不见害怕。 她淡淡一笑,不卑不亢道:“您可能还不知道,您送到长公主府上的人,其实是东梁人。当年您一念之差,对东梁女皇下手,牵连了这个姑娘的哥哥,她是回来报仇的。这么些年,一直潜伏在长公主身边,收集了不少关于您准备造反的证据……” 没等下人将话说完,齐宣恒就冷笑着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荒唐!本王几时打算造反了?你这贱奴,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一句,仔细本王要你狗命!” 下人半点不见害怕,她既然敢来,有些话自然就是敢说出口的。 她又对齐宣恒一欠身,道:“公主说了,当年王爷做过事情,她可以不追究,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追究也没意思。她今日让奴婢来,只是要奴婢告诉王爷一声,人虽是来报仇的,可她一直和东梁的女皇有联系,究竟该怎么做,王爷还是趁早拿个主意才是。” 齐宣恒眼眸一沉,下人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人已经对到了跟前,接着她就觉得呼吸一紧,整个人就被齐宣恒掐住脖子拎了起来。 “区区贱奴,也敢在本王跟前放肆!”齐宣恒冷笑,“齐华兰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敢如此替她卖命!” 下人像鱼似的在他手中踢着双腿,不停挣扎,脸上渐渐没了血色,呼吸也困难,不停地翻着白眼。 但是她都这样了,还能刺激人:“王爷您今日就算杀了奴婢又能如何?您造反的证据依旧在公主手里,明日早朝,你可当心了!” 齐宣恒手一紧,下人险些背过去。 但她挣扎着继续道:“王爷,小主子被你扣在摄政王府,公主一直不曾过问,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下人嘴角裂开一个僵硬地微笑:“当然是因为她觉得您舍不得对小主子下人啊……王爷,您敢用小主子冒险吗?这么些年,公主一直忍了过来,您觉得她还能忍多久?” 这话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齐宣恒,他眼眸一沉,眼中杀意好似要从眼角飞出来一样。 他手一动,直接将险些被自己掐死的人扔了出去! 下人直接撞到了墙上,又反弹回来。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当即一张嘴,“哇”一声吐了口血。 齐宣恒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狠狠握拳,怒道:“滚!” 下人虽然不怕齐宣恒,敢和他叫板,但是不敢和他硬碰硬,深深看了齐宣恒一眼之后,爬起来,拖着步子狼狈离去! 齐宣恒恼怒不已,可心中有气实在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撒气,气得要死,最后眸光一转落到了杜秋意人头上。 他冷笑一声,把人头扫落,一脚踹了上去! 人头被踹飞撞到了屋门,又稀里糊涂地滚回来,最后滚落在一人脚边。 来人穿的依旧是一身粉色衣裙,长发梳着双丫髻,唇红齿白,像个丫头似的。 他人也不高,只到齐宣恒腰际,可当他弯腰将地上的人头捡起来时,却丝毫不觉脏手。 齐宣恒蓦地一转头,瞧见燕漓那一身衣裙,心头火气越发难以平息,怒道:“谁让人穿的那玩意儿!” 燕漓无视他的怒火,公然阳奉阴违,将人头捡起来抱着看了看。 大约是觉得那人头有些脏,于是好心替他理了理打结的头发。 场面过于诡异,就是齐宣恒都忍不住抽了抽额角。 燕漓却半点都没觉得不妥,捡起人头重新放回桌上,然后慢条斯理地拿出手绢擦拭手上的血迹:“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活命。谁让生出我的那两个人,是混账呢?” 被当面骂了混账,齐宣恒半点脾气都没有。 他盯着燕漓那张同齐华兰有些相似的脸,表情复杂。 燕漓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淡淡道:“你不必这样看我,我没打算帮那女人,也没打算帮你。对我来说,你们俩都死了,才是好事!” 说话时,他眼中含笑,像是在说一件无比快乐的事,可语气却带满了恶毒的恨意。 “没办法,”燕漓在齐宣恒惊愕的眼神中,低低笑道,“谁让你们给了我这样一个出生?” 说罢,他再不管神色复杂的齐宣恒,同来时一样施然离去。 背影又绝情又冷漠,对于眼前这人,除了恨以外,还是恨。 齐宣恒盯着他那小小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被身边的暗卫提醒,他才猛然回神。 暗卫道:“主子,现在怎么办?证据在长公主府上,可要对长公主……” 后面的话,暗卫没说,只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齐宣恒看着他的动作,眼眸一沉,眼中隐隐有杀意。 他眸光一转,轻飘飘地将暗卫一扫,暗卫立即觉得后脊一凉,一瞬间好似有种被猛兽盯上了的错觉。 他哆嗦了一下,紧张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但齐宣恒没发火。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挥手,道:“不必,本王自有安排,你们退下。” 暗卫一愣,随即正要退下之际,听齐宣恒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本王的吩咐,你们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别怪本王翻脸无情!” 齐宣恒是什么人,暗卫还是很清楚的。 他们不敢触这王爷的霉头,赶忙答应一声,匆匆退下了。 等人走了,屋里只剩齐宣恒一个人时,他才撑着额角低低叹息了一声:“华兰啊华兰,你可要皇叔将心掏出来给你看?” 第656章 和亲 夜里,各路妖魔鬼怪大显神通。 天亮了,那些站着腿走路的人又开始各显本事了。 小皇帝生辰将近,各路人马齐聚北齐皇都,齐华兰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事儿,第二日的大朝会,她难得没有出现在,甚至没向任何人提起摄政王准备谋反的事情。 让人惊愕的是,摄政王哪怕是出现在了朝堂上,竟也没像往日那般咄咄逼人。 这个大朝会,竟然各方人马都相安无事。 这种局面,云间月早就想到了,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齐华兰要是真按着她说的那样,第二日大朝会就发难,那才是真正的没脑子,也不会这么些年一直毅力朝堂不倒。 再说了,就是她允许,恐怕小皇帝也不允许。 两国国君在他们底盘上虎视眈眈,这不成心给人制造机会? 谁都不是蠢货,自然不会这般没耐心。 各路人马又相安无事了两日,终于迎来了小皇帝的生辰。 生辰这日,云间月也没怎么打扮,没穿那显眼的红色,只将平日穿的蓝白对襟裙换成了明黄真丝交领大袖拖尾长裙,衣摆上织金龙凤戏珠的纹样,长发用双孔雀牡丹纹的流苏发冠挽着,看起来确实是普通了一些。 但若是仔细追究,就会发现无论是她衣服上的纹样,还是流苏发冠的做工,那都是一等一的,饶是北齐都找不出几样这种精致做工的衣裳和发冠来。 齐华兰还是一样爱穿红,光鲜夺目,坐在小皇帝旁边,对她遥遥一举杯,眼中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而云间月对面是齐宣恒,这人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被大小事情缠得没脾气了,这会儿也对着云间月笑,靠着椅背转着琉璃杯盏,笑得不怀好意。 容玦没在,被云间月支开了。 她旁边是魏凛,魏凛旁边则是白荻放。 主角配角都到齐了,刚好代表了这四分的天下。 云间月无所谓齐宣恒的目光,拿出帝王的气度,笑意盈盈地对他一举杯,隔空说了一句祝福,然后一仰头,将杯中的酒都喝尽了。 齐宣恒会读唇语,当然也明白云间月没出口的那句祝福是什么。 她说:“祝摄政王殿下,千秋万代。” 齐宣恒皱了皱眉,在这个时候被她祝福千秋万代,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云间月搁下杯盏,听旁侧魏凛低声问了一句:“怎么样,这戏可还唱得下去?” “不急,”云间月老神在在,脸上笑意不减,“这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好戏自然还在后头。 云间月昨日才刚刚收到东梁送来的消息,裕亲王这不怕死的以为云间月正要出兵去打离国,这会儿正跳着脚准备架秧子起哄,恨不得将自己的人全塞军营里去,就打算等两军打起来时,他在里面捡漏。 可惜带队的是宋虞。 东梁唯一的女将军,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哪个肚里揣着鬼胎,她早就心里有数了。 眼下就等云间月一句话,她就将人揪出来直接打死! 这么些年,宋虞一直不曾成亲,三天两头就往边境跑,好似那边才是她的家,京城那个真正的家,反倒成了摆设。 愁得宋老夫人每次看见云间月一次,就要同她念叨一次,问她能不能撤了宋虞的职,让她奉旨当个闲人。 云间月也想这么干,只怕到时候圣旨还没下,宋虞先提着刀,大闹皇宫了。 关键是,宋虞自己一个人不成婚也就罢了,方阙也不知闹什么脾气,就守着宋虞,也跟着不成婚。 云间月刚登基那年,他的确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考了个状元,明明都金榜题名了,云间月琢磨着要不要给这俩冤家赐婚时,宋虞一言不发地又跑边关去了。 好家伙,方阙也不要这个状元了,身前身后扔得干干净净,跟着宋虞一道跑了。 气得他老娘,好悬蹬腿去了。 两人纠缠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成亲,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云间月眸光闪了闪,旁侧的宫人已经将她杯中酒水重新满上了。 魏凛沉默了一会儿,又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能在北齐多待,最多后日就要启程回去。” 云间月倒也不意外,东梁一堆破事没有处理干净,离国自然也一样。 魏凛这次会来北齐,除去暗中有云间月相邀外,只怕还有原因也是和云间月一样,想借此机会,将那些别有用心的都揪出来弄死! 她点点头,道:“你且回去,等同小皇帝说好,我们也该回去了。” 魏凛点头,什么也没在说,端过杯盏饮尽,便寻了借口退下,之后剩下的事情便交给离国的使团去解决。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 云间月看了两眼,觉得没趣,倒是对北齐准备果酒感兴趣,便有些贪杯多喝了些,不知不觉间整壶酒都空了,人也晕乎乎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兮。 她一喝多就有些管不住自己,非要容玦才能管住,旁人断然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东梁的使臣就看见自家女皇陛下端着酒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北齐的摄政王。 她脸颊上飞染着两坨红晕,步子不稳,随时都要倒下,但意外的是身上属于帝王的气度却半点都不曾崩,保持得好好的。 宫人要去搀扶她,也被她一巴掌挥开,宫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踩着“舞步”,带着某种意味不明地笑意走向齐宣恒。 “朕……”她一开口,其他大臣的视线也一道移到了她身上。 云间月毫无知觉,一手撑着齐宣恒跟前的案几,迷蒙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朕久仰摄政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那般面若好女,朕都快心动了。” 最后那一句心动,说得尾音上扬,桃花眼被酒意一熏染,秋水就如湖上泛起的涟漪,一阵一阵从眼尾飞出来,勾人心魄。 白荻放事不关己地看着,心里为容玦默哀了一句。 齐宣恒盯着眼前这人,不怒反笑:“怎么,女皇陛下这是与本王和亲,结两国之好?” 云间月桃花眼一弯,笑容都带着媚意。 她伸手勾住齐宣恒的下巴,笑得越发暧昧了:“王爷若是有心,朕娶你又何妨?” 第657章 商品 大殿之上,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哪怕此时就是掉了根针在这地上,只怕都听得见声音。 东梁的使臣们一个个整齐划一地捂住自己的双眼,试图当做和自家女皇陛下不认识。 白荻放撩袖端过重新满上的酒盏,目光一撇,瞧见北齐的小皇帝下巴都快惊掉了,坐在他旁侧的齐华兰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可端着酒盏的手,却险些将酒盏都捏碎了。 白荻放敢肯定,不用明日,关于东梁女皇陛下和北齐摄政王的绯闻就会传遍天下。 但他丝毫都没打算拉一把这个醉得人畜不分的女皇陛下,还笑意盈盈地转向齐华兰,道:“听闻北齐的华兰长公主也不曾成婚?” 齐华兰眼中寒光四射,看向白荻放时,笑容不减:“确实不曾。怎么,西夏来的客人也要与本宫联姻?” “盛世太平之相,想必大家都想看见,”白荻放没有正面回答齐华兰的问题,但意思都一样,“西夏此番就是为了此事前,若不费一兵一卒就达成了天下盛世之相,北齐皇上与我皇一定都乐意看见。” 齐华兰未置一词,可她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收回来时,就已经回答了白荻放的话——放屁! 当年西夏南楚联军,事后被容玦碾压,破了双方的联盟,西夏丢下南楚跑得比兔子还快! 就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国家,北齐也不屑与之同盟! 醉醺醺的云间月不知道还揣着几分清明,松开齐宣恒回头盯着白荻放,拧眉道:“白兄,你这是公然同朕抢生意啊。” 她这话说的有些猖狂,并且十分无礼。 不等齐宣恒和齐华兰皱眉,北齐的大臣先翻脸了:“笑话!我朝长公主与摄政王是什么人,到你嘴里竟成了商品,你把我们北齐当什么了!?” “就是,东梁远道而来,是客。北齐以礼相待,而你作为统辖东梁的女皇,竟然如此无礼!” 底下北齐的朝臣叽叽喳喳,全都指责云间月。 小皇帝端坐在皇位上,拧着眉一脸凝重,却聪明地没打断。 齐华兰和齐宣恒各自将云间月一撇,也没出言阻止,端着杯盏继续饮酒,只当不曾听见。 云间月眼中仍有散不去的醉意,听见这些话时,慢腾腾地转过头,眼中流光飞转,笑声泠泠,一时竟染了些惊心动魄在里面。 那些本来还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北齐大臣们,一下子纷纷闭了嘴,呆呆地看着那个醉得连站都站不大稳的女皇陛下。 “你问朕将你北齐当什么?” 云间月垂眸,低低浅笑。她笑声里都染上了醉意,叫那些听了人,都跟着沉醉。 可东梁的女皇陛下却慢腾腾地走回自己桌面,提着酒壶正要给自己满上时,发现酒壶里的酒已经没了。 她立即皱着眉,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眼见得不到满足的怒火都要跟着从眉梢飞出来了,齐宣恒忽然起身,提着自己桌上的酒壶,替她满上了。 方才还要发火的人,火气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眼中流光闪烁,得到糖果的孩子似的,晶莹剔透得叫人移不开眼。 “唔,多谢。”云间月哆哆嗦嗦地抿了一口,也不知道抿了多少,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才她要说什么。 她端着酒盏缓缓往前,一步一步走向那些大臣,中途被自己左脚绊了一下,把人惊出一身冷汗,她又自己站稳了,只是摔了酒盏。 云间月冷眼将那酒盏一撇,然后眯着眼醉醺醺地看向那些说话的大臣,轻蔑地勾着唇角:“你自己都说是商品了,在朕眼里,你们自然就是商品。” 话音落下,场面一度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不知何时,连歌舞声都自发消音了。 白荻放抱着手,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 齐华兰捏着酒盏的手一紧,看向云间月的眼神十分复杂。 齐宣恒负手而立,站在离云间月不远处的地方,听见她这一声大言不惭的“商品”,眼尾一挑,漏了一些笑意出来。 他忽然有些后悔。 这个东梁的女皇如此有意思,当年竟没能弄死她,真是可惜。 小皇帝虽然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但始终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北齐的大臣直接被她气得头顶冒烟。 要不是自诩文人,只动口不动手,不然此刻就凭云间月如此嚣张的态度,只怕早被北齐群臣围殴了。 柳同舟和钟衍两个带队的使臣被自家女皇陛下吓得冷汗直流,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仍在用眼神挑衅女皇陛下,高声赔笑:“陛下您醉了,臣等带您下去醒醒酒。” 钟衍连忙客客气气地对小皇帝请了一礼:“北齐的皇上,请允许臣等先行告退。” 小皇帝好似这才回神,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叫来内侍领他们下去休息。 可怜两个刚刚成年的东梁的臣子,头一次出使就要经历这种事情,连忙将自家丢人现眼的女皇陛下拖了下去。 好在嚣张完的陛下很安静,不哭不闹,任由他们将自己拖去休息。 到了偏殿,钟衍吩咐内侍去拿些醒酒汤,再回殿中时,发现云间月已经醒了,脸上依旧带着红晕,可神情和动作里却半分醉意都没有。 她瞥了钟衍一眼,招招手,让他走近些。 等钟衍压着惊骇走到了柳同舟身边时,才听云间月道:“后日离国皇帝大约就要回离国,朕今晚寻借口,不出宫,你们找机会同小皇帝和他心腹将事情谈妥。” 柳同舟应了一声,又有些不放心:“可要叫人去将凤君叫来?” 云间月觉得有些头痛,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朕让他做别的事情去了,你们不必管我,回席上去。” 钟衍和柳同舟本来不放心,想要留个人伺候云间月。 却被后者拒绝了,云间月道:“不必,朕要见个人,你们留在这里不方便……对了,叮嘱你们一声,白荻放与朕虽有些交情,可此人不可尽信,你们多提防他一些。” 柳同舟和钟衍应了一声,请礼退下了。 第658章 暧昧 等柳同舟和钟衍一走,云间月又枯坐了一会儿,就听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进了殿。 云间月掀开眼皮一扫,没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倒是看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之前还在席上替她倒了一杯酒。 云间月皱眉只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如常,撑着下巴几戏谑道:“怎么,摄政王殿下这么快就来回应朕了?” 她是指之前在席上,问齐宣恒和亲的事。 “本王听闻女皇与凤君成婚多年,依旧如胶似漆,”齐宣恒意味深长一笑,寻了地方坐下,道,“其中又怎会有本王的位置?” 云间月眉一挑,嘴角挑了一抹笑意:“那你此刻出现在这里,莫不是想和朕一夜幽情?” 齐宣恒知道云间月不要脸,方才在席间已经见识过了,没想到她竟然不要脸到这般境地。 一时竟忘了如何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故意道:“能与女皇陛下一夜幽情,是本王的荣幸。” 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谁也别说谁不要脸。 云间月扫了齐宣恒一眼,毕竟是自己笑挑衅的人,也没觉得冒犯,嗤道:“可别,朕听闻华兰长公主醋性大得很,朕可学不来这些争风吃醋的事。” 究竟是学不来还是另有所图,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齐宣恒盯着云间月看了好一会儿,早就知道此人在席间就开始装醉了,所以从一开始就明白她这样做可能是为了什么事。 等柳同舟和钟衍一回到席上,他就到偏殿来了。 原本以为云间月已经溜了,没想到她竟然还在这里,这倒是让齐宣恒意外了一下。 很显然,云间月也知道自己装醉的事情败露了,所以她也不在装,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眼前的人。 她故意拿齐华兰试探,却没能得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只见齐宣恒无所谓一笑,道:“她醋性大不大,同本王有什么关系?倒是陛下您,回头若是与本王有了感情,你家那位凤君,还不得要了本王的命?” 容玦为了云间月,当初可是连手段都用上了。 眼下要是被齐宣恒截胡,只怕会被容玦追杀到天涯海角。 齐宣恒惜命,一点都不想冒险。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野心。 云间月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歪着头撑着额角道:“摄政王有事不妨直说,趁着朕酒意上头,说不定还能回答你一些问题。” 齐宣恒可不觉得云间月眼下这个样子是酒意上头。 但他还是顺着云间月的话道:“本王实在是很好奇,陛下您一面拖着本王,一面又与长公主联系,暗中却又叫使臣同本王那小皇侄谈和,大费周章到如此地步,究竟是什么用意。”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做过什么事情被对方发觉很正常,要是没被发现,那才该警惕了。 云间月当初做这一切的时候,就想过齐宣恒一定会知道。 可她一点都不在乎。 她淡淡地将人一撇,随即轻笑了一声:“在回答王爷的问题之前,王爷可否先回答朕一个问题?” 齐宣恒没出声,作洗耳恭听的状。 云间月一理衣袖,道:“朕的那位裕亲王最近同您可还有联系?” 话音落下的瞬间,齐宣恒愣都没愣一下,随即眼尾一弯,低低笑了。 同云间月想的一样,那毕竟是别人的底盘,齐宣恒也觉得被发现才是正常,没被发现才更应该叫人警惕。 “看来是本王小看了陛下您,”齐宣恒坐的端正,背挺得也直,笑道,“本王还当裕亲王是临时反悔了,原来还是陛下您在其中起着作用。” “也没起到什么作用,”云间月一撑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走至窗边,留给齐宣恒一个背影,“不及当初王爷在鄞州和株山起到的作用大。” 杜秋意已经死了,那些用冤魂埋葬的秘密自然也会全部暴露。 齐宣恒头一歪,懒洋洋地看着云间月,半点都没做坏事被主人家逮到后的心虚:“可惜,株山一事,只让陛下受伤,一直是本王心中的遗憾。” 他话中另外一个意思是:当初没能弄死你,一直是本王心中的遗憾。 云间月冷笑一声,若换了以前,她必然是一鞭子抽过去,打得齐宣恒爹娘不识。 可如今做了皇帝,她得端出帝王的气度,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莽撞才是。 她冷笑一声,淡淡道:“那还真是遗憾。” 话音落下后,换来齐宣恒一声嗤笑。 云间月压着怒火,沉默良久后,才重新转过头,冲齐宣恒笑得温柔和煦:“你方才问朕究竟是什么用意,那朕现在就告诉你……” 说话间,她缓步上前,走到齐宣恒身侧,双手搭着椅背,用一个将齐宣恒困在椅子里姿势,森冷地盯着他。 这个动作明明充满了暧昧,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要人命的。 只听云间月森然道:“无论是你,还是齐华兰,抑或你家小皇帝,都不是朕的目标。朕要的是你曾经想留下,现在又想抛弃的人!” 这个动作让齐宣恒不爽。 他做为摄政王,连皇帝都害怕,齐华兰更是不敢与他硬碰硬,怕玉石俱焚。 可这东梁的女皇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如此找死! 他眸光一冷,斜了云间月一眼,要笑不笑:“本王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云间月就好似看不见他眼中的杀意一样,挑衅似的一挠他的下巴,将他头抬起来:“希望摄政王到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同朕有仇的人,朕从来都不会手软。” 齐宣恒恼怒不已,刚要动手之际,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吸气声。 殿中两人齐齐回头,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面色难看到极点的齐华兰。 这个北齐的长公主,被眼前这一幕气得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简直有伤风化!” 说罢,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连背影都带着怒火。 云间月扫了一眼自己和齐宣恒的姿势,这才意识到不对,慢腾腾地收回手,往后退开一步。 一瞬间,她和齐宣恒都收起了对彼此的杀意。 她故意道:“哎呀,朕方才还说做不来这种争风吃醋的事,下一刻就惹恼了你心上人,真是对不住啊。” 第659章 将来 云间月道歉道得毫无诚意。 说完,还往后退了好几步,无视齐宣恒一脸准备吃人的表情,笑得要多坏有多坏。 到底是北齐的摄政王,涵养要多好有多好,就算被逼到这份上,也半点不见生气,甚至还对云间月意味深长一笑。 “陛下,你难道就不曾听过一句话?”齐宣恒牵了牵衣袖,缓缓站起身,逼近云间月,将方才她用过的姿势还给了她。 云间月狭长的双眼一眯,那双深邃的桃花眼轻轻一撇,眸光落在齐宣恒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上,琢磨着怎么剁了他的手比较顺。 但到最后,她也仅仅只是一扭头,躲开了那只手,轻笑一声道:“不知王爷想说什么?” 齐宣恒顺势收回手,笑的意味深长:“陛下,难道就不担心,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飘飘渺渺地落进云间月耳里,带起来一阵不痛不痒的涟漪。 还没彻底在云间月耳里停留一会儿,就消散了。 年轻的女皇陛下,轻轻往边上一靠,表情里是说不出的柔情万种。 她笑意浅浅,脸颊上的梨涡,都变得妩媚起来:“究竟是朕多行不义,还王爷你多行不义?喜欢的人近在眼前,却是仇敌。自己亲生的孩子,却只能叫自己皇叔……” 说到这里,她一顿,眼尾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娇艳的笑来:“至于朕,孩子是朕的孩子,往后得继承朕的皇位。喜欢的人日日睡在朕枕边,一睁眼就能瞧见对方安稳的睡颜。朕今生哪怕是死,也死而无憾,可是王爷你呢?” 她本无意炫耀容玦和两个小孩儿,可看齐宣恒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心里就不舒服。 果然,这话刚刚说完,齐宣恒的脸就变了。 像是愤怒,又像是憋屈,最后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云间月好整以暇地换个姿势,撑着下巴看着他离去,连背影都透露着几分愤怒。 到这,云间月小胜齐宣恒半子。 她心里高兴,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半点都没表现出来。 自从她做了皇帝之后,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些喜怒不形于色,心里高兴还是不高兴,旁边不管有人还是没人,她都不会表现出来,什么心事都压在心里。 她只是试图放松自己,将双腿伸长了一些,见外面一时无人进来,便毫无形象的靠着椅背,试图打个盹。 北齐宴会上用的酒水都是果酒,云间月虽然不胜酒力,但这一点还至于放在心上。 方才多半是装醉。 这会儿她思路虽然有些清醒,但脑子却是昏昏沉沉的。 等云思回和容遇拽着燕漓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云间月撑着额角,头歪在一边睡着后的样子。 云思回就是只呱噪的乌鸦,见了云间月,就跟乳燕投林一样,恨不得跟炮仗一样飞进云间月怀里。 奈何容遇手快,一把将她按住了:“你等等……” 他刚出声,话都还没说完,云间月就睁开了眼。 她偏过头,迷茫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三个大眼瞪着小眼的家伙。 除了燕漓,另外两个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满脸都写着懵懂无知。 云间月揉揉眉心,招招手让他们上前:“瞪着我做什么,不认得我了?” 云思回立即卖乖,奶声奶气道:“容遇不让我打扰阿娘睡觉。” 说着,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摸云间月的脸:“阿娘,你不舒服吗?” 云间月在她头上摸了一把:“没,方才在席间喝多了。怎么样,你们有没有给燕漓惹麻烦?” 本来今日容遇和云思回是没打算入宫的,云间月托了沈倾颜照顾他们俩。 后来因为别的原因,两人跟着燕漓入了宫,方才一直在后宫陪太后。 太后年纪大了,没精力出现在宴席上,刚好也是为数不多知道燕漓身份的人,倒是没嫌弃,只把他当孙子疼。 若要问起来,燕漓在北齐的日子唯一还记得住的,大约就是太后那双温柔的手,和怜爱的笑容了。 容遇乖乖在一旁坐着,没出声。 云思回就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燕漓哥……” 刚开口她又意识到不对,连忙转头看向燕漓,发现他正抱着手一脸冷漠的看着自己,连忙换了称呼:“燕漓姐姐很好,太后娘娘也很好,还给我了好多糖!” 说罢,将带在身上的小荷包亮给云间月看。 里面果然装了好多糖果。 云间月:“……” 她有时候觉得容遇过于老成,被容玦养成了一个小老头。希望他能像云思回一样多些孩子心性,旁的不用管,只管像依赖他们两个大人就好。 可如今,她又愁云思回过于傻乎乎了,旁人给点甜头,就能被哄得六神无主。 旁边容遇像是看出了云间月的为难一样,像极了容玦翻版的脸,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奶声奶气道:“阿娘放心,有孩儿在,不会让云思回被骗走的。” 云思回立即不高兴地轻轻踹了他一脚:“你才会被骗走,我又不是傻子!” 眼看两人又要掐到一处了,云间月赶紧将两人分开。 她对容遇道:“你们去外面等着,我同燕漓说两句话。” 容遇应了一声,拽着不想离开的云思回走了。 云间月看着两个小孩儿出去的背影,倒是没有不放心,他们身边有暗卫护着,有什么情况都能立即来告诉她。 等两人一走,屋里就剩云间月和燕漓了。 燕漓换了身衣服,仍是女装,一点都不别扭。 但他对云间月很冷淡,并未因为她是女皇,就显得有多热切。 云间月顿了一顿,换了一种说话方式:“我同殿下说的,殿下考虑的如何?” 彼时,她口气十分严肃,并未因为燕漓是个小孩儿,就将他当做小孩儿来看待。 燕漓看了云间月一眼,随后松开抱着的手,坐到了云间月对面:“我只是有些奇怪,您为何会选择我?眼下我不过是别人手中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对您来说毫无用处。” 云间月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敲,道:“怎么会没用处?殿下方才不也说了,是眼下,而不是将来。” 第660章 决心 云间月话音落下许久,燕漓都没出声。 他那双眼不像齐宣恒,更多是像齐华兰,黑沉黑沉的,尤其是盯着人看的时候,就跟琥珀一样总是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饶是云间月这样见过大世面的,有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云间月觉得有些热,起身走到窗户边,借着夜风醒一醒酒力。 因为今日是北齐小皇帝的生辰,有许多来客的关系,偏殿这边反倒没几个人伺候,大多数宫人要么躲在暗中偷懒,要么都在前殿去了。 与热热闹闹的前殿比起来,偏殿这边倒是安静多了。 容遇很懂事,并没有拽着云思回走远,就在院中不远处,两个团子似的小孩儿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不是很懂你。” 这时,身后的燕漓忽然出声,倒是将云间月吓了一跳。 她回过身,对上燕漓视线的那一瞬间,还小小的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笑开来:“殿下想说什么?” 燕漓想了一会儿,觉得就算自己隐瞒,云间月也可能猜得到,沉默之后,还是决定说实话。 他道:“你是女皇,什么都不缺,要什么有什么,我看不懂你为何选择我这样的人。明明宇齐宣恒,齐华兰和小皇帝合作,才能给你更多。” “是吗?” 云间月半点都不意外于燕漓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到底还是个小孩儿。 倒不是云间月轻视燕漓,而是这人有时候看起来虽跟个大人的似的,但有时候还是会露出来一点小孩儿心性。 他同云思回还是容遇都不同,会让他露出小孩儿的心性的,除非是被对方真心相待。 齐华兰和齐宣恒都没有做到,倒是北齐的太后做到了,所以燕漓才会不管旁人的眼光,入宫陪伴太后一会儿。 云间月不说真心相待,但至少现在,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看燕漓如何取舍。 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敲着窗棂,意味不明地笑道:“我们大人啊,其实很贪心的。但贪心的时候,总会趋吉避凶,只选对自己有利的。现在,我觉得你对我有利,所以选了你。” 她没告诉燕漓的是,齐华兰和齐宣恒眼下固然能给她更多的好处,但是就长远来看,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必然立即翻脸。 至于小皇帝,谁能说得清楚,他不会是那种握紧皇权之后,就翻脸不认的人呢? 而燕漓就不同了,眼下他还小,却分得清是非善恶,就算知道云间月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留给了他足够的选择,所以选择权在他手上,怎么选还是看他自己。 而且,因为容遇和云思回的关系,就算有朝一日他握紧了手中的权利,也不会立即翻脸。 这个孩子,表面冷淡,其实内心是个重情重义地人。 不然也不会因为小时候得过太后的照拂,到现在都还愿意同她亲近。 燕漓没说话。 云间月顿了顿,走回燕漓身边,蹲下身,故意用一个仰望的姿势道:“我相信,殿下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小皇帝真稳了皇权,他可还会放过你?” 说这话时,她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燕漓才能听见。 后者皱了皱眉,因为云间月的姿势放得低的关系,所以他不得不垂眸才能看进她眼底。 他觉得这个人眼中的情绪过于复杂,一时半会他也看不懂,本能觉得这人危险,但又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燕漓觉得自己疯了。 疯的有些不管不顾。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像是拿定了主意样,一咬牙,郑重道:“趋吉避凶,怎样才算是趋吉避凶?” 听了这话,云间月就知道,燕漓这是拿定了主意。 她满意地笑了,起身往后退开一步,道:“殿下什么也不用做,往后只管待在东梁,以现在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之后,等着北齐这边的好消息就是。” 殿外,云思回几次探头想往屋里瞧,都被容遇按住了脑袋。 到最后云思回不耐烦了,一巴掌拍在容遇手上,怒道:“你烦不烦啊!” 容遇就是个小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学得挺好:“那是阿娘和燕漓的事,你别管。” 云思回就纳闷了,惊讶地看着这个比自己早出生一会儿的哥哥:“你难道就不好奇阿娘和燕漓说什么?” “不好奇。”容遇摇头晃脑,“反正阿娘有阿娘的主意,就算你知道了内容,你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你一向蠢得很,脑仁就只有核桃那么大。” “你脑仁才只有核桃那么大!”云思回怒不可遏,立即忘了偷听的事,对着容遇就是一通掐。 闹了一会儿,燕漓出来了,云间月还在殿中。 云思回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偷听的事情,气得脑袋都大了,狠狠瞪了容遇一眼,几步追上去,拽着他的衣袖,小声问:“阿娘同你说了啥?” “说了你也不懂,”燕漓将衣袖抽出来,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脑仁只有核桃那么大,问那么多干嘛。” 云思回立即气得忘了问,想挠死燕漓的心都有。 这话还是有出处的。 云思回这人,真真切切的是个不学无术的小笨蛋,太学里老师一天能叫她气好几回。 功课简直惨不忍睹,最开始还想过找别人给她代写功课,后来被老师发现,告到云间月那里去,被狠狠罚了一顿之后,就再也没敢了。 但之后功课依旧是惨不忍睹,连全太学都知道了东梁的小公主是个不学无术的。 容遇常说她脑仁同和核桃差不多,就是讽刺她连自己功课都做不好。 容遇慢腾腾地上前,将云思回拉了回来,想了想道:“下次太学有一次小考,几位有名望的老师都会择优选一个弟子,齐太师人挺好。” 燕漓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容遇这话是什么。 要知道,到现在为止,能称得上是齐太师学生的,就只有柳同舟和钟衍,其次就是容遇。 燕漓要是得了齐太师的指导,无论今后他是什么身份,就凭一个齐太师的学生,就能在东梁立足。 容遇一番好意,燕漓也不拒绝,傲气道:“我若拜了齐太师,只怕你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容遇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纪,也很傲气:“放心,老师很喜欢我。” 第661章 栽赃 宫宴一直持续到很晚才结束。 云间月却一直不曾再回席间,容遇和云思回跟着燕漓走了——有燕漓在,不管是齐宣恒还是齐华兰,哪怕是小皇帝,都不敢轻易下手。 稍微晚些,云间月彻底酒醒之际,宫人来了。 他客气气对云间月请礼,道:“女皇陛下,我皇有请。” 云间月算算时辰,这个时间,小皇帝应该也是偷偷溜了,席间估计就还剩几个大臣在,齐宣恒和齐华兰必然也是不在的。 所以小皇帝才敢在这个时间找来。 云间月理了理衣袖,缓缓站起身,矜持地对宫人一点头,淡淡道:“带路。” 宫人立即带着她往小皇帝的书房去了。 到书房时,正好撞见白荻放和谢远舟离去,三人迎面碰上,白荻放对她客气一点头,谢远舟却屁颠屁颠凑了上来,幸灾乐祸道:“听说东梁和离国的生意黄了?哎呀,恭喜恭喜啊,要不要考虑考虑我们?” 谢远舟就是个自来熟,看起来与谁都说得上两句话,与谁聊得来。 但其实是外热内冷,往往是你与他说了半响,等他告辞离去了,你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所以,云间月从来不觉得这人很好相处。 甚至到现在,她除了只知道谢远舟是南华楼第二个老板之外,其他的半点都不知道。 就连玄楼都查不到他更多的身份。 听见这话,云间月根本就不曾当真。 她双眼一眯,桃花眼里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真诚:“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回头等朕考虑好了,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这话其实就是拒绝,但因为她脸上的真诚足以以假乱真,谢远舟信没信不知道,但跟在一边的宫人却真以为云间月有这个打算。 谢远舟也跟着笑,真诚道:“哎呀,那你可别考虑太久,明日我们就要回西夏了。” “是吗?”云间月故作惊讶地看了白荻放一眼,随即道:“那可要祝二位一路顺风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带着深意。 谢远舟双眼弯弯的,盯着云间月笑道:“女皇陛下也是。” 宫人适时出声,道:“两位大人对不住,我皇还在书房里等着女皇陛下。” 谢远舟对云间月意味深长一笑,随即带着白荻放一道走了。 云间月也没废话,跟着宫人往书房去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柳同舟和钟衍也来了。 云间月见他们俩神色如常,眼底还带着一些光,便知道事情正在按计划进行。 三人对视一眼,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云间月上前一步,虚虚对小皇帝一点头:“早前就有意相见,没想到一直拖到现在,是朕失礼了。” 小皇帝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论起来比云间月还要小个一两岁,模样尚且青涩,连帝王的气度在云间月的衬托下,都弱了不少。 但云间月并未因此轻视,反倒还收敛自身锋芒,装出一片客气来。 小皇帝暗自松了口气,对云间月礼貌地笑了笑:“女皇虽没能与朕相见,但贵国凤君已经与朕见过了,都是一样的……女皇请上座。” 是不是一样云间月不想知道,只知道容玦会去见他,都是她吩咐的。 云间月点点头,在一旁坐下,礼节性问道:“不知皇上叫朕来,可是两国的生意一事?” …… 今夜,云间月留在了皇宫。 一直到第二日辰时才离宫,离宫前,伺候她的宫人嚼舌根,说是华兰长公主和摄政王今日在朝会上撕破了脸。 等到她离开皇宫,到归月楼时,还没同消失了一夜的容玦说上话,皇宫那边又匆匆传来消息,华兰长公失踪了。 云间月好看的双眼一眯,放下云思回打发她同容遇去玩,转头同容玦小声道:“你猜她在哪里?” 容玦往小榻上一倒,枕着云间月的双腿,闭着眼道:“在哪儿都一样,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还是不一样的,”云间月手指缠着容玦的头发,一下一下梳理着,喃喃道,“那区别可大了。” 容玦虽闭着眼,没看见云间月脸上的神色,但还是瞬间从云间月话中反应过来。 他掀开眼皮,将云间月一扫,眼底又是无奈又是宠溺:“你把人劫走的时候,就不能同我商量一声?” 云间月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以为你能猜到的。” 容玦不由好笑,抬手在云间月腰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我原以为是齐宣恒恼羞成怒,谁能想到是你栽赃嫁祸。” 云间月眼眸一沉,淡淡道:“我虽给了齐华兰选择的余地,可她要是不按我所想的那般选择,可如何是好?没办法,朕只好帮她选了。” 从始至终,云间月给齐华兰的选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弃齐宣恒和小皇帝,选择燕漓。 她也只能选择燕漓。 知道事情正在按自己所想的那样进行之后,云间月也不在多说,转而问道:“你那边事情怎么样了?” 昨日容玦,是因为去查探白荻放和谢远舟去了。 “玄楼那边传来的消息,”容玦闭上眼,彻住了眼底冷意,“与西夏那边彻底断了联系,我们放在西夏暗网也被全部拔除……白荻放这老狐狸,比我想的有手段。只怕谢远舟不止是与他关系匪浅……” 云间月眉心一拧,惊讶道:“你查到谢远舟什么了?” 容玦翻个身,将头埋在云间月腰间,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这人身份比我想的还要复杂,他是在白家长大的,却不是白家的人。同皇室有些牵扯,但却不是皇室的人。” 这么一听,确实挺复杂的。 云间月皱了皱眉,将昨日在皇宫遇见白荻放和谢远舟的事情同容玦说了说,末了,道:“我觉得他们俩这次出现在北齐,目的不纯。” “何止是不纯。”容玦冷笑一声,“只怕从一开始就没憋什么好屁……” 话音还未落下,季长随在外面敲了敲门。 容玦翻身从榻上坐起:“进来。” 云间月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季长随道:“今日西夏使团回国,属下暗中跟了一段路,发现其中并不见白荻放和谢远舟。” 容玦闻言,转头对云间月高深莫测一笑:“你瞧,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第662章 瞎子 容玦挥挥手,让季长随继续打听白荻放和谢远舟那边的消息。 他翻身从榻上坐起,见头发有些乱了,便心安理得地指使云间月替他将头发重新梳好。 云间月眉一挑,倒是没什么意见,扫了容玦的背影一眼,然后自觉去寻了梳子来,准备替他梳头发。 “当年的西夏南楚联军的事情,我一直挺在意,”说话间,云间月将人推到矮一点的椅子上坐下,“就是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不能查到一些当年的事情。” 容玦懒洋洋地撑着下颚,打了个困顿的哈欠,眼角就飞出一些泪花:“只要是做过就会留下痕迹,这不是你说的?” 云间月摘下容玦头上的发冠,搁在小几上,一边拿着木梳将他乌黑如绸缎般的长发理顺,一边道:“话是如此说,可那两人终究和别人不一样。何况,他们清楚我们的底细,我们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她说的是谢远舟。 确实,事到如今,他们这边所知道的,也不过是谢远舟和皇室有联系,在白家长大,却不是皇室和白家的人。 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到现在的确还是个迷。 容玦倒是不在乎,端正地跪坐在软榻上,道:“怕什么,你主内,为夫主外,还能叫你吃亏不成?” 云间月没说话,在他肩头拍了一下,眼里倒是带着些许笑意。 她将容玦的长发拢在手里,然后高高地梳在头顶,倒是没全部扎上去,留了一部分。 等将他头发理顺了,她又娴熟的将梳子往嘴里一咬,倾身拿起发冠仔细将他头发束好。 这件事她做得娴熟,明明有时候她连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偏偏帮容玦梳发这种事情,却做的比宫人还要细致。 可见这么些年,除了政事做的还算马马虎虎外,这给容玦梳头的事情,倒是做得比政事还要炉火纯青。 她满意地看看了自己的杰作,拿下木梳道:“好了……你要出门?” 这些年容玦虽大多时候都在外面,可一旦到了云间月跟前,所有懒散地性子就都暴露了出来。 有时候是衣衫半露,有时候趿拉着鞋,或者是干脆连鞋子也不穿,半露着衣衫,散着头发,赤脚出现。 在外面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君,到了战场上,他是统帅一方神鬼莫测的钦定侯,唯独在云间月跟前,他是任性又懒散的普通人。 在云间月跟前从来都不在乎形象的人,这会儿突然嫌弃头发乱,要重新梳理,必然是要出门的。 果然,下一刻又见他去翻了件霜色长衫,白净素雅,唯独衣袖上绣了两片竹叶。 同平时那个凤君和钦定侯比起来,低调是低调了些,可有那么一瞬间,云间月却忽然想起了,当初自己重生而来的那天,在长寿宫外碰见他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一身白色长衫。 云间月看着眼前的人,才恍然惊觉,他们俩前后加起来,以经走了这么久。 容玦没注意到云间月正在走神,视若无睹地换上衣衫,简单道:“前些天玄楼的人查到以前认识的故人到北齐了,我去见见。” 听见这话,云间月这才回神,连忙收起脸上所有的的痴迷,义正言辞地问道:“嗯?谁啊,要我陪你去吗?” “放心,不是什么红颜知己,”容玦回过神,调笑地目光从眼底一晃而过,“是以前父亲的好友,我自己去见就好。” 云间月白眼一翻,倒是没说什么,只让容玦早些滚。 容玦也不生气,笑了一声,凑上前,顺手在她耳垂上一捏,随即又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这才悠哉而去。 徒留云间月红着被长发遮住的耳根,想将人拖回来打一顿再说! 正想着,外头街上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紧接着,就传来了云思回稚嫩的童声:“你们干嘛!” 云间月愣了一下,快步上前,从窗户上探头往外一瞧,发现云思回正将一个又瞎又手脚不利索的老人护在身后,容遇在她旁边,小肩膀绷得紧紧的。 见不是危机性命的事,云间月便没下去处理,站在窗口看着。 云思回小脸涨得通红,倒不是因为害羞,显然是因为愤怒:“他一个手脚都不利索,眼睛还看不见的人,怎么可能偷你银子,你要再胡说八道,我就……我就让我哥打得你屁滚尿流!” 这小姑娘,倒是继承了云间月年轻时的不要脸和怂。 自己没把握的事情,全推给容遇。 也是容遇宠她,不和她计较,这要换了个人,还不得被她气得半身不遂! 而她平时都是容遇长,容遇短的,从来不叫哥,唯独有求于人时,容遇才是哥。 容遇看了云思回一眼,实在是对这个妹妹无语了,叹口气,对他们眼前那四个打手模样的手一作揖,道:“几位大哥,你们说这位老爷爷偷了你们的银子,请问偷了多少?” 那老者躲在云思回背后,小声喊:“我……我没偷他们银子。” 容遇没说话,那四个打手也没说话,只有云思回轻轻大言不惭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老爷爷你放心,我哥不好欺负,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果然,那四个打手目光一撇,瞧见容遇身上穿的衣衫针脚细密,料子不凡,必然是非富即贵。 他们对视一眼,但却没有开口就说要多银子,而是道:“怎么着,他偷了多少,你这个小娃娃还要帮他赔了不成?” 容遇没说帮赔,小公子似的客气一笑:“我见各位身份不凡,想来也不是那种会带许多银子出门的人。” 言外之意是,身上连银子都没有人的,少来这里招摇撞骗! 那些人听出来了,其中一个脸一沉,刚要发怒,就被他旁边一个穿着稍微有些不一样的人拦住了。 那人瞥了容遇一眼,没将人认出来,但还算客气:“这位小公子有所不知,他曾是主家府上的人,在府里待的时间有些久,少东家瞧他可怜,便没打算撵走他,只是没想到他人心不足,偷了我们主家不少贵重的东西……要是别的也就罢了,只是这东西对我们主家来说有些重要。” 说着,他瞥了那瞎子一眼,冷声道:“喂,老瞎子,少东家说了,你要肯乖乖交出来,他不同你计较!” 第663章 遇险 听见这话,那瞎子忽然激动起来,但他却不搭理那四个人,抓着云思回的手,嚷嚷道:“我没偷他们的东西……我、我都不认识他们,我也不知道什么少东家!” 这话倒是怎么听,怎么都带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偏偏云思回那傻子还没听出来,浑身正义感爆棚,护着那瞎子,同那四个人叫板。 云间月站在窗户边,听着外面那些话,忽然冷笑了一声。 她是不会相信一个人的片面之词。 换句话说,无论是那四个打手,还是那个瞎子的话,她都不信。 她猜测季长随这会儿还没出现,必然是跟着容玦一道出去了,便把游观叫了来,叮嘱他道:“你过去看看,不必插手阿遇和阿回做的决定,防着那老东西就成。” 容遇和云思回年纪小,看不出什么,但云间月却猜测,那瞎子身手不凡。 他要是真害怕,整个人必然会因为对环境的不熟悉,绷紧成一团,可这人从头到脚都很放松。 游观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很快到了容遇和云思回身边。 但他什么都没说,手里抱着一把剑,安静在坐下能瞬间接近云思回和容遇的地方,一有风吹草动,他能在第一时间,将容遇和云思回带走。 而云间月始终没有出去,站在窗户边继续看着。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那些人见容遇和云思回始终不让开,有些恼怒。 他们对视一眼后,彻底不耐烦了,几步上前,将容遇往后一扒拉,然后走向云思回,要将她身后的老瞎子拧起来。 然而还不等他伸手将云思回扒拉开,旁边就又伸出一只白嫩的小短手,一把攥紧了他的手。 打手一愣,意识到那只手的主人是谁之后,立即不耐烦的一甩——竟然没能甩开? 小孩儿年纪看起来不大,可力气却完全同他的年纪成反比,那打手挣扎了好一番,竟然也没能将手挣开。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容遇,眉头皱得死紧:“说白了,这是我们同这瞎子的事情,小公子若是识趣,还要不要插手的好!” 容遇抓着他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笑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动手才能解决?” 那打手冷笑了一声:“小公子年纪小,可能不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坐下好好说,就能解决!” 说罢,他递给身后的人一道眼神,那些人立即上得前来,全部围攻容遇。 云思回见状,也不管容遇,拽着老瞎子,直接将人拖到了一边去。 她不是逃跑,而是给容遇腾地方! 另外三个人齐齐扑向容遇,容遇却丝毫不慌,拽着那人的手臂没松,还借力往上一跃,抬起小短腿给了扑得最快的人一脚,直接踹他脸上了。 那人哎哟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流了两管鼻血。 而被容遇借力的人,肩膀一抖,刚要抓住他的衣衫将人扯下时,容遇却动作很快地在他肩头一踩,然后飞身扑想眼前的人,直接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打他脸上!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那人的脸直接就肿了。 那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还手,容遇就借着身子的小的关系,灵活地在死人身上来回蹦跶,最后落地一个横扫,把还唯一站着的一个人,给撂倒了。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他就凭自己一己之力,将四个成年人打得鼻青脸肿。 仔细一看的话,就会发现,容遇打人几乎全都打人脸的。 云间月站在窗户边,看着眼前这一切,不仅没打算出面阻止,甚至还搬了凳子,一边喝茶,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游观站在一边,也没打算出手,见其中一个人打算趁容遇不注意准备偷袭时,他飞身上前,一脚踩在他背上,长剑出鞘半寸,直抵对方的脖子。 “别动,要命。”游观声音很低,但却带着杀意。 那打手听出来,这才知道这小孩儿不仅自己身手好,身边还带着高手。 他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忍着被踩背的痛楚,哪里还敢偷袭? 容遇回头,见着眼前这一切,顿时不好意思了,挠挠头道:“游观你在啊,早知道就让你出手了。” 游观往窗户边看了一眼,斟酌道:“主子不让属下插手。” 容遇顺着他目光一瞧,果然就见云间月坐在窗户边,优哉游哉喝茶,瞧见他看过来,还眯着眼挥了挥手。 容遇:“……” 没见过哪个阿娘,看见自家儿子被欺负,还能坐在窗边看戏,把儿子被欺负的事情当戏看。 他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在那些路人惊叹地目光之中,客客气气对那四个人作揖道:“今日打了各位实在是对不住。回头我问清楚了,若真是这老爷爷偷了你们的东西,我一定会叫他还给你们。” 说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还就请各位先回去。” 云间月看着容遇,心情有些复杂。 这小孩儿虽然跟着她的时间居多,但她其实没怎么管,因为从小就叫人放心。 倒是容玦偶尔会指点他两句,那一身功夫就他教的。 奇怪的是,容遇不像云间月,也不像容玦,倒是有些像云司离。 都是君子,待人接物都是有礼有节,上到长辈臣子,下到伺候的宫人,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一般不会动手。 除非有人先动手,他才会出于自保而还手。 还手时,他从不打敌人其他地方,一心一意只打对方脸。 这一点倒是同容玦挺像。 那些人不敢惹容遇——或者说是不敢惹容遇背后的人,不服气地走了。 容遇拍拍衣服,目光往云思回身上看了一眼,忽然瞳孔一缩,叫了她一声:“阿回,阿娘知道你烧了老师的书,往后边来了!” 云思回一愣,像是习惯了一样,一矮身,条件反射往左边一滚。 滚完才发现,云间月没在。 她刚要发火,却见游观飞身上前,直接砍向那老瞎子! 云思回猛地睁大双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老瞎子身形却突然一晃,越过游观到了容遇跟前。 她大叫:“哥——!” 第664章 世态 老瞎子动作极快,旁人都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容遇已经被他掐住脖子,拎在了怀里。 容遇脸上血色顿失,整个人的脸惨白到了极点。 但他还算冷静,甚至都没抖一下,还给了云思回一个安抚的眼神。 游观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像是想强行将容遇从他手里抢回来! 那老瞎子却好似有所察觉,耳朵动了动,道:“小兄弟,要不要同老朽试试,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老朽的掐死他的动作更快。” 游观犹豫了,咬着牙不敢动手。 若是换一个人,他或许还能冒险试一下。 可这老瞎子方才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他连眼珠都还没跟上,容遇就在他手里了,可见身手不凡,并且还在他和季长随之上。 “恩将仇报?不太好吧?” 身后传来云间月的声音,游观没敢放松警惕也没敢回头,握着剑,死死盯着眼前的老瞎子没动。 云间月将云思回从地上拉起来,在她背上安抚似的拍了一下,缓步上前道:“老先生有什么委屈不妨同我说,我还认得几个人,说不定能帮你做主。他一个小孩儿什么都不懂,你挟持了他能做什么?” 云思回脸都吓白了,小姑娘平时大大咧咧的,做什么都拿容遇当挡箭牌,这会儿哥哥出事了,倒是比谁都着急。 她带着哭音道:“阿娘,你快救救阿遇啊……他、他快不行了,我都看见他翻白眼了!” 云间月按着她的肩,强行让她镇定下来:“那白眼是翻给你的……慌什么,有阿娘在,谁敢伤他?” 说这话时,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可口气却十分狂妄。 那老瞎子耳朵动了动,随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掐着容遇的脖子没松,大声笑了两声:“我说你这个当娘的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原来是料定瞎子我今日不能将人带走了。” 方才云间月不着急,只让游观现身了。 可现在不同了,不止是游观,其他暗卫也或明或暗地出现在了周围。 那些暗卫都是高手,不管老瞎子多能耐,想将容遇带走,还差些机会。 容遇怕云间月着急,还艰难地安慰道:“阿、阿娘你别担心……孩儿、孩儿没事……”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气定神闲地对那老瞎子道:“我见前辈气度不凡,肯定不会对一个小孩儿下手。您说呢,前辈?” 老瞎子又大笑了一声,忽然道:“这小娃娃身手和性子都不错,瞎子我喜欢的紧呢。” 云间月脸色一变,怒道:“你敢!” 旁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云间月却突然着急了,方才还装得一片镇定,这会儿却急得脸都白了。 老瞎子看不见,却听得见,哈哈一笑:“这不挺着急的吗?瞎子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人,不管遇见什么事,都会泰然处之呢。” 云间月脸色难看到极点。 她看了眼呼吸都困难地容遇一眼,死死盯着那老瞎子,试图找机会下手。 那老瞎子却好似能看见一眼,嘻嘻一笑:“瞎子我劝你还是不要想法子救人,你那些人的手脚再快能快得过我掐死这小娃娃?” 云间月呼吸一窒,暗自恼恨方才是自己大意了。 她料到这老东西会动手,但没料到他的目的不是云思回,是容遇,也没料到他一个瞎子的动作比游观还快。 容遇年纪小,还没学会那些大人的“用心险恶”,大多时候都是凭小孩儿直觉。 他现在的处境虽然很危险,但本能地觉得这老瞎子对自己好像没有恶意。 因为他发现,这老瞎子虽然掐着他脖子,看起来力道很大,但力度却把握得很好,还留给了他一丝呼吸。 容遇一时拿不定主意,没敢冒然开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就在这时,那老瞎子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将容遇往前一扔,道:“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云间月连忙伸手去接容遇,游观立即抓准机会,提剑对那老瞎子砍去! 同时,守在暗中的暗卫同时动手,直奔那老瞎子而去。 那老瞎子眼虽瞎了,可动作却十分快,像是早就猜到那些暗卫守在什么地方一样,轻而易举地躲避开了那些暗卫,顺带还一脚将游观踹出老远。 紧接着,不等游观他们反应,那老瞎子又悠哉悠哉地消失在了人群里。 来时和离开时一样叫人莫名其妙,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游观没想到北齐还有这样的高手,暗恨自己恼怒,又不服气,叫了暗卫要寻着那老瞎子离开的方向去追。 云间月将容遇放下来,仔细检查他是不是有受伤:“不必去追了,这人身法诡异,你们查不到什么的。你们要查,还不去查查方才那四个打手究竟是谁府上的人,那老瞎子偷了他们少东家什么东西。” 游观已经冷静下来了,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便应了一人,亲自带人去查。 云间月抬眸扫了眼那老瞎子离开的方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按下心中的不耐烦,带着云思回和容遇一道回了客栈。 进了屋,她寻了药来替容遇擦脖子上的淤青——那老瞎子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看着力道大,其实根本就没打算伤害容遇,效果却十分逼真,松开人没一会儿,容遇脖子上就出现了五个手指印。 两小孩儿见她一言不发,都有些喘喘不安。 云思回扭捏了半响,走到云间月跟前儿,小声道:“阿娘,我错了。” 云间月手一顿,偏过头,稀奇地扫了她一眼:“你错什么了?” “我不该救那个瞎子爷爷,”云思回觑着云间月的脸色,小声道,“我要是不去管他,阿遇也不会被他当人质。” 云间月叹了口气,反手在她头上摸了一下:“你能替弱者打抱不平,这是好事,怎么就错了?” 云思回急急忙忙道:“可是……可是那瞎子爷爷不是弱者!” 她明明看见那瞎子一下子就晃到了容遇跟前,还轻而易举地就离开了,根本就不像瞎子! 云间月就问她:“那你出面替他说话时,可曾知道他会功夫?” 云思回犹豫了一下,看了容遇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那他就是弱者,”云间月摸摸她的头,“世间若是没了持强扶弱的人在,那可真就是世态炎凉了。” 第665章 暗访 云思回是一片好心,救人之前,她哪里知道那个瞎子是个不安好心的? 要是云间月因此就责骂她,打击了她的积极性,往后这孩子下回要还遇见这样的事,且不是会因此就畏手畏脚,哪怕对方是真的弱者,她也不敢在出手帮忙。 云间月看着云思回通红的眼圈,就知道这孩子这会儿估计正伤心呢。 明明以为做了一件好事,结果却让容遇置身险境,她心里自然也不会好过。 云间月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瓜,想了想道:“你没做错,阿娘不会责怪你。只是,阿回,你得记着,你现在还是个小孩儿,有许多事情是你做不到的。但是你可以告诉你身边的大人,让他们帮忙出手,再不济……” 她顿了顿,将云思回抱起来放到容遇身边,郑重地看着他们两个:“再不济,你们俩身边还有我留的人,让他们出面帮忙都行,小小年纪冒然出手,是谁给你们胆子?嗯?” 云思回和容遇同时一震,惊疑不定地看着云间月,小背脊都挺得标杆儿直。 他们俩都不怕云间月发火,因为知道阿娘发火了,该怎么哄。 最怕的就是云间月明明脸上带着笑,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头皮发麻,虎躯一震。 容遇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试探道:“阿娘,我不怪阿回,你别生气……” “生气?阿娘没生气,阿娘怎么会生气呢?”云间月笑得和蔼可亲,容遇和云思回的小腿却在打颤,“你们两个加起来才到我胸口,就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阿娘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 云思回和容遇要哭了,只想呼唤阿爹赶紧回来,现在这个阿娘实在是太可怕了,只有阿爹才能驾驭。 两个小家伙欲哭无泪,在云间月的淫/威下,瑟瑟发抖。 而容玦此刻却低调地隐没在人群中,带着季长随走街窜巷,也不知究竟要去哪里。 就在季长随都快要绕晕之时,容玦忽然在一户普通的人家面前停了下来。 他没上前,抬抬下巴道:“你去敲门。” 季长随依言上前,敲了两声后,院中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妇女声:“谁呀,来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个妇人出现,将屋门打开了。 妇人长得有些胖,脸上横肉看起来能夹死一只苍蝇,穿着一身灰色的短褐,腰上围着一块黑色的围裳,双眼被脸上的肉挤得有些小,但里头的精光却怎么也遮不住。 她两眼将季长随一扫,然后目光转移到了容玦身上,仅仅只是一顿后,才道:“你们找谁?” 这时,院中又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找我的,老婆子,让他们进来吧。” 妇人将信将疑,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放容玦和季长随进去了。 这是个不大的小院,院中一应家具俱全,但都是下等货,并不金贵,可摆在这院中却莫名很温馨。 许是这个家里,被人收拾妥帖,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关系。 方才说话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正坐在门槛上修理一个瘸了腿的凳子。 听见脚步声时,抬头一扫,仅仅只是对容玦一点头,不疏远也不亲近:“地方小,小侯爷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小侯爷这个称呼许久不曾听人叫过。 季长随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人是谁之后,倒是有些惊讶地看了容玦一眼。 容玦对这个称呼未置一词,也不嫌地方小,随意寻了一个不瘸的椅子坐下。 那老者还是坐在门槛上,继续修理手上的凳子,却吩咐妇人道:“老婆子,泡些茶来,就前些日子我带回来的那些。是贵客,不能怠慢了。” 妇人在屋里应了一声,看起来什么都没说,可耳里极好的容玦和季长随却听见她在屋里嘀咕,显然是对这两个突然到来的贵客不满意。 “这么多年没见,杜将军身子可还好?”容玦无视屋里那些嘀咕,只当不曾听见。 老者听见这个称呼,有些怔愣,好一会才显而易见地笑了一下:“小侯爷,属下早不是将军了。” 好似这一刻,两人之间才重新起了些联系。 季长随见容玦对这个老者这样客气,才听见他称呼一声杜将军,顿时明白过来,这人的身份是什么了。 他惊讶地看着那个老者,他两鬓地头发已经白了,方才他没看清,所以没发现。 这会儿仔细打量,才发现,老者的左脸往下一直延伸在脖子里看不清的地方,有一道很长的疤。 那道疤已经同正常的肤色没什么两样了,显然是有些年岁了。 但伤在那样致命的地方,可见当时情况有多危险。 容玦像是知道季长随在想什么一样,简单道:“长随,这是杜兴杜将军,当年是他是父亲身边的副将,那脸上的疤也是为了保护父亲而受的。” 杜兴? 季长随仔细一琢磨,才猛地想起这么个人来。 当年容荀身边确实有个叫杜兴的副将,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副将就莫名消失了,不少人都说他死了,没想到却隐藏在北齐这样的巷子里。 季长随也听说过,当初静安长公主暗害容荀谋反时,杜兴拼死保护容荀,脸上挨了那样致命的一道伤,以为能带着他突围,看没想到静安长公主穷追不舍,他终究是没能护住容荀,让他死得那样不体面。 杜兴一直以为这是他自己的错,一度消沉了好一阵子,后来还帮容玦夺回了容荀的遗体。 可之后他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容玦下令不许人追究,也不许人打扰,否则军法处置。 所以,这么些年,除了容玦本人,谁都以为他死了,就连最亲近的季长随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杜兴听了这话,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拿过别在腰上的烟杆儿,吞云吐雾地抽了一大口,像是沉溺在某种往事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兀自笑了一声,不咸不淡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那些做什么?” 容玦没说话,眉一挑,静静的等了一会儿。 下一刻,又听杜兴道:“小侯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您于属下有恩,只要不是要命的事,属下帮您办妥便是。” 第666章 早朝 无事不登三宝殿,容玦此刻来找杜兴,还真有事相求。 至于杜兴嘴里说的容玦对他有恩,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杜兴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之后还没被朝廷追究,还确实是容玦在其中斡旋,不然此刻他也不会在这巷子里躲得安然无恙。 都是以前的旧人,倒是不好意思拐弯抹角了。 容玦想了想,还是直言道:“确实是有件事想请杜将军帮忙。” 杜兴眉一挑,没说话,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示意容玦继续说。 这时,那妇人泡了茶水来。 她虽然不高兴容玦和季长随的到来,但是个懂事的人,也没多问,放下茶水就退到了一边。 容玦道了谢,端过杯盏,闻了闻茶香,却是没喝,转头又放回了桌上。 这时,他又道:“我知道杜将军在西夏那边有认识的人,所以想请将军帮我查个人。” 杜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烟杆,正经问道:“谁?” 容玦道:“谢远舟。” 杜兴皱了皱眉,将这个名字在口齿间咂摸了一会儿,又问:“可有画像?” 容玦知道,杜兴这是答应了。 于是摆摆手,季长随立即将谢远舟的画像呈给了他。 杜兴接过来看了一眼,低声道:“瞧着倒是有些眼熟……行了,过些日子属下会亲自往西夏一趟,至于什么时候会有消息,还要劳小侯爷等一等。” 杜兴以前家里是做生意的,十几岁以前都是在西夏长大的,因为家里的关系认识不少的人。 后来赶上天灾,他们一路从西夏逃到大梁,途中爹娘死在流寇手上,他自己活了下来,被运送货物路过的容老爷子捡回一条命,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得到肯定答案后,容玦便没在多留,起身告辞离去。 等他们都走了,那妇人才从屋里出来,跨着脸不高兴道:“你是傻的吗,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他若要你命,你是不是也得交出去?” “胡说什么,要命的事情我才不愿意做。”杜兴在门槛上敲了敲烟杆,道,“不过是查个人,要什么命?” 那妇人冷笑一声:“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查了不要命?再说,我都和你说了不要和以前的人联系,好好同我过日子,你就是不听!” 杜兴知道妇人在气头上,什么都没说,拧着眉任由她骂。 骂了一会儿,那妇人又嘀咕道:“白瞎了我泡的茶,喝都喝一口!” 杜兴目光往桌上一撇,半点都不意外,还解释道:“他们这种人,处处小心,不会吃外人的东西和喝茶。” 妇人瞪了杜兴一眼,将茶水收走:“那你还叫我泡什么茶!” 杜兴挨了白眼,也不生气,只是拧着眉听那妇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容玦离开后没多久,杜兴就收拾东西动身去了西夏,同时云间月也入宫辞别了小皇帝,带着使团离开了北齐。 这次,她没躲躲藏藏地掩饰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倒是让齐华兰惊疑不定了好一会儿了。 “真走了?” 长公主府上,齐华兰不确定地问打探消息回来的下人:“半个人都不曾留下?” 下人跪在她跟前,郑重地点点头:“确实是走了,一个人不曾留下,走前就去和皇上说了一声。” 齐华兰皱眉,隐约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儿:“她走得这样干脆,倒是和之前所做的事情有些不一样啊。” 在她的想法里,云间月这种在阴谋诡计里泡大的人,怎么着也该留在北齐坐收自己挖坑之后的收获啊。 她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看北齐乱起来? 结果,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走了? 虽然下人都这样说了,可齐华兰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拧眉道:“她肯定留了什么在北齐,再去查,我就不信什么都查不到!” 这可苦了下人。 他们分明是亲眼看着云间月带着人离去的,归月楼前前后后明里暗里叫他们搜查了好几遍,确实是什么都没留下。 连头发丝都干干净净地带走了。 可惜主子不信,下人没办法,只好依言再去查看。 但人确实是走得干干净净,什么查不到。 最后带回去的消息依旧是云间月带着使团走得一干二净,等齐华兰彻底放下怀疑时,已经是五日后了,那时的云间月刚抵达东梁和北齐边境。 齐华兰听着暗卫的回报,清楚的明白过来云间月是真的走了之后,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她揉着眉心,挥手叫暗卫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帖身的丫鬟走上前来,轻轻替她锤着腿,低声道:“公主,现在可还要按计划行事?” 齐华兰没出声。 丫鬟等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去,发现自家公主正在愣神,目光落在某一处,神情有些恍惚。 丫鬟知道自家公主在想什么,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出言叫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齐华兰道:“依计划行事,通知其他大人,明日早朝,咬死了摄政王!” 丫鬟抬起头,悲伤地看着齐华兰,低声问:“公主,真的要这样做吗?” 齐华兰搭在膝盖上的手一紧,咬着牙道:“除非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别废话,快去!” 丫鬟没办法,只好亲自去吩咐。 第二日早朝,齐华兰一改往日爱穿红的性子,竟是穿了墨色对襟朝服,头上带着流苏凤冠,衣摆是凤凰双飞翱翔纹样,沉郁之中透着一股无言的奢华。 朝臣已经到了大半,小皇帝却还没到。 齐华兰出现在大殿之上时,齐宣恒迎面对上她的目光,暗自皱了皱眉。 在齐宣恒的印象里,齐华兰从小穿的衣裳就是红衣,从未穿过除红色以外的衣衫。 所以,她今日一身沉郁的墨色朝服出现在大殿上时,除了朝臣,就连齐宣恒都愣了愣。 齐华兰目光一撇,随即收回视线,咬紧了牙关,走到自己那一派的大臣跟前,低声道:“诸位大人可准备好了?” 有人点点头,恭敬地抬袖请礼,道:“臣等为长公主身先士卒,但凭长公主吩咐!” 齐华兰握住他的手,轻轻往上一托,道:“爱卿,不必这样客气,本宫不要诸位大人的命。” 话音落下,内侍宦官高喊:“皇上驾到!” 第667章 罪证 这个早朝,一片腥风血雨。 小皇帝睁着眼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长公主的人和摄政王的人相互攀咬了厮杀,简直就像地狱。 但小皇帝没有出声阻止,他无言地坐在龙椅上,像是默认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以至于朝臣们更加兴奋,吵着吵着大有要动手的样子。 “说实话,臣到现在都怀疑长公主手上的证据,究竟是不是伪造!”有人满脸通红地质问齐华兰,“一封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就说是摄政王造反证据!要真是如此,臣若随便写一道折子,捏几个证据,是不是也能向皇上告密,说您准备谋反?” 齐华兰凤眸一斜,寒光从眼尾飞出,射得那大臣险些抬不起头来。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她又重新收起脸上的冷漠,和蔼可亲一笑:“你说本宫手里的证据是假的,那不巧,本宫手中这证据是真的,诸位大人若是不信,本宫现在就将证据呈上来!” 说罢,她一挥手,几个女子便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若此刻云间月在这里,就一定会认出来,那些女子都是青楼女子,正是杜秋意死之前,见过他最后一面的姑娘们。 那些姑娘,大约是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惴惴不安地拽着身边的同伴,努力克制着打颤的牙关。 到了跟前,她们颤抖着双腿请礼,听到的却不是小皇帝的回答,而是齐华兰的问话:“杜秋意此人好女色,时常流连烟花之地,他就是这些姑娘的常客……” 说着,她眸光一转,落到那些姑娘身上,轻飘飘道:“来,小姑娘们,将你们那天听到的事情再与皇上说一遍……” 小姑娘们双腿不停打颤,站都站不稳,哆嗦了好一会儿,才听人道:“那天……那天杜公子喝了些酒,同、同奴家们说、说摄政王手里有私兵,还、还要谋反……奴家、奴家们都吓坏了……” 有她开了口,剩下几个姑娘,便全都说,包括杜秋意醉后骂过的人,骂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了。 齐宣恒始终不发一眼,拢着双手,将目光落在齐华兰身上,阴沉着脸好似要吃人。 齐华兰倒是无所畏惧,眸光一转,落在齐宣恒身上,笑道:“摄政王,你可还有什么话好说?” 摄政王一言不发,眼神越发冷冽。 底下大臣替他辩解:“你这是欲加之罪!那杜秋意是个什么东西,凭他只言片语,何人能信他说的是真?更何况,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长公主你故意安排的!” 齐华兰冷笑一声,表情里全是不屑:“本宫要是刻意安排,何至于找她们?直接安排杜秋意家里人多好?” 那大臣极力辩解:“谁不知道这杜秋意是个孤儿,哪里有什么家人!” 齐华兰眉毛一仰,呵呵一笑:“哦?本宫就不知道他是个孤儿。看来这位大人很了解他啊,方才不还有人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那大臣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暴露了关键信息,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求助般的看向齐宣恒,支支吾吾道:“王爷,臣、臣不是……” 一直不曾说话的齐宣恒终于开口了。 他扫了那大人一眼,冷冷道:“叫本王做什么?自己做过什么自己认,难道还要本王一一帮你道出来?” 那大臣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齐宣恒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一惊,双腿都在打颤:“王、王爷……您、您……” 大臣惊疑不定地看着齐宣恒,希望方才只是自己想错了。 但齐宣恒冷冷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自己做过什么,自己说,别让本王给你交代!” 那人终于反应过来了,齐宣恒这是要舍弃了他,要用他做垫背! “放心,”这时,齐宣恒又开口了,淡淡道,“不过是去牢里走一遭,等这些事情一结束,本王查明白了,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 那大臣终于心如死灰,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他满嘴苦涩,惶惶道:“臣……臣勾结杜秋意,意图谋反……此事与、与摄政王没有半点关系,都是臣一人所为……” 小皇帝木然地看着,好似对眼前这一切,毫无反应。 直到齐华兰出言提醒道:“皇上,此事牵连胜广,臣以为应该先将他押入大牢,查明真相才是!” 小皇帝这才回神,看了齐华兰和摄政王一眼,最后一挥手,道:“来人,将都察院御史暂押刑部大牢,着刑部、大理寺、以及……” 他目光大殿上转了一圈,扫见一个齐华兰的人,道:“以及由礼部尚书左常暂任都察院御史一职,同刑部大理寺一道查明此案!” 礼部尚书左常立即出列,恭敬地领:“臣遵旨!” 齐华兰一挥手,外殿候着的人立即大步上前,将齐宣恒的人押了下去! 腥风血雨的朝会暂时在这里落幕。 小皇帝跟着齐华兰回了后殿,有些惴惴不安:“皇姐……这法子行吗?万一到时候皇叔他反咬咱们一口怎么办?” 齐华兰看了眼这个不成器地小皇帝一眼,心里不屑,脸上却带着恭敬:“皇上放心,臣手里有证据,齐宣恒不敢擅自行动。” 小皇帝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试探道:“是……是什么证据,真的有用吗?” 齐华兰睨了他一眼,恭敬道:“是足够能让他翻不了身的证据,臣自有法子,皇上无需担心,做好分内事就好,旁的交给臣来处理就好。” 小皇帝听出了齐华兰话中的暗示,心里有数了,便没在多问,表示知道了。 齐华兰也不在多待,告辞离去。 然而离开皇宫,刚上马车,正要吩咐车夫回府时,她忽然问道一股异香,还不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倒在了马车里。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锦被里,但却不是自己的长公主府上,而是摄政王府。 更关键的是,她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挣都挣不开。 齐华兰刚要皱眉发怒,就听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舍得醒了?” 第668章 凌乱 齐华兰一转头就看见了齐宣恒那张自己曾经深深迷恋过的脸。 如今这张脸十分冷漠,脸上不见半点笑意,却也没有笑意,不冷不淡,不疏远也不亲近。 齐华兰没由来觉得呼吸一紧,心里的感受难以言喻。 她看了看自己被绑起来的双手双脚,恼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齐宣恒在床榻边坐下,伸出手爱抚似的在齐华兰脸侧摩挲了一下,“皇叔只是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忽然让我的好侄女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联手我的好皇侄来对付我。” 齐宣恒眼底一片冰冷,脸上更是没有半点情/欲,可他的手却在四处点火,专往齐华兰受不住的的地方撩闲。 顺着她的脸侧一路往下,滑过她的脖子,慢腾腾的往衣襟里探去。 齐华兰倒吸一口气,浑身好似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一样。 她咬着牙忍耐,恨恨地瞪着齐宣恒:“是你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本宫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话音还未落下,她突然难受的哼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重新咬紧牙关,怒道:“齐宣恒,眼下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拿我出气做什么!?” 那只手还在四处点火,齐华兰受不得这样的折磨,可又不想就这样败在齐宣恒手里,将牙关咬得死死的。 齐宣恒却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一样,一只手继续往下,解开了齐华兰腰带,倾身在她耳边道:“本王一直很好奇,小皇帝为何会那样听你的话,连本王的命令都敢违抗。” 齐华兰瞳孔一缩,脸上难以言喻地出现了某种红晕。 但她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挣扎不得,只能死死咬着牙,忍着那该死的欲望,试图放缓呼吸:“怎么,见我同皇上这样亲近,你嫉妒了……” 话未说完,直接化作一声低哼。 齐宣恒衣衫半点不乱,手指摩挲着,看着齐华兰在他手下满脸潮红,嘴里说着叫人难堪的话:“他那样听你的话,是不是因为你为了巩固你的地位,像曾经诱惑本王那样,诱惑过他,嗯?” 所有欲望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 齐华兰好似一瞬间坠入冰窖,浑身冷到直发抖,心口好似被剜掉了碗大一个洞,风从里边吹过,拔凉拔凉的。 她放弃挣扎,死鱼一样任由齐宣恒作恶,却半点欲望都燃不起。 齐华兰转过头,看着眼前的人,眼底神色复杂:“你便是这样看我的?” 齐宣恒心里不痛快,便要嘴上痛快,道:“难道不是?难道不是你当初自己爬上了我的床?阿兰啊,你可知那夜的你究竟有多美妙?” 齐华兰脸上血色尽失,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 到了现在,她终于懒得挣扎了,躺在那里,好似死了一样,半点生气都没有。 她深深看了齐宣恒一眼,随即闭上眼,淡淡道:“我不是畜生。” 说罢,她偏开头,无视眼前的这一切,逃避似的回绝着一切。 齐宣恒见此,也没了兴趣,冷哼一声,起身离去:“长公主既然不知道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那不如好好在这府上冷静冷静。” “砰——” 屋门被无情甩上,房里再次恢复安静,半点声响都听不见。 齐华兰听着脚步声走远了,才慢腾腾地睁开眼,盯着床幔愣了一回神后,想起眼下自己凌乱不堪地模样,又费力地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上。 做好这一切后,她又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好似死了一般。 第二日是大朝会,整个几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长公主一派的人,全部咬死了齐宣恒,一个个面红耳赤,好似被齐宣恒刨了祖坟。 小皇帝头疼不已,期期地看着齐宣恒,委婉道:“皇叔,您若是有什么话要同皇姐说,现在多半也说完了,那不如……不如就送皇姐回府吧?” 身为一个皇帝,却不敢直接命令自己的臣子,连说话都带着商量。 当真窝囊至极。 小皇帝脸色惨白惨白的,甚至不敢与齐宣恒对视。 底下臣子瞧见这一幕,眼中慢慢的都浮现起不屑来。 要不是长公主要护着这个人,他们根本就不愿意扶持他! 齐宣恒狭长的双眼一眯,促狭地看着难受不已地小皇帝,笑道:“皇上误会了,昨日本王是有些话要同长公主说,可说完就将人放回去了,谁知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说话间,他眸光一转,冰冷地看着底下跳脚的大臣。 那些个长公主一派的,被他看得后脊一凉,可仍然不怕死地怒道:“摄政王简直就在胡说八道,你绑架了长公主,将幽禁在你府上,根本就没将人放回去!” 说罢,这大臣转向皇帝,道:“皇上,臣以为应该派人去摄政王府搜查!长公主为大齐鞠躬尽瘁,是忠臣!皇上,不能寒了忠臣的心啊,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小皇帝被他几声皇上喊得头疼不已,转头看向齐宣恒:“皇叔,您……” 话还未说完,就被齐宣恒一派的大臣嘲讽道:“你家长公主是忠臣,摄政王就不是了?王爷都说将人放回去了,你们不去街上找,咬着王爷不放是几个意思? 说罢,他也对小皇帝一请礼,道:“皇上,长公主失踪是大事。臣以为现在是尽快找到她,而不是追究她在谁府上。王爷方才都说将人放回去了,那必然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还是早些派人去寻比较好。” “寻什么寻,人就在摄政王府,还要去哪里寻?” “就是,摄政王要是够聪明,就早些放人!” “我看你是想造反,要不要我送你去刑部走走一趟,清醒清醒脑子?” “你当摄政王府是什么地方,是你说搜查就搜查的?” 两派吵得整个朝堂都不得安宁,摄政王冷冰冰的不管,小皇帝管不了。 闹到最后,不了了之,终究没能派人进摄政王府搜查。 下了朝,摄政王正跟同僚一道往宫外走,却远远地听见有人叫他。 他回头一扫,见是太后身边的人,于是停下脚步等了等。 内侍走近了,恭敬道:“王爷,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第669章 手段 太后对当初的齐宣恒有恩,齐宣恒不好让她没面子,只好临时改了主意,跟着内侍一道去了后宫。 今日天色好,太后在花园散心,身边陪着几个宫人,见他来了,便挥退左右,只余齐宣恒候着。 老太太年纪不大,眉目却十分慈祥,比起大梁那个眼中全是野心的庄太后,她眼中的慈祥是真慈祥,长辈对晚辈的包容。 她扶着齐宣恒的手,慢腾腾在花园里溜达,忽然道:“最近朝堂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齐宣恒不想说太多,淡淡道,“跳梁的小丑罢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信了几分,狐疑道:“是吗?要是没什么事,做什么那些大臣告状都告到哀家这来了?” 齐宣恒闻言,倒是没出声,转眸看了太后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娘娘既然都知道了,那又何必叫我来多此一问?”齐宣恒神色恹恹,道,“您不理朝政多年,对朝堂上的情况可能不太清楚,那些不过是疯狗一样乱咬人罢了。扰了您的清静,我回头就叫他们给您赔罪……” 不等他话音落下,太后就打断了他:“怎么,你也要幽禁哀家?” 说着这话时,太后脸上依然带着笑意,温和可亲,连语气都带了几分调笑的意思。 可齐宣恒却深知,她这样的调笑里,大多都是假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不想惹太后不快,违心道:“娘娘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 太后转过目光,落在刚开的牡丹花上头,温和道:“既然没这个意思,那就放华兰回去。都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任性?” 齐宣恒静静地盯着太后的侧脸,道:“她不在我府上。” “你少忽悠哀家,”太后睨了他一眼,道,“旁人不知道你什么德行,哀家还不知道?” 太后是并非小皇帝的生母,是嫡母。 当年皇后和小皇子被人害死后,皇帝又另外立了继后。 继后是皇后的亲妹妹,两人关系好,倒是知道一些秘辛。 知道自己在宫里无依无靠,所以也从来不结交外臣,对齐华兰好,对齐宣恒也好,对小皇帝也好,当真是个只会享福的老人。 当初照顾齐宣恒的太皇太后死后,就是现在的太后替他兜着这件事,连当初他和齐华兰的事情,都是太后兜着的。 当初齐华兰有孕,他把人劫持到府上幽禁着,也如同今日一般,被满朝大臣围攻。 后来是太后出面“辟谣”,告诉众人,齐华兰在她宫里,这件事才平息下去。 这么多年,也是她暗中在照拂燕漓,所以齐宣恒不会得罪她,也不会叫她难堪。 齐宣恒盯着太后没吭声,一副说什么也不会将齐华兰放回去的表情。 太后叹了口气,忽然在齐宣恒手上拍了拍,低声道:“你到底是与那孩子置气,还是真要对她下手?” 齐宣恒装糊涂,道:“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有什么听不懂的?”太后斜了他一眼,气道,“你如今是摄政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心里既然有她,就放了她便是,至于用这么损的招?” 齐宣恒还是不说话,继续装着糊涂,当做听不懂太后的话。 太后叫他气了个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太后迎上齐宣恒的目光,低低叹了口气:“宣恒啊,有些人在身边的时候或许你不会觉得什么。等两人越走越远,或是不在身边时,就来不及了。” 齐宣恒神色毫无动容,目光落在太后身上,无辜得很。 太后就知道他是听不进去的,就懒得再劝,挥挥手道:“哀家今日和你说这么多,也不是要你如何。华兰那孩子这么些年,怎么过来的你心里有数……去吧,回头好好想想哀家今日说的话,别一个人钻牛角尖。” 齐宣恒没说话,后退一步,对太后恭敬地拜了一拜,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摄政王府。 齐华兰在榻上躺了一日,除去吃饭的时间,其余大多时候她都是浑浑噩噩的,手脚被绑着,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她知道是齐宣恒不放心自己,在香里加了料。 齐华兰有些想笑,忍着满嘴苦涩,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齐宣恒有意防着她,之前安插在王府的眼线现在一个也没了,她自己的人被拦在外面进不来,她也出不去,当真是和外面的人失去了联系。 这时,屋门“吱呀”一声响了。 齐华兰一偏头,就见消失了一夜的齐宣恒出现在她屋里。 这人已经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墨色织金云纹儒衫,不知在外面受了什么气,整张脸拉得比驴脸还长。 齐华兰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继续盯着床帐出神。 她现在脑子不太清醒,混混沌沌的,谁也不想搭理。 齐宣恒也不管她,端过桌上茶碗,几步过去将香炉里燃着的熏香泼灭了。 屋里那浓郁的香味还没消下去,他便去将窗户也推开了,散散味道。 做好这一切,他才走回床榻边,临幸似的在床榻边坐下。 齐华兰无知无觉,眼珠都没转一下。 两厢沉默了好一会儿,齐宣恒才道:“我替你解开绳子,你不要试图逃跑。” 齐华兰脑子还是不大好使,斜了齐宣恒一眼,冷笑道:“那你还是继续绑着我的好。” 话音落下后,又是一阵诡异地沉默。 但沉默到最后,齐宣恒还是将齐华兰说上的绳子解开了。 绳子解开的瞬间,齐华兰依旧没动,神情淡漠,躺在榻上如同死了一样。 齐宣恒也不管她,好整以暇道:“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不少趣事,你想听哪个?” 齐华兰冷冷道:“滚,不想听。” 齐宣恒不仅不滚,还跟气她似的,慢腾腾道:“本王倒是不知你身边养了好几条忠心的狗,一听你不见了,上赶着来讨伐本王,不怕死似的,好似本王刨了他们家的祖坟。” 说着,他一顿,垂目将齐华兰一扫,道:“本王倒是好奇,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如此忠心?” “手段?”齐华兰笑了一声,故意出言讽刺道,“自然是这身体,王爷又何必多此一问?” 第670章 想法 这是气话。 这么多年,齐华兰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叫那些大臣诚服的。 大约是当初手段细,手里多多少少都抓着些这人的把柄,他们害怕,害怕到她一死,那些秘密就会争先恐后地跳出来,所以不敢背叛。 有意思的是,这些人暗地里做过不少龌蹉的事情,可对北齐却是很忠心。 这些年见齐宣恒势力渐渐稳固,担心有朝一日危害到皇权,明知长公主不是个好东西,却还是忍不住死死抱住她的大腿,因为他们知道,眼下这朝堂上,唯有长公主还能同摄政王对抗。 想起这一点,齐华兰不由冷笑了一声。 齐宣恒不信任她,可她自己清楚,这么些年,她自己究竟有多干净,长公主府上更是连外男都没有。 曾有臣子怕她欲求不满,为了迎合她的口味,挑了好些人送到她府上。 可那些人齐华兰至始至终都不曾看一眼,打哪里来的就送回了哪里去。 因为她心里有人,已经被填满了,再看别人时,眼底也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欲望的。 可齐宣恒…… 这个她曾经爱慕的人,却带着那种恶意看她。 她想起这些年做过的事情,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听见她方才那些话,齐宣恒好似笑了一声。 齐华兰偏头看了一眼,却见他满脸冷淡,脸上不见半点笑意。 她想,许是脑子还昏昏沉沉着,方才都出现了幻觉。 “原来如此,”齐宣恒倾身,眯着眼看她,“长公主好本事啊,想来那些人对你如此死心塌地,便是你滋味不错,叫人食髓知味吧?” 明明是自己寻的借口,可在听见这话,齐华兰还是呼吸一窒,脸色惨白到了极点。 她盯着眼前这人的脸,神色痛苦,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这人却好似看见了什么了不得东西一样,伸出手在她脸侧摩挲了一下,低声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再使些手段,像当初诱惑本王一样再诱惑一次如何?说不定本王一高兴,就放你走了。” 齐华兰只觉得自己呼进胸口的气息好似带着刀,扎得她胸口疼。 她盯着眼前的人,眼中说不出是痛恨还是怨怼。 齐宣恒却仍不愿意放过她,捏住她的脸,神情阴郁地与她对视:“怎么,你伺候那些人时就心甘情愿,到了本王这就不愿意。” 齐华兰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娇媚地笑了起来:“是啊,就是不愿意。皇叔,你不知道我恶心你吗?” 齐宣恒没看见,她落在锦被上的手,死死拧着被褥,指节泛白。 “本王到不知你如此烈性!”齐宣恒气到极致,反而笑了。 他松开齐华兰,拂袖而去:“长公主既然如此烈性,那便继续在府上待着好了。” 大约是气得不轻,屋门都叫他甩得颤了颤。 齐华兰仰面躺在榻上,闭着眼,将痛苦咽回肚里,半点都不曾在脸上表现出来,只余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祭奠了那些她死去的心。 哀莫大于心死。 她想,大抵就是这样吧? 一连好几日,齐宣恒都是来了走,走了又来。 同她说了不少朝堂上的事情,还道有哪些大臣因为不小心惹恼了皇帝,挨了罚,下了狱。 一时之间,整个人朝堂人心惶惶,可仍然有人不怕死地要齐宣恒交出长公主。 齐华兰人虽不在朝堂,但知道齐宣恒说的这些事情,大约不是大臣们惹恼了小皇帝,是惹恼了他这个摄政王,所以随便寻了借口,打发了他们。 而这些人,好巧不巧的全都是她安插在朝堂上的。 可齐华兰听后,却连愤怒都没有,平平静静的,眼神无光。 再一次,齐宣恒被她气走之后,齐华兰从躺着的榻上起来了。 这么多天,她不曾从榻上下来,整个人虚软得不像话,刚刚落地,腿一软就摔了。 手掌磨破了皮,她也感觉不到痛一样,用眼一撇,随即收回视线,当做没看见一样,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衫,开门出去了。 摄政王府她不怎么来,但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熟悉,哪怕是闭着眼走,也能知道大门在哪里。 可她出了屋,就没在动,表情淡淡的,站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然后寻了美人靠坐了下来。 前院有些吵,不知道嚷嚷什么,齐华兰不是很关心,倒是想这动静闹得大些,至少到时候齐宣恒就顾不上她。 她漫无目的就那么坐着愣神。 过了一回儿,她听见耳畔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齐华兰转过头,就对上了一道冷漠地视线。 她愣了一下,好半响才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来人穿着一身浅绿色对襟齐腰襦,梳着双垂髻,怎么看怎么滑稽。 可齐华兰看着看着,只剩满腔心酸,低声问道:“他拦着不让走你?” 来人正是燕漓。 他淡淡地看了齐华兰一眼,表情里升起一点同情:“他拦不住我……再说,他也不拦我,在这府上我比你自由。” “是吗?”齐华兰难受似的移开视线,低声道,“那就好。” 话音落下后,两人好半响都没话。 齐华兰不知道怎么开口,燕漓却一点都不想跟她说话。 但有些事情,又是不得不说的。 沉默了一回儿之后,燕漓率先开口道:“我这两日就要去东梁。” 齐华兰点点头,声音颤抖,像是在克制自己:“挺好的,去了那边至少安全。东梁的女皇不是小气之人,你又救过她那两个孩子,应该会庇护你一阵……” 不等她将话说完,燕漓就将她后面的话打断了,淡淡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难道就打算就这样烂在摄政王府?” 齐华兰愣一下,惊愕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燕漓无视她的视线,冷漠地靠着柱子抱着手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如今的朝堂上,大半的皇权已经全部落到了齐宣恒手里……你那些心腹大臣,在这两天里莫名其妙都出了事。之前先帝留下来的老臣效忠皇上那一脉的,更是被逼得直接辞官,如今的齐宣恒,怕是要一手遮天。” 说罢,他一顿,神色复杂地看着齐华兰:“你难道要任由事态发展,到时候齐宣恒做皇帝?” 第671章 红色 其实燕漓很少这样同齐华兰说话。 他们之间,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是陌生人。 客客气气的,哪怕就是坐到了一处,也不会说话,客气又陌生。 像今日这样,一口说了这么多,让齐华兰感到意外是真的。 她垂眸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懂他在想什么,这么多年,她作为一个母亲,从来不曾询问过他的死活。 齐华兰叹了口气,扬起头看向燕漓,低声道:“你是不是见过云间月了?” “见过,”燕漓也没隐瞒,眯着眼淡淡道,“就在小皇帝生辰那天。” 齐华兰没想到小皇帝生辰那天,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她惊讶地看着燕漓,迫切地追问了一句:“她同你说了什么?” 燕漓却忽然改变了主意,移开视线,淡淡道:“抱歉,我不是很想告诉你。” 齐华兰一愣,随即听出了燕漓话中的意思。 这哪是不想告诉她,根本就是不相信她。 是因为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让他内心毫无依靠,所以觉得就算是亲生母亲也觉得不可靠吗? 齐华兰内心苦涩,可又不能求他原谅,造成今日这番局面,不就是她自己一手做出来的?哪里有资格去怨恨别人?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地拢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去拥抱他,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声,东梁的女皇虽然不是小气之人,但她野心不小,就算现在能给你好处,往后谁说得清楚?你自己,小心……” 燕漓扫了她一眼,神情冷淡:“至少她能给我好处。” 后面还有一句没出来的谴责:那你呢?你作为一个母亲,又给我什么? 齐华兰听出来了,却无法反驳,只剩满嘴苦涩。 到现在,她也终于明白了,那天云间月留给她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从始至终,她能选的就只有燕漓,齐宣恒那个选项,已经被抹掉了。 这时,燕漓忽然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这么些年,我也从未奢望过你能给我什么。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要怎么做,做什么,都是你的事情,旁人管不着,也没资格责怪你。” 听到这话是,齐华兰满脸错愕,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训诫自己的小孩子,表情复杂。 燕漓移开视线,不肯与她对视,道:“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反正往后我也不会在北齐,没人能成为你的牵绊。” 齐华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好意思的关系,他别扭地移开视线,不同她对视。 甚至还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齐华兰不由再次正视这个孩子,心里没由来软了大半。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道:“燕漓,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怨恨着我?” 燕漓就不说话了,转过头飞速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偏开头,淡淡道:“没有。” 嘴里说着没有,可齐华兰却看见这孩子眼圈迅速红了。 他自出生就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道自己爹娘是谁。 前几年在东梁的时候,或许还期盼过无论是齐宣恒还是齐华兰,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能将他从东梁接回北齐,他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安心的做个傻子。 可随着一日一日的等待,一日一日的失望。 燕漓懂了,他是个不被期待而出生的孩子。 他恨齐华兰,也恨齐宣恒,恨他们如此不负责。 可恨到最后,他自己也恨麻木了,既然从一开始就不被期待,那从今往后他也不期待了。 他就自己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齐华兰看着眼前这个倔强而又挺直了背脊,不让旁人发现他半点不适的人,满腔苦涩化作为人母的柔情。 她终于伸出手,将这孩子揽进怀里,细细拍着他的背,低低道:“你再等等,等我解决了这些事情,就去东梁接你……” 燕漓没说话,闭着眼闻着齐华兰身上恬淡的清香,打心底冷笑了一声:“期待了这么久,我不想期待了。” 这一次,他要自己动手。 但这些情绪,他半点都没露出来,像个从未得到糖果的孩子忽然得到了糖果一样,惴惴不安地任由齐华兰抱着自己。 他只负责扯着脸皮装作期待和欣喜。 燕漓想,没想到自己也是个会做戏的人。 这时,齐华兰忽然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能自由出府,齐宣恒不会拦着你,你去西水街找李镇南,让他明日带兵到摄政王府来搜查就好……放心,有我在,齐宣恒不会将你如何。” 说罢,拍了拍燕漓的背,把人推走了。 等人走开之后,齐华兰又独自在廊下坐了一会儿,终于拿定了主意。 她叫来伺候的人,淡淡吩咐道:“替本宫打水来,本宫要沐浴更衣。还有,叫你们王爷得空了来见本宫!” 虽然是寄人篱下,可长公主脾气不好,得罪不得。再加上自家王爷对她还别有用心,下人们半点都不敢怠慢,连忙按吩咐去做事。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下人就井然有序地搬来浴桶,在浴桶里加了水,又要服侍齐华兰沐浴时,被她撵了下去。 但那边齐宣恒眼下并没有空闲,正在召见大臣。 下人送来消息时,他也仅仅只是一顿,随即把人撵走,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情。 等他得了空闲,再去寻齐华兰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进了小院,发现屋里还亮着灯火,昏黄得光线,从门窗里投射出来,落在院中,染了一片氤氲的暧昧不明。 齐宣恒皱了皱眉,本能觉得有些怪异。 但不等他想明白这怪异来自何处,那边齐华兰已经听见动静,出现在了门口。 两人隔着一些距离对视一眼,齐宣恒才发现她已经换了身衣裳。 耀眼夺目的正红色,莲花和凤凰交相辉映,金色的丝线好像度了一层光,暧昧又模糊,红得好似嫁衣。 齐宣恒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双手兜在衣袖里,慢腾腾走近门口的人,低声道:“怎么,长公主这是想通了?” 齐华兰何止是想通了,还憋着算计。 她眼眸一抬,斜了齐宣恒一眼,媚眼如丝,张扬得不像话。 她倾身往齐宣恒身上一靠,有意无意道:“皇叔,说话可要算话才行啊。” 第672章 不行 齐宣恒眼眸一沉,抓住齐华兰的肩膀往旁边一推,不待后者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手已经落在了她白皙的脖子上。 眼下,只要他稍稍用力,齐华兰这脆弱的脖子就会跟她的头身首异处。 “下人说你见过燕漓了。”方才镇定的人,此刻双眼通红,眼眸之中燃烧着的不知是怒火还是杀意,“本王倒是好奇,那女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要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齐华兰扬眉,眼尾就挑出一丝风情万种。 到了现在,她身上依旧带着一层诱惑人的伪装,半点都没打算撕下来。 她握住齐宣恒掐住自己的手臂,伸进他宽大的衣袖里,一点一点往上爬,落在他手肘处:“皇叔这是要出尔反尔?” 齐华兰轻轻一笑,一点媚意就顺着她的眉梢眼角飞进了齐宣恒眼中:“不是你自己说,我要是像以前那样做了,你就会心情好,然后放我走?可你现在却掐着我的脖子,提起别的女人。皇叔,难道我在心里已经比不上别人了?” 齐宣恒连呼吸都变了,当然是被齐华兰气的。 他被怒火烧得通红,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手一紧,当真是想掐死她的打算都有了! 齐华兰瞬间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脸上血色尽失。 她闭了闭眼,心里漫无目的想:“他大约是真想杀了我。” 可那又如何? 齐华兰重新撩起眼皮,凄凉惨淡一笑,伸出双手,不顾还被掐着的脖子,猛地扑进了齐宣恒怀里。 她攀附着他的肩膀,低声道:“齐宣恒,你可知,这么多年,为何我身边一个男人都没有?” 齐宣恒眼一沉,没说话,但掐着齐华兰脖子的那只手却松开了。 齐华兰感觉到了,弯着唇角轻轻一笑,得逞似的继续道:“因为我当年将心落下了。齐宣恒,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话音刚刚落下,齐华兰再次被推到了墙上。 但这次却不是被掐住了脖子。 齐宣恒欺身而上,压着她一侧的肩膀,凶残地吻住了她。 齐华兰眼中笑意瞬间收了起来,她抬眸越过眼前人的头顶,落在房梁上,盯着那些浮雕绘画看着。 大约是因为她在愣神,惹了齐宣恒满意,稍微退开些后,掐住下巴将她主意力引了回来:“勾引人还这样不不专心,青楼那些妓/子都比你做得好!” 齐华兰娇媚一笑,随即搂住男人的脖颈闭眼回吻了过去。 齐宣恒心里说不上是愤怒还是难过,又或者是无奈,心情复杂地将人搂进怀里时,隐约听见她嘀咕了一句:“我才不是妓/子。” 红绸账暖,风月无边。 夜色浓郁,连皎洁的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不肯在出来。 屋里窗户没关,裹着夜风从外面钻进了屋里,卷起红账的一角,映照出榻上影影绰绰交叠的两道人影来。 地上是胡乱丢弃的衣衫,红的与黑的交错着,分不清是谁的。被踢倒的凳子还躺在一边,没人去管。 后半夜开始下雨,倒是不大,淅淅沥沥的下了好一会儿,雨点害羞似的顺着藤蔓和屋檐缓慢滴落,啪嗒一声,带着纠缠不清地情愫。 屋里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轻响,唯一买账当观众的雨滴听见有人道:“若是可以我也想站在你这边,抛弃所有,即便背上祸乱朝纲的骂名,我也会跟你一起。可是阿恒,你可曾想过,这天下都不是你我说了算?” 齐宣恒像是听了个笑话般,低沉又狂妄地笑了两声,轻声道:“只要我站在皇权之上,这天下就是我说了算!” “那我呢?”齐华兰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袖,不许他就这样离去,“那我到时候又算什么?你填充后宫的一员,还是前朝长公主?齐宣恒,这么多年,你可曾替我和孩子想过?” 齐宣恒没说话,他沉默地看着齐华兰,眉心拧着。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这样的话。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便宜侄女最开始也是软软糯糯的,直到收养她的皇后和小皇子死去,她才像是一瞬间长大了一样,阴狠毒辣地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然后在混乱的朝堂之上,拧转乾坤,挣来片刻的安宁。 自那以后,她再没对谁示弱。 可是现在,齐宣恒清楚地看见她眼圈红了。 但她依旧要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往下掉,好似掉一滴就能要了她命一样。 齐宣恒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她的脸,但齐华兰一偏头,躲开了。 “我没办法,”齐华兰垂着眼,怕他跑似的,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外臣不知道你是谁,可我知道,宗亲也知道,我若弃了他们,选择你,母后和阿霖要是知道了,会在下面躺不安稳……” 说着说着,她倾身将额头抵在齐宣恒手背上:“阿恒,我好累,我快撑不住了。我想母后,也想阿霖……我想去找他们了……” 齐宣恒猛地一震,沉默许久后,捏住齐华兰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方才倔强不肯落下一滴泪的人,此刻双眼通红,满脸泪意。 齐宣恒看着她,神色格外复杂,他想:“原来方才,我没感觉错……” 齐华兰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低声道:“我不要你做皇帝,也不要看你娶妻生子。那样,我会崩溃的……阿恒,你收手吧,我求你……求你了。” 她像是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一样,抓着齐宣恒的手,不停道:“你若收手,我就向你保证,等过几年朝政稳了,我就寻个借口将燕漓接回来,让太后认了他,推他上皇位……让我们的孩子做皇帝,阿恒……” 话未说完,一直沉默地齐宣恒忽然将手抽了出来。 齐华兰一愣,惊愕地抬起头去看他,脸上泪意未干。 齐宣恒看了她一眼,本来打算一言不发就这样离去,可最后他还是伸出手摩挲了一下她的脸侧,低声道:“不行。” 齐华兰眼眸一缩,还以为听错了:“什么?” 齐宣恒就在她错愕地眼神里,又重复了一遍:“不行。我说,不行。” 第673章 离开 第二日天还未亮,齐华兰就起了。 她没要丫鬟伺候,自己起身穿戴整齐后,便安静地坐在廊下等着。 天边泛白时,伺候她的丫鬟又来。 小丫鬟不敢惹她,低声询问:“公主,可要传膳?” “不必了。”齐华兰将目光从院中抽回来,淡淡地将那小丫鬟一撇,道,“你们主子呢?” 小丫鬟连眼都不敢抬一下,如实道:“王爷上朝去了。” 天还未亮,齐宣恒就走了。 走时神色从容,同往前一样,一丝一毫都看不出破绽。 任谁也不知道,昨天夜里,他同齐华兰发生了什么,又说过什么。 齐华兰点点头,倒是什么都没说,挥挥手让丫鬟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燕漓又来了。 再见他时,齐华兰又恢复了与他之间的不冷不淡,好似昨日那场拥抱只是个错觉。 她招招手,将燕漓叫到近处来,却又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齐华兰道:“见到人了?” 燕漓点点头,瞥了齐华兰一眼,神色比她还要冷淡:“见到了。” “那就好,”齐华兰也没问他究竟是怎么同对方说的,默然了一会儿,又说,“不必等明日了,你今日就离开,越快越好。” 再说这话时,齐华兰脸上的神色很平静,半点别的情绪都看不见。可口吻却是半点都不带商议,更像是命令。 燕漓眉一挑,虽什么都没说,可眼中却闪过一丝惊讶。 昨日见到齐华兰时,他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死气,那种放弃挣扎,不想搭理一切地的死气。 可仅仅只是过了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后,那种死气消失了,那个让燕漓曾经恨得咬牙切齿的华兰长公主又回来了。 她目空一切,儿女情爱都抛弃在一边,眼中带着的是上位者的冷静。 说实话,燕漓一点都不喜欢现在这个齐华兰。 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这个长公主才能帮他做到他眼下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燕漓很冷静,甚至都不曾怀疑齐华兰的话,只应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开。 但这时,齐华兰却又叫住了他。 燕漓不曾回头,背对着齐华兰,听她道:“这次去东梁,不要多想,等我叫你回来时,你再回来。” 听到这话时,燕漓似乎笑了一声,听得出愉悦。 齐华兰正要松口气,却见他忽然回过头,笑问:“这次我可以期待吗,母亲?” 这一声母亲叫得平静,却不带任何感情,好似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称呼。 而且,他脸上半点愉悦都没有。 齐华兰愣在原地,张着嘴连话都忘了说。 燕漓转过身,抬袖一拜,随即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没有期待,也没有怨恨,干干净净地撇去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远了距离。 燕漓回来时,所带的东西不多,一是因为摄政王府这边什么都有,二是他走时干干净净的,离开时还是干干净净的,实在没什么东西好带的。 是以,在齐华兰说要他现在就离开时,他也就子然一身的离开了。 王府的人不敢阻拦,甚至还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恭敬地送他离开,还跟着几个护着他的家将。 燕漓瞥了眼那些个家将,实在不知这究竟是齐宣恒的还是齐华兰的人。 离开摄政王府时,燕漓看见长街的尽头有一队人马同他们擦肩而过。 他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带头的是他昨天去找的那个人,李镇南。 对华兰长公主死心塌地的一条狗。 燕漓放下车帘,清冷地撇了撇嘴,表情里全是厌恶和不屑。 燕漓走后好一阵,齐华兰终于听见前院传来了动静。 动静闹得很大,连伺候她的丫鬟都经不住好奇,匆匆去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华兰心里门清,恹恹地看着丫鬟跑远之后,便一整衣襟站了起来,将衣摆上的褶皱抚平,然后一步一步朝着摄政王府的大门而去。 她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走过月牙地雕花拱门,栽了大片山茶花的花园,以及养着锦鲤的池塘。 直到这时,她终于听见,吵闹的摄政王府门口,在吵什么了。 她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听李镇南怒道:“王爷好本事啊,将朝堂弄得腥风血雨也就罢了,现在还扣着长公主不放!让开,否者别怪我不客气!” “李将军可为难着了我,你这样擅闯摄政王府,回头要是传出去了,我也不好交差啊……实在对不住,不能给你让开。” 拦路的是摄政王府的管家,对齐宣恒忠心的很,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可在这儿已经和李镇南纠缠了小半个时辰,李镇南愣是一步也没能踏进王府。 李镇南气得要是,眼见就要撸袖子同王府的人打起来时,齐华兰出声了:“这是做什么?” 她一出声,摄政王府的管家脸色就变了。 李镇南一喜,就跟见到主子似的,忙道:“长公主……混账,还不赶紧给长公主让路!” 管家没搭理李镇南,大步上前,走到齐华兰身侧,恭敬道:“长公主怎么来了?此等刁民扰了公主的兴致,奴才马上就打发他走……” 不等他将话说完,齐华兰斜了管家一眼。 随即,她又粲然一笑,将鬓发扶正,道:“人是本宫叫来的,不劳管家费心。” 管家一愣,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齐华兰,怎么也想不通她被囚禁在王府里,究竟是怎么同李镇南联系的。 齐华兰却笑着搭上管家的肩,倾身询问:“怎么,管家这是想拦着本宫,不让本宫离开?” 不等管家回话,李镇南就推开了身边的下人,大步窜进王府,直护着齐华兰:“你们王爷无礼在先,你要还敢拦着不放,我今日就要你们血洗当场!” 管家冷笑一声,睨了李镇南一眼:“就凭你?” 不待李镇南说话,就齐华兰便伸出手拦住了他,笑吟吟地看着管家:“那本宫可够资格,血洗摄政王府?” 管家一转头,对上齐华兰的视线,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齐华兰盈盈一笑,撇开他,缓步往大门走去,道:“本宫要从这里离开,谁敢阻拦?” 人群自动让开,没人敢拦。 第674章 出谋 等齐宣恒收到消息时,齐华兰已经回了长公主府。 年轻的摄政王也仅仅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听属下打探回来的消息。 那一瞬间的愣神太短,短到跪在他跟前的暗卫都没发觉。 暗卫道:“东梁女皇确实是和离国的君主闹了矛盾,她那个凤君甚至没与她一道回京。” 云间月这一路可谓是受了不少的关注,除去齐华兰叫人暗中跟着她外,就是齐宣恒也派人暗中跟随。 更关键的是,连西夏那边都时时盯着她的行动,唯恐一个没盯住,这个短时间有可能掀桌子的女君回头,就打着不知名的旗号,把这天下搅得腥风血雨! 但事实上是,这位女君十分规矩,离开北齐后,就径直往他们国都的方向走,一点掀桌子的打算都没有。 倒是她那位凤君,转道去了鄞州,不知道是不是真打算同离国闹起来。 现在自然有人恨不能他们闹起来,谁都想趁机捡便宜。 但齐宣恒却不这么想,他对云间月没不怎么了解,但对容玦的手段,还是清楚的。 他双眼一眯,越过暗卫看向远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椅子扶手道:“当真是直接回去了?不会是你们失职,中途跟丢了人吧?” 不是他长别人志气,实在是云间月身边的人太多,除了她自己培养的暗卫外,还有容玦的玄楼,可谓是天下的高手,聚集了一大半在她那里。 难道自己派个人跟踪,这些高手会半点都不曾察觉。 暗卫听了齐宣恒怀疑的话,也没多想,拧眉道:“是挺奇怪的,属下们跟了一路,发现这个女皇身边除了她自己带来的侍卫外,周围好像并无半个暗卫。” 这倒是让齐宣恒惊讶了。 他挑眉看着暗卫,道:“一个人都没有人?莫不是你们看错了?” 云间月那样小心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一个人都没有?要是一个人都没有,这些人又去了哪里? 暗卫也不知道,摇摇头,“确实是一个人都没有,属下发现那些人是离开北齐后,是一个一个消失的。到最后,就连那个季长随也跟着容玦走了,现在她身边可以说是一个高手都没有。” 这就叫人怀疑了。 且不说云间月自己胡来就罢了,她作为一国之君,身边除了侍卫,却是连个保护她的暗卫都没有。再废物的皇帝身边总会有几个暗卫,连小皇帝也是,生怕旁人刺杀他,走哪儿都带着。 可云间月却这样放心大胆的,将身边的暗卫全交了出去。 她到底想做什么?连容玦这样护短的,恨不得把人圈在怀里保护的性子,都默许她这做法。 难道就不担心,路上遇到点什么意外? 但是不管是哪个原因,现在云间月已经到了自己的地方,他或者是别人再派人跟着就没那么容易。 齐宣恒揉揉眉心,烦躁道:“行了,将人都叫回来,眼下她回了自己的地方,不管要做什么,都跟我们没关系。” 暗卫领命,转身退下了。 他走后,屋里就安静了下来。 齐宣恒这才得空去思考齐华兰的事情,但他脸上半点情绪都没泄露,甚至还镇定自若地端过茶盏,悠悠喝茶。 不过半天的功夫,暗卫又来了。 但这次汇报的却不是云间月的事,而是齐华兰。 暗卫道:“长公主回去后,谁也没见,只沐浴更衣后去了几个老臣府上。” 这几天朝堂齐宣恒一个人说了算,长公主不在,小皇帝不敢挑衅他,任由他胡作非为,有几个保皇派的老臣看不惯,多次劝阻无效之后,撂挑子辞官不干了。 小皇帝迫于齐宣恒的淫威,什么都不敢说。 齐宣恒倒是乐了,转头就将这些个老臣的事务收整收整,全部归纳到了自己手下。 倒是省了他自己出手。 齐宣恒笑了一声,笑意染不进眼底,带着冷意:“嗯,是吗?她同那些个老臣说了什么?” 暗卫道:“是劝说那些个老臣回朝堂,还道辞官的折子被皇上按下了没同意。也说,那些老臣担心的事情,以后都不会发生。” 那些老臣能担心什么,无非还是齐宣恒在朝堂上作威作福的事。 齐宣恒听了这委婉的说法,不怒反笑,笑得暗卫头皮发麻,低声道:“主子当初就该直接解决了她……” 暗卫话音都还没落下,忽然察觉一道阴毒的视线。 他猛地抬起头,就见齐宣恒正冷冰冰的看着自己,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暗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再不敢说一句要杀了齐华兰的话。 但他心里是不甘心的。 齐宣恒将人扫视完,又重新道:“杀了她,这北齐的皇权就能抓在本王手里了?就算天下百姓同意,宫里那位也不同意!” 宫中那位太后是知道齐宣恒的真实身份的,虽然不参与朝政,但她却乐得保持现在的平衡。 就是担心有朝一日,齐华兰没了,这天下易主。 若齐宣恒是皇室之人也就罢了,到底这皇位还是姓齐。 可齐宣恒却不是皇室之人,也不姓齐,要她同意他坐上皇位,那断然是不可能的。 只怕到时候,倒下一个齐华兰,这老太太又该自己出面扶持小皇帝了。 再加上…… 齐宣恒眼眸一紧,瞳孔飞快地闪过一抹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情绪。 他淡淡地一挥手,道:“下去吧。京城那些暗线已经暴露了,需要重新排兵布阵,万事莫急,一步一步来,咱们还有的是机会。” 暗卫虽然不服气,但主子的决定摆在那里,他们也没资格多过问,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下。 但他走了之后,越想越不个甘心,稍微就喝多了一些酒,大着舌头与同伴抱怨。 那同伴就道:“嗐,咱们还不是为了替主子分忧?现在主子有忧,咱们还不得多卖力讨好?” 暗卫喝得醉眼迷离,道:“那你说如何讨好?咱们这位主子什么脾气,且是那么容易就被讨好的?” “那还不简单?”同伴古怪地笑了一声,“主子还不是忧心长公主夺权,咱们只要帮他解决了这个麻烦,往后朝堂上就是他说了算,咱们还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第675章 分忧 听到刺杀长公主齐华兰的话,醉醺醺的暗卫立即酒醒了大半。 他猛地一激灵,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惊讶道:“兄弟,你可别同我开笑完,那长公主是谁,且是咱们说刺杀就能刺杀的?再说了主子那……” 同伴就笑了一声,往他碗里倒了些酒,道:“我都打听过了,长公主现在在太傅府上。再说了,杀了长公主是替主子分忧,到时候先斩后奏,主子还能怪你?何况,今夜长公主身边没多少人。” 暗卫不信,狐疑地看着同伴:“你怎么知道她身边没多少人?” “都是为了讨主子欢心,自然要做足功夫。”同伴将装了酒水的碗端起来递给他,低声道,“燕漓不是去了东梁?长公主怕主子对他下手,将大部分人都派去保护他了。” 暗卫惊了,下意识将酒碗接过来:“当真?” “自然是真的,”同伴喝了一口酒,脸不红心不跳,“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自己派人去查。这在长公主府都不是什么秘密。” 暗卫心动了,但还是不敢冒然动手,怕到时候出事,给主子惹麻烦。 于是依了同伴的话,叫人去长公主府查了查。 期间他酒醒了大半,但酒精上头,在脑子里打了一个兴奋的死结,等手下查到情况回来,听说长公主身边确实没几个人后,那兴奋就变成了冲动。 同伴挤挤眼,道:“你看,我就说我没骗你吧?机会只有一次,要不要做,要不要给主子分忧,就看你自己的。当然了,咱们关系这么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那暗卫越听越兴奋,只觉得自己手上的人,已经能够将齐华兰大卸八块了! 他眼珠转了转,一拍桌子怒道:“做!” 是夜。 齐华兰在太傅府上一直待到半夜,等从太傅服离开时,月亮都挂到了西边。 帖身丫鬟正要扶着她上马车时,齐华兰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摆摆手,对丫鬟道:“方才席间喝得有些多,这会儿头晕,你随我走走,醒醒酒。” 说罢,在丫鬟手上捏了捏。 丫鬟立即明白过来齐华兰是什么意思,连忙答应了一声,回身吩咐车夫在后面跟着,她则扶着齐华兰慢慢在长街上走着。 今夜月色倒是亮,混着街道两边百姓家门口上挂着灯笼,投下一片惨白的光晕来。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街上都没什么人。 冷冷清清的,稍微用一点大的动静,都能叫周围的人全听见。 丫鬟压低了声音同齐华兰闲聊:“方才暗卫来报,说是小殿下已经离了出城,路上没敢耽搁。暗中保护他的人,发现摄政王的人跟着,问您的意思是解决了,还是让他们跟着。” 齐华兰倒是镇定,像是早就猜到齐宣恒会派人跟着燕漓一样。 她一拢衣襟,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今儿的月亮很圆:“都十五了……只要他们不是想对小殿下不利,他们要跟就让他们跟着。若是打别的鬼主意,直接杀了!” 丫鬟应了一声,打算等会就回去吩咐。 可就在这时,她耳朵动了动,察觉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瞬间变了。 她刚要回头,就被齐华兰一把抓住了手臂,听她道:“还有一件事,要你去替我办。明儿你替我去一趟摄政王府,告诉齐宣恒,让他不要肖想皇位,本公主不允许!” 丫鬟愣了一下,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惊讶地偏头看着齐华兰,狐疑道:“公主,您……” 话音还未落下,齐华兰猛地将丫鬟往旁人一退,道:“跑!” 就在两人分开的瞬间,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对着她们中间的位置,径直劈了下去! 丫鬟猛地睁开了双眼,心脏都忘了跳——刚才要不是齐华兰推了她一把,她已经见阎王去了。 听到齐华兰那一声怒喝,丫鬟丝毫不多留,爬起来就要跑回长公主府去叫人! 但在她刚刚爬起来的瞬间吗,她看见周围突然冒出来,十几道黑色的人影,那些人影根本就不管她,径直奔着齐华兰而去。 丫鬟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大声叫道:“公主!” 齐华兰躲都没打算躲一下,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周围袭击而来的人,冷笑一声:“可算是把你们等来了。” 刺杀的暗卫见她如此镇定,先是愣了一下,直到听了她这句话,才隐约觉得不对劲儿。 其中有个警惕的暗卫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身后多了十几个人,那些人都是黑衣黑面,但手臂上绑着红布。 刺杀的暗卫一惊,怒道:“妈的,被算计了!此地不宜多留,撤退……” 话音还未落下,远处飞出一支羽箭,直接穿了他的后心,将人钉在了地上。 死时双眼瞪得很大,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齐华兰站在不远处,手指在红唇上一抹,笑得妖艳:“想走可以,将命留下。” …… 小半个时辰后,还站在地上的,已经没几个了。 那想要刺杀齐华兰的,一个都没跑掉。 活着的暗卫在那些死掉的人身上搜了搜,摸到一腰牌呈给齐华兰:“如公主所料,这些人全都是摄政王府的。” 齐华兰摩挲着手上腰牌,看着上面的小字,仰着脸笑了:“皇叔啊,你就那么想要我的命吗?” 暗卫没看见,丫鬟却看得清楚,齐华兰仰头的瞬间,她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悲意和痛苦。 丫鬟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公主?” 但这也只是片刻,下一刻齐华兰将所有表情一收,只剩冷淡和心狠:“既然敢刺杀本宫,就说明胆子不小!来人,把他们都交给刑部处理,连带上次入狱的那个,咱们一道给摄政王送一份大礼!” 话音落下没多久,街道上所有人都被清理干净了。 齐华兰挺直背脊,上了马车,回了长公主府。 此刻,她一道墙,坚硬地竖在哪里,谁也吹不倒。 长公主被刺杀是大事,天还没亮,各府都知道了。 摄政王府尤其热闹。 齐宣恒已经砸了好几套瓷器,气得怒火仍然无法消除。 他一脚将凳子踹翻,咬牙启齿道:“是谁……是谁在背后坏本王的好事!去、去查,本王一定要扒了他的祖坟!” 第676章 两人 摄政王府的下人效率高,天不过刚亮,就已经将所有事情的源头都查到了。 暗卫规规矩矩地跪在齐宣恒跟前,面对盛怒之中的主子,还能保持镇定道:“有人在我们这边安了人,小乙被人策反,未经允许,就擅自行动。” “还有谁敢在本王的人里安插人?”齐宣恒眯了眯眼,恨得咬牙切齿。 这要是让他知道,究竟有谁在他的人里安排了眼线,他一定将对方大卸八块泄愤! 那暗卫跟着齐宣恒的时间最长,还是知道一些的事情的。 他迟疑地看了齐宣恒一眼,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小声道:“是长公主。” 齐宣恒一愣,下意识道:“你说谁?” 暗卫自心底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重复道:“是华兰长公主!” 不等齐宣恒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暗卫又给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那人作为眼线在我们的人潜伏了很久,为了叫人相信,甚至还帮主子做过许多算计长公主的事,属下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忠心……” 忠心到潜伏了这么多年,因为齐华兰的一句话,最后他毅然决定为齐华兰赴死。 甚至为了让这件事看起来更加合理,昨日那些刺杀齐华兰的人中,他也在,还是其中一员。 最后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话,就欣然死在了保护齐华兰的那些人的刀下。 齐宣恒的人本来都没怀疑他。 但奈何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诡异,必须得有个人出来背锅。 于是暗卫们又将死去的暗卫的身份翻出来查了查,查到那个策反的暗卫家里还有哑巴妹妹,在长公主府上当差,作为伺候齐华兰的二等丫鬟,待在她院中。 听到这样的解释,齐宣恒不怒反笑,他捂住自己的脸,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阿兰啊阿兰,是皇叔小看你了!”齐宣恒自言自语地说着。 暗卫心里不忍,抬起头仔细看了看齐宣恒,小心翼翼道:“主子,现在情况紧急,实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还是得尽快想办法将这件事推出去。” 人毕竟是齐宣恒的人,齐华兰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会是个什么结果,暗卫连想都不敢想。 齐宣恒又兀自笑了一会儿,好半响才停下来。 他一手撑着椅背,一手背在身后,双眼通红,脸色阴沉:“你说的对,这件事得推出去。找谁比较好呢?啊,本王想起来了,刑部那个还关着吧?那就推给他吧,反正已经进去了,就不必出来了。” 能爬到摄政王这个位置,靠的可不是人脉,而是心狠。 齐宣恒觉得自己一贯狠得下心肠,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暗卫看他还有几分神志,不像是被刺激疯了的样子,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赶紧下去吩咐做事。 齐宣恒一直站在书房里,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动。 但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撑着椅背的那只手正在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突出,青色的血管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开似的。 “哗啦——” 上好的红木椅子的椅背,就这样折在了齐宣恒手里,直接缺了偌大一个口子。 齐宣恒冷冷一撇,随即扔了手中的木屑,淡淡道:“来人。” 管家心惊胆战地守在外面,听见动静的时候,连忙滚进去听吩咐:“王爷,您吩咐。” 齐宣恒掏出手巾,不紧不慢地擦拭手,垂着眼淡淡道:“传令下去,三日后,依计划行事!” 他神色冷淡,脸上更是平静得不像话,好似只是吩咐管家传膳一样。 但其实他是再说造反的事。 管家一哆嗦,紧张道:“王、王爷……您,您确定?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长公主那边时刻盯着,我们若是……” 不等管家将话说完,齐宣恒就不耐烦地将他后面的话打断了。 他冷冷睨了管家一眼,道:“本王说了,传令下去,三日后,依计划行事!” 男人眼底一片漠然的冷意,泛红的眼眶充满了杀意,好似一只随时准备反扑的困兽。 管家愣了一下,可不敢再劝阻,连忙应了一声,匆匆退下了。 到底是一件事大事,管家不敢交给别人去办,只好亲自跑一趟。 他这边刚出府,没多久,这消息就传到了长公主府上。 齐华兰坐在案几后边,正提笔在写什么东西,听到暗卫的回话时,手上一顿,纸上便落了一滴墨。 墨迹迅速晕染开,将原本写好的字都融了进去,根本就看不出原来写了什么。 齐华兰啧了一声,扔了信纸换一张重写:“你说他离开王府后,就径直往城外去了?” 暗卫只当没看见长公主的失态,点头道:“是,出了城也没走官道,拐上小路,往西山那边去了。” “西山……”齐华兰垂着眼仔细想了想,片刻后,“本宫记得,当年先帝还在时,禁军归摄政王府管,西山那边曾是先帝划给禁军的校场?” 暗卫点头:“是。” 齐华兰笑了一声,笑容短促,很快消失。 她重新在纸上落笔,淡淡道:“本宫还记得那校场挺大的,禁军没用之后,也一直没收回来,养一大群私兵,想来也是足够的。” 话音落下后齐华兰就没在说话了,她认真地将手上的信件写完之后,才道:“这几天京畿巡防不必太严,该松的松,该紧的紧。皇上和太后那边,暗中多派些人看着就是,其余的都不用管。” 暗卫不知道齐华兰要做什么,但也没多问,点头应了一声。 正要退下自己,齐华兰将写好的信交给了他:“得空给太傅送去。另外,叫人吩咐下去,本宫今日受惊,三日后皇上要为本宫设宴,请摄政王务必到场。” 暗卫接过信件,领命退下了。 很快,书房里就只剩齐华兰一个人了。 她像是站累了一样,心累地倒回椅子里,揉着眉心,压着满脸的烦躁。 过了一会儿,她盯着房梁上的画,喃喃自语:“皇叔,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齐华兰一派有意发难,早朝的时候,就针对她被刺杀的事情,紧咬齐宣恒不放。 齐宣恒一派一早就得了吩咐,等齐华兰一发难,便一齐将黑锅甩到了还在刑部关着的那个大臣身上。 两个当事人,倒是一个比一个镇定,隔着距离遥遥一望,都是一副要将对方摁死脚下的模样! 第677章 奢望 三日之期很快到来。 齐华兰一早就将自己梳洗好,换上她平时爱穿的正红宫装,头戴凤凰流苏发冠,往人群里一站,永远都是耀眼夺目的那个。 她早早的入了宫,到宫里,不仅小皇帝没到,齐宣恒也没到。 摄政王府,齐宣恒眼前放着的,并不是他常穿的那套朝服,而是一件正红色的儒衫。 那衣衫红的耀眼,像某个人似的,衣面上干干净净的,唯有袖口处绣了一朵并蒂莲。 花开并蒂,是个极好的寓意。 可惜,这极好的寓意落在齐宣恒眼中却成了无言的讽刺。 伺候在他身边的依旧只有管家。 管家看他那喜怒不辨的脸,心里惴惴不安,低声道:“王爷,要不还是奴才随便找借口推了吧?说白了,今日是皇上替长公主设宴,您不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齐宣恒端着茶盏,淡淡品了品,只觉得茶香都留在了唇齿间。 “是没人敢说什么,”他扫了眼放在桌上的衣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可是长公主盛情难却,连衣衫都给本王准备好了,本王要是不去,且不是扫了她的兴?” 衣裳的确是齐华兰叫人送来的。 像是怕齐宣恒不会去一样,一早就将衣裳送了过来。 从头红到脚,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一样。 管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自己会七十二变,代替齐宣恒去赴了这一场鸿门宴。 是的,鸿门宴。 表面上是小皇帝为了给齐华兰压惊设的家宴,可谁不知道眼下长公主和摄政王势同水火,眼里根本就容不下对方? 如今忽然将两个有仇的人聚在一起,不是闹着玩吗? 一盏茶喝完,齐宣恒回屋去换了衣衫——他到底还是没穿齐华兰送来的那件。 那夺目耀眼的红刺得他眼睛疼,更是一刻也不想穿在身上。 管家在后面惴惴不安地问:“王爷,那这衣服……” 齐宣恒径直往外走,头也没回:“烧了吧。本就是痴心妄想的东西,不烧了,难道留着碍眼吗?” 他对自己一向狠。 那些得不到的东西,他宁愿毁了了,也不会放在眼里。 那太难看了。 就连在他这里,有些特殊的齐华兰也一样。 他已经难看了两次,不想第三次还这样难看。 那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最后,他换上了亲王朝服,墨色的面料,衣摆上是织金火纹,不耀眼,却是身份的象征,配着七珠王冠,让他整个人都好似站在了神坛上。 像这样的人,树敌太多,平时就是多吃一口饭,都会有人参他一本,更是有数不清的人想要他的性命。 所以,平时无论走哪儿他衣衫底下都套着盔甲。 可今日他却没有这样做。 甚至还在下人将盔甲带上来,要给他换上时,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摆摆手叫人重新拿下去了。 到宫里时刚好戌时。 风华殿里灯火通明,伺候的宫人却不见半个,连笙歌都没有。 整个殿里除了齐华兰,便再找不出一个多余的人来。 齐宣恒像是早料到了会是这样,半点都不意外,将手往衣袖里一揣,气定神闲地进了殿。 齐华兰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瞧见齐宣恒一身亲王朝服时,先是一愣,眼中黯然一闪而过,随即重新整理情绪,笑意盈盈道:“王爷来迟了。” “还有人没到,本王哪里迟了?”齐宣恒脸上没什么情绪,淡淡将齐华兰一扫,将她脸上的情绪收入眼底,“是长公主来早了。” 齐华兰确实来得挺早,至少她来的时候,宫人才刚刚布置风华殿。 齐华兰笑了一声,请齐宣恒入座:“今日就本宫与王爷两个人。” 言外之意是,小皇帝今夜不会来了。 齐宣恒眉一挑,径直在一旁落座,丝毫不受影响。 或许是,在决定来赴宴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了。 酒水菜肴都极佳,没有宫人伺候,齐华兰就亲自伺候。 她替齐宣恒倒酒,替他布菜,尽心尽力,好似忽然之间,他们关系变好了一样。 酒过三巡,齐华兰眼中染上了一点笑意。 笑容明媚,少了平时的妖艳,一时之间倒是乖顺了不少。 她像是喝多了一样,忽然倾身,亲密无间地拽着齐宣恒的衣袖,低声道:“皇叔,你今日为何要来?” 齐宣恒睨了她一眼,端过酒盏,轻轻晃了晃,淡淡道:“你叫我来的。” 这话不知道齐华兰满不满意。 他说完之后,好半响她都没接话。 齐宣恒脸上不见半点红晕,眼底也没有醉意。 他抬眼将齐华兰一扫,神色冷淡:“怎么,现在又后悔了,打算放本王走?” 齐华兰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齐宣恒看了好一会儿后,忽然道:“你没穿我送你的衣裳。” “为何要穿?”齐宣恒眉一扬,好看的脸上就多了一丝讽刺,“怎么,你奢望本王穿那衣裳来,同你拜堂成亲?你没睡醒吗?” 齐华兰无力反驳。 或者说,她根本就无从反驳。 从一开始将那衣裳送过去的时候,她就包藏私心。 齐宣恒懒得同她多说,反正今日来赴宴,也不是为了闲聊。 他放下酒盏,打破了这旖旎的气氛:“别在我跟前装醉,你什么酒量,我还不至于不知道。” 闻言,齐华兰低低一笑,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连眼底迷蒙的笑意都没了。 她叹了口气,端过酒盏浅尝了一口,道:“皇叔,你可真狠啊,半点奢望都不打算留给我。” 齐宣恒冷冷看着她,谁也不曾看见,他拢在衣袖里的手,一下就收紧了。 齐华兰站起身,端着酒盏走近齐宣恒,撑着他的肩,弯腰与他对视:“皇叔,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当初你就该一脚将我踹开啊……你本来就不是我叔,我为什么不能奢望?可惜啊,这奢望现在也被你亲手撕碎了。” 说罢,她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尽了。 彼时,她媚眼如丝,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无限风情。 她垂眸将镇定自若的齐宣恒的一扫,然后一捏他的下巴,径直吻了上去。 清冽的酒香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分不清是谁的,纠纠缠缠,分开便是死亡。 第678章 最后 “你听。” 齐华兰趴在齐宣恒的膝盖上,毫无心理压力地枕着他的双腿,闭着眼笑:“外面真热闹。” 齐宣恒脸色铁青,只手捏着酒盏,稍微用力,那酒盏就会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分明方才嘴里还是说过嫌弃的话,可如今齐华兰真与他这般亲密了,他却放任她任意妄为,半点将她推开的打算都没有。 齐华兰嘴角噙着笑,低声道:“皇叔,外面那般热闹,你不打算出去看看?” 齐宣恒眼眸一垂,目光落在她发顶,眼中像是带着挣扎,又像是带着无可奈何。 最终,他依旧是没将人推开,淡淡道:“该你出去看看才是。” 外面嘶喊连连,随处可听见的惨叫。 有人喊着护驾,也有人喊着保护太后,声音嘈杂,混着凌乱的脚步声,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火光如血,将黑夜映照得如白日一样惨淡明亮,连平时照不进阴影都被映照得一片清明。 偌大的皇宫,除了安静的风华殿外,无一处幸免。 齐华兰没有出去看一眼,齐宣恒也没有出去看一眼,两人维持着这亲密无间的姿势,好似将这一分一秒当一年一辈子来过了。 可一辈子那么长,哪能是一分一秒就能比的? 齐华兰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她眼角滑落,落进齐宣恒的衣衫里,默不作声地晕染开后,便看不出半点痕迹。 这一生,她流的泪屈指可数。 如今掉了这一滴,便是祭奠了她曾经死去的怦然心动。 许久之后,齐华兰撑着齐宣恒的膝盖站起身,然后慢慢往后推开十来步,彻底拉开了他们俩之间的距离。 她与齐宣恒对视一眼,然后歪着头,轻轻一笑:“皇叔,你要再不走,你的人该着急了。” 齐宣恒没说话,将目光从齐华兰身上收回来。 一直到现在,他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依旧是从容不迫,半点不忍或者是难过的情绪都没让人看见半分。 冷心冷肠得叫人心寒。 “是该走了。”齐宣恒低语一句,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而去。 他背影干净利落,一丝拖泥带水的留恋都没有。 齐华兰站在原地,并未去相送,一直到再看不见那人背影了,她仰着头笑了出声。 终于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齐华兰笑完,咽下满嘴苦涩,脱掉了身上那耀眼的红衣。 她爱穿红,也爱奢华,上位之后,从不肯让自己吃半点苦,吃穿用度必然要耀眼,繁华的,就连图案绣样都要最好的。 可今日她这一身红,却也只有红,唯有衣袖出绣了一朵并蒂莲。 连开并蒂,寓意极好。 可惜,只有她一个人穿,再好的寓意,也成了凄凉。 红衣褪下,露出了里面的盔甲,量身定做,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无比英气。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那是奢望,在红衣底下套了自己从来不爱穿的盔甲。 齐华兰觉得自己贱得慌。 她出了殿,一伸手,暗卫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将佩剑交给了她——她当真是穷奢极欲,连佩剑都那么珠光宝气。 暗卫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主子,要不您还是留在这里吧?前面交给属下们就好……” “不。” 齐华兰头也不回,挺直了背脊往前走:“除了我,谁也不能拿走齐宣恒的性命!” 暗卫劝不住,只好暗中加派保护她的人,尽量让她活着走到齐宣恒跟前。 越往前走,嘶喊声越大,血流成河,尸体横七竖八,分不清哪个是敌人,哪个是自己人,哪个又是无辜的宫人。 齐华兰脚上沾了血,没走一步都带着一个血色的脚印。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目光在人群里穿梭,寻找那个熟悉的背影。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暗卫喊了一声:“公主小心……” 紧接着,她被人一推,直接摔在了地上。 齐华兰一愣,猛地回头,就看见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多了一个人——是齐宣恒。 他还是那一身墨色的亲王朝服,衣摆上应该是沾了谁的血,看起来格外厚重,连颜色都变深了些。 齐华兰从地上爬起来,遥遥与齐宣恒对视。 她也不生气,甚至还笑了:“原来皇叔同我想的一样,都想要对方的性命!” 心中在乎又如何? 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谁都不让谁? 齐华兰觉得齐宣恒是毒,深入骨髓,永远都要缠着她。 可如今,她要刮骨疗毒,要把那毒从骨髓里清除,一开始或许会痛到极致。 可只要时间久了,痊愈了,想来也会变得无关痛痒的。 周围全是嘶喊声,分不清谁的人沾了上风,谁又处于逆势。 可齐华兰和齐宣恒谁也管不着,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对方! 两人纠缠在一起,齐华兰只有被碾压的份——从前她不是齐宣恒的对手,现在也不是,更何况,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他教的! 不过两三招的功夫,齐华兰已经被齐宣恒掐住脖子按在了地上。 他漆黑的眼底布满了血丝,什么情绪都有,却唯独没有后悔。 齐宣恒单膝跪地,只手掐着齐华兰的脖子,看着她难受似的闭着眼,冷冷道:“你放心,你死后,我谁也不娶,百年后,将你我合葬。” 就算生不能同衾,死后总要同椁。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停了下来,齐齐看向这边,默默无语。 齐华兰睁开眼,扫了眼这片如同火烧云一般的天色,眼底清明,不见半点将死亡的绝望。 她艰难地转过眼,看着眼前这个眼底充血的人,忽然道:“可是我不想与你合葬。皇叔,这一生,我们生不能同衾,死我也不想与你同椁。” 她说:“我累了。不想死后,还那么累。” 都是痴心妄想的东西,死后一把白骨,谁也不谁认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齐宣恒没出声,垂下眼眸,神色复杂看着她,瞳仁深处倒映的好似是她穿红衣那般耀眼夺目的模样。 “皇叔,你还记得你曾经同我说过的话吗?”齐华兰忽然笑了一声,灿若骄阳,“你告诉我,不到盖棺定论之前,什么结论都不要下……” 说罢,她手一动,扬手一刀扎进了齐宣恒的脖子。 鲜血瞬间喷了她一脸。 但她不在乎,抬手将人抱住,在他耳边如情人一般低语道:“皇叔,你不该对我心软的。” 第679章 用意 “齐宣恒死了?” 此刻东梁,官道上缓缓行驶着一队人马,人马所过之处,无不彰显着主人身份的尊贵。 云间月他们已经离开北齐许久了,到了东梁的地界,她没来时那般低调,但也不至于到处高呼自己到哪了。 只把自己当做出来微服私访的。 但沿途的官员却是如临大敌,恨不能把云间月这一行捧到天上去,一路上烦不胜烦,索性后来云间月也不说自己到哪里了,省得那些官员战战兢兢的接待,她还要花心思去应付。 但她暗中私访,比明着来,还要叫人害怕。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她就到了哪里,准备做什么。 再加上,容玦还不在队伍之中,各地方官员就更加叫人惶惶不安了。 而距离北齐摄政王造反后暴毙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云间月才接到消息——这其中不乏有齐华兰的人从中作梗,按着消息不许外传,甚至连齐宣恒造反的事情都被捂着,只道是摄政王暴毙。 若不是云间月知道一点内幕消息,说不定还真就信了。 钟衍骑马跟在马车旁边伴驾,柳同舟跪坐在下侧,暗卫回禀时,他抬眸扫了暗卫一眼。 暗卫道:“北齐那边消息瞒得紧,秘而不宣,属下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到前因后果,大约是担心有人趁乱浑水摸鱼。” 这前因后果,云间月就算没问,也能猜到是什么。 她双眼眯了眯将靠着她昏昏欲睡地云思回抱在怀里,问道:“摄政王府可还有活着的人?” “没有……”暗卫说完,想了想,忽而改口道,“不,有一个,北齐那个小王爷。” 燕漓。 听到这个回答时,云间月半点都不意外。 她眉梢动了动,缓缓挑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弧度来:“齐华兰最终选择的还是这个小王爷啊。” 暗卫没听懂云间月在说什么,茫然地抬头看着她。 见云间月摆摆手,什么都没解释,他便继续道:“这个小王爷身份似乎不简单,齐宣恒和齐华兰都在他身边留了人。” “行了,朕知道了。”云间月往旁边一撇,见容遇挺直了背脊,坐得十分端正,“除了朕之前吩咐你们找的人后,其余的事情不必管,下去吧。” 暗卫应了一声,很快退下。 云间月便在容遇背上按了一下,小家伙立即软了腰,倒进了自家阿娘怀里。 她便顺手将人搂进怀里,让他靠得舒服些——他实在不知容遇这小屁孩怎么会如此自律,且不说云思回,就是比他大不了多少宋旻都没他这么自律。 同云思回一比,容遇这小孩儿简直不像个大人。 容遇有些不好意思,看了柳同舟一眼,像要重新坐起来。 云间月却按着他不让他动,转头道:“同舟怎么看?” 她笑容和煦亲切,简直不像一个曾在北齐这场动乱之中参与过的人。 柳同舟倒是没注意到自家女君和小皇子之间的举动,还当是小殿下累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摄政王这一场谋反,倒像是临时起意。” 云间月眉一挑,眼底就多了一丝笑意:“怎么说?” 柳同舟如实道:“他位高权重,手中必然有兵权,说不定也有养着私兵,甚至还和裕王掺和一脚,这样的人若是谋反,臣不信他会输。” 齐华兰再厉害,追随的她,不过是先帝留下来的那些个老臣。 老臣在朝中分量的不过是清流,同齐宣恒手里的那些新贵比起来,轻轻一推就倒。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齐宣恒是北齐下一任皇帝时,他却败在了齐华兰手下,甚至都没给机会审问,就“暴毙”了。 “确实,齐华兰手上有三军,”云间月缓缓道,“小皇帝还是站在她那边,齐宣恒手里有禁军,西北西南都是他的人,就连兵部都归他管,手下还有五千私兵……这样的人怎么会输呢?” 柳同舟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臣愚钝,实在是想不明白。” 云间月怜爱地摸着云思回的狗头,笑道:“世间万物,都逃不过一个‘情’字。纵然齐宣恒手中权利再高,再想要那位置,总不至于,踩着妻小的尸首上去。” 柳同舟愣了一下:“不曾听闻摄政王有妻小……” 云间月就不说话了,眯着眼笑看了他一眼。 柳同舟恍然片刻,仔细将方才暗卫的话一想,忽然明白了过来,惊讶道:“陛下是说,那华兰长公主和小王爷是他……” 后面的话没出口,实在是别扭的很。 柳同舟不适的皱着眉:“可他们不是……” 云间月道:“齐宣恒又不是皇室人,不过是她母妃与人通奸的孩子。” 忽然听到这一耳朵的秘辛,柳同舟很想打盆水来洗洗自己的耳朵。 云间月却转开话题:“朕与同舟说这些,倒也不是八卦,就是有些事情想拜托你与小钟衍。” 被女君说拜托,这显然是一件大事了。 柳同舟连忙坐直了身子,正经道:“陛下请说。” “你与小钟衍是朕钦点的状元和探花,有没有真才实学,朕心里清楚,”云间月笑眯眯地看着柳同舟,毫不吝惜地夸赞道,“这次你们俩帮朕办妥了一件事,朕甚是欣慰,所以……” 还好柳同舟同他爹一样脸皮厚,面对这波夸赞,还能面不改色,认真听女君的吩咐。 “那北齐的小王爷不管是什么身份,到了东梁后,就是太学的学生。”云间月眼尾挑出一抹浅笑来,“朕希望你与小钟衍做他的老师,诗书礼仪也好,骑射也罢,朕要你们倾囊相教。” 柳同舟已经惊呆了,惊愕地看着云间月,连话都忘了话。 她虽没明白,但不妨碍柳同舟自己理解——女君这是要让他们入太学教课啊! 他与钟衍今年还未有二十,都不到及冠之年,就分别做了东梁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和探花不说,如今还要以这样年轻的身份入太学? 要知道那可是国学,里面授课的先生,不说都像齐太傅那样,最起码都是三十岁以上,在文官之中颇有威望的。 他与钟衍算什么? 云间月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温和可亲地笑道:“同舟不必如此惊惶,你们俩的才学,朕与诸位大臣都是清楚的。” 说罢她拍拍柳同舟的肩,故意道:“同舟,你和小钟衍都是朕中意之人,可不要叫朕失望啊。” 第680章 盛世 回到京城时,已经是冬天了。 他们在路上走了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裕王听说齐宣恒死了之后,试图收拾细软,逃出京城,可惜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宋恒带兵抄了家。 这裕王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就连他夫人看了云间月,都是忍不住腿肚子直哆嗦。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人,被抄了家后,家底却是相当丰厚。 整整一亿两白银,比国库还多。 云间月叹为观止。 叹完之后,一部分充公,一部分用来赈灾,一部分作为军需,还有一部分当做抚恤金,分发给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家人们。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云间月本人不在京城,便是张庭烨、沈书群和被云间月提拔起来的户部尚书一道核对账目后,分下去的。 为避免有人贪污试图从中捞油水,云间月一路暗查暗访,砍了好几个地方官杀鸡儆猴。 虽然效果有限,但作用还是有的,至少那些人收敛不少,没敢触女君的霉头。 等她一路踩着腥风血雨回京时,不知不觉间已经打乱了好几个结党营私的。 转过眼,到了腊月,离国传来消息,因为容玦暗中帮忙的关系,魏凛已经排除异己,坐稳了朝堂。 还有自夏天就消失,没有任何消息的白荻放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谢远舟其实是老皇帝的遗腹子,她母妃是宫里一个小宫女的孩子,为了活下去,逃出宫后,曾被白荻放的母亲捡到。 后来白家被抄家,也是因为刚上位就杀了自己所有兄弟的小皇帝得知自己还有这么个弟弟在,动了杀心,随便寻了借口,对白家抄家灭门。 谁能想到白荻放的父亲,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早早就将两个孩子送走了呢? 这次,他去北齐,是想借助齐宣恒的力量推翻西夏朝政,谁成想齐宣恒逃不过一个“情”字。 无法,他们只好转道借助了齐华兰的势力。 是以,他们在北齐亲眼目睹了那一场动乱。 同样,暗中潜伏的容玦也亲眼目睹了北齐那一场动乱,甚至还暗中插了好几脚,谢远舟在朝中的几个心腹大臣里还有他的人。 如此收买人心也就罢了,甚至还故意将几个忠心大臣把柄查清楚后,转头就托人交给了谢远舟。 以至于谢远舟顺手帮容玦解决了一波他自己的人,险些成了容玦的盟友。 到最后,西夏这一场动乱里,受益最多的反而成了容玦这个外人。 更关键的是,玄楼在那边的情报网在暗中被重新建立。 西夏元气大伤,白荻放和谢远舟都暂时无心应付。 等他们反应过来之际,玄楼的人说不定已经彻底融入了西夏。 腊月中旬,云间月封印,放朝臣休沐,回家准备过年,同时她说到消息,容玦已经快到京城了。 到了月底,容玦赶回来了。 几乎是半年没见,云间月嘴上不说话,可心里实在是想得厉害,白天还能装装样子,到了晚上,样子也不想装了,打发了两个小孩儿,两人就没羞没臊的滚到了一处。 两人都是一个心情,你情我愿,一直到后半夜,才相拥而眠。 真是应了那句话,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到了腊月二十九那天,云间月改了主意,将宴请朝臣的事推到了正月初一,除夕那天与家人团聚。 但御菜却照样赏赐。 而女君陛下,却在除夕那天,拖家带口地去了宋府。 如今宋府几个舅舅都各自开了府邸,但为了陪两位老人,大多时候都还住在这边,自家邸约等于没有。 云间月到时,都还没开宴。 李淑兰依旧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布置张罗井井有条——之前宋恒为了保宋家,一直在服用避孕的药。这几年停了药,正在调养身体,李淑兰却依旧没有怀孕的起色。 早前宋恒还四处寻医,后来李淑兰不忍,两人关起门来谈了一夜,倒是看开了,没在纠结孩子的事情了。 顺其自然。 端康又生了两个姑娘,跟她一样,文文静静的。 叶宁也有了孩子,刚满三岁,像他爹。 宋虞同方阙依旧拧着,谁也没打算娶妻生子,也不打算嫁给对方,三天两头就往边关跑。 宋漓潇嫁了人,不是什么高门府邸,却是对她极好的。 宋璟娶了李淑兰的表妹,性子温顺,却是聪明,跟着李淑兰学管家。 至于宋漓漓,成天在外面野,立志要同宋虞一样做女将军,人却不在战场。 云思回一到宋家,就如同脱缰的野狗,唯有云间月才管得住。 但今日是过年,云间月放任她胡闹。 容遇也难得放松下来,同宋旻两个,带着弟妹在院中放炮竹,吓得几个小娃娃们害怕,却又要捂着耳朵看。 一大家子,皇帝不像皇帝,臣子不像臣子,无拘无束惯了。 却是同普通人家一样,宁静祥和。 席间觥筹交错,宋府上下其乐融融。 云间月心里念着的事情一放,人也跟着松了,不免贪杯,等众人注意到时,她被佳酿染红了脸颊,倒在容玦怀里,笑得像个傻子。 容玦揽着她的肩,趁人没注意时,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低声道:“不能喝还喝这么多。” 云间月意识还算清醒,嘀咕道:“我心里高兴。” 说罢,安心的将自己靠在容玦怀里,咕哝道:“今夜不宵禁,等会儿还要去街上。我头晕,你让我靠会儿。” 她难得这样乖顺,看得容玦心里直痒痒,但这么多人看着实在是不好做的,只得揉揉她的脑袋,轻轻在她耳边应了一声。 云间月被他喷在耳郭上的呼吸弄得直痒痒,无意识抬手在耳朵上揉了一下,随即又抱着容玦的脖子,在他脖颈上蹭了蹭。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道多久,最后被容玦叫醒,人在花船。 外头锣鼓声震天,夹着人们的欢呼,歌舞,端的是盛世太平。 “你怎么才叫醒我?”云间月晃晃悠悠地从榻上爬起来,“是你擅自将我抱来的吧?回头百姓还不得说我没个体统,压榨他们凤君?” 容玦拿过披风将她裹起来,听她红着耳朵尖问:“外祖母他们呢?” “在外面等着呢,走吧,就等你了。” 说罢,拉着人一道出去了。 第681章 愿望 除夕一过,转过眼就是元宵。 上元佳节,京城有灯会。 云思回爱凑热闹,央求容玦带她出宫玩。 容玦一向对她宠爱有加,当心肝宝贝疼,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云间月想着闲来无事,便寻了热闹的时候,又是拖家带口,一道出了宫。 他们这次倒是没打算去宋府凑热闹,但宋府的人也是坐不住的,没一会儿就三三两两的在街上撞见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一道猜灯谜,倒是有说不出的乐趣。 容遇、燕漓和宋旻在比谁猜的多,一轮下来,街上的灯谜叫他们猜了大半,三人手里或多或少的都提着灯笼。 云思回来了兴致,也要去猜,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还是一个老板认出了云间月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水让云思回糊弄过去,送了她一只。 等到云思回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放水的那个后,就更加不高兴了。 燕漓和宋旻见了,一股脑将手上的花灯全塞给她,哄她高兴。容遇没给,因为拿到花灯的时候,就送给了宋家几个小的。 一行人到了河边去放花灯。 云间月对这些没什么兴致,兴趣缺缺地站在岸边,看几个小辈儿认认真真地许愿放河灯。 云思回不知许了个什么没出息的愿,回头跑来问云间月:“阿娘,我许了个特别简单的愿,只有你能帮我实现。” 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想什么,云间月还不至于猜不到。 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轻一眯,挑出一丝让云思回生出“好说话”的错觉的笑容来:“是什么愿望,说出来阿娘听听?” 云思回回头,得意地冲着岸边鄙夷地看着她的容遇一笑,道:“我不想去太学。” 云间月没说话,垂眸看了自家女儿一眼。 她就知道,这蠢孩子许的愿望会是这样没出息。 云思回见她不说话,内心十分忐忑,总觉得阿娘不说话的模样,像是牙疼。 等云间月牙疼完,又颤抖着手去摸了摸云思回那狗头,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 云思回眨巴着双眼,忽闪忽闪道:“什么话啊?” 云间月手一紧,抓着她脑袋瓜子狠狠捏了一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小王八蛋,都是你爹惯的臭毛病,等会回去就给我抄十遍论语!” “什么!?”云思回惊呆了,没想到的当娘的还能这样,顿时哇哇去找容玦告状,“阿爹,阿娘又欺负我,还要罚我抄论语……嘤嘤嘤。” 云间月怒吼一声:“嘤什么嘤!?” 容玦将这一幕都看在眼底,笑得不行,弯腰一把将云思回兜起来,走到云间月身边试图求情:“别气了,阿回这孩子就爱贪玩,你又不是知道?别气别气,气出病来我心疼……她连字都认不完,抄什么论语,罚点别的。” 云间月冷脸倏地一收,笑吟吟地看向容玦。 云思回不懂,还以为阿娘这是同意了,正要高兴之际,却见阿爹脸色一变,试图当做方才无事发生,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云间月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问:“是啊,她还不认识几个字,抄不了论语,但你认得吧?” 不等父女二人说话,云间月又道:“你心疼她,那就你替她抄吧,十遍论语是代替你女儿抄的。至于你……《女戒》知道吧?就是那个三从四德,你就抄那个,不用抄太多,二十遍就行。” 容玦:“……” 云思回就头一次直面感受到自家阿爹面对盛怒之中的阿娘时是怎么从战神变成鹌鹑的。 这个无情的阿爹直接将她放在地上,在她一脸怔愣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站在她阿娘那边,谴责道:“你瞧瞧你,成天不学无术就罢了,还要惹你阿娘生气!抄论语,必须抄,十遍不行,还要抄二十遍!” 云思回:“……” 不知道现在重新投胎还来不来得及。 偏偏自家阿娘还“恃宠而骄”,睨了她一眼:“听见了,一共三十遍,十天之内抄完……下次要是再敢说不去太学的话,继续抄论语,四十遍!听见没有?” 云思回欲哭无泪:“嘤……” “再嘤一声,就多加一遍。”当娘的相当冷酷无情。 云思回不敢嘤了,控诉地看着云间月,泪眼婆娑,试图引起爹娘的同情。 可惜阿爹阿娘毫无同情心。 旁边看戏的燕漓叹为观止,容遇和宋旻却是习以为常,白眼一个比一个翻得漂亮。 “你真不是你爹娘捡回来的?”燕漓狐疑地看了容遇好几眼,除了那张脸,实在没看出他哪里同那边那三个人像,“你是不是长歪了,同你家人都不一样。” “你才长歪了。”容遇看了他一眼,道,“阿娘说,我只是比较像我舅舅。” 燕漓愣了一下,将宋家那几个舅舅都在脑中过了一边,除了宋璟和宋恒像个小白脸外,其他人哪个不是一个比一个粗狂? 再说了,容遇也不像宋恒和宋璟。 他纳闷:“哪里像了?” 容遇走回河边,又放了一盏灯,嘴里道:“不是宋家舅舅们。” 至于是哪个舅舅,容遇没在说。 燕漓又在脑中搜索了一番,恍然大悟,明白了,他说的是大梁最后一个皇帝,元崇帝云司离。 又闹了一会儿,街上依旧人山人海,还没打算散去。 云思回闹够了,嚷嚷着去宋府看宋老夫人,要把手里的莲花灯给她送去。 拗不过她,云间月和容玦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回宋府去。 此去离宋家不远,众人便打算走过去,实在是街上人太多,马车很难穿行。 云间月看着在前头跑得像疯兔的云思个回,迁怒容玦:“都是你给惯的,你看把人惯成什么样了?也就是个姑娘,这要是个公子,肯定是不学无术的纨绔!” 容玦得寸进尺地摸摸她的手,道:“怕什么,有你我撑腰,谁敢欺负了她?” 云间月冷哼一声,不领情。 容玦想了想,道:“其实我一直有个愿望。” 云间月没出声,转眸看了他一眼。 容玦看着她的双眼,笑道:“你在宋府那几年,虽然有外祖父和外祖母疼你,可你还是吃过苦。当时我想,若我是你外祖父,必定不会叫你吃苦,把你养在身边,想怎么宠怎么宠,恃宠而骄也没关系,只要有我在,护你一辈子无忧又何妨。阿回那孩子同你那么像,我看着她,总想起你来。” 第682章 生死 这些话云间月可从来没听容玦说过。 她嫌弃地的表情慢慢变得惊讶,随即惊讶过后,又变成无奈,耳朵根却悄悄红了,嘀咕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还那么小就惦记我,噫~变态!” 容玦不怒反笑,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便凑过去在她耳边道:“傻子,没听出来吗?我这是想当你爹!” 云间月:“……” 她一愣,随即瞪了日容玦一眼,嗤笑道:“只怕你爹要从地下爬起来挠死你!” 容玦无所谓一耸肩,揽着她的肩膀,道:“那也是你爹!” 众人闹着闹着,没一会儿就到了宋家。 但此刻的宋家,气氛似乎有些压抑。 上元佳节,家家户户都热闹不已,宋家却隐隐传来哭声。 “怎么回事,大过节的,谁在哭呢?”李淑兰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她看了云间月一眼,怕有人冲撞了她,正要叫人来询问之际,却听管家吼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去叫人了,怎么还没回来?” 接着就是下人的声音:“找了找了,已经叫人去了……只是、只是今日人多,不知道夫人他们逛到哪里去了。” 宋恒皱眉,上前询问:“怎么回事,你们在吵什么?” 闹腾的小孩儿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睁着一双懵懂的双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云间月正提着裙摆往台阶上走,就听管家道:“老……夫人、老夫人……不行了。” “轰——” 云间月一愣,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直接炸开了。 她惊愕地抬起头,目光一扫,才发现宋家的其他哥哥嫂嫂们都同她一样,全是错愕。 “你、你方才说什么?”云间月抓住容玦的手一紧,勉强冷静下来,“你说、你说谁不行了?” 管家抬起头,眼中全是血丝。 她痛苦地哽咽一声:“老夫人……快不行了,您、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没想到上元佳节最后一点时辰了,竟然还会出现这种噩耗。 刚刚回来的几个人都被吓住了,再顾不上别的,急忙收起情绪,匆匆就往桐花院而去。 容玦吩咐容遇一声,叫她照顾好云思回后,就匆匆跟着云间月走了。 云思回一脸茫然,不明白大人都是怎么了,她拽拽容遇的衣袖,小声问:“容遇,管家刚才说老夫人不行了,那是什么意思啊?是说太外祖母吗?” 她还那么小,从来没遇见过生死,如今突然遇见,她只觉得茫然和不知所措。 容遇小脑袋瓜比她懂得多,但现在却是愣愣地看着爹娘消失地地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云思回说了什么。 还是燕漓从后面推了他一把,道:“还不快跟过去看看!” 容遇没站稳,往前一扑,险些摔倒。 勉强站稳后,回头来看了燕漓一眼,表情里全是茫然。 平时装得一本正经,其实到头来还是个连生死都没经历过的小孩儿。 燕漓有点同情他,又心疼云思回。 他虚长他们俩两岁,却是早就经历过生死。 结果现在,他反倒成了最冷静的那个,一手拽着云思回,一手拽着容遇,带着他们追上那边的大人们,一道往桐花院去了。 从始至终,都显得十分镇定。 到了桐花院,还没进屋,到是先听见了下人压着嗓子的哭声。 那哭声好似有什么渲染力一样,云思回嘴一撇,眼眶就跟着红了:“他们哭什么啊?” 燕漓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身与云思回面对面站着,然后抬手捂住她的耳朵,轻声道:“没事没事,别哭,你太外祖母要是知道了,会放心不下的。” 云思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难过,红着眼圈看着燕漓,耳边哭声倒是没了,可心里的难过怎么也散不去。 容遇没管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脚往屋里去。 平时他进桐花院,都是高高兴兴的,今日去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脚步声一重,就吵到了屋里的人。 如今宋老夫人院中,几乎聚集了宋家的所有人,平时宽敞的屋里,到了现在却突然变得格外狭窄起来。 几个下人跪在地上,一边哽咽,一边偷偷抹眼泪。 容遇看见他阿娘跪在榻边,抓着太外祖母的手,耸拉着肩膀,轻轻颤抖,阿爹一言不发在跪在他旁边,脸色难看。 一向和蔼可亲的太外祖父却好像比以前更加苍老了,沉默无语地坐在椅上,如围墙一般挺直的背脊弓着,好似塌了。 他脸埋在阴影里,谁也看不见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几个舅舅舅娘也在哭,不敢哭出声来,只敢偷偷抹眼泪。 “别难过了,我只是去找你们母亲了而已。”宋老夫人想抬手摸摸云间月的头,可却没力气,“相思啊,别伤心了,外祖母现在不痛苦。” 云间月不肯抬头,额头抵着宋老夫人的手背,倔强地摇着头,一句话都不肯说。 但宋老夫人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最疼爱的外孙平时要强,一滴眼泪都不肯掉,如今却因为她即将离去,把头埋在她手上,无声无息地哭得像个孩子。 好半响宋老夫人才听见云间月低声道:“你说过要长命百岁的。” 这话是宋老夫人以前哄云间月开心说的。 她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却被云间月却记到现在。 “我活了八十六岁,”宋老夫人道,“已经活够了。相思,别任性,叫外祖母好过些吧。” 云间月抬起头,眼眶通红,眼里全是血丝。 她最怕的就是这种事情。 上一世,因为她的愚蠢和糊涂,宋家所有人都没能善终,她甚至没能见到宋老夫人最后一面。 如今,疼爱她的老人即将毫无痛苦的离去,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她却害怕了,害怕得连手都在颤抖。 宋老夫人劝不住她,只得叹气,目光一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容遇和云思回。 她眼中立即多了一点慈爱,道:“来,你们两个过来,太外祖母有话要交代你们。” 容遇和云思回满脸茫然,站在没动。 还是宋璟上前来,拉着他们两个到了榻前。 宋老夫人看着他们俩,眼底慈爱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低声道:“太外祖母要走了,以后就看不见你们。阿遇,你是哥哥,以后帮太外祖母多照顾小阿回,知道吗?” 容遇没说话,云思回先哭了:“祖祖,你要去哪里啊,带着阿回一起可以吗?” 宋老夫人笑,轻轻道:“不行啊,那个地方只有太外祖母一个人能去。” 第683章 走啦 宋老夫人走得很平静,没有被病痛折磨。 除了没能见到云司离和宋漓漓有点遗憾外,其他的并未留下什么遗憾的事。 是宋老将军一个人送她走的,她见了外各个小辈之后,就把人撵走了,留下宋老将军一个人在屋里。 这对夫妻年轻的时候,因为阴差阳错的婚姻,多少有些相敬如宾。 那时,他们是夫妻,却没有感情,同床异梦。 直到后来因为一次意外,他们有了感情。 那时候宋老将军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护她平安,百岁无忧。 可到头来,在生老病死跟前,他也无能无力。 灵堂设在桐花院,这个住惯了的地方,此刻宋儒却不敢踏进一步。 他寻了后山那片竹林,抱着从厨房偷来的酒,刚喝了一口,就听那他听了几十年都没听腻的声音:“说了多少次,人要服老。酒水、荤腥都要戒口……我怎么一眼没看住,你就又躲在这里喝酒?” 宋儒愣了一下,猛地的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方才那句话不过是幻觉罢了。 林间有风穿过,带着竹叶沙沙声,寒风刮脸,连带着那幻听都淡了几分。 宋儒叹了口气,咕哝了一句什么,倒是想起了这话一个月前她就说过。 当时是他因为年纪大,染了风寒,咳嗽两声,她就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怪他平时喝太多酒,伤了身,还骂他迟早要死她前边。 可谁能想到世事无常,倒是她先走了一步。 他正恼着,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这次显然不是幻觉,是真有人来了,但宋儒现在实在不想关心这个,头也没回,兴致缺缺,都提不起半点精神。 “我瞧你府上那些个小辈都哭肿了双眼,”来人道,“莫非,你也躲在这里哭不成?” 宋儒头也没回,骂道:“放你娘的屁!” 来人就笑了一声,悠悠在另外一侧的石凳上坐下:“还能骂人,看来是没事。” 宋儒冷哼了一声,表情稍微有些不善。 来人是容老爷子,他同宋儒半年不见,脸上皱纹却比上次见时,又多了几道。 “昨日听到消息,我们就匆匆赶来了,”容老爷子拿过酒坛子,就那么喝了一口,“还当你伤心欲绝,来宽慰宽慰你,没想到你还挺正常,看来你对你家那位也不是真心。” 宋儒冷笑一声,鄙夷地白眼直接砸了过去:“那我该如何?哭天喊地抱着棺椁,叫她别抛弃我?那太难看了。” 容老爷子也不介意挨了白眼,反问道:“那你现在躲在这里又是作何?” 宋儒就不说话了,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好似一张棺材。 容老爷子叹了口气:“人间百态,世事无常,你且看开些。听说你家那位走得平静,没有受病痛的折磨,你应该高兴才是。” 宋儒心里不好受,拿过酒坛,狠狠喝了一口:“高兴不起来!” “行吧。”容老爷子叹了口气,“那就不高兴了,我陪你喝一喝,暂时不去想那些。” 那是没办法不想的,现在宋儒觉得自己一闭上眼,脑中飞过的全是宋老夫人的脸,从刚出阁的模样,到盘上发髻为人妇,然后是几个孩子的娘,到最后成了个皱巴巴的老太太。 最初觉得一生太长,长到看不见尽头,到最后走完全程,才发现这一生短到才刚闪过几个念头,就没了。 昨日临去前,所有小辈都被撵走了,一个将死之人却要反过来安慰她。 她说:“老宋,我要先走一步了,那样等你走的时候,我就不会难过了。” 可是现在他难过啊,难过得要死了。 她又说:“你别难过了,我这是先下去给你探探路,替你暖暖地方,等着你来找我呢。” 谁要她自作主张地去探路,他是没眼睛,不知道自己去看吗? 她还说:“别担心,到了下边,我心里还是有你的,不会跟着别的年轻俊美的男鬼跑了。” 就算跑了,他又能怎样呢。像戏本子里写的那样,去大闹地府吗? 要有这能耐,他就不让她死了。 她最后说:“老宋,我走啦……这回我真的走了,不骗你的。你要早些来找我,不然我跟别的男鬼跑了。” 话音落下,人也没了呼吸。 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一松,还没垂落,就被他捞起来抓在了手里。 只是没了温度。 宋儒闭上眼,将所有苦涩和悲痛都顺着酒水咽回肚里,把那个人的所有音容相貌全部藏在心底,留在后头慢慢回忆。 如今宋府上下,一片阴云,丫鬟小厮偷偷垂泪,夫人们聚在灵堂,压着嗓子低声哭。 老爷们在招呼亲朋,引着他们去灵堂拜祭。 云思回按辈分地位和哥哥姐姐们一道跪在宋老夫人的灵前,双眼茫然,依旧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现在,她依然不能理解“死”是什么。 这不是她第一次接触死人,却是真正意义上的送亲人离世。 她被保护的很好,无论是云间月还是容玦,处理一些要命的事情时,都会避开她和容遇,悄无声息地把人解决了。 但总有漏网之鱼,多多少少都会撞见有人死去。 可那时她也不懂,也不关心,那是什么。 如今疼爱她的太外祖母走了,躺在四四方方的木盒子里一动不动,每个人进了灵堂,都要拿着香去拜她,云思回就觉得那是一件,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云思回跟着哥哥姐姐们一道被带了下去休息。 容遇躺在她旁边,一言不发,闭着眼像是睡着,可云思回却看见他死死皱着眉。 昨夜今晨她都没休息,但现在却睡不着。 她爬起来离开屋子,又不想去桐花院——那里的气氛让她觉得难过。 她只好捧着下巴,坐在屋檐下,怔愣地望着院中的景色出神。 “你在这里啊。” 身后传来燕漓的声音,云思回回头,瞧见他穿着一身小姑娘穿的衣衫,就忍不住笑:“你怎么还这样穿啊。” 可笑完之后,她又觉得难过,小声问:“燕漓哥哥,你知道‘死’是什么吗?” 第684章 守护 燕漓看着云思回懵懂无知的双眼,心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要是换一个人,他或许不会觉得为难,大约是会直接告诉对方什么是“死”。 可面对云思回,他总忍不住要放低语气,生怕说了一句重话,就惹这小丫头难过了。 虽然这小丫头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对什么都是一副不伤心的样子,可燕漓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内心十分纤细。 大约是因为,就算云间月平时对她严于管教,但却十分疼她,把她保护得很好的关系。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云思回身旁坐下,低声道:“死就是你太外祖母去了很远的地方。” 云思回眨巴了一下那双清澈的双眼,表情里仍然有挥之不去的茫然。 “为什么要去很远的地方啊,宋家不好吗?”云思回想不通,拧着小眉毛道,“太外祖母明明那么喜欢宋家每一个人的,为什么还会去很远的地方啊?” 云思回那双眼眼睛是凤眼,笑起来时双眼有点像月牙,弯弯的。但她现在难过的要死,那双眼中也全是不解,就连长长的睫毛都写满了迷茫。 燕漓移开视线,看向院中墙脚栽的山茶花。 眼下正是花期,大红的山茶花成了这冬日里唯一的景色,反倒有些一枝独秀的感觉。 他想有些事情,或许不能用搪塞的方法告诉云思回,至少关于“什么是生死”这件事不能。 “我想你太外祖母也是没办法,因为在生老病死跟前,谁也没办法阻止。”燕漓回头,看进云思回双眼深处,道,“你太外祖母也舍不得你们,但是她也没办法啊。” 云思回睁大了双眼,瞳仁带着一些恐惧。 她本能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但又控制不住继续往下问:“为什么会没办法,生病了不是可以找太医吗?燕漓哥哥,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你还是没告诉我,什么是‘死’啊。” 燕漓叹了口气,半响后抬手揉了揉云思回的额头,低声道:“死就是以后你再也看不见你太外祖母了。” 小思回平时不学无术,带着一帮小姐妹儿到处贪玩她比谁都行,到了功课跟前,要是容遇不帮忙,她就会做得一塌糊涂,到时候皇宫里必定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天。 就算燕漓这么说了,可她还是不能理解。 但她觉得难过极了,心里涨涨的,眼睛也酸酸的。 她想起每次去给太外祖母请安的时候,她会将自己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然后温柔地揉揉她的脑袋,袖口上就沾着一些沉郁的檀香。 那味道云思回不喜欢,平时闻一闻都要皱眉头,可太外祖母身上的檀香,她却格外喜欢。 因为那是对她很好的太外祖母。 可是,太外祖母“死”了,她连死是什么都不能理解,燕漓哥哥却说往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见不到太外祖母,那就不能做很多事情了。 阿娘责罚她的时候,不能找太外祖母告状。来了宋府,她也不会把自己抱在膝盖上,问她今日乖不乖。也再也不能闻见她袖口处,温柔慈爱的檀香了。 云思回觉得难过死了。 她转过头看着燕漓,见他脸上全是无奈和同情。 “哇——” 她再也忍不住,直接大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不要钱似的,现在她什么也顾不上,只知道见不到太外祖母了,让她难过,只有大哭才能缓解难过。 于是,她张着嘴,闭着眼哇哇大哭,还惊动了屋里的容遇。 容遇还以为她怎么了,连滚带爬地跑出来看一眼,发现她趴在燕漓怀里,哭得好似天都塌了。 她哽咽得直抽抽:“我要太外祖母……呜……” 容遇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的是白色孝服,粗布麻衣,穿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他一点都不愿意穿,可是没办法,不能脱。 他看着哭闹不止的云思回,哽咽得直喊要太外祖母,哭声能把房子震塌,却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去安慰她。 容遇别开头,憋着通红的眼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放任云思回继续大哭,好似这样就能让她帮自己的那份难过也一道哭完了。 可是哭有什么用呢,往后再也见不到太外祖母了。 云思回抽抽噎噎地哭了差不过小半个时辰,最后哭累了,趴在燕漓肩头睡着了,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睫毛轻轻颤了颤,挂在上面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好似她睡着了都在哭一样。 燕漓将她抱起来,一言不发地将她放回榻上,扯过小被子帮她盖上。 做好这一切,他便要离去,毕竟他也只是客,不是宋家的人,没办法像容遇那样,时时刻刻都赔着他。 但却在他起身准备走开的瞬间,衣袖被云思回抓住了。 这个本来就睡不安稳的小姑娘猛地睁开双眼,红着眼一瞬一瞬地看着他。 她眼底全是血丝,抓着燕漓的衣袖就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害怕自己一松手,就会重新跌入水中溺死。 燕漓愣了一下,为难许久之后,终究还是败给了小心翼翼看着他的云思回。 他重新在小榻前蹲下,主动将手递给她抓着,安慰道:“睡吧,我不走。” 直到握住了他的手,云思回这才松了口气,拧着眉重新睡过去。 容遇似乎也累坏了,沉默地看了眼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后,倒是什么都没说——他现在也很难过,也觉得累,所以没办法照顾好云思回,要是能有个对云思回好的人陪着她,他反而也能松口气。 “麻烦你了。”他同燕漓道了谢,转身回了榻上,“劳你帮我照看她一会儿,我现在实在是没多余的精力去安慰她。” 他虽然能理解什么是“死”,在外人面前也能表现出他就算是一个人也能做得很好,可他其实也才五岁啊,同云思回一样的年纪。 燕漓点点头,低声道:“没事,我帮你看着你妹妹,你想做什么就做。” 容遇“嗯”了一声,似乎还说了一句有劳。 声音太轻,燕漓没听清,但是也没多管,继续守着云思回。 对云思回来说,在见不到太外祖母的那段时间里,她觉得浑身都冷,却唯有燕漓哥哥的手是暖的。 第685章 公主 转眼,光阴迅速流转,慈祥的太外祖母成了回忆,严肃的太外祖父也成了回忆。 渐渐的,太祖奶奶和太祖爷爷也成了回忆。 送走了太多亲人,到了最后云思回依旧害怕生死,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可她却记得,每次难过时,燕漓哥哥会抓着她的手,让她感受他手心的温度,借此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十年岁月,她从一个懵懂的小姑娘,长成了嫉恶如仇的大姑娘。 十五岁的年纪,还是将开未开的花,东梁唯一的公主,却在百姓口中有一身凶名,能与当初她那一身骂名的母亲并肩。 朱雀街,皇宫外那条最繁华的街道。 百姓摩肩擦踵,人来人往,小摊贩地叫卖声络绎不绝,连带着几岁的小孩儿都爱往这边来。 此时街上也热闹,但却是因为长街尽头有人策马而来,马上的人,一身高贵的明黄锦衣,衣裳绣的是百鸟朝凤,象征着主人身份尊贵无双。 但让人畏惧地是,她马后面还拖着一个被绑着双手拖行的老人。 老人约莫五十来岁,发髻和衣衫因为被拖行,差不多都已经乱了,狼狈得像个疯子。 她大声求饶,求骑马的人放过她一命,她也知道错了,可那马上的人却充耳不闻,好似不曾听见。 百姓见此,又叹服又是畏惧。 “今日又是谁惹了公主殿下?怎么这样狠心对待一个老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这位公主什么名声,你还不知道?只怕当初的女皇陛下都比不上。” “造孽哦,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这位祖宗?” “那人那般年纪了,被这样拖行,会没命的吧?”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害死的人还少了吗?” “这倒也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倒霉蛋死在她手上。” “昨日我家孩子哭闹不止,我说她要是再哭,公主就会吃她的肉,当时她就不哭了。” “没想到咱们这位公主,还能止小孩儿夜啼。” 百姓们叹为观止,指指点点,却谁都没打算出面阻止,因为这位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脾气还不好,谁也不敢惹。 不远处,行云阁靠街道的房间里,窗户前站着一个身穿深色对襟齐腰襦裙的女子,女子看着年纪不大,身材却比同龄的姑娘高出了一个脑袋不止,甚至还叫人觉得十分魁梧。 模样也谈不上清秀或者是倾国倾城,反倒有些不辨雌雄的中性美。 她懒洋洋地撑着下巴,对身后的人道:“你这妹妹哪来那么多新花样?折磨人的手段一个比一个厉害。” “虽然这样说不好,”身后的人一身月牙白儒衫,气质温润,是个翩翩君子,“但可能是同阿娘待久了,多少有些近墨者黑吧。” 女子就嗤了一声,表情有些不屑。 身穿月牙白长衫的公子年纪不大,看起来比那女子还要小些,但人却十分老成。 从头到脚所用的配饰看起来十分朴素,但做工却格外精致,低调之中透露着一股奢华。 而他本人就像一汪水,表情看起来温润如玉,可往深了接触,就发现里面的冷意。 被女子这样讽刺,他也不生气,笑意盈盈地端过桌上的茶盏,尝了一口后:“那是文国公府上的下人。” 这样一解释,那女子皱了皱眉,笑容里的不屑更深了:“哦,就是那个宠妻灭妾的文国公?难怪你妹妹要如此。” 那一声月牙白长衫的公子,正是东梁的太子殿下——容遇。 少年时的他同小时候已经不一样了,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但脸上的青涩却全部消失,也不似小时候那般强行装出来的少年老成,现在他浑身上下,都有种被风雪练出来的成熟稳重。 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全部。 而另外一个人,自然就是燕漓了。 他已经十七了,再过三年就是及冠之年。 十年一过,他依旧穿着女装,并且在短时间内没有换回男装的打算。 容遇笑了一声,搁下茶盏,走到那燕漓身边:“她这般作为,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嫁给顾家大公子的文若娴,同她是好友。” 燕漓眉一挑,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倒是明白了七八分。 燕漓不在发表任何言论,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你要再不出面,你妹妹手上就会又多了一条人命。” “不去。”容遇拒绝得十分干脆,“她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要出面,回头被拖的人就是我了。” 燕漓想了想,云思回这人嫉恶如仇,看谁不顺眼虽不至于就叫狗腿子去对付人家,但肯定是冷眼相待。 可要是看不顺眼的人惹了她,或是她身边的人,那必定会被报复。 今日那老者要是不掉一层皮,恐怕没办法从云思回手上活着离开。 而且,在她教训人时,谁要是敢出手阻止,就算是她的亲哥哥,她也要照骂无误。 燕漓啧啧两声,撑着下巴继续看,也没打算下去阻止——同容遇一样,他也不想挨云思回的白眼。 但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 燕漓瞧见街上出现一个人,拦住了拖行人的云思回。 他眉一挑,眼底就多了一丝不屑:“她还真是不怕死。” 拦住云思回的也是个姑娘,那姑娘同云思回差不多的年纪,可同凶神恶煞的公主殿下比起来,她就显得文弱得多。 像她的名字一样,文若若。 云思回勒马停住,居高临下地自马上盯着拦在跟前的人,脸色不太好看:“滚开!” 她语气不好,脸色更是不好,好看的凤眼里噙着杀意,狂妄得不像话。 文若若心里害怕,腿肚子都在哆嗦,但还是挺直了背脊道:“公主殿下,你把人折磨了这么久,是不是该还给臣女了?” “还给你?”云思回反问了一句,随即冷笑一声,“还给你也不是可以,等她咽了气本公主就还给你!” 被拖行老妇人吓坏了,大哭求饶:“公主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小姐……小姐您救救奴婢啊,奴婢都是按您吩咐做事……” 文若若吓了一跳,连忙道:“闭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 云思回已经听见了。 她好看的凤眼一眯,倾身用马鞭挑起文若若下巴,一字一句问:“那些事都是你吩咐的?” 第686章 人命 文若若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虽然痛恨眼前的这个人,但却又害怕她,害怕到见了她就忍不住腿肚子直哆嗦。 文若若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咬紧牙关道:“臣女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算你是公主又如何,难道公主就能不将奴才的性命当命吗?” 这街上大多都是普通人,没有权贵。 他们听到文若若这话时,立即得到了附和:“说得好!就算是公主殿下也不能不把人命当命!” “就是,好歹是一国公主,当街拖拽一个老人像什么话?” “咱们女皇陛下年轻时再不堪,当了皇上后,与替咱们普通人做了很多事,你赶紧把人放了,不要丢她的脸!”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可谓是相当激愤。 云思回气笑了。 她眸光一扫,周围那些还在说话的人,立即噤声,齐齐后退一步,一句话都不敢说! 云思回冷笑一声,收回目光,盯着文若若道:“人命?文若若,你也配同本公主提人命!” 说罢,她手一动,扬手就是一鞭狠狠抽在她手臂上! 力道极重,落下的瞬间,文若若觉得自己的手都麻了。 她惊叫一声,捂住手臂直接跌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颤抖,眼泪就跟着流了下来,梨花一般。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文若若颤抖着声音道,“你根本就不配为公主!” 云思回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中杀意毫不遮掩:“本公主配不配做公主,轮不到你来置喙!” 文若若害怕,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只管哭得更凶了。 云思回最见不得她这模样,道:“你这脸蛋,好看是好看了些,本公主都喜欢的紧。可惜,就是嘴脸太过尖酸刻薄,本公主恨不得抽上两鞭子才解气!” 文若若有个长得不错的娘,模样很是勾人。以至于文若若也得到了她娘的几分真传,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人时就算一句话都不说,旁人却能透过那双眼睛,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真是眼波都能勾人。 文若若被这样说时,吓了一跳,还真以为云思回要抽她的脸,狠狠一抖,连忙捂住小脸,惊惶道:“你……你敢!” 大约是害怕极了,她口不择言道:“我爹……我爹是文国公,开国功臣!你、你要敢伤我,我爹不会放过你!” “本公主想做什么做什么,有什么不敢的?”云思回下巴一仰,神情桀骜狂妄,“区区文国公算个什么,我乃大梁嫡公主,母亲是女君,父亲是战神,兄长是太子,几个舅舅是将军,我今日便是直接将你打死在这街头,你爹怕也是不敢放一个屁!” 文若若害怕极了。 她知道云思回敢,她真敢! 她要是真将自己打死这街头,顶多背一个骂名,因为没人敢将尊贵的公主怎么样。 而她,她只是庶女,就算在府里得宠,她也还只是一个庶女。 嫡公主想要弄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何况,她爹还不敢因为她就去得罪女君,得罪云思回。 文若若又开始哭,这回是真心实意,不是装的。 云思回冷眼看着,表情里全是厌恶。 她道:“你今日要是不让开,本公主便从你身上踏过去!” 文若若腿肚子直抽抽,根本站不起来。 云思回等了片刻,见她不让,便冷笑一声,一夹马肚,正要从文若若身上踏过去时,一个人站了出来。 是个普通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因为云间月很尊重这些文人,云思回心里虽然不悦,但好歹是什么也没说,冷眼看着。 那书生将文若若搀扶起来,询问她是否无恙之后,才转过脸对云思回道:“公主殿下,您这样做实在是有失身份,女君知道了恐不高兴。” 说话也文绉绉的,云思回实在是不喜欢听。 她冷眼盯着书生道:“与你无关,滚开!” 那书生道:“且不说文小姐,您已经拖行了那老妇人如此长一段路,她也知道错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众生平等,就算您是公主,也不能如此草芥人命。” 云思回满脸厌恶,心道这人怕不是和尚投错了胎! 她道:“本公主草芥人命?我说,这位小哥,你要不要先问问你身边那位文小姐做过什么,再来说这话?” 书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文若若。 文若若一惊,连忙抓住书生的衣袖,求助般,低语道:“我没有……我是无辜的,是公主她、她得理不饶人……” 书生被她那一眼看得神魂荡漾,立即站到了文若若那边。 他皱了皱眉,又对云思回道:“不管文小姐做过什么,她已经受了罚,公主何必赶尽杀绝?” “哈……”云思回像是听了好大一个笑话一样,捂着嘴低低笑,“你们口口声声说本公主草芥人命,不将下等人的性命当命,可你怎么不去问问她文若若在杀人时,究竟体会到了怎样的快感?” 书生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向文若若。 文若若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我没有……” “没有?”云思回压着厌恶,厉声道,“你爹宠妻灭妾,险些害死结发妻子。而你,为了攀附权贵,在你嫡亲姐姐孕中勾引你姐夫,毒杀你嫡亲姐姐,害她小产,没了半天命……怎么你这会儿不说草芥人命了?未出生的婴孩儿的性命,就不配拥有性命是吗?” 话音落下,周围便一片哗然。 信云思回话的,觉得文若若蛇蝎心肠,白长了那么一张好看的脸。 不信云思回的话,觉得她是在找借口。 文若若捂住胸口,娇弱地哭泣道:“我没有……姐姐她吃错了东西,才小产的。公主殿下,你不能、不能因为同姐姐交好,就如此诬蔑我……” “诬蔑?”云思回冷笑一声,“本公主要杀你,何须找借口诬蔑?文若若,你这忠心的奶娘,可是什么都交代了啊。” 文若若一惊,猛地看向那奶娘,漂亮地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杀意。 这一幕,叫云思回看得清清楚楚。 她道:“文若若,本公主看在你姐姐替你求情的份上,饶你一回。你若还不让开,本公主今日必然杀了你祭奠若娴死去的孩儿!” 第687章 委屈 文若若在云思回的逼视下,本能地想要让开。 原本以为奶娘什么都没说,所以她才看在奶娘照顾了自己这么久的份上,出面救她一救,顺便借此让云思回再也不能在京城抬起头来。 可谁想到奶娘这么不经拷问,什么都说了。 文若若一咬牙,正要让开时,扶着她的丫鬟道:“小姐,不能让开。今日要是让开了,他们都会认为方才公主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文若若一愣,表情里就多了一丝纠结。 但不得不说丫鬟说得对,她现在要是让开,就是因为心虚。 可要是不让,云思回一定不会放过她! 丫鬟又道:“小姐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姑爷和言公子,他们很快就会来的,您在拖拖时间就好。” 听到这话,文若若小小的松了口气。 云思回就看见她本来都已经将脚给拿开了,但又在下一刻猛地站定,甚至还扬起头,直视她。 云思回觉得有意思,挑眉一笑,眼底全是冷意。 文若若不畏强权似的,挺直了腰杆儿,一字一句道:“臣女没做过那些事情就是没做过,无论公主今日怎么诬蔑臣女,臣女也不会从这里让开!” 云思回就笑了。 她那双凤眼有点类似笑眼,笑起来双眼如弯月,连眉梢眼角都会透露着一股舒服。 其实她也遗传到了云间月和容玦的容貌,两人本就好看,年轻时就是这京城里的风云,上她爹家里提亲的人都能踏破侯府的门槛,她作为两人的女儿,容貌能差到哪里去呢? 所以,她笑起来时就算没有文若若的楚楚可怜,那也是天生丽质,恣意洒脱。 文若若甚至还听见有人咂舌:“别的不说,咱们公主那脸是真好看啊。” 她听到这话,顿时黑了脸,表情里都是厌恶。 待云思回笑够了,她才倏地一收笑容,冷冷道:“本公主给过你机会了,你既然不要,本公主又何必同你客气?来人!” 话音落下没多久,立即有几个打扮得英姿飒爽的侍女出现在云思回跟前。 那侍女打扮同男子差不多,一个个不苟言笑,却对云思回格外客气。 “文若若,你不是跟你娘一样,喜欢当婊/子吗?”云思回手指在下巴上轻轻一敲,笑得恶劣,“那本公主今日就让你当个够!你们,给本公主把她的衣裳扒了,游街!”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人群中就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女子名节如此重要,公主殿下却要叫人当街扒了文国公府小姐的衣裳,那她往后还怎么见人啊? 侍女们齐齐转头看了文若若一眼,眼里全是厌恶和冷漠,不见半点同情。 她们应了一声,便一道上得前来,直接把她按在了地上。 文若若终于知道了害怕,大声惨叫:“不要……不可以!云思回,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你怎敢……啊!” 骂人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先挨了一巴掌! 侍女手重,文若若白净的脸颊上了立即出现了一道清晰的手掌印。 那书生看不下去,想去阻止,可还不等他上前,就听侍女道:“女皇陛下尊重天下所有书生,可不代表她会尊重不辨黑白的人。这是公主的私事,先生为了以后的仕途着想,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书生愣了,随即不忍心地转开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说白了,文若若再好看对他来说也只是陌生人而已,他不至于为了一个陌生人丢掉自己的仕途。 何况秋闱在即,他可不想因此得罪了云思回,往后止步于此。 周围没一个人想帮文若若,她绝望极了,哭喊得嗓子都哑了,可那些侍女还在无情的扒她的衣衫。 她的丫鬟想要帮忙,可是却被侍女无情推开,根本就不是对手。 眼见身上的外衣没了,就剩一件内衫时,终于有人出现了。 “你们住手!” 文若若听到声音的瞬间,整个人哭得更凶了,凄凉喊道:“姐夫……” 云思回一转头,就看见文若若的姐夫,她好姐妹文若娴的丈夫,顾家长子顾时夜匆匆脱下自己的外衫,沉着脸大步过去帮文若若穿上。 顾时夜身边还跟着一人,那人模样生得俊,也很年轻,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身上一股温润的书生气。 那是大理寺卿家二公子言庭初。 他皱眉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沉默半响后,才抬眸看向云思回,责备道:“阿回,你怎么又在做这种事?” 言庭初语气不好,话里话外都是斥责,好似这一切全是云思回的错。 云思回顿时觉得委屈,但因为现在情况特殊,她勉强绷着脸,没让委屈表现出来。 她冷冷看了言庭初一眼,道:“她害了若娴,顾时夜包庇,不给若娴一个说法,我替若娴讨个说法怎么了?” 仔细听就会发现她连自称变好了,语气也没方才那么强势。 就算绷着脸,可看着言庭初的眼里,也全是委屈。 言庭初就跟没看见那委屈一样,沉着声音道:“顾夫人的事情我也很抱歉,可那大夫都说了那不过是她吃错了东西,与文小姐没有半分关系,你……你又何必拿她出气?” 云思回张了张嘴,正要辩解,却又听言庭初道:“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不要解释。阿回……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实在你不喜欢你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改改?” 云思回绷紧的表情险些因为她这句话直接裂开。 她委屈得要死,却又不敢表现出半分来,只能死死捏着双手,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倔强。 “够了,言兄。”顾时夜抱着颤抖不止的文若若的,脸色难看地盯着云思回,“谁不知道东梁的公主殿下不讲道理,任性妄为?你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 听到这话,云思回又能绷紧脸了。 她盯着顾时夜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冷笑道:“本公主不讲道理,任性妄为?顾时夜,你趁着你若娴怀孕时,像狗一样同文若若苟且时,怎么不说这话?” “我当初要娶的人就是若若,根本就是她文若娴!”顾时夜直视云思回,冷笑道,“再说,公主殿下你自己时常出入烟花之地就算了,还好意思说若若是婊/子?那你又是什么?” 第688章 黑白 一国公主,不说成为全天下所有女子的表率,至少也别做太出格的事才对。 像什么出入青楼烟花之地这种事,顾时夜敢说,其他人还不敢听呢。 云思回当场白了脸,脸上嫉恶如仇的情绪没绷住,直接炸成恼怒:“顾时夜,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公主几时去过青楼,你休要诬蔑本公主!” 街上吵吵嚷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怕一时半会是不会停息的。 燕漓和容遇站在行云阁里,隔街观火,一个比一个稳。 “你也不和你妹妹说说,好歹是个女的,没事去那种地方做什么?”燕漓换个姿势撑着自己的下巴,淡淡道,“这下好了,当真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容遇看了燕漓一眼,那双像极了云间月的桃花眼中笑意浓郁得不怎么友善:“你倒是会放马后炮,你把人带过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日?” 燕漓理所当然:“我是去办案的,她就是瞎凑热闹,能一样?再说,她求我,我若不同意,你觉得我还能活到走到温柔乡?” 这话倒是事实。 燕漓虽穿着女装,但确实是男儿身,柳同舟和钟衍又是他的老师,柳同舟作为刑部尚书,有些事情不方便亲自去查,就只好让燕漓去。 上回有个案件同朝中官员牵扯上了,而这个官员接触过温柔乡的人,柳同舟作为朝廷要员,不方便出入那种地方,燕漓听说后,就主动前去,谁成想让云思回撞见了。 这人除了对那种地方感到好奇外,也是想去查查线索。 前后去过两次,两次都是暗中去的,还乔装过,哪知还是被人发现了。 燕漓看了眼那个顾时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棂,意味深长道:“我很好奇,这件事除了我与你那妹妹,就只有老师知道,他父亲与刑部根本不沾边,他是怎么知道的?” 顾时夜虽是顾家的人,但并未在朝中做事,家里上下全靠他父亲撑着,他一个废物点心,是如何知道他们去了青楼? 容遇那双桃花眼轻轻一眯,目光落在一人身上,里头全是危险:“阿回那个人,对亲近之人,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话里没提名没提姓,但究竟说的是谁,燕漓却已经猜到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骂道:“她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言庭初那人一看就没安好心,她怎么还……啧,蠢死她得了!” 容遇但笑不语,就好像没听见燕漓的骂声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放心叫云思回难过,转身叫了人来,简单吩咐一句后,便要下楼去。 “你去哪儿?”燕漓叫住了他。 容遇笑道:“那是我妹妹,怎么能这样叫人欺负?” 燕漓哂笑,道:“所以,你要帮你妹妹杀人吗,太子殿下?” “有何不可?”容遇回答十分理所当然,“惹她不高兴,便是那些人倒霉。更何况,那文若若本身就该死!” 燕漓不置可否,甚至还十分认同,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文若若的确该死……不过,却不能死在未来储君的手上。” 说罢,他一撩衣袖,缓步往容遇走去,高傲道:“这种事情,交给我这种人来做,最合适不过了。” 说话间,他对着容遇一眨眼,迷死人的眼波就顺着眼尾朝容遇飞了过去,比女人还要媚态十足。 容遇受不了似的抬手捂住脸,十分嫌弃:“燕兄,你可别恶心我。” 燕漓哼笑一声,扮女人扮得乐在其中,美滋滋地顺着楼道下去,穿过街道,到了云思回身边。 “哟,是顾公子啊,”燕漓暗中在云思回腿上拍了一下,示意她不要紧张,镇定道,“一阵子不见了,怎么没见你来温柔乡做客啊。” 在东梁,燕漓有两个身份。 白天,他扮作女人时,是温柔乡里穿红着绿的老板。 夜里,他换回自己的衣裳,是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的学生,东梁女皇的门客,太子殿下和小公主的好友。 后面这个身份,除了朝中几个当事人,却很少有人知道。 他往那一站,模样实在是不正经,很难叫人不多想。 顾时夜顿时红了脸,结巴道:“你……你是何人,在、在下根本就不认得你!” “哎呀呀,认不认得奴家不要紧,”燕漓用掐着嗓子用女声道,“重要的是,你认得咱们楼里的姐姐妹妹们就是了!” 文若若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他。 就连言庭初眼中都带上了了一点惊讶,随即皱了皱眉,对顾时夜这番作为表示不耻。 燕漓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把视线都拉扯到了顾时夜身上。 不等顾时夜解释,燕漓又笑了一声,魅惑十足的蛊惑道:“方才奴家在边上听得真真的,听你的意思是公主殿下时常出去烟花之地。不知是哪个烟花之地,公子不妨说来奴家听听,青花巷那边的人奴家都认得,好回去打听打听是不是真的。” 顾时夜心虚,下意识看了言庭初一眼。 言庭初移开视线,看向燕漓,没想到关键时刻,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搅局。 他拧眉,装得温和:“烟花之地那么多,人流量也大,公主殿下一个乔装打扮过的姑娘,谁能记得?” 云思回猛地转过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在颤抖:“庭初,你怎么……” “我怎么了?”言庭初义正言辞道,“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造谣你的事,好帮你把凶手找出来,给你道歉才是。” 说得冠冕堂皇,可云思回却知道,顾时夜会知道她出入青楼,就是从言庭初嘴里知道的。 毕竟,这样机密的事情,她也就半开玩笑的同言庭初一个人说过。 可没想到,自己春心萌动时喜欢的人,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 她咬着,眼底渐渐有了愠色,却一直忍着没有发出来。 这时,从文若若身后走出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他扑通一声跪下来,支支吾吾道:“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奴才什么都没看见。公主饶命……不要杀奴才,奴才不想死!” 第689章 反转 这人支支吾吾,还装得一脸害怕,只管求云思回饶了他,活像云思回要将他怎么着似的。 可天知道,云思回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她沉着脸,手中的马鞭都快要叫她捏碎了:“你什么意思?” 燕漓眯着眼看了看那个说话的奴才一眼,眼底一片清明,好似知道这人要说什么一样。 但他没出声,用一个媚意十足的姿态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顾时夜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茫然地看着他,倒是言庭初迫不及待地走过去,亲切地问:“你怎么了?有什么话起来说,公主不是那种会草芥人命的人,你要好好同她说明白了,她能理解的。” 众人:“……”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骚到极致,无人能及啊。 方才云思回在街上,究竟是怎么拖拽那个老妇人的,是个人都瞧见了,偏偏他来了一句,不会草芥人命。 燕漓啧啧两声,对言庭初表示叹服。 云思回神色复杂地看了言庭初一眼,心里就跟打翻的调料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有。 那奴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命抓着言庭初的衣袖道:“我我我……我看见了。公主、公主她出入温柔乡,是、是奴才亲眼看见的……” 顾时夜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公主啊,都有人看见了,你还要狡辩吗?” 云思回冷冷看着她,险些咬碎了后牙槽。 这个下人是谁她不认得,但不妨碍她从言庭初的表情里来猜测,他们是一早就串通好的! 她现在真是恨透了当初对言庭初抱有好感的自己,简直是恶心透了! 这种……这种龌蹉小人,她当初竟然还动过要嫁给他的念头? 云思回死死咬着后牙槽,额头青筋突突跳,恨不能回到当初动心之时,狠狠抽自己一大嘴巴! 她深吸一口气,抬着下巴道:“你说看见了本公主去过温柔乡,那本公主且问你,你是几时看见的?” 那奴才慌慌张张往言庭初身后一躲,支支吾吾道:“上个月初一和初三,分别在晚上去的!谁、谁不知道温柔乡白天不接客?奴才还看见你是扮作男装,同一个男子一道去的!” 听了这话,云思回同燕漓同时笑出了声。 一个笑得讽刺,一个笑得漫不经心。 言庭初看着云思回那张放肆的笑脸,暗中皱了皱眉,内心有些忐忑。 其实云思回没和他说过,她究竟是在初一和初三哪个时间段去的温柔乡,只是稍微提了一嘴。 言庭初当时没放在心上,如今却后悔的要死。要知道这件事会派上用场,他当初无论如何都会多问一句! 他想的是,既然是去查案,那肯定是晚上去,人多才好查。 可谁知道,她根本就不是晚上去的! 燕漓那天也不是男装,就是穿着女装,大摇大摆去的! 云思回险些将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回,她是真看清了言庭初的嘴脸,内心那一点萌动全化为虚有,只剩恶心。 笑够了,她笑容一收,重新恢复成了那个嫉恶如仇的小公主。 她微抬下巴,高傲地将那奴才一扫,正要说话之际,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她身边。 那马车很普通,两侧挂着的灯笼上,写着一个“顾”。 正在众人猜测里面会是顾家的哪位大人时,下人将车帘掀开,先出来一个绿衣的小丫鬟。 小丫鬟客客气气地给云思回请了安,随即躬身将后面的人从车里搀扶了出来。 来人穿着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衣袖是随波而动的涟漪暗纹,约莫比云思回长一岁,可却相当苍老,脸上带着一股病气,甚至连嘴唇都不见半点血色。 云思回看见她时,愣了一下,随即眼中就带上了不忍:“若娴,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我替你出气,你好好在府里养身体吗?” 来人正是文若娴。 她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听了这话,回头安抚似的对云思回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 其实,之前的文若娴不是这样的。 她作为文国公府的嫡女,也曾像云思回那般耀眼,任性妄为过。 嫁人后稍微有所收敛,可性子里的恣意洒脱却怎么都甩不掉。 直到经历了这次的事情。 她无辜的孩子被敬重的丈夫和要好的妹妹害死,事后他们却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商量着什么时候成亲。 文若娴也不是那等文弱怕事之人,知道真相后,她无时无刻都想杀了这奸夫淫/妇给她的孩子报仇! 可不等她亲自出手,云思回就先帮她出手了。 她很感激云思回,但也不想利用她的身份,让她难堪。 毕竟,她们是好朋友啊。 文若娴转过头,看了那奴才一眼,又看向言庭初,淡淡道:“上月初一和初三晚上,公主一直同我在一起,顾家上下,包括父亲和母亲都知道。” 顾时夜和言庭初同时一愣,没想到其中竟然会这么巧。 顾时夜下意识看了言庭初一眼,言庭初却别开眼,看向了云思回。 云思回骑在马车,无视了他的视线,冷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她……她在顾府,”顾时夜声音都在颤抖,“为何,为何我会不知晓?” 文若娴笑了一声,惨淡而讽刺:“夫君忘了吗?那两日你都没归府,是三妹说头疼,你替我回文国公府探望她去了。” 一声“探望”说得格外微妙。 不等众人细品其中的意思,文若娴又温柔讽刺地笑了笑:“妾身没想到夫君替妾身回一趟娘家,竟同我未出阁的三妹夜夜春宵。妾身三妹性子温软,与许多外男能打成一片,夫君用她之时,她身下可紧?” 这话说得可是相当恶毒,轻而易举地就毁了文若若的声誉。 这下装柔弱的文若若也不装弱了,腾地站起来,急赤白脸地怒道:“文若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几时……你简直不知廉耻!” “究竟是我不知廉耻,还是三妹你不知廉耻?”文若娴笑得温柔,说出的话却全是讽刺,“姨娘把你教的好,房中之术必然也全教给了你。不然夫君怎会,用了你一次,就噬魂销骨,忘也忘不得呢?” 第690章 杖毙 成婚前,文若娴虽不像云思回那般恣意妄为,但也绝不是那种任人欺负还不还手的人。 毕竟能同云思回玩得来的人,跟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眼下,她讽刺文若若,一口一个“用”字,虽然没明面上骂她是“婊/子”,可这比直接骂还要恶毒。 文若若气得嘴唇都在颤抖,却又奈何不了眼前的人。 她双眼一眨,泪水就下来了。扑进顾时夜的怀里,凄怆地哭道:“姐夫,你看姐姐她啊……若若只是喜欢姐夫,情难自禁罢了,不是姐姐说的那样不堪啊。姐夫,若若不是这样的人……” 顾时夜看向文若娴,之前对她虽有愧疚,可如今听她如此粗鄙地说话,顿时觉得厌恶不已。 他冷哼一声,搂着文若若道:“当初娶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根本就不曾喜欢你。我心里只有若若,我们是两情相悦,我会娶她过门。你若听话,你便还是顾家大夫人,你若不知好歹,别怪顾家容不下你!” 文若娴笑了。 她背挺得十分直,听了这话,也丝毫不见退缩。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讽刺道,“当初你娶我,难道不是因为你父亲为了想要攀附我外祖,你才答应娶我的吗?还媒妁之言,笑死个人了!” 文若若的母亲不过是个破落户,能入文国公府不过是因为文若娴的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起嫡女文若娴,她差的不是一两截。 可以说是,顾时夜娶她就是高攀! 顾时夜当时就变了脸,很显然是知道文若娴说的都是真的。 文若若被戳中心事,心里更很了,咬牙道:“姐夫……” 话没说完,就被文若娴无情打断了:“别一口一个姐夫的叫,恶心死人了!还有,今日之后,他便不是你姐夫,再胡乱喊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她声音不大,可话里却满是冷意,直接吓得文若若肩膀一缩,鹌鹑似的埋进顾时夜怀里。 顾时夜愣了一下,有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文若娴抬手撩了撩头发,淡淡道,“你要娶文若若可以啊,但我得同你说明白,顾家有我没她。你若要娶她,我们便和离……哦对,和离书我都带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说罢,叫丫鬟将和离书拿来。 丫鬟不顾顾时夜听到和离时震惊和不可置信,捧着和离书走过去,递到他眼前。 周围路人已经叫这一出反转,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旁边小商贩似乎看出来商机,穿梭在人群里,兜售瓜子和点心。 顾时夜目光匆匆从那和离书上扫过,怒道:“文若娴,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是不是?你自请和离?你难道不知你离了顾家就是破鞋,谁还愿意要你这个破鞋!” “没人要?”文若娴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嗤道,“就凭我外祖父在朝中的地位,就算提亲的人不是排队而来,也还不至于到嫁不出去的地步。” 更何况,她外祖家小辈里全是公子,一个姑娘都没有。 她外祖想要稳住地位,自然会用她联姻。 哪怕是给人当侧室,她也不至于嫁不出去。 但要她留在顾家受气,想都不要想! 顾时夜却慌了,他想要娶文若若,可不想同文若娴和离。 他敢在妻子孕间同小姨子生了关系,就说明他本身就不是什么道德高尚之人,为爱抛弃一切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若真要选择,他还是会忍痛抛弃文若若,选择文若娴。 毕竟,文若若生母的身份,根本就帮不了他什么。 但这次,文若娴却铁了心要与顾时夜和离,说什么都没有回转的余地。 文若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慌乱地抓着顾时夜的衣襟:“姐、顾郎,你不能……” 文若娴冷笑一声,再次打断她后面的话,扫了他们俩一眼,嗤道:“和离书你既然已经看过了,那就签了吧,回头咱们再去祠堂,请族叔们将我的名字从你家族谱上划去。我可不想死后,还要在你家族谱上,只想想我就觉得恶心。” 说罢,她一甩衣袖,扶着丫鬟的手走回云思回身边,道:“没事了,我们回去吧。今日的事,是我连累了,我请你吃酒。” 云思回垂眸想了想,扫了眼身后被拖拽的妇人,递给侍女一道眼神,随即翻身下马,牵着文若娴的手上了马车。 从始至终,她都没在看言庭初一眼,即便当时言庭初看着她的眼神十分热切和后悔。 顾家的马车缓缓离去,顾时夜彻底慌了神,猛地一把将文若若推开,慌慌张张地追上去:“若娴……若娴你听我说啊,我不和离!若娴,我知道错了……若娴!” 被推倒的文若若,看着追着马车离去的人,再看看倒在地上的自己,觉得眼前这一切仿佛一个笑话。 她苦笑一声,爬起来准备离去时,却发现眼前多了一双脚。 文若若一愣,下意识抬起头看去,发现是方才那个替云思回说话的妖媚“女人”。 她直接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文若若皱眉,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嘛?” 燕漓和善一笑,然后捏着她的下巴,一转头,要她去看行云阁靠接的那间屋子。 虽然很小,看不清楚,但文若若还是看见那里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文若若也去过太学,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那人是谁,她猛地睁大了双眼,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燕漓捏着她的下巴,倾身在她耳边道:“陷害小公主,胆子不小啊。文若若,你该庆幸这次出手的是我,不是太子殿下,否则……你以为你有命活着回去?” 文若若吓得浑身都在颤抖,抖着声音道:“你……你到底是谁?” “你管我是谁?”燕漓还在她耳边说道,“你要知道,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说罢,燕漓松开她,站起身对云思回侍女招招手,同方才作证的奴才道:“刁奴诬蔑小公主,坏了公主名声,直接拖下去——杖、毙!” 第691章 毒打 “杖毙”二字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那奴才就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样,撕心裂肺地大喊出来。 强烈的求生欲使他忘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下意识爬过去,抓住言庭初的衣摆,哭道:“言公子……言公子你救救奴才啊!言公子……奴才、奴才可都是因为你……” “你”字的音节还没完全说出来,那奴才就被言庭初一脚踹在了胸口。 那奴才受不住,当即一张嘴“哇——”一声吐了口血。 言庭初冷眼看着眼前的人,眸子里全是杀意:“狗奴才,是谁给你胆子诬蔑小公主的?” 那奴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言庭初:“言公子,你……” 言庭初冷哼一声,睨着那奴才警告道:“你可得知道,诬蔑小公主,惹了主子们不高兴,回头别说是一个人,便是你的家人,都不能安生……你可要想清楚。” 说话时,言庭初背对着燕漓,没让他看见自己脸上是什么神色。 但燕漓却好似猜到了一样,双手抱在胸前,嘴角噙着一抹讽刺意味极浓的冷笑,好似言庭初在他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那奴才却被言庭初的话吓坏了,脸上顿时没了血色,神色几欲挣扎,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可最后想起自己无辜的家人,他眼底挣扎的神色慢慢散去,只留一片灰败和绝望。 他不在挣扎,甚至连求饶都放弃了,被侍女拖下去时,仿佛是个木偶。 燕漓也是狠,为了杀鸡儆猴,要那些侍女当着文若若地面将那奴才直接打死。 文若若还不能挣扎,被侍女按着肩膀跪在地上,又被死死扒拉着眼皮看着那奴才究竟是怎么一下一下被打死的。 整条街上,连一道反对的声音都没有,全是那奴才的惨叫和文若若害怕的哭声。 她不停地摇头挣扎,不想去看血肉模糊地奴才,可侍女却始终捏着她的下巴,抬着她的头,不许她闭眼。 直到最后那奴才的声音一点一点小下去,再也听不见为止。 街上有人不忍细看,抽着冷气,咕哝着几声“真狠”之后,就急急忙忙散了。 还有些人想看后续,忍着没走,继续围观这场闹剧。 侍女松开文若若,她顿时如同脱力般倒在地上,连挣扎着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燕漓不知何时在她跟前蹲了下来,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你胆子不小,敢算计小公主。谁给你出的主意,嗯?” 因为爹娘的关系,燕漓本身就生的好看,再加上穿着女装,又在脸上动过手脚,将凛冽的轮廓修改得柔和一些,但眉眼依旧似风雪般冷冽。 以至于让他在扮女装时,就算努力装出女人的妩媚,可却比平常女子多了一点危险,叫人不敢直视。 文若若这种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她咬着牙,哭得嗓子都哑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不知道文若若是不是吓坏了,就这三句话,颠三倒四的念,一句话完整的话都不出来。 燕漓盯着她的双眼看了一会儿,便知道今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他啧了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却又在转身的瞬间,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头,于是站在他身后的言庭初,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双眼。 那一瞬间言庭初说不上心里是感觉,却总觉得好似漏跳了一拍,徒留一腔心悸。 燕漓弯了一下双眼,忽然几步上前,朝他走去。 言庭初只觉冷汗顺着他背脊滑了下去,消失在了衣衫里。 鬼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决心,才勉强稳住自己,没有后退。 燕漓就好似没看见他这些变化一样,上得前去,用手指挑住言庭初的下巴,调笑道:“确实是长了一张迷人的脸蛋……早知道她是个肤浅的人了,没想到肤浅成这样。” 后面那句话声音很轻,但因为言庭初离得很近的关系,还是听见。 他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燕漓这个“她”说的是谁。 言庭初狠狠咽了咽口水,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危险。 “姑娘,”他勉强稳住身形,强装镇定道,“你……” 燕漓没等他进话说完,就打断了,低声在他耳边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同文若若之间的事情,我同你们太子殿下都知道。太子殿下宠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你要是在不知收敛,下次收拾你的,可能就是你们那位女皇陛下了。” 近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的关系,云间月鲜少像年轻时那样行事荒唐,为人处世也多柔和了些。 可柔和归柔和,那是因为她懒得计较,不是她没脾气没底线。 要是言庭初敢利用云思回生事儿,叫云间月知道了,只怕言家上下只能去黄泉路上待着了。 言庭初没出声,袖中手狠狠握成拳,咬着后牙槽勉强与燕漓对视。 燕漓看得好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聪明人懂得见好就收,糊涂的,才会贪得无厌。” 说罢,他再懒得多说一句,一撩衣袖,晃着那比水蛇还要柔软的小腰走了。 当真是媚态十足,不做女人着实可惜了一些。 此刻,顾家。 顾时夜追着回去后,还要跟着撵去文若娴院中,奈何此刻文若娴和云思回都不想瞧见他,于是文若娴便寻了云思回帮忙,让她把人直接扔出去。 云思回照办了。 顾时夜气得要死,在外面跳脚骂云思回多管闲事,可他胆小,骂干了嗓子,也不敢硬闯。 云思回眼下正烦着,一肚子气没处撒,见顾时夜如此不知好歹,顿时能生气了。 她一脚将屋里的凳子踹翻,出了屋,对侍卫道:“现在才知道认错,不觉得有些晚吗?” 顾时夜跳脚道:“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你是公主又如何,还能插手别人的家事不成!?” “我不插手你们的家事,”云思回冷笑一声,“但你叽叽歪歪吵得本公主脑仁疼!来人——从现在开始,他要敢说一个字,就给本公主掌嘴一下!” 顾时夜气得脸都绿了:“你凭什么!” “一共四个字。”云思回竖着四个手指头晃了晃,故意笑得温柔,嘴里却恶狠狠道,“给本公主打!” 侍卫立即上前,抓着顾时夜就是一顿六亲不认地毒打! 第692章 感情 文若娴躺在屋里的小榻上,听着外面的吵吵嚷嚷,不仅没打算出去阻止,还心情极好地弯了弯唇角。 丫鬟担忧地往屋门口看了一眼,见云思回不顾身份地站在那同顾时夜你一言我一语的对骂,故意引顾时夜多说话,然后换来一顿毒打。 “小姐,您要不要还是劝劝公主吧。”丫鬟不放心地说道,“陛下这几年管公主管得严,要是让她知道公主又惹了麻烦,公主一定会被罚的。” 文若娴漫不经心地往门口处看了一眼,笑了一声:“没事,她心里不痛快。顾时夜凑上来是他倒霉,让她出够了气再说。” 丫鬟:“……” 虽说自家小姐看清了顾时夜是个什么人,她很高兴。 可是现在他们也还没和离,顾时夜是她名义的丈夫啊。眼下丈夫被好朋友,打得抬不起头来不说,她还要等好朋友出够了气才罢休。 这要是传出去了,只怕顾时夜祖上十八辈的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丫鬟叹了口气,帮文若娴轻轻捏着腿,问道:“小姐,您真要同姑爷和离吗?” 文若娴应了一声:“当初嫁给他,是外祖说顾家老爷子值得深交,我便同意嫁了,公公婆婆确实对我很好,只是嫁的那个忒不是东西,连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下得了狠手……我啊,从来就不曾欢喜过,所以不会期待他回心转意。” 更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顾时夜今日敢因为家族地位转头就抛弃了文若若。后面文若若要是哭哭啼啼哄两句,他自然也会在投身温柔乡里。 文若娴好歹也成婚了一年,这一年的时间,足够她看清顾时夜是个怎样的人。 外面的吵闹声渐渐没了,没一会儿云思回就鼓着一张气绿的脸,浑身不爽地回来了。 文若娴从小榻上坐起来,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还生气呐?你同那些蠢货置气,不就说明自己也是蠢货?别气了,不值当。” 丫鬟:“……” 她对自家小姐的口无遮拦实在是无语,哪有骂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是蠢货的? 云思回老大不高兴地冷哼一声,大有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咒骂谁,但因为屋里还有下人在的关系,所以一直忍着。 文若娴挥挥手,叫下人都退出去了。 等屋里只有她们两个时,云思回就扑进了文若娴怀里,搂着她的腰道:“我伤心,我难过,我浑身都不舒服。” 文若娴就知道她是在伤心言庭初那事儿。 “我早就同你说过,言庭初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君子,”文若娴摸摸云思回的脑袋,冷笑道,“能同顾时夜交好,你觉得他能君子到哪里去?可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我劝什么你也不听。” 文若娴确实同云思回说过好几回言庭初不是个东西。 可那时云思回瓜子般大小的脑仁装的全是春心萌动,好姐们说了啥她一概没放在心上不说,还一度当屁放了,说多了,她还要翻脸。 如今终于见识到那副恶心人的嘴脸了,她现在难过也只能受着。 云思回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他替我解围……” 文若娴嘲笑道:“究竟是因为老师罚你时,他替你解围,还是因为你看上了人家那脸?” “就是因为他替我解围……”云思回垂死挣扎好半响后,放弃道,“好吧,就是因为他好看。” 文若娴就无可奈何地笑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抬起云思回的下巴道:“趁你现在还听得进我的话,我多唠叨你一句……陛下和凤君疼你,不会叫你政治联姻,说不定还会自己叫你挑选夫君。可是阿回,你要知道,喜欢是一回事,成亲过日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云思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你呢?” 文若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云思回一巴掌,笑道:“现在在说你的事情,你同我鬼扯什么?” “虽然我也希望你同顾时夜和离,但是……”云思回纠结地皱着眉毛,“你家和顾家同意吗?和离后又怎么办呢?女孩子的名节那么重要,改嫁后,你未来的夫君还会尊重你吗?” 文若娴一直笑着,听到这句话时,捏了捏云思回的鼻尖,道:“还有心情操心我事……我不愿意委屈自己,就算知道和离后会面对什么,但我还是要和离。就算往后不嫁人,哪怕是出家做尼姑,也比委屈自己好。” “阿回,我今年才十七,往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难道要我就这样白白浪费在顾家吗?顾时夜那样的人,不值当我这么做。” 云思回没说话,她那瓜子大的脑仁虽然装不下太多东西,但她知道,她们这样的刚烈的人,从来都不愿委屈自己的。 倘若有朝一日,她站在了同文若娴一样的位置上,她也这样选择。 不自由,毋宁死。 “不过,话是这样说,”文若娴捏捏小姐妹的脸,道,“但我还是不喜欢你有朝一日走到我这个地步,你这个小傻子把感情看得太重,认定了就是一辈子,往后会吃亏。” 云思回哼唧一声:“才没有……”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顾老爷下朝回来了,顾夫人也听到消息,匆匆从娘家赶了回来。 云思回没多问,因为容遇来接她了。 她离开时,看见顾夫人抓着文若娴的手哭得眼泪鼻涕一把,顾老爷则一脚将脸肿的像馒头的顾时夜一脚踹翻。 文若娴任由顾夫人抓着自己的手哭,脸上也保持着温柔得体地笑意,却像个木偶。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样,文若娴一偏头,对上她的视线,无声笑了开来。 那模样谈不上开心,但却让云思回有种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直到她被容遇拉着上了回宫的马车,云思回情绪都还低落着。 容遇像是看出她在惆怅什么一样,道:“来接你前,我去了一趟孙阁老家。” 孙阁老就是文若娴外祖。 云思回兴致缺缺:“哦,你去他家做什么?” “我同阁老说了文小姐的前因后果,还道母亲很赏识孙问学,往后在朝中说不定是前途无量,”容遇漫不经心道,“文小姐的事情要他自己掂量着办。后来我离开时,看见下人在套车,多嘴问了一句,说是孙阁老要来顾家。” 兴致缺缺的云思回猛地转过头,惊讶地盯着容遇。 第693章 父亲 云思回怎么也没想到容遇会做到这种地步。 她惊讶过后,忽然怼到他跟前,审视般地盯着他,质问道:“容遇,老实说,你是不是对若娴有意思。” 小时候云思回就不大常称呼容遇为“哥哥”,心情好的时候叫一声。长大了的更是没怎么叫过,容遇长,容遇短,偶尔急了连容王八蛋都叫过。 虽然这么叫的时候,也在间接的骂她自己,但这并不妨碍她同容遇叫板。 容遇被她这惊奇的想法呛到了。 他捂着嘴咳了好几声,脸都咳红了,匪夷所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你做什么这样上心她的事?”云思回还是不相信,“同我交好的那些个闺阁姐妹,你差不多都认识,没见你对谁的事情这样上心啊。” 她自认自己说得十分有道理,抱着手频频点头:“你肯定是对若娴有意思,之前我就怀疑了。其他姐妹,你平常都懒得搭理,唯独会和若娴说两句话……” 说罢,云思回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了自家亲哥好几眼,嫌弃道:“唉哟~容遇,没想到你竟然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 容遇看着老成,平时长身玉立,翩翩君子,比云思回不知道成熟稳重了多少倍,任谁都想不到他同云思回是龙凤胎。 可事实是,他其实也不过才十五岁。 容遇叫她气笑了,冷笑一声:“你胡说八道一句,我就告诉齐太师,是你带人烧了自己和其他同学的作业。” 云思回眉毛一横,瞬间忘了容遇“喜欢”文若娴这件事,怒道:“你敢!” 容遇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有什么不敢的?” 云思回还想发怒,也想扑过去踩他两脚。临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得意洋洋一笑:“我才不怕,你手里没证据。” “谁说没说?”容遇棋高一着,“再说了,齐太师所有学生里,他最看重的人就是我。我若同他说,你觉得他信你还是信我?” 云思回顿时如同吃了一口屎,扑上去同容遇扭打成一团:“我打死你个就知道装模作样地假正经!” 他们闹闹腾腾地回了宫,云思回正要回自己住的地方,谁知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青萝在宫门处等着。 见了他们俩,青萝上前来,恭敬地见了礼,笑容和气地对云思回道:“公主,陛下请您去一趟乾清宫。” 这么些年,青萝一直在伺候云间月,从最开始一等宫女,到尚宫,一步一步爬到统领六局的位置,然后到今日云间月身边唯一的老人,甚至许多政事,必要的时候,都是她出面替云间月解决。 若是有什么事情云间月不方面出面,便是她出面去办,如同云间月亲临。 甚至,她还能代替云间月,管教云思回和容遇。 不过青萝是个聪明人,管教云思回和容遇,只有云间月和容玦在,就算云间月有时候气急了,她也就劝劝那两位,并不会真没了分寸。 一听是云间月要见她,云思回就知道今日的事情暴露。 她再也顾不上和容遇直接的仇恨,直接缩到了容遇身后,抖着嘴唇道:“青青青……青萝姑姑,母亲、母亲还有说什么吗?是不是很生气?头发都炸起来的那种?” 青萝让她这个形容逗笑了,道:“头发都炸起来的那是夜叉,在公主眼中陛下是夜叉吗?” 云思回下意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赶紧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公主放心,凤君也在。”青萝如实道,“有凤君哄着,陛下再生气也不会责骂公主的。” 云思回将容遇肩头衣襟扯成皱巴巴地一团,像朵散开的菊花:“真、真的?” 青萝点点头:“奴婢不敢欺骗公主。” 云思回还是不想去,但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往乾清宫去了。 容遇本来还有点不放心,正要跟着去时,却被青萝拦住了。 她道:“殿下,陛下说让您去找一下齐太师,让您代她向齐太师传个话。” 容遇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青萝:“什么话?” “劳您同齐太师说,让他明日早朝后留下来,陛下要同他商量这次秋闱的事。”青萝脸上带着客气恭敬的笑,别的情绪半点都没流露出来。 容遇却懂了,云间月这是要完全支开他。 不然这种事情,明日早朝就能直接说了,为什么要他多此一举地跑一趟,不过是云间月支开他的借口罢了。 想来云间月自有用意,容遇也不好多问,了然地走了。 而这一切云思回都不知道。 等到了乾清宫,发现殿中伺候的没几个人,廊下站着一道深灰色身影,只看背影倒是有些像容遇,但仔细看就会他比容遇高了一个头,衣裳也偏深沉,懒得厉害,一头绸缎般的乌发随意地散在脑后,连带着衣袖上那绿竹叶地绣样都变得懒惰起来。 他手上提着个鸟笼,鸟笼里养着画眉。 那画眉气性大,别着脑袋,爱答不理。 男人也不生气,逗得越发欢快了。 云思回磨磨蹭蹭上前,期期道:“父亲……” 此人正是容玦。 早年因为在军营里待惯了,他自律得近乎自虐。最近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关系,越发不在意自己的容貌,随时垮着衣衫,散着长发,毫无一国之母……父(?)的形象可言。 他早就看见了云思回,就是故意不搭理,等她自己滚到了身边,才懒懒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凉飕飕的,云思回被那么一看,就知道自己今日要完。 “听说你今日在街上闹了一件大事?”话是问句,可从容玦嘴里吐出来,却带着一股陈述的意思,“不愧是你娘生的,就是厉害,脾气来了,什么也不管,先解气了再说,真是我的好女儿。” 云思回不安地动着脚趾头,抠着指甲道:“父亲,你要骂我就骂我,不用这样阴阳怪气……我、我怪害怕的。” “你还知道害怕呢?”容玦转过头来,要笑不笑,“替文家那姑娘出气的时候,皮不挺厚的?” 云思回支支吾吾地嘀咕道:“没……其实挺薄的。” 话音落下,她就听见了容玦的冷笑。 云思回头都大了,试探地问道:“阿爹,阿娘……很生气吗?” 不待容玦说话,屋里就传来一道怒吼:“滚进来!” 第694章 母亲 云思回就连忙将自己卷吧卷吧,滚了进去。 容玦倒是没跟前进去,继续逗着画眉,随口问道:“方才她叫你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这话问的是后面跟着过来的青萝。 她先是一愣,随即眨眨眼,一脸茫然:“凤君说什么,奴婢没听懂。” 都是在宫里摸爬打滚的人,再加上青萝跟了云间月这么久,她是真听不懂,还是装作听不懂,容玦自己会判断。 “别装了,她那样护短,且能白白叫人欺负了自己人?”容玦背对着青萝,语气虽平静,但嘴角却挂着笑,“只怕在知道阿回那小白痴看上言家人时,就已经把人家底都查得一清二楚了。” 青萝眨眨眼,嘴上挂着笑,却是什么也没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容玦不爱说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道:“怎么,言家那个瞎眼的心里有人了,所以才不想娶?” 周围伺候的宫人没几个,剩下的都是忠心之人。 青萝沉默了一会儿,收起脸上的假笑,拧眉道:“您猜对了……言庭初心里确实有人。” 不等容玦细问,青萝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她道:“言家并非贵族,是陛下提上来的纯臣,家室清白。言大人不知从何处听来,公主属意言庭初,便生了结亲的意思,还时常叮嘱言庭初要好好哄着公主。言庭初父命难为,将公主哄得团团转。但他真正喜欢的,是燕侯家的大小姐燕归期。” 这名字有些耳熟,容玦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他皱了皱眉,就听青萝道:“同公主交好,关系比不上文家小姐,但还不错。因为才学出众,样子生得好,在京中颇有名声,公主也在陛下耳边提过几次。” 被这么一提,容玦想起来。 有一年宫宴,燕侯喝多了在席上胡说八道,吹嘘他女儿如何才学出众,还悄悄与宋恒说,那都是按着太子妃的标准来培养。 宋恒当时虽没有“呸”他一脸,但转头就将这事儿当笑话说给了容玦听。 容玦没打算操心容遇的婚事,便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哪曾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虐/恋。 他啧啧称奇,眼底却全是不屑——他老人家当初没跟人玩过多人恋,同云间月互怼生出了感情,一路走到今天,还算顺风顺水,所以对这些小孩子般过家家的爱情相当不屑。 “燕家那大小姐如何想?”容玦漫不经心地问道。 青萝便道:“说来也是有趣,燕大小姐似乎对太子妃之位志在必得,千方百计引起公主的注意,想来也是想近水楼台。” 可惜,容遇成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弯弯绕绕,对云思回那些姐妹都不敢兴趣。 虽然在一个书院,可至今也就同文若娴说过几句话。 大多时候,还都是找云思回的。 容玦闻言,那双凤眼里就多了一丝笑意,像是嘲讽又像是幸灾乐祸:“真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种事,简直比她娘的那会儿还要精彩。” 殿中,云思回已经从云间月嘴里知道了这些事情。 她睁大了双眼,里面写满了震惊,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即,她又有些生气,幽怨地盯着云间月道:“母亲,你不会是为了让女儿死心,故意这样说的吧?” 云间月差点被她气死了,拿起桌上的折子,就砸了她一脸。 云思回不躲不闪,让云间月砸了个正着。 那道折子就跳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云思回垂着眼盯着那折子看,人好像也傻了一般,不知道今夕何夕。 见她如此,云间月就叹了口气。 她起身走到云思回身边,将折子捡起来,顺道牵着云思回到龙椅旁坐下:“这种事情,我何必拿来骗你一个小孩儿?要骗你的法子多了去,何至于用这样拙劣的法子?何况,今日街上发生的事情,你难道还不明白?” 明白是明白,可要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云思回扑进云间月怀里,揽着她的腰撒娇:“娘,我好难过啊……明明我什么都没做。” “是,你什么都没做,”云间月揉着她的狗头,漫不经心地安慰道,“可世人都爱找借口,也不好迁怒身边亲近的人,只能拿你出气。他觉得你是公主,身份高贵,还傻了吧唧的……便把错都推到你身上,觉得都是你不好。” 因为身份高贵,便觉得这一切都是她一手促成。 连带着喜欢本身都是错的。 云思回趴在云间月怀里,难过地咕哝道:“是什么出生,又不是我能选择的。他们凭什么啊……” “放心,这口气,朕帮你出!”云间月护短,自然不会放任他们这样欺负自家女儿,“敢惹朕的女儿不高兴,朕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位高权重!” 他们既然觉得身份尊贵的人“不讲道理”,那她就让他们知道,位高权重的人究竟是怎么“讲道理”的! 但云思回却并不想云间月出手。 她从云间月怀里抬起头,抓着她的衣袖,祈求道:“阿娘,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 话音刚落下,云思回就收到了一道来自亲娘的鄙夷和不信任:“你?你能解决什么?你要能解决,今日在街上也不至于闹得如此难堪。” “那是那是……” 那是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思回一脸挫败,却又坚持不要云间月出手,耍赖道:“我不管,反正这件事我要自己动手,你和阿爹都不许插手!” 闹到最后云间月还是不想同意。 容玦倒是看得开,提着鸟笼进了殿,边走向云间月边道:“她要自己解决,你便让她去呗。正好,全当历练了,大不了是被伤了心,看破红尘出家去了,到时候咱们给庵里多捐一点香油钱。” 云间月想了想,觉得容玦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大手一挥,同意了。 云思回一直到被赶出承乾宫,才反应过来容玦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殿外上窜下跳的喊道:“我才不出家!公主这么好当,我为什么要出家!?你们等着,我肯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回复!” 第695章 归辞 皇宫里,云思回斗志昂扬,发誓要弄死言庭初和文若若。 那边容遇去了一趟齐太师府上。 齐太师留他在府里用饭,又拉着他聊文学聊到半夜,等意犹未尽地将人送走之际,天都黑了。 按齐太师的意思是,天都这样黑了,太子殿下一个人回去,他不放心,应该留宿。 容遇哭笑不得,安抚了好久,才得以脱身。 齐太师有一儿子叫齐书重,并非亲生,是从他嫡亲妹妹那过继的。他一生醉心学术,只有过一个结发妻子。 只是他夫人体弱多病,没能留下一子半女就过世了,之后也没再娶。 是他嫡亲妹妹怕他晚景凄凉,这才过继了一个孩子给他。 齐太师倒是悉心教导,只是天资到底是差了些,比不上容遇,以至于齐太师每每看见他都要叹气,见了容遇就要念叨几句,倒是将容遇当半个儿子了。 容遇也十分尊敬他,当初他没过继齐书重时,还曾想过,等齐太师百年后,他就给他戴孝。 齐书重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有没有多想容遇不知道,但至少眼下还是一片平静。 他代替齐太师将人送上马车,临了,忽然道:“进来父亲年纪越发大了,时常记不住事,恐怕不能再去太学。” 齐太师爱才也惜才,年纪这么大了,也依然在太学里任教。 云间月动过让他请辞的年头,可齐太师却不愿意。 他对云间月说:“陛下让我不去太学,不就是要了老臣的命吗?” 知道他是想将毕生所学教给更多的人,云间月也不好强行把人拘在府中,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容遇上马车的脚步一顿,垂眸看了齐书重一眼:“师弟,你想说什么?” 仔细论起来,容遇年纪虽然小,但拜齐太师为师的时间确实比齐书重过继给齐太师要早。 齐书重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向容遇。 他脸上一片平静,眼底更是半点旁的欲望都没有,就好似真是为齐太师着想一样。 容遇有时候觉得这人心思太重,有时候又觉得他其实什么都没想,完全凭想法说话做事。 “愚弟只是担心父亲的身体,”齐书重静静一笑,脸上更是不见半点恶意,“师兄,父亲年纪大了,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可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不等容遇反驳,齐书重又道:“父亲是东梁文坛的神,被捧得太高。若有天因为年纪大了,在他文学造诣上摔了跟斗,你觉得父亲能不能接受?” 容遇皱眉,觉得齐书重这话在影射什么。 但不等他想明白,齐书重又抬袖一拜,道:“天黑路不好走,师兄慢行。” 说话间,他一直弓着腰,直到容遇的马车缓缓消失在长街尽头了,他才直起腰看了眼漆黑的街道,然后转身回了太师府。 老太师年纪确实大了,早不如年轻时那般英明。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手里握着的书卷,落在了地上也不知道。 齐书重看了眼,缓步上前,任劳任怨地将满地书籍都收拾好,然后去将人老太师叫醒。 齐太师悠悠睁开眼,好似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一样,忽然道:“殿下啊……” 齐书重一愣,这才意识到齐太师认错了人。 他垂了垂眼,半响才柔声道:“父亲,是孩儿,不是太子殿下。” “哦,是书重啊。”齐太师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老了,眼睛也看不清了……时辰不早了吧,你扶我下去歇着,明儿还要去太学。” 齐书重应了一声,恭敬地放在一边的拐杖递给他,又把人从凳子上搀扶起来,扶着他回屋歇着了。 另外一边,容遇一直在想齐书重那句话的意思。 却一直没明白,他最后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揉揉眉心,实在是看不透有齐书重这个人。 这时,马车忽然晃了晃,车夫猛地一拉缰绳,险些将容遇给甩了出去。 他连忙稳住身子,撑着车厢壁,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在外面道:“殿下,外面有人拦您的车架。” “什么人?”容遇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借着马车四角挂着灯笼一看,容遇发现拦他车架的人是个比云思回还要小的姑娘。 这姑娘衣服有些脏,头发散乱,脸颊也脏了,那衣袖少了只袖子不说,就连脚上穿上的鞋子也不见了。 整个人像是抢了乞丐的饭碗,然后被乞丐追杀了一路。 容遇眯着眼将车架前的人一扫,认出来人后,眼底多了丝惊讶:“三小姐,怎么是你?” 拦住容遇车架的正是燕归辞。 燕侯庶出的第三个女儿,燕归期的妹妹。 传言说京城燕归期才貌双绝,是世家子弟之间争先恐后提亲的对象。 然而她有个庶出的妹妹,却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即便现在才十二岁,可却是什么都不会,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容遇不知道她这是出了什么事,念着些孩提时的情谊,让她上了马车。 见她浑身脏兮兮的,身上袖子还没了,便脱了外衣递给她勉强裹一下。 燕归辞也不扭捏,接过来往自己身上一裹,道:“谢了。” 容遇往旁边让了让,同她保持着距离,扫了眼她的装扮,尴尬道:“你这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有人看不惯我,想灭口罢了。”燕归辞摆摆手,一点都不把容遇当外人,道,“劳你把我送去平安街,柳家。” 柳家是燕归辞外祖家。 容遇吩咐车夫往那边去,转过头又道:“是何人要杀你?天子脚下,谁敢这么放肆,莫不是不想活了?” 燕归辞跑了好几条街,鞋都跑不见了,才堪堪遇上容遇躲过一劫。 她累得要死,裹着容遇宽大的外衫,将自己缩在角落里:“还能是谁?燕侯夫人呗。她嫌我碍了她宝贝女儿的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所以想弄死我。没什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习惯就好。” 容遇皱眉,心里满是疑惑,本想多问一句,却又想着这事旁人私事。 又见燕归辞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便没再多问,将桌上点着的烛火灭了,让她睡得安稳些。 燕归辞有所察觉,眼皮都没掀开,咕哝道:“多谢。” 第696章 弹劾 柳家不是什么高门望族,普通人家,家里是做生意的,算是有点小钱。 当年燕归辞的母亲长得还算不错,从街上路过时,叫燕侯看上了,于是燕侯便上门提亲。 原本以为一朝嫁入侯门,不说是从此高枕无忧,但至少不用操心那些有的没的。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他们这桩亲事并不被燕侯的母亲看好,柳姑娘过门没两年,因为一直没能怀上孩子,燕老夫人为了燕家有后,又另外给燕侯说了一门亲事。 就算燕侯百般不同意,可也拗不过老母亲寻死觅活的心,又在柳姑娘无奈的劝说下同意了。 这次娶的是王家大小姐,大小姐是嫡女,不肯给人做妾。 燕老夫人就拿儿子的前途做威胁,要柳姑娘做小,王家小姐嫁过来做正房。 柳姑娘性子软,不叫夫君为难,同意了。 那王家小姐就此同意嫁过来,做了燕侯夫人。 这燕侯夫人十分不讲理,又因为生了龙凤胎后,仗着燕老夫人的喜爱,开始处处打压柳姑娘。 甚至在柳姑娘意外怀孕之时,还诬蔑她是与人通奸才有的孩子,莫名找出来一个奸夫。 柳姑娘百口莫辩,为了保护孩子强大一次儿,要与燕侯和离,燕老夫人同王家小姐双手双脚赞成,但燕侯不允许,还发了好大一场火,当着王家小姐的面直接打死了她口里的奸夫,还以离家为由逼得燕老夫人闭嘴,这才没有闹到和离的地步。 但柳家姑娘实在是没长命百岁的命,生燕归辞时难产,血崩去了。 以至于燕归辞出生时,燕侯就给她取了归辞这个倒霉名字。 燕归辞磕磕绊绊长到十岁,因为被燕老夫人和王家小姐打压,过的都是下人日子,以至于外人根本就不知道燕家还有个三小姐。 后来王家小姐还因她无意撞见她买人替燕家大小姐造天才少女的人设,王家小姐一心要杀了她。 而真正的燕归辞也确实死了,被王家小姐和她的好女儿摁住头按水里淹死的。 至于现在这个燕归辞,不过是个穿越者。 马车很快到了柳家外面。 容遇不想惊扰旁人,便没下马车,把人送到门口后,就叫车夫走了。 毕竟这大晚上的,要是让人知道一个小姑娘同他一道出现在马车,指不定第二日会传出什么谣言来。 更何况她还是燕家人。 燕归辞站在侧门,裹紧身上的衣衫,目送容遇走远后,才嘀咕一句:“这就是燕归期想嫁的人啊……呵。” 话音落下,她扬唇冷笑,话里话外,满是嘲讽。 她侧眸扫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眉眼里带了一点娇俏:“也不知燕归期要是知道喜欢的人这般照顾我,会不会气死……诶,想想她气绿的脸,我就好快乐。” 说罢,她又将衣衫一裹,抬手敲了敲门。 守门的下人应了一声,很快将门打开,瞧见外面站着燕归辞,还愣了一下:“表小姐,您怎么……哎哟,你怎么光着脚呢?衣衫也……快、您快进来,奴才去支会老夫人。” 燕归辞跟着下人进了屋,径直去寻了柳老夫人。 这小姑娘从小爹管不着后娘不爱,奶奶打压,哥哥姐姐不将她当人看,唯独还能在柳家找到一点亲情。 否则,今夜她还真没去处。 容遇回宫时,已经很晚,但云间月还在等他。 听他回来,便派人将他叫去了重华宫。 重华宫是以前云间月还是公主时,住的地方,后来她做了皇帝,重华宫成了容玦的地方。 但大多数时候,云间月还跟着住在重华宫这边,乾清宫的寝宫,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 容遇过去时,云间月正在看折子,身上拢着一件宽大的外衫,看起来应该是容玦的,里面是白色的寝衣,散着头发,皱着眉,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云间月头也没抬,点点旁边的位置,道:“坐吧。” 容遇给她见了礼,依言坐下:“这么晚了,母亲还没歇着,是在等儿臣?” “嗯。”说话间,云间月从折子里抬起头,道,“今日叫你去齐太师府上,确实别有用意……你怎么穿着这个,外衣落太师府了?” 被这么一提,方才还觉得少了一点什么的容遇这才想起来,外衫递给燕归辞后,就忘了拿了回来。 他皱了皱眉,本来是想保住燕归辞的名声都没下马车,谁想最后倒是将衣衫这种重要的东西忘了。 “可能……是吧?”容遇不太擅长地扯了一个小谎,本能的隐瞒了燕归辞的事,“母亲方才说别有用意是什么意思?” 云间月心里觉得奇怪,毕竟容遇从小的性子就不是那种丢三落四之人。 更是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不会无缘无故随意丢下外衫,更不会忘记。 但云间月没多问,只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容遇起身,接过来将折子一扫,发现上面弹劾地是齐太师。 折子上说齐太师年纪大了,做事力不从心,好几次因为忘性太大,落下了学生的课程。 让容遇震惊的不是写这道折子的人,是上面还说齐老太师为老不尊,时常仗着自己在地位名声,对女学生们动手动脚,甚至还曾看见有女学生衣衫不整地从他屋里出来。 看见这句话时,容遇手抖了一下,一脸错愕地抬起头:“不可能……母亲,这写折子的人完全就是胡说八道!老师他年纪是大了,自师娘去世后,房中就没过人,又怎么可能……” 云间月没出声,只是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容遇稍安勿躁。 等容遇稍微平静下来后,她才道:“我知道老太师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自然,在母亲这里也一样,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给老太师一个交代。但是阿遇……老太师确实年纪大了,你得有心里准备。” 容遇脑子里全是这折子的人的胡说八道,一时没反应过来云间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愣愣地问道:“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间月皱了皱眉,神情里带着一点不忍:“老太师或许真不能再去太学了。阿遇,他老了,经不得折腾。” 第697章 听政 云间月的意思,容遇其实是明白的,但明白是一回事,心里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坐在案几后面的女君看了自家儿砸一眼,知道他心里将齐老太师看得有多重。 可有些事情,处理事情不能只看情分。 只依照情分,不是长久之计。 云间月不打算多说,要容遇自己去选。 她起身拍拍容遇的肩,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明日一早你随我上朝。” 容遇今年十五岁,云间月虽有要他帮忙处理朝政,但从未让他在早朝上旁听,几乎是全凭他自己选择。 但现在忽然这样要求,容遇觉得云间月是故意的,就像是故意将人性最难看的那一面展露给他一样。 容遇垂着眼,将折子一合,重新放回了案几上,低声道:“儿臣领旨。” 云间月看了看他那张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无奈的脸,最终还是一句劝解的话都没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了。 容遇又在书房里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天未亮,容遇就起了,他洗漱好前往重华宫去接云间月,发现她早就穿戴整理,在那等着。 大约是等他一道去。 到了朝堂上,云间月往龙椅上一坐,容遇站在她身边时,余光里瞧见一干大臣脸上还有些错愕。 “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云间月就跟没看见他们的错愕一样,撑着额角笑道,“怎么,昨夜都没睡好啊?要不,朝会往后推推,诸位大人先找地儿睡会儿?” 这样的云间月,诸位大臣常见,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女皇陛下做事可能有所收敛,但这绵里藏针的事情可是从来没变过。 容遇却是头一次见,心里稍微有些震惊,但又觉得正常,这才是云间月。 诸位大人连忙收敛情绪,将自己站得标杆儿直。 他们都好奇容遇为何会出现在朝堂上,但却没一个人敢出列问。 张庭烨和沈书群一言不发,即便上了年纪,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可他们俩还是同年轻时一样,唯云间月马首是瞻,不该问的从来都不多问。 柳同舟和钟衍对视一眼,倒是有些好奇。 最后还是柳同舟出列,询问道:“陛下是打算往后都让太子殿下旁听?” 诸位大人一道齐齐看向云间月和容遇,心里不知道有多紧张。 云间月看得分明,却故意卖关子,转头问容遇:“太子以为如何?” 当着外人的面,云间月从来不称呼容遇的名字,都是叫太子。 唯独到了私底下,她称呼得最多的就是“阿遇”。 容遇知道云间月这是给他留足了作为太子尊贵,也是故意要将他往权利中心推,毕竟他是太子,未来东梁的储君。 但他的突然出现,似乎让朝上几位大人不舒服。 容遇眯了眯双眼,将那些个大人都记在心里,回头对云间月一拜,道:“儿臣听陛下的。” 对这个回答,云间月谈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她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了敲,敲得诸位大人都快心肌梗塞了,她才缓缓道:“那不一定,看朕心情。” 诸位大臣:“……” 女皇陛下一向爱开玩笑,谁知道这个心情好究竟是靠什么来评判的? 但那是女皇,就算行事再乖张,也没人敢跳出来反驳。 更何况,那还是太子,云间月退位后,他就是皇帝,那些个臣子只要够聪明,就都不会得罪这位小殿下。 柳同舟问完了想问的,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时,众人见云间月缓缓从衣袖里拿出来一样东西,四四方方的,朱红色——是一道折子。 “诸位大人既然无大事禀报,那朕就说说朕昨日遇见的一件趣事。”云间月笑着,用折子一下一下敲打着的自己的手心,“这件事实在是叫朕大开眼界,第一时间就是同诸位爱卿分享。” 诸位爱卿面有菜色。 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女皇陛下说的趣事还真不是一件字面意义上的趣事。 果然,下一刻就见女皇陛下将手里的折子递给她旁边的青萝,青萝又呈上折子递给诸位大人传阅。 云间月欣赏着底下众人惊骇或是茫然或是蒙圈的神色,满意的笑了。 她道:“朕实在是好奇,这样……”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像是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好半响才道:“这样辣眼睛的折子,你们究竟是怎么敢写的?张爱卿,内阁的事情你说了算,怎么在筛选折子的时候,还将这种东西送到朕眼前来了?” 张庭烨就算没看那道折子,也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出列道:“事关齐老太师的声誉,臣也不敢擅自做主。” 齐老太师,太子和小公主的老师,名满天下,东梁文坛的传说。 可传说要是有朝一日毁在了这折子上,往后只怕整个东梁文坛都会动荡。 云间月文武兼并,并不偏爱哪一方,但东梁文坛的大佬要是出了什么影响整个东梁的事,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她不仅要查,还要查清楚前后后果。 要是查清楚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只怕整个太学的人都要跟着遭殃! “折子是匿名,朕不知道究竟是一个人写的,还是几位大人联名写的。”云间月没理张庭烨,手指敲着龙椅扶手慢腾腾道,“朕也不打算追究这些人都是谁,但诸位爱卿得知道一件事——老太师身上不得有半点污名。” 她又道:“冤枉的也好,真实的也好,他都得是干干净净的。柳爱卿,言爱卿、齐爱卿……你们可明白?” 刑部尚书柳同舟,大理寺卿言继,御史大夫齐书重,三人一道出列领旨。 这件事众人以为云间月会轻拿轻放,谁曾想她却要轻轻拿起,高高放下。 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一生美名,一度成为文坛传说,到了晚年,却还要经历三司会审。 说出来当真是讽刺极了。 容遇不明白云间月一面说着要照顾齐老太师的名声,却又要三司会审,闹得满朝皆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没多问,只是垂眸扫了眼底下的齐书重。 再想想昨日离开太师府时,他说的那些话,容遇总觉得他知道什么。 那些话,也好像成了警告。 第698章 草包 “你听说了吗?太子殿下开始听政了,说不定往后都不来太学了。” 燕归辞午睡刚刚醒来,就听见了这么一句。 她顿了一下,刚想翻个身继续打盹时,猛地想起自己现在正在一棵树上,靠着树干,一翻身就能掉下去的那种。 于是她生生止住了翻身的动作,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 树底下说话的小姑娘们不知道树梢上还躲着一个人,继续道:“那怎么办,我来太学不就是为了太子殿下?现在太子殿下都不来了,我还来太学做什么,没意思。” “谁不是呢。我爹娘说了,就算以后做不了太子妃,同太子殿下打好关系,对家里也有好处啊。” “对啊对啊,现在太子殿下都不来了,咱们还来太学干嘛,没劲。” “那小公主还来吗?同小公主交好,往后见到太子殿下的机会也很多啊。” “小公主……还是算了吧。那位脾气不好,一点都不好接近,一句话不对付,她很有可能就会翻脸。” “脾气这么暴躁?那往后要是言公子娶了她,整个言家还不得闹个鸡飞狗跳?” 底下还在叽叽喳喳讨论关于云思回和言庭初成亲后,言庭初会遭遇怎样的非人对待。 躲在树上的燕归辞却忽然皱了皱眉。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言庭初似乎同燕归期还挺要好的? 明面上是说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可燕归辞却亲眼看见过他们拉拉扯扯,主要是言庭初负责拉扯,燕归期负责欲拒还迎。 事情太久远,燕归辞有点想不起来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隐约记得地方是书院的某间屋子。 当时她好像是在找地方睡觉,醒来时听见燕归期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你爹要你娶怎么?毕竟人人都想同女皇陛下攀亲家。何况,小公主脾气是不好,但人长得好看,娶回去当个花瓶也够欣赏的。” 然后言庭初无奈的声音:“我心里有谁,你难道不知道?父亲若是要娶,他便自己去娶便是,我才不娶。” 说到这里,言庭初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略带责备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每次见了太子,都是一副恨不得贴他身上的模样,你就不能收敛收敛?” 后面燕归期又说了什么,燕归辞想不起来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之后两人在房间里,什么都没做——也可能做了什么,反正就燕归辞没看见。 后来言庭初先一步离去,接着才是燕归期。 燕归辞记得,她从屋子里离开时,似乎还整理了一下衣衫。 这时,底下交谈的人又换了一个话题,已经从小公主和言庭初的事情飞到了齐太师身上。 “我爹说朝中出事了,齐太师受了牵连,可能从今往后都不来太学了。” “出事?出什么事了?” “那谁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我爹说得不明不白,我只听得一句什么‘晚节不保’。” “管他什么保不保的,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齐太师那么古板,都不知道变通,来不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上次我就因为写错了一个字,他就罚我将那本诗集抄了十遍,我都吐了……” “唰唰——” 少女们交谈的声音还没落下,身后就传来了一阵稀稀疏疏的乱响,树上更是抖落好些树叶子下来。 小姑娘们齐全唰唰全部站了起来,大惊失色地喊道:“谁?” “我。” 树梢有人应了一声,紧接着就有道矮小的身影从上头跳了下来,带落一地的树叶。 小身影丝毫没有偷听谈话后羞愧,还十分镇定地掸了掸衣摆,然后将头顶地树叶拿掉后,扫了眼那些僵硬的小姐们,淡淡道:“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听见。” 说罢,燕归辞抬脚就要走。 但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现在的燕归辞虽然带着现代的灵魂,但身体本身也就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小姑娘能高到哪里去? 拦住她去路的人,却比她大,也比她高,以至于燕归辞看人时,需要抬起头。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姿势,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盯着眼前的人问:“做什么?” “你方才都听见了什么?”拦住她的小姐穿一声水蓝色衣裙,晃着手中的团扇,悠悠道,“燕归辞,别怪姐姐没提醒你,今日的事情你要敢说出去,我们定要你好看。” 燕归辞心里嗤笑一声,想道:“怕你们?” 她不屑同小孩儿一般见识,但现在是这人挑衅她再先,她要是不做点什么,有点对不起这人的期待。 燕归辞想了想,抱着手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你们在这里编排小公主,还谈论你们以后没机会勾引太子殿下了?”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那蓝衣姑娘眉一横,用团扇指着她,怒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燕归辞,你好歹也是侯门子女,怎如此粗俗不堪?同你姐姐比起来,你简直就是个废物草包……” 按理说这种中伤在燕归辞这里,连半点涟漪都惊不起,但不知为何,她身体里曾经住过的另外一个灵魂,好似格外愤怒。 燕归辞眯了眯眼,明白这股怒火来自与谁。 那蓝衣女子还在那喋喋不休地嘲讽:“我可是听说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你好歹也是归期的妹妹,怎么一点大家闺秀的风度都没学来?我要是你,早寻了个没人的地方一头撞死了,还活着做什么?丢脸!”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笑声无孔不入,全部钻进了燕归辞的耳里。 她抱着手,舌尖在牙齿上抵了一下,随即收回来,轻笑了一声。 “你说得有道理。”燕归辞松开抱着的手,眯着眼对那蓝衣女子笑了笑。 蓝衣女子被她笑愣了,下意识道:“怎么,你终于意识到活着丢人,要去寻死了?” 话音刚刚落下,却见燕归辞站到了一边的石凳上,然后对蓝衣女子勾勾手指:“你过来一点。” 蓝衣女子一愣,下意识上前,正要张口说话,耳畔就传来“啪”一声脆响,紧接着她脑中“嗡”一声就炸了。 直到她摔在了地上,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两岁的小姑娘打了一巴掌。 蓝衣女子捂住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见燕归辞对她笑:“既然我是草包,那也不必同你讲道理。” 说罢,她跳下凳子要走。 蓝衣女子跳起来,红着双眼大吼:“燕归辞,你……” 话未说完,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哟,好生热闹啊。” 第699章 弱者 听见声音的瞬间,众人齐齐回头看去,就连燕归辞脚步都顿了一下,才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凉亭,凉亭里坐着三两个人,而凉亭之上还躺着一个人。 说话的是躺着的那个,不过现在已经从躺着的姿势变成了坐着的姿势。 坐着那三两个脸上挂着笑,懒洋洋地趴在美人靠上,与同伴说:“假装了这么久不在凉亭里把她们说过的话都听了就罢了,现在还要出声提示,真是太过分了。” 她同伴拿团扇打了她一下,“别说的好像你没有在这里一样。” 至于那躺在凉亭上的人,一身朱红色的圆领长袍,下面配的是黑色长裤,然后是黑色短靴,长发绑着高高的马尾,头上更是半点发簪配饰都不见。 那红色衣摆上却是绣着织金飞鸟云纹,高贵英气。 有那么一瞬间,众人还以为看见了温润如玉地太子殿下。 尤其是她撑着下巴,睨着她们笑的时候,就更像了。 那些人终于反应过来凉亭上的人是谁,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匆匆蹲下请安:“不……不知公主再此,多有惊扰,还请公主恕罪。” 除了燕归辞,包括刚才那个被她打的蓝衣小姐,其他人全部跪了下来。 燕归辞膝盖都没弯一下,抬起头看着凉亭上的人,皱了皱眉,一句话都没说。 云思回也不见生气,甚至还眯着眼笑了一下。 接着,她从凉亭上下来,负着手踱着步子缓缓走向跪着的人道:“恕什么罪啊,你们方才编排本公主的时候,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怎么现在本公主才说了一句话,你们就吓成这样了?” 那些小姐们的脸就吓得更白了。 要是她们知道编排的主角,就在这里,还将她们方才编排的话都听见了,那肯定打死也不会说出那些话来。 “阿回,你别吓她们,”凉亭里有人带着笑意喊了一声,“等会要是给她们吓哭了,回头又要说你脾气不好。” 其实云思回自己也挺冤的。 她是脾气不好,但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脾气不好,总有些原因。 就像上次,文若若心黑手毒,害怕的文若娴小产,那被她拖行的人就是往文若娴汤里下药之人。 所以她才爆发,当街叫他们下不来台。 在书院里也是,她从来都不主动惹事,就算有谁在她跟前做了什么她看不惯的事情,也顶多是呵斥两句,叫对方别太过分。 但总有些人不长眼,非要凑到她跟前来讨嫌。 那她就没办法了,只好让讨嫌的人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脾气不好。 但那些人啊,总想着她是公主,位高权重,所以喜欢为所欲为,根本就不会追究前因后果,只一心同情那些地位比她低的人,因为她们是“弱者”,欺负“弱者”就是她的不对。 以前云思回或许还有顾忌,但是现在她不想顾忌了。 她盯着那些人看了半响,忽然笑了一声:“你们不是说我脾气不好吗?那你们在那编排了半天,说我同言家那小子如何如何,坏我名声,是你们的错吧?” 几个小姐,除了燕归辞,其他人纷纷落了一地的冷汗。 那蓝衣小姐蹲都没蹲住,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燕归辞旁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 云思回冷冷扫了她一眼,嘴角一撇,挑了抹凉凉的笑意:“就这点胆子,也敢在这里编排本公主?笑死人了!” “公主、公主!臣女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您,您就饶了臣女们这一回吧……” 其他几个小姐跟着一道求饶,头上的珠钗叮当乱响,听起来比它们主子还要害怕。 但云思回却从来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她同容遇是挺像的,毕竟是龙凤胎,至少好好说话时,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以至于让她们生出误会,以为公主同太子脾气一样。 唯有当云思回发怒时,她们才明白这两人一点都不像——毕竟谁也没见过容遇发火。 燕归辞觉得挺有意思的,将双手往衣袖里一拢,站在原地冷静欣赏。 听着她们的求饶,云思回嘴角挂着满意的笑意,看起来温和可亲。 众小姐以为自己今天可以逃过一劫,正要松口气之际,忽听云思回道:“不。我偏就不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人呐,总是知道疼了,才记得住教训!” 这次,云思回不打算亲自动手。 她不知朝哪个方向招了招手,然后很快就有人上得前来——有人认了出来,那是常以侍女身份跟在云思回身边的人,其实那些人不是侍女,都有功夫底子,是负责保护云思回的。 上一次看见她们出手时,是在街上直接打死了那个乱指证的奴才。 诸位小姐们终于知道害怕了,有些个胆子小的,更是憋都没憋住,哽咽地抽泣起来。 云思回却不管,抱着手道:“现在才知道害怕,不觉得有些晚?” 接着她又转头问那些侍女:“刚才是谁说了本公主的坏话,你们都听得清楚吧?” 侍女睨了那些小姐一眼,道:“奴婢都记着。” “那就好。”云思回满意地笑了,“那就说一句掌嘴两下,说两句掌嘴四下……没说的,就跪在这里看着,涨涨教训!” 话音落下,她就转过了身。 侍女立即上前,目光在这些小姐中一扫,随即揪住一个,扬手就是两巴掌,打的人哭都不敢哭。 接着,又是她旁边那人,挨了四下。 然后有挨了六下的,八下的,十下的也有。 方才那个说燕归辞是草包的蓝衣女子被打到最后,十六下,带着燕归辞打过的就是十七下。 唯一没有被打的就只有看戏的燕归辞和一个胆子小,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没说,连求饶都忘了求的粉色衣衫的姑娘。 等侍女收手时,那蓝衣女子整张脸都肿了,眼圈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水。 她从哪里受过这种屈辱? 抬起头看了眼云思回的背影和打了她的侍女,然后眼皮一翻,人就晕了。 云思回后脑勺长眼睛似的,蓝衣女子倒下的瞬间就回头看了一眼,白眼一翻,冷笑道:“真没意思。” 话音落下,燕归辞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阿回,你怎么又打人了?” 第700章 对阵 这道清丽的声音,不仅云思回熟悉,燕归辞更加熟悉。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她脸上的厌恶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就流了出来,明晃晃挂在她面皮上,与云思回的冷漠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不过,这两位都忙着恶心人,都没注意到对方。 眨眼间的功夫过去,燕归辞脸上的厌恶重新收了起来,变成无动于衷。 她往旁边一让,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侍女身后去了。 这一点动静云思回看见了,她施舍似的看了燕归辞一眼,最后倒是什么没说,抬头扫了眼迎面走来的人——准确的说是两个人。 一个穿着青绿山水纹儒衫,不大的年纪,却站得板板正正的,硬是凹出了一股君子风。 以前云思回看不懂,如今反应过来了,忽然觉得这人的君子风,同容遇比起来,简直就像画虎不成反类犬,偷了别人考题的试卷,以为换个名字就成了他自己写的。 云思回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将目光投到言庭初旁边那姑娘身上。 确实是如传闻中那般,貌美如花,一身白色兰花罗裙将她的曼妙的身材勾勒都韵味十足,连带着她走过来的姿势都带着几分袅娜。 可惜这一幕落在燕归辞眼里成了装模作样,落在云思回眼里就成了恶心。 她下巴一抬,眼底带着几分轻蔑:“我是公主,想打谁打谁。怎么,动手之前还要同你打声招呼?” 不得不说,位高权重的身份有时候确实叫人恨得牙痒痒。 但有时候——特别教训的人里有敌人的时候,那就特别爽了。 别人是什么感觉燕归辞不知道,反正现在见燕归期一脸错愕和绿了的脸色,她就心情舒爽。 “阿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燕归期还没开口,言庭初先护着她了,“燕小姐不过是担心别人看见你在这里打人,传出去后对你不好。” 云思回:“好不好要你在这里叽叽歪歪?还有,阿回也是你叫的?” 言外之意是,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的闺名? 言庭初没想到以前对自己总是笑脸相迎的小公主,有一天会对他恶语相向。 他先是一愣,随即自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来,就好像是以前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东西,有一天突然违抗命令不在对他言听计从一般,叫人十分不舒服。 但还不等他从这不舒服里回过神来,就听燕归期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去拉云思回的衣袖:“阿回,你别生气了,方才那话是我说得不对。言公子也没别的意思,他也是担心你……” 不等她将话说完,燕归辞突然接过话道:“这就是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吗?你被下了面子,言庭初帮你说话。言庭初被下了面子,你帮她说话……燕大小姐,你和言公子还挺配的。”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嘲讽,又好像是提醒谁似的。 偏偏说话的人没当回事,还弯着那双好看的笑眼,笑得人畜无害。 燕归期和言庭初直接配得一道变了脸。 他们也是直到这时,才意识到燕归辞也在这里。 她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过头,脸上装出来的温柔险些没绷住:“小杂……归辞,你们在这里?” 一声“小杂种”险些从燕归期嘴里脱口而出,急急忙忙咬住舌根,才没有全部念完。 燕归辞冲她明艳一笑,像朵迎风招展的狗尾巴花:“家里容不下我,没办法,只能来太学躲灾啊。这不是姐姐你和母亲逼的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这句话里透露的信息太多,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就连云思回眼中都带了一点愕然,朝燕归期看过去时,那双凤眼里,还带着一点怀疑。 燕归期一颗心都漏跳了一拍,下意识伸出手要去将燕归辞捉出来:“你……你不要胡说八道!那日你好好的就不见了,我和母亲都吓坏了。你赶紧随我回去,别叫母亲担心……” 燕归辞躲在侍女身后,侍女只听云思回的,不会帮她拦着燕归期。 她知道自己要是被抓回去,肯定免不得被一顿打。 燕归辞眼珠转了转,脚下一滑,泥鳅似的躲到了云思回身后,抓着云思回的腰带,眨眨眼:“姐姐,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你和言公子的事情,我都没看见,你不用如此紧张。” 这下不止是燕归期慌了,就是言庭初也慌了。 燕归期心虚地看着云思回,动了动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言庭初见状连忙上前,怒道:“有辱斯文!燕三小姐,我同你家姐姐清清白白,你休要胡言乱语,仔细遭雷劈!” “你们读书人不是自认行得正,坐得端,不信鬼神之说?”燕归辞躲在云思回后边,笑得无害又张扬,“言公子要是没和我姐姐有点什么,怎么还说出遭雷劈这种话来了?” 言庭初自负身份不凡,从不信鬼神之说。每次谈论起来,甚至还带着一点不屑。 但今日他竟然慌不择言,说出遭雷劈这种话来。 他心虚地看向云思回,见她无动于衷,还以为她不打算护着燕归辞,便几步上前,要将燕归辞揪出来教训一顿! 最好交给燕夫人去教训! “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恶毒,燕小姐,你可得好好同燕夫人说说。”言庭初伸手去抓燕归辞,道,“否则,往后惹了事,牵连整个侯府,再后悔就来不及……” 话都还没说完,云思回忽然就伸出了手。 她力气不大,但捉住言庭初手腕的瞬间,他还是半点动不了,抽都没没能抽走。 笑话,云思回好歹跟着容玦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对付言庭初这种“病弱男子”已经足够了。 言庭初和燕归期同时一愣,齐齐看向云思回,心里咯噔了一声。 云思回猛地甩开言庭初的手,好似沾了屎似的,从侍女那接过手帕,嫌弃地擦了好半响,拧眉道:“恶心死了,早知道就不抓了……唔,好想吐。” 言庭初:“……” 擦完手,云思回直接扔了手帕,扫了神色莫测的两人一眼,却是对燕归辞道:“你叫燕归辞?有没有地方去?没地方去就同本公主入宫,给本公主当书童。” 第701章 假的 云思回蛮横无理,直接将燕归辞带走了。 她嘴里问着对方同不同意,可却没等对方回答,就当着燕归期和言庭初那难看到如同上坟的脸色中,带着人走了。 燕归辞抱着了东梁唯一一个公主的大腿,很是高兴,高兴得冲燕归期笑得格外嘚瑟和挑衅。 燕归期神色扭曲地盯着那些远去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们的身影快要消失的瞬间,忽然道:“归辞,再过不久就是二夫人的忌日,母亲说要大办,你可别不回来啊。” 二夫人就是燕归辞亲娘。 虽然也带着个夫人的称呼,但依旧是个侧室,在燕归期她老娘嫁过来后,过的日子甚至还不如一个下人。 听到这句话时,燕归辞舌尖抵了一下腮帮子,垂着脸,将表情凝在阴影里好一会儿了,才重新转过头看向燕归期。 她做着十二岁小姑娘才会做的表情,甜甜笑道:“我会同公主告假的!姐姐,劳你同母亲说一声,我会回去的,一定会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燕归期的错觉,总觉得她这妹妹在说这句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些错觉都按在内心深处,然后转过身对言庭初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言公子,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言庭初方才的视线也一直落在燕归辞——不,准确的说,是落在燕归辞前面的云思回身上。 东梁的公主殿下,总是任性妄为,狂悖放肆,就连穿着打扮都与那些大家闺秀不同,她总是怎样舒服怎样穿,从不在意自己的形象,除去寻常宫宴或者旁的祭祀活动需要她出席,会穿繁复的宫装外,大多时候都是衣裳配裤子,有时候没办法,还会在裙子里面套上裤子。 她说这样,需要教训人的时候才会方便。 可她一个小姑娘,又是公主,教训时都有侍女替她代劳,哪里需要自己动手? 言庭初以前想不明白,总觉得这样的云思回他喜欢不起来,若不是因为她是公主,恐怕平时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可自从上次文若若的事情过后,云思回忽然不像以前那般对他热络了,言庭初又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 言庭初皱了皱眉,忍不住想:“自己真是贱得慌,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好在这时燕归期忽然说话了。 他愣了一下,连忙转过头,担忧地看着她:“你哪里不需要,需要请大夫吗?我去同老师说……” 燕归期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随即又转过头带上温柔婉转地笑意,勉强道:“没事,你不必担心,我回去歇一歇就好。”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临了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转过身,提醒似的说道:“言公子,公主殿下似乎生气了,为了不让伯父失望,你还是去哄一哄吧?毕竟,公主以前对你可是很包容的。” 被这么一提醒,言庭初先是一愣,才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他下意识皱眉,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你……” 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忽然想起周围还有其他学生在,于是闭嘴,一言不发地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燕归期只当没看见他眼中的不耐烦,温柔地欠了欠身,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言庭初倒是没走,他站在原地盯着燕归期地背影看了一回儿人,不知是看出什么来了,忽然将袖中手紧紧握成拳,绿着脸走了。 云思回心情不好,臭着脸往位置上一坐,除了同她交好的,周围没一个学生敢靠近。 燕归辞站在她旁边,近距离地观察着这位公主,虽然在她眼前,这位公主就是小孩子脾气,但方才打人的瞬间,燕归辞确实有爽到。 “阿回,你别气了,气出病来无人替啊。”小姐妹拍拍云思回的肩,安慰道,“说白了,那些人不过示嫉妒你有一个好出生罢了。” 另外一个姑娘又晃着团扇悠悠道:“可不是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呗。陛下虽然不怎么管你,但大事上,从未偏袒过你,不管对错都是先罚你,我们都知道的。” 云思回抱着手,冷哼一声,表情还是很臭。 同云思回交好的姑娘有三个,第一个说话的是户部钱尚书之女钱依依,第二个是禁军武统领之女武桐,还有一个是大理寺少卿之女傅仪。 她们从刚进太学时,就同云思回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燕归期是后来才加入的。 是因为当初课上,替云思回解围,被先生一道罚抄书,云思回才多看了她一眼。 只是没想到这多看一眼,就让某些人飘飘然,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地位了。 傅仪在这三人里面,家里官职是最低的,言庭初的父亲还是她父亲的直属上司。 但傅仪同言庭初关系不怎么样,点头之交罢了。 逢年过节,虽然会同她母亲一道去言家拜访,但傅仪并未同言庭初说过几句话,还没与言夫人说得多。 以前她就提醒过云思回,言庭初这人心口不一,但云思回听不进去。 如今吃了亏,她也没说风凉话,想了想道:“我外祖家庄子里栽的山茶花开了,一大片,过两日我同外祖说说,让我几位表哥带我们去庄子玩,如何?” 钱依依因为父亲是尚书,又姓钱,以至于整个人身上都充满了铜臭味,根本就没那些多余的浪漫细胞。 “山茶花?那又什么好看的?”钱依依不感兴趣,“还不如待家里,跟我父亲一道管账有趣。” 武桐鄙夷地骂道:“你家是有多穷啊,才能养出你这么个见钱眼开的玩意儿!” 说着说着,两人就掐到了一处。 云思回抱着手,始终一脸不高兴。 傅仪就道:“阿回,你也去吧,就当散心。想那些讨人厌的事情,只会给自己添堵。” 云思回知道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拒绝,点头应了:“我回去同母亲打了个商量……” 话音还未落下,她看见站在她桌子变眨巴着一双眼睛盯着她看的燕归辞。 云思回好似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究竟干了一件多么糊涂的事。 她一拍脑门,抱歉道:“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方才见你不想被那两人走,才拦了一下……做我书童的事,你就忘了吧。怎么说你也是燕家三小姐,让你给我当书童,有些委屈你。” 第702章 赖上 燕侯这个人是当初跟过容玦的,在战场上立功不少,容玦不去边疆坑啃黄沙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作为统帅,带着将士们在边疆啃几年黄沙,视情况回京。 如今燕侯不在,离京好几年了,过年都不曾回来,燕家做主的就成了燕夫人。 以至于燕夫人这才敢仗着丈夫不在家,对他喜欢之人的女儿痛下杀手。 燕老夫人因为一直不喜欢燕归辞,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多时候都向着燕夫人居多。 但不管她家中情况如何,燕侯对燕归辞的态度十分琢磨不定,参加宫宴的时候,除非燕归辞自己不去,否则必然会勒令燕夫人将燕归辞也带上。 许是作为一个老父亲,他希望燕归辞以后能嫁给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而不是被燕夫人掌控,嫁给别人做妾。 但可惜,之前的燕归辞并不能理解父亲的“好意”,还往往因此被燕夫人针对。 大多时候,她都不会去参加宫宴,有多远滚多远,才不去碍那对母女的眼。 燕侯作为有军功在身的功臣,就是云间月都要给其两分面子。 要是让她知道云思回无礼取闹,把功臣家的女儿当书童,只怕她会被云间月一木屐打死在乾清宫。 但燕归辞不这么想,她精打细算,走一步看两步,云思回让她当书童虽然离她的目的相差千里远,但这不得不说是个让她接触更多人的机会。 燕归辞是个穿越者,带着原主的遗愿,这个遗愿她必须要帮原主实现。 现在好不容易抱到了云思回的大腿,说什么她也不能松开。 她想了想,对上云思回的双眼,收起方才装出来的小孩儿心性:“殿下方才说那些话的时候,有不少人听到了,现在您要是突然反悔,不让我做您的书童了,我会很麻烦的。” 旁边三个姑娘齐齐看向燕归辞,没想到还有人上赶着给云思回做书童的。 毕竟这人名声在外,谁愿意好好的官家小姐不做,非得给一个公主当书童,多憋屈? 云思回眉一挑,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怎么,本公主方才救你一回,你现在就赖上本公主了?” “您要是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燕归辞裂开嘴,露出八颗牙,笑得又甜又人畜无害,“公主方才话都放出去了,要是现在不要我了,往后我在太学待不下去。” 云思回笑了一声,觉得挺有意思,于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是吗?可那与本公主有什么关系?” 燕归辞也跟着笑:“听说女皇陛下对您挺严的?肯定不希望您出尔反尔,害得燕侯府的三小姐在太学待不下是吧?”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傅仪心细,仔细看了燕归辞好几眼,忽然道:“他们都说燕家三小姐是个草包,我怎么觉得归辞你比你姐姐还要聪明?” 傅仪有个特点,不管是亲近之人,还是关系一般的,称呼人时都会叫对方的闺名。 而且还是笑着,好像这样能与对方拉近关系,瞬间让对方觉得自己被真心对待了。 但燕归辞却不这样想,她看人很准,在四个人里,傅仪看着最好说话,其实防备心比谁都深。 “那是外面那些人说的,又不是我说的。”燕归辞眨了眨眼,嘻嘻笑,“傅仪姐姐肯定不是那种会听信传言之人。” 以前的燕归辞也聪明,甚至比燕归期装出来的那些还要聪明。 但因为燕夫人怕她一个庶女的名声盖过一个嫡女,所以到处宣扬她是草包,并且不许她展露才学,哪怕是不小心暴露了一次,都会换来燕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责罚。 原主为了在燕家活下去,一直忍让,默默受着,并且按照燕夫人的意思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草包。 可最后到底还是没能逃过,她还是死了。 被燕夫人摁着头,按在水里,淹死的。 没人知道,她死之前,究竟有多绝望和无奈。 傅仪没说话,盯着燕归辞看了一会儿后就转开了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钱依依趴在一边,戳戳云思回的肩膀,低声道:“要不,阿回你就帮帮她?我听说燕家那位主母……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言外之意是,燕归辞不想回去,非要赖在她身边,可能有什么原因。 大理寺少卿家的姑娘可能跟着他爹听过不少案子,凭借本能道:“刚才在花园里那些话,我觉得她可能知道些什么,你要不要问问?” 云思回没说话,抱着手盯着燕归辞看了好几眼。 倒不是她怀疑一个小姑娘,主要是觉得麻烦。担心这个人接近自己,也是别有用心。 她可一点都不想因此就招惹来更大的麻烦。 燕归辞似乎看出她的为难,沉默了一会儿后,道:“这样吧,殿下提供我身份便利,让我给您当书童。往后若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您不方便出面的,我替您去。” 云思回就笑了,道:“我身边的人多了去,有什么危险地的事情需要你一个小姑娘去做?我要是拿你一个小姑娘的命开玩笑,我还是人吗?” 听了这话,燕归辞就知道,云思回同传言里的那个公主殿下是不一样的。 但她歪了歪头,没出声。 两厢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云思回妥协了:“行吧,关于你做我书童这件事我会先同母亲商量商量,她能不能同意,就看你的本事了……至于今天,算了你先跟着我。” 不管如何,刚才确实是因为她莽撞,才把这个麻烦带走的。 现在这个麻烦缠上了自己,云思回甩不掉只能先带着。 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书院的人都知道,云思回收了燕家三小姐当书童。 众学子觉得诧异,看燕归辞跟前跟后地帮云思回拿东西,俨然像个狗腿子一样,顿时充满了同情。 就算太学里没一个人看得上她,但好歹也是官家小姐,做什么都有自己带来的人伺候。 如今成了伺候人的那个,换谁都不乐意。 唯独燕归辞毫无怨言,所做之事,叫云思回挑不出半点错处。 下午容遇来了一趟太学,先去见了先生,便去找了云思回,瞧见她身边的跟着的人,顿时觉得头大。 他扶着额角:“你怎么又在胡闹?” 不待云思回说话,燕归辞就狗腿道:“不是的,是我赖上的公主。” 容遇:“……” 这小姑娘是不是对赖上有什么误解? 第703章 护短 现在满太学的人都知道燕侯家的三小姐燕归辞成了云思回的书童。 对于这一点,先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放任这件事在眼皮底下发展,只要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基本不会说什么。 毕竟没人愿意因为一个小小的庶女,却提醒任性妄为的公主,她不应该这样做。 但书院的其他人,似乎对这件事都保持着看戏的态度,很想知道,这个燕家的三小姐究竟有什么能耐,明明是个草包,却叫云思回看上,当了书童。 “我听说是为了气燕家大小姐?” “什么情况?” “你还不知道吗?燕家大小姐同言公子走得比较近,公主吃醋了。再加上燕家大小姐看不惯这个庶出的妹妹,所以公主故意恶心人呢?” “你怎么知道?” “现在书院的人都这么说,还有人去问了言公子,言公子都没否认。” “不会吧?他又不是傻的,颜家大小姐再厉害能比得过公主吗?娶了公主,往后她就是驸马啊!仕途不还一片坦荡?” “我觉得他不是傻的,我觉得他就是!” “既然他是傻的,要不你去试试?反正公主现在也不常和言公子走一道,你有的是机会。” “算了算了,我可吃不消那样的公主……”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了,燕归辞才从躲着的柱子后面站出来。 她明明只是替云思回跑腿送东西,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她第一反应是这群人纯属放屁。 第二反应才悄悄可怜了一下云思回,明明是个尊贵的公主,结果在这群人眼中,就成了可以利用的人。 “让你给先生送的东西呢,都送过去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将燕归辞吓了一跳,她连忙敛目回头,小心看了眼云思回的脸色,讪讪道:“没有……您都听见了?” 身后的人正是云思回。 她见燕归辞跑一趟腿,半响不见回去,还以为路上被人拦着欺负了,便心血来潮来寻一寻,没想到就寻到这丫头鬼鬼祟祟地躲在柱子后面偷听。 云思回面露不屑,一点都不为方才的事情难过:“十天有九天都会听见这样话的,我早习惯了。” 燕归辞想了想,觉得方才就是瞎可怜。 她摇摇头,不在多想,欠了欠身正要离去自己时,云思回跟了上来:“一道去。” 半个时辰后,云思回同燕归辞一前一后地从先生的房里出来。 已经下学了,太学里的学生们,差不多都走光了。 宫人早就收拾好了云思回的东西,等她回来,就回宫。 燕归辞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书童,不能所有事情都叫云思回的宫人帮忙,于是连忙上前,要将东西从宫人手里接过来时,却被云思回拎住领子拽到了身边。 云思回因为长了她三岁,所以比她高了不少,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拎回了她身边。 “你当书童还当上瘾儿了是不是?那些事情交给宫人去做就好。”说罢,她踩着凳子上了马车,站在车辕上道,“从今以后你就要同本公主一道住在皇宫,准你半日假,回燕家拿东西。” 燕归辞扯了扯衣襟,将被云思回扯歪的领子正回来,道:“我没什么东西好拿的。” 听到这话时,云思回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一声:“怎么会没有?肯定有的,你好好想想。” 这话倒是让燕归辞愣了一下,垂着眼仔细将自己在燕家的家当想了想,还真想起一样来。 她笑了一声,恍然道:“啊,好像是有一样东西……那我今日就先回燕家,明日再来太学……” 话未说完,就被云思回打断了,道:“本公主方才说,只给你半日假,收拾好东西后,就到皇宫来……梨落,你随她一道回去,省得她等会被拦在宫门外进不来。” 梨落是伺候云思回起居的侍女,有些功夫底子,偶尔也会当云思回的侍卫用。 总之就是负责云思回的起居,必要的时候还要保护她。 梨落看了愣着的燕归辞一眼,欠身应“是”。 话音落下,云思回就掀了帘子回了马车里,燕归辞等着,打算等她走了,再回去。 不成想马车安静了一会儿,车帘又被人掀开,云思回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道:“本公主的人从来都不是怂蛋,你现在既然是本公主的人,该出手的时候就得出手,打废了算本公主的。” 说罢,她重新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走人。 燕归辞倒是没想到云思回会突然说这句话,还小小的愣了一下,甚至不明白似的转头问梨落:“公主方才那话是我听见的意思吗?” 梨落并非热络之人,淡淡一点头,垂眼道:“是,让奴婢跟着您一道回燕家也是这个意思。” 云思回这个人,遗传了云间月和容玦的护短。 不是自己的人还好,她能做到冷眼旁观,心情好了,才会出手帮忙。 但若是自己的人,那可就是相当护短的。即便是个不起眼的奴才,要是被旁人骂一句,她可能都会发火。 现在燕归辞是她的书童,被她划到了自己的人里,担心她回燕家会被为难,所以才会让梨落跟她一道回去。 有公主身边的帖身侍女在,燕家的人再放肆也不会放肆到哪里去。 梨落这样想着,结果刚刚进燕家的门,她就被狠狠打脸了。 燕家那位大小姐,今日在太学受了燕归辞的气,就算早早回来了,也咽不下心里那口气,所以一直在燕归辞院中等着。 燕归辞住的地方又小又烂,离前院还十分远,平时燕归期都懒得过来。 但今日为了咽下心里那口气,她在这里等了快两个时辰。 眼看就要等得不耐烦之际,燕归辞终于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女,燕归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梨落,云思回身边的人。 她没想到云思回竟然会叫人跟着一道回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凳子跳起来,咬牙对自己的丫鬟道:“不就是个公主吗?怎么,还想将手伸到燕家来不成?哼,本小姐今日就打死燕归辞那小杂种,我看她也不敢放一个屁!” 第704章 机会 燕归辞知道自己一回来,就会被堵,所以当她在自己的小破院子里,看见燕归期时,一点都不意外。 她木着脸,冷漠地将人一扫,随即就要将她当一坨屎,绕开她往屋里走去。 “站住!” 燕归期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无视? 因为是在家里,她半点都不想维持自己才女的人设,跳着脚抓着燕归辞的手臂,将人拽回来,森然冷笑:“燕归辞,你眼瞎看不见是我是不是?见了嫡女,你招呼都不打一声,眼里可还有没有嫡庶尊卑!?” 燕归辞舌尖抵着腮帮子,淡漠地掀开眼皮将燕归期一扫,发现这姑娘美则美矣,就是发火的时候,面目狰狞。 更关键的是,这人一到燕家,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总是在发火。 以至于她每天都是面目狰狞的模样。 燕归辞将舌尖放下,打开燕归期的手:“没有,让开!” 嫡庶尊卑? 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燕归辞觉得燕归期就是个笑话,同她一个现代人说什么嫡庶尊卑,怎么是嫌她作为嫡女受的的屈辱还不够吗?非要来找茬,想凑够一箩筐召唤神龙是不是? 她连白眼都懒得翻,推开燕归期就要继续回院中。 回一趟燕家给她的感觉就是,被人绑起来,强行往嘴里塞屎,恶心死了! 要不是因为这里还有她不得不回来的理由,方才她就跟着云思回一道入宫了。 燕归期见燕归辞这样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气得火冒三丈高,咬牙切齿地盯着燕归辞的背影,像是在用眼神将她大卸八块。 “我还以为,燕家作为高门贵族,家里不会出现苛待子女的事情。”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戏谑的冷笑,燕归期愣了一下,瞬间收起怒火转头看去,发现梨落站在院子里,左右转动脑袋,观察着这院中的一草一木。 这院子实在是寒酸,比她当下等宫人时住的地方还要破烂。 实在叫人很难想到这就是燕家三小姐住的地方。 因为常年疏于打理,院中杂草丛生,主人家根本不管。墙皮几乎都褪了色,早不看出原来是什么样子。院墙也破烂不堪,好似随时都会垮掉一样。 梨落觉得那个在外面总是夸自己将燕家打理得仅仅有条的燕夫人,就像个混进米缸里的尖嘴猴腮地耗子。 燕归期脸色已经变了,看在她是云思回的人的份上,勉强平静道:“你什么意思?” “燕小姐可知,在宫里这样的地方是给谁住的?”梨落忽然笑了一声,眼尾弯着,透着讽刺,“你肯定猜不到……像这种破烂的地方,是给那些冷宫妃子住的。” 只是后来到了云间月这里,那些犯了错的宫人基本都被她放逐出宫。再加上偌大的后宫里,就住了他们一家人,没人被打入冷宫,那冷宫就废弃了。 这几年东梁的经济稍微好些了,云间月还下令修葺冷宫,可以说是——燕归辞一个正经八百的小姐,住的地方,还不如一个冷宫妃子。 燕归期当即变了脸色,冷冷盯着梨落道:“那与梨落姑娘有什么关系?” 梨落抬脚走到廊下,准备去找燕归辞,看看那小姑娘有没有什么忙需要帮。 但她走到燕归期身边时,忽然停下了脚步,道:“是与奴婢没什么关系,燕小姐不必如此紧张。三小姐没吩咐,我不会插手你家的家事。” 这句话换个意思就是,如果燕归辞有吩咐,她说不定出会插手。 燕归期听出来了,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沉着脸道:“不过是云思回身边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人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且容你在这里撒野!” 梨落点点头,像是认同燕归期的话一般:“三小姐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公主的意思是,让三小姐该出手是就出手,打废了算公主的。” 听了这话,燕归期脑中立即浮现云思回说这话时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顿时觉得一股无名怒火窜了起来! 又恨透了云思回,想她不过是仗着自己母亲是女皇罢了,有什么好嚣张的!要是没了云间月,她又算什么东西! 但想归想,燕归期还不敢当着梨落的面,将这话说出来。 因为这人是云思回养得狗,只听云思回的,她若说一句不敬的话,下一刻她就会被梨落直接从院中扔出去。 上一次,梨落打人是,燕归期同云思回的关系还没变成这样,所以亲眼见过她打人。 她觉得那人在梨落手里就不能算一个人,简直就是一个随便她折磨的工具。 可现在燕归期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一腔怒火无从发泄,正巧屋里传来一声椅子倒地的声音。 燕归期想起这院中还有一个可以供她发泄怒火的人! 她冷笑一声,挑衅地看了梨落一眼,随即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梨落眉毛一扬,倒是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跟着进屋——燕归辞虽然看起来小小的,但不像是会被燕归期搓圆捏扁的人。 屋里,燕归辞刚刚将凳子扶起来,燕归期就进来了。 她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回头扫了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话音还未落下,燕归期忽然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狠狠一扭,把她按在了凳上,手指甲死死掐着她的肩膀,怒道:“你嚣张什么?以为攀上了云思回这根高枝儿,往后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这人眼底带着火,怒火都快要从天灵盖飞出来似的。 燕归辞皱了皱眉,木着脸看她,表情冷漠。 燕归期见了她这幅表情,就气得要死,松开一只手掐着她脸道:“我告诉你燕归辞,往后本小姐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收拾你一个奴才轻而易举!你算什么,云思回又算什么?我做了太子妃,就要把你们狠狠踩在脚下……” “醒醒,天黑了,别做白日梦。”燕归辞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妄想。 接着,又在她一脸恼怒中,一抬下巴,凑上前轻声道:“大姐姐,你是不是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我现在是公主的书童啊,近水楼台知道吗?比起你,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太子,到时候究竟是谁做太子妃,可不一定呢。” 第705章 报仇 燕归期怎么也没想到自家这个草包妹妹,之所以接近云思回,其实是为了接近容遇! 她脑子“嗡”一声就炸了,震惊到连嘴唇都在哆嗦:“你……你敢!燕归辞,我警告你,你要敢接近太子,我就……” 不等她“我就”个什么出来,小小的燕归辞眼皮就是一撩,黑沉沉的眸子里多了一点漫不经心:“你就什么?燕归期,你还是自求多福吧。万一哪天我不高兴,将你跟你娘做的那些事情,抖出来了,你这才女的名声可就岌岌可危了。” 燕归期脸一白,掐着燕归辞的肩膀的手臂就变紧了。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你……不会有人的信的!那些人都被我娘收买了,他们怕死,就算知道实情也不会说出来。没人会信你的……” 燕归期身上有股香味,清新淡雅,有些像兰花。 大约是燕夫人为了培养自己女儿高雅的气质,所以燕归期每一件衣裳都会在要穿的头天晚上,用熏香整整熏一个晚上,为了让香气持久,往往会用到很多兰花熏香。 燕归辞记得,原主以前好像偷听到,燕夫人算账本,只燕归期每年要用的熏香都是好几十两。 这些银子若是用在别人身上,或许还能熏出一个高雅来。 可熏在燕归期身上,就成了一坨行走的香水瓶。 除了香,什么作用都没有。 燕归辞忽然有些同情燕夫人了,为了自家女儿操碎了一颗心,结果这个女儿还是个说话做事,很少经过大脑的智障!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人,忽然抬手抓住燕归期落在自己肩上的两只手,然后往下一拧,用力压着她的手腕,淡淡道:“你怎么知道你娘收买了那些人?燕归期,你难道不知道用金钱维系的关系,最不稳定?” 燕归期手腕上立即传来一阵痛感,她一个大小姐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狼毫,哪里受过这种痛苦? 她当即白了脸,吱哇乱叫起来,嘴里还咒骂着:“贱人……燕归辞,你就是个贱人!跟你娘一样贱!可是那又如何?她还不是死了,哈哈哈因为生你死了……你就是个诅咒,害死你娘的诅咒!啊……” 说话时,燕归辞依旧坐在凳子上,双手抓着燕归期的双手,往下拧着,脸上的表情冷静得可怖,根本就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梨落站在门口,冷眼旁观这一幕。 她耳里很好,方才燕归期和燕归辞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见了,包括燕归辞接近云思回其实是为了接近容遇这些话。 但她冷冰冰的,板着一张棺材脸,就像是一堵不透风的墙,无动于衷。 甚至还在燕归期不停辱骂燕归辞时,好心插嘴道:“三小姐,你若嫌麻烦,只要吩咐一声,奴婢就能让这个叫你讨厌的人彻底闭嘴。” 梨落对自己出现在这里的认知只有一个,那就是奉云思回的命,保护燕归辞不被燕家人欺负。 不过,现在看来,她觉得云思回有点担心过度。 燕归辞年纪小,也不高,但绝对不是那种会任人欺负的草包——至少眼前这个燕归辞不是。 听见梨落的话,燕归辞转过头来,她嘴唇抿成一条线,表情绷得很紧,但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却十分明亮,里面就好似藏着一汪没有惊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任何辱骂落进她耳朵里,都会被屏蔽。 但很快,她就轻轻一眨眼,弯着唇角笑了一声:“不用了。燕家的事情,我不想公主插手……回头陛下要是知道了,公主肯定会被责骂。” 能从她嘴里听到这话,倒是让梨落有些意外。 以往那些人,哪个不是仗着云思回身份方便,尽情利用,将她当挡箭牌似的。 上一个这样替云思回着想的,梨落只能想起一个——文若娴。 那是真替云思回着想,从来不会利用她的身份之便,就把她当普通人,该劝说的时候劝说,劝不住了,上手打的时候都有。 所以云思回对她很好,被文若若陷害时,她才会那么生气,那么不顾身份的,在街上教训人。 梨落收回神,看见燕归辞还抓着燕归期的手腕没松,似乎还更加用力。 燕归期痛得神色扭曲,骂声更大:“放开……放开我!燕归辞,你这个贱人,怎敢对嫡姐不敬!痛、好痛,娘……你在哪里啊,快来救救女儿啊!燕归辞,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我要让你跟你娘一样,痛不欲生!小杂种,你就是你娘跟人偷情的小杂种……” 后面的所有话,全部化作了惨叫。 一直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听着的燕归辞忽然动了。 她松开抓着燕归期的手,转而一脚踹在她膝盖上,将人踹得跪倒在地上,然后在她哭声中扯住她的头发,将人拽到跟前来——此刻,她依旧稳坐在凳子上。 “我是贱人?我是杂种?燕归期,要不要我替你回想回想,我娘是怎么没的?” 燕归期扭曲地呸了一声:“被你害死的……啊——” 燕归辞一句话没说,一边扯住她的头发,扭过她的侧脸,一巴掌接一巴掌的狠狠打在她白皙的侧脸:“痛不欲生?与人偷情?我是诅咒?我是杂种?我害死了我娘?燕归期,你是不是忘了,我娘之所以难产,是因为你们扣着大夫,不让他给我娘接生!” 她每说一句话就落下一巴掌,一时之间屋里全是巴掌声和燕归期的骂声。 骂声渐小,巴掌声却一直没停,隐隐还比方才更大了! “我娘跟人偷情,是你娘故意陷害!她痛不欲生,是因为你们扣着大夫,她一人拼了命的将我生下来!你还敢骂她?谁给你的脸?是你那个又当又立的婊/子妈!还、是、那、个、瞎、子、一、样、的、燕、老、夫、人!?” “啪——” 最后一声落下,燕归辞狠狠一巴掌落下,同时松开手,打得燕归期跪不住,直接摔在地上。 燕归辞没数,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下。 她甩了甩有些痛的手,然后起身揪住奄奄一息的燕归期,将她拖到屋里的一个灵位前,摁着她的头往地上磕:“你方才骂了多少声,就给她磕多少个头,我给你记着!” 第706章 恨狠 燕归期一共骂了差不多十句,燕归辞就摁着她脑袋,“砰砰”往地上磕,一共十下。 每一下都很用力,以头撞地,声音清脆,比打碎的西瓜还要响。 梨落站在门外,看着眼前这一切,惊讶地看着燕归辞那小小的身影。 她以为这个小姑娘其实只是看起来冷淡,但心里还是被燕家那些条条框框拘束着,不会下狠手。 所以方才她才会提议,让她动手。 但没想到燕归辞,人有多小,手就有多毒,打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 要不是因为谋杀嫡姐会坐牢,梨落几乎敢肯定,她摁着燕归期的脑袋给燕家二夫人的灵位磕头时,她会直接将人磕死在地上。 但燕归辞气归气,理智还在,没有真下黑手,要了燕归期的命。 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 燕归辞将她松开时,燕归期整个额头上全是血,衣衫凌乱,头发早就散开了,珠钗落了一地。 而她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将晕不晕,泪水花了她的妆容,通红着眼死死盯着燕归辞。 她动了动手指,大约是想要抓住燕归辞的衣摆,虚弱地放狠话:“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报仇的……” 燕归辞居高临下地将人一扫,随即狠狠一脚踩在她手背上,用力碾压着! “啊——我的手、我的手好痛……娘,你在哪里啊。女儿好痛……” 她哼哼唧唧地叫着,想将手抽出来,可奈何又没力气,被燕归辞狠狠踩着,根本就抽不出来。 她哭得力气都快没了,眼看就要晕过去了,燕夫人终于听见动静,匆匆赶了过来。 燕夫人是个要强又精致的女人,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 但她同刻意装出来的燕归期不同,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就是闺秀得有些尖酸刻薄了。 等她瞧见自家女儿被人踩着手背,趴在那个她狠了几十年的女人的灵位前时,整个人都炸了! 她不顾形象的快步上前,扳过燕归辞的肩,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可惜,手还没落下,先被早就防备着的燕归辞一矮身,就从她腋下钻过去。 不等燕夫人反应过来,燕归辞无情抬腿,一脚踹在她的膝盖,直接将人踹得跪在了灵位前。 燕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谁的灵位之后,就开始死死挣扎:“燕归辞!你个小杂种,怎敢对嫡母不敬!我告诉,你现在若是放开我,我还会看在你是燕家三小姐的份上,从轻处罚……” 话未说完,燕归辞一脚踩在燕夫人背人,把人踩得直接趴在了地上。 接着,她压着一身怒火,揪住燕夫人后脑勺的发髻,将她的头抬起头,仔细看着眼前的灵位:“从轻处罚?燕夫人,眼下你应该像狗一样祈求你最痛恨的人,叫她放过你,饶你一回!” “我呸!”燕夫人盯着眼前的灵位,眼中全是恨意,“我就是死,一头磕死在这里,也绝不会求饶一句!” 燕归辞点点头,像是赞同她的话一样,低笑了一声:“行吧,我成全你……答应让你今日一头磕死在这里!” 燕夫人猛地反应过来燕归辞要做什么,她瞪大了双眼,死死挣扎:“你敢……燕归辞你敢!我是燕家当家主母,你一个庶女,休敢对主母不敬……放开、放开我!我不要给她磕头……我不要!贱人,燕归辞你这个贱人……” 她嘴里不停咒骂,还利用大人的便利,死死挣扎,试图将背上的人掀开。 可架不住燕归辞小虽小,但力气却出奇的大,还用了一个巧劲扭着她的手,让她使不上半点力气。 燕归辞冷笑一声,根本不将燕夫人这个成年人放在眼里,她回头道:“梨落姐姐,那墙角有一捆绳子,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她这前后的语气变化实在是太大,饶是梨落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她还是进了屋,找到绳子递给了燕归辞。 燕归辞接过来,二话没说,直接将燕夫人给捆了。 她捆人的时候,梨落特地观察了一番,发现她捆人的方式很有技巧,专往人使不上劲儿的地方捆住,打的结也很复杂,但她却十分熟练,好似经常做这种事。 梨落惊讶地看了燕归辞一眼。 燕归辞察觉到目光,随即将她一扫,淡淡道:“没什么,唯手熟尔。” 这是得捆过多少人,才能这样熟练啊? 梨落不敢想,也不想想。 捆完了人,燕归辞还嫌燕夫人说话难听,在屋里寻了一圈,最后没找到,刚啧了一声,梨落就递了一块手帕来。 燕归辞一愣,然后心安理得地接过去,直接堵了燕夫人的嘴。 梨落就听她低声对自己道了谢,然后扣住燕夫人的后脑勺“砰——”一声就往地上磕了下去! 那声音特别响,梨落听得心惊胆颤,生怕她掌握不住力道,直接给燕夫人磕死了。 燕夫人额头一下就红了,但她整个人更疯狂,嘴里支支吾吾地叫着,不停地挣扎,双眼瞪得很大,里面除了血丝,就是恨意。 “你不是说磕死在这里也绝不给这人磕一个头吗?”燕归辞在她耳边低语,恶劣得像个魔鬼,“我不要你磕死,但我要你磕头,至于磕多少个,全凭燕夫人你的意思……你若是配合,求饶一声,我就让你少磕一个。若是不,那咱们今日就只好死磕了!” 燕夫人嘴被堵着,转过头死死瞪着燕归辞,模样好似要吃人:“唔!” 燕归辞与她对视了一眼,就在梨落以为她会收手时,手往后一移,扣住燕夫人的后脑勺和肩,无情将人按了下去! 又是“砰——”一声,地砖都跟着抖了抖。 梨落现在终于明白,燕归辞究竟有多倔,也有多狠。 燕夫人磕了多少个头,梨落不知道,反正没一会儿的功夫,燕夫人的恨意没那么浓了,眼中隐约带上了害怕。 “母亲……母亲!你就服软了吧……她会,她真的会一直按着你的头磕的!”燕归期又挣扎这爬起来,哭着求饶,“妹妹……我母亲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了,你不要这样做了……求你了!” 燕夫人:“唔唔唔!” 燕归辞一扫,轻笑道:“她一点都不像知道错了的样子啊……” 话音还未落下,外头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燕归辞,你这是要闹什么!?” 第707章 虚情 燕归辞回头一扫,见是燕老夫人。 她呵了一声,掸了掸衣摆,站起身,面无表情一扫,道:“今日我这院子着实热闹啊,竟然都凑齐了。” 燕老夫人其人,同燕夫人其实是差不多的嘴脸。 典型的传统恶毒婆婆,重男轻女,喜欢燕归期,完全是因为想要巴结着燕夫人,但她最喜欢的还是燕归期的那个同胞弟弟。 可惜,弟弟回外祖家去了,今日不在燕家,不然还有得闹。 燕老夫人穿一身砖红色衣裳,见着眼前这一场乱局时,被气得不轻。 她拄着拐杖,狠狠点着地面,怒道:“反了……反了反了!燕归辞,你将你嫡母嫡姐弄成这样,你是要翻天吗!?” “那还不至于,”燕归辞冷笑一声,淡淡道,“我腿短,翻不上去。” 燕老夫人一梗,险些被这个从来就没疼爱过的庶出孙女,气得心肌梗塞:“你……你是要气死我不成?当初你娘生下下,我就不该心软,该直接打死你,省得留下这么个祸害!” “祸害?”燕归辞掩唇,垂眸将怒目圆睁地燕夫人一扫,忽然猛地一抬直接踹在她腰上,“老东西,我娘怎么死的,你心里难道没点数?要不是你默许这毒妇扣着大夫,不让他帮我娘接手,我娘会死?” 燕夫人痛到整个人都弓了起来,在地上缩成一团,表情格外扭曲。 燕老夫人眼神闪了闪,随即又镇定道:“你娘是自己难产,跟谁都没关系!燕归辞,我能给你一个住处,已经是看在你那死鬼娘的面子,你要还不知好歹,只怕燕家也没你待的地方!” 她说这话时其实没底,但眼下她觉得自己被燕归辞下了面子,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她觉得下不来台,所以决定找回一些面子。 但燕归辞是那种打不过就要掀棋盘的人,可没打算同燕夫人在这里耗着。 她抬眸平静地将燕老夫人一扫,浅棕色的眼珠里毫无情绪波荡,甚至还隐隐带着一些疯狂的快意。 燕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对上她双眼睛时,心里狠狠一跳,紧张道:“你……你要干什么?” 燕归辞没说话,回头往案台上一扫。 那里摆着一个香炉,一个果盘,盘子比燕归辞的脸还干净,一个灵位,灵位上写着爱妻柳氏之灵位。 燕归辞觉得讽刺,柳氏从嫡妻被迫成了侧室,到头来人都死了,设灵位的人,却要在上面写上“爱妻”二字,也不知道在恶心谁。 她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搬来凳子,站在凳子上,将灵位从案台上取了下来。 燕老夫人像是猜到她要做什么一样,惊恐道:“燕归辞,仔细你爹回来打死你!” “无所谓,反正在这个家里,也无人在乎她和我。” 燕归辞满不在乎地抱着灵位,寻了干净地帕子擦拭上面的灰——其实也没什么灰尘,毕竟她每天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拭灵位。 原主很在乎这位娘,即便没见过,她也很在乎。 做完这一切,她将灵位用干净的帕子包起来,淡淡道:“反正我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待了,不用你赶我出去,我现在就自己走。放心,往后你们就是求我,我也不回来。” 说罢,她将装了几件衣裳的小包裹往肩上一系,抱着柳氏的灵位往外面走,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我燕归辞就是燕归辞,同你们燕家再无半点干系,同燕侯断绝父女关系,再无任何瓜葛!” 最后一个字落下,燕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急急忙忙道:“燕归辞!你怎、怎么可以……这是要遭雷劈的!你要你爹往后在朝中如何做人?你……你给我滚回来!” 燕归辞出门的脚步一顿。 燕老夫人以为她反悔了,连忙道:“你现在滚回来,给你嫡母嫡姐道歉,我还能当做你方才什么都没说过!” 这话从燕归辞左耳进去,又从右耳飞出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舌尖抵着腮帮子,古怪地笑了好几声,而后慢慢回头,道:“要我给她们道歉?除非她们去死!” 说罢,带着梨落抬脚就走,毫无留恋。 梨落落后半步,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心里升起无数同情,替这个小姑娘可怜,替这个燕家寒心。 可她根本就知道,燕归辞早就希望离开燕家了,眼下正是她所期望的,此刻指不定正绷着脸在心底狂笑呢! “归辞……” 燕老夫人终于意识到燕归辞是真要走了,急急忙忙追出来,亲切地喊道:“你再好好想想啊,外面哪有自家好啊?往后你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谁帮你出气啊?归辞,你不要闹了,快回来……” 她为什么非要要燕归辞留在家呢? 因为燕侯要回来了。 到时候燕侯一回来,发现自己的小女儿不见了,还带走了他喜欢之人的灵位,整个燕家怕是都不得安宁。 燕侯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知道他有多在乎这对母女。 当年柳氏死的时候,他发过一次火,险些杀了燕夫人给柳氏陪葬。 若不是王家人匆匆赶来,以毒咒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两个孩子又还小,只怕燕夫人当时就没命了。 现在燕归辞要是走了,燕侯究竟会发怎样的火,燕老夫人根本就不敢想。 可燕归辞,是铁了心再也不和燕家往来。 燕老夫人也好,燕侯也好,她从来就不期待这些虚情假意。 燕侯要真对她好,这么多年,也不会让她受这么大委屈,让她住在那么破的院中,任由燕夫人在这院中横行无忌。 所以,不管是穿越来的燕归辞,还是曾经那个燕归辞,都从未期待过燕侯这个父亲能救她。 她站住脚步,头也没回:“放心,公主是个心善的,不会让别人随便欺负她的奴才。还有,你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好好管教管教里面那对母女。燕归期不过是个装模作样地草包,根本没有真才实学……” 她顿了一下,唇角挑出一抹轻蔑的笑意:“指望一个草包嫁太子,保燕家荣华富贵?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燕老夫人脸色一白,嘴唇抖了一下:“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燕归辞可怜地将她一扫,回头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当然是亲耳听到的!而且,我手上还有证据!” 第708章 离家 燕归辞本不想同燕家的人多纠缠,但架不住这些人非要一个个往前凑,来恶心她。 她撩起眼皮,轻飘飘地扫了燕老夫人一眼,又越过目光,看见一个人艰难地从屋里爬了出来——是燕夫人。 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燕归辞终于要走了,高兴地出来探望呢,还是听见了她手里有关于燕归期作假的证据。 “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咄咄逼人,”燕归辞一撩鬓发,懒洋洋地嘲道,“甚至还打算今日不声不响地离去,可燕归期自己非要找死凑上来,不还手好像对不起你们的期待。” 燕夫人额头红肿,还隐浸出一丝血迹,趴在门槛上,呜呜咽咽地冲燕归辞说着什么。 可惜燕归辞耳聋。 她冷眼看着,继续道:“我现在是公主的书童,做什么都方便,至少将证据交到太子手上很方便。就算到时候太子不信,也会怀疑,等他自己去查,就会知道燕大小姐这美名究竟掺了多少水分!” 燕夫人猛地睁大了双眼:“唔唔!” 明明嘴都被堵着,但燕归辞去好像听见她说了“你敢”一样!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燕归辞对她道,“何况是人呢?我要是哪天不高兴了,一定将这些告诉太子,然后是言庭初,让他们看看,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才女的名声其实是她偷来的!” 燕夫人一双眼睛都睁圆了,苦苦挣扎着从屋里爬了出来,在燕老夫人身边拱着。 燕老夫人好似这才回神,连忙帮她嘴里的手帕拿掉。 “归辞……归辞啊。母亲知道错,母亲真的知道错了……”宁愿一头磕死也绝不认错的燕夫人跪着求饶,“你不要把证据给太子啊……那会毁了你姐姐的!归辞,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怎么可以为了外人,毁了你的家人呢?归辞,母亲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做……” 一家人? 听着这三个字,燕归辞觉得无比讽刺。 被她捏住命门的时候,他们是一家人,恨不能将归辞这个名字叫出花来。 以前要她命的时候,她就是贱人,是小杂种,应该早点去死! 燕归辞冷眼看着,无动于衷,在哭得凄惨地燕夫人眼中,慢慢道:“不。” “我不。” “我偏不。” “我就不!” 她如此强调了四次,燕夫人彻底绝望了,开始胡言乱语咒骂:“燕归辞!你等着,我给我等着!我会杀了你……我要你不能活着离开燕家!你要是……要是敢毁了归期,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燕归辞无动于衷,甚至还冷冷嗤了一声。 燕老夫人见她转身就要走,一急,自己绊了自己一跤,竟是跪了下来。 燕归辞惊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要避开。 燕老夫人见了,干脆也不起来了,哭着道:“归辞……你这是要毁了燕家啊!你姐姐要是毁了,整个燕家就是全京城的笑话!到时候,你叫你父亲如何做人?” 燕归辞一脸冷漠,皱眉道:“这算什么?我要是不这样做,回头被毁掉的就是我了。眼下我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怎么,燕夫人当初这么做的事情,就没想过暴露?” 说罢,她“呵”地嘲弄一笑,道:“燕侯是明白人,到时候只要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孰是孰非,他自会评断。希望燕夫人到时候不会因为自己的‘聪明’,被休。” 燕夫人还被绑着,困兽一般地嘶吼一声,绝望极了。 她现在大约是很后悔,当初在燕归辞生下来时,就没弄死她! 否则,现在哪里有这样的麻烦? 可惜,千金难买后悔药。 “我是诰命!”燕老夫人忽然厉声道,“燕归辞,你要是还不知收敛,我便去告御状!告你狂悖,忤逆长辈,殴打嫡母嫡姐,还对……还要我跪你!” “跪是你自己的跪的,同我有什么关系?”燕归辞白眼一翻,没想到会被老人碰瓷,“你要告尽管去告,最好赶到我前面,现在就去!不然,我近水楼台先见了女君,到时候谁不好受,也不会是我不好受。” 说罢,再不多说一句,带着柳氏的灵位走了。 身后燕夫人不停嘶吼,燕老夫人绝望呼唤燕归辞的名字,可都换不来这小丫头的回头一眼。 梨落落后半步,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对身后爬出来的燕归期道:“燕大小姐好好养伤,下次说不定还有见面的机会,你可要保重了。” 说罢,规矩地一欠身,淡定地走了。 燕归期脸肿的像猪头,衣衫是乱的,头发也是乱的,那张漂亮的脸蛋,任谁都想不起来她是燕家大小姐。 她趴在门槛上,哭得绝望:“母亲……我好疼。我身上好疼啊,母亲!你帮我杀了燕归辞……杀了她!” 这一次,燕夫人没搭理她。 她以头磕地,趴在地上,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任谁也没看见她脸上决绝和阴狠! 这个要强的女人死死咬着牙,记着今日的屈辱,咬牙切齿道:“燕、归、辞!总有一日,我要你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去宫里前,燕归辞先去了一趟柳家。 毕竟是皇宫,云思回帮了她的忙,她也不好给云思回惹麻烦,所以柳氏的灵位她不能带去皇宫。 她回了趟柳家,长话短说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交代了一番,然后将灵位交给柳老夫人。 她说:“外祖母,母亲的灵位劳你帮我照顾着,等我有朝一日名扬天下了,我就来接她。” 柳老夫人双眼都哭红了,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哽咽地重复着一句话:“好孩子,外祖母的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其实没了燕家,至少还有个柳家可以当避风港。 但柳家舅舅有些妻管严,大夫人要强,管着家里,平时对柳老夫人就已经没什么好脸色了,要是再加个燕归辞,只怕她得闹上天。 燕归辞也不想寄人篱下。 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留在柳家也不方便。 辞别柳家人后,燕归辞就跟着梨落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了皇宫。 云思回住在玉清小筑,这会儿还没歇下,正挽着衣袖,在练习箭术。 听见脚步声,她头也没回,手一松,手中羽箭飞了出去:“回来了?” 燕归辞目光一转,发现云思回准头很好,直接射中了箭靶上的红心。 第709章 馅饼 话音落下,她看也没看一眼射中的箭靶,回头看向燕归辞,随口问道:“拿个东西怎么还回去这么久?本公主还以为你反悔了。” 燕归辞连忙上前,十足十地狗腿子一般,从宫人手里拿过一支羽箭,然后递给云思回。 “好不容易才抱上公主的大腿,我才不会反悔。”这下连笑起来的样子,都显得格外狗腿了。 云思回眉一挑,意外地看了燕归辞一眼,倒是没说话,顺手将那支箭接过来,搭在弓上,用力拉弓:“不后悔就好。不然,我方才就白被母亲训斥了。” 燕归辞愣了一下,看她手一松,那箭就“咻”一声飞出去,钉在了箭靶上。 又是十环,正中红心。 燕归辞没想到云思回还有这种技能,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即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陛下骂您了?” “可不是,要是父亲拦着,她还要上手抽我呢。”云思回撇撇嘴,满脸写着不高兴。 但她什么都没和燕归辞说,朝她努努嘴,道:“喏……罚我抄书,我不想抄。” 后面多余的话也没说,就拿眼看着燕归辞,要她自己领会。 燕归辞被她逗乐了,屁颠屁颠地走到桌边坐下,道:“那我帮您抄……往后您要是还被罚抄书,就交给我吧。” 云思回从宫人手里接过另外一支箭,丝毫没感觉到羞愧,点头道:“行。可先说好,是你自己要抄,不是本公主逼着你抄的。回头要是被容遇看见了,你自己同他说明白。” “好。” 燕归辞拿过狼毫,沾了墨水在空白的纸上试了试,发现自己许久不写毛笔字了,有些手生。 她没冒然开始抄书,废掉一张纸,写了差不多一行字后,习惯了,才开始抄书上的内容。 抄了一半,燕归辞发现那些都不是白日里先生教过的内容,对于她这个小孩儿来说,内容有些晦涩难懂。 但是作为现代灵魂难说,并不难懂。 燕归辞不懂就问,好奇道:“这是什么,不像先生教过的内容啊。” 云思回大约是早就看过内容了,又或者是被云间月罚习惯了,闭着眼都知道上面是什么内容:“地方游记和名俗风情。” 说话间,云思回又“嗖嗖”射出两枚羽箭,分别连中靶心。 燕归辞还是头一回听说罚抄书抄这个的,又问:“为什么抄这个啊?不应该是抄文言文吗?朗读并背诵全文的那种。” 她至今想起当时读书时,课本后面出现的朗读并背诵全文的字样,就想哭。 背诵倒是没什么,老师还要叫默写。 默写要是错一个字,就抄全文,并且还是几遍几遍的抄。 “文言文?”云思回没听懂这个词语,但并不难理解,道,“我母亲说要想了解一个地方,乃至整个国家,从名俗风情和游记就能看出来这个地方或者是国家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仔细一想,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游记能知道那是个地方,名俗风情能知道当地人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两者结合起来,就知道那些地方,日子过得好还是凄苦。 但这终究只是表象。 夜深了,燕归辞想着这会儿也不会有外人来,就只有云思回在,便有些肆无忌惮地说道:“那也不一定,要知道一个地方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还是自己去看看。书上写的终究只是表象,有些人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故意夸大其词,哗众取宠。” 这话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有些滑稽。 云思回回头看了她一眼,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刚要说话,余光里就扫见一个人。 她愣了一下,还未出声,就见对方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云思回瞥了燕归辞一眼,想是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没在意:“可我作为公主,也出不了京城,不可能亲自去看,那又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燕归辞像是注意到有人走近了,一边乖乖抄着书,一边道,“贫富是相对应的,这样才能维持平衡。就算是最发达的国家,也会有贫穷的边陲小镇,若是一个穷人都没有,那离衰亡也就不远了……盛极必衰嘛,就是这个意思。” 不等云思回说话,燕归辞又懒散散地说道:“不过努力发展经济也是好事,自己先盛极了,把衰留给别人去处理呗,至少自己尝了甜头,后世子孙要怎么过,那是他们自己该思考的问题。不过,还是那句话说得有道理——要想富,先修路。” “想不到你一个小姑娘,从没出过京城,竟然还懂得这样的道理。”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燕归辞吓了一跳,她手一抖,笔锋就歪了,最后一撇写得像蚯蚓。 燕归辞意识到身后的人可能是谁后,连忙回头看去,生涩而别扭地垂着头,也不知道怎么见礼。 她悄悄撩起眼皮,但对方有些高,她看不清脸,只瞧见她裙摆上龙纹图腾。 金色丝线绣成,在暗黄的烛光之下,烨烨生辉。 不等燕归辞反应过来,对方忽而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就这样,燕归辞看见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很耐看的脸,即便脸上有了皱纹,皮肤也有些松弛,可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还是咄咄逼人。尤其是那双眼睛,静静盯着一个人,瞳仁里倒映便是那人的身影,就算对方在走神,也会让人觉得自己被重视着。 燕归辞眨眨眼,盯着眼前的人不知是看呆了还是怎样,忘了说话,也忘了请礼。 云思回啧了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摁住燕归辞的脑袋,道:“你发什么呆?这是我母亲,还不见礼……母亲您怎么来了?” “这里也没旁人,在意那些规矩做什么。”云间月打开云思回的手,将燕归辞扶起来,眯着眼笑,“你这小娃娃,朕倒是喜欢的紧。跟谁不好,怎么想着要跟着云思回这个小白痴?她能给你什么……这样吧,你不如来乾清宫伺候朕……” 不等云间月说完,云思回就跳脚反对了:“不行!这是我先看中的,母亲你不能不讲道理,抢了我的人!” “什么你的人?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云间月无视她,依旧笑眯眯地看着燕归辞,“是叫归辞?你想不想跟在朕身边做事?” 第710章 想法 燕归辞头一次觉得,就算被馅饼砸中了脑袋,自己也不会开心起来。 眼前这个人脸上带着笑,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在烛火的映照下,看起来就像宝石一般明亮。她一身气度不凡,几乎没有任何恶意,那笑容都真诚得叫人恨不能溺死在其中,并且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燕归辞但凡要是没点脑子,眼下可能就答应了。 她垂眸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转头看着云思回,露出几分孩童般的笑意:“多谢陛下好意,但臣女还是想留在公主身边。” 一开始云思回还小小的提着一口气,生怕燕归辞想不明白,一点头就答应了云间月这无礼的要求。 现在听她拒绝得这样干脆,便明白过来燕归辞是个有主意的人。 她小小的松了口气,没什么正形的在一旁坐下,笑嘻嘻道:“对不住啊,母亲,我的人对我比较忠心。” 云间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但很快,那一点惊讶就被笑容取代了。 她手搭着燕归辞的肩,笑容温和又带着尊重:“哦?朕倒是好奇你拒绝朕的原因。要知道,阿回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阿回不能给的,朕也能给。” 确实,谁不知道这天下权利云间月最大? 燕归辞若是真有才学的人,云间月不会埋没了她,就像青萝,一步一步爬到现如今的位置,靠的可不是当初同云间月的那几分主仆情谊。 就算现在燕归辞还是个小孩儿,诸多事情她都还没办法,但云间月不介意花时间去培养。 仅凭刚才那几句话来,这个小孩儿确实值得她花时间培养。 可惜,燕归辞不这样想。 云间月给的东西多,那也要她有命拿到这些东西才是。 她收起小孩儿心性,带着几分大人的干练,将自己摆在同云间月一样的位置,道:“陛下都这样说了,臣女要是还不同意,就显得有点不知好歹……” 话音还未落下,云思回倒吸一口凉气,悄悄扯了一下燕归辞的衣袖,低声道:“你清醒点!” 云间月没出声,眯着眼盯着眼前的人看,嘴边依旧带着笑意,就是眼底多了一丝了然。 燕归辞没搭理云思回,跪坐在垫子上,一本正经道:“但这不是臣女想要的。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陛下来说可有些大逆不道,但臣女还是想说……陛下是东梁的女君,所以是这天下最尊敬的人,没人敢看不起您,每个人都对您毕恭毕敬,那是因为你是女君,位高权重,没人敢挑衅您。” “可这天下,终究还有更多人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女性……她们从出生就低人一等,因为女孩子要嫁人,嫁人后连自己的名字都没了,这不是臣女想要的。” “臣女不想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但臣女也想同那些男子一样,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上,参加科举,受人尊敬。并不是只代表自己一个人,而是代表这天下的女性,替她们争一口气,不被人看不起。”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些话确实有些大逆不道。 云思回都听呆了。 就算她是公主,可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站在朝堂上,同那些男子谈论国事。 一是她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二是因为她觉得有容遇在前面撑着,她没有忧愁,三是因为她同大多数人一样随波逐流,想的也是年龄一到就嫁人,相夫教子。 像燕归辞这种想法,从来就不曾从她脑海里冒出来过。 她甚至觉得燕归辞可能是发热,将脑袋烧糊涂了。 下一刻,就见她伸出手,试了试燕归辞脑门上的温度,低声道:“你疯了?” 燕归辞不仅没疯,还十分清醒。 她转过眼眸看了云思回一眼,忽然觉得悲哀——就连尊贵的公主都这样想,难怪自云间月登基后,朝堂上依旧没见到有女子做官。 根深蒂固的东西,要她们很快就转变过来,确实有些难。 但燕归辞不在乎。 她抬起头看向云间月,神色诚恳而真挚:“若是到了陛下身边,纵然能学到很多东西。但臣女想最后可能就是同青萝姑姑一样,止步于此。臣女不想止步于此,方才说不想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其实那是假的,臣女要是想站得更高,就得名垂青史,陛下您说呢?” 说罢,她露出八颗牙,甜甜一笑,这一刻又多了几分孩子心性。 云间月方才已经惊讶过了,这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盯着燕归辞看了一会儿,在云思回忐忑不安之中,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跪坐的小姑娘:“你现在虽然是阿回的书童,但还是相当于是宫女,宫女怎么参加科举?” 燕归辞丝毫不见害怕,抬头直视云间月的目光,道:“可是陛下,臣女同时还是太学的学生啊。您说过,只要是太学的学生,就能参加科举对吗?” 话是这样说。 可太学自办学以来,就从未有女学生参加科举的例子。 就算太学招收女学生,可她们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楚——最后始终是要嫁人的。 “我在太学能学到很多东西,陛下这里也是,”燕归辞认认真真地说道,“但在太学能结交到很多有才之人,那是在宫里学不到。跟着陛下或许能一步登天,但臣女不想让人觉得我是个华而无实,走后门的人。” 能从一个小孩儿嘴里听见这样的话,确实让云间月意外。 她认真地盯着这个小孩儿看了许久,这才发现她说话井井有条,神色也很冷静,但是那双眼中没有光,平静无波,如同一汪死水。 哪怕是投进一颗石子,也惊不起半点涟漪。 这真是的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该有的眼神吗? 那明明就是一个经历了太多事情后,对往后发生的一切,失去兴致和活下去的希望的眼神。 云间月垂眸想了想自己手上的信息,最后什么也没说,像是默许了燕归辞跟着云思回这件事。 “你的话很有意思,那朕就拭目以待,希望你不要叫朕失望。”说罢,她又转过目光,在云思回惊呆的目光里怒道,“你瞧瞧你,朕让你抄的东西,你转头就交给别人代笔?朕对你管教太松了是吧,云思回?” 临走前,云间月迁怒道:“多抄十遍,自己抄,抄不完不许睡!” 第711章 帝王 云思回惨遭迁怒,对生活没了希望,丢了弩箭,开始趴在桌边,要死不活地抄书。 云间月已经走了,玉清小筑里剩下的都是她自己的人,说话时,她也没了顾忌。 抄了两个字后,又开始喊手疼,叽叽歪歪地转过头看向燕归辞。 云间月虽然放下话,要云思回自己一个人抄。但作为一个狗腿的书童,燕归辞贴心的没有真让她一个人抄,反正云间月那些话听起来就像是开玩笑,要真不让燕归辞抄,方才刚来时就发火了。 云思回看着燕归辞跪坐在垫子上,小身板挺得很直,丝毫没有因为刚才“死里逃生”,就侥幸得手舞足蹈。 她挠挠脸,小声问:“你为什么不想跟着我母亲?跟在她身边,可比跟在我身边强,就青萝姑姑一个人,都能教你好多东西。” “我往后又不待在后宫学那些东西做什么?”燕归辞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还是赶紧抄吧,天亮之前得抄完十遍,然后去太学呢。” 云思回头大如斗,兀自抓了一会儿头发后,忽然又道:“不是吧,你还真想去朝堂啊?小归辞,我想听你说你在同我开玩笑。” “没有同你开玩笑,”燕归辞想了想,还是道,“但这是拒绝你母亲的其中之一的一个理由。” 云思回立即来了兴致,追问道:“那其中之二的理由又是什么?” “你以为她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是做什么?检查你功课?”燕归辞递给云思回一道鄙夷的目光,道,“公主殿下,您自己想想,您有什么功课是值得检查的?” 云思回是什么德行,她还不知道? 至于大晚上就来检查功课?何况下午的时候已经见过了,这才没隔多久又来,肯定不是来见云思回的。 那就是听说了梨落带着燕家三小姐回宫了,所以特地来看看这个三小姐究竟是干什么的。 要是别有用心,直接拖下去砍了。 所以方才燕归辞真的是死里逃生。 大约是一道经历过抄书和方才事情了,云思回同燕归辞关系近了些,允许她无礼:“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你一个小娃娃,她有什么好防备的?” 燕归辞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可不是什么小娃娃的。 “陛下肯定早就知道了,我缠着您给您当书童的事,必然也是一早就查过我的。”燕归辞眯了眯双眼,眼珠里依旧没有光,“她肯定觉得我给您当书童,是别有用心,方才就是来试探我的。” 当然,说是要培养她之类的话,也是假的。 说不定等她一同意,跟着去乾清宫后,面对的就是被雪藏。 不然就是随便找个借口,引诱她犯错,然后直接拖下去乱棍打死。 燕归辞可不是个傻子。 当然,这话她不会对云思回说,毕竟再怎么着,那也是云思回生母,何况那些也只是她的猜测。 燕归辞想了想,换了另外一个说法,道:“伴君如伴虎,谁知道下一刻我还有没有命在……还是跟着您自在。” 云思回“唔”了一声,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之际,就听燕归辞又道:“当然了,您最开始肯定也不是真心。您是想利用我打压燕归期……既然大家目的都一样,殿下您就在多收留我一会儿呗。” 心思被拆穿,云思回只是笑了一声,盯着燕归辞看了一会儿,也不装糊涂了。 她重新提笔抄书,正色道:“玉清小筑这么大,住我一个人也怪寂寞的,分你一个住的地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本公主有个条件。” 燕归辞转头看向她:“什么条件?” 云思回晃晃头,却是不说了:“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玉清小筑里,两个小姑娘强行达成共识,准备联手。 另外一边,云间月刚回重华宫,正要叫人来伺候自己洗漱,就被人从后面整个抱住了。 一股清淡的梅花香瞬间循着缝隙钻进了鼻腔里。 云间月转过身,抱住身后的人,累极似的在他脖子里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容玦摸摸她的脑袋,低声询问,“怎么去一趟阿回那里,回来还不高兴了?” 云间月推开他,睨了他一眼:“我哪里不高兴?我高兴的很,脸上还写着‘我好高兴’这几个字,哈、哈、哈,你没看见吗?” 容玦没忍住笑出了声写。 这人一如既往的嘴硬,明明连笑都是面无表情了,还要说什么高兴。 他抬手摸摸云间月的脑袋,笑眯眯地问:“你不是去见阿回那个书童了?怎么,没问到自己想问的事情?” 云间月冷漠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坐到了贵妃榻上。 这张贵妃榻,以前是云间月经常躺的,后来重华宫成了容玦的地方,反倒是他在上面趟的时间最多。 十回有九回,云间月看见的都是他敞着衣衫,躺在上面无所事事的模样。 她仰头仔细将方才玉清小筑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道:“那小姑娘倒是让我意外,原本我当她接近阿回,是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比如?” 容玦也在榻上躺下,从后面搂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方才听你的话,怎么你还真打算重用一个小孩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云间月对容玦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免疫里。 尤其是他故意在她耳边的说话的时候,吐出的呼吸尽数喷在她耳垂上,一句话说完,她耳垂也跟着红了。 云间月本人毫无知觉,容玦却看得心猿意马。 她嗤笑一声:“那小孩儿聪明是聪明,猜到我可能已经知道什么了,所以找了那番话来搪塞我。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还没糊涂到要重用一个小孩儿地步。” 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她变了许多,可冷心冷肠从来没变过。 这天下值得同情的人太多,若是她将一颗心分出去一起同情,那这天下可能早就易主了。 当皇帝只有同情心可不行。 容玦盯着那颗粉嫩的耳垂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含进嘴里,用牙齿磨了磨。 云间月挣扎了一下,到底是没将人推开,闭着眼听他口齿不清地问道:“所以,你在知道人时,就查了那小姑娘?” 云间月“嗯”了一声,压着声音道:“结果让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嘶,你收敛点!” 第712章 重用 收敛是不能收敛的,容玦这辈子都没学会什么是收敛。 闹到最后,云间月成功被他镇压,懒洋洋地躺在榻上,衣衫还是乱的,露出的脖颈里带着几个暧昧的红痕。 她抬起又长又直的腿踢了容玦一下:“我要洗一洗。” 容玦应了一声,起身去叫宫人准备热水。 情动之后的事情容玦从来不会交给宫人去做,都是他亲自帮云间月处理。 一开始云间月还各种放不开,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指使容玦帮她做这种事情,倒是成了理所当然。 没一会儿功夫,热水就准备好了,云间月懒洋洋的不爱动,容玦就亲自将她抱进了浴池里。 她在一边懒洋洋地泡着,听耳边水声响了几下,猜测是容玦下水了。 果然,没一会儿身边就多了一个暖烘烘的身体。 云间月没动,闭着眼继续养神。 容玦撩了撩她的耳朵,询问道:“说回方才的事,你查到那小姑娘什么了?” 听见这话,云间月努力想了想,才想起来是什么。 于是她笑了一声,眼底说不清是赞赏还是惊讶。 “这小姑娘身世确实是有些可怜,”云间月低声道,“生母本该是燕家主母,被王家小姐占了位置后,没几年因为大夫被王家小姐扣着,死于难产。王家小姐是个要强,看不得柳家姑娘,人都死了,还要对一个小孩儿下手,有一年那小孩儿险些被她按在水里溺死。” “只是那小孩儿命大,气都没了,又活过来了。活过来后,对外说是她死去的生母救了她一命,王家小姐要是还敢害她,下次溺水的那个人就是王家小姐。结果,第二天王家小姐就溺水了,当时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差一点就没命了。” 这才是让云间月觉得有趣的地方,她本不是信鬼神之说的人,但自她自己经历过一次重生后,她忽然觉得世上真有生死轮回也不一定。 但燕夫人落水差点被淹死这件事,她不信是燕归辞那个生母在帮忙,而是燕归辞设计叫她掉下去的。 至于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还不清楚。 但她可以肯定一件事,现在的燕归辞早就不是原来那个燕三小姐了。 云间月想到不止她一个人经历这件事,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容玦没觉得这件事有多好笑,询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云间月顷刻间就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笑意,道,“就是觉得这个王家小姐,蠢的厉害,燕家那个老夫人也是个傻的。放着真正的珍珠不要,却抓着一颗鱼目不放,你说蠢不蠢?” 容玦想了想她这话,道:“你是说那个燕家大小姐?” “是啊,”云间月翻了个身,往水底下沉了沉,只露出一个脑袋道,“之前青萝说她对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我就叫青萝查了查,想知道这姑娘是哪里来的自信。于是,不小心就查到了一件让我惊讶不已的事。” 她眯着笑,眸光却是一片冰冷:“王家那个小姐很有能耐,在闺阁时认识不少真正有才学之士。想来是因为她父亲同齐太师师出同门,因此才有了这个便利,一开始她或许只是想替燕归期请一个先生,可后来发现她这个女儿实在是草包,半点不如燕归辞,所以就起了旁的心思……” 一开始燕夫人确实只是想替燕归期请个先生教学,至少让她后面去太学时,能在一众学子里脱颖而出。 可谁成想燕归期就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蠢得可以。 而燕归辞那个她看不起的庶女,却不过是因为偷偷听了先生给燕归期的讲学,就已经露出聪明之相。 她又恨又恼,怕燕归辞取代了燕归期的名声。 所以开始给燕归期硬凹才女人设,在燕归期的后面,有整整一个团队的人,在给她出谋划策。 当初燕归辞查到这些的事情,简直叹为观止,想燕夫人要是在现代,一定能开一家让人恨死的营销公司。 但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燕归期偶尔的犯蠢和后来燕归辞无意间偷听到的事情,加速了燕夫人的变态,一面想要弄死燕归辞,一面又想要将团队里出谋划策的灭口。 想让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那样世上就再无人知道燕归期是个名不副实的才女了。 可惜,燕归辞死了又活儿,还因为手拿剧本,救了那些人一命,所以成功拿到证据,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等云间月的人去查时,才发现这些人都被燕归辞好好的安插进了太学,有的甚至还在柳家做事。 并且半点都都没被燕夫人察觉。 现在燕归期才女的名声岌岌可危,燕夫人为了保住她最后一点脸皮,一定还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来。 燕归辞却转而抱上云思回的大腿,抛弃小姐的身份,成了书童,想来是想寻求一个庇护——或者说是近水楼台,想要接近其他人。 云间月手指敲了敲,道:“我其实也没打算将她如何,留她在身边,不过是想借机敲打敲打燕夫人,让她不要做白日梦。不过现在阿回因为文若娴的事情卷在这里边,我想再看看阿回究竟准备怎么处理。” 对于云思回的事情,容玦倒是没云间月那般担心。 他一贯主张放养,想给云思回和容遇自己出去摸爬打滚,见识天地的机会,不能局限于一面,有些事情自己经历过了,往往比从旁人嘴里知道厉害关系,记住教训才更加深刻。 但他没打击云间月的积极性。 东梁最近盛世太平,没什么大事发生,云间月闲的无聊,得弄点事情让她打发打发时间。 他想了想,转开话题,问道:“齐太师的事情你要如何处理?阿遇都叫你逼急了,昨日还来寻我,想让我出面劝劝你不要胡来。” “我怎么就胡来了?”云间月白眼一翻,不高兴地哼道,“只有他傻看不出来,还当我也不知道?” 容玦眉一挑,听云间月不情不愿地说道:“齐太师这事儿怎么看都是被人算计了。” 说罢,她从水里起身,道:“我决定重用齐书重。” 第713章 决定 听到这话,容玦起身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云间月,有些怀疑:“你认真的?” 齐书重这个人,虽然是齐老太师妹妹过继给他养老送终的儿子,容玦也见过几次,但就这几次,也足够让他看清就齐书重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心思极重,城府极深。 不爱投机取巧,喜欢潜伏,找准机会,默默给敌人一锤子。 往往一击毙命。 他做事极端,从来不在乎对方是谁,在他眼里连亲情都是淡的,或者说——根本就没亲情可言。 只要事关自己的利益,无论是谁,他都能一一清理掉,即便这个人是齐太师。 至于这几年,他为何一直将齐太傅当父亲,任劳任怨地照顾他,除去当时齐太傅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外,还有就是他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所以才故意没有离开,也有可能是齐太傅的身份能给他带来便利。 “当然是认真的,我几时拿这种事情同你开玩笑?”云间月满不在乎地捡起一旁的帕子擦拭身上的水迹,道,“齐书重是一把很锋利的刀。” 容玦从水中起身,接过云间月的活儿,帮她擦干身上的水,然后穿上寝衣。 他道:“齐书重究竟有多危险,你应该比我清楚。若是没有利用好,这把刀必定会弑主。” 云间月压了压衣襟,点点头,十分赞同他的话:“你说得很有道理,要是没利用好,说不定我就是下一个死在他手下的亡魂……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会利用不好?” 说这话时,云间月眼底带着光,瞳仁里倒映的是容玦的身影,但那身影看起来有些远,就好似这双眼睛的主人,透过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容玦垂眸,这些年他很少参与朝堂上的事情,因为他懒。 边疆也很少去,大多是交给手下去做,一是因为懒,二是因为不想同云间月分开太久,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想。 但这不代表不参与朝政,朝堂上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也不会因为懒,就猜不透云间月究竟在想什么。 他背对云间月穿衣,失笑道:“你这个方法可有些冒险。” 云间月一时没出声,从后面凑上前,手从容玦腋下穿过,然后将他寝衣上的带子系好。 动作自然,没有半分扭捏,想来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事。 过了一会儿,容玦就听她在耳边问:“你怕吗?要是我不小心失败了,怎么办?” 容玦垂眸看了眼落在自己腰间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握上那只手,道:“黄泉奈何,我陪你。” 云间月就笑了,笑容喉间溢出,别提多高兴。 很快,两人洗漱好,回屋休息。 容玦依旧是从后面搂着云间月,将人按在怀里,眯着眼昏昏沉沉地要睡着之时,听怀里的人道:“大理寺卿言继年纪大了,做事难免糊涂,这几年经他手究竟叛过多少冤案,他以为朕不知道,其实朕心里十分清楚。这人,朕不想留了。” 容玦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将言继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结果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先睡沉了。 过了几日,燕归辞跟着云思回同进同出,一开始众人还在看笑话,原以为云思回是心血来潮,三分钟热度,要不了多久后,燕归辞这个书童就会变得没用。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云思回根本就不是三分钟热度,她是认真的。 就连偶尔出现在太学的太子殿下,好像都默认了这个燕家三小姐作为书童的存在。 这下有人笑不出来了。 尤其是言庭初,他每每看见云思回,身边都会跟着一个燕归辞时,心绪根本就不能平静。 大约是以己度人,言庭初总怀疑燕归辞没安好心,憋着什么大招。 让他更加恼恨的是,云思回不在与他多说一句话,有时候就算迎面撞见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眼巴巴地凑上前来,他在对方眼中就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而且,他发现云思回身边,渐渐出现了一个固定的影子。 书院里的学生们都认得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份究竟有多高贵,而是因为他是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两人的关门弟子——姓齐,叫齐商应,跟齐太太师没什么关系。 礼部尚书钟衍和刑部尚书柳同舟都是太学的先生,但这两位先生比较迷,几乎不见他们来太学,就算来了,往往也只是待一会儿,心血来潮就开课讲一讲,没劲儿就同太学的院长打声招呼了就走。 简直无拘无束。 这么久过去了,他们也只认真教过一个学生——齐商应。同太子和公主交好,似乎还是青梅竹马,而且还得陛下赏识。 更关键的是,他就算不常出现在太学,只偶尔来听一听,每回各种大小测试,就算是先生故意刁难的问题,他能答上来。 往往一来,就压得言庭初抬不起头。 以至于以才学为傲的言公子,每次都只能成为齐商应之后。 这都没什么,因为言庭初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超过他。 让他痛恨的是,自从他与云思回的关系闹得僵硬之后,他就介入其中,十回有九回都是与云思回同进同出去的,唯一的一次,还是因为他没来太学。 “不是我说,言兄你真不打算挽救一下?” 好友在旁边嘀嘀咕咕,说不清是嘲笑还是别的:“好歹人也是公主啊,你低头去哄一下,说不定就又眼巴巴地凑上来了呢?” 今日是骑射课,云思回身边围着好几个姑娘,齐商应混在其中,简直不要太扎眼。 言庭初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搭弓射箭,只听得“咻——”一声,箭矢稳稳当当地正中红心。 “公主又怎么了?”言庭初冷笑一声,语气和脸色都不好看,“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爱哄谁去哄,反正我不乐意。” 这话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之前同云思回关系刚刚闹僵硬那会儿,言庭初确实厚着脸哄过。 可惜,云思回没什么好脸,甚至还将他当一团空气。 言庭初也有脾气,之后就没在哄过。 好友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转开了话题:“话说,过几日书院举办的诗会,你有想法吗?” 第714章 不甘 太学有个传统。 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诗会,一来是给学生会互相切磋的机会,二来也是为了放松。 参加的诗会的人全凭自愿报名,有真才实学的往往都会往前凑,为的是能在这诗会上拿个名次,往后考科举,也能给主考老师们一个好印象。 每年诗会言庭初都是要去的,像他这种爱出的风头的人,不去才是怪事。 “去。”言庭初眯着眼道,“为什么不去?你有人组队?没人就我们俩一道。” 参加诗会有个要求,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两组队。 也是为了考验两个组队的是否有合作精神,是否会为了急功近利而抛弃自己的队友。 言庭初觉得这规则简直就是变态,多拉一个人组队,其实就是多此一举,明明是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非要拉上两个人,不是有病是什么? 但这话他只会在心里默默吐槽,不会说出来,毕竟立下这个规矩的是女皇陛下本人。 好友道:“可以啊,还是以前那个规矩,你负责文,我负责武。” 诗会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将所有考生凑在一起,太学的老师事先出好题,学生分别做诗,一组两首,没有题材限制,然后挑选优秀作品,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比较复杂,需要两个人一道完成。 学子分好几次,每一次挑选三四个人一道上场,骑马抢题目,一共五个题目,这五个题目都是打乱的,抢到题目后,交给自己的同伴,同伴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里将诗做出来——第二题从抢题目开始,都有时间限制。而且就算是抢到题目,没有作出诗也来,就会被淘汰。 没有题目的也会被淘汰,就算都抢到了题目,那就多的那一组进入下一轮。 直到所有组别的都比完了,再挑选每组的优秀之人,再进行一轮,然后挑选三组优秀的作品进入最后一轮。 最后一轮比较简单,先生以诗词出谜,学生猜谜底,然后用谜底写出一首诗来。 最后从三组里挑选出一队优秀的作品,进行最后一论,分胜负。 这个诗会燕归辞之前也听说过,但从未参与,一来是所有学生都以为她是草包,不会找她组队。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她都是默默找地方是睡觉。 她还想起来,去年也是这个时候,知道言庭初和燕归期之间有猫腻的。 “上次我去看若娴姐姐,她似乎铁了心要与顾时夜和离。”傅仪从箭筒里拿出一支箭来搭弓,对身边的姐妹说,“顾时夜说什么都不答应,还给若娴姐姐跪下了。”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会轻易跪的。 但谁能想到,平时对文若娴不闻不问的顾时夜,忽然就给文若娴跪了下来,还是当着孙阁老,文国公府所有长辈和顾家所有长辈的面跪下来的。 那会儿刚好傅仪在文家,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人都惊呆了。 连文若娴都小小的愣了一下,她看着跪在地上,对自己哭得情真意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顾时夜,表情十分复杂。 傅仪还以为她下一刻就要点头答应了。 但文若娴对和离是铁了心,复杂的表情转瞬即逝,下一刻又恢复了冷漠,看也不看顾时夜一眼,转身就走了。 傅仪这才知道,平时对谁都好,在她们几个之间,总是充当大姐姐的若娴姐姐,不是没脾气,而是没触碰到她的原则。 一旦碰触到了她原则,她才是真的狠心。 顾时夜宠一个不算妾的妾,文若娴没觉得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 因为她知道,就算没有文若若,也还有李若若王若若。 可他不该纵容文若若害死她未出世的孩子,之后还睁眼瞎将所有错误都推到文若娴身上。 文若娴怎么可能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她选择报复,又狠又简单的报复,除了她,却叫所有人心里都不痛快的报复。 钱依依一箭射歪了,连靶子的边缘都没挨到,大呼小叫道:“哎呀,傅仪你怎么这样啊,去看若娴姐姐都不叫我!” 武桐正在搭弓,听见这话放下手臂道:“就是,傅仪你真不够姐妹……罚你明天陪我一道去。阿回你去不去?” 云思回眯着眼,瞄着对面的箭靶,然后手一松,正中红心。 她都没歪一下,道:“我就不去了。她在文国公府,我怕撞上文若若,回头脾气一上来,给人毒打一顿。” 这话落下,几个人都笑了,唯独燕归辞没反应。 因为她正在和弓较劲儿。 钱依依叫道:“那就打一顿,我老早就想打她一顿了……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那是文国公府,你当是什么地方,说打就打?”武桐白眼一翻,忽然道,“要打也要找个借口,将人从文国公府骗出来再打。唉,上次阿回教训她的时候,没通知我,不然我一定打她一顿,可惜了。” 她是说上次云思回单独一个人行动,在街上拖人,还险些被文若若毁了名节一事。 云思回听出她话中责备之意,也没在意,重新搭弓道:“放心。下次要是还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叫上你们。” 听了这话,武桐才罢休,点着头又去问傅仪:“那文若若怎么样了?她还能嫁给顾时夜吗?” 听到文若若的名字,傅仪面露恶心,将箭搭在弓上,把箭靶当文若若瞄准:“孙阁老不会善罢甘休,文国公为了给她一个交代,叫人打了她三十下,打人的手重,她这会儿还下不来床。不过……” 钱依依连忙追问了一句:“不过什么?” 傅仪手一松,羽箭飞出去,射中了箭靶边缘——好歹是没脱靶。 她厌恶地哼了一声,道:“不过,她同顾时夜的事情是真的,为了名声和两家关系,顾家必须要文若若过门……不过,那天我听文夫人不依不饶,说文若若要嫁过去可以,只能是妾,连侧夫人也不算,只能是姨娘。” 武桐冷笑一声:“真是便宜她了!顾时夜若是娶了她,若娴姐姐的事情肯定会被揭过去……啧,想想有点不甘心。” 傅仪和钱依依沉默许久,才附和道:“我也是,特别不甘心。” 在她们不甘心的时候,燕归辞发现云思回始终一句话没说,发狠似的搭弓射箭,每一箭的力道都很重,羽箭落在箭靶上,尾部还在发颤。 燕归辞想,公主殿下心里肯定有什么想法。 不等她弄明白云思回的想法是什么,就身后有人道:“你这是做什么?” 第715章 众怒 燕归辞一愣,被身后说话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松手,一支羽箭就“咻——”一声飞了出去。 周围的人就眼睁睁看着那支箭以一个诡异的方向从旁边飞过,正好打落了从半空飞过的另外一支箭——云思回射的。 她头一次在场上遇见这等操作,愣了一下,随即转头要去找罪魁祸首时,就见罪魁祸首,一脚踩着弓,一手拉着弦,满脑门写着茫然。 云思回被她那彪悍地动作惊呆了:“你……你这是个什么姿势?是要将自按在弓上发射出去?” 傅仪和其他三个人急急忙忙跑过去围观,都被燕归辞那姿势惊呆了,一时之间笑的前俯后仰,好半响都停不下。 “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傅仪揩掉笑出来的眼泪,冲燕归辞竖了竖大拇指,“平时看你一副小大人,什么都难不倒你的模样,没想到现在竟然被一把弓难住了。” 燕归辞自己也觉得丢脸,挠挠头,扔了手里的弓道:“都怪太子殿下方才吓我……我力气小,拉不动弓弦。” 刚才说话的人正是容遇。 今日他难得来一趟太学,方才和燕漓——也就是齐商应在另外一边说话,瞧见燕归辞这古怪地动作,实在是没忍住好奇,凑过来多问了一句。 不曾小姑娘正在走神,给吓成这样。 钱依依大大咧咧的在旁边道:“哪里是你拉不动,是你根本不就不会……阿回箭术挺好的,让她教你。” 燕归辞也觉得云思回箭术挺好,她刚进宫那会儿,就看见过云思回射箭,不说百发百中,十支箭,有九支都是正中红心,还有一支在旁边。 她眨了眨眼,盯着云思回看了一会儿,正要狗腿地请教一下,就见这位公主殿下避之不及地后退好几步,直接道:“不教。” 拒绝相当干脆和冷漠无情,燕归辞都愣了一下。 她拿着弓不知如何是好,兀自站了一会儿,挠挠脸道:“我还是去请教先生吧。” 傅仪看了云思回一眼没说话,拦住了“诶”了一声,准备说话的武桐,又一把捂住了钱依依那张大嘴巴。 燕归辞拿着弓左右看了看,正寻先生的背影时,就听云思回又慢腾腾地重新补了一句:“容遇箭术也挺好的,让他教你。他……嗯,得我父亲真传,比我学得好,也挺会教学的。” 这才是云思回真正的目的。 傅仪心细,早就想明白了,所以才会拦下另外两个瞎提议的两人。 武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惊讶了一瞬,随即一脸了然,拉着茫然地钱依依回了各自位置,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练习。 燕归辞好似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扬起小脸无辜地看着容遇,又看看云思回,拧眉道:“太子殿下那么忙,我还是去找先生吧……回头要是让别的姑娘瞧见了,她们肯定手撕了我。” 容遇也是本能地觉得麻烦,拧眉扫了云思回一眼,没骂人,还算客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云思回斜了容遇一眼,咧嘴一笑:“免费给你招个徒弟有什么不好。哥,你要是教会了我这小书童,回头我就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关于齐书重的。” 这位公主殿下很少称呼太子殿下为“哥”,一旦叫“哥”必然没什么好事。 容遇往后退开一步,拿余光左右一扫,然后快步上前,拽了一个人过来——正是齐商应。 这人以男人的身份出现时叫齐商应,以女人的身份出现时就叫燕漓。 但大多时候他都叫燕漓。 这次不知道脑子出什么意外了,竟然以齐商应的身份出现太学好几日了。 他被容遇扯过来时,还处于一脸蒙圈地状态:“你做什么?” 容遇指着燕归辞,果断甩锅:“阿回给你收了个徒弟,教会她箭术后,告诉你一件关于齐书重的事。” 燕归辞:“……” 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就是教她一个连弦都拉不开的人学箭术吗?就有那么难吗! 齐商应想着那是云思回的人,教会了她,说不定还会被云思回另眼相待,于是扫了燕归辞一眼,刚要张嘴答应,就挨了云思回一记冷冷的眼刀。 “那是我给容遇找的徒弟,你来凑什么?”云思回凉飕飕地说道,“你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好意思教别人?” 齐商应不是半吊子,他的箭术同容遇不相上下,比云思回还要厉害一些。 但被云思回这么一说,他立即觉得自己是半吊子了,于是凑上前,特别不要脸地说道:“对,我是个半吊子,这教人的事情实在不会,殿下还是自己教吧。阿回,走,我们上那边去,正要你教教我……” 说罢,当着容遇的面,不由分说地将云思回拽走了。 傅仪她们三个也特别上道,寻了借口就遁了,剩下容遇和燕归辞两人大眼瞪小眼。 燕归辞眼珠转了转,以退为进,道:“殿下要是为难,那我还是去找先生吧,反正先生也现在也没事。” 说着,她对容遇礼节性地笑了笑,抱着弓箭就要去寻先生。 容遇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沉默半响后,道:“你等等。” 然后燕归辞又一溜烟跑了回来,比给云思回当书童时,还要狗腿。 容遇:“……” 要不是会被当流氓,他很想掀开燕归辞的衣服看看,后面是不是长着一根尾巴。 知道自己被坑上了贼船,容遇推脱不了,只好道:“你随我来,我带你重新挑过弓。” 说罢,先一步离去,倒是有意无意地同这小姑娘保持着距离。 见他答应了,燕归辞反倒不着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了,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绝不出声问东问西,安静好似不存在一样。 但紧紧只是这样,还是引起了一群姑娘的不满。 箭术课一完,燕归辞因为别的事情没同云思回一道离去,落了单。 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人围住了。 燕归辞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围住她的姑娘,平时大多时候都是围在容遇身边的。 如今她们出现在这里,燕归辞可不觉得是因为自己比容遇还有魅力。 她也不慌,毕竟这些人在她眼里就是小屁孩。 于是,她往后一靠,抱着手道:“有事?” 第716章 追求 在燕归辞眼中,眼前这些姑娘就跟毛都没长齐地小屁孩儿一样,实在没什么值得她好放在心上的。 以至于她在说话做事时,就下意识带上了在现代的身份,将自己当成一个成年人,态度上就傲慢了许多。 甚至可以说是,连正眼都懒得施舍给她们的。 其中有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娘看不惯,几步上前,扬手就想打人:“你说我们有没有事?” 燕归辞眸光一转,然后往下一蹲身,躲过了那一巴掌,又在她另外一只手甩过来时,扬手架住了她的手臂,往前一拽,趁她被力道拉得不得不低头之际,往上一跳,故意磕到了她下巴上! 那一下燕归辞可是没留情,那姑娘当即大叫一声,“哎哟”“哎哟”地捂住下巴,在地上直打滚。 燕归辞在脑袋上扒拉了一下,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衫,重新抱着手道:“有事说事,打人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那姑娘的同伴连忙一哄而上,围着那姑娘,查看她的情况。 燕归辞抱着手,舌尖抵着腮帮子,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 方才她那一顶,那姑娘没反应过来,舌头大约是磕到了牙齿上。 她泪眼汪汪地张着嘴,吐出一口血沫,指着燕归辞直嚷嚷:“这个贱人……这个贱人竟然还手!你们帮我教训她啊!” 其他姑娘见了,立即有几人上前,装备联手教训燕归辞一顿。 燕归辞冷笑一声,翻身从栏杆上跳下去,折了院中的柳枝,大步上前,追着那群姑娘打。 那柳枝很细,打人特别疼,但凡要是挨一下,被打过的地方必然会出现一道红印子。 燕归辞才不会因为她们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就手下留情,相反的还打得特别狠。 只要有人敢将手伸到她跟前,她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柳枝,打得人满院子乱窜,吱儿哇地只敢喊娘。 到最后,那些姑娘们全吃了亏,妆容都花了。 谁能想到这个燕家三小姐这么彪呢,同她那只会装可怜和柔弱无助的白莲花姐姐,一点都不像! “你……你怎么这样!?”最开始那个穿鹅黄衣衫的姑娘质问道。 燕归辞手里的柳枝一挥,那姑娘吓得直往同伴身后躲。 她冷笑一声,鄙夷道:“我哪样了?” 那姑娘又跳脚喊道:“你跟燕归期一样不要脸,就知道勾引男人!你别以为仗着自己是公主的书童,太子殿下就会多看你两眼!就你这样粗俗的人,他眼瞎了才会看上你!” “不好意思,”燕归辞将柳枝圈起来,折成头环,淡淡道,“我还就仗着自己是公主的书童,吸引太子殿下多看我两眼了。怎么着,不服啊?” 鹅黄姑娘怒道:“就是不服,有本事我们公平竞争!” 原来是容遇的一个忠实迷妹。 燕归辞手一顿,抬眸扫了这姑娘一眼,啧啧道:“不服憋着。” 说罢,她转身准备走。 那鹅黄姑娘又叫住她,恶狠狠道:“你死心吧,太子殿下才不会看上你!就算看上你了,你也最好不要痴心妄想!你不过是燕家庶出的女儿,身份根本就不够做太子妃。劝你还是不要做梦了,省得最后落得一场空。” 燕归辞觉得这姑娘说得实在是有意思的很,不由停下脚步多看了她两眼。 她眼中无光,死水一般,再难听的话到了她这里也很难在她眼中激起涟漪,以至于她直勾勾盯着人看,总会仍让人头皮发麻。 鹅黄姑娘缩了缩脖子,僵硬道:“就算你这样看我,我说得也还是事实!” “没说你扯谎。”燕归辞抱着手一脸不屑,傲气地扬着脖子道,“谁跟你说,我接近太子殿下就是为了做太子妃?天下男人多了去,难道只有嫁给太子才算出路?就这点追求,难怪嫁人后连自己名字都没了。” 这个朝代,姑娘嫁人后,都是夫家的姓加上自己的姓,然后后面加个氏。 叫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燕归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嫁给容遇,她接近容遇只不过是要燕归期不好受罢了。 更何况她真实年龄大了容遇一轮,同他谈恋爱就是姐弟恋。 她才不喜欢小弟弟。 说罢,在这些人目瞪口呆之中,大摇大摆地走了。 根本没注意到,拐角隐蔽的地方站着两个人——正是容遇和齐商应。 两人本来是听见这边有动静,赶过来瞧瞧,看看是谁。 谁成想,就听见这番话。 容遇一时不知道该在脸上摆个什么表情才合适。 倒是齐商应就差用笔在脸上写个幸灾乐祸了:“没想到啊,这世间还有对你无动于衷的姑娘……诶,阿回这小书童倒是有趣。要不是亲耳听见这些话,方才我都快信她接近阿回,是为了近水楼台了。” 容遇板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牙疼:“你少说两句,嘴不会臭。” 齐商应笑得放肆,根本就没将容遇的话放在心上,还道:“怎么,你该不会是看上这姑娘了吧?诶,我说容遇,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好这口啊?” 容遇抖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面无表情道:“她才十二岁,我还不是禽兽。” 说实话,这小姑娘是什么心思,容遇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他认识燕归辞的时间,比云思回要早很多。 应该是两年前,燕归辞刚刚十岁。 他记得那会儿太学里的学生都走光了,他刚从齐太师屋里出来,大片的夕阳在院中投下一片橙黄色的光晕。 容遇心情好,踩着那些光晕准备离开之际,他听见齐太师院中那棵足有院墙那么高的桂花树上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 出于好奇和警惕,容遇没着急走,还踩着步子去树下看了一眼,想知道树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谁知,这一瞧,就瞧见树上有个人,正闭着眼睡得天昏地暗,方才那细微的动静,是大约风吹动她衣摆时发出来的。 容遇没见过打瞌睡打到太师院中的树上来的,惊奇道:“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 一出声他就觉得不妥。 然而已经晚了,十岁的燕归辞被吓了一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惊一乍,直接从桂花树上弹了下来。 还是脸着地,以狗啃屎的姿势摔在了容遇脚边。 第717章 废物 容遇仍记得当初见到燕归辞时的情形。 正常人要是被人打搅了好梦,还被吓得从睡觉地地方掉下来了,不说怒火中烧,跳起来就骂人。 但多少还是会哪怕一点一点的不耐烦和生气。 可燕归辞没有,她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平静到脸上不见半点生气,连瞳仁深处倒映的都是冷漠和无所谓。 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明明很好看,像黑玉石一样,可里面却少了光芒。 明明是个十岁小孩儿,一生才还没走完一小半,怎么可能会失去对这世间的期待呢? 好像单纯的为了活着而活着一样。 她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周围的景色,好似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但容遇没听清。 看着她拍拍衣摆上的枯草,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又遇见过几次,这几次都叫容遇怀疑她是不是在家没睡够,总是在各个能藏人的地方睡觉。 她却得最多的地方还是齐太傅的屋里。 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渐渐能说几句话了,容遇才从她嘴里知道:“老太傅喜静,一般没人过来打扰……除了你。太傅人很好,就算看见了我在打瞌睡,也不会责骂我,还会将从家里带来的点心分给我。” 这些事情容遇都不知道。 他还缠着齐太傅打听了好几回燕归辞这个人,但齐太傅每次都是装糊涂混过去,从来不告诉他为什么独独对燕归辞这样特别。 问了几次,见问不出什么后,容遇也不问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君子,是君子就不该打听别人的私事,那根窥探别人隐私没什么分别。 他同燕归辞偶尔依旧会遇见,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从不与人相交,面对那些骂声,她也好像没听见一般,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当然,前提是对方没有当着她的面骂她,否则必然会面对一顿毒打。 还是这小姑娘单方面的毒打! 像方才那样拿着柳枝追着人打得对方吱哇乱叫,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她体力好,又灵活,爱钻营取巧,那些最贱的富家子弟们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往往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渐渐的也没人敢当面骂人了。 燕归辞依旧在这太学里偷懒睡觉,偶尔陪上了年纪的齐太傅说说话,熬到天黑后,就回家。 一直到那天夜里,她被燕夫人追杀,意外地上了容遇的马车,然后从这里开始,有什么东西就变了。 其实刚才听到燕归辞那番话,容遇还小小的松了口气。 至于松完那口气后,又是什么感觉,容遇想了想,没想明白,便放弃了。 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不会放在心上。 齐商应跟在他身边,询问道:“你既然说那小姑娘之前时常会出现在齐太傅屋里,难道就没怀疑过,她知道什么?要不你去问问?” 毕竟是从小一道长大的人,齐商应自然知道容遇最近才发愁什么事。 容遇拧眉,本能地不想燕归辞参与到其中来,恹恹道:“她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太傅不过是可怜她,给她一个暂时可以歇歇的地方罢了。” 齐商应不信,怀疑地看着他:“是吗?” 容遇撇他一眼,警告道:“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省得阿回跟你急。” 好友是什么心思容遇当然知道,每次都是一戳一个准。 果然,一听云思回也知道这件事,齐商应立即老实了,沉默好一会儿后,不自然地转开了话题:“这次诗会,你会参加吧?” 容遇眉一挑,说不清是什么意思,故意道:“看情况。” “别看情况,一道去呗。”话音一转,齐商应眼底就多了一点冷意,“我得给阿回出气,言庭初那狗崽子肯定也会在,咱们联手碾压他!” 容遇知道云思回这回多半是有别的打算。 他手指摩挲了一下指腹,故意没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透露出来,笑道:“行啊。” 诗会将近,所有人都在暗中准备较劲儿。 让众人意外的是,这次竟然连云思回都要参与。 当然,公主心血来潮想上诗会上玩一玩也没什么,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让人意外的是同她组队的人。 那个燕家的草包三小姐。 听说这件事时,学生们都惊呆了,感叹道:“公主要是想玩,无论同太子还是齐公子组队,肯定能赢得头筹啊,怎么、怎么选了这位?” 毕竟燕归辞的名声,在太学乃至整个京城,可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可能是自暴自弃了吧。” “实在是搞不懂她们这些权贵的心思,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比起学生们,燕夫人的反应可谓是刻骨铭心。 她在燕家听到消息的时候,直接摔了桌上的茶盏,气得险些就这样冲出去,将燕归辞抓回来打一顿! 可如今,燕归辞已经好几天不曾回家了,她跟公主同进同出,燕夫人根本就没有接近她的机会。 “那个贱人!”燕夫人咬牙切齿地跌坐回凳子上,恨恨道,“就跟她母亲一样,处处要和我作对!大的活着时,给我难看。现在又变成小的那个来同我作对了……行、行啊,和我作对是吧!我要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下人战战兢兢地看着夫人发疯,正想寻个借口退下之际,忽然听夫人问:“归期呢?” 下人连忙道:“大小姐这几日一直在屋里不曾出来。” “废物!”燕夫人六亲不认地骂了一声,“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废物!来,你过来点,我吩咐你一些事情,你去帮我办妥……” 下人上前,同夫人嘀咕一阵后,揣着满腹心事重重出府去了。 等下人走后,燕夫人将脸上的阴狠一收,去了后院,进了燕归期的屋。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燕归期就再没去过太学,以养伤为由,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就是言庭初派人来询问是怎么回事,她都没见过对方。 屋里门窗紧闭,黑漆漆的一片,地上是碎掉的瓷器和横七竖八倒着的椅子。 燕夫人进屋时,听见桌子底下,传来一道又弱又警惕的声音:“谁!?” 第718章 威胁 燕夫人皱了皱眉,平时惯会伪装的脸上,此刻满是不屑和愤怒。 她大步上前,哀其不争似的掀开桌布,对底下的人道:“堂堂燕侯府的大小姐,因为一点小事就躲在桌子底下,像什么样子?还不滚出来!” 桌面掀开的瞬间,外头的光线就洒了进来,落进桌子底下,将里面的人吓得不轻。 燕归期好似怕光的鬼,被烈日灼一下就会被晒伤一般,大声叫着从桌子这边滚到了给阴暗地方去。 燕夫人眉心一蹙,满脸都是大写的不耐烦。 “母亲……母亲救我!”燕归期绝望地喊着,伸着手在空中挥舞,不知是想抓住什么,“母亲——我好疼,我的脸好疼!你救救我啊……” 换做以前,燕夫人或许还会耐着性子仔细哄一哄燕归期。 但上次的事情她也经历,她也被燕归辞那小蹄子狠狠羞辱过,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并且发誓一定要让燕归辞好看! 可燕归期却一点受不得打击,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竟然还要死要活,太学不去就罢了,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房门半步,像个鬼一样。 她响起如今燕归辞好好的在太学,抱着云思回的大腿耀武扬威的样子,她就满肚子怒火,还一不小心就迁怒到了燕归期身上。 燕夫人冷眼那将那个角落里的人一扫,随即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将人提拎起来,不顾她慌乱害怕的叫喊,直接将人扔出屋里。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燕夫人指着她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为娘废这么大心思替你谋划,叮嘱你说话做事千万要谨慎小心。你倒好一点打击,就在这里要死要活,既然如此为娘往后也不必管你!” 燕归期摔在地上,一开始还挣扎着往屋里爬,但一听燕夫人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要离去之际,她忽然又慌了。 她爬过去,一把抱住燕夫人的大腿,哽咽地直摇头:“母亲……不要。不要抛弃女儿,母亲——求求你了!” 周围有下人不忍心,似乎是想上前来将燕归期从地上拉起来。 但架不住燕夫人一道冷飕飕的眼神,下人们立即退开,唯恐避之不及,就被牵连。 燕夫人冷眼看着抱着自己大腿哭得肝肠寸断的人,眼中厌恶一闪而过,随即才耐着性子蹲下来,仔细理了理燕归期那乱糟糟的头发。 她说:“家里有母亲在,你怕什么?那小蹄子再厉害,也没人护着,要弄死她还不容易?” 燕归期打了个哭嗝儿,愣愣地看着燕夫人,眨着红肿的双眼,哭道:“母亲,我要燕归辞死……我要她死无葬身之地!我还要她受尽折磨……母亲,我的脸好疼啊。” 她扬起下巴,给燕夫人看自己的脸。 燕夫人目光冷冷一撇,表情冷淡,甚至不见半点怜惜之意——或许在他眼中,燕归期就是一件没有被完美塑造的残次品。 每每看看这残次品,她就觉得屈辱,甚至从未将这个残次品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 沉默许久之后,她才忍着厌恶捧着那张脸,仔细看了看,低声道:“放心,这仇母亲会替你报的。” 说罢,她将燕归期从地上搀扶起来,递给下人一道眼神,勉强安慰道:“现在你只需要好好养伤,然后乖乖去太学,剩下的事情母亲会帮你处理好。” 一听要去太学,燕归期就十分排斥,嘴里虽什么都没说,但整个人却狠狠绷紧了。 燕夫人甚至都能隔着衣服感受到她紧绷的手臂。 燕夫人只当不知道,继续道:“归期,想要成为人上人,人后必得受罪。你若连这点苦难都忍不了,往后如何做太子妃,如何成为这一国之母?” “母亲——”燕归期一慌,下意识抓住燕夫人的手臂,想说什么。 但燕夫人却是冷眼将她一扫,随即就打断了燕归期后面的话:“母亲能帮你一时,还能帮你一世吗?归期,你得学会狠,比母亲狠,比母亲有手段,到时候就没人敢对你不敬了。” 说罢,她脸上挂着笑,但手却一点一点将燕归期抓着她的手拿开,抽出了自己的衣袖。 冷漠又无情。 燕归期眼神闪了闪,表情里挣扎着的绝望到彻底被燕夫人推开时,变得黯淡无光。 她垂下手,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好半响才道:“我知道了,娘。” 燕夫人听出她叫的是一声“娘”,她眼皮跳了跳,直觉有些奇怪。 但她并未细想,只是很开就忽视了这一点奇怪,淡淡道:“你知道就好。行了,现在你好好休息,为娘要去见你个人。” 燕归期没抬头,余光却看见眼前的衣裙一晃,很快就不见了。 好半响,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燕夫人这一走,就直接去了行云阁。 行云阁里,她派出去的小厮正在雅间的门口等着,见了她来,连忙上前道:“夫人,人都在里面等着,就等您来了。” 燕夫人嗯了一声,广袖被风一撩,随即又被压下,带着主人一道进了雅间。 雅间里有四个人,分别是太学的先生。 并未入朝为管,但在太学却十分受学生尊敬,听见开门声,众人齐齐一回头,瞧见燕夫人的瞬间,他们脸色又是整齐划一的白了,眼中同时多了一点惊慌失措。 其中有个年纪大些的,咽了咽口水,不安道:“燕夫人……” “几位先生不必拘礼,”燕夫人和气一笑,眼底的野心却是怎么也没散去,“我请诸位先生前来,不过是想请几位帮个忙罢了,诸位不必这样拘束。” 说是不必拘束,结果她话音落下之后,几位先生更加拘束了。 燕夫人也不管他们,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直接道:“这次诗会似乎比往年备受瞩目,我听说连女皇都关注着。几位在太学又是受人景仰的老师,所以这点小忙不至于不帮吧?” 几位先生或许都知道燕夫人要他们帮什么忙了,一个个沉着脸,没说话。 燕夫人笑了一声,道:“这次诗会应该依旧是由几位先生出题,所以能否告知我,这次诗会的题目?” 第719章 时机 几位先生确实都是太学里负责这次诗会出题的人。 甚至这些题也早就拟定好了,但为了公平起见,一直不曾透露出来。 如今听见燕夫人如此不要脸的一番话,几位先生一道沉了脸。 有人阴沉着脸看着燕夫人道:“对不住,这对其他学生来说是不公平的事。何况,之前我们就说过,去年是最后一次,往后……” 不等这人将话说完,燕夫人就掩唇笑了一声,懒懒道:“往后如何?往后几位先生便不打算在帮助我?这话,先生是不是说得有些早了?” 又有人阴着脸道:“燕夫人,就算你现在帮了燕小姐,让她在书院里名声大噪,可你如何保证,往后燕小姐的事情就不会被人拆穿?” 燕夫人轻轻笑着,脸上分明没有露出半点恶意,可众人总觉得她憋着什么大招。 她道:“这不是先生该担心的问题,先生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怒道,“难道我们不给题目,燕夫人还想软禁我们不成!” “哦,这倒是不会,”燕夫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家都是斯文人,又怎会做出如此粗鲁的事?不过,我只是想提醒几位先生一声。”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几位先生听的直皱眉,正要说话反驳时,燕夫人却没给他们机会:“几位先生是不是忘了?去年你将题目透露给我时,已经犯了大忌……何况,几位还被女皇陛下看好,若是让女皇陛下知道了,几位为了一点利益做出透题这种事来,她会如何想。” 得,这已经不有辱斯文的事情了,是直接威胁了! 有人一拍桌子,起身道:“燕夫人,你去年求我们之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去年我说什么了?”燕夫人弯着眼,仔细想了想,好半响才了然道,“哦,我想起来了,离开前,我曾说这件事会被我烂在肚子里,往后绝不往外透露半分。” 那人又怒道:“那你怎能做出如此出尔反尔的之事,简直就是小人作为!” 燕夫人言笑晏晏:“我本来就不是君子啊,为何不能做小人的事?”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又横又不要命的。 燕夫人就是这种人。 有先生险些被她气到吐血,她还不紧不慢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之前你们为了利益已经透露一次题给我了,难道还想半道下船不成?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几位先生死死盯着燕夫人没说话,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若是可以他们一定恨不能扑上去一口咬死她! 但燕夫人却没他们这个机会,淡淡道:“几位先生深得陛下信任,若是今日因为我与小女被毁了前途,那可就不要怪我不顾情面。” “当然,几位都是聪明人,孰轻孰重想必是分得清楚的。”燕夫人轻声笑道,“这次帮了我,还会得王家提携,往后在太学必然是前途无量啊。若是不帮……” 后面的话没说完,只在喉咙里化作一声闷笑。 无言的威胁。 如此过了良久,终于有人坚持不住了。 那人胆小,也是追名逐利的人,根本就不想将好不容易爬到现在的位置拱手让出去。 他不顾另外几位先生的阻拦,急急忙忙就扑过去,将他所负责那些题目全部写在了纸上。 落笔时,他手都在抖,声音也哆嗦着:“我不想……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办法……我母亲身体不好,贱内和孩子还得在京城立足,我不能……不能只想着我自己……” 写下那些题目时,他连手都在哆嗦,字也写的不好,歪歪扭扭的,但这并不妨碍燕夫人看懂上面的内容。 最后一个字落笔时,他浑身脱力般的倒在地上,紧张地看着燕夫人:“我……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告诉你了,我能不能走了?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燕夫人通情达理似地一点头,怜悯地看着那人道:“先生可别忘了,咱们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我来教你吧?” 那人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哆嗦着站起来,晃着两条不停打摆子的腿,匆匆走了。 留下另外几人面面相觑,又是无奈,又是痛苦。 燕夫人喝了一口茶,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们做决定,也不催。 有一人带头,之后要落笔就容易得多。 很快就有人煎熬地提这笔,在纸上落下第一个字。 接着是第二个人…… 第三个人…… 屋里的人渐渐都走了,只剩燕夫人一个。 她拿起桌上的纸,仔细看过之后,满意地笑了。 笑完,她将纸一收,揣进衣袖里,缓步走了,如来时一样,从容镇定。 很难想象,燕夫人这样果断干脆的人,生出的女儿却是个怕死怕活的。 不知道还以为燕归期是燕夫人捡来的一样。 雅间的人很快离去,谁也不曾注意到,他们刚刚离开的瞬间,屋里就多了两个人。 一人稍矮,脸上还有没散去的稚嫩,但行动之间,却又带着不属于小孩儿懵懂,反倒是多了几分大人的从容镇定。 穿着一身蓝色锦衣,宽大的衣袖用束带扎着,干净利落,梳着道士髻,一枚玉簪看起来廉价的很。 另外一人身上就多了一丝贵气,分明穿着打扮都是书生模样,可浑身却半点书生气都没有。尤其是那双眼里,沉静得不像话,眼皮一垂,恭敬之余,总叫人觉得他不怀好意是。 却是燕归辞和齐书重。 “我这嫡母从来不叫我失望。”燕归辞目光在屋里一转,伸手在茶盏上试了试温度,笑道,“我说燕归期那个废物点心,怎么每年诗会都能应对自如呢,原来是因为燕夫人早有准备啊。” 齐书重没回答她的话,目光在屋中转了转,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稍微有些失望的垂了垂眼。 燕归辞转过目光,看向齐书重道:“你会将这件事告诉女皇吗?” 齐书重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觉得呢?” 燕归辞就笑了,故意道:“我若是说不,师兄就会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齐书重淡漠地扫了她一眼,道:“理由。” 燕归辞便说:“打蛇得打七寸,现在他们还没将七寸露出来,冒然出手会被反咬一口。” 言外之意是,不是时机。 第720章 能耐 燕归辞这个说法,齐书重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那棺材脸上半点情绪都没表现出来。 饶是同他接触了两年的燕归辞有时候都看不懂这个便宜师兄究竟在想什么。 “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我得走了。”齐书重道,“今晚你来一趟太师府,父亲有些话要同你说。” 燕归辞嘴里“哦”了一声,靠着桌子没动。 她抱着双手,半句话都不说,只懒懒地看着齐书重,嘴角含着一点讽刺的笑意。 齐书重似乎背后长了眼,脚步一顿,停下了要离去的步子,转过头来与燕归辞无声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齐书重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燕归辞往后一跳,坐到了桌上,盘着腿漫步经心道:“师兄,老师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我知道你很清楚,这件事老师明显是被陷害,而且同姓王的脱不了干系。” 齐书重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她嘴里姓“王”的,指的是燕夫人。 燕夫人母家姓“王”,同齐太师有些交情,却从未有过利益上的牵扯。 仔细说起来,两人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齐书重皱眉,耐着性子问:“所以呢?” 燕归辞道:“我要老师安享晚年,谁也不能打扰他,就算是你也不行!” 这话落在齐书重耳里,不知道是戳中了他那个点。 他忽然笑了一声,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讽刺。 下一刻,他眸光一转,冷冷看着燕归辞,嘴里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当你为什么要刻意接近云思回,原来是因为这个。” 沉默了一会儿,齐书重重新将脸上的表情一收,那点不耐烦和讽刺都跟着一道消失了。 他又是那个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假君子了。 “既然师妹有别的打算,”齐书重转身就走,道,“那师兄就拭目以待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口。 燕归辞依旧坐在桌上,抱着双手,舌尖抵着腮帮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会儿也没外人,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兀自坐了一会儿,她翻身跳下桌,落地的瞬间,她眉心动了动,接着挪开脚,看见自己脚下踩着一样东西。 是颗珍珠。 燕归辞将那颗珍珠捏在手里看了看,忽然反应过来那是燕夫人的。 燕夫人要强,从来都是爱显摆的人,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大抵是什么好东西都要露在外面。 这颗珍珠也是,据说是他国进贡的,没多少,女皇为了笼络人心,自己留了几颗后,剩下的就赏给了几个大臣。 燕侯因为容玦的关系,得了六颗。 这种好东西燕侯本来是全部想塞给她那个短命的生母柳氏,好在柳氏明白道理,没有全部拿,为了不叫燕侯为难,自己留了两颗,剩下四颗叫燕侯送给了燕夫人。 本来燕侯不乐意,是柳氏好言相劝了,燕侯才叫人送去的。 本来是好东西,用来做珠钗最好,可惜燕夫人因为知道那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十分生气,便叫人将珍珠镶嵌在了鞋面上。 寓意是,那个不要珍珠的人,永远被她踩在脚底下! 至于柳氏手中的两颗珍珠,一颗送给了燕侯当平安符带在身上,一颗成了柳氏的陪葬品。 燕归辞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行云阁捡到一颗。 她笑了一声,将珍珠往手心里一收,握紧了。 片刻后,她心情极好地离开了行云阁。 她身形刚刚晃出行云阁,楼上就一道走下来两人。 走在前面的哟了一声,朝门口努努嘴,道:“那不是咱们阿回的小书童?她怎么穿成这幅样子出现在这里?” 此人正是齐商应,哦不,此时应该称呼他为燕漓小姐。 容遇扫了眼他那一身打眼的女装,面无表情道:“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穿成这幅样子的?” 燕漓小姐毫无心理压力,撩着自己的裙摆,狐媚地冲容遇眨了眨眼皮,道:“怎么,奴家穿成这样,不好看吗?” 容遇被她好看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往后退开,同时往门口看过,发现那里早就没了燕归辞的身影,是有来来往往的人群。 燕漓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等你发觉,人早就走了……听说,齐书重今日也出现在了行云阁。” 这话意有所指地的成分实在是太多,容遇皱了皱眉,扫了燕漓一眼,表情多少有些警告的意思。 可燕漓就跟眼瞎看不懂一眼,懒洋洋地提醒道:“这才多久,怎么太子殿下还在乎起一个庶出的小丫头来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殿下有这么多好心?” 容遇转身就走:“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你揣测一个小丫头的用心太过险恶。” “是不是险恶,过两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燕漓嘴角含笑,眸光之中却满是恶意,“你可以不在乎,若是她利用阿回,我可不答应。” 容遇眸子一转,落在燕漓身上,什么都没说,但表情里全是了然。 很快,两人就离开行云阁,一个往去往皇宫,一个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行踪成谜。 另外一边,燕夫人拿到题目之后,就召集了她父亲的门生,打算赶在诗会之前,将所有题都解开,并且作出相应的诗,让燕归期背下来,等到诗会那天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而燕漓也是说到做到,从行云阁离开后没几日,他就已经当着容遇和云思回的面,试探这位燕家三小姐了。 他坐在云思回身边,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问站着的燕归辞:“我倒是有些好奇,燕三小姐究竟有什么能耐,叫我们小阿回这样青睐,竟要大言不惭地去参加诗会。” 容遇和云思回同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前者递给他一道警告的眼神,后者直接踹了他一脚:“怎么说话的?找打是吧?” 此刻的燕漓是齐商应的身份,他按着云思回,笑道:“本来也是,你连诗词都读不懂,怎么写?” “谁说我读不懂?”云思回眉毛一拧,怒道,“我懂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齐商应安抚似的笑了笑,又转过目光看着镇定自若地燕归辞:“那燕三小姐呢?以往可不曾听说你会作诗啊,怎么突然又会了?” 第721章 同门 燕归辞转过目光,眸光沉沉的,看不出半点光亮来。 齐商应这人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总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这种感觉同齐书重不同,齐书重是那种在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好接近”这个四个字,仅仅只是从气场上来看,就知道这人不好相处。 但齐商应不是,他与任何人说话时,脸上都带着客气,像中央空调一样对谁都好。等到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这种好就是镜花水月,与他接触一回,自己事情被他摸了个清楚,他的事情却是一样没告诉你,就只知道他叫齐商应。 但这人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就那么明晃晃的挂在眼底,生怕旁人发现不了一样。 燕归辞不知道云思回自己有没有发现,反正她现在看得十分清楚,齐商应眼中全是云思回。 她舌尖又在腮帮子上抵了一下,转过目光看向容遇时,表情里还有些不解。 容遇是挺在乎云思回的,内心如何想她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云思回若是有什么,容遇可能会将对方的头砍下来。 那齐商应眼中全是云思回这种事,他应该是知道的。 燕归辞忽然觉得这三个人很有意思。 “齐公子,”她抬起眼目光越过云思回,看向她旁边的齐商应,道,“倘若你身处我在这个位置……我是说,你在家无依无靠,嫡母和嫡姐比谁要强,稍微不注意,就可能没命,你又当怎样做?” 齐商应倒是有些意外燕归辞会将问题抛回来。 他不怎么惊讶地看了燕归辞一眼,嘴角含笑,眼底的情绪却是淡淡的:“燕三小姐的意思是,为了活下去,故意藏拙?那为何你现在又不继续藏下去?” 哪里是不藏,当然是她从来都没打算藏。 原主是怎样想的,她不知道,但能猜到。她前两年一直没有作为,一直将自己当原主活着,不过是想试探一番燕夫人母女俩的底线在哪里罢了。 只要知道这些底线,到时候一击毙命,不就容易得多? 但这些事情,她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做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告诉齐商应? 她看向云思回,发现云思回根本就没在听她们说话,自己从桌上果盘里拿了个橘子,慢腾腾的剥着。 傅仪她们三个,不知道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兴冲冲往这边跑来,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都没遮住。 燕归辞笑了一声,比齐商应还假:“自然是准备反击。有公主当靠山,我得抓住机会才是。” 云思回眉一挑,用余光看了燕归辞一眼,无动于衷。 齐商应也跟着假笑,话音一转,道:“你同齐书重是什么关系?” 话题转得太快,燕归辞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商应生怕她想不起来似的,在云思回皱眉时,提了一句:“几日前,我曾瞧见你们俩一道出现在行云阁。” 这话一听就是鬼扯。 他哪里看见齐书重和燕归辞一道出现在行云阁,分明就只看见燕归辞的一道身影,然后在胡乱猜测。 容遇忍无可忍,暗中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齐商应哎呀一声,故意看着容遇道:“你踹我做什么?我就好奇问一问罢了。” 容遇:“……” 他想将齐商应捆起来,扔进护城河里淹死他! 空气安静了几秒,容遇才在燕归辞莫名其妙的眼里欲盖弥彰道:“没什么,他胡言乱语,怕毁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声誉。” 燕归辞眸光闪了闪,移开视线,垂下了目光。 那边傅仪她们已经走进了,隔着一点距离,叫道:“阿回,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准高兴!” 燕归辞便在这时,淡淡道:“没什么,齐书重是我师兄而已。有些关于老师的事情想要问他,所以那天就去了行云阁,公主也知道。”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齐商应和容遇皆是一脸震惊。 刚来的傅仪她们愣了一下,随即怪叫一声:“你说谁是你师兄?” 容遇惊诧地看着燕归辞,表情里全是难以置信。 他想过很多种情况,唯独没有猜到燕归辞会是齐太师学生这种情况。 齐商应没搭理燕归辞,转向云思回,表情说不上是难看还是别的:“所以你一直知道?” “很奇怪?”云思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她是我的书童,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齐商应地表情更加奇怪了,仿佛有些牙疼:“我说你方才看我的眼神为什么像是在看白痴。” 云思回眉一挑,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 然后安抚似的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他,怜悯地看着已经惊掉下巴的傅仪她们:“你们方才要说什么?” 傅仪她们三个,古怪地盯着燕归辞看了好半响,才消化不良地将这个惊天动地地消息咽下去。 钱依依心大,根本就不知道燕归辞是齐太师学生这件事有多惊悚。 一听云思回问,就一脸兴奋地说道:“这几日燕归期不是没来太学吗?然后我们就一直在打听情况,刚才才打听到,原来是她叫人打了!听说那脸肿得像猪头……也不知道是谁做了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要是让我知道了,我一定磕头拜师!” 云思回往后一仰,手撑着凳子笑眯眯道:“那你跪下吧。” 她表情十分平静,脸上不见半点惊喜。 钱依依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傅仪和武桐先惊了,惊恐道:“不会是你叫人打的吧?” “怎么可能,我像是那般粗鲁的人吗?”云思回毫无形象地翘着腿,朝燕归辞努了努嘴,道:“我这个书童干的。打了多少下来着?” 燕归辞歪了歪头,脸上又出现了一点孩童般的稚嫩:“不记得了。当时自顾着出气,没数……梨落姐姐应该知道。” 傅仪和武桐齐齐一转头,惊讶地看着燕归辞,张着的嘴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钱依依因为反应慢,反倒成了三人里面最镇定的那个。 傅仪道:“我打听来的消息时,燕夫人为了护她也被牵连了。你别说,燕夫人也被你打的。” 燕归辞人畜无害地一点头,嘻嘻笑:“是啊,她要打我,然后就被我捆了,梨落姐姐还帮我递绳子来着。” 傅仪:“……” 平时看起来温柔柔的人,没想到打起来人来,还带用绳子捆的。 傅仪和武桐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气一时安静到极点。 好一会儿,才听钱依依道:“什么?你打了燕归期?” 众人:“……” 第722章 师兄 对于燕归辞打了燕夫人母女的事情,众人惊讶归惊讶,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毕竟,兔子急了还要咬人,燕归辞在燕家受的是什么样的罪,她们虽然没有深入了解,但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傅仪挨着云思回坐下,这会儿冷静下来后,又是那个心思细腻的傅家小姐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团扇,道:“不说这个,说会这次的诗会……你们俩有把握吗?” 有没有把握这种事情,云思回从来没想到,她心里清楚燕归辞的实力,但从来没打算向外宣扬。 因为现在燕归辞还不曾拿出她的实力,就算说给外人听,也不会有人相信。 而且,她也不确定燕归辞究竟是愿不愿意在外人勉强展露自己的才华。 她撑着下巴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燕归辞,笑眯眯的问:“傅小姐问你话呢,可有把握拿个第一回来给本公主瞧瞧?” 燕归辞还没说话,旁边傅仪和武桐先对视了一眼——钱依依还在状况之外。 她们俩作为同云思回来太学时就交好的人,很清楚云思回是个怎样的性子,她看似对人好,其实很少真正去相信去一样。 饶是傅仪和武桐,也并未全部得到云思回的信任。 唯独一个文若娴,是被云思回全身心信赖的。倒不是因为文若娴比她们都要长一岁,看起来很靠谱。 只是文若娴能与云思回成为真正的好友,大约还是因为两人一道经历过许多,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情真意切,所以文若娴才得云思回信任。 她们自然同云思回的感情也是真,是真要同文若娴比起来,总还是差些的。 如今云思回对一个刚见过没几回的庶出姑娘如此上心,不叫人意外都难。 燕归辞眨了眨眼,取过橘子剥好,递给云思回,道:“傅小姐放心,公主吩咐要我拿第一,我便豁出性命也要将第一拿回来给她。” 这话云思回听得很满意,赏脸似的吃了瓣橘子,见众人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不信任,心里就忍不住起了炫耀的心思。 她看向容遇,见他兀自喝茶,一副事不关己地模样,故意道:“容遇,你是不是也不信我家归辞能给我拿个第一回来?” 旁白齐商应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容遇听了这话,手一顿,放下了茶盏,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云思回看向燕归辞,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侧身对不远处的梨落招招手,小丫头似乎猜到她们家公主要做什么,很快就准备了一套纸笔呈上来铺在桌上。 容遇看她这架势,毫无兄妹情地嘲讽道:“怎么,你还要当场作诗不成?阿回,你几斤几两我比母亲还清楚,就不要丢脸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好歹是给自己留些面子。” 这话云思回不爱听,但也还没到要生气的地步。 她冷哼一声站起身,走到燕归辞身后,推着她上前,然后在她肩上一按,将人按在了自己坐过的位置。 云思回得意地朝容遇一笑,手打着燕归辞的肩道:“是我家归辞要现场作诗?怎么样?” 后面那三个字问的是燕归辞。 燕归辞扭头看了她一眼,知道这小公主是有心卖弄。 云思回给了她太多便利,甚至还不介意她私底下去见齐书重,现在她也不好不给云思回面子。 她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以什么为题?” 话音刚刚落下,头顶就落下了一点笑声,燕归辞就算没抬头也知道云思回这是故意对容遇笑的。 果然,下一刻云思回就往她身上靠了靠,看着容遇故意道:“你家容遇师兄喜欢梅花,不如你就以梅花为题好了。” 听到“你家容遇师兄”这句话,燕归辞脸上没什么反应,倒是容遇先皱了皱眉,警告地扫了云思回一眼。 云思回无动于衷,拍拍燕归辞的肩,往后让开一步道:“归辞,可别叫你家容遇师兄失望啊。” 燕归辞应了一声,略微歪头想了想,然后开始落笔。 云思回是见过燕归辞的字的,工工整整,跟她这个人不同,十分刻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里的不是狼毫,是雕刻刀。 那些字,就像她一刀一刀雕刻在纸上一样。 傅仪和武桐按捺不住,起身往燕归辞身边凑,瞧见她那一手雕刻般的字迹后,惊讶不已。 武桐道:“你之前难道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实力?这字我瞧着比燕归期写得都好。” 燕归辞没说话,嘴角却挂上了一点愉悦笑意。 她旁的不行,但这被摁着头学的毛笔字,却是她的骄傲。 傅仪在旁边一字一句念:“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最后一笔落下的同时,武桐就已经将纸抽了过去,重新将上面的诗句念了一遍,双眼一亮,夸道:“好诗!” 燕归辞没说话,还坐在云思回的位置上。 她搁下狼毫,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心道:“小学课文里的必背古诗词,当然好了!” 作诗?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有些生僻的古诗词,她连读都读不懂。 让她全文背诵并默写,她还能写出来。 毕竟唐诗三百首不是白背的。 她也不怕被看出来,反正这个朝代架空,那些个名人的古诗词,她就算拿来借用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样虽同燕夫人帮燕归期造人设没什么区别,但现在她也顾不了这么多。 顶多等回去了,她多给这些写诗的大佬烧些冥钱好了。 在她愣神之际,那张纸已经落到了容遇手上。 容遇依旧像个君子一样坐的端正,目光落在那首诗上也是尊敬,至少只看那笔字时,他稍微有些意外。 那样的笔力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能写出来的。 容遇又转头看向燕归辞,发现这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愣神,好像完成一件大事,正深藏功与名。 云思回等得不耐烦,故意道:“怎么样啊,你都看了半天,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是不认字吗?” 这时,燕归辞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大约是还没回过神,迎面撞上容遇的认真清澈的目光时,她目光闪了闪,深沉如死水一般的眸子便在这一刻被惊起了一点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那一刻,她眼中是带着光的。 容遇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轻轻一笑,好不吝啬地夸道:“诗是好诗,字也是好字。挺好,我很喜欢。” 第723章 诗会 再一次碰上燕归期,已经是在诗会那天了。 这次诗会不知为何备受瞩目,连云间月同容玦都来了。 太学里的学生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大人物,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不安,唯独云思回一行人不当回事,该做什么做什么。 容遇因为是太子,云间月来时他得伴驾,等接受了朝拜,他才走回人群里,站在齐商应旁边。 云间月未坐,起身将院中学生一扫,道:“诸位不必拘束,听先生吩咐就好。朕与凤君只是来瞧瞧热闹罢了,不必将朕与凤君放在心上。” 话是如此说,可包括先生在内,也丝毫不见放松。 今日天色好,不阴不阳,温度也舒适,院中暖融融的,就算是偶尔有凉风吹过,也不会太冷,刚好合适。 院中桌案与桌案两两相对,摆了两排,中间隔着很宽的距离。 每一桌之间,也隔着一臂宽的距离。 每一张桌案能共两人并排坐下,都是组队的人。 云间月目光往下一撇,见云思回和燕归辞左边站着齐商应和容遇,右边站着傅仪和武桐,钱依依跟着文若娴站在人群外——文若娴已经不是太学的学生不能参加诗会,钱依依看不懂更写不出来,负责一个人撑起所有人的拉拉队。 傅仪和武桐是被云思回拉来凑数的,是之前就商量好的,在诗会正式开始之前,她们得隐瞒燕归辞的实力。 她笑了一声,很快收回目光,同站在后边太常道:“朕瞧着他们也怪不自在的,就不打扰他们了……哦,你们不必跟着,有凤君在就好。” 说罢,带着容玦走了。 至于去了哪里,她也没说,太常也不好问,带着一众先生和学生,目送她同容玦一道离去。 很明显,他们俩一走,周围的气氛就重新活络起来。 太常瞧瞧时辰,让学生们各自入座。 燕归期就是在这时走了过来,她拦住燕归辞地去路,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 她也不看别人,只看着燕归辞,知书达理地笑道:“妹妹,你一直不着家,母亲让我来问问你几时回去?父亲就快要回来了,他要知道你不在府中,会担心的。” 燕归期长了燕归辞三岁,也比她高了很多,以至于燕归辞看她时需要抬起头。 燕归辞不太喜欢这个仰头的姿势,总让她有种被燕归期俯视的感觉。 她扫了燕归期一眼,沉默片刻后,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现在是公主的书童,需要随时伺候在侧。姐姐放心,就算父亲回来了,我也不会回府。” 云思回不打算插手燕家的事,她冷眼将燕归期一扫,在燕归辞肩上一按,找地方坐下。 燕归辞没什么好话同燕归期说,转身要跟着走时,被拦住了去路。 “时辰还没到,妹妹别着急回去,姐姐还有些话要同你说。”燕归期笑靥如花,还是朵有病的,“妹妹,你要是聪明就自己弃权,否则等会就不是被羞辱这般简单!” 后面这句话她是压低声音说的,周围没人听见,只有燕归辞一个人能看见。 她抬起头,直视燕归期的目光,眼中无光,却带着不屑和轻蔑:“我以为你上次已经记住了教训……看来上次是我手轻了。” 说话间,她故意一扬手,像是要打人。 还没挨到燕归期,她就跟条件反射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脸,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人,颤抖着声音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燕归辞收回手,嘲笑道,“看你记得这般清楚,我就放心了。” 说罢,她就扬手而去,再懒得同燕归期多说一句。 直到人都走回了云思回身边,燕归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 她恼恨地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燕归辞的背影瞪了好一会儿,才在先生的催促下回了自己的位置。 同她组队的是王家的人,她的表姐,名声虽不如她凹出来的那般响亮,但还是有些才学的。 王家表姐不知道燕家那摊子烂事儿,够着脖子往对面瞧了瞧,道:“诶,那不是你那庶出妹妹?怎么同公主坐在一起?她们也是来参加诗会的?你那妹妹不是草包吗,也不怕拖公主后腿。” 燕归期冷笑一声,没说话。 王家表姐转头看了她一眼,险些被她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错愕道:“你怎么这幅表情,谁惹你了?” 燕归期不欲多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等会你可别托我后腿……这次诗会谁拔得头筹都行,唯独燕归辞不可以!” 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是谈不上多好看,王家表姐可不想触她霉头,于是也闭嘴不说话了。 燕归辞回到云思回旁边,刚跪坐下来,就听这位公主问道:“我方才瞧见你抬手了,是准备打人?怎么没打下去?怕什么,想打便打,有本公主给你兜着,谁敢多放个屁?” 燕归辞一转头,就见云思回毫无坐姿可言,整个人一条腿弯着,一条腿横在垫在上,反手撑在垫子,身体往后仰着。 说话时,也没看她,眯着眼望向天空,说出的话也嚣张狂妄的不像话。 “就算没有公主兜着,我也是想打就打。”燕归辞倒是坐得端正,挺直了小身板道,“方才抬手,不过是吓吓她罢了。” 云思回点点头,没在说话。 她换个姿势将自己趴在桌上,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道:“一炷香的时间……我睡会儿,时间到了你叫我。” 燕归辞应了一声,看她趴在桌上,睡得心安理得,毫无压力。 主位上,太常瞧见这一幕,暗自摇头,再看向端正的太子殿下和言庭初时,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他捋了捋胡须,叫别人来宣读这次的规则和晋级条件。 大约过来一刻钟,规则都宣读完了,太常便领着一众先生道:“此次诗会同往常一样,诸位量力而行,切莫勉强。也不必过分在意名次,就当是以诗会友。” 话音落下,他清了清嗓子,又道:“那么……时辰已到,诗会开始……诸位可以动笔了。” 燕归辞垂目往纸上扫了一眼,发现题目是“风花雪月”。 为了公平起见,第一轮的题目都是一样的。 燕归辞歪头想了想,然后提笔沾墨,开始落笔…… 第724章 惊喜 周围所有学生都开始动笔了,唯独云思回还趴在桌上打瞌睡,并且睡得心安理得。 燕归辞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径直将自己想写的内容写在纸上。 第一首诗她写的是辛弃疾的《破阵子》。 最后一笔落下时,她看了云思回一眼,见她还睡着,沉默了一会儿,又在自己纸上写了第二首。 她知道云思回为什么会睡得如此心安理得,因为她打算钻规则的漏洞。 因为第一场比试里,规则说的是每组必须教两首诗词,可至于是一人写的两首,还是两个人分别写一首,可没说清楚,这就是漏洞。 云思回必然是一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提都没提醒燕归辞一声,就睡得心安理得。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声,燕归辞竖着耳朵听了听。 发现大多都是学生们压着声音讨论用词,还有零星几句的鄙视。 “我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旁人都开始作答了,她还在呼呼大睡。” “就这样,还想在大会上脱颖而出?怕不是在梦里脱颖而出。” “不过我看公主那小书童一直在写,笔都没停,该不会是真有几分才学吧?” “放心,肯定是因为紧张,在纸上胡乱写呢。京城谁不知道,燕家三小姐是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的草包?” 当初燕归辞在容遇他们跟前露一手时,在场的人并未传出去,都听了云思回的意思,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打算等到诗会当天时,再狠狠打脸那些曾经看不上的这个燕家三小姐。 云思回如此期望,燕归辞自然不会让她难堪。 等她将两首诗都默写下来时,一炷香的时间刚刚过半。 云思回还在睡,并且打起了小呼噜。 燕归辞看了看她,忽然觉得也有困了,然后搁下手中的狼毫,将纸用镇纸压在一边,而后往桌上一趴,打算小憩一会儿。 太常坐在主位上,目光往下一撇,瞧见那睡得毫无压力的两人,眼底全是遮掩不住的失望,自顾自摇头晃脑了好一阵。 周围的人窃笑:“我说什么来着,方才一定是在胡乱写,这会儿写不出来了吧。” “真是的,既然要睡觉,那就去别处睡啊,来参加诗会做什么,真是丢脸!” “归期,这种人怎么会是你妹妹呢?简直丢了燕家的脸!” “你们不要这样说。我妹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不是故意的。” 燕归辞耳朵动了动,将这些话全部听了进去。 她冷哼一声,没说话,嫌吵似的抬手挡住了耳朵。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在学子的们的抓耳挠腮里过去,先生将锣鼓敲响时,云思回和燕归辞同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两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又一道打了个哈欠。 云思回倾身靠过去,压着燕归辞的肩,迷蒙地问道:“都写好了?” 燕归辞点点头,把写好的诗词递给她看:“先生也没说非得是两个人各写一首,我见公主没动笔,就擅自写了两首。” 云思回点点头,倒是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她那双好看的双眼,盯着纸上的内容,越看越惊叹,眼底全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我果然没看错你!”云思回拍了拍燕归辞的肩,低声道,“小归辞,你真是本公主捡到的宝。” 燕归辞镇定自若,笑得矜持。 有两个先生亲自来收卷,燕归辞看着他们,走到容遇那桌时,先生的目光里全是喜意,笑容都快从嘴角飞了出去。 另外一个先生走到言庭初那桌跟前时,因为是背对着燕归辞他们的关系,所以不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只看言庭初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先生是很满意的。 到了燕归期那一桌,先生脸上的表情比起来见到容遇和言庭初时,并没有那么惊,但还是喜的。 最后到了燕归辞她们这儿,那先生瞧见云思回的白卷和燕归辞纸上的两首诗,愣了一下:“这……公主为何交白卷?” 云思回的回答更是理所当然:“我写不出来,为何不能交白卷?” 先生:“……” 他竟无话反驳。 倒是旁边燕归辞看见他为难,好心解释道:“诗会规定每组必须两首诗,可也没说是一人写一首啊。学生就自发理解,一人写两首也行?” 先生:“……” 他再次无话反驳。 他扫了眼手中的白卷和另外一张写了两首诗的卷子,心想:“下次一定写得明明白白!” 但当他看见燕归辞纸上那两首诗时,整个人的表情都变了。 他惊讶地看向燕归辞,随即又看看手中的诗词,发出一声不可思议地惊叹:“这……真是你写的?” 燕归辞没承认也没否认,含糊道:“先生要与学生对一对笔迹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被云思回那不耐烦地眼神吓了一跳,连忙道,“我只是太惊讶了……” 说罢,再不敢废话一句,又惊又喜地窜到另外一桌去了。 卷子收上去了,先生们还要评判谈论,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结果。 但今日是没课了,云思回对燕归辞胸有成竹,决定带着一帮小姐妹去行云阁用饭。 容遇和齐商应自然是要跟上的。 “方才见你们睡得那般心安理得,我都替你们捏了把汗。”武桐摇晃着手中的团扇说道,“我还同傅仪说这次肯定完了,燕归期又要趾高气扬了,哪里知道你们俩如此镇定。” 几人听了这话,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唯独当事人一脸镇定。 到了行云阁,几人下了马车,正要往里边走时,不成想遇见了几个讨人厌的。 燕归辞眸光一撇,眼底全是厌恶,理都没打算理,就打算同云思回一道进去。 但燕归期非要凑上来找死,笑吟吟道:“归辞,你也不必见了姐姐就躲吧?我知你方才睡着了,想必是写得不如意。你放心,姐姐会在诗会夺得名次,一道替燕家争光的。” 燕归辞眸光一撇,扫了眼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随即猛地一抽,道:“替燕家争光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了,毕竟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你说是不是?” 第725章 装醉 说完这句话,燕归辞就跟着云思回走了,当真是懒得搭理燕归期。 燕归期站在行云阁门口,看着燕归辞离开的背影,嘴上虽什么都没说,但暗中她的双手却紧紧捏成拳,忍耐的模样,颇有些咬牙切齿。 王家表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旁边啧啧道:“这人啊,一旦攀上高枝儿就是不一样啊。以为有公主和太子撑腰,就敢对嫡姐如此放肆?她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燕归期表情厌恶,怒道:“闭嘴!” 都是自家人,旁人不知道燕归期什么脾气,她难道还不知道? 她一听燕归期如此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就知道这人正忍着脾气。 王家表姐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嘴里虽什么都没说,可表情却是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若是可以,她一定偷偷去告诉燕归辞,要她多努力一些,狠狠将燕归期踩在脚底下,要是需要什么,她一定暗中相助! 两人虽说是表姐妹的关系,可因为燕归期脾气不好的关系,王家表姐实在不喜欢。 要不是她母亲有意巴结燕归期母亲,她才不和燕归期走一道。 两人正在门口僵持着,忽然听身后有人道:“归期,你怎么站在这里?” 王家表姐回头一扫,才发现是言庭初。 她眼珠转了转,不等燕归期回话,就笑意盈盈道:“啊呀,是言公子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们……也没什么,就是方才归期同她妹妹说了两句话,她妹妹不领情,归期生气了而已。” 她这话说得轻松,可落进旁人耳里,就显得有些意外了。 毕竟燕归期维持的人设就是温柔体贴,从不与人生气,还十分“照顾”她这个草包的妹妹,又怎么会生气呢? 燕归期也不傻,瞬间明白过来,王家表姐是故意说给言庭初听的。 她恼怒地瞪了王家表姐一眼,低声道:“闭嘴!” 说罢,她立即换了一副笑脸,迎上言庭初,温柔笑道:“言公子你别听我表姐的,她不过是同你开玩笑哄我开心而已。我方才瞧见公主和太子殿下也进去了,言公子还去吗?” “真的吗?”言庭初的好友双眼一亮,立即道,“那是不是傅家小姐也在里面?哎呀,去去去,言兄快走快走,这是你和公主修复好关系的好机会,可别错过了。” 说罢,不管神色各异的几人,拽着言庭初就进了行云阁。 云思回他们在二楼,并未在雅间。 言庭初他们上了二楼时,几个人正在说齐太师的事情,听见脚步声,几个人齐齐闭了嘴,纷纷转头看向这几个不速之客。 瞧见言庭初的瞬间,云思回眉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了起来,表情里隐隐全是不耐烦。 容遇倒是淡定,在其他人见礼时,他还是温柔可亲一笑:“没想到几位也来了,好在今日行云阁人不多,位置还有,几位随便坐。” 说是随便坐,可他们周围的位置基本上都没空位了,只能坐到别的地方去。 言庭初皱了皱眉,看了看云思回身边的傅仪,递给好友一道眼神,好友立即上前,拉了拉傅仪的衣袖:“诶,傅仪妹妹,你到这边来,我同你说些话。” 言庭初的好友叫王焕,同王家表姐并不是一家,他父亲是汾阳王,曾经王焕还被云思回折断过腿。 年岁渐渐大了之后,他倒是没小时候那么讨厌了,与傅仪关系不错,算是好友。 傅仪有些为难,转头看向云思回:“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非要去别处说?” 她脸上虽然是不耐烦,可眼底是藏不住的喜悦。 云思回知道看出来了,道:“你去吧,早些回来就是。” 傅仪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跟着王焕去了别桌。 她一走,言庭初就在云思回身边坐了下来,他也不主动同云思回说话,却在云思回伸手去拿酒壶时,夺了她的酒盏,轻声道:“少喝些,等会儿头疼……小二,上茶。” 云思回看了看自己空掉的手,眉头皱了皱眉,倒是什么都没说。 坐在她另外一边的齐商应顿时垮了脸,拉得比驴脸还长。 容遇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自顾自抿了一口杯中的小酒,表情都没变一下。 他左边是心大如斗的钱依依,右边是燕归辞,两人都不说话,一个自顾自吃菜,一个垂着眼盯着盘中的菜愣神。 燕归期咬了咬牙,决定递给王家表姐一道眼神。 王家表姐虽不愿意,但还是上前一把将燕归辞拉了起来:“归辞妹妹,我忽然想起来有些事情要与你单独说,你与我坐一道可好?” 燕归辞愣了一下,脸颊有些红。 她转眸看向王家表姐,一时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但就在王家表姐要拉着她离开位置时,她忽然一甩手,直接攀住了容遇的胳膊,在几个人惊诧的目光里,咕哝道:“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你走。” 燕归期看着她攀着容遇胳膊的模样,顿时恼羞成怒,俨然一副恨不能撕碎她的模样。 王家表姐瞧见她脸颊上的红晕,再看看她空掉的杯盏,瞬间明白过来,她这是醉了。 她心里止不住幸灾乐祸,但还是哄道:“哎呀,归辞妹妹你这是醉了。来,姐姐带你去清醒清醒……” 王家表姐手还没挨到燕归辞,燕归辞先往容遇怀里缩了缩,拧眉道:“我没醉……师父让我跟着师兄,哪里都不要去。” 说着,她又抬起眼皮,看向容遇那镇定自若的脸,咕哝道:“除了师兄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说罢,她抓着容遇的衣袖,乖巧地坐着,不哭不闹,就是任谁劝说都不跟人走。 当真是除了容遇身边,哪里都不去。 看得燕归期一副银牙都要咬碎了。 偏偏容遇还不将人推开,惊讶过后,眼中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还做出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举动。 他抬手将燕归辞揽入怀中,让燕归辞靠着他的同时,还用宽大的衣袖挡住她半张脸,道:“不舒服就靠着为兄睡会。别担心,走时为兄叫你。” 那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在他衣袖的遮挡下,燕归辞老脸通红,耳朵尖都能滴血。 第726章 交易 除了云思回之外,所有人都被容遇的举动惊到了。 燕归期整个人气得在袖中握紧了双手,恶狠狠地盯着靠着容遇的燕归辞,想一口将她咬死的心都有了。 但架不住是容遇自己主动揽住的燕归辞,就算她再生气,也只能默默将怒火往肚子里咽下去。 燕归辞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脸通红,刚想挣扎着从容遇怀里走开时,却发觉容遇揽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在悄悄用力。 燕归辞:“……” 这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这死太子还要多嘴一句:“不舒服?那你自己寻个舒服的姿势……不然,师兄的膝盖给你当枕头” 说罢,手一松,真要按着燕归辞的脑袋枕在他膝盖上。 燕归辞吓坏了,连忙将头摇得天翻地覆,老实巴交地靠着容遇,再不敢挣扎了:“头晕。” 容遇这才满意,还跟故意一样笑着转头看向燕归期:“啊,对不住,燕小姐随便找位置坐,今日我请客。” 话都如此说了,燕归期若是要挤开另外一边的武桐,就显得有些不矜持了。 燕归期只能咬了咬牙,暗中瞪了燕归辞一眼,带着王家表姐坐到了另外一桌。 王焕对傅仪是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燕归期不想与她坐一道,只好同王家表姐单独坐在了另外一边。 燕归辞拿余光瞄了一眼,心底只剩些冷笑。 大约是习惯了,她靠着容遇越发靠得心安理得。 更何况这小太子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燕归辞闻着格外舒心,本来只是装头晕,谁知装着装着竟然就这样装睡着了。 等到醒来时,周围的人都走光了。 燕归辞盯着眼前空荡荡的桌子,一时没回神,直到头顶上响起容遇温和的声音:“醒了?” 愣神的人这才猛地回神,连忙直起腰,往旁边退开好几步,拉开与容遇之间的距离,俯首道:“臣女有罪。” 容遇似乎觉得这小丫头前后变脸变得挺快,十分有趣,于是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拖着声音缓缓道:“有罪?什么罪,师妹不妨说来听听?” 燕归辞知道他是故意的,暗中磨了磨牙,道:“臣女有失分寸,不该在殿下跟前儿如此放肆。” 周围都没人了,燕归辞也不用在关心是不是能把燕归期气死,想着能与容遇的距离拉开多远,就拉多远。 偏偏容遇看出来了,还故意装着糊涂。 他故意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弄得人惴惴不安之际,才突然出声:“你……抬起头来。” 燕归辞愣了一下,心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想归想,下一刻她还是犹豫不决地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容遇。 谁知容遇也在这是垂下头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觉到。 燕归辞吓得不轻,猛地往后一仰,蹭蹭往后退开好几步:“你……” 眼下的她就像个被登徒子调戏的良家妇女,整张脸红得好似熟透的番茄。 容遇好生欣赏了一番她的狼狈,满意道:“师妹,下次利用师兄时,可得想好后果。” 说罢,他眯着眼温和一笑,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可落在燕归辞眼中却好似心口被剜下一个洞,拔凉拔凉的。 燕归辞眨了眨眼,装着糊涂:“殿下在说什么?臣女怎么敢利用殿下?” 容遇脸上带着的表情依旧温如,春风化雨一般,一点都感觉不到他在生气。 但燕归辞却知道他一言一行都带着警告的意味:“我不知老师为何要收你做弟子,也不知道你同齐书重关系究竟好到哪般地步,但孤平生最讨厌利用和背叛。” 不待燕归辞开口说话,容遇又道:“师妹若是只想寻求一个庇护,阿回已经足够给你支撑。但你若是不满足于此,还想生事儿,别怪师兄不顾恋同门情谊。” 堂堂太子殿下,在说这样要人命的话时,脸上依旧带着笑,如春风一般。 从旁人的眼底来看,一定只会觉得他是在同燕归辞说笑,绝对想不到他在警告一个小姑娘。 燕归辞没想到自己的目的这样就被容遇看穿了。 她歪头想了想,竟半点都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人是太子,东梁未来的储君,要是没有洞悉人心的本事,往后如何做一国之主? 燕归辞瞬间收起方才的小女儿心态,正襟危坐,好似谈判一般:“公主是挺好的,臣女若是对公主真心,公主一定护臣女一辈子。” 容遇侧眸扫了她一眼,没接话。 “可是,师兄。”燕归辞转过眼,静静笑,“连你都不知道诬蔑老师与学生不干不净的人是谁,只用公主的权利自然也很难查出来。” 容遇依旧没出声,冷静地看着燕归辞,只是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燕归辞也不介意被这样看着,弯着眼笑道:“师兄,我同你打个赌怎么样?” 容遇眉一挑,唇角含笑,就是目光挺冷的:“赌什么?” 燕归辞转过眼,与其对视,静静道:“在老师的事情落下帷幕之前,我做师兄的刀。相应的,师兄替我解决我身后的麻烦如何?” 燕归辞说的麻烦,是指燕夫人和燕归期。 这两人是她一心要弄死的人,但不能死在她手里,毕竟燕侯那里,往后燕归辞还想借助他的力量。 若是让人知道燕夫人和燕归期死在她手上,到时她和王家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对往后她要做的事不利。 容遇沉默了一回儿,道:“你拿什么同我做交易?老师的事情,就算没有你,我自己也能查清楚。” “真是如此?”燕归辞弯着眼笑了,“可是师兄,齐师兄掺和在其中,明显是想阻止你。” 齐书重的立场始终成迷,也始终是容遇的心头大患。 毕竟是同门师兄弟的,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对方,可齐书重这个人,容遇有些看不透。 偏偏这时燕归辞还道:“齐师兄这个人想要的连我都猜不到,更别提老师在他眼里只是一颗棋子……师兄觉得呢?” 容遇一时没出声,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从位置上起身,侧眸盯着燕归辞看了好一会儿后,忽然伸出手,温和一笑:“师妹,往后可别像今日这般撇脚,得演得像些,才叫人看不出端倪。” 燕归辞握着他的手起身,粲然一笑:“不劳师兄费心。” 第727章 敲打 燕归辞和容遇落后一步,回到书院时,进入第二场比试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燕归辞和云思回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出现在了名单里。 其他人心里有数,并不意外,只是苦了燕归期和言庭初,两人看向燕归辞和云思回的目光,又复杂又难以置信。 燕归期咬着牙,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勉强道:“没想到妹妹还有这样的本事,姐姐真是小看你了。” 燕归辞站在容遇旁边,个子不高,刚好到容遇胸口,气势上看起来颇有些不足。 这也是让燕归辞咬牙的地方。 旁的事情她或许能死死踩燕归期一脚,让她再也爬不起来,可就这身高的事情,始终是个硬伤。 她沉默了半响,就在燕归期不耐烦时,才淡淡道:“姐姐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又不止这一件,有什么好惊讶的?” “妹妹,”燕归期就跟没听见她的话一样,笑着转过声,恶毒道,“你我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几年,我怎么从不知道妹妹会作诗?还是说,妹妹你为了博得太子殿下青睐,用了什么手段?” 燕归辞没正面回答,睨了燕归期一眼:“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燕归期平静一笑,在容遇看过来的目光里,多此一举地解释道:“妹妹,太子殿下性子好,你可别仗着这一点,就胡乱撒谎啊。对不住,殿下,我妹妹还小,不懂事,你不要怪她。” 这人说话简直不要太恶心。 明明她们两个都是半斤八两,所写诗词都不是自己的,燕归期不知道心虚就算了,偏偏她还如此不要脸,想要反咬她一口。 燕归辞厌恶地皱了皱眉,刚要说话之际,就听站在齐商应身边的云思回蔫蔫道:“你的意思,为了入围第二轮的比赛,本公主用了手段?” 燕归期一愣,连忙解释道:“不……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只是……” “你是什么意思,本公主不想知道,”云思回是个暴脾气,可不管周围有多少看戏的人,径直上前,一把抓住燕归期的手腕,道,“太学是什么地方?公正严明,且容尔等胡乱瞎猜?你既不信,那咱们现在就去太常跟前对比!” 太常是这太学的地位最高之人,相当于现代的校长之类的领导。 这次活动由他和礼部,太傅,还有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出题——当然有些德高望重的已经没了名声。 燕归期慌了一下,想起自己也是用了手段才能入围,现在要是让她去与太常对峙,要是说漏了嘴,往后她都完了。 “公、公主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燕归期满头冷汗地辩解道,“臣女、臣女知道担心我家妹妹心急,为了攀附公主,走了岔路!” 云思回抓着燕归期的手没松,转头看向燕归辞,恶狠狠地问道:“你都是骗我的?” 燕归辞摇头,钻字眼道:“臣女是公主的书童,公主要臣女做什么,臣女就做什么。公主要臣女在诗会里博得头筹,臣女就按公主的意思,博得头筹。” 至于有没有用手段,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果然,她这个回答将两人都糊弄过去了,唯有站在她身边的容遇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燕归辞没反应,只当没听见那一声嘲笑。 “你怀疑我的书童,就是怀疑本公主!”云思回脾气不小,谁都劝不住,“你既然不信,那咱们就去找太常!反正今日陛下和凤君都在,孰对孰错,总要讨个公道!” 燕归期拗不过,被云思回拖着走。 她没办法,暗中看向言庭初,希望言庭初劝一劝云思回。 言庭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着厌恶道:“阿回,燕小姐不过是一时口快,说错了话,你何必这样动怒?好了好了,第二场比试快要开始了,你就不要……” 听了这话,容遇本能皱眉,扫了言庭初一眼。 另外一侧齐商应却忽然笑了一声,道:“言公子这话的意思是,一时口快的人没错,反倒是咱们家阿回要个说法有错了?” 言庭初一愣,好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不,我不是这样啊。阿回你不要听他的话,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关我屁事。”云思回冷笑一声,不依不饶地抓着燕归期的手不放,“本公主只知道祸从口出,自己说错了话,就该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说罢,不待言庭初再劝说什么,云思回直接使用蛮力将燕归期拽走了。 燕归辞想也没想直接就跟了上去,接着是齐商应,然后是傅仪她们。 容遇和言庭初反倒落到了最后。 言庭初要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准备跟上去,容遇却不紧不慢地拦住了他的去路,缓缓道:“言公子。” 言庭初猛然惊觉这里还有一个人,吓了一跳,见是容遇,连忙见礼:“殿下……” “阿回这个人,脾气挺好的。”容遇笑眯眯地看着他,缓缓道,“就是太有针对性,不管是谁稍微对她表现出一点善意,她就会死心塌地。反之,那人若是对她有恶意,想来她也不会叫人好受。” 言庭初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着容遇,好似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 容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慢腾腾地追上那群人,同时与言庭初道:“令尊在朝中作为,我母亲都看在眼里。她一向善待忠臣,从来不会强求他们非要怎么做。” 说罢,他转头看了言庭初一眼,又笑道:“啊,不好意思同你唠叨这么多。孤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同言公子说一声,凡是追求本心,没人怪你。” 反之,若是生了别的心思,恐怕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言庭初明白容遇的意思后,自心底冷笑一声,脸上却没表现出半分来,恭敬道:“殿下说的是,臣铭记在心。” “记得就好。”容遇点点头,负手道,“就怕你记不得。” 说话间,云思回他们已经找到了太常。 几人吵吵嚷嚷地说明来意,太常听的头疼,好半响才将云思回她们那组的诗词翻出来给众人看:“能写出这样的诗词,若是用了手段,我也不会轻饶。归辞,你可能证明自己不曾用手段?” 第728章 欣赏 燕归辞在众人视线里缓缓抬起头,不见半点畏惧。 她有礼有节地对太常拜了拜,道:“学生能证明学生是被冤枉的。” 太常对她这个学生以前并未多注意,只是在齐太师在太学的院中见过她两回,一回是在没人的地方打盹,还有一回是在陪齐太师下棋,连棋盘都看不懂,胡乱下,偏偏齐太师还夸她棋艺不错。 太常愣是没能从那一盘乱局里,看出一点“不错”的影子。 稍微注意到这小姑娘,大概是在她成为云思回的书童之后了。 满太学传得沸沸扬扬的,老师们之间也在议论,都道是云思回胡来,趁燕侯不在京的这段时间,胡乱欺负他家的人。 太常还以为她是被云思回威胁了,本想看在齐太师的份上,替她讨个公道。 谁知这小姑娘却满不在乎:“是我自愿的,同公主没关系。” 小姑娘如此执着,上赶着给人当书童,太常也没办法,只得放弃劝说,随她去了。 没想到这次诗会,这个小姑娘再次让他大开眼界。 太常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道:“你要如何证明?” 云思回目光一撇,大马金刀地往旁边一坐,也不说话,板着一张脸就已经够叫人冷汗直冒了。 燕归辞笑了一声,侧眸扫了燕归期一眼,道:“归期姐姐不信我会作诗,无非还是因为没看见罢了,要是看见了,估计也不会这样想了。老师,若是你现在重新出题,我当场写了出来,想必那些怀疑的人也不会有话说了吧?” 不待太常说话,燕归期先叫了出来:“你要当场作诗?妹妹,你可别同我开玩笑,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姐姐难道还不知道?” 燕归辞也不生气,转过头对她笑得和蔼可亲:“说不定姐姐还真不知道呢。” 说罢,他对太常和几位老师作揖,道:“请太常和几位老师出题。” 几位太常似乎有些为难,但好像也想不到别的法子来证明燕归辞的清白。为难之后,还是决定出题,让燕归辞当场写出来。 容遇没管他们,径直走到一边,拿起燕归辞的答卷,看着上面的内容。 看完之后,他忽然明白太常和几位先生为什么会同意燕归辞他们入选了,虽然云思回交了白卷,可燕归辞所写的那两首诗,确实够入选了。 这样的用词造句,就是他和齐商应都不一定能写得出来,何况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 容遇放下答卷,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燕归辞,细细眯了眯眼,想到:“师妹啊,师兄倒是对你有些好奇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道声音:“朕听说有人徇私舞弊,琢磨着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特来瞧瞧是什么情况,看来朕来得挺巧啊。” 众人回头,就见云间月和容玦被人簇拥着而来。 走在前头的女君脸上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温和慈爱,眼底却是遮掩不住风华,深邃得叫人不敢直视。 除了容遇和云思回,其他人纷纷跪下来见礼。 云间月往主位上一坐,虚虚一抬手,道:“平身……谁来给朕说说,这是进行到哪个章程了?” 容玦没搭理他们,捡起桌上不知道的谁答卷看了起来,大约是觉得有意思,又递给云间月看:“我竟不知太学还有能写出如此佳作的人在。” 说罢,他眸光有意无意往下一撇,落在燕归辞身上。 燕归辞眼眸一抬,随意一撇,很快就收回目光,垂着眼不说话。 太常连忙道:“是臣办事不利,没想到这种小事还惊动了陛下。” “小事?”云间月手里拿着答卷,敲着眉角道,“徇私舞弊可是大事,怎么能是小事?” 说着,不等太常流冷汗,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朕相信以爱卿的能力,肯定能将此事处理好。” 太常连头都不敢抬,忙道:“是是是,臣……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说罢,他转过目光看向燕归辞,又同几位先生对视一眼后,有个先生道:“方才诗会上,是以风花雪月,家国天下为题,现在你也不用拘束,以山水田园为题,随便写一首便好。” 燕归辞也不含糊,垂眸想了想她知道出名的山水田园诗人,果断选了王维的《山居秋暝》 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燕归辞就是想用手段也没机会。 燕归期看着她毫不犹豫地下笔,字迹还端正清秀,终于反应过来,燕归辞哪里是用了手段,而是之前为了在燕家活下去,她故意装废材罢了! 现在她攀上了云思回的大腿,不用装废材了,所以才无所顾忌! 燕归期咬着牙,努力维持脸上的表情,袖中手却狠狠握成拳,盯着燕归辞的背影,想将她一口咬碎的心都有了! 直到最后一笔,屋里半点声音都没有。 云间月不知何时站在了燕归辞跟前,垂眸将她纸上的内容一扫,目光落在最后一句,意有所指道:“好一个王孙自可留,到底是哪里的景色这般迷人,让燕三小姐看了都舍不得回来。” 燕归辞与云间月有过一次正面交锋,那次让她知道,东梁的女皇陛下不是好糊弄的人。 她抬眸,对上云间月的目光,想了想道:“臣女自出生就在京城,从未去过别的地方。这样的景色,也许只存在梦中。” 王维写过不少田园诗,可向往着出世的人,一生都在做官。 这样的景色,恐怕也存在于他的梦里。 云间月似乎被她这话惊讶到了,好半响才笑了一声:“既能写‘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也能写‘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燕侯当真是教了个好女儿啊。给阿回当书童,简直是埋没了你啊,当真不打算跟着朕做事?” 此话一出,其他人脸色都变了。 怎么也没想到,就连女皇都对燕家三小姐青睐有加。 燕归辞却笑,道:“公主对臣女挺好的,臣女不舍得从公主身边离开。” 云间月与她对视,好半响才移开视线,笑了一声:“爱卿,第二轮诗会还快开始了吧?为了一件莫须有的事,延误了时辰,是不是不太好?” 第729章 名声 燕归期怕是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话,还引来了女皇陛下。 她惶惶不安,从云间月来了之后,就一句话没说,试图当做自己不存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有些怕云间月,像是那种老鼠见了猫,根本就不敢与她对视。 但偏偏就是有人不想让她好过。 “燕归期,这回你可看清楚了?”云思回冷眼扫了燕归期一眼,笑道,“你说说看,我这书童究竟有没有作弊?” 其他人一下将视线全部转了过来,齐齐落在燕归期身上,大都明白了,这次的事情,就是燕归期弄出来的。 有人嘀咕道:“她该不会是嫉妒燕三小姐比她有才学,所以才故意诬蔑燕三小姐的吧?” “那谁知道?反正我觉得她不是个好东西。她要是真心善,自家妹妹会宁愿跟着公主,也不回家的?” 这些声音虽然不大,但因为离得近的关系,几乎全部飘进了燕归期耳里。 她又羞又恼,想要像家里那样大喊大叫,可又因为这是外面,还要维持她才女的人设,所以不得不咬着牙忍着。 沉默了好半响后,她才勉强开口道:“公主说的是哪里话,臣女只是怕臣女这妹妹不懂事,到时候损了公主一世英名。” 云间月手里还拿着燕归辞写的那两首诗,佯装品评,目光却一直落在燕归期那小姑娘身上。 其实就凭她的气度,倒还不至于将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 只是上次青萝的话,让她有些在意。 燕家的大小姐似乎对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 云间月因此有些好奇,这燕归期究竟长什么样子,还能如此觊觎太子妃之位。 要是真有才学的,她不介意给容遇一些提点,要只是绣花枕头…… 云间月眯了眯眼,见这小姑娘模样虽还没张开,但脸上已经有了燕夫人和燕侯的影子,不算倾国倾城的漂亮,至少在云间月看来,还不如她的容遇漂亮。 不过模样倒是看得过去,在这群小姑娘之中,称得上漂亮。 表面功夫看起来做得挺到位,端庄有余。 就是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云间月看见她,总觉得能透过她看见云落凝的影子。 她甩了甩头,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云落凝早被她弄死了,骨头都怕化成了灰,又没留下一子半女,怎么可能在外人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她收起心思,听云思回不依不饶道:“我在太学什么名声,你不知道,用得着你来替我说话?” 燕归期脸色发白,口不择言道:“不,那可就说不清了,万一我这妹妹背了谁的诗词,就为了有朝一日出头呢?” 说话间,她转过头看了眼已经从凳子上站起来的燕归辞,笑了一声:“毕竟臣女这妹妹,之前可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现在不仅会写了,这字还写得这般好看,当真是叫人不怀疑都难啊。” 你还真猜对了。 我就是默写的别人的诗。 架空的朝代,就是这点好,揣着一本唐诗三百首,说不定都能冒充个神童。 燕归辞不无嘲讽的想。 但下一刻,她又抬起眉眼,扫向燕归期,森然道:“姐姐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莫非,姐姐现在拥有的名声和才学,都是抄写别人的诗词得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移到了燕归期身上。 那些目光就跟刀子一样,紧紧缠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她无力辩解道:“你……你胡说!燕归辞,你如此诬蔑,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燕归辞轻轻一抬眸,连笑容都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那姐姐方才如此诬蔑我,又安的是什么心?” 不等燕归期说话,她又道:“我方才能自证清白,姐姐要不要也当场写一首,自证清白?” 燕归期现在怕是恨不得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最后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她一定闭紧嘴,咬着牙忍着。 燕归期脸色发白,死死盯着燕归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偏偏这时,燕归辞还在逼她:“姐姐,你敢吗?” 燕归期不敢。 因为她写不出来。 她能走到现在,所有名声靠的都是燕夫人在背后花钱请人帮她造的。 别说当场出题,当场写,就是给她时间,她也写不出来。 燕归期咬着牙,冷汗都要顺着背脊滑落,几乎将她的衣衫都打湿了。 “她不敢,她真的不敢!所以方才燕三小姐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很有可能,不然她为什么不敢写。明明燕三小姐被冤枉的时候,她都敢当场写,以证清白。” 周围一阵窃窃私语,燕归期晃了晃,脸色更加白了。 尤其是,当她看见容遇和言庭初,还有其他人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几乎头晕目眩。 “好了!”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云间月终于出声了:“多点一点事,还要吵吵嚷嚷个没完……阿回,你闭嘴!” 本来想说话的云思回被这么一堵,瞬间闭嘴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不敢忤逆云间月的威严。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纸放回桌上,缓缓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且先回去认真准备笔试,此事就到此结束,谁也不许在追究!” 燕归辞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见好就收,当即跪下,拍马屁道:“陛下英明。” 众人这才神色复杂地跪下来,说了同样的话。 云间月挥挥手,叫她们各自散了,目光却一直落在燕归辞身上,忽然对这个小姑娘生出了一些好奇来。 但她脸上装得镇定,半点都没表现出来。 等人都走了,她才转过目光,看向太常:“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今年秋天,就是她们入学后的三年一考吧?” 这一场考试,关乎许多人的名声,能不能继续留在太学上课,看的就是这一场考试。 太常明白云间月的意思,冷汗直流:“是……” 云间月眯着眼,缓缓施压:“齐太师出事,朕不希望太学里出现徇私舞弊的学生,爱卿可明白?” 太常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冒着冷汗道:“臣……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云间月起身,带着容玦往外走,淡淡道:“爱卿明白就好。” 第730章 疯狗 诗会依旧进行得如火如荼。 第一轮过后,剩下十六组进入了第二轮比赛。 这十六个组,又分为四组,分别进行比赛,然后从四组里分别挑选优秀的那一组进行最后一轮比赛。 这一次,不知道是先生有意还是无意,云思回、容遇、言庭初、燕归辞他们四组,刚好分开,没有凑到一堆。 云思回和燕归辞在最后一组,时间稍微有些长,两人决定先去偷个懒。 燕归辞熟门熟路,就要去齐太师在太学里休息的地方,她同云思回:“老师最近都在府里,那边就一直空着,别人都不允许进去,公主应该有这个权利吧?” 她眼中虽然平静如死水,看不见半点光泽,但云思回也不是傻子,听她这样问,就知道她怀着别的目的。 云思回睨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燕归辞知道云思回这冷静的模样都是装出来,她要真生气,才不是这样的。 她想了想,还是如实道:“齐书重心思重,查到了什么东西,也不肯告诉我。所以,关于老师的事情,我想自己去查。” 云思回盯着她双眼看了看,确定她没说谎后,点了点头:“我可以利用我的身份,让你进去。只是你想暗中查的话,利用我的身份,一定会被齐书重知道。” 他们几个都是齐太师的学生。 云思回因为不爱学习的关系,相当于只是一个挂名弟子。齐太师看重的还是容遇,就是齐书重和燕归辞都得往后排。 但这几个学生里边,他最疼的大概就是燕归辞了。 只因她是小姑娘,所以有些事情不方便明说,只能当做女儿一样疼在心里。 燕归辞刚穿到燕家三小姐身上时,过得日子十分凄苦,是齐太师捡了她一条命。 那时燕归辞就发过誓,以后一定要给齐太师养老送终,谁要敢害齐太师不顺,她就百倍奉还。 至少在之前,燕归辞都是这样想的。 “不,我不想暗中查,”燕归辞笑了笑,道,“暗中查太畏手畏脚了,我伸展不开。他们不让我知道,我偏要高调的查,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燕家三小姐在查齐太师的事!” 云思回有些惊讶,那一瞬间,好似从燕归辞眼中看见了光。 但那一瞬间很快闪过,等她细看之际,她眼中又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你可能不知道齐太师这件事究竟有多严重,”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云思回对燕归辞有些好感,不忍看她去送死,提醒道,“这件事我母亲下了命令,连容遇都不许查,你若是掺和进去,只怕对你不利。” 云间月决定的事情,还从来没人能让她收回成命的,谁要敢违抗,必遭反噬。 何况,燕归辞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公主放心,”燕归辞误会了云思回的意思,道,“我会很小心,不会牵连公主。” 云思回皱了皱眉,道:“我是公主,就算被牵连,到时候顶多就是被母亲责骂一顿。你就不一样了,你无依无靠,说不定会……没命。” 燕归辞倒像是无所谓了。 她垂着眼轻轻一笑:“公主您可能不知道,老师他……已经记不住人了。” 云思回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燕归辞道:“之前我去见他,前一刻他还叫我小归辞,后一刻他就问我是谁,是不是府里新买来的丫鬟。” 云思回对齐太师没什么感情,见燕归辞这样难过,也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安慰道:“许是老师上了年纪,记不住人很正常。” “公主说的是,”燕归辞没反驳,道,“老师于我有恩,我不知道这次是谁在背后生事儿,想毁了他。所以我必须查清楚……哪怕最后结果不如意,我也要知道一个真相。” 知道的事情越多,燕归辞渐渐的发现,这里面的水就有多深。 但就算里面的水又深又浑,她也要查下去! 云思回没说话,拍了拍燕归辞的肩,低声道:“今晚你别睡太沉,我让梨落带你到老师屋里去。” 燕归辞有些意外:“梨落是姐姐是您的贴身侍女,这……会不会不太好?” 云思回笑了一声,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这丫头,是太外公留给我的秘密武器,连我母亲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今晚你就知道她有多厉害了。” 正说着,前面传来了欢呼声,云思回和燕归辞齐齐回头,就见先生敲响锣鼓,宣布第一组胜出的是言庭初和王焕。 言庭初站在人群中间,周围是他的好友和几个小姑娘,言庭初很享受这种目光,嘴角上扬,止不住洋洋得意。 燕归辞同云思回熟了,说话难免就有些肆无忌惮:“公主之前究竟看上他哪点了?我横看竖看,他都是个人渣!” 云思回眸光一眯,眼底带着一点森然冷笑:“许是本公主之前眼瞎吧。” 她承认得如此大方,倒是让燕归辞有些意外。 她想了想,道:“其实燕归期也不是真心喜欢他,她一直想做太子妃,但师兄又理她,刚好言庭初又主动示爱,所以她享受这种被人放在心里的感觉。” “你当真?”云思回眯了眯双眼。 她原本以为燕归期和言庭初是两情相悦。 燕归辞点点头:“自然,我听燕归期亲口说的。” 当然是偷听的。 云思回闻言,笑了:“要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所以这几天忍着暴脾气没有出手,耐心得叫人以为她对言庭初还有留恋。 殊不知,她只是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容遇和齐商应的比赛开始,我们过去瞧瞧。”云思回站起身,掸了掸衣摆,道,“要毁掉一个人,最狠的办法就是他越想要什么,就越不让他得到!” 燕归辞跟着笑:“公主说得有道理。” 第一组,王焕为了在傅仪跟前表现一番,所以一直大展身手,将五个题目全拿到了手。 言庭初也不负众望,五个题目都写了相对应的诗。 第二组是容遇和齐商应,以及其他几个王孙公子。 齐商应负责抢题目,他不知道发什么疯,上了场就跟疯狗一样满场乱窜,秒杀其他人! 第731章 野心 旁人是怎么想的,燕归辞不知道。 但她自己明白,这个齐商应对云思回的心思,就差在脸上写出来了。 她转头看向云思回,见她对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情半点都不意外,正懒洋洋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心的吃着一串葡萄。 甚至无情地都没抬头看一眼,那被欢呼声簇拥着的人。 武桐和傅仪去准备了,下一场就是她们,钱依依坐不住,跟着一道去帮忙。 现在云思回身边,就只有文若娴和燕归辞。 文若娴察觉到燕归辞看向云思回的目光,忽然故意道:“归辞是不是也觉得齐公子比咱们太子殿下还厉害?” 好歹是穿越而来的人。 在燕归辞眼中,齐商应和容遇都是还没长大的小屁孩儿。 一群小屁孩儿在这里争个高低,就跟学校运动会似的,分什么谁厉害,谁不厉害。 在她眼中都一样。 但文若娴这样问,她可能不能将心里话都说出来,沉默了片刻后,顺着文若娴的话点了点头:“是。” 这话也就是说给云思回听的。 文若娴很满意,晃着手中的团扇,拿余光瞄着云思回,笑道:“那同咱们小公主比起来,谁更厉害?” 云思回这会儿也听出文若娴是故意拿自己开刷了。 她给了文若娴一下,道:“你少拿我开玩笑!齐商应是齐商应,我是我。” 燕归辞却在这时回答:“自然是公主。” 文若娴笑了一声,按住云思回的手,意外地问道:“这话如何说?” 燕归辞目光往场上一撇,瞧见齐商应欢快地从马上下来,目光在场中搜索了一圈,没寻到自己寻的人时,眼底是说不出的失望。 云思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挥了挥。 齐商应瞧见了她,眼底的失望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笑得只剩一口白牙。 “齐公子再厉害,”燕归辞再厉害,“到了公主跟前,也得乖乖听公主的。” 若不是知道齐商应是柳同舟和钟衍的学生,只怕众人都要以为齐商应是云思回养的狗了。 还是不叫,但咬人的那种。 文若娴也看清了眼前这一幕,不由好奇道:“齐公子对你如此,你为何偏生看上了姓言的?” 云思回眼神闪了闪,齐商应的声音她不方便同她们说,只能含糊道:“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太熟了。” 其实不是。 她不是瞎子,齐商应对她什么感情,她自然看得出来。 她所顾虑的也是齐商应自己所顾虑的。 所以一直到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仍然是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开,摇摇欲坠地维持着平衡。 文若娴有些惊讶:“你是那种会对熟悉的人不下手的人?我怎么不知道你情操如此高尚?” 燕归辞没说话,安静得如同自己不存在一样。 云思回打了文若娴一下:“我从来都是情操如此高尚的人!” 正闹着,那边比赛已经结束了。 容遇和齐商应配合默契,一上场就秒杀众人,直将那些王孙公子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大家都是太学的学生,多多少少有些交情,对方还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的学生,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至于在脸上表现出来。 太常和其他几位先生似乎很满意他们俩的表现,拉两人不停说话。 齐商应不耐烦,将他们全丢给容遇后,直接来寻了云思回。 他也不客气,将云思回往旁边撵,自己占了云思回的位置,吃着她的葡萄,毫无心理压力。 偏偏云思回还半点不见生气,纵容似的。 文若娴和燕归辞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心里了然,都没出声。 “下一场,好像是傅仪和武桐,”文若娴晃着手中的团扇,道,“我记得燕归期也在这一组?她们谁去抢题目?” 诗会为了平衡,第二场比试都是将男女分开比试的,前两组是男孩子,后两组是女孩子。 燕归辞想了想刚才的分组,道:“傅仪姐姐和王家那位上场,武桐姐姐和燕归期作诗。” “傅小姐想赢,有点悬。”齐商应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云思回和燕归辞没反应,文若娴问了一句:“这话如何说?” 齐商应道:“那王家小姐的马术功夫,是她外祖武侯亲自教的,连她那几个哥哥都比不得。” 武侯曾经也是容玦麾下的手,就算这几年年迈不带兵了,可马术功夫可从没落下。 有时候还会受太学的先生的委托,来太学教授马术。 傅仪一个官家小姐,哪能和这种从小就在马背上打滚的王家小姐比? 正如齐商应所说,这一场比试刚刚开始,王家表姐就率先冲了出去,动作轻盈,灵活得完全不像个闺阁小姐。 相比傅仪和其他几位小姐,就显得吃力多了。 但傅仪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就算知道自己马术不如王家表姐,还是奋力纠缠,就算抢不到题目,也要让王家表姐不拿顺利的拿到题目。 第一题比试结束时,花了差不多一半的时间。 王家表姐将题目送去给燕归期,听她低声道:“你就不能想法子甩开她?表姐,你可比别拖我后腿!” 这话落在王家表姐耳里,让她听了十分不舒服。 但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再不舒服,也不会与自家人起内讧。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傅仪,对燕归期冷笑一声:“你放心,这题目我一定全给你拿回来!” 前两场,王焕和齐商应秒杀队友,将五个题目都拿到了手里。 燕归期好强,也想将五个题目拿到自己手里。 但傅仪有些难缠。 她马术功夫不如王家表姐,但比她聪明,知道以退为进。 第二题开始时,她并不抢在前头同王家小姐比谁更快,而是等王姐表姐拿到题目时,从半路拦截,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成功抢到了一题。 傅仪轻轻将题目拿到自己手里,对王姐表姐轻轻一笑:“多谢。” 下面,燕归期已经黑了脸。 王家表姐脸色也十分难看,她看着傅仪拿着题目走向武桐时,忽然一夹马肚,对着傅仪撞了上去…… 第732章 得意 两匹马相撞,马术高超的那个胜利。 傅仪没料到王家表姐忽然突然来这一手,一时没有堤防,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她顿时觉得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 王家表姐却跟看不到她的痛苦一样,将题目重新捡起来,挑衅道:“承让了。” 傅仪疼得脸色发白,根本就没听到她说了什么,抱着自己的小腿,直抽气。 太常和几个先生见情况不对,连忙喊了暂停比试,匆匆去查看傅仪的情况。 武桐离她最近,连忙上前,将她抱起来,担忧道:“伤到哪儿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傅仪的身边就围了一堆人。 王焕本来是冲上去的,但被言庭初按住了手臂。 “你干嘛?”王焕怒火中烧,“你放开我!” 言庭初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你不能去……她只是伤了腿,没什么大不了,等会再去也是一样。” 王焕愣了一下,满脸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不认识这是自己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毕竟是大型活动,随行的都有太医。 太常连忙叫人去请了太医来,经过一番诊断后,已经确定傅仪是伤了小腿,不能在上场了。 “不行……” 傅仪不甘心,挣扎着榻上爬起来:“比试还没结束,我要上场。” 太常和几位先生都在劝她放弃,让她回家好好休养。 傅仪不愿意,谁都劝不住,非要回去。 就在这时,一言不发地云思回按住了她的肩膀,满脸阴沉道:“放心,我替你去!” 刚才场上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得一清二楚,王家表姐究竟做了什么,她也看在眼底。 当时要不是燕归辞拦着,她肯定当时就冲了上去,用同样的方式回敬给了王家表姐。 话音落下,云思回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从梨落手中接过攀膊,将袖子往后一绑,就要替傅仪上场。 先不说这样的做合不合规矩,现在要是让云思回上场,只怕整个太学都不得安宁。 可她是公主,脾气还不太好的那种公主,几位先生都不敢拦。 傅仪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推了文若娴一把:“快……拦住她!让她去,会出人命的!” 让云思回就这样上去,只怕王家表姐半条命都没了。 旁人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同她交好的几个人,却知道云思回的马术究竟有多好,平常不过是怕麻烦,没有使出全力罢了。 文若娴终于回神,连忙追了上去。 傅仪抓了一下武桐的手,武桐在她手背拍了拍,平静地同太常道:“老师,这一场比试,我同傅仪弃权。” 只要她们弃权,就算云思回上了场,也没用。 但最后云思回还是没能去场上大闹一场。 在外面被燕归辞拦住了。 云思回护短,尤其是同她交好的人,上回文若娴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让开!”她面容不善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怒道,“别以为本公主平时不声不响,对你就没脾气!” 自从燕归辞成了云思回的书童之后,云思回对她同别的宫人不同,多少有些纵容。 但这次伤的是傅仪,她压着一口气要报仇,就算拦在眼前的是容遇,她也照样发火! 燕归辞没让,拦在她跟前道:“你这样上去,替傅仪姐姐出了气又能如何?赢了比赛,输了人心。” 云思回冷笑一声:“我管他那么多!现在我的人被人欺负,我咽不下这口气!” 燕归辞仰着头道:“方才谁都看见是王小姐对傅仪姐姐动的手,谁都知道傅仪姐姐才是受害者。你现在坏了比试替她出气,王小姐和燕归期就成了受害者,公主为朋友出气,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那傅仪姐姐的呢?” 这样说虽然有点残忍,但燕归辞还是冷静道:“到时候那些人会怎么说傅仪姐姐?说她仗着同公主交好,就无视太学里的规则,背一个骄纵的名声?还是说公主出了气后,让傅仪姐姐去王家道歉?” 云思回咬着牙:“你闭嘴!” 燕归辞没有闭嘴,继续道:“公主替朋友出气,重义气,我们都知道。可是公主,你能不能想想后果?若娴姐姐的事情,你闹得满城皆知,现在又轮到傅仪姐姐了?” “我叫你闭嘴!” 云思回怒不可遏,一扬手像就要对着燕归辞打下去。 燕归辞站着没动,只余光扫了眼即将落下来的那只手。 但在关键时刻,她的手被齐商应从后面的抓住了。 他强行将云思回整个人一转,按在了自己怀里,对燕归辞道:“好了好了,小归辞你就不要刺激她了。你要再说两句,我都制不住她。” 其他人站在不远处,都被云思回和燕归辞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直到这时才上前来。 文若娴伸手拍了拍被齐商应摁在怀里,还不停挣扎的云思回,道:“阿回,你的心情我们都知道。王家小姐纵然可恶,可要替傅仪出气的法子多了去,不急这一时。” 武桐也在这时出来打圆场:“是啊,阿回,当务之急是先送傅仪回家。” 云思回像是没听见一样,在齐商应怀里不停挣扎:“放开……你放开我!齐商应我警告……” 话还没说完,直接化作一声惊呼。 云思回被齐商应直接扛了起来。 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笑眯眯道:“放心,等会儿我就送她回来,不会耽误比试的。” 说罢,在燕归辞肩上一拍,旁若无人的就这样扛着云思回走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响都不知道干嘛。 傅仪和武桐弃权,彻底放弃了比试。 其他小姐又不是王家表姐的对手,最后一个题目都没能从她手上抢下来就输了比赛。 有燕夫人在背后出谋划策,燕归期不负众望地将五个题目都答了出来,成功进入下一轮。 她下场的时候,见燕归辞只有一个人,得意笑道:“妹妹,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燕归辞看她一眼,牵了牵衣袖,没做声。 燕归期又道:“傅家小姐没事吧?真可怜,怎么就那么不小心的就伤了腿呢?也不知道往后会不会直接变成跛子!” 燕归辞扫了她一眼,刚要说话之际,肩膀被人按住了。 她回头,瞧见云思回站在自己身边,眸光森冷:“既然要比,本公主就与你比。到时候输了比赛,可别哭!” 第733章 找死 说罢,她没在搭理脸色难看地燕归期,在燕归辞背上推了一把:“愣着做什么,走了!看本公主,给你拿个第一回来!” 说罢,公主殿下反手将攀膊用力一扯,大步进了比试场地,动作干净利落地上了马,一身黄衣劲装,意气风发。 燕归辞仰头,看向燕归期,轻轻一笑:“你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 同公主殿下做敌人,那可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燕归期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又如何?” 燕归辞一笑,将刚才的话还给她:“姐姐,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燕归期盯着她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在燕归辞看来,这一场诗会,谁都有可能赢,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燕归期。 她顺风顺水的过了这么久,也是该吃一点苦头了。 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试,可以说是今天所有比试中,结束得最快的那一场。 云思回心里逼着火,没处撒,上了场后比齐商应还要疯,其他几个姑娘根本就不是对手。 刚上场,不过眨眼的功夫,题目就已经到了她手里。 接着交给燕归辞,燕归辞接过来一扫,诗词就信手拈来,并且对仗工整,意境绝妙。 第一场比试,王焕和言庭初用了一半炷香的时间。 第二场比试,容遇和齐商应用了大半炷香的时间。 第三场比试,燕归期和王家小姐也用大半炷香。 第四场比试,才刚开始,就结束了。 龙卷风一样,叫人措手不及。 云思回从场上下来时,脸上连一滴汗水都没有。她解开攀膊,随手丢给燕归辞,目光一转,落在燕归期身上,笑得讽刺而张扬。 燕归期气得要死,最后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甩袖而去。 第三轮比试安排在明日,因为是最后一场,比较重视,到时候云间月说不定还会亲自到场,老师们一致决定让学生们回去好好准备。 今日因为比试的关系,没安排课程。 一早就下了学,云思回他们决定去探望傅仪,燕归辞没跟着,同云思回说了一声后,就去了齐太师府上。 她是独自去的,除了云思回,就连容遇都不知道。 因为云间月下令,齐太师就一直以“养病”为由,被困在太师府上,不准他出去,也不许旁人前去探望。 但燕归辞去太师府上,从来不走正门,有的是法子混进去。 等她成功进了太师府,找到齐太师时,发现齐书重也在。 师兄妹二人打了照面,齐书重也不意外,淡淡地对她一点头,低声对打盹的齐太师道:“父亲,归辞来了。” 齐太师从梦中清醒过来,眸光一转,落在跟前站着的燕归辞身上:“不是昨日才来过吗?怎么今日又来?是不是你家那位嫡母,又不给你饭吃了?” 燕归辞还没说话,就齐太师又道:“书重啊,吩咐厨房多做些好吃的,她饭量大,得多吃些。” 齐书重看了燕归辞一眼,发现她不声不响地站在齐太师跟前,脸上绷得紧紧的,半点情绪都没露出来。 齐书重有时候怀疑,燕归辞真的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那她这反应也忒不像一个小姑娘该有的反应了。 齐书重应了一声,将齐太师交给燕归辞后,就告辞了。 等人走了燕归辞才上前,在齐太师跟前坐下,将下了一半的残局收拾收拾,重新摆盘。 然后装了黑子的棋篓子推到齐太师跟前:“老师,我陪你下棋。” 齐太师应了一声,忽然又变得清明起来:“上次下棋下得最痛快的一次,还是和太子殿下……他要是知道还有你这么师妹在,一定会高兴的。” 燕归辞想起自己在容遇跟前暴露身份后的事情,可不觉得这位师兄是高兴的。 但还是顺着老人家的话道:“嗯,我也高兴。” 齐太师年纪大了,渐渐地不如从前,下棋下了一半,人就拿着棋子睡着了。 燕归期看了眼棋盘上的残局,也没出声打扰,开始自己与自己下。 下到最后,齐太师也醒了,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忽然问:“你是谁家的小姑娘?怎么到我家来了。” 燕归辞抬眼看着他,不厌其烦道:“老师,我是归辞。” 到最后她也没留在太师府上用膳。 齐书重似乎挺忙,但听说她要走时,还是亲自来送。 两人一路无话,客气疏远得如同陌生人。 眼见到了该走的时候,齐书重忽然道:“师妹,老师的事情,你最好收手,再查下去,只会叫你失望。” 燕归辞眉眼一弯,死气沉沉的眼眸之中,就多了一点光:“师兄,你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齐书重半句实情都不肯透露,“师兄只能告诉你,这件事连女皇陛下都不希望被翻起来,你若执意往下查,无疑是在找死。” 燕归辞却笑了:“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不在乎生死。但老师不同,谁若对老师下手,就是我的敌人。师兄,希望你心里有数。” 说罢,她客客气气地冲齐书重一拜,转身从来时路走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容遇就来了。 齐书重收起心思,整理好仪容,转而又去迎接这位太子殿下。 另外一边,云思回还在傅家。 傅仪被送回来时,太医虽然已经给她诊治过了,但傅夫人还是不放心,又请了大夫来查看才作数。 “没什么大事,将养一阵就好了。”傅仪倒是看得开,“等我腿好了,咱们就去踏青如何?” 云思回没说话,文若娴看了她一眼,接过话道:“自然是要去的,之前就说好,一直没机会。我听说,栖山的荷花开了,咱们不如就去那里,顺道还能去月老庙求求姻缘……” 几个人说说笑笑,哄傅仪开心的同时,又是哄云思回开心。 坐了一会儿,云思回觉得没劲,起身告辞。 临走前,对傅仪道:“明日你若能来太学就来,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替你报仇的!” 傅仪知道她的意思,也不废话,点头笑道:“放心,我一定会来的!” 云思回一点头,起身走了。 第734章 心意 云思回单独走了,剩下武桐和文若娴她们似乎还打算陪傅仪说说话。 她从傅家出来,也没要人送,正要上马车时,忽然发现自家车辕上坐着的不是车夫,而是齐商应。 云思回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傅家,要是让人看见其齐商应出现在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傅家小姐有意思呢。 齐商应倒是一点都不在乎传出去什么样的名声,道:“我来接你。” 说话间,云思回已经到了马车跟前,正要上马车之际,被齐商应一把拉住了手腕:“别坐马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云思回递给她一道的疑惑的眼神:“什么地方?我今日有些累,不是很想折腾。” 齐商应却不由分说地将她从马车上拽下来,又叫人牵了一匹马来,理所当然道:“今日容遇去了齐太师府上,我就勉为其难做你的靠枕,让你靠一靠。” 云思回莫名其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前头传来了马蹄声。 她愣了一愣,下意识转头就见有两人骑马往这边来了。 一个是满脸写着担心的王焕,另外一个自然就是言庭初了。 王焕同傅仪有些交情,来傅家并无什么不妥。 但言庭初来傅家怕不是为了傅仪。 他们也看见了傅家门口的两人,言庭初先是一愣,很快就骑马迎了上来。 云思回收回视线,看向齐商应:“你方才说,要当我的靠枕?” 齐商应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在马背上撑着下巴道:“是啊,怎么?臣这样的靠枕,配不上公主?” “怎么会?”云思回摆摆手,示意梨落将她自己的马牵走,然后对齐商应伸出了手,“齐公子这样的靠枕,正好合适。” 齐商应闻言,拿余光往言庭初赶来的方向一撇,随即挑衅一般握住了云思回,轻轻往上一提,直接将她牵到马上,圈在了怀里。 等言庭初赶来时,看到的就是云思回闭着眼安心靠着齐商应打盹的样子。 言庭初愣了,随即皱眉,盯着齐商应道:“齐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是已经看见了?”齐商应笑得意味深长,故意道,“之前我家阿回,劳你照顾了。” 言庭初看了眼齐商应怀中没反应的云思回,放柔了语气:“阿回?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带你去寻大夫吗?” 云思回没反应,甚至都没掀开眼皮看言庭初一眼。 齐商应满意地笑了,轻轻一笑,道:“有我在,阿回就不劳烦言兄了。若是没事,我就先带着阿回走了。” 说罢,不待言庭初反应过来,齐商应便一夹马肚子,强硬护着云思回走了。 言庭初没有跟上,冷眼瞧着走远的两人,低低冷笑声:“我当你对我有多忠诚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呵,公主。” 梨落还没走远,因耳力太好的关系,不小心听到了言庭初这话。 她眼眸一沉,抬头扫了言庭初一眼,神色虽平静,可眼中却已经带上了冷意。 言庭初似乎有所察觉,猛地一转头,对上梨落那道冷冰冰的视线时,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但梨落什么都没做,平静地冲言庭初一欠身,驾着云思回的马车走了。 言庭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刚才有一瞬间,他从那小丫头眼中看到了杀意。 不待言庭初想清楚,那头王焕已经敲开了傅家的门,没等下人进去通报,他就喊着“阿仪”,哭天喊地的进去了。 言庭初做不来这种事,上得前去,客气对下人道:“劳烦通传一声,大理寺卿家言庭初来探望傅仪小姐。” 下人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来领了他进去。 另外一边,齐商应并未带着云思回回宫。 京城有一处楼阁,叫半仙楼,是京城最高的一处阁楼。 因为从远处看起来,同天际齐平的关系,因此叫做半仙楼。 此处文人墨客喜欢来,在这里吟诗作对是常事。 但到了晚上,这里人就不多了。 此刻天还没完全黑,半仙楼上人还挺多。 齐商应不着急,带着云思回先去行云阁用了晚膳,等天彻底黑了,他才带着云思回径直去了半仙楼楼顶。 顶楼很小,容纳不下多少人。 齐商应带着云思回挤在上面,面对面挨着坐下来时,刚刚好。 “你过来些,靠着我一点,仔细等会掉下去。”齐商应握住云思回的手,将她往怀里拉了拉,“你是不是又胖了?等会儿若是掉下去了,我怕是接不住你。” 云思回低低一笑,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再胡说八道一句,我现在就踹你下去!” 两人闹了一阵,就没在说话了。 他们三人一道长大,齐商应比云思回和容遇要长了两岁,有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大哥。 连他穿女装时的样子云思回都看过,同他也没什么扭捏,直接坐到了齐商应怀里,完全将人当椅子靠着。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云思回仰着头,看向天际。 月色很美,若隐若现地从云层里探出来,旁边零星地点缀这繁星,交相辉映。 长街上,灯火还未熄灭,从这头一路亮到那头,像长龙。 这是京城夜间常见的景色,但却并不叫人觉得腻。 云思回看了这么久,仍是喜欢——或许是因为每次陪着他看风景的人不同,所以她才会觉得不腻。 云思回仔细想了想,好像每次心情不大好的时候,齐商应都会出行在她身边,什么都没不说,就这么陪着她。 “没什么,”齐商应摸摸她的头,将下巴搁在她头上,低声道,“你是公主,上面还有容遇,再不济也还有就我。不管以后遇见什么麻烦,都有我替你解决,不必担心。” 他声音很轻,可语气里透露的却是说不出柔情。 一如既往。 云思回闭了闭眼,这人的目的实在是太明显了,她要看不出来,就是个傻的。 但她没点明,故意道:“你这样讨好本公主,是因为我母亲吧?不然我才不信你会对本公主这样好,明明小时候那般嫌弃我的。” 齐商应眼神闪了闪,道:“能有什么目的?你我一块长大,小时候那些交情,足够我对你好。” 第735章 不舍 小时候那些交情? 云思回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和齐商应之间好像也没那么多交情。 因为云间月的关系,他们一块儿长大,可在这期间,齐商应因为自身关系,白日里在太学,隔三差五交替着去找柳同舟和钟衍。 必要的时候,还要扮作女装去温柔乡。 同云思回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还没有他同容遇在一起的时间长。 甚至有段时间,齐商应频频以女装的身份出现在太学,还叫人以为她同容遇之间有什么。 他现在这样说,无非是在遮掩什么。 可这些事情,云思回半点都不敢挑破。 齐商应待她好,她知道。可这样的好,有没有掺杂别的利益,她不清楚,甚至都不敢问。 毕竟齐商应的身份,迟早有一日是要回去的啊。 她赖在齐商应怀里,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故意道:“我知道你和阿遇一样,都是将我当妹妹的。往后你要是娶了嫂子,我可不敢这样闹你……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齐?” 不等齐商应反应过来,她又问:“我听母亲说,要到你及冠之年才离开是不是?你今年都十七,还有三年吗?” 三年的时间,说长好像也就那么回事,说不长,却又是一千零九十五个日日夜夜。 云思回仔细想了想,齐商应不在东梁后自己会怎样? 好像也不会怎样。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齐商应要是走了,她可能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会伤心。 可伤心过后,依旧还是会同往常一样,继续过。 等到了年纪,寻了合适的人就结婚生子。 或许她会为了容遇的地位,选择政治联姻。 又或许容遇不忍心她嫁给不喜欢的人,让她自己选择。 可无论怎么选,最后她要嫁的,都不是齐商应。 毕竟,到了那时,齐商应已经回了北齐,顺利的话,他就是北齐未来的皇帝。 若是不顺利,或许他会北齐的长公主一道死去。 最后陪在他身边的,可能是某个姑娘,也可能是某个忠心的侍卫,但不会是她云思回。 云思回忽然觉得很难过,但又不想被齐商应看出来,只能带着笑忍着。 齐商应摸摸他的头,低低叹了口气:“可能等不到及冠了。” 云思回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沉默了好半响,她才艰难问道:“怎么?北齐那边出事了?” “嗯。”齐商应应了一声,忽然弓着背,将脑袋埋在云思回背上,“我那小皇叔这几年越来越不是东西,朝中大臣已经有人不满他当政。偏偏他还不当回事,成日胡作为非……结果不小心玩乐过头,已经快不行了。” 北齐的事齐商应很少说,云思回也不常问。 但若她问,齐商应也一定会告诉她,还是毫无保留的那种。 可云思回不会问,不想让人觉得,她同齐商应交好,待在他身边,是为了探听齐国的事情。 一切政事,她半点兴趣的都没有。 她想着晃了晃自己的双腿,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道:“那你要是回去了,我们还能见面吗?” 齐商应没答话,笑着反问:“怎么,你会想我?” “当然会啊!”云思回装作听不懂他话中期待,理所当然道,“我、阿遇,还有你三个人一块儿长大啊,比别人关系好。你要是哪天不在我身边了,我肯定不习惯……都没有人带我去温柔乡听漪澜姐姐唱曲儿。” 齐商应神色复杂:“你……就这样想?” 云思回就笑了:“不然呢?我好难过啊,你要是走了,我肯定就不能见你了。你要是做了皇帝,就只能困在那位置上,哪里都去不了,像我母亲那样……” 说罢,她失落地垂下头,低低问:“你要是回北齐了,做了皇帝,我们还是朋友吗?” 齐商应垂着眼,遮着眼底的苦涩:“朋友……吗?” 好半响,他才低低叹了口气,道:“怎么可能是朋友?” 云思回心里一跳,神情有些僵硬。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际,听齐商应在耳边道:“我可是同容遇一样,将你当亲妹妹疼的。怎么能只是你朋友?我还以为,以你我的关系,已经能做家人了。” 不知为何。 听了这样的话,云思回反倒没有松口气的轻松。 她绷了一会儿脸,好半响才放松下来,靠着齐商应的肩膀:“啊,是了,你是我们大哥来着。” 话题到这儿,算是结束了。 云思回没在说话,沉默地盯着夜空看了看,直到看得眼睛都累了,才闭着眼。 齐商应一直没动,数着云思回的呼吸,直到发觉她呼吸声变得均匀,沉沉在他怀里睡过去时,他才稍微动了一下,将云思回的头转过来对着自己。 他看着怀里那人熟悉的脸庞,嘴里是压不住的苦涩:“傻子,谁要当你大哥啊,有一个容遇还不够?言庭初就有那么好,他那般对你,你还忘不了?” 睡着的人因为姿势不舒服的关系,嘤咛了一声,像是在梦中反驳他的话一般。 齐商应捏着她的脸,感受着指尖上传来的细腻的触感,忽然觉得难过。 这个人,从他明白他对云思回的心思开始,就一直对她很好。 自己护着,生怕她受一点委屈,还是曾努力过,试图让自己配得上她。 不至于以后有一日娶了她后,会叫人以他的身份做文章,让她觉得委屈。 可是,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阿回,眼中看的是别的男人。 齐商应有些生气,气自己没能早点说明白,也气云思回不等等他,擅自被言庭初那人面兽心的混账东西迷得神魂颠倒。 他掐着云思回的脸就用了些力气,沉声道:“你怎么可以这般没心没肺!云思回,我真是恨死你了!” 怀里的人像是没反应,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手指动了动。 她就那样睡得无知无觉,谁都不能打扰一样。 齐商应越想越气,暗自磨了磨牙后,忽然一低头,吻在了云思回唇上。 许是夜色凉如水,连带着她的唇瓣也微凉,却十分柔软,叫人沉溺。 齐商应眯着眼,有那么一瞬间,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将人吻醒。 可最后,他到底是没这样做。 舍不得。 舍不得她叫难过。 第736章 手册 一直快到后半夜了,齐商应才将云思回送回皇宫。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但月色极好。 齐商应熟门熟路的去了云思回寝宫,轻手轻脚的将睡着的人放榻上,又帮她脱了鞋,扯过被子盖好。 贴心周道。 做完这一切,他也没着急走,倾身摸了摸云思回的头后,又弯下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了一个虔诚的吻。 那一吻停留的时间稍微有些长,等梨落听见动静准备进来查看时,他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直到屋里才听不见半点动静了,榻上睡得安安稳稳的人却忽然叹了口气——原来从方才开始,云思回就一直在装睡。 她其实早就醒了,但不敢出声。 也怕让齐商应察觉到后,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的脸皮去面对他。 索性逃避似的装睡装到底。 就在这时,梨落轻手轻脚地敲门进了寝殿,低声问:“公主,您回来了吗?” 云思回应了一声,翻身从榻上坐了起来。 周围还落下了一点香气,那是齐商应身上的味道。 很淡,并不浓郁,但却格外叫人舒适,云思回很喜欢。 现在却叫她十分别扭,哪儿哪儿都不自在,甚至下意识抬头在自己额头和嘴唇上摸了一下。 梨落刚点了一盏灯,见她这样,还以为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了?头疼?” “啊,没有。”云思回下榻穿鞋,从屏风上取过外衣自己穿好,“怎么就你一个人?归辞呢?” 梨落走过去帮她系腰带,低声道:“在外面等着呢……您要亲自去?” 本来云思回是没打算去的,但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跟过去一道看看。 她也想知道燕归辞究竟打算怎么做。 主仆二人很快收拾好,梨落带着云思回和燕归辞混出宫时,月色西斜,更夫敲锣从长街走过,以示三更。 三人在太学外面停下来,梨落轻轻松松就翻上了围墙,然后伸出手去牵云思回。 她明明是个小姑娘,可力气却极大,稍微一用力,就将云思回扯到了墙上去,接着就是燕归辞。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这样被梨落轻轻松松拎进了太学。 晚上的太学和白天不同,黑漆漆的,还安静。 又因为占地面积比较大的关系,以至于一路过去十分安静,空旷又安静,一丁点声音都能听见。 三人怕被发现,没敢点灯,一路抹黑过去。 好在燕归辞对齐太师的地方很熟悉,一路人什么也没遇见,就到了齐太师在太学用来休息的地方。 就是一件单独的院落,院中除了几颗桂花树,就是一张石桌。 自齐太师出事之后,白天这边还有人看守,但昨天云间月来过一次后,守在这里的人就被撤走了。 燕归辞怀疑,当时云间月在这院中发现了什么,所以觉得没必要了,才将人撤走的。 “你到底要来这里找什么?” 云思回跟在燕归辞后面进了屋,眯着眼适应了黑暗之后,才继续往里面走,“这里东西就算用什么可以用来当做证据的东西,也应该早就被我母亲的人搬走了。” 燕归辞在腰间摸了两下,摸出一把钥匙来:“别的东西可能会被搬走,但那样东西不会。” 钥匙是她今日去找齐太师时,从他书房里顺走的。 顺得极其自然,就是齐书重都没看出来。 云思回应了一声:“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燕归辞想了想,道:“是个巴掌大的盒子……我记得是守在书柜后面的暗格里的……” 说话间,她和云思回一道走到了书柜前。 云思回就看着燕归辞在书柜上摆弄了两下,接着书柜就从中间分开,露出了后面的墙壁。 墙壁上竟然还挂着一幅画,那画应该是齐太师闲来无事自己的所画,只有半幅,剩下半幅还没画完。 燕归辞径直将画拿下来,打开暗格时,里面果然有个不大的盒子。 云思回惊讶道:“这是什么?” 燕归辞一把将盒子拿下来,用自己手上的钥匙打开,一边解释道:“老师年纪大了,到后来渐渐就记不住事。他自己也有发觉,所以会在清醒的时候,将来找过他的人,说过的话记下来,以免后面忘了,看到内容还能想起来……怎么不见了!?” 云思回愣了一下:“什么不见了?” 燕归辞将盒子打开后,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老师记事的册子,”燕归辞有些着急,镇定的语气也变了,“我记得他明明收在这里面的……怎么会不见了呢?是谁……是谁拿走了……” 云思回看了燕归辞一眼,发现这小姑娘着急起来时,除了语气稍微有些变化之后,脸上依旧装的很镇静,仔细看才会发现她手在轻轻发抖。 那手册对燕归辞来说一定很重要,不然她会抖成这个样子。 云思回倒是冷静,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圈,然后在伸手在燕归辞手背打了一下。 她道:“钥匙你在什么地方拿的?” 燕归辞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是在老师经常放的位置。” “那东西应该还没被拿走,”云思回站起来,冷静分析道,“应该是老师拿出来后,忘了拿回去,放到别的地方去……书架和柜子我母亲的人一定已经翻过了,一定没在那些地方,得是不起眼的……梨落,你也来帮忙找找?” 梨落应了一声,三人开始在屋里翻找起来。 怕被人发现,她们动作都很轻。 但无乱如何,还是没找到那手册。 就在燕归辞怀疑,是不是已经被云间月的人拿走之时,忽听梨落压低声音道:“是不是这个?” 燕归辞连忙上前,将梨落手里的东西拿过来,走至窗前,借着外面的月色仔细看了看:“对……就是这个!太好了,还在。梨落姐姐,你在哪里找到的?” 梨落指了指,高花几上摆着的青瓷花瓶:“这里面。” 燕归辞愣了一下,心道老师没事将这东西扔在里面做什么? 云思回道:“找到了就好。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话音还未落下,忽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我真是受够了!你爱怎样怎样,反正我不管了!” 第737章 瞧见 于是你会和燕归辞都没想到,这个时间点,竟然还有人在太学。 三人同时一惊,齐齐往后退一步,分别找掩体躲了起来。 燕归辞垂了垂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方才外面的说话的那个人声音有些耳熟。 不待她想起来外面的人是谁,就另外一道声音笑道:“赵兄,你现在才说这个是不是晚了点?” 赵? 燕归猛地想起来,太学里给他们上课的先生也姓赵。 而且还是燕夫人父亲的门生。 那另外一个人…… 很显然另外一边的云思回也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燕归辞离她近,只见她搭在高花几上的手缓缓收紧,背脊紧绷,夜色掩映下,她的表情有些厌恶。 赵先生和另外一个人都不知太学里还有人,说话也没了顾忌。 赵先生怒道:“没有什么是来不及的!我现在就要走,离开这里……往后再不来京城!我真是受够了……她就是个疯子,你们也是疯子!” 比起赵先生的西斯底里,另外一个人的语气听起来就正常多了。 他笑道:“赵兄,你这话说得可不对。要不是燕夫人和王老爷,你怎么可能在京城立足?又怎么可能,还在太学里做先生?赵兄,过河拆桥的事情,可不是君子所为!” 赵先生冷笑一声:“君子?你告诉我什么是君子?周兄,在你眼中,将事先拟定的题目透露给旁人,就是君子所为?替那燕家大小姐,伪造名声,就是君子所为?” 赵先生哈哈一笑,语气里全是讥讽:“周兄,在这样下去,你我迟早有一日会没命的。性命都攥在别人手上,还谈什么君子?” 随着赵先生的话音落下,燕归辞也感受到了云思回的目光。 这位公主殿下大约是反应过来,两位先生话里话外的意思了,头一个要问罪的就是燕归辞。 云思回也不是傻子,联系前后仔细一想,就能明白燕归辞做这些事情的理由。 她用无声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燕归辞看见了,但她没说话,只当夜色太深,没看见云思回的唇语。 这时,周先生也笑了,语气从容镇定:“赵兄,你现在才想起来害怕,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不等赵先生说话,周先生又道:“的确,将题目提前泄露给燕夫人,对其他学生来说确实不太公平。可这天下,究竟有什么是公平的?要怪,就只怪他们出生不好,没能有个好出生!” 赵先生怒道:“所以我才不想再与一道!” 周先生无所谓地一耸肩,道:“可是现在你确实同我们绑在一起。赵兄,你想过河拆桥,也得问问燕夫人同不同意啊!” 赵先生像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困兽一般的低吼一声:“我管她同不同意!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你放心,那些事情我会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往外透露半句!” 说罢,外面又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已经开始动手了。 赵先生像是被缠得没办法,苦苦哀求道:“你放我走……放我走吧!我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燕小姐的事,齐太师的事,我都不会透露的!我只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直接化作一声闷哼。 燕归辞和云思回愣了一下,刚意识到外面已经出事了。 屋外,周先生抱着赵先生,看似温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手里却抓着一把刀,狠狠捅进他胸口! “赵兄,上了这条船,大家就是绑在一切的。”周先生低低笑,手上沾满了鲜血,“哪能我们还没下船,你就提前下船呢?你也得问问燕夫人同不同意啊……” 赵先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对待。 他死死抓着周先生的衣服,痛苦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竟然……” 周先生拔出手里的刀子,然后猛地再次捅了进去:“好好去吧。放心,你家里的人,我会替你安排好的,不必担心啊……” 说话间,他又缓缓拔出刀子,接着又用力捅了进去! 接连捅了十来刀,周先生凭借一人之力,将赵先生捅了个稀巴烂后,才收手。 他手一松,周先生就跟一滩烂泥一样,滑到在地,死不瞑目。 鼻端全是腥臭难为的血腥味,地上那摊鲜血,在夜色里,根本就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只是一滩血罢了。 周先生扫了眼地上那具尸体,冷笑一声。 随即,他缓缓扔了手里的刀子,掏出干净的手帕,将自己手上的血迹擦拭赶紧,怜悯道:“要怪就你怪你胆子太小……记住,要你性命的是燕夫人,不是我。” 说罢,他左后看了看,发现是齐太师院中。 他啧了一声,嫌晦气道:“怎么到这个地方了……真倒霉!” 说罢,他弯腰将地上的尸体拎起来,准备就这样拖下去,随便寻个地方处理了时,身后的屋门“吱呀——”一声就响了。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人一惊,猛地回头:“谁!?” 云思回站在门口,身后是燕归辞和梨落。 她们逆着光,又因为穿着深色衣裳,周先生一开始没认出来是谁,直到对方开口说话了:“周先生,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么半夜了,在太学杀人,怎么不先确定确定,周围还有没有人呢?” 云思回在这太学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好,以至于她一开口,周先生就听出了是谁。 他手一哆嗦,又把死去的赵先生摔在了地上:“公……公主?你、你怎么在这里?” 云思回好整以暇,似乎没看见那具尸体一样,笑道:“托先生的福,不然本公主也不会听到这样的事情。可惜了赵先生,要是再等一等,说不定就不会没命了。” 周先生咬咬牙,看清对方只是三个姑娘后,心里多了一丝轻蔑。 他重新镇定下来,道:“公主在说什么?草民听不懂。” “听不懂?”云思回哎呀一声,“那可如何是好?本来我还想向先生的打听打听,周先生是用什么法子让燕归期成为才女的,这方才似乎格外好使,本公主十分羡慕。” 第738章 秘密 羡慕? 从云思回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谁信? 堂堂公主殿下,被女皇和凤君,还有宋家上下所有人宠着长大,要什么有什么,脾气不好,就算打了人,也有人出面收拾烂摊子。 这样好的出生和家世,只有旁人羡慕她的份。 她会羡慕别人? 笑话! 周先生警惕地盯着云思回:“公主殿下可不要同草民说笑了,草民都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燕小姐名声在外,要是传出什么,只怕又要有人说对公主不敬了。” 云思回笑了一声,笑声从她鼻腔里发出来的,闷笑一样,叫人背脊发凉。 她在周先生随时准备动手的目光,轻蔑道:“怎么,周先生这是担心事情暴露了,准备灭口?你可要想清楚,本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止是你,同你有牵扯的所有人,都会被凌迟。周先生,你想试试凌迟的滋味?” 周先生,不想尝试凌迟的滋味。 但也不想现在就被抓住。 他有许多事情还没做完,要是现在就被云思回抓住,他这辈子都完了! 周先生咬咬牙,握着刀子的手一紧,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就没人知道他今晚做过什么! 这么一想,周先生立即将心一横,抓着刀子直接朝云思回刺了去! 云思回冷笑一声,不紧不慢道:“梨落。” 梨落立即如同鬼魅一般飘上前,在周先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个背摔,直接将人摔在了云思回跟前! 云思回想也没想,一脚就踩在他胸口上,狠狠碾压:“周先生对燕夫人忠心的很呐!为了隐瞒罪行,竟敢对本公主下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梨落也上前,一脚踹在他手腕上,直接将他整只手都踹折了,刀子也飞了。 那刀子正好飞在燕归辞脚边,她垂眸看了一眼,在周先生的惨叫声里,叫刀子捡了起来,用手指试了试锋利程度。 有些钝,但杀人已经足够了。 云思回踩在周先生胸口的脚没有挪开,淡淡道:“说,王若华叫你怎么做的!” 王若华就是燕夫人闺名。 周夫人疼得只能小声哼哼,但却咬死了牙,什么都不肯说。 他打定主意,云思回一个小姑娘不会对他逼供,不过是被踩两脚而已,他还忍得! 云思回确实不会用手段,毕竟这些肮脏的事情,她虽有所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 云间月和容玦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不会让她知道。 容遇也是,根本不会在她跟前用手段,将她保护得好好的。 但她身边有个燕归辞和梨落。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梨落见他不说,抓着他的另外一只手,轻轻用力,只听得“咔吧”一声,那只手也折了…… 周先生刚要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就被燕归辞一把捂住了嘴。 “先生以为什么都不说,公主就不知道了?”燕归辞在周先生跟前蹲下来,用刀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脸侧,笑道,“实不相瞒,你们替燕夫人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 周先生疼得直抽气,还能保持冷静道:“你……你能知道什么?无知小妇,休想套我的话!” 燕归辞也不恼,白日里死气沉沉的眸子好似染了月光,竟在黑夜里闪着光。 她轻轻一笑,刀尖顺着周先生的皮肤往下滑,轻声道,“让我猜猜,你们是几个替王若华办事。你、赵先生、教《中庸》的魏先生和教《大学》的吴先生……啊,还有太常先生,我没说错吧?” 周先生一惊,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猜呀。”燕归辞眯着眼笑,“周先生,你可要想清楚了,公主仁慈,不对你动刑,不过是念在你在太学教了这么多年,想保住你最后一点名声。你若执迷不悟……公主做不了的事情,我可是会做的。” 周先生一脸警惕:“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燕归辞,你敢!” 燕归辞对着周先生的脸晃了晃手里的刀子,低低一笑:“周先生,我听说你前不久刚喜得麟儿?啊,那真是恭喜了。令夫人还没出月子吧?” 周先生听出燕归辞话中的意思,怒不可遏:“燕归辞,你敢!” 燕归辞不管他,继续道:“可惜了那孩子,明明才刚出生,连这天下都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因为他爹一时糊涂,重新入轮回……还有令夫人,应该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吧?” 说话间,她低下头看着周先生惊恐瞪大的双眼,浅浅一笑,道:“你说,要是哪一天令夫人带着孩子去街上,被马车撞了会有几成活命的机会?又或者,你家忽然走水……令夫人的院子梁柱被白蚁驻空,倒塌了,她又有几成活命可能?” 周先生已经崩溃了,死死咬着牙,眼睛里充刺的全是血丝。 云思回盯着燕归辞,好似不认识她一般。 也好似才知道自己收了个了不得书童,至少在威胁人,用手段这方面,她自愧不如,只怕连梨落都比不得。 偏偏燕归辞还在继续笑:“啊,那也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是天灾人祸,连找谁报仇都不知道,对吧?” “别……不要!”周先生彻底崩溃了,“你想知道什么,我说……我都说,不要对我的家人下手。他们是无辜的……” 一个时辰后,云思回拿到了自己的想要的东西——在燕归辞的帮忙下,周先生被迫写下来,燕夫人叫他们做的那些事情,还按了手印。 周先生大约是知道一切都忘了,躺在地上装死。 云思回嗤笑一声,直接踹了他一脚,道:“梨落,你找人将赵先生送回他家里。至于周先生……本公主还用得着她,你帮他把手臂接回去,好好送他回去歇着!” 梨落应声,很快叫来暗卫,先将赵先生送走,随即才是周先生。 云思回则不打算回宫了,出了太学之后,带着云思回往宋家走。 她道:“之前是本公主小看你了。” 燕归辞笑了笑,没说话。 云思回又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燕归期的所有名声都是假的?” 燕归辞歪头翻了翻自己的记忆,笑道:“十岁吧。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我还死过一回,真惨。” 云思回侧眸看了看她,沉默了一会儿后,道:“笑不出来就别笑,难看死了。” 第739章 想走 燕归辞古怪地看了云思回一眼,将笑容倏地一收,转开了话题:“公主方才就这样将周先生放回去,就不担心他逃跑?” 云思回手撑着下巴,模样有些萎靡,蔫哒哒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他想跑就跑,能跑出本公主的视线,本公主同他姓。” 这么一说,燕归辞就明白了,她之所以就这样将周先生完完整整的放回去,无非还是因为在暗中留了人,只要姓周的赶跑,她就会知道。 怎么说也是皇家的人,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就算没见过那些腌臜的手段,听说肯定是听说的。 “之前我一直不曾问过你。”云思回眸光一转,那双与容玦有些相似的凤眼里,就多了一点探究,“你接近容遇,是为了踩燕归期一脚?” 已经是后半夜了,外头月色影在云层里,只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光晕来。 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就连更夫都不知道上哪里躲懒去了。 云思回的马车四角分别挂着四个铃铛,马车一动,铃铛也跟着响动,以至于空旷的街头就全是清脆的“叮当”声。 燕归辞抬眸,那双眼珠子依旧是不见半点光亮,平静得好似一汪死水。 她并未及时回答云思回的话,低低笑了一声,才缓缓道:“公主误会了,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寻求公主的庇护能够活下去,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云思回不信。 她细长的凤眼往上一挑,目光也从探究变成了警告:“我不知道老师为何要收你做学生,当初若不是因为我母亲的关系,老师根本不想做我的老师,更何况是你?本公主不计较,不代表本公主是傻子,你若还不肯说实话,别怪本公主翻脸无情!” 说话时,云思回的声音并没有多大,但也谈不上轻言细语,甚至连目光都没仔细落在燕归辞身上。 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叫燕归辞觉得她并未在开玩笑。 燕归辞跪坐在马车里,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手藏在衣袖里,手指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敲着手背。 她在考虑究竟该告诉云思回多少,才能让她打消疑虑。 马车里沉默好半响后,燕归辞忽然一抬手,以跪坐的姿势,对着公主殿下行叩拜礼。 她额头抵着手背,轻声道:“公主方才的猜测都是真的,臣女无论是接近您还是太子殿下都是为了活下去,也是为了狠狠踩那母女一脚!” 听到这样的回答,云思回半点不见生气。 她依旧用手撑着下巴,凤眼一转,落在燕归辞身上,平静无波:“继续说。” 燕归辞揣摩着她的语气,心道:“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就算装得再若无其事,还是能语气里听出一点情绪。” 但燕归辞并没有因此轻蔑云思回。 她想了想,并未装可怜,直起腰用平静的语气叙述道:“那母女欺人太甚,我生母一再忍让,依旧没能逃过王若华毒杀。臣女觉得不甘心,凭什么臣女生母身份比她低,就要为此没了命?她若只是要燕夫人这个位置,臣女母亲也给了,可是她……” 说到这里,燕归辞语气一顿,随即轻轻一偏头,将有些红的眼尾遮住了。 大约就这样静默了片刻,她才重新转过头来,垂着眼:“我母亲死于她之手,这仇……我得亲自报!但臣女母亲娘家身份比不上她,我只能寻求比王家身份更高的做我的庇护。” 她抬起眼对云思回笑了笑,道:“公主若是觉得我碍事,臣女现在就去求女皇陛下,跟着青萝姑姑学习就好。” 云思回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我母亲身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待的。” 燕归辞道:“臣女知道陛下不信臣女,可臣女努力让她信任就好了。” 云思回没说话,默默无言地盯着燕归辞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声,容遇本人并不如她表面那般和善,你现在所看见的,不过是表面罢了。” 燕归辞听出来了,云思回这是在提醒她小心容遇。 她没将白日在行云阁的事情说出来,低眉敛目,乖巧的应道:“公主放心,奴婢只是想借一借您和殿下的势罢了。等此事一了,臣女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云思回温言,只“嗯”了一声后便佯装困顿地闭上了眼。 燕归辞也不说话了,马车里顷刻间就变得沉默起来,整个街上,越发显得空旷起来。 四角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一路过去,好似某种身份的象征。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周先生从太学回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甚至连腿肚子都在哆嗦,进自家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摔了个狗啃屎。 她夫人还在屋里绣花等他,听见声音吓了一跳,连忙端着油灯出来查看,瞧见摔在地上的男人,惊了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说罢,将油灯往桌上一搁,连忙去将搀扶起来。 也是这一扶,她才发现自家夫君满手都是冷汗:“你怎么了?出门一趟就成了这幅样子?” 因为家中小孩儿已经睡下了,周夫人说话时便压低了声音。 周先生却如临大敌,一把抓着他夫人的手,道:“走……快走,离开京城!现在就走,带上君儿,走得越远越好……” 他边说边将他夫人往外面拉,整个人还魂不守舍,嘴唇都在哆嗦。 周夫人莫名其妙:“你到底怎么了?” 周先生没回答她,喃喃自语道:“你走……把君儿也一并带走,现在就走,越远越好……” 周夫人还是不明所以,被周先生推到门外后没多久,他又去将原本已经睡着的人抱了出来,一并塞给周夫人,连一件像样的细软都没有。 “走……我送你们出城!”周先生急匆匆地拉着他夫人,“趁现在天还没亮,赶紧离开,以后……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三人出了门,外面正好是个路口,周先生脚步匆匆,闷头往前冲。 不成想却在这时,听见一道声音慢悠悠道:“周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第740章 太子 周先生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紧跟着,在她夫人吃惊的眼神里,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来人笑眯眯地上得前来,言笑晏晏:“周先生不必如此多礼,孤不过是听到一些消息,前来看看情况罢了。” 是容遇。 周先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同容遇相遇。 他不是傻子,不会明白容遇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周先生狠狠哆嗦了两下,紧张道:“眼下已是深夜,殿、殿下为何在此?” 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容遇虽是笑着的,可那表情实在是比不笑还要可怕,他根本就没办法控制自己哆嗦的腿,连站都站不起来。 挣扎到最后,他只好狠狠拉了一把自家夫人,让她也跪了下来:“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 那妇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尊贵的人,整个人先是一愣,不明白太子殿下会来他们住的地方。 但她还算镇定,抱着孩子跪下来,磕头请礼。 容遇笑容温和,半点都看不出别的情绪:“都说了孤只是来看看情况,两位何必如此紧张?都起来吧。” 周先生心里有事,根本就不敢起来,还是他那什么都不明白的夫人拉了他一把,他才从地上站起来。 容遇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还故意问道:“这么晚了,周先生这是要去哪里?明日的诗会,没有你们可不行啊。” 周先生自此肯定,容遇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根本不敢与容遇对视,支支吾吾道:“没……没打算去哪里。” “是吗?”容遇那双同云间月有些相似的桃花眼轻轻一眯,也不追问,“既然没打算去哪里,就赶紧回去吧,深更半夜的,要是有不知好歹的贼人伤了周先生,回头追究起来,可说不清楚是谁的错了。” 周先生几乎是一下子就听出来,容遇这话里藏着威胁! 云思回的威胁,从一开始他就没放在眼里,再怎么嚣张,始终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公主。 可容遇不同,就算他与云思回同岁,可他是太子,能站在云间月身边的听政,还能参与朝政,左右云间月想法的人。 他是储君,一旦哪日云间月生出了不想做女皇的想法,那么继承皇位的人,就一定是容遇! 皇权不可蔑视。 何况太子殿下的温和,从来都只是浮在表面的温和,他的手段只针对对他有害的人。 周先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他根本就不敢回应容遇的话,几乎是下意识就带着自家夫人回去了。 整个人惶惶不安到了极点,即便进了屋,锁上了自家的门,他也觉得不安全,总担心睡着之后,容遇的人就会冲进来,将他们的灭口。 他几乎是睁着眼直到天亮。 当然这是后话。 容遇看着周先生一言不发地离开后,并未着急走,他踱着步子在原地转了转,忽然道:“都出来吧,别藏了,孤知道阿回叫你们守在这里!” 周围很安静,除了呼吸,半点多余的动静也没有。 连夜风都显得安静起来。 容遇却是不着急,耐心十足地等着,但态度却十分明了,只要人不出现,他就不会走。 不过他并非等多久,话音落下后大约有半刻钟的功夫,几道人影在挣扎后,齐齐落在了容遇跟前。 一共三个。 三人脸上分别带着银色的面具,遮着脸,根本看不清什么模样。 容遇却好似知道他们的脸一样,笑吟吟道:“子一,庚二,午三……就你们三个?” 三个暗卫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没人说话。 容遇就笑了一声,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别的:“阿回也真够胡闹的,身边就四个人,三个被她派来定盯一个没用的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云思回是怎么想的,暗卫们不知道,但知道太子殿下现在非常不高兴。 他们齐齐将头垂下,做出一副谦卑的模样,仍旧不说话。 容遇懒得同他们多说,摆摆手:“行了,你们都下去,留一个人盯着他就好,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能比公主的安危重要?” 三人留下子一,其他人准备回云思回身边。 容遇又不紧不慢道:“孤来过的事情就不必同你们公主汇报了,她什么都不懂,说了也是白说。” 庚二和午三沉默好半响后,轻轻点了一下头,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等人都走了之后,容遇才缓缓踱着步子回了马车。 车夫是自小就跟着他的侍卫,叫寅四,虽比不得季长随,但在所有暗卫里,确实人名望最高的那个。 只是不管阴阳两司,一心跟着容遇。 倒不是不贪恋权位,而是因为他是被容遇捡回来的,没名没姓,容遇就给了姓名,他就一心跟着容遇,做了他的狗。 “主子确定这样就好?”寅四不放心,拧眉道,“姓周的是王家老爷子的门生,偏巧老爷子同齐太师的事情还有些牵扯,属下以为……” 没等寅四将话说完,容遇就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寅四瞬间闭嘴,不在言语,沉默地驾车。 马车里沉默了好一阵,容遇才淡淡道:“我留着他自然是因为他还有些用处。更何况,姓周虽不是王老爷子的心腹,但也是知道许多的事情人,他要一死,必定会引起怀疑。” 寅四很快又说:“是属下想得不周到,主子恕罪。” “恕什么罪?”容遇又笑了一声,放缓了语气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一根筋,看不惯什么只想着灭口,会造成什么后果从来不想。” 寅四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挠挠头,没说话。 容遇干脆也闭了眼,将所有情绪都遮掩起来,露在脸上的也仅有一点,属于太子的温厚。 他没回皇宫,也没回宋家,去行云阁预留的房间里,将就一晚上后,在第二日的天亮之前回宫,去了早朝。 早朝时,他站在云间月身边,听底下大臣议事,并不插嘴,安静得好似不存在一般。 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一束目光,容遇垂目一扫,见是齐书重。 他桃花眼轻轻一眨,才发现齐书重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复杂。 第741章 岁月 距离诗会开始还有好一段时辰,下了朝后,容遇并不着急离开。 因为云思回昨日留宿宋家的没回宫的关系,容遇就先陪云间月和容玦用了早膳,才准备去太学。 他从乾清宫出来时,遇见了刑部尚书柳同舟。 柳同舟神色凝重,心里似乎揣着什么事,平时总是温和的模样,此刻却死死拧着眉,表情里全是说不出来忧虑。 就连同容遇打招呼,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容遇看着他跟着青萝进了内殿,微微挑了挑眉,并未多问,转身就走了。 柳同舟进内殿时,容玦已经走了,就剩云间月一个人批折子。 他给云间月见了礼,听她道:“柳卿怎的这个时辰来了?不必多礼,且坐吧。” 柳同舟是柳宪庶子,柳宪如今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想往内阁去,但自张庭烨和沈书群辞官之后,内阁就如同虚设,无论礼部和百官如何提出,云间月都不曾往内阁加人。 内阁首辅的位置依旧空置,并未用内阁以前的人填补上。 每每问起原因,都被云间月敷衍过去,百官根本就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柳同舟同柳宪的性子截然相反,他头脑好,也聪明,为人处世也十分圆滑,刑部的人都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经过他手的案子都能完美解决,从未出现过错判的事。 他起身在宫人安排的凳子上落座,想了想,还是直接了当道:“前些日子,京兆府那边送来一件案子,那案子应当送到大理寺,但不知为何送到了臣手上。” 到这里,云间月或许已经知道了,柳同舟此番前来的目的了。 她眉毛往上一仰,表情都没变一下,甚至还放松了身体,将自己靠在龙椅上:“哦?是什么样的案子?” 柳同舟垂着眼,没看清云间月这个放松的动作,继续往下道:“是一桩陈年旧案,因为牵扯到凤君,所以臣不敢怠慢,并未将此事交代下去,便一直暗中查看,发现当初东梁刚刚起死回生时,凤君曾叛过那件贪污受贿的案子,有蹊跷。” “啊,”云间月好似忽然想起来似的,“那好像还真是一件陈年旧案,都过了这么久……谁报的案?” 柳同舟摇了摇头:“臣也不知是谁,臣问了京兆府尹,府尹却同臣说他根本就没往刑部或是大理寺送过这个案子。” 这倒是有点案子。 折子落下的大印是京兆府,府尹却根本不记得有往刑部送过折子,甚至连报案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云间月眯着眼,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表情里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柳同舟没看见这一切,继续道:“臣后来又查过户部的账册,发现贪污受贿的银两和后来凤君所查封的银两相差甚远,其中有差不多十万两黄金不知所踪。” 云间月点点头,示意柳同舟继续说。 柳同舟沉默了一回儿,像是在整理思路,好一会儿才又道:“臣顺着这条线索往下又查了查,发现当初被凤君雷霆手段处理的那个冈州知府,好像……” “同舟。” 柳同舟话未说完,忽然听见云间月叫了自己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叫的自己,下意识抬头看去时,对上的却是云间月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 她双眼很亮,目光落在谁身上时,就有种好似只看着他一人的感觉。 少年时,云间月的眼神大多都是冷冰冰的一片,到了她如今的年纪,那双眼中多了一点温和之色,但那温和象征的是深处高位的权利,并不代表她的性子也变得温和了。 柳同舟一怔,这才恍惚想起来,自己刚坐到刑部侍郎的位置时,云间月就喜欢称呼他的名字。 他不是傻子,猛地反应过来云间月接下来要说的可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柳同舟几乎是下意识就坐直了身体。 云间月像是看出了他的僵硬,缓缓道:“朕还记得当年你和小钟衍,一个是朕钦点的状元,一个是朕点的探花……其实对于你们当时谁做状元,谁做探花,朕一直很犹豫,可后来定的还是你,你可知为何?” 柳同舟或许已经猜到了一点原因,但他还是道:“臣不知。” 云间月对他这个回答很满意,笑道:“除去你父亲的关系外,朕以为有些事情你能处理得更好。” 柳同舟心里一惊,忽然明白过来,云间月说这话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同舟,”云间月又叫了他一声,“你做了这么些年的刑部尚书,并未叛过错案,朕很欣慰。可有些事情,努力追查一个真相,并没有什么意思。所谓的真相也不过是给活着的人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说到这里,云间月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你啊,遇事应该更圆滑一些才好。这案子你若继续查,朕也不拦着,只是之后你查到的事,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话音落下,云间月不在多说,摆摆手,叫柳同舟退下了。 这边柳同舟刚刚退下,云间月就叫来青萝问了容玦在哪儿。 “乾清宫要是没在,那应该是在重华宫了。”青萝替云间月换上新泡好的茶,“除了重华宫和乾清宫,凤君好像不爱去别的地方。” 青萝看看云间月的脸色,又问:“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奴婢叫人去请凤君来一趟?” 云间月去端茶水的动作一顿,随即起身道:“算了,不用折腾,我自己去寻他。” 荣俱果然在重华宫。 大约是闲着无聊,云间月找到他时,此人正躺在重华宫那颗杏花树下小睡,胸口搭着一本书,身上还落了好几片叶子。 云间月没出声,在他身边蹲下,双手交叠搁在小榻上,下巴便垫在双手上,静静盯着睡着的人愣神。 过了这么多年,岁月好像没怎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依旧是哪个曾让她心动的将军。 只是这个将军因为她困在京城这个华丽牢笼里,失了自由。 容玦像是有所察觉,眉心动了动,很快睁开眼,瞧见是云间月,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这是什么嗜好?” 第742章 恶人 云间月没说话,目光落在容玦身上,好似移不开双眼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勾住容玦的小手指,轻声道:“我不想干了。” 这话出其不意,叫容玦意外了好一瞬,他惊讶地撑着上半身:“为何突然说这话?怎么,百官欺负你了?谁这么不要脸,你且告诉我,我替你削他!” “没有。” 云间月双眼弯了弯,眼中还有一点笑意,只不过那笑容就跟镜花水月似的,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道:“当皇帝当够了,突然觉得这京城没意思,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容玦眨了眨眼,因为逆着光,又离得近的关系,云间月忽然发现他眼尾已经有了皱纹。 那皱纹好似证明了什么一般,云间月忽然觉得刺眼,下意识抬手在他眼尾遮了一下。 容玦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抬手裹住她还落在自己脸侧没有收起来的手,轻轻捏了捏:“那京城这摊子事儿怎么办?” 云间月垂着眼,枕着自己的手臂道:“爱怎么办怎么办。” 不是她说任性话,她是真觉得没意思透了。 方才她看着容玦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要这天下好像没什么意思。 她不求什么盛世太平,她只求容玦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可他们都是凡人,凡人最求不得的就是长久。 宋宁音与齐王没能求来长久。 容荀和宋晚音也没能求来长久。 云思回更是求不得。 到了她这里,她也不敢求了,只能奢望容玦能多陪她一日就是一日。 可就因为这样的想法,她将她的将军困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拘束在这囚笼一般的皇宫里,活成了她最不想看见的样子。 云间月握着云间月的手一紧,忽然道:“是我错了。” 听到这话,容玦眉心一皱,眼神里就多了一点不悦。 好歹也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云间月是什么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一些。 同云间月一样,眼下她这模样,也是他最不想看见的。 他松开手,捏住云间月的下巴,将她头抬起来与自己对视:“你方才说谁错了?” 云间月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容玦先倾身吻住了她,将后面没说出来的话都堵住了。 好半响,他才将云间月的松开,拉着她一道在榻上躺下。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心甘情愿,哪里就是你错了?”容玦握着她的手,拧眉道,“你若要这样说,那从一开始我才是错的。” 云间月埋首在他肩上:“可是……” “没有可是。”容玦捏捏她的脸,“你若不想干的,那咱们另选个日子,推容遇登基。你若舍得,咱们明日就叫礼部挑日子,你若舍不得,那就等将眼下这烂摊子拾掇好了,再叫礼部挑日子!” 云间月心里是暖的,可眼眶却觉得有些酸。 她将头往容玦肩上埋了埋,咕哝道:“我舍不得。他能担当大任,就是对在乎的人下不得狠手……所以,这次的事情,我替他做,我做了这个恶人。” 容玦安慰小孩儿一般摸摸她的脑袋,道:“没事,还有我与你一起。我替你分担一些,你我就都是恶人了。” 反正从年轻时,就一直不要脸,也不在乎老了还要一点脸皮。 提到这事儿,云间月又从容玦肩上探出一个脑袋来,道:“还不得怪你,当初也不将事情处理干净,如今叫人寻出一点蛛丝马迹,还要我替你收拾烂摊子,都是你给我找事!” 她埋怨也不是真埋怨,容玦听听也没放在心上,道:“你早就又了主意,可别来试探我。” 云间月哼了一声,并不承认自己早就有了主意,理所当然道:“我能有什么主意?都是凤君捅出来的篓子,该你自己去解决!” 容玦但笑不语,看起来高深莫测极了。 云间月昨日没怎么休息好,这会儿又落在容玦怀里,闻着他身上那熟悉梅花香,没一会儿就困了。 容玦也没打扰,等她睡熟了,才将人抱回屋里,放在榻上,让她睡得更安心些。 他则来外面召见了游观:“冈州那边叫人盯紧些,同那人说一声,最近一个月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别叫人找到了,等事情过了,再回来。” 游观领命,很快退下。 容玦重新回屋,在云间月身边躺下。 那人大约是没睡熟,听见了方才的话,这会儿他刚躺下,她就咕噜咕噜滚进了他怀里,霸道地抱着他的腰道:“还说你没主意,我看你才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容玦没说话,默认了。 而另外一边,柳同舟忧心忡忡地从乾清宫离开,正要往刑部去时,路上遇见了刚从太庙回来的钟衍。 两人虽是同朝为官,但因官职不同,办公地方也不同,下了朝后很少能遇见,这会儿忽然撞上,倒是难得。 “怎么愁眉苦脸的?”钟衍负手看了看柳同舟的脸色,道,“你不是刚见过陛下,怎么为难你了?” 云间月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几年脾气越发神鬼莫测,稍不注意就会触了她的霉头,百官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可一到朝堂上,说话做事就显得战战兢兢起来。 柳同舟叹了口气,长话短说:“不过是因为一件案子有疑虑,方才同陛下说了说……” 他信得过钟衍,犹豫片刻后,便简单将案子说了说。 钟衍听完后,神色竟十分平静,半点不见惊讶:“她都这样说了,说不定就是另有想法,你何不顺了她意思,先将案子放一放?” 柳同舟没说话,甚至没注意到钟衍的表情。 他垂着头,神色凝重道:“我既做了刑部尚书,哪能放着冤案不管?那成了什么?” “不是叫你不管,”钟衍扶额,有时候真想敲了敲柳同舟那一根筋的脑袋,“是叫你将事情放一放,反正都是陈年旧案,也不在乎这一时……与其查清楚此案,你不如查查那道折子究竟是怎么落到你手上的。” 柳同舟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钟衍道:“你不觉得那案子来得太巧?为何早不翻案,偏偏选在这时?” 到了前头,钟衍要回礼部,他同柳同舟告辞:“同舟,有些事情说不定暂时放一放,有些真相就自动跳出来了。” 柳同舟没说话,盯着钟衍离去的身影静默片刻,终究是一句话没说,忧心忡忡地回刑部了。 第743章 遮羞 朝中的事,只有朝中人关心。 太学里,最后一轮诗会即将开始。 燕归辞看了看时辰,距离诗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先生们还在商量场地。 云思回在不远处同齐商应和容遇说话,看神情大约是有些不高兴。 燕归辞想了想,同身边钱依依说一声,便起身走了。 文若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奇怪地问了一句:“她这是要去哪里?” 钱依依不知道在看什么,目光根本就没集中在这些事情上,随口道:“许是去了茅房。” 文若娴没出声,目光再次转向燕归辞离去的方向,发现她确实是往茅房那边去的,便没放在心上,同武桐说起这次的诗会。 她道:“这次燕归期若是还能博得头筹,我倒立喝汤。” 武桐笑出声:“那等会你同阿回说说,叫她努力那个第一回来,省得你要倒立喝汤。” 文若娴就伸出手去打她,随即又望了眼云思回的方向,担忧道:“倒不是我信不过她们,只是……小归辞真的能与她姐姐比?毕竟,燕归期声名在外……” “你担心这个?”武桐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平静道,“小归辞的事情我是不了解,可阿回的眼光我还是知道的。除了在言庭初和燕归期身上栽了跟头外,好似也没什么看错过什么人。” 文若娴担心得不行:“万一这次她又看错了呢?” 武桐想了想,耸耸肩,道:“那你就只能倒立喝汤了。” 闻言,文若娴又要作势打让她。 几个人闹着,看似担心,其实心里半点不见担心。 燕归辞离开人多的地方,一路往茅房那边去,确定没人发现之后,利用身材矮小的关系,一晃眼,就消失在了路上。 下一次再见她时,人已经出现在了太常的屋里。 先生们都在前头,帮忙布置会场,太常也到那边去了,此刻太常的屋里,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燕归辞左右看看,确定无人之后,便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屋,并且反手将屋门掩上了。 屋里点着熏香,袅袅青烟顺势而上,又被门外带进来的风,吹得乱了方寸,不过片刻的功夫,又恢复如常。 燕归辞直奔案几旁,在案几上瞧见一个紫檀木的盒子,盒子上了一把锁。 她也不含糊,左右看了看那锁之后,从头发里抽出一根中指长的细铁丝。 她熟练地将细铁丝捅进钥匙孔里,闭着眼戳了两下后,那锁咔哒一声就开了。 燕归辞嘴角往上勾了勾,将细铁丝藏回发间后,又两下拿掉锁,打开檀木盒子。 那盒子里装的是整整一盒的纸条,所有纸条都折在一起,足足有一捧那么多。 燕归辞打开一张纸看了看,不出所料,上面是谜语和谜底——想来这就是他们今日诗会比赛的题目了。 确定之后,燕归辞想也没想,直接将所有谜语全部揣进了怀里,确定没有漏掉后,才将早就准备好的另外一分谜底从随身带着香囊里拿出来,放进了紫檀木盒中。 这些谜面都是她请齐书重重新想的,究竟是什么内容她也不知道,到时候还得猜。 她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其实就是为了防止燕归期作弊! 这人已经连续靠作弊,赢了两场,若是这最后一场,还叫她如此顺利,那傅仪的伤可是白受了! 为了不出错,她还多准备些。 眼下也没时间,一一去数究竟有多少谜面,反正到时候先生也只要那么些,多了的,他自然不会在意。 做好这一切,燕归辞重新将锁锁起来,正要离去之际,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的两道脚步声。 因为之前职业的关系,她对脚步声格外清楚,一听是先生往这边来,她脸色一白,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后,一矮身,旁侧的死角。 刚躲好,屋门就被人推开了。 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屋里还有一个人自顾自道:“今日若是燕家大小姐顺利夺魁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只怕咱们就是下一个赵良!” 赵良就是那个被周先生捅死的先生。 燕归辞没想到会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先是一愣,随即竖起了耳朵。 赵良的事情其实早就被太学里的先生们知道了,但为了不影响这次的诗会,所以一直压着这件事,没让学生们知道。 进来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道:“谁能想到他突然反悔了?姓周如此心狠手辣,我可惹不起。” “谁敢惹?”另外一个先生又说,“他就是王家养的狗,稍有不住,就会咬人!” 提到王家,那个先生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他忽然说:“我记得王家老爷子曾与齐太师师出同门,是师兄弟?” 燕归辞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齐太师的名字,她眉毛一拧,眼中多了一点不悦。 但她还不至于为此暴露自己,连呼吸都放得更低了。 又一个先生道:“好像是这样。” 另外一个先生就问:“那为何现在两位没什么交集了?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有是有,只不过我也是听说,不知道真假?”其中一个先生神秘兮兮道,“不过我也只是听说,究竟是不是真的,还不确定。” 另外一个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连忙催促他赶紧说。 其中一个先生就道:“我听说齐太师同王大人之所以闹了矛盾,是因为同当初冈州前知府一案有关!” 另外一个表示惊讶:“冈州知府?那不是被凤君先斩后奏,灭了他全家的那个?说是贪污受贿……他胆子也大,那时候东梁不过刚刚起死回生,这个钱他也敢贪污,不要命了!” “嗐。”其中一个先生故作神秘道,“这不过是对外的说话,那凤君是什么?年轻可是整个大梁乃至东梁的神!你当他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不过是那时候牵扯到朝中的大臣大多,急急忙忙的扯上一条遮羞布罢了!” 另外一个就问怎么回事,那先生又道:“你想啊,当时东梁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内乱,朝中若是大换血,那必定又得重头再来。冈州知府一案牵扯到太多人,连德高望重的齐太师都牵扯到其中,凤君哪里敢细查?所以全叫那冈州知府背了锅而已!” 第744章 主使 燕归辞一直觉得自己能活到今日,全是因为齐太师。 所以她一直将齐太师放在心中最尊敬的位置,曾还想过,若是有朝一日,齐书重对齐太师不好,她就弄死齐书重,自己给齐太师养老。 而齐太师也确实是真正的德高望重,他从不参与朝中,也不入朝为官,中举之后,就一直在太学里教学。 后来大梁灭国,东梁从这片土地上缓缓升起,齐太师从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一跃成为太子太师。 但他仍然不参与朝中,只做两位小殿下的老师,清廉到家中连米都快吃不起了。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牵扯进贪污案里? 燕归辞觉得他们在放屁,想出去摁着他们打。 可到最后她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又死死忍着,屏住呼吸继续往下听。 其中那个先生尚且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里逃过一劫,还在继续道:“也是他倒霉……当时不止是太师,就是宋家也在牵扯在里边,凤君若是不急忙忙扯上一条遮羞布,且不是要叫陛下处理了娘家人?” 另一个听得叹为观止:“这要是真的,若是暴露出来,只怕陛下身上又要多了一条骂名了。” “咱们这位陛下行事乖张,被骂得还少了?”其中一个嗤笑道,“言官喷她的折子能有这么高,你看她在乎过?不过是有多了一条包庇罪而已,她怕过谁?”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所以她要草草结案,并且将这件事永远埋着,不许翻出来。一旦翻出来,不止宋家和齐太师,还有其他人也要遭殃,她自己被天下骂死没什么,可她不允许宋家背上一个污名。” 众所周知,东梁的女皇陛下,最在乎的就是宋家。 宋家要是出了事,她能掀了整个朝堂替他们报仇! 另外一个表示惊讶:“既然被瞒下来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其中那个先生神秘兮兮道:“因为当初我也在冈州,办案的是王家老爷,后来为了活命才来的太学……听王大人说当时那冈州知府是齐太师的人,王大人因为这事儿才同齐太师划清的关系!” 这是间接再说齐太师其实是冈州知府贪污一案的主使! 燕归辞最听不得这话,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外面却忽然响起了钟声——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两个先生突然回过神来,连忙:“你瞧我,聊着聊着就忘了时辰……赶紧的,拿上谜面,去前头,诗会就要开始了!” 其中一个应了一声,连忙去案几上将那紫檀木的盒子拿过来,急急忙忙之下,根本就没看查看里面的内容,同另外一个,匆匆走了。 至始至终都没发现屋里还躲着一个人。 燕归辞从暗处出来,冷笑一声,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她一点都不着急赶不回诗会,先去了一趟茅厕,堵着鼻子,将身上所有纸条全部烧干净,确定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之后,才不慌不忙地回到诗会。 燕归辞目光转了一圈,发现云思回还没落座,正在等她。 她稍微加快了步子,站在她身边站定。 “你身体不舒服?”云思回抱着手问了一句。 燕归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的事。” “既然没有,你出恭一次要这么久?”云思回拧眉,带着她在位置上落座,“你若是不舒服,咱们不比了就是,省得旁人说我欺压你。” 燕归辞神不思属,落座后,便一直垂着头,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的事,我很好。” 另外一边,容遇和齐商应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齐商应用唇语问出了什么事。 云思回拧眉摇头,什么都没说,只对燕归辞道:“今日这场诗会有多重要,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不至于还要本公主来提醒你。” 燕归辞垂着眼没说话。 云思回就扫了一眼,发现她根本就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连她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云思回:“……” 上面太常敲了敲锣鼓,表示时辰已到,又介绍道:“几位桌上都放了一个铃铛,此轮为抢答,在我念出题目后,诸位猜到答案,需要先摇铃,先摇铃的那个答题,后面摇铃的,不作数。猜出答案之后,需要以答案为题,作诗,诸位可听明白了?” 其他人纷纷表示明白了,唯独燕归辞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 云思回又看了她一眼,得,这人不仅没将她的话,听进去,连太常的话也没听进去! 她拧着眉,满脸写着不耐烦,可眼眸深处去带着一点担忧。 倒不是担忧这次输了比赛,而是担忧燕归辞。 但她就是这样,就算有什么也只会用在行动上面,从不在嘴上过问。 太常又敲了敲锣鼓,表示比赛开始。 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其他人更是正襟危坐,握紧了手里的铃铛,打算等一猜出谜底,就摇铃。 太常目光环视一圈,缓缓从紫檀木的盒子里,拿出一张纸条,念道:“陶令最怜伊,山径细栽培,群芳冷落后,独自殿东篱。” 这个谜面很简单,场外的文若娴和武桐几乎是瞬间就猜了出来。 容遇和齐商应也都猜到了,但他们没动,而是下意识看向燕归辞。 可燕归辞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直垂着头,表情隐在黑影中,根本就没人看见她在想什么。 另外一边,燕归期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下一刻脸上全是慌张,整个人惊得连铃铛都没拿住,直接摔在了地上。 云思回盯着燕归辞,神色一片复杂。 因为众人神色各异,这一题就叫言庭初抢了先机,他一摇铃铛,道:“谜底是菊花。” 场外传来窃窃私语,有人觉得理所当然,有人又觉得难以置信。 太常笑了下:“谜底是菊花,请言公子作诗。” 文若娴压低声音同武桐道:“怎么回事?小归辞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武桐表情同云思回一样凝重:“她情况有些不对劲儿,从刚才入场开始,就有些反常。” 云思回没出声,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只是一题,她并不着急,但燕归辞若是一直这样沉默到诗会结束,她不允许。 第745章 反常 言庭初不负众望,一开始就领先。 他交了第一首诗,回头往底下一扫,脸上虽然没表现出来,可眼中全是轻蔑。 云思回暗自嗤笑一声,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对上言庭初的视线时,瞧见对方眼中露出一点示好来。 她没放在心上,心里压着不屑,脸上也没多关心的样子。 齐商应看见这一切,眼中多了一点不甘。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容遇道:“你家师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失灵了?” “我哪里知道?”容遇手指藏在袖中,轻轻敲着手背,慢腾腾道,“许是失去了上天的庇佑,不走运了。” 齐商应沉默片刻,询问:“你确定不答题?真要让言庭初领先,咱们来参加诗会的目的就没意义了。” 容遇拿余光看着燕归辞,发现她仍旧垂着脑袋,所有情绪都隐藏在阴影里,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他记得,刚才诗会开始之前的一个时辰,他在现场没瞧见燕归辞。 在那消失的那段时间里,燕归辞究竟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 这大概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容遇看了眼桌上的铃铛,淡淡道:“不着急,不过是刚被领先了一题而已。若实在领先太多,她还不在状态,咱们再追赶也行。” 齐商应看他如此自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憋了半响,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就宠她吧!” 容遇没出声,甚至都没否认,权当是默认了。 齐商应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留了个心眼,打算等之后再仔细问问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快第二题又开始了。 太常从紫檀木的盒中拿出谜面,继续念道:“日近黄昏,打一地名。” 他话音落下许久,太常身边的几位先生脸色也跟着变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里里说不出的惊恐,又齐齐看向燕归期,发现她死死拧着眉,从方才开始脸色依旧惨白一片。 几位先生又对视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不记得咱们出的题中有这样一题。” 其中一个比他还慌:“确实不曾有……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将谜面换了?” 其他人纷纷摇头,表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有人道:“那装谜面盒子的钥匙只有太常有,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所以将谜面都换了?” “不……不可能。我确认过,太常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这该如何解释?若不是太常将谜面换了,还有谁换了谜面!” 他们根本猜不到是谁,甚至不敢说这些谜面是错的,一旦说出口,就表面他们曾经试图帮学生作弊! 几个先生瑟瑟发抖,完全不敢想,等诗会结束之后,燕夫人究竟会怎么问罪他们! 这时,底下有人摇铃,几个先生惨白着脸一看,发现还是言庭初。 他自信道:“谜底是洛阳。” 几位先生也都发现了,今日除了言庭初外,其他人好似都心不在焉。 那位燕家三小姐更是一直垂着头,任谁都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言庭初又答对了,他也很冷静,稍微沉思片刻之后,就提笔在纸上落了笔,一首七言诗很快成形,他交上去时,太常表情都是满意的。 齐商应直接着急了:“你家师妹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把她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容遇没出声,目光一转,看向燕归辞,这人已经抬起头了,目光看向太常,无论眼中还是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场外钱依依着急得要死,要不是周围有先生看着,她一定跳起来大喊,质问燕归辞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若娴急在心里,脸上却半点都没表现出来,她冷静道:“她方才不是离开了一个时辰?那一个时辰里,或许是出了什么事,才叫她如此魂不守舍。” 武桐死死拧着眉:“可我们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好眼下只是言庭初领了先……你看燕归期,你脸色那么白,肯定也是出了什么事。” 燕归期的名声,如今只有云思回一个人知道是假的,其他人都还被瞒在鼓励,根本就不知道燕归期脸色那么白,根本就是猜不出谜底,也知道谜面被人换了。 诗会继续,太常从紫檀木的盒中拿出下一题:“未曾出土先有节,到凌云处总虚心。” 这一次,燕归辞依旧不在线,容遇没出声,齐商应就算猜出来了,也没摇铃,燕归期表情惨白,王家表姐根本就不知道太常再说什么,王焕心里挂念着傅仪,心不在焉,唯有言庭初一脸自信。 场外的学子们纷纷交头接耳,场上的先生们脸比纸白,终于确定谜面被人换了。 这一题依旧是言庭初回答的:“谜底是竹。” 等太常发话后,他便沉吟片刻,开始在纸面上落笔,这回是五言诗。 连续领先三题,同言庭初交好的人,纷纷鼓掌,表示认同。 其他人则是一脸沉重,暗自嘀咕,其他人都是怎么了。 接下来太常又念了一一题,这次燕归期给力了一回了,抢先说了答案,但因为回答错了,不作数。 最后还是叫言庭初说出了正确答案,并写出了诗词。 到第五题时,太常正要念谜面,云思回忽然一抬手,道:“老师,归辞同学身体不舒服,请老师允许我带她下去歇一歇,只需要一刻钟。” 周围传来哗然之声,云思回却根本不搭理,只看着太常。 燕归辞茫然地移过视线,不明就里地看着云思回。 太常沉默片刻,偏头看向燕归辞的方向,发现她脸色确实有些不正常的白,明明是阴天,空气也舒适,可她却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点点头:“比试暂停一刻钟,一刻钟后,公主若没回来,我便算你们弃权。” 云思回应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抓住燕归辞的手臂,将她从位置上拖走,去了没人地方。 文若娴她们不放心,本来要跟着,却被云思回阻止了。 她预感接下来要问的事情,燕归辞一定不想第三个人知道。 到了没人的地方,云思回将人往屋里一推,反手掩上门,靠在屋门上,道:“说罢,方才你离开的那一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746章 反杀 燕归辞愣了一下,好似还没从刚才的茫然里回过神,愣愣地问道:“什么?” “你少给本公主装糊涂,”云思回眉毛一拧,抬手在她眉心戳了一下,“从方才开始就心不在焉,你把本公主当瞎子,还是将他们都当瞎子?” 燕归辞顺着云思回戳她的力道往回扬了扬脖子,表情里仍然带着茫然。 她其实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奖将方才听到的事情告诉云思回。 因为从那先生的话里,她听出来了,这件事是云间月和容玦的主意,云思回是他们俩的孩子,必然会向着他们,她不过一个外人,齐太师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讲过课业的老师,哪里有父母重要? 她害怕将这些事情说给云思回后,云思回转头就将这些事情透露给了云间月。 到时候她辛苦做的那些,就白费了。 可她又打算抱着云思回往上爬,回头狠狠睬他们一脚。 云思回是她复仇之路上必不可少的人,若是什么都不说,她如何博得云思回的信任? 看出她的为难,云思回表情里就多了一点凝重。 她不是好奇的人,知道燕归辞身上有太多无奈,也不会追问,沉默了一回儿,道:“你不打算说,本公主也不阻拦。只是燕归辞,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眼看就要将你痛恨的人踩在脚底下,你确定要半途而废?” 燕归辞下意识道:“我没有……” 云思回打断她:“你若没有半途而废,为何方才在诗会上心不在焉?让言庭初抢先了四题?你别告诉本公主,那些谜面你都猜不到。” 燕归辞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不是猜不到,而是根本就不没听见先生说了什么。 云思回说不问就真不打算问,她看了看,估摸时辰快到,便带着打算重新回到诗会上。 就在她将房门打开一条缝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之前几位先生帮燕归期作弊,所以这次诗会燕归期知道全部谜面,并且记住了所有诗词。方才我离开的那一时辰,其实是去了太常的屋里,将之前谜面全部换了……重新换过的谜面,是齐书重重新出的,我不曾看过答案。” 云思回愣了一下,将仅仅打开的那一条缝,又重新掩上了。 她回头,瞧见燕归辞垂着头低声道:“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了两个先生的对话……”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云思回:“我不知道接下来说出这话会面临什么,但我决定赌一把,赌臣女的忠心能换回公主多少信任。” 云思回皱眉,没出声。 燕归辞深吸了一口气,长话短说:“当初冈州知府一案,牵扯到无数人,那两位先生说,宋家也在其中,陛下和凤君担心宋家出事,所以急忙杀了冈州知府定案……还说冈州知府背后的人是老师。” 这个老师说的是谁,云思回当然清楚。 她本能觉得燕归辞是在放屁,眉心一拧,火冒三丈高,正要发怒之际,对上了燕归辞的视线。 小姑娘一双眼睛清澈明净,就算是死气沉沉的,也带着一点决心。 云思回想起燕归辞方才说过的话,一腔怒火,又全部熄灭了。 她沉默片刻后,咬着牙道:“所有案件最后都会送到大理寺复审,你若说的是真的,大理寺那边必定会有卷宗,等诗会结束,本公主就带你去大理寺找。但有个条件……” 没等云思回说完,燕归辞就接过了话:“这次诗会我若拿了第一,公主可愿帮臣女查清此事?” 云思回咬咬牙,硬着头皮点头:“自然,只要你能做到!” 燕归辞挺直了腰背,黑漆漆的眸子直看进云思回眼底,道:“公主放心,臣女定不负公主所意,此次诗会的第一,一定是公主您。” 两人重新回到诗会上。 待两人坐下后,众人发现了,这次的燕归辞好似变了一个人,方才的茫然从脸上一扫而空,又恢复成了那个做什么事情看起来都提不兴致,偶尔有点幼稚,偶尔又有点沉稳内敛的好似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这回应该没问题了吧?”齐商应小声同容遇嘀咕,“我再让一题,你师妹若是还心不在焉,下一题我就要与言庭初一较高下!” 容遇依旧没说话,目光往燕归辞身上一扫,发现目光落在燕归期身上,好似还带着一点挑衅的意味? 他笑了一声,这才回答齐商应的话:“放心吧,你怕是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齐商应可没容遇这么好的自信,他对燕归辞一点都不了解,只知道以云思回那半吊子的水平,根本就不可能赢过言庭初。 他现在的想的是,若是燕归辞答不出来,也不能叫言庭初将答案抢去。 言庭初的好运,到头了。 太常看看四周,重新宣布:“诗会重新开始,第五题:坐看十八公,俯仰灰烬残。打一字。” 众人还在思索,耳边却传来一阵轻响。 言庭初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云思回漫不经心摇动了手中的铃铛,而她旁边的燕归辞一脸错愕。 太常在上面催促:“请两位说出正确答案。” 云思回撇了燕归辞一眼:“你看我做什么,让你说答案。” 燕归辞:“……” 她无奈地看了云思回一眼,道:“万一我不知道正确答案,你这铃就白摇。” 云思回一脸不可思议:“你不知道?” 众人:“……” 所以她在摇铃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燕归辞是不是知道答案? 难怪刚才铃铛响起来的瞬间,燕归辞比谁都要错愕。 她沉默片刻后,无语道:“谜底是松。” 太常点了点头:“正确,请写诗。” 燕归辞毫不犹豫,提笔就在纸上写了杜荀鹤的《小松》。 先生过来收走答案时,整个人都还在恍惚的,就跟脚下是飘过来的一样。 言庭初眸光一转,看向燕归辞和云思回,眼中隐隐带着不甘。 更别提燕归期了,之前燕归辞没反应时,她还能松口气,如今燕归辞回答上来了,她满心都是怨恨! 只恨现在还在诗会上,否则她一定打断燕归辞的手! 第747章 师德 一共十五道谜面。 在接下来的时间,云思回根本就没给人摇铃的机会,几乎是在先生说出谜面的瞬间就摇铃,根本不管燕归辞能不能答得出来。 还好燕归辞从来不叫人失望,几乎是摇铃后的短时间内,就将答案说了出来。 其他几人见了也跟着在太常将谜面念出来的瞬间就摇了铃,可他们沉思的时间却足足燕归辞长了许多。 太常实在是叫他们整怕了,临时规定,若在指定的时间内,没将谜底说出来,依旧不作数。 言庭初抢先了两三回,只在规定的时间里,猜出一踢,剩下两题全部作废。 燕归辞同云思回配合默契,倒是不曾出错,一直到最后,她成了答题最多,也全部将诗词写出来的人。 结果会在下午下学时张贴出来,几位先生还得商议,确定燕归辞的所交的诗词合不合规矩,有没有资格拿第一。 若是所写诗词不合,就算答题最多,也依旧拿不了第一。 太常桌面上,摆着接过诗,言庭初的五首,齐商应和容遇应付的两首,燕归辞和云思回八首,以及燕归期的白卷。 他已经全部看过了,在他看来,身负已经全部明了,根本就不需要再商量:“诸位大人怎么看?” 其他几位参与过诗会的先生互相对视一眼,挣扎道:“我等以为,学生燕归辞虽全部答对了题,可诗却差了些韵味……不如太子殿下和言家公子。” 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太常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笑了一声,抬眸将几位先生一扫,表情里是说不出来的玩味:“我方才念谜面时,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说话间,他手指一直瞧着旁边的檀木盒子:“盒子里头的谜面与我之前所看过的谜面,似乎有些不同?诸位先生以为呢?” 哪里是似乎有些不同,是根本就不同! 其他几位先生不知道太常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道:“我等也觉得有些不太一样……” “在前那些谜面,我都归类过,可今日这些去完全是打乱的。”太常道,“或许是搬运途中被弄混淆了也正常。可是……每一个谜面我都记得,可我记得的一个都没出现在这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他几位先生回答不出来,只能沉默着。 太常忽然收了笑意,正襟危坐,道:“赵先生昨日出事了,几位都知道了吧?” 他这样毫无征兆的转移了话题,倒是让众人都愣了一下,都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紧跟着太常又道:“你我是先生,想必什么是师德,诸位不用我来提醒吧?归辞的诗是真不如太子殿下和庭初,还是诸位带着某种私心?” 其他人几个人狠狠一震,第一时间觉得太常是知道了什么。 但紧跟着太常又忽然一笑,道:“既然是教书先生,做事可不能有失偏颇和昧良心。回头若是公主殿下追究起来,叫陛下知道了,诸位以为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赵良?” 经太常这样提醒,众人好似这才想起来,此次同燕归辞组队的人是云思回。 那位公主殿下也在其中,她虽然全程跟着混,可燕归辞是她的人,若是到时候追究起来,只怕他们几个根本就在太学里待不下去。 太常目光一扫,见他们额头上满是冷汗,就明白他们已经转过弯来了。 “太子殿下和商应不是没实力的,但为何只是应付性的答了两题?不过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弃权了,”太常哼笑一声,“诸位方才那般说该不会是担心得罪庭初吧?” 他话音刚刚落下,刚才还说燕归辞写得不好的人,立即改口:“归辞这诗写得好,尤其是那首写桃花的,妙!妙极了!” “对对对,比起那首桃花,我更喜欢写松的那首。还有那首写长安诗……” 既然他们都想清楚,太常也不在浪费口舌,缓缓道:“谜面的事,我不在追究,诸位做过什么,我也不想知道……现在,此次诗会的头筹是学生燕归辞和云思回,诸位没意见吧?” “没没没,没意见,我等也觉得应该是她们俩。” 太常单方面商量好后,便将用大红纸拍好了名次,为了避免众人说不公平,还将他们写出的来,撇去姓名全部贴了出去,供人品评。 不出众人所料,燕归辞和云思回那组获得第一。 言庭初第二,齐商应和容遇第三,燕归期和王家表姐第四。 众人写了几首,答对了几题,也在每个人的名字下面标志了出来。 云思回旁边一片空白,燕归期旁边倒是有笔迹,写着:答错一题,不曾答对。 赤裸裸的对“才女”的侮辱。 燕归期连名单都没看,诗会结束后就离开了太学。 武桐几个很高兴,兴高采烈地地决定现在就去傅仪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燕归期没在这里,燕归辞也没表现出多高兴,表情淡淡的,深藏功与名。 她同云思回说了一声,转身走了。 还没走出多远,她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跟着。 她脚步没停,甚至没回头看一眼,只在拐角处拿余光将身后跟着自己的那人一扫,发现是个熟悉的身影。 她冷笑一声:“我还当你有多大气度,原来这么快就憋不住了。” 燕归辞只当不知道,继续往前走,准备给人来个出其不意时,她忽然发现脚步声你没了。 她愣了一下,以为方才自己看见的错觉,正要离开之际,脚步忽然一顿,猛地转身,悄悄潜回去。 果然,没走几步,她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道:“言兄,这么对一个小姑娘下狠手,是不是有失君子身份?” 燕归辞几乎是一下就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容遇。 她眉头一拧,脸上就多了一点复杂的情绪。 言庭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容遇,还叫他看见自己丑陋的一面,愣了一下,才失笑道:“殿下误会了,我不过是来这边散散心,这会儿正要回去。” “若是散心就好,若是别的……”别的什么容遇没说,化作一声低笑,“你父亲是年纪大了,可下面还有一个少卿,若是因为别的事情丢了官职,可不划算,言兄说是不是?” 第748章 伪装 言庭初算是听出来容遇话中的威胁了,他表情有些难看,死死盯着容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遇却背过身,目光看向更远处,忽然道:“以言公子的才学,以后就算不位列三甲,那也是绝对会高中的,何必因为一点小事丢了前途?” 言庭初无话可说,只能干巴巴道:“承殿下吉言,明年科考,臣一定不负殿下所望。” “那就好。”容遇回过身,目光忽然往言庭初身后一撇,随即收回视线,上前一步道,“阿回是任性了些,可也是个好孩子,从未生过害人的心思。言公子若是觉得麻烦,同她说清楚,她必定离你远远的,有什么难处,说不定还会顺手帮你一把。可你啊……为什么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准确来说,言庭初比容遇长了一岁,他今年十六了。 每次见着容遇都是笑眯眯的,又是一副对谁都温和有礼,好似永远都没脾气的模样,难免叫他以为这个太子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可现在对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容遇的笑容只是伪装,他从不是什么绣花枕头,那些皇家权利的象征,只是被她隐藏起来了而已。 只要他愿意,那些杀意随时都能露出来,包括现在。 言庭初对上他那双笑弯的双眼,后背不可控制的出了一身冷汗,甚至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容遇倾身稍微凑近了言庭初一眼,低声在他耳边道:“以前的事情孤不同你追究,若你往后再敢对阿回别有用心,孤定叫你知道蔑视皇权的后果!” 说罢,他重新直起腰,面带笑意地在言庭初肩上一拍,转身走了。 言庭初站在庭院之中,狠狠咽了咽口水,看着容遇慢腾腾离去的方向,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转眸看了眼燕归辞方才离开的方向,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跟上去,咬着牙不甘心的走了。 等人都走了,燕归辞才从躲着的地方出来。 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心情格外复杂。 她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有病,正要离开,谁知一转身就撞进了一人怀里。 那人怀中的带着泠泠幽香,燕归辞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总觉的有些冷。 她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盯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你不是走了吗?” 没事又晃回来做什么! 因为年纪的关系,燕归辞就成了他们几个人里最矮的那个,以至于容遇看她是需要低头。 这小姑娘不知道在心虚什么,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是不肯与他对视,手也背在身后,不知道在做什么小动作。 “孤方才以为是谁在暗处躲着偷听,没想到还是你。”容遇弯腰,与燕归辞对视,“怎么,听到孤维护你,所以感动了?” 燕归辞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不敢动。” 容遇看着她躲闪的双眼,继续道:“可不能感动,我不过是看在老师的份上,才救你一回,不想你这么早就死了,惹老师伤心。更何况,你替孤办的事情还没办好,就这么死了,孤也伤心。” 容遇此人究竟有多恶劣,大约就只有燕归辞知道了。 这人表面装得正经,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实际上就是个小人! 燕归辞忽然觉得没意思,目光一转,落到容遇身上,平静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倒是什么情绪都没有,黑漆漆的眼珠一片死水,又是往常那个不带感情的燕三小姐。 容遇心里稍微有些触动。 还不带这触动发芽,就见燕归辞往后退了一部,谦卑的抬袖做礼:“殿下说的是,所以往后臣女的安危可就要拜托给殿下了。若是臣女一不小心就死了,想必殿下也为难是不是?” 同时,她在内心默默吐槽道:“白瞎了我方才那复杂的情绪!” 说完,不等容遇发话,燕归辞就转身走了。 容遇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燕家三小姐还挺有意思的。 此时,燕家。 燕夫人刚回府,就听下人说,燕归期提前回来了。 她惊讶道:“怎么今日会来得这般早?太学……啊,今日太学诗会结束,怎么她没拿第一,不高兴?” 下人想起方才燕归期回来后的动静,叹了口气,低声道:“奴婢看小姐脸色不好,就派人去太学里打听了一番,这次诗会第一是、是……” “是谁?”燕夫人满不在乎,淡淡道,“言家那小子,还是太子?” 说完,她见下人脸色有些难看,忽然笑了一声:“怎么,你莫不是要告诉我,这次诗会的第一,是那贱人生的小杂种?” 下人脸色变了变,咬着牙道:“是……就是三小姐!” 燕夫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等反应过来之际,那片空白已经变得格外扭曲。 但她自诩自己出生名门,做不来那种当着外人的面就发火的事情,所以表情也只是扭曲了片刻,片刻之后恢复如常。 燕夫人一拉衣襟,嘴角含笑,端着气度道:“那又如何?都是我燕家的荣耀。行了,你寻人去见她,就说将军要回来了,叫她闹够了就回来,别人看咱们燕家的笑话。” 下人被燕夫人那不定的神色吓了一跳,却又不敢多言,急急忙忙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燕夫人沉默片刻,挥退跟着的所有人,回屋后就没了动静。 守在外面的下人惴惴不安,正猜测燕夫人是不是已经将燕归辞当自家人时,就听屋里传来“哗啦——”一声脆响。 下人们愣了一下,刚要敲门进屋去查看情况时,燕夫人又自己出来了。 她道:“来人,带上些吃的,随本夫人去小姐院里看看。” 有人跟着燕夫人一道去了燕归期院中,有人留下来,探头往夫人屋里一看,发现原本在桌上的那套茶盏,此刻已经碎在了地上,并且碎成了渣渣! 下人们终于明白,这次的事情燕夫人究竟有多生气,一时都替燕归期感到担心。 燕夫人到燕归期院中时,下人们全跪在院外,一个个瑟瑟发抖,惶惶不安。 而她悉心教养的宝贝女儿,此刻坐在一片狼藉之上,毫无小姐形象。 燕夫人一脚跨进去,目光冷冷一撇,没什么感情道:“真是没用。燕归期,我若是你,还如死在外面不回来了。” 第749章 叮嘱 燕家大小姐燕归期,自出生开始,就一直被她母亲灌输一个思想——必须成为人上人! 可燕归期好似总是让她的母亲很失望,做什么都不行,比起她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她简直就是个废物! 可燕夫人不需要废物,她要的是一个十分完美的人。 于是,自从知道燕归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只是一件残次品后,她就开始想法设法修复这件残次品。 花了十多年的心血,可次品就是次品,就算其中再努力修复,那也是次品。 不是所有人穿上龙袍就是皇帝! 燕夫人盯着那地上坐着的人,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但唯独没有对她是自己女儿而生出半点同情。 燕归期坐在满地的碎片之上,手上和脚上因为被瓷器碎片割破了,正流着鲜血。 可她却顾不得包扎,蓬头垢面地仰头,看向她敬重了十多年的母亲,低低问:“母亲,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 燕夫人知道她想听什么话,可偏就不告诉她想听到的。 她站在门口,完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淡淡道:“燕家大小姐燕归期,将来或许是能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你现在这个样……我很失望!” 她说了这么多,可没一个字是燕归期想要听到的。 她哈哈一笑,眼底是说不出的凄凉:“小时候,我说学不了那些东西,你就不让我学。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你对我的娇宠,直到后来我听见你对外面的人说我是才女,还拿出一首根本就不是我写的诗词对他们说那是我写的……后来我知道了,你在外面跟人说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你想要的也根本就不是燕夫人这个位置!” 燕夫人没说话,冷眼看着地上坐着的人,表情陌生的好似燕归期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一般。 燕归辞忽然觉得刺眼,偏头移开视线,无比凄凉:“你想要的不过是能给你带来肉荣耀的位置而已!你不喜欢父亲,去要嫁给他,为此不惜逼死了燕归辞的生母,你拉着我的手,要我像你一样,摁着燕归辞的头,将她淹死!你……从头到尾就是个疯子!” 燕夫人对这个评价似乎还挺满意,低低一笑,道:“我若是疯子,那你就是疯子的女儿。好了,归期,不要再胡闹了,赶紧来收拾,瞧瞧你现在这个模样,哪里还有一点燕家大小姐的气度?” “气度?我要那个气度做什么!”燕归期忽然提高声音吼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要这气度做什么!燕归辞那个贱人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那些诗词我一个字也写不出,甚至猜不到答案……母亲,这才是你的女儿!她是个废物,不是才女!” 燕夫人扬起下巴,淡淡道:“只要我愿意,你依旧是这京城名满天下的才女!燕归辞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我捏死了的小废物罢了!” “不是,她不是了……”燕归期报复一般地哈哈大笑,“她现在攀上了云思回,攀上了容遇,代替我同他们交好……云思回很看重她,连陛下都对她十分欢喜,母亲你再想像以往那般捏死她,没那么容易了。” 她哈哈笑,表情里是说不出来的嘲弄。 燕夫人没回答她的话,连表情都显得淡淡的。 燕归期笑着笑着,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她重新看向燕夫人,祈求一般的问道:“母亲,在你眼中,可曾有半分将我当做你女儿的时候?” 燕夫人站在门口,并未进去,听了这话,缓缓笑了开来:“你在说什么?你当然是母亲的女儿,不然你还是什么?归期,你得明白,若是没有母亲,你连燕归辞都不如。” 她笑起来的模样其实同燕归期有些相似,至少能说明她们是真的母女。 可燕归期在听见这话时,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苦涩。 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轻轻道:“到头来,我还是母亲往上爬的工具。” 现在她就像个疯子,摇摇晃晃往外走,魂不守舍,根本不知道去哪里。 燕夫人拧眉,表情终于沉了下来:“你要去哪儿?” 燕归期还在往外面走,喃喃道:“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在燕家……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明知燕归期情况不对,燕夫人只要耐着性子轻轻一哄,她必然会乖乖变成以前那个乖顺的模样。 可燕夫人偏就不。 她几步上前,一把抓着燕归期的手,直接将她往墙上一推,道:“归期,你还不知道吧,帮你作弊的赵良死了,因为你的死的!” 燕归期后背砸在墙面上,一阵一阵抽着疼。 但她此刻却完全顾不上,又是惊讶,又是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不……不是因为我,不是!” “不是?怎么不是?”燕夫人按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若不是你是个废物,我为了帮你谋一个出路,让他们尽心尽力打造你的才女名声,让你声名在外,他又怎么会死?燕归期,你要是有点用,赵良现在就会活得好好的,又怎么会被人从肚子上一路捅到胸口?血都流尽了!” 她一边说一边描绘,那画面就好似呈现在燕归期眼前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她好似看见赵良睁大双眼瞪着她的模样! 燕归期死死抱着头:“不……不是我,不是因为我!是母亲,都是因为母亲,不是我……” 燕夫人可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继续在她耳边道:“现在已经有人因为你死了!燕归期,你若还是不知收敛,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燕归期好似被吓到一般,死死抱着自己的头,想要放声大哭,却又被燕夫人捂住嘴,哭都哭不出来。 燕夫人冷冷道:“你父亲就快要回来了,要是让他知道,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猜他会怎么做?” 燕归期从小就怕燕侯,看见她的脸就怕。 一是因为心虚,二是因为觉得燕侯并不像其他父亲那般慈眉善目。 “乖,只要你肯好好听话,母亲不会抛弃你。”燕夫人忽然一改方才的凶狠,柔情地理着燕归期的头发,“你只要忍辱负重,将燕归辞请回家里来,到了家里,什么都好动手。” 第750章 卷宗 燕家,燕夫人好不容易安抚好燕归期后,便决定入宫去求见云间月。 因为当初燕侯身上有军功,他为了保护燕归辞的生母,便入宫请旨,想替柳氏求一个诰命的身份,让她往后能在燕家安安稳稳的。 云间月念着当时的军功,本来都已经同意了。 但谁成想王若华在知道这件事后,利用她父亲的权利回家大闹了一番,最后甚至私底下见了她父亲的不少门生,威逼利诱,要他们请旨废了燕侯。 她以退为进,不逼燕侯将诰命的身份给他,却逼得燕侯根本背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还弹劾他功高盖主,对女皇不敬。 这些事情云间月只要一查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她若愿意,弄死王若华有一千种办法。 但那只是燕家的家事,她就算身为皇帝也不能插手别人的家事。 最后也只是将燕侯叫进皇宫,假模假样地申斥了一番,又收回旨意,用作安抚封了王若华一个最末等的诰命。 可不管是几等,那都是诰命,就连她娘都没得过诰命。 王若华因此得意了好几年,可后来知道那诰命还不如宫中云间月身边一个小宫女时,她气得险些撕了圣旨! 但如今这不入流的诰命,倒是给了她入宫求见云间月的机会。 当然,这些还都是后话。 天黑没黑,大理寺还没关门,巧的是今日大理寺卿不知因为什么告了假,不在大理寺。 这倒是给了云思回机会。 出来接她的人大理寺少卿傅晟,傅仪的爹。 早前云思回去探望傅仪时,就已经同傅晟说好了,傅晟想着云思回同自家女儿的关系,再加上有心巴结,没怎么想就同意。 云思回扶着燕归辞的手下了马车,低声交代道:“现在你就是本公主的丫头,等按本公主吩咐行事。” 燕归辞答应了一声,垂着头跟在云思回身边进了大理寺。 傅晟领着她们直接去了卷宗阁,期间云思回大大方方的,半点没打算将自己面目遮掩一下。 甚至,她还在众人看过来,淡淡道:“少卿大人,陛下叫本公主前来大理寺查一桩旧案,旁的也没什么事情,你只管告诉我那十几年前的卷宗在何处就成。” 傅晟知道这是云思回将他摘出去,没打算将自己牵扯进来。 他感激地看了云思回一眼,将她邻进卷宗阁,并且将十几年前的卷宗全部翻出来交给她后,就退出去了。 刚出去,就被同僚拉住了:“少卿大人,方才进去的那位真是公主殿下?” 傅晟点点头:“是,方才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没事不要去,省得公主不高兴。” 同僚应了一声,跟着傅晟一起往外走,疑惑:“不是,陛下怎么叫公主殿下亲自殿下来了?以往要是查什么,不都是叫她身边那位叫青萝姑姑来?” 傅晟眼神闪了闪,装得镇定自若,道:“你管她是谁来?她是公主,还说带着陛下的口谕,怎么莫非你还要抗旨不尊?” 同僚连忙摆摆手:“下官哪儿敢,就是奇怪罢了,公主平时也不参与朝政,突然到大理寺来,叫我等惊奇而已。” 傅晟就道:“这公主殿下同陛下一般行事乖张,咱们哪里清楚?咱们只负责伸冤,旁的不该咱们管的,咱们当没看见就是了。” 同僚连声说着是,一边跟着傅晟往外走,一边回头往卷宗阁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云思回来时,并没有要查的是哪一件案子的卷宗。 十几年前的卷宗加起来足足有小山那么高,燕归辞和云思回两个人按照姓氏笔画在那堆小山堆一般的卷宗里翻来覆去的找,差不多查了一炷香的时间,叫燕归辞找到了。 她同云思回说了一声:“我找到了!” 然后迫不及待地将卷宗翻开,只看了一眼,就发现这是草草结案,整个卷宗加起来连一页纸都没写完。 云思回从另外一头过来,询问道:“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燕归辞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没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没有……同那两个先生说的话一样,是草草结案。” 云思回看了她议案,将卷宗捡起来看了一眼,见上面写冈州知府方民安贪污黄金百万,钦定侯容玦追回九十万,剩下十万不知所踪,至今不曾追回。 云思回想了好半响才想起来,容玦年轻时的封号就是钦定侯。 她茫然了一下,低声道:“什么叫剩下十万不知所踪?” 燕归辞摇了摇头,表情有片刻的茫然:“公主,凤君是个做事不严谨的人吗?” 小时候不懂事,大多事情云思回都不记得,但对于这个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的父亲的事情,她多多少少都记得十分清楚。 她想也未想就摇了摇头:“不是。” 那几年东梁日子过的多苦,她作为一个小孩儿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但听容玦随口说起来时,总觉得像这种少了十万两,至今不曾追回的事情,她想是绝对不会的发生。 不然当时他也不会先斩后奏,直接弄死方民安,留下一个让言官喷他功高盖主,想谋反的罪证。 燕归辞垂着眼低声道:“那你说这不曾追回的十万两,是出于什么原因,凤君没有去追回?” 云思回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眸沉了下来:“燕归辞,你什么意思?莫非你还想说那十万两,是我父亲中饱私囊了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燕归辞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当时凤君掌管着东梁与离国一整条生意线,他若要中饱私囊,直接在三无成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何必大费周章的处理一个冈州知府?” 云思回骨子里跟云间月和送家人一样护短,绝对不许旁人说自家人的一句不是。 听了燕归辞的解释,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激动了。 她想了想,道:“你是说,当时让那十万两消失的人,是让父亲也忌惮的人?” 燕归辞点了点头。 “那更不可能了。”云思回直接否认了。 燕归辞愣了一下:“公主为何这样肯定?” 云思回眉毛一仰,理所当然:“我父亲只忌惮我母亲,其他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第751章 怀疑 她说得这般自豪,燕归辞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也托了这句话的福,燕归辞稍微从焦躁里回过神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将卷宗从云思回手中接过来,重新打开看了看,强行让自己的脑子转动起来。 但上面记载的内容实在是少之又少,她想知道的事情全都没有写出来。 燕归辞叹了口气,重新将卷宗合起来,问答:“这九十万两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当初被凤君送回来时,是直接入库了?” 当时云思回还小,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后来长大了,也没人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她沉默了一会儿,将披风往自己身上一裹,道:“你都说了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管是入国库,还是去了别的地方,户部那边必定有记录。怎么样,要不要本公主带你去户部游一游?” 燕归辞还真想去,但她还是有些担心:“真去?到时候陛下若是追究起来,您会不会受罚?” “怕什么,”云思回满不在乎道,“母亲要罚我,父亲自然会帮我求情。再说了,不是还有你跟我本公主一道?若是母亲罚跪,你就帮我跪,罚我抄书,你就帮我抄。”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划算,但燕归辞却从来都不相信,天上会有掉馅饼的事。 若真是如此,她反而觉得轻松,不会因此就欠了云思回的人情。 她起身,将所有卷宗按记忆放回原来的位置,道:“也行,到时陛下若是罚您,臣女替您受罚。” 两人就这样说好,云思回又重新端起身份,同傅晟打了招呼之后,就带着燕归辞直接去了户部。 用的还是之前的理由,得亏她是个行事乖张的公主,换了个脾气温和一点的人,只怕还进不去。 不过,她们前脚刚去,后脚这消息就落到云间月耳里。 此时,云间月正在乾清宫召见太常,桌面上摆着的是今日诗会上所做的诗词。 燕归辞的,言庭初的,容遇和齐商应的。 容遇和齐商应不过是去走个过场,云间月都明白,也没追究。 但在乎的是燕家和言家。 “早前不都说这个燕家三小姐是个草包?”云间月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淡淡道,“怎么这次突然叫人这般意外?” 太常垂着眼,心里想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臣听闻这燕家三小姐早前受燕夫人压迫,连活命都觉得艰难,再加上她家中还有一个声名在外的姐姐,燕夫人或许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毕竟也只是猜测。 云间月却明白他的意思,捡起一张纸,轻笑了一声:“确实,这个燕夫人可不是一般人物。为着自己的女儿的前程,哪里肯叫一个庶女压过嫡女?”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惊讶道:“哦,对了,既然燕家大小姐声名在外,为何这里没有她所做的诗词?” 太常道:“回陛下,诗会最后一轮是,燕家大小姐不曾回答上正确题目。” “哦?”这倒是叫云间月意外了一下,“燕夫人不是说她自小熟读诗书,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答不上来?” 太常又道:“这……臣不知。” 云间月眯了眯眼,眸光轻轻将太常一扫,笑道:“爱卿是不知呢,还是故意瞒着朕?” 太常神色如常,镇定道:“臣……确实不知。赵先生一案至今没有结果,臣也不敢妄自下定论。” 云间月就没说话了,手里拿着燕归辞的写好的诗词,脸上没什么表情,太常也不能从她表情里看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青萝缓步进来,低声在云间月耳边道:“方才暗卫来报,说公主带着燕归辞去过大理寺,现在又去了户部。” “什么?”错愕在云间月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眉心跳了跳,对太常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赵良的事情不必声张,太学正常上下学,朕会叫人增加那边巡营。” 太常起身领旨,告辞离去时,刚走到门口,就听云间月压着声音:“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胡闹了,你叫人去将她给朕抓回来!朕倒要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 太常脚步一顿,从云间月的语气里推测出她大约是在说云思回。 这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于是重新抬脚,转身离去。 殿中,云间月怒火冲冲,连带着欣赏的诗词也觉得刺眼,压着声音道:“那丫头蠢得很,只要是自己人,旁人说一句她就会傻兮兮的全部相信,必定是燕家那位小姐忽悠的她……” 青萝:“……” 她不知道云间月这个错觉是从哪里来的,但云思回真不傻。 燕归辞接近云思回或许真是别有别的,但她和云思回之间,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真谈不上谁忽悠谁。 云间月心里必然也清楚,只是现在是出于本能护短罢了。 青萝想了想,道:“奴婢听闻公主一直护着燕家那位小姐,是因为同那燕小姐之间有些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云间月倔强的不肯相信,“她那么傻,懂什么交易?别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说着,她又迁怒青萝:“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是让你叫人去将她们给朕抓回来!” 青萝没动,恭敬地站在云间月身边,耐心道:“陛下心疼公主,奴婢知道。可陛下真觉得什么都替公主想好了,叫她按着您既定的路线往下走,真的就是好事?” 云间月眉心一拧,眼神也跟着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青萝也不怕她黑脸,耐心道:“您在位一日,或许能替两位殿下出谋划策。可是陛下,这不是您要的吧?” 虽然之前云间月同容玦说了什么,青萝不知道,可怎么说也是看着云间月和容玦走到现在,有些时候,她比这两位还要了解他们自己。 云间月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了。 青萝敛衣在云间月身边跪下来,端过茶盏俸給她,道:“公主在查什么,奴婢都猜得到,不信陛下也不知。您何不就借此机会放手,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云间月端过茶盏,冷哼道:“她几斤几两朕还不清楚?就知道混吃等死的废物点心!让她查案,还不如叫她去死!” 第752章 打赌 云间月这说的都是气话,青萝还不至于听不出来。 她想了想,同云间月道:“奴婢同公主打个赌怎么样?” 如今还会称呼云间月为一声公主的,就只有青萝了。 而青萝也只会在极度放松,只有她们两个的情况下,才会偶尔称呼这么一声。 好似这样就能让云间月回到她还是公主时,肩上没有压着不那么多责任的事情。放松到让人只以为她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云间月喝了一口茶,放松地将自己靠在椅背上,道:“赌什么?” 青萝笑了一声,捡起桌上的一张纸,看看上面的诗词后,又放下,道:“奴婢赌燕家三小姐对公主的忠心,以及公主并非您说那般不堪。” 还是那句话,都是皇家的人,就算被保护得再好,就算没见过血腥,那也是听过的。 更何况云思回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 青萝算是看着她和容遇一块儿长大的,两位小殿下是什么性子,她都清楚。 云间月垂眸扫了青萝一眼,哼了一声:“朕不赌,你这是成心叫朕输。” 青萝就忍不住笑了:“看,您还是从内心深处相信公主的。您放心,公主身边由您留着的人,就算遇到危险,也能护她安危。再不济,还有奴婢和凤君在,她受不得委屈。” 云间月淡淡一点头,嗯了一声。 随即她重新拿过桌上写满了诗词的纸,道:“这个燕家三小姐,朕倒是好奇。你说她不过才十二岁,怎么能写出如此深沉的诗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云间月笑出了声,“你说她究竟是想离开这鬼地方呢,还是想困在这鬼地方?” 能将京城说是鬼地方的,大约也就只有云间月了。 青萝垂眸想了想,道:“这位三小姐的心思,奴婢也很难看透。” 云间月就没说话了,淡淡道:“行吧,且让她跟着阿回,若是敢有异心,朕绝不留情!” 这些事情,云思回和燕归辞都还不知道。 两人成功混进户部,拿到了那年的账簿。 但叫燕归辞失望的是,这上面仍旧没有她想要的信息。 “你怎么这幅表情?”云思回将账本接过来,拿在手里很快翻完,道,“这上面说九十万两入国库,但没多久又以各种理由开支出去,粮草军需,赈灾,各祭祀,修缮宫殿,安抚死者家属……” 因为从户部这边出去的账目名册都很重要,一旦有那本账出错,后面换来的很有可能就是牢狱官司。 所以户部尚书也不敢放云思回和燕归辞一个人在这里,叫了户部侍郎跟着。 户部侍郎是钱依依的兄长,有些年轻,明明不过才二十岁,却已经腆着肚子,比他爹还充满富态。 云思回拿着账本,问道:“这笔账是怎么回事?安抚死者家属,什么样的死者家属?写得不明不白的。” 钱依依的兄长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睁着一双胖得只剩一条缝的双眼,憨态可掬地问道:“这……这臣也不知道啊。这账本出现在户部的时候,臣……臣还没参加科举呢。” 云思回:“……” 不是她看不起钱家的人,实在是这眼中只有钱的样子太讨打了。 她想起以后钱依依也会变成这幅模样,也跟着忧心起来。 云思回怜悯地扫了钱依依的兄长一眼,同燕归辞道:“本公主去问问钱尚书,当年他已经是户部的人了,一定知道什么。” “公主不必去问了,”外头响起户部尚书慢悠悠的声音,“那笔账臣虽知道出自哪里,但不能告诉您。您若是真想知道,便去问陛下吧。” 这不废话吗? 要是问云间月就能知道答案,她早就去询问真相了。 做什么还要带着燕归辞苦哈哈地从大理寺一路查到户部? 云思回看了燕归辞一眼,燕归辞心里一动,忽然福至心灵地问了一句:“尚书大人,这笔账最后去向可是冈州?” 钱尚书愣了一下,随即眯着那双眼睛,狐疑地将燕归辞重头扫到脚,一时没认出来她是谁:“你是何人?” 燕归辞毫无压力地改口道:“奴婢是公主的书童,小辞。” 钱尚书见他穿得寒酸,身上又没有半点大家小姐的模样,信以为真:“是不是去了冈州,我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说罢,他摆摆手,不愿多说的样子:“公主还是去问陛下吧,毕竟冈州这事儿,当时闹得那么大,可不是谁都敢说。” 云思回白眼一翻,要不是看他是钱依依的爹,他一定将这账本直接砸他脸上。 但燕归辞却是确信那笔账去了冈州。 她递给云思回一道眼神,然后同她一块儿离去。 出了户部,燕归辞就道:“若不是去了冈州,尚书大人方才直接否认就好。可是他没有,只说叫您去问陛下。我若是没猜错的话,那笔账一定是往冈州去的。” 安抚死者家属,没明说是什么样的死者。 若是别的死者,不会这样含糊,只有不能明面上在账本上写下来的死者,才会这样含糊。 这样一想,就只有冈州的死者,才上不得台面。 云思回也想到了这一处,点头道:“那接下来如何?线索还是断在这里了。” “不,没有断。”燕归辞扬唇一笑,道,“死者家属不是还活着?只要找到他们,或许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云思回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意外了一下:“怎么,莫非你还要去冈州?” 燕归辞点点头:“有些事情不亲自去查清楚,我不放心。” 云思回想想,自己就小时候离开过京城,于是也想跟着凑热闹:“那我同你一起去。” 燕归辞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您还是算了吧……公主,您该不会以为怎么从大理寺一直到户部,陛下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云思回一脸天真:“咱们这么隐蔽,她能知道?” 燕归辞:“……” 她是不该知道该说这位公主是真天真呢,还是没什么小心思。 燕归辞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之际,忽听马车外传来梨落的声音:“公主,陛下让您和燕小姐现在就回宫去。” 第753章 入宫 到了宫里。 方才还端着公主身份的云思回瞬间怂了,越走越慢,最后险些叫燕归辞走到了她前头去。 梨落跟在后面,陪着她磨磨唧唧,听她小声同燕归辞道:“你还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吧?你说过我要是受罚,你就替我挨罚的。” “记得。”燕归辞点点头,正色道,“臣女没忘。只是……公主,您确定陛下是为着这事儿要罚你吗?” 云思回不知道。 她从来就猜不透云间月的心思,从刚才开始,一听云间月要见她,就吓得要死。 倒不是她怕被云间月罚,是怕惹云间月生气,到时候他父亲不给她求情。 她战战兢兢地回头问梨落:“母、母亲真的要罚我?” 梨落毫无同情心地看了她一眼,道:“公主不必担心,陛下针对的不是你。” 不是云思回,那就只能是燕归辞了。 梨落看了眼明显一愣的燕归辞,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燕夫人进宫了。” 一想到和自己没关系,云思回本来还在幸灾乐祸,又听是王若华入宫了,眉毛一拧,满脸都写着嫌弃:“她入宫做什么?” 梨落摇头:“奴婢不知道。” 青萝让她叫云思回和燕归辞回宫时,只说了一句燕夫人入宫了,到底是为了何事入宫的,梨落就不知道了。 云思回垂眸看了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燕归辞,道:“你要见吗?若是不愿意,本公主去替你将人打发了。” 恐怕没那么容易。 燕归辞不是云思回,做什么都有云间月和容玦替她铺路。柳氏死得早,什么事情都没得来教她,就没了,所以大多时候她要学会察言观色,这样才能活得久一点。 她抬眸看向梨落,随即又看向云思回,道:“恐怕不行。让梨落姐姐亲自来请,便说是陛下的意思。” 梨落有时候很看好燕归辞,仅仅只是因为这小姑娘很聪明。 能从别人的一记眼神,一道动作,甚至更细微的之出查看出别人想表达的意思。 如果她能入朝为官,若不是忠臣,那必定就是大奸臣! 同样的,这样的人若是控制好了,那就是利器,若是控制不好,那就是会弑主的凶器。 前面就是乾清宫,燕归辞想了想,同云思回道:“既然是只见我一个人,公主您不必去……” 话音还没落下,就见云思回轻轻提了提腰带。 甚至深吸了一口气,道:“来都来了,要是不去会会她,得多失望啊!走吧,有本公主在,看她如何作妖!” 说话间,方才还怂得根本就不敢跨进那道门的人,仰头挺胸,端着公主的气度,气势汹汹地进了主殿。 燕归辞落后半步,垂着头跟在后面。 她现在还不是很想见到燕夫人,怕等会一不小心就抓着人一顿毒打,所以她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可是,有些人却不这样想。 她这边才刚刚跨进去,那边本来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人,竟然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燕归辞也是这才注意到,燕夫人今日穿的是深青色的朝服,朝服上绣着松鹤,只是别的命妇朝服上都是两只松鹤,她只有一只。 燕夫人好似看不见燕归辞脸上的拒绝一般,先是给走在前头云思回见了礼之后,便直接走向燕归辞,甚至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瘦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同母亲闹了这么久的脾气,也该闹够了?今日就同我回去,你父亲也快回来了……” 燕归辞眉毛越皱越深,下一刻就要将手从燕夫人手中抽出来,云思回比她动作更快。 这小姑娘护短的时候,可是能同云间月并肩。 她直接抓住燕夫人的肩,用蛮力将人猛地往后一推,道:“燕夫人,你想对我的书童做什么?” 燕夫人之所以入宫来见云间月,为的就是防止云思回不放人,但没想到云思回如此这般不要脸,当着云间月的面,她竟还敢如此理直气壮地插手她燕家的私事。 燕夫人咬了咬后牙槽,要不是因为这人是公主,她何至于云思回这般客气? 眼下气氛有些僵硬,燕夫人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偏偏云间月还一直不成说话,一副根本就没打算插手的样子。 过了一阵,还是燕归辞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她绕过燕夫人,直接走向云间月,规规矩矩地给她见礼请安,道:“陛下让臣女入宫来,可是为了让臣女处理家事?” 殿中光线足,云间月坐在龙椅上,坐姿却不怎么端正,歪歪扭扭的,毫无形象可言,衣裳是明黄色的,点缀着一点深红,云鬓发髻简单,配着龙凤冠,虽是多了一点君王的气度,可因为她本人带着一点散漫的气度,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都懒洋洋的。 她打了个哈欠,眯着眼上下进燕归辞一扫,低声道:“吵得朕脑仁疼。” 说这话时,声音很低,旁人或许没听见,但燕归辞还是听见了。 她脑子一转,稍微理解了云间月叫自己入宫来的目的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只是哪个原因——她被燕夫人吵得脑壳疼,所以叫燕归辞回宫自己解决。 “那是你自己的家事,朕和公主都不会插手,”云间月淡淡将拦着燕夫人的云思回一扫,冷漠道,“阿回,你那书童再怎么样,也姓燕,要如何选是她的事,你插手是几个意思?” 不等云思回说话,云间月又撑着额角淡淡道:“回头叫人说你被朕教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别在胡闹,叫人看笑话。” 云思回不服气,对着燕夫人冷哼了一声。 燕夫人气度好,咬着牙忍了,轻轻一欠身,盈盈道:“公主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不会拦着臣妇带女儿回去与家人团聚?” 家人? 听到这个称呼的燕归辞垂着眼笑了一声。 她在燕家还有什么家人啊? 以前期待燕侯能将她带走,哪里都好,只要不用受燕夫人的虐待就好。 可燕侯啊,她的生父,那个一直说爱她生母的男人,为了仕途,对她不闻不问,只会装眼瞎看不见。 所以,燕归辞不求家人了。 她抬起头,看向燕夫人,忽然笑了笑:“母亲,长姐今日回去可在家中闹脾气了?” 第754章 不归 她忽然提起燕归期,倒是叫燕夫人心里狠狠一跳。 她脸上笑容有些僵,险些维持不住:“她为何要闹脾气?” 燕夫人目光如刀,狠狠盯着燕归辞,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温柔慈爱,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对燕归辞有多好似的。 “也没什么意思,”燕归辞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平静道,“就是想问燕夫人一句,长姐今日没看诗会榜单就回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入榜,怕丢脸。” 若非眼下时机不对,燕夫人一定冲过去狠狠给她一脚! 这小贱人就是仗着在皇宫,手上捏着燕归期作假的把柄,所以才敢猖狂! 若是在燕家……若在燕家,她一定撕烂这小贱蹄子的嘴! 燕夫人暗中深吸一口气,将快要冒起来的怒火都压回去,笑吟吟道:“有什么好丢脸?输赢乃常事,何况你夺魁,也是替燕家长脸,我和你长姐都替你高兴。” 高兴? 燕归辞笑出了声。 燕夫人警惕地盯着她:“你笑什么?” “我笑啊,”燕归辞淡淡将眼皮一掀,凉薄地目光落在燕夫人身上,“我笑燕夫人厉害的很,为了弄死我这个庶女,真会忍辱负重。” 云间月一直不曾说话,看着这对名义上的母女争执,甚至还拦着云思回,也不许她插嘴。 她假模假样地从桌上摸过一本折子,假装自己在批折子,实则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对母女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她忽然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和贵妃苏文殃。 她同燕夫人一样,都是忍辱负重,愿意为了功名利禄牺牲的一切的人。 可到最后,她从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变成了贵妃,然后变成了一个疯子……到最后,人都死了,还成了恶心平帝的存在。 她还在走神,燕归辞却扑通一声在她跟前跪了下来,厌恶道:“陛下叫臣女入宫自己解决,臣女不想回去,即便燕侯回来,臣女也不会回去,这就是臣女的选择!” 燕夫人咬着牙,上前一步道:“归辞,这些都是咱们燕家的家事,你又何至于拿到宫里来打扰陛下?” “是燕夫人非要入宫求见陛下,还吵得陛下脑仁疼,同我有什么关系?”燕归辞转头,冷冷将燕夫人一扫,道,“燕夫人你且回吧,只当燕家不曾有过我这个人就好。至于燕侯……” 后面的话没说,只化作一声冷漠地嗤笑。 方才还觉得无所谓的云间月,忽然生出一些感同身受来。 或许都是因为少年时无依无靠,需要咬紧牙,用尽办法活下去的关系,所以她觉得燕归辞像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护着自己的皇兄和宋家人,燕归辞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 “你……你这也太任性了!”燕夫人眼珠一转,对这云间月跪了下来,道,“陛下,都怪臣妇教导无方,才叫燕家出了个这么没规矩的。臣妇现在就将她带回去,好好教导……” 一直不曾出声的云间月将折子往桌上一放,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缓缓道:“一点小事而已,何至于带回去教导?” 燕夫人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高位上的人。 燕归辞也愣了一下,虽然这位女皇的语气看起来淡淡的,就连情绪都不见半点起伏,可她竟然会出声维护她。 不等燕夫人说话,云间月又语出惊人,道:“想必燕夫人平时也挺忙的,不然不至于将孩子教成这个样子。她现在在宫里,那就是宫中的人,要是再这样没规矩,往后冲撞了朕,可如何是好?” 这话听着有些的不对,燕夫人不知道在如何接话,迟疑道:“是、是……所以,臣妇……” 谁知云间月却摆摆手,直接下了定论,道:“青萝,往后阿回这书童就交给你了。宫中规矩你最了解,好好同她说道说道,可别再想在燕家时那般无礼了。” 她话里话外,虽然都带着嫌弃,可确实是有护着燕归辞的心思。 就连云思回都吃了一惊,狐疑地盯着云间月看了好几眼,还遮住一边嘴,小声道:“母亲,你、你没吃错药吧?” 云间月递给她一道眼神:“滚边儿凉快去!” 云思回麻利地将自己团巴团巴滚了。 青萝得令,缓步上前,垂眼睨了燕夫人一眼,淡淡道:“陛下,接下来还重要的事情要做,燕夫人若是没事,就早些出宫去吧。” 说着,她一弯腰,不由分说地将燕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强行拖出乾清宫:“至于燕小姐的事情,我想你也不必惯了,宫中那些规矩,自有我教导燕小姐,不劳夫人挂心。” 青萝的是云间月帖身侍女,有时候还会跟着上朝办公,只要云间月一句话,她也能如云间月亲临。 燕夫人见了她甚至还要请礼。 “这……”燕夫人苦苦挣扎,奈何青萝手劲儿大,她根本就挣扎不得,“这是我燕家家事,怎劳姑姑您亲自教导,实在是不妥……” “燕夫人。” 青萝就代表了云间月。 她松开手,在乾清宫宫人的习以为常地视线里,将人往外一推,道:“陛下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懂?” 燕夫人暗自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死死盯着青萝没说话。 青萝也不怕她,直接看进她眼底,道:“我曾只教导过皇子公主,连新入宫的宫人都不曾教过。你说陛下叫我教导燕小姐是什么意思?这要是还不明白,我看你这诰命也不必要了!” 说罢,她招招手,叫来一个小宫女,淡淡道:“送燕夫人出宫。” 说罢转身而去,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云间月的意思,燕夫人当然懂。 她怕是就是燕归辞这死丫头用手段,上了云间月的眼,只云思回一个人庇护她就罢了,一个小姑娘燕夫人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可怕的就是云间月最后也要护着那死丫头! 燕夫人咬咬牙,有些不甘心。 她费尽心思叫燕归期接近容遇,为的就是叫云间月看上燕归期,可到头来,她竟然有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的感觉! 第755章 真好 这下燕归辞算是奉旨留在皇宫了。 但云间月好像只是同燕归辞开了一个玩笑一般,燕夫人一走,她就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行了,都滚吧,一点破事还要朕出手解决,麻烦死了!” 已经滚了的云思回又团巴团巴将自己滚回来,道:“母亲,我还是怀疑你吃错药了。” 云间月眼神一冷,扫了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的一眼,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偏偏云思回眼瞎看不见,又道:“您平时公务已经够忙了,怎么会想着见那个燕夫人呢?见就算了,方才竟然还给小归辞解围。这……实在是不像您会做的事。” 云间月依旧面无表情。 其实刚才她就已经后悔了。 就算燕归辞现在是云思回名义上的书童,可她终究姓燕,还是忠臣之后,她作为一个女君,却插手大臣家中的事,怎么看怎么不妥。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打发云思回和燕归辞有多远滚多远。 云思回也心虚,怕她问起今日之事,连忙带着燕归辞滚了,并且自己滚出宫,当晚就没回来。 她若是不回宫,常去的地方就是宋家。 但今日她先去了傅仪家中,同她要好的姐姐妹妹们,大约是之前就约好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全在傅家聚齐了。 傅仪道:“反正诗会也结束了,要不咱们明日就去庄子吧?” 文若娴摇摇团扇,看看她吊起来的腿,打趣道:“怎么去?爬着去吗?” 傅仪作势又要打她,被武桐按着,跟着道:“也不是不行,就是爬得时间稍微长些,咱们走在前边,等等你就成。” 几个闹成一团,云思回和燕归辞都不说话。 一个心思比一个重。 待几人闹够了,文若娴推了钱依依一把,钱依依眼珠一转,道:“阿仪,我听说你外祖家的庄子里有温泉?” “有是有,不过离庄子有些远,还得走一段山路。”傅仪清了清嗓子,撇着云思回的方向道,“那边还有一个草场,可以赛马,附近也可以打猎。” 云思回耳朵动了动,但依旧趴在桌上没有回头。 武桐跟着笑了一声,推了文若娴一把,文若娴又道:“那感情好,白天打猎,晚上可以在庄子点上篝火,将猎物烤来吃,且不美味?” 这次云思回肚子也跟着叫了一声。 几个人没忍住,一道笑出声来。 云思回脸皮厚,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还回头骂道:“笑吧笑吧,到时候有你们哭的!” 文若娴就收了笑意,关切地问了:“怎么赢了比试,还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云思回重新趴会桌上,道,“这种胜利者的忧桑,你不懂。” 文若娴就骂她:“忒讨打了些!那赢的也是小归辞,你就动了动手指头,算哪门子的赢?知道你脸皮厚,你何至于给咱们看?” 钱依依跟着附和:“就是就是,要没有小归辞,阿回你连第一轮都过不了。” 云思回也不生气,理所当然道:“她是我的人,她赢了就是我赢了!” 闹了两句,还是文若娴重新将话题扯回来,道:“你不愿意说,我也能猜到一些……行了,也不问你了。既是烦闷,那正好趁此次机会去庄子里转转,权当散心了。” 不等云思回拒绝,文若娴又说话堵了她的嘴,道:“之前就说好的,你莫非还要毁约不成?” 云思回想了想,道:“我是无所谓,可你们确定阿仪能行?” 傅仪拍拍自己的腿,笑道:“没事,小伤。大不了到时候我坐在椅上,看你们玩就好,你们开心我就开心。” 她一片好心,要是拒绝了反倒有些不领情了。 云思回最后点了头,又对燕归辞道:“你可要去,本公主带着你。” 燕归辞不说话时,就好似不存在一般。 她想了想,摇头道:“不了。” 燕归辞没说理由,云思回也没追问,但文若娴看她们俩的样子,分明云思回就是知道原因的。 但那是人家的事情,文若娴也不好追着问,转而去问需要带什么东西。 傅仪道:“这一去大约是要在庄子上玩乐几天,带些换洗的衣裳就好,其余的东西庄子里都背着,不用带。” 得了准话,各自都回家收拾。 几人在傅家门口道别,云思回最后还是去了宋家,反正宋家那边时常都备着她换洗的衣裳,也不至于非得回皇宫一趟。 两位老人过世之后,宋家的人,依旧还住在以前的宁国公府,每月初一十五,也会聚在一起吃吃饭饭什么的。 但各房的事却是各房再管,没像以前那般全教给李淑兰。 云思回过去,还是喜欢往桐花院跑,尽管桐花院那边已经没了一个笑容和煦,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了。 知道她明日要去庄子,李淑兰那爱操心的,便忙里忙外,替她收拾寻常要用的,到最后连雄黄酒都带上了。 云思回高兴,也不阻止她为自己操心,晃着小短腿道:“舅娘,你比我母亲还啰嗦。” “这哪是我啰嗦?”李淑兰笑吟吟的,性子与以前的宋老夫人越来越像了,“你母亲公务繁忙,没空搭理你而已……这些跌打损伤的药也带上,回头有个意外,也好应急……啊,这个别带在行囊里,你带在身上……”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本来只是几件衣裳的行礼,最后变成了一堆。 云思回无奈地摇摇头,道:“舅娘,你要是这般不放心,不如叫旻哥和铮弟也随我一道去好了!” “你提醒我了,”李淑兰一拍手心,急匆匆出门叫来丫鬟道,“你去那边问问旻哥儿明日可有空,叫他随阿回一道去乡下庄子玩两日,把铮哥儿和言姐儿也一并叫上!” 云思回:“……” 她其实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李淑兰竟然当真了。 燕归辞看着他们忙来忙去,低声道:“真好。” 这两个叫云思回听见了,她心里一动,忽然道:“要不你嫁给容遇吧,往后宋家也是你家,我父亲母亲也是你父亲和母亲。“ 燕归辞:“……”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这个小公主,觉得她是真天真。 第756章 误会 宋家上下热热闹闹跟打仗似的。 那边柳家却不得安宁。 柳同舟已是刑部尚书,成年后,就已经出府单住,并未在于柳宪和他生母住在一起。 这里的柳家指的是,柳同舟住的地方。 柳同舟刚从刑部归家,下了马车就听管家道:“夫人来了。” 管家说的是夫人是柳宪的侧室,他的生母。 他还没娶妻,后宅没个女主人,柳宪的侧夫人不放心,会时常过来照顾一二。 柳同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好半响才“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犹豫片刻之后,柳宪还是没有直接就去书房,先去见了柳夫人。 柳夫人如今已经上了年纪,头发里夹着几根白发,这些年养尊处优,不必再以往那般操劳,皮肤看起来是要好些,只是眼尾的皱纹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柳同舟见到她时,她正同下人唠叨:“你们也真是的,叫你们仔细照顾他,却连个内院都管不住,那我还送你们来这边做什么?” 两个丫鬟被骂得委屈,道:“也不是奴婢们管不住,是大人大多时候都在刑部,回来也是带着卷宗回来,奴婢们不敢打扰。” 柳同舟目光一撇,发现是两个时常照顾他起居的丫头。 一开始柳同舟以为只是普通的照顾,并未往那方面想,直到现在听了柳夫人这话,柳同舟才猛地反应过来,柳夫人这是往他屋里塞人。 柳同舟抿了抿春,眼中多了一丝不悦:“你为难两个小丫头做什么,是我不想碰她们!” 若是真是一点都没察觉,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叫这两人接近。 不过是念在她们是柳夫人送来的,所以忍着罢了。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头疼道:“你们先下去。” 两个丫鬟不敢走,颤颤巍巍地抬头去看柳夫人的脸色。 柳夫人没让她们走,迎上去道:“哎呀,同舟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来,娘刚才为你顿了莲子羹,你喝一碗垫垫肚子。” 柳同舟没说话,目光落在柳夫人身上,表情有些发沉。 柳夫人手一段,脸上神色有些尴尬,心里也多了一点不舒服。 其实柳同舟同柳宪一点不像,他们关系生疏到只能维持一点基本的父子关系,就连在朝会上碰见上,也仅仅只是点个头,请个安而已。 柳同舟平常能不能柳宪那边就不回。 两人僵持了半响,终究还是柳夫人败下阵来,轻轻一挥手,叫那俩丫头退下了。 柳夫人斜了他一眼:“你满意了?也不知你怎么了,让你娶妻你不娶,让你收两个通房你也不收,你到底要做什么?难道就这样一直独身一人?往后,我要是去了,谁照顾你?” 柳同舟依旧没接那碗莲子羹,淡淡道:“府中这么多人,难道还照顾不过来?你别在往我屋里塞些乱七八糟的人,见了烦,那两个你也一并带回去,我死也不会碰她们!” 她说得这样严重,倒是叫柳夫人更加在意了。 她狐疑地看了柳同舟好几眼,紧张道:“同、同舟,你同为娘说……你、你是不是有、有……” 后面的话,柳夫人有些羞于开口,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柳同舟撇了她一眼,道:“你是想说我有龙阳之好?” 柳夫人为难地点点头,复又紧张地看着他。 柳同舟没出声,只是看着她嗤笑一声。 这算是回答了,聪明人都该知道不会再往下问。 可柳夫人不放心,追问道:“到底是不是?” 柳同舟不耐烦了,起身往外走:“不是!我还得去查一件案子,时候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柳夫人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跟不放心似的:“不,我今日不回去了,我就住在这里。” 柳同舟出门的脚步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往外走:“随便你。” 就在这时,管家忽然匆匆来了,本来想说话,见着柳夫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柳同舟彻底不耐烦了,冷冷道:“怎么,在我的地方,有什么话倒成了我听不得的?” “不是不是不是……”管家见他生气了,连忙道,“奴才不是这个,是……是钟尚书到了!” 意思 这满朝上下,就只有一个钟尚书。 钟衍。 柳同舟愣了一下,眼神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分明白天才见过,怎么这会儿又来了? 想是这样想,可柳夫人和管家都发现方才还一脸不耐烦的人,这会儿眉心却莫名舒展开了。 柳夫人心里咯噔一声,猛地上前一步,下意识拉住了柳同舟的衣袖。 柳同舟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又见她如此紧张,这下意识到她在担心什么。 虽觉得没闭眼,但柳同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尖酸刻薄地嗤笑一声:“母亲,你不必这般大题小做,我说了不是就不是!” “什么是不是?”外头传来钟衍的声音。 他本是打断等管家通报一声再过来,但等了一会儿一直不见管家回去叫他,等不及就自己来了。 到了近前,他瞧见一脸紧张地柳夫人和满脸都写不耐烦柳同舟,恍然大悟。 钟衍一脸了然,冲柳夫人见了礼,道:“一直未曾得空去探望夫人,是钟衍失礼。改明儿得空,一定去柳家拜见您和柳御史。” 今日他穿一声白紫相间的儒衫,换了朝服,头发也散了下来,仅用一根布带松松垮垮地挽住头发,同那个在朝上的钟尚书不同,今晚他反倒多了一点风度翩翩。 柳夫人尴尬地松开柳同舟的手,轻轻点了下头:“你、你们应该还有公务要忙,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她急匆匆的要走,柳同舟也不留,打发了管家亲自将人送回去。 人一走,钟衍就一脚跨进了屋,哟了一声:“我这是来得巧还是不巧啊?” 柳同舟不去书房了,跟着进了小厅,道:“巧。” 钟衍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嗤笑一声,捡起桌上那碗没喝的莲子羹,尝了一口,心满意足道:“甜!” 柳同舟不爱甜食,但见钟衍吃东西时,享受似的眯着眼的模样,就好似自己也尝过了似的。 他道:“厨房应该还有,我叫人端过来。” 钟衍摆摆手,两口将碗里的莲子羹喝了,道:“不必麻烦,我不是来喝粥的,问你个事儿。” 第757章 同行 钟衍爱吃甜,柳同舟爱吃辣。 两人若是一块儿吃饭,那桌上的菜品必定是一边是全是甜,一边全是辣。 不过好在两人关系不错,从来不会出现,因为“我要吃这个,你要吃那个”而打架的事情。 钟衍将空碗放下,满足似的咂咂舌,道:“别的不说,就柳夫人这熬粥的手艺,比行云阁的厨子都好……你一口都不喝,真是暴殄天物!” 柳同舟不说话,端过下人刚上的茶水静静地喝了一口,任由钟衍抱怨,也不反驳一句。 钟衍嘀咕够了,也在也旁坐下,用茶水漱漱口,直切入正题道:“白日你同我说的事情,我仔细想了想……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这件事放一放,对吧?” 柳同舟就知道他来是为了说这事儿。 有时候他也会想,他与钟衍应该是走错了朝廷的门,应该他去礼部,钟衍去刑部才对。 这人察言观色,从细微之处查出真相的本事,连他都自愧不如。 柳同舟放了茶碗,也没因为他是礼部的人,就有所隐瞒,道:“嗯,不找出一个真相,我夜不能寐。” 听了这话,钟衍就嘿嘿笑:“晚上睡不着?这好办法,要不要为兄去温柔乡替你寻两个活儿好的姑娘?保准你一夜天明,还觉得时间不够。” 柳同舟:“……” 这人更应该去刑部,满嘴跑荤段子,简直就是侮辱礼部! 钟衍比他虚长一岁,有人时,他装模作样,柳尚书长柳尚书短的,到了没人时,就成了为兄,柳同舟。 柳同舟摇摇头,说不出是无奈还是什么,淡淡:“我没同你开玩笑。” “我也没同你开玩笑。”钟衍忽然正色下来,冷静道,“这件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往下查的好,到时候查到的真相未必就如你意。” 柳同舟垂了垂眼,没出声。 他今日一直在刑部,直到晚上才回来,到这会儿朝服都还没换下。 依旧是墨蓝色面料,衣摆上是织金暗纹,衣袖两侧各一朵兰花,干净整洁。 钟衍拿余光一斜,就知道这人没死心,大约是还觉得他啰嗦,正自顾自走神! 他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究竟有什么好查的?” 柳同舟没转头,盯着地面上的一块砖,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冤屈……我做为刑部尚书,不就是为了替人伸冤?如今案子都送到我跟前儿来了,我若是不查清楚,如何做这个尚书?” 有时候钟衍是真不知道该说他正直呢,还是榆木脑袋,还没小时候圆滑。 但他知道自己都说到这份上了,柳同舟要是还没改变主意的话,这次他就是铁了心也要往下查,哪怕是丢了官职和性命,也在所不惜。 钟衍摇摇头,没在劝,起身告辞:“还是小时候的你可爱,现在就满脑子都是案子案子……咱们身为朝廷命官,替百姓解忧解难的同时,可是还得给咱们陛下排忧解难啊。” 柳同舟扬起头,看向钟衍,只觉这人衣袂翩翩,终于有了一点礼部尚书的模样了。 这时,钟衍忽回头,对上柳同舟那不带任何杂质的视线,没由来觉得生气。 他眉毛一拧,几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开他脑门上,怒道:“做了这么多年的刑部尚书,怎么就没将你蠢死!” 柳同舟没反驳,顺着他敲打自己的力道往后一仰,理所当然道:“不仅没将我蠢死,我还破了许多冤案!” 钟衍盯着他的脸,又觉得有些手痒。 可今日他就是将人打死在这里,这人也依旧还是这幅德行! 钟衍越想越气,气到最后一句话都没说,气急败坏地一甩袖,火冒三丈高地走了。 直到人都走出老远了,柳同舟才慢腾腾道:“来人,送客。” 下人听见动静,匆匆去送,却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钟尚书已经没了身影。 第二日天亮,云思回从宋家出发,左边跟着宋旻,右边跟着宋铮,中间夹着还没睡醒的小公主。 燕归辞没跟他们一道,目送他们离开之后,就往另个一个方向去了。 快过午的时候,她才出现在城门口。 经过一番打扮,她将自己弄得早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模样,身上背着一个寒酸的包袱,牵着马垂着头,往城门外走。 她穿越来这么久之后,就一直没离开过京城。 出了京城究竟该往那边走,才能到冈州,她也不知道,只好一手带着个简陋的地图,一边走一边询问。 还没走两步,她就被拦住了去路。 燕归辞愣了一下,猛地一抬头,看见的就是一个陌生男人。 燕归辞心里一惊,正以为自己遇见了拐子,下意识就要退回京城之际,这个男人礼貌地对她作了一揖,恭敬道:“我家主子有请。” 话音落下,男人往旁边一让,叫她看清了不远处的马车。 那马车有些朴素,就连车夫穿得都比她寒酸。 但车上坐的人却叫燕归辞大惊失色。 偏偏那人还一点不知危险,笑眯眯地坐在车辕上,冲她挥手。 燕归辞:“……” 她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没有转身就走,给足了面子,上得前去,正要请安之际,被对方一把托住了手臂。 “出门在外,不必这般客气,”马车上的人对她笑的不怀好意,“有什么上车来说。” 说罢,利用自己的身高和力量,将燕归辞这个瘦了吧唧的小姑娘直接拎上了马车。 燕归辞至始至终如同见了鬼。 一直到坐在了马车里,对方卖笑一般对着她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斜着眼道:“殿下,你别告诉臣女,你只是出门踏青。还有,你来晚了,公主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 来人正是容遇。 他撑着下巴,对燕归辞眨了眨眼,道:“我不找我家那傻妹妹。哦对,出门在外,你也别叫我殿下,叫我公子就成。” 燕归辞一脸冷漠:“好的,殿下。没问题,殿下。” 她赌气一般地叫了两声,容遇也不生气,还好整以暇地伸长了腿晃了晃。 燕归辞实在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道:“你去冈州做什么?” “你一个小姑娘,我哪里放心?”容遇觉得理所当然,“怕师妹出事,为兄特地前来保护。” 信你的鬼,糟老头子坏的很! 第758章 答案 燕归辞与容遇离开京城的同时,柳同舟也暗中去了冈州。 他早朝都没去,就寻人去给云间月告了病假,为了做得像些,他还将柳夫人也一并叫到了府上。 柳夫人因为挂念柳同舟,请了好些大夫,结果刚到府上,连柳同舟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他事先安排好的人给扣住了。 那边云间月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叫了太医去往尚书府。 太医是云间月亲近的太医,管家却没叫人进府,只道柳同舟已经请过大夫,这会儿吃了药睡下了。 太医进不去也没办法,只好回宫去复命。 云间月听了太医的话,挥挥手,叫人退下了:“唉,朕分明已经劝过他了,怎么就不信呢?” 青萝在旁边替她布菜,听容玦懒洋洋道:“当初你自己选的人,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 云间月就不说话了,只笑了一声,所有想法,都压在内心深处。 用完早膳,容玦拖着步子准备出宫一趟,云间月回乾清宫准备批折子。 刚坐下,宫人就道:“陛下,礼部尚书钟衍求见。” 云间月一愣,随即失笑:“他们两个今日是怎么了?一个死活不肯见朕,一个又眼巴巴上赶着来见朕。” 青萝替你拿过一方折子摆在案上,笑道:“钟尚书许是有什么要紧事,陛下何不见见?” 云间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宣。” 青萝便站直了身,道:“宣礼部尚书钟衍觐见。”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钟衍进了乾清宫,先是见了礼,没等云间月问,就道:“臣要告假,请陛下准了臣的请求。” 云间月丝毫不意外,瞥了眼跪的端正的人,道:“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上赶着告假,朕给的休沐还不够?” 那真真够了的,上朝四天休一天,可没几个皇帝像她这般有人性。 钟衍道:“臣有些私事需要去处理,请陛下准了臣的告假” 云间月心里清楚他告假是为了什么。 她身体往龙椅上一歪,懒洋洋地撑着额头道:“怎么,同舟离开京城时,没和你商量好吗?撇下你,一个人去了?” 知道云间月有时候洞察人心比谁都准,既然叫她知道了,钟衍反倒比方才更加轻松了。 他嗐了一声,撑着膝盖站起来,道:“可不就是没商量好。您说这刑部尚书也真是的,要走也不知道同我打声招呼,臣也好叫带些当地特产回来。” 云间月就笑了一声:“小钟衍,你要同朕说的不是这个吧。” 钟衍也跟着笑了一声,道:“还是陛下明察秋毫,臣自愧不如。” 云间月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示意钟衍继续说。 钟衍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臣是不知道当初冈州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陛下不让同舟继续往下查,必然就有陛下的道理。如今同舟违抗皇命,非要寻求一个真相。臣……实在不忍叫一个多年好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闻言,云间月就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啧啧道:“以往凤君同朕说,应该叫你去刑部。朕也觉得你应该去刑部……唉,等同舟回来了,要不你同他换换位置?” 这算是同意了钟衍所请之事。 至于换位置的事,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钟衍只当没听见后面那句话,跪下谢恩,嬉皮笑脸道:“陛下放心,等到了冈州,臣一定好好为你教训他一顿,打的他爹妈不识!” “那就不必了。”云间月挥挥手,“你和同舟好歹是咱们东梁朝堂的门面,要是毁了容,朕可是会很难过的。” 两人说话都没个正经,也没有完全就将人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钟衍笑嘻嘻地告辞离去,云间月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叹了口气:“这两孩子可真是操碎了朕的心……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谁家姑娘。” 青萝掩唇笑了一声:“两位大人如今都二十好几了,还没成亲,陛下若是有意,何不挑两个姑娘替他们指婚?” “可别。”云间月摆摆手,一脸头大,“万一两人心有所属,朕且不是做了棒打鸳鸯之事?” 青萝笑笑不语,敛衣在案几旁跪下,替云间月研磨。 云间月拿过一方折子开始看,偶尔提笔批注一两笔,不满意地就打回去叫他们重写。 主仆二人安静了一会儿,青萝忽然听云间月问:“容玦可是出宫了?” 青萝点点头:“方才用过早膳,奴婢隐约听凤君同游观说要出宫一趟,这会儿……想必是已经在宫外了。” 云间月“唔”了一声,没在说话。 过了一会儿,青萝才听她又道:“你说,容遇那孩子现在可能接朕的位置?” 青萝手一抖,险些打翻了砚台。 她接话,只是问:“陛下这是已经想好了?” 云间月撑着额角,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不是还没想好,才问的你?若是朕撤手,以阿遇的性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驾驭那些心怀鬼胎的。” 青萝想想容遇的性子,觉得云间月有些瞎担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公主大可不必担心,殿下年岁虽小了些,可性子沉稳内敛,不像是急躁之人。何况……有些事情就算陛下没说,他也知道的。” 云间月沉默着没说话,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又像是不放心。 青萝看了看她的神色,认真道:“公主若是不同意,今日也不会对殿下出城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容遇下了早朝后,连安都没请,就急匆匆离去的事情,真以为云间月不知道? 她不仅知道,还知道得十分清楚。 但选择什么都不过问,只看看容遇打算如何处理。 其实不止是青萝,她本人也是希望,这次的事情容遇能察觉到,并且完美解决。 云间月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那孩子跟在他身边吧?” 青萝点头:“是。” 云间月就没在说话了,沉默片刻后,她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早就看惯的景色道:“朕有时候觉得,那孩子有些像朕。青萝,你说朕将她留在阿回身边,究竟是对还是错的?” 青萝转过身,望着她的背影,笑道:“陛下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吗?” 若是从未想过将燕归辞留在云思回身边,当初在知道这么个人的时候,就已经下手了。 可是,云间月并没有。 第759章 糟心 乡下庄子。 云思回醒来时,已经到了好一会儿,傅仪她们已经走了,马车里就剩云思回一个人。 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正要从马车里爬下去时,忽然听见有人在用树叶子吹曲子。 云思回愣了一下,撑着下巴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段她小时候从太外祖母那儿听来的童谣。 自从宋老夫人辞世之后,云思回就已经不曾听过这样的童谣,如今再次听见,她忽然觉得十分怀念。 她听了一会儿,正想满腔心酸地怀念一下太外祖母温暖的怀抱时,吹曲子的突然吹岔了气,曲子本身就难听,于是变得越发难听起来。 偏偏那人还毫无所觉,继续吹得心安理得。 云思回:“……” 她抬腿就是一脚,踹在马车顶上,怒道:“齐商应,你行行好,不要毁了我的童年!” 那头吹曲子的人忽然停了。 过会儿,车帘被人掀开,从外面探进来一个脑袋:“吵醒你了?” 云思回白眼一番:“催人尿下,我能不醒?” 齐商应就嘻嘻笑,重新拿着树叶子又吹了一下,吹完还不觉得有什么,继续道:“我这是仙乐,哪里难听了。” 云思回从马车里爬起来,推开挡在眼前的人,淡淡道:“你这分明是魔音贯耳!” 齐商应就笑了一声,跟着从马车上下去,与她一道进了庄子。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方才云思回睡着时,梦见了她太外祖母,她像小时候一样扑进她怀里撒娇,可怎么也抱不住她,她觉得难过,就叫好几声。 没想到睡梦叫的太外祖母叫齐商应听见了,一时又叫不醒人,就只好吹一吹树叶子。 小时候他也听过宋老夫人哼这首童谣,只是时间有些久远,他有些记不清了,才吹得如此断断续续。 到了庄子,也没见着其他人,只有傅仪一个人拿着一本书,坐在轮椅上,享受般的在院中晒太阳。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来,见是云思回二人,就笑了:“方才见你睡得熟,咱们要叫你,齐公子拦着没让。” 云思回脸上不见半点情绪,淡淡道:“他就是小题大做……她们都去哪里了?” “若娴姐姐和宋家两位公子赛马去了。”傅仪放下手中的书,亲自替二人斟倒了两杯茶水,“依依应该是与武桐寻温泉去。你要去,我叫人为你带路。” 云思回摆摆手,有些提不起兴致,道:“今日有些累,就不去了。” 想她身边有齐商应陪着,傅仪也没在多问,喝了一口茶,道:“对了,你方才睡着了可能不知道,那些个谁也来了。” 云思回愣了一下:“哪些个谁?” 不等傅仪说话,齐商应就厌恶似的皱了皱眉:“还能是谁,燕家和言家那两位,还有你若娴姐姐那前未婚夫和她那庶妹。” 一听是这四位,云思回就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道:“怎么什么东西你就当庄子里带,也不怕扰了兴致。” 傅仪就道:“且不说言家那位我拒绝不得,其他几人,若要死皮赖脸的跟着,我还能撵他们出去?何况……顾家在这边也有庄子。” 话是这样说,可云思回还是不高兴,越发没了兴致。 顾时夜一直对文若娴没死心,不知道是他家中逼的还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一直缠着文若娴,试图求破镜重圆。 可惜,文若娴向来狠心,宁愿二嫁给人做妾,也不会回顾家。 文若若就不同了,她已经没了清白身,又是庶女,名声还在京城传开了,也没人敢娶她。 就只能赖着顾时夜,可顾时夜为了让文若娴回头,始终都不搭理她。 明面上是不搭理,可暗地里有没有苟且,那就不知道。 反正文若若这次也是跟着顾时夜来的,怕的就是顾时夜文若娴重修于好,往后顾家再没她的位置。 云思回知道文若娴不会回心转意后,就放心了,也没在管他们之间的事。 三人在小院里说了会儿话,傅仪吃了药,精力不济,下去歇着了。 齐商应怕云思回闲着无聊,带她去赛马。 本来也只是为了找文若娴她们,谁知道这一去,不待见的那个四个人也都在。 云思回脸一黑,转身就要走,燕归期却已经赖着脸,跟了上来:“阿回,你来了?你别着急走,听我说。” 云思回无动于衷,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燕归期硬着头皮说道:“阿回,上次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同你道歉,你别不理我。” 这人装可怜撒娇很有一套,尤其是眼皮一垂,眼泪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模样,当真是惹人怜爱的很。 但凡云思回要是个男的,可能就把持不住了。 可惜,云思回眼瞎。 她道:“上回什么事?本公主不记得了!” 说罢,挥开燕归期的手,一勒缰绳准备去找齐商应算账! 这什么东西,也不打听清楚,就将她带这边来! 但就这么一回儿的功夫,齐商应已经不见了。 云思回:“……” 这人敢不敢在神出鬼没一点? 她正不耐烦,见言庭初已经骑马往这边来了。 云思回顿时头大如斗,急急忙忙往文若娴身边赶去。 可文若娴身边也乱的很,顾时夜不依不饶,跟前跟后,文若若也不甘心,撵着顾时夜,要不是骑着马,她估计都要挤顾时夜身上去。 文若娴倒是镇定,好似没看见这两人似的,同宋旻说着她去年到乡下庄子里的见闻。 云思回毫无颜色地凑上去,挤到两人中间,道:“旻哥你让开些,别打扰我同若娴说话!” 宋旻白眼一翻,绕到了文若娴的另外一边,成功将文若娴夹在中间,将顾时夜撵走了。 顾时夜气的脸色发红:“宋旻,你……” 宋旻撇了他一眼,道:“我什么?没看见若娴不待见你,你还凑上来做什么?” 顾时夜气得要死,要撸袖子同宋旻打一架。 宋旻马鞭一挥是,甩在顾时夜马屁股上,那马嘶鸣一声,载着顾时夜跑远了。 马背上的顾时夜吓得抱着马脖子,哇哇叫。 文若若见此,狠狠瞪了宋旻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旁边文若娴笑得前俯后仰,开心极了。 云思回满目鄙夷扫了宋旻一眼:“旻哥,你敢不敢再缺德一点?” 第760章 欢喜 这一场闹剧一直维持到晚上,才稍微安静了些。 下午时,齐商应又突然出现,带着云思回和文若娴他们进山一趟,带了不少猎物回来,野鸡野兔。 齐商应和宋旻还两人合作,弄死了一头鹿。 算是收获不错。 傅仪腿不好,没能去外面玩,这会儿又高高兴兴地叫下人在草场上单独辟出来一个地方,将白天带来的猎物考了。 厨子是傅仪从家里带来的,手艺还不错,云思回都赞赏过好几回。 只是不待见的人依旧不受待见。 齐商应起身去为云思回拿吃的,回来时看见言庭初坐了他原来的位置。 云思回不知道是喝了一点小酒没发现,还是其他原因,也没将人赶走。 齐商应迟疑了下,到底是没上去,打发了下人将东西给她送去。 这一切,云思回没瞧见,言庭初倒是看见了。 他垂着眼轻轻一笑,按着云思回的手,不许她再碰酒盏:“你少喝些,明日起来头疼。” 云思回眉一拧,转头扫了言庭初一眼,随即打开他的手,淡淡道:“那是本公主的事,与言公子无关。” “你还在与我生气?”见她如此冷淡,言庭初也不生气,满脸带着笑意,“上次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可好?” 云思回仰头将酒盏里的酒喝了,随即冷笑一声,道:“谁敢与言公子置气?本公主可不敢。” 说罢,大约是觉得留在这里有些膈应,偏偏齐商应又还没回来。 她浑身不适地忍着,抬眼四处张望,想寻齐商应的身影,可草场上就这么几个人,谁都在,就是齐商应不在。 言庭初见她如此,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句:“你在寻谁?齐商应?” 云思回没好气,压着声音道:“与你何干?” 言庭初又笑了一声,拿过盘中的肉,细细吃了起来:“他已经走了,你没看见?这些吃的,都是他叫下人送过来的。” 云思回一顿,霍地转头瞪着言庭初:“你怎么知道?” 言庭初一笑,温和道:“方才我瞧见了,人都没过来,直接叫下人送来的。” 云思回觉得言庭初有病,之前她眼巴巴地贴上去,这人爱答不理。 如今,她幡然醒悟,不在对他这人抱有希望了,反倒变成他眼巴巴地贴上来了。 贱得慌! 云思回手指一紧,冷冷盯着言庭初:“你到底要做什么?言庭初,本公主不缠着你,你该觉得松口气才是。怎么,如今倒是又缠上本公主了。” 被如此讽刺,言庭初也不生气,望着云思回的双眼笑吟吟道:“早前是臣有眼无珠,如今明白过来,臣才知道,臣其实不想失去公主。” 狗屁! 这话换个人信不信,云思回不知道。 反正她是一个字也不信。 她无动于衷地听完,淡淡道:“你说完了?” 言庭初笑了一声,轻轻道:“公主还想听什么?只要你想听的,臣就说给你听。” 果然,这人从一开始抱着的就不是真心。 云思回嗤笑一声,表情里全是讽刺。 她撑桌子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将言庭初一扫,道:“我想你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说罢,她转身走了。 大约是喝了些酒,步子有些晃,离开时险些撞到了端着酒肉的下人。 但云思回没管,脚步匆匆的不知道要去哪里。 文若娴瞧见了,追问了一句:“阿回你去哪儿?” 云思回没回答,只往人少的地方去。 言庭初本来要跟上,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间,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动作一顿,一抬头,瞧见的就是燕归期那张精心打扮过的脸。 周围的人没注意到他们,燕归期时故意压低了声音:“言公子,公主现在应该是不喜欢被打扰的,你又何必去凑上去扰她心烦?” 言庭初没说话,目光落在燕归期身上,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模样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怎么,今日太子殿下没来,燕小姐觉得无聊了?” 这就是让燕归期生气的地方。 她眼巴巴地凑上来,当然不是为了来给云思回道歉的。 一开始她是以为容遇也会来,毕竟宋家来了两个,齐商应也来了,不至于容遇不会来。 她还特地托人去打听了一番,得到的答案也是容遇今日会来。 所以她才精心打扮后,往这边来了,可谁能想到,来了才发现容遇连个影子都没有。 只有容遇没在就算了,可是,燕归期发现,从前对云思回跟前跟后的燕归辞也没来。 同一天,容遇和燕归辞都没来,燕归期就算不想胡思乱想,也容不得她不乱想。 但到了言庭初跟前,她连怒火都遮掩得很好。 她从旁侧端过酒壶,替言庭初满上一杯,笑道:“太子殿下来不来与我又有何关系?我是听说了言公子会来,才来的。” 都是同类人,对方那句话是真,又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言庭初分辨得出来。 何况,他可不认为就凭自家身份门第,燕归期这种女人会放弃容遇选择他。 但他也会掩饰,伸手去端杯盏的时候,手指故意从燕归期手背上擦过,惊得燕归期险些摔了手中的杯盏。 言庭初顺势将杯盏捏住,低声一笑:“燕小姐说的是。” 话音落下,他盯着燕归期,眼也不眨地将杯中的酒喝尽了。 燕归期狠狠哆嗦了一下,强忍着没将手收回来,故作镇定地迎上言庭初的视线,挑衅一笑。 她自认自己的姿色还是不错的,只要放得下身段,没有人能把持得住。 果然,她借此将鬓发撩到耳后时,看见言庭初咽了咽口水。 这一切旁人或许没看见,可正四处找寻顾时夜身影的文若若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惊讶了一瞬间,下意识抬袖捂住嘴,紧跟着,嘴唇就多了一抹阴冷的笑意。 而云思回离开后,往偏僻的地方寻了一路,总算在一土包上瞧见了齐商应。 此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抱着一壶酒,正在伤春悲秋。 云思回看了一会儿,趁他没注意时,忽然上前,一把将人压倒,弯下腰道:“怎么,你就这么喜欢本公主?” 第761章 心意 此时两人的姿势过于暧昧。 齐商应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是谁之后,想将人推开,又有些舍不得。不将人推开,这姿势若是叫人撞见,回头传出去,污了的还是云思回的名声。 齐商应咬咬牙,一伸手抓住云思回的肩,直接将人推开了:“你……你真是!能不能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云思回喝了些酒,有些上头,脸上带着一点红晕。 但人还没醉,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也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她歪了歪头,故意在齐商应下巴上挠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你不想我同你亲近?” 齐商应真是想一口咬死她的心都有了。 他觉得将人推开的距离还不够,于是又以屁股着地,蹭蹭往后退了数尺,并警告云思回:“你不许过来,就待在那里!” “为何?”云思回眯着眼,脸上多了一丝坏笑,“我要是过来了又如何?” 齐商应怒不可遏,警惕地盯着云思回,谨防她乱来:“没有为什么,不许过来!” 云思回可以不在乎她的名声,可他还能不在乎? 换做平时,方才在言庭初坐了他位置的时候,他大可直接上去将人撵开,反正谁不知道他同云思回和容遇交好? 他真要这么做了,云思回还能说什么? 可是他没有,只是转身就走了。 倒不是要成全这两人,他知道云思回是狠心之人,真不要的东西,就算对方跪下来恳求,她也不会回头看一眼。 他只是担心,自己现在将所有话都说明白,过些日子他回北齐了,云思回怎么办? 难道还能自私得要求她不要嫁人? 那怎么可能,她可是公主啊。 从小就被人所有人娇生惯养,连他都成了宠着她的人之一,哪能叫她一直等? 一年后他若回得来也还好,若是回不来,那她怎么办? 一直等吗? 他可舍不得叫她吃苦。 现在她只恨云思回这蠢女人,明明什么都清楚,还要故意来撩拨他。 齐商应咬咬牙,真是恨死她了! 就在他兀自在内心咬着小手帕神伤之际,云思回那死女人又听不进劝告摇摇晃晃站起身,固执地走到他身上,还强硬地扣住他的肩膀不许他躲开。 “你方才不是替本公主拿肉去了?”云思回眯着眼,撑着齐商应的肩膀往下弯腰,“怎么一转眼就到这里来了?还有,你方才是不是骂本公主来着?” 从齐商应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他之前放在手心里保护的人,容颜姣好,在月色的衬托下,平时那张总是刻薄的嘴唇带着诱人的深红,以至于连呼吸都变得暧昧起来。 他闭了闭眼,刚要张嘴说话之际,忽觉得唇上一凉,有片柔软落在了上面。 齐商应一愣,猛地睁开眼,瞧见的就是云思回那张他早就看习惯的脸。 夜色是凉的,呼吸是滚烫的,周围的虫鸣却有些吵,落进耳中就成了欢心鼓舞。 齐商应手垂在一旁,几次握紧又几次松开,最终还是经不住这样美好的诱惑,忘了将眼前的人推开。 好一会儿,云思回往后退开时,她听见齐商应低声说了一句:“你就折磨我吧。” “我没有。”云思回矢口否认,“从来都是你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并没有问过本公主的意思。” 接着她话音一转,饱含埋怨道:“上次你偷听以为本公主不知道?本公主怎么不知道你是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的人?” 齐商应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才做的一件事,竟然就这样被发现了? 他顿时觉得方才那喝的酒有些上头,整张脸都红得不可思议。 同时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根本就不敢去看云思回的脸。 真是蠢透了。 明明他刚才还义正言辞的斥责云思回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谁知转头他做的那些龌龊事就被当事人发现了。 齐商应生无可恋地想,还不如去死。 这时,小腿上一疼,是云思回踹了他一脚:“你好烦啊,磨磨唧唧的,怎么像个娘们一样。” 齐商应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反驳:“我才不……” 话没说完,衣襟一紧,被云思回扯了起来,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眼,云思回就如疯狗一样直接扑了上来,一口咬在了他唇上。 齐商应吃痛,手指条件反射地抽了抽,最后依然没能将人推开。 太甜了,也舍不得。 最后还是云思回看不下去,在他唇上轻轻一舔,松了他的衣襟,抓着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腰上。 漫天星辰之下,两人做着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事。 最后结束在,云思回的一个喷嚏里。 齐商应气息不稳,捧住云思回头,笑得无可奈何。 他抬手用手帕将云思回挂着的鼻水擦去,又好笑又无奈:“喷我一脸口水。” 云思回就着齐商应的手,狠狠擤了一通鼻涕,瓮声瓮气道:“好冷啊,回去吧。” 眼前的人应了一声,却是没起身,而是脱了外衫将她往怀里一裹,并舒适地将下巴垫在了她头上:“再待会儿。” 这样的日子难得,往后他若是回去了,说不定就只能靠着回忆生活了。 云思回毫无心理压力,理直气壮地将自己靠在齐商应怀里,一边小声同他说这话,一边悄悄打了个哈欠。 齐商应舍不得事情,她也舍不得。 想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说分别的时候,能回忆的就更多。 最后云思回就靠着齐商应的怀抱睡了过去。 齐商应抱着她,也没出声打扰,远处的笙歌没了,他才轻轻将人推醒,牵着她回去了。 那些人已经散了,庄子不是很大,住不下那么多人。 多出来的那四个,得去顾家的庄子上将就。 顾时夜对宋旻充满了敌意,不肯让文若娴单独和她相处,说什么也要带着文若娴去顾家的庄子。 两人争执间,文若娴因护着宋旻,被顾时夜误伤,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等顾时夜反应过来时,文若娴的脸已经红了。 云思回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瞌睡醒了大半,几步上前,抓住顾时夜的衣襟,就要揍人之际,被文若娴拉住了。 只听文若娴用比夜色还要凉的语气道:“算了阿回,别因一个不相干的人坏了兴致。” 第762章 狂妄 一句不相干,彻底拉开了文若娴和顾时夜之间的距离。 顾时夜大受伤,表情都变得木讷起来:“阿娴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 云思回顿时怒不可遏,怒道:“你还有脸说你错了?顾时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顾时夜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好似看不见扯着自己的云思回,眼里就只有一个文若娴,目光死死盯着她,好似要将人看穿一般。 但文若娴无动于衷,眼中连她的身影都没有。 文若若又气又恼,咬牙切齿道:“若娴姐姐如今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顾家同宋家比起来,谁都会选宋家!” 这话是在间接地说文若娴嫌贫爱富,为着攀附宋家,这才不要顾时夜的! 宋旻站在文若娴身边,表情有些沉,目光落在文若若身上,好似刀子一般。 云思回却不似他那般平静,眸子一转,松开顾时夜,逼近文若若:“你再说一次?” 文若若上回叫她打怕了,现在遇见她,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难道不是?满京城谁不知道若娴姐姐同顾郎和离了?如今她这么快就同宋公子形影不离,谁知道有没有……” 话音未落,云思回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文若若呼吸一紧,顿时涨红了整张脸,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声响。 齐商应离她最近,发现她那双眼眸都是红的。 但他没阻拦,冷眼看着。 于他而言,文若若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便死了。 文若娴却不这么想,她脸色一白,一把按住云思回的手,紧张道:“阿回,别……我同宋公子清者自清,什么也没有,你别杀了她,脏了你的手。” 她不在乎文若若死活,只在乎云思回今日要真杀了文若若,到时候会给云思回带来什么麻烦。 云思回却没听见去,眼神一沉,手上一紧,文若若就不断翻着眼皮,抓着云思回手臂的手,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时,齐商应握住了她的手,强行掰开了:“杀一个人还不容易,何至于要你亲自动手?” 听见齐商应声音的瞬间,云思回好似才回过神,顺着他拉自己的力道一松,文若若立即失去了力道,栽倒在了地上。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呛得直咳嗽,直到经历过一次死亡,才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害怕。 齐商应摸摸云思回侧脸,将她拉到身后,而后垂眸将地上的人一扫,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宁国公府满门忠烈,乃是皇亲,且是你能诬蔑的?文若若,你若还想活命,往后就管住嘴,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化作一声冷笑,低声道:“上次在街上被打死的那个下人你可还记得?” 文若若当然记得,她肩膀狠狠一抖,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齐商应不放过她,继续道:“记得就好。想来,你得罪了公主殿下,她若打死你,只怕你爹连个屁都不敢放!” 她是庶女,就算姨娘得宠,那也只能是在家里。 她爹也不是糊涂之人,不会为了一个庶女去找一个公主算账,如果他还想要仕途的话。 文若若又抖了一下,表情里还有些惊恐。 齐商应得道想要的反应,也不在多待,准备带着云思回离去。 但在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宋旻突然笑了一声。 他笑得莫名其妙,叫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但熟悉宋旻这笑声的云思回却哆嗦了一下,转头看了宋旻一眼。 果然,下一刻就见他缓步上前,在文若若跟前蹲了下来。 这位宋家的嫡长孙,作为端康长公主和平西侯之子,平时不声不响,看起来总是懒懒散散,其实心里憋着一肚子坏水,本质同宋家人一样护短。 倘若是他在乎的人,就算对方做了再触及底线的事,他都能一笑而过。 可若是不在乎的人,稍微做错了一点错事,下场可能会很惨。 宋家那么多人,云思回或许都可以尽情撒娇,就连面对宋铮的时候,她都可以不要脸地将自己当做妹妹。 可唯独不敢在宋旻跟前放肆。 因为此人十分记仇。 这会儿,他蹲在文若若跟前,脸上还带着笑意,甚至还偏着头,温柔多情地伸出手挑住了文若若的下巴:“若若小姐这张嘴,当真是可爱极了。” 他继承了他父亲的脸,又继承了他母亲的温柔,骨子里还有宋家的血性。 文若若先是一愣,随即红了脸,表情看起来有些尴尬。 文若娴直接变了脸。 她移开视线,死死掐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半分来。 但下一刻就听宋旻笑道:“可爱是可爱,可就是不会说人话,吐出来的全是畜生之语。这张脸也好看,可惜配在你这脖子上显得有些多余,总让我有种,想将她割下来放在别处观看的想法。” 说话时,他还在笑,手指上的动作也十分轻柔,好似在摩挲情人的脸。 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战。 文若若狠狠打了一个哆嗦,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掉了下来。 文若娴愣了一下,重新转过头来,看着宋旻的背影,神色略微复杂。 宋旻哎呀一声:“美人怎么就哭了,你头不是还在你脖子上?” 云思回默默后退了一步,离宋旻远了一点。 齐商应几乎是与她同时动的,一瞬间,宋旻身边就空了下来。 宋旻这变态,犹不知自己说出话的有多惊悚,继续道:“你方才不是说我与若娴小姐之间,不清不楚?诶,这样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你要不这样说,我还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去文国公府提亲。” 云思回吓了一跳,看了眼文若娴,又看了眼宋旻,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自己不要脸就不要脸,拖上若娴做什么!” “谁同你胡说八道?”宋旻松开文若若,站起身,转向文若娴道,“你放心,事关你的名声,我不会胡来。之前你所嫁非人,也没关系,到了宋家来,你还是宋家的嫡长媳,三媒六聘,我一样不会少,不会叫人轻视你。” 文若娴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顾时夜先跳起来了:“宋旻,你敢!” 宋旻回头,粲然一笑:“别说若娴与你没了干系,就算你们没和离,我也敢娶!” 第763章 狼狈 庄子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另外一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出了京城往北走,快马加鞭赶到冈州,需要两天的时间。 钟衍到时,并未见着柳同舟。 这位刑部尚书大人,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了,不管做什么,都只会任凭性子来,永远只会追着一道真相跑,旁的事情一概不会放在眼里。 钟衍去了冈州知府府上。 知府没想到礼部尚书会突然在这里,还没接到任何指示,还以为对方是来查政绩的,整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同鹌鹑一般。 他同钟衍道:“这次、这次,怎么是尚书大人亲自来了?往常这些事情,不都是吏部的大人们在做?” 前一个冈州知府被查后,众人总以为冈州这边是云间月重点看管对象,是以不管是谁到这个地方上岗,总是战战兢兢,唯恐有一点没做好,就换来杀身之祸。 还是凤君大人,那种先斩后奏的。 如今这个冈州知府,上任也有五年了,却一直没做出像样的政绩来。 在他前头还有一个知府,上一个知府是有点真本事,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从冈州脱颖而出,直接调到了京城周围去做事。 以至于换了如今这个知府,总是胆战心惊,担心自己哪里没做好。 钟衍知道他是误会了,这才不慌不忙地解释了一句:“你不必如此慌张,我不过是来找人。你们地方官的政绩不归礼部管,我也不会越职做事,你且放宽心吧。” 说是放宽心,可知府大人还是放不下心,提着一口气问道:“不知大人找何人?可需要下官帮忙?” 钟衍有些犹豫。 柳同舟查案是偷偷摸摸进行,明面上不想让人知道他来了冈州,虽然京城已经有人知道了。 但若是此刻将柳同舟的身份暴露了,只怕往后他想暗中查证什么恐怕也不方便。 钟衍想了想,故意道:“嗐,那都是我府上的事情,偷了我一样重要的东西。前阵子打听到他来了冈州,所以我就告了假追着来了。” 知府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了钟衍一眼,心道:“这得是什么样的东西,怎么还劳尚书大人亲自跑一趟了。难道尚书府就没人了?” 原来做尚书也这般辛苦。 知府想着想着,就怜悯地叹了口气,还叹得婉转无比,叫钟衍想不听见都难。 钟衍:“……” 如今柳同舟还不知道在哪里,钟衍懒得却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同知府道:“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在冈州这几日就要劳烦知府大人了。回头一应花销,你只管寄到我府上就成,我派人替你送过来。” 知府嘴里应着是,心里却不敢当真。 人家好歹是上司,他们做下属的在上司出来旅游的时候安排吃穿行住,哪还能找人家要回来啊。 钟衍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可别这样想,本官好不容易才爬到礼部尚书的位置,要是年底吏部考察政绩,说本官贪污受贿,陛下还不得打死我?你我都是为官之人,政绩上若是留下一点污点,那往后可完都完了。” 说罢,到了知府安排钟衍住的院中。 知府点头应着,请钟衍进去休息,又要安排人伺候时,被钟衍拒绝了。 等钟衍休息下,知府从屋里退出来,再仔细一琢磨他方才那番话,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方才那尚书大人是在拿话敲打他。 知府顿时出了一声冷汗,嘀咕道:“还说不是考察政绩……妈的,这些天得好好表现!” 当晚有些冷,钟衍趁夜出门时,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他走得急,是真急,除了之前就带在身上的一点碎银子外,就是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 路上又连夜赶路,至今为止,他身上穿的还是那天下朝后穿的那件衣裳。 被外头冷风一吹,钟衍瞌睡醒了大半,骂骂咧咧地嘀咕着:“混账东西,等我逮到你,看我弄不死你!” 知府前头就是衙门,出了内院,从衙门左边拐过去,会看见一个类似书房的地方,那是衙门放卷宗的地方。 地方案子破案之后,会拟定两份,一份上交大理寺,一份则收在地方上。 冈州这边,最近两年犯案的比较少,卷宗自然也就没多少,更多的还是前几年那些。 钟衍去收藏卷宗的地方转了一圈,没等到自己要等的人,正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是,忽然不远处的墙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钟衍耳朵动了动,在这细微动静里,听见了一道自己等了两天的声音。 那声音理直气壮道:“你们要的东西?银钱?对不住,我全身上下,除了这一身衣裳之前,旁的也没了。” 钟衍:“……” 这人怕不是个傻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究竟是让对方就这样直接被打死呢,还是出去抢救一下。 想了大约半刻钟的功夫,钟衍还是决定昧着良心出去救一救,不然自己此番回去,不仅云间月那没法交代,就是柳家那边他也没交代不了。 他叹了口气,仗着身手好,直接跃上屋顶,又轻巧追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落到了墙上。 多亏夜色太黑,那群蠢货没看见墙壁上还有一个人。 钟衍就借着夜色隐藏,打量着底下的人。 一共四五个中年粗壮男子,围着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把人堵在墙角,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图谋不轨。 钟衍定眼一看,果然那书生就是柳同舟。 此刻的柳同舟实在是有些狼狈,头发乱了,鞋子貌似还有一只不知道去了哪里,衣衫不整,连里头白色的上襦都露出一截儿来。 更关键的是,他袖子还有一只也不翼而飞。 钟衍牙疼地捂了捂嘴,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狼狈了,没想到这个刑部尚书还要比自己狼狈。 “来的路上我已经被人抢过一回了,”柳同舟举着手,一脸无辜,“最值钱的衣衫也叫人撕烂了,现在我身上,恐怕比诸位的脸还干净。” 那些围堵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将手移到背后:“除了你那衣裳,还有一样东西更值钱。” 柳同舟愣了一下,下意识一抬头,就看见了墙上的人,他有些意外,惊讶地“啊”了一声。 第764章 借钱 几位打劫的愣了一下,也没跟着回头,见柳同舟毫无危机意识,怒道:“喂,小哥,你已经看见兄弟几个的脸了。看来今日你不能活着回去……” 柳同舟没说话,只是将视线移到他们脸上看了一眼,好心提醒到:“要不你们去打劫他吧?他看起来比我值钱!” 众人一愣,顺着柳同舟手指的方向回头一扫,最前头的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脸上就挨了一脚! 钟衍直接从墙上飞身而下,顺势一脚就踩在了最前头那人的脸上,借力落到柳同舟跟前。 他扫了眼柳同舟那身装扮,有些无语:“不是,同舟,你好歹也是……怎么混成这幅模样了?” 柳同舟摸摸鼻子,也有些无奈,他低头往自己身上一扫,有些无奈道:“说来话长啊!” 两人一唱一和,说着话就要走,根本就没将那些打劫的放在眼里。 打劫打成这幅模样,当真是圈里的耻辱! 被踩了一脚的那人怒不可遏,骂了一声娘的,往身后一摸,摸出一把斧子,直接对着钟衍砍了过去! 钟衍也含糊,将柳同舟往旁边一推,侧身避开,仅仅只有一根手指就就将那斧子推开,连带着人也退开几步远。 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推了出去。 柳同舟同钟衍比起来,就是个弱鸡,他也不想给人添麻烦,自觉寻了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时不时给钟衍提醒一声他顾不到的地方。 剩下的人见自家老大被这样欺负,也坐不住了,全部一哄而上,对着钟衍就是一通胡乱砍。 但钟衍动手时却十分有章法,在那些乱砍一气的招数之中,还能相当镇定的躲过去。 差不多用了一刻钟的时间,钟衍就将人全部打趴下了。 但似乎惊动了巡城的官差,钟衍扫了眼那些人,放弃再战,上前一把将人躲起来的柳同舟一扯,道:“先走!” 柳同舟四体不勤,打打不过,跑也跑不过,没一会儿就没了力气。 喘着粗气,直喊钟衍慢点。 钟衍嫌弃得要死,一把抓着柳同舟的手臂,往肩上一抗,两下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谁能想到刑部尚书是个只会查案,别的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呢? 谁又能想到熟读诗书的礼部尚书,是个会功夫的人? 到了僻静之处,确定没人跟着后,钟衍才将人放下。 柳同舟这个被人扛的,喘的气比钟衍这个扛人的还厉害。 “当初、当初你就不该去参加、文试。”柳同舟一边喘气,一边道,“你若去参加武试,想来当时的武状元应该也不会是你弟弟。” 钟尚书文武双全,英勇不凡。 钟衍闻言,嗤笑一声,倾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淡淡道:“我好歹是救了你,你就这样讽刺我?” 柳同舟摆摆手,终于将一口气喘匀了:“我哪里是讽刺你?我说的不过是实话了。” 钟衍就嗤笑了一声,没在继续这个话题,借着夜色将狼狈的柳同舟一扫,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 柳同舟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后,想着反正衣衫也脏了,干脆脱下来,垫在屁股底下:“我这刚出京城就被一群强盗给抢了,好容易到了这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遇上了他们。” 钟衍看了看柳同舟那破烂的衣服,摇摇头:“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柳同舟愁眉苦脸,活像死了老婆。 他将自己往墙上一靠,闭着眼遮掉了里面的情绪,故作轻松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以为呢?”钟衍白眼一翻,抬腿踹了踹柳同舟,让他给自己挪个位置,“你那病假告的也忒假了些,以为陛下还没发现呢?” 听说自己已经完全暴露,柳同舟反而松了口气。 他挠挠头,依旧没将眼睛睁开,道:“这事儿要是查不清楚,我实在睡不着。我既做了刑部尚书,又案子送到我手上,我自然得查清楚,不然……” 不然什么柳同舟没再说。 钟衍只觉肩上一沉,再偏头看去时,柳同舟已经毫无心思地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钟衍摇了摇头,看起来对谁都一脸戒备的刑部尚书,其实是个最没心思的。 天快亮了,钟衍身上也没多少银子,但柳同舟还得继续往下查案,他就不能再继续待在知府衙门。 他想了想,琢磨着先去找那知府借些银子,最好打一张欠条,回头就叫下人送来。 这时,柳同舟动了动,人醒了。 他眯着眼往周围看了看,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 钟衍没说话,打算等他清醒了再问后续事情。 但谁知道柳同舟愣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想起一件事来,昨晚那些人,我好像见过。” 钟衍一愣,错愕地看了柳同舟一眼:“在哪儿?” 柳同舟皱了皱眉,垂着眼仔细想了想,道:“刚出京城没多久,抢我的那些人就是他们。昨晚夜色太黑,我没看清楚,现在仔细一想,发现他们声音是一样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钟衍站起身,白眼一翻,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同舟,只怕你还没出京城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远处太阳缓缓从山峦间升起,偌大一轮圆日挂在天边,缀着朝霞,绚烂地成为天地间唯一的景色。 柳同舟垂下眼皮,收敛起所有情绪,只堪堪在脸上露出一点无奈来:“他们越是不想让我查,我偏就要查到最后!” 钟衍没出声,目光往远处眺望而去,片刻后,轻轻拍了拍柳同舟的肩,道:“查吧。若是再不查清楚,恐怕你连刑部尚书这个位置都不想要了。” 柳同舟没说话,转过眼看向钟衍。 因为昨夜没说好的关系,他眼下还带着乌青,但在这一刻,他眸子十分清澈,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杂质。 他抓着钟衍的手,借此站起身,开心地笑道:“此生能结识你这样的朋友,死而无憾了。” 钟衍哑然失笑,在柳同舟肩上一拍,交代他一声后,就回了知府衙门。 接下来,恐怕还有得折腾,他得琢磨找冈州知府借多少银子才比较合适。 第765章 天分 燕归辞同容遇到底冈州时,已经是第三天中午了。 她与容遇不用着急赶路,来得慢一点也没什么,反而不着急了。 两人在客栈前下了马车,容遇利用身份之便,打发了人去了趟知府衙门,等人再回来时,手里拿着当初那起事件的所有卷宗。 他将卷宗分给燕归辞一些,同她一道在屋里翻阅。 没一会儿功夫,燕归辞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前冈州知府方民安的生平。 她两眼一扫,就记住了全部内容,然后递给容遇道:“上面说他是冈州本地人,出生在一个小村子里,后来做了知府,深受百姓爱戴。” 容遇一边听她解释,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折子。顺手又将手边的一道折子递给她,道:“对了,你看看这个。” 屋里点着熏香,是容遇常用的那种。 燕归辞鼻子动了动,没闻出这是什么香,但是有点想打喷嚏。 她在鼻子上揉了揉,接过折子扫了一眼,就惊奇地“咦”了一声:“他既然是被贪污受贿一案牵连,又怎会有人敢立他的石像?” 卷宗上说,那石像就在城外一庙里,那庙自修建开始,就有不少信徒,每年的香油钱都比现在这个冈州知府的俸禄要多。 更关键的是,上满还记录着,这些香油钱,一直被用来安抚死者家属。 燕归辞有些纳闷,想起在京城时,看到的那些内容,觉得有些古怪:“怎么都是死者家属……” 离开京城后,她就一直在猜测这些死者家属究竟是属于什么样的死者。 如果是受方民安牵连,害死的那些,那他们又是如何肯叫冈州百姓立方民安的石像,享受香火的? 自己家人死的不明不白,可真正的凶手死后却还能享受香火。 这要是换做燕归辞,恐怕得拿锄头两下就将他的石像敲碎。 容遇见她拧着眉,愁眉不展,不由觉得有些有趣。 他将卷宗一收,放回桌上,又叫来人,将那些都送回衙门:“这么在意,何不亲自去石像那边看看?” 燕归辞看了容遇一眼,一时不知道这个太子殿下究竟在什么。 容遇只当不曾看见她的狐疑,道:“这个时间还早,就算出了城,也还来得及,可要去看看?” 燕归辞想了想,虽然可能查不到什么线索,但却看一看说不定能理清思路。 两人很快出城。 到城外庙里时,时间尚早,太阳都还没落山。 容遇装模作样,还在寺庙门口买了香火。 他将香火点燃,送给燕归辞一炷香,顺口道:“入乡随俗。来,你也拜拜。” 燕归辞有些不大情愿,但见进了寺的人,基本上都在祭拜,她要是不拜,好似有些奇怪。 最后她还是接过容遇递来香火,也没拜,直接插进了香炉里。 容遇:“……” 他能猜到燕归辞为何会如此排斥,且不说这拜一拜能拜出什么,但就凭方民安贪污,牵连齐太师这用这一点,打死她估计也不会拜。 容遇拿着香,抬眼将这石像一扫,发现这尊石像垂着眼皮,嘴角挂着笑容,是一副大慈大悲的模样。 可不知道是不是容遇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石像的表情有些淡,好似转头出了寺庙就记不得这石像的模样了。 他也没拜,将香火插进了香炉里。 东梁的太子殿下从不信佛,能让他心甘情愿拜的,可能也就他的父母长辈了。 石像旁边写明了方民安的生平,燕归辞凑过去看了一眼,见上面说方民安出生何年何月,寒窗苦读几年,又在几年几月中了科举,虽不是前三甲,但也是进士。 皇帝很敬重他,将他调回了冈州,让他从一个县丞开始做起,然后是知县,再是知府,帮冈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成了知府后,更是兢兢业业,一心为民。死后,冈州百姓感念他生前做的事情,为他立了石像,享受香火。 对于他贪污受贿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提。 燕归辞觉得有些讽刺。 刚要同容遇说一说时,就听身边有人道:“唉,要是方大人还活着,现在冈州怕不是这样。” 燕归辞眉心一动,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见说话的是个妇人。 妇人仰头看着石像,眼中全是泪花。 似乎是察觉到了燕归辞的目光,妇人垂下头看了她一眼,惊讶道:“没想到还有你这个年岁的姑娘愿意来探望方大人……” 燕归辞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但在听见妇人这句话的瞬间,多了一丝无可奈何。 甚至可以说是激动。 她抓着妇人的手,兴奋道:“婶子,你也这样觉得对吧?要是方大人还在世,冈州哪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啊!” 那妇人先是被她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即又是被感染了一样,握着燕归辞的手道:“是吧?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现在这个知府大人,连方大人的脚趾头都比不上!前阵子我男人出了意外,我去衙门里报案,他们竟然说,竟然说……” 燕归辞耳朵动了动,跟着道:“是,我记得!那天婶子你报案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他们说……” 她眼珠一转,正要胡编乱造一个理由时。 那妇人“哇”一声就哭了,哽咽道:“我男人身上那么多处伤,怎么可能是死于意外?小妇人什么都不懂,可也知道那是被人打的……可他们审也不审,就说是死于意外……” 对了,燕归辞在来冈州之前,曾放过大理寺那边的卷宗,说现任冈州知府上任之后,一直兢兢业业,冈州连小偷都不见,半夜就算不关门睡觉,也不会有人上门偷窃。 听了妇人这话,燕归辞表情有些讽刺,但还是耐心地听妇人抱怨完,然后将人送走。 在那妇人转身下山的瞬间,燕归辞脸上的同情瞬间一收,表情在顷刻间恢复了冷淡。 看来这个现任冈州知府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师妹你还有如此天分。”消失了好一会儿的容遇忽然出现在燕归辞身后,笑吟吟地看着妇人离开的方向道,“为兄都险些被你欺瞒过去了。” 第766章 奇怪 燕归辞一转头,正好就对上了容遇那双带着笑的桃花眼。 他那双桃花眼虽完美地继承于云间月那,可与云间月总有些不同。 云间月就算是笑时,那双桃花眼里也是冷冰冰的,好似一汪湖水,一年四季都处于冰冻状态,可一旦里面的冰化了水,落在里面的就是一点属于她的温柔。 但温柔就是镜花水月,除了她在乎的人,寻常人是看不见的。 可容遇不同,他笑是真笑,连眼底都染着笑意的那种,甚至很难叫人发觉他的笑容里带着假笑的成分。 但燕归辞却知道,甚至能清楚地分清他什么时候是假笑,什么时候又是真笑。 就比如现在,那笑容假到不能再假。 她垂了垂眼,将垂下来鬓发别到耳后,淡淡道:“师兄不也一样?” 都是两个做戏的人,谁也别说谁演技好。 至少方才她经过努力,从那妇人口中问出了不少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庙里有专门看管石像的人,容遇方才四处转了转,就是在找他。 这会儿他带着燕归辞过去,听她直接问小沙弥:“为何你们在写方民安……大人的生平时,没有写关于他的死因?” “死因?”小沙弥警惕地看了燕归辞一眼,道,“怎么你也来问这个问题?这里都是方大人的信徒,谁要写那个?更何况,他是被诬陷的!” 小沙弥似乎有些气愤,不愿意与燕归辞多说的样子,挥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看你一个小娃娃不和你计较,要换了昨天那两人,我保准将你赶出去!” 燕归辞眉心一动,视线落在小沙弥身上,没说话。 她眼眸里死气沉沉的,盯着一个人的看时,也没什么表情,难免叫人看不透,只觉那双眼珠子又黑又沉,叫人看不透。 那小沙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还往角落里扫了一眼。 容遇顺着他目光一撇,发现那角落放着一根木棍。 看样子是为了防着他们这样的香客。 容遇一笑,将燕归辞往后一推,挡在两人视线之中,轻轻一笑,道:“小师父误会了,我师妹只是觉得奇怪,没别的意思,毕竟咱们是外地人,听说这里特别灵,就想来拜拜,祈求方大人庇佑……” 容遇这话说完时,燕归辞在他背后冷哼了一声。 他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燕归辞头上,要笑不笑道:“师妹,不得无礼。” 燕归辞捂着头,狠狠瞪了容遇一眼,咬牙切齿地想到:“要不因为你长得高……” 那小沙弥却听不进任何解释,但好歹是缓和了下一语气,道:“我管你们是不是外地人,得罪了方大人,就是你们不对!昨天那些人也是,什么玩意儿,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胡乱说……” 这时,容遇忽然伸出手,将一袋银子放在了小沙弥眼前。 那小沙弥愣了一下,立即止住话题抬起头,刚与容遇对上视线,就听他道:“初来乍到,在下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这些香油钱够不够?” 小沙弥手疾眼快,直接将钱袋收进了怀里:“够了够了!” 燕归辞:“……” 说好的出家人呢? 怎么也不怕唐突了你们家方大人? 万恶的资本家! 容遇嘴角一弯,眼中就多了一点笑意,那笑意落在燕归辞眼中成了讽刺,落在小沙弥眼中成了有钱人。 容遇将燕归辞推出来,道:“我师妹是个说书的,想说一些人物生平,所以就想来了解一下……不知小师父能否告知一下?” 小沙弥见钱眼开,根本就不管燕归辞方才说了多难听的话,这会儿赶紧将人迎进屋,茶水点心,一样不少。 安排好这一切,小沙弥又笑眯眯地问:“不知是想问什么,小和尚要是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燕归辞本来想直接问出心里的疑惑,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句:“昨天也有人来打听过?” 小沙弥点点头,道:“可不是,我还以为你们是一伙的,见昨日我什么都没说,又换了人来……” 他后面似乎还有一长串抱怨的话,燕归辞连忙打断道:“可还记得长什么样?” “什么样啊?”小沙弥挠挠光滑的脑壳,想了想道,“什么样我形容不上来,反正就是挺好看的,比这位公子年长一些,一个穿着青衫,一个穿着白衫,气度看起来不凡,也不像是冈州本地人,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燕归辞收回视线,将目光落下地上,垂着眼皮,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这是她习惯性动作,不想叫人发现自己的表情时,就会垂下头,半垂着眼,遮住里面的情绪。 脑子却迅速转动,试图从小沙弥地话里分析出来,昨天也来打听过这件事的人是谁。 齐书重派来的人? 不可能,齐书重分明知道她往冈州来了,不可能再叫别人来。 更何况,至今为止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掩埋那些证据,又怎么可能叫人来冈州查看? 那还有谁在查老师的事情? 燕归辞想不透,直到这时才发现,他对齐太师身边的人,了解得少之又少。 容遇见她没说话,便主动接过话题,道:“没什么,说不定是仇家在抢我师妹的生意,所以她着急而已。” “那应该不是,”小沙弥目光在燕归辞身上一扫,直接否定,“那两位公子只看言行举止和身上穿着就知道身份不凡,绝对不是说书的。自然也不会抢你生意,你放心吧!” 燕归辞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应该放心。 她揉揉后颈,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就多了用地点敷衍的笑意。 她装得客客气气,道:“我就挺好奇,当初发生了那些事情,为何朝廷允许祭拜?还说这里的香油钱会分给死者的家属,方大人还有家人在世吗?” “方大人是好人,死得无辜,肯定允许祭拜了!”说起这些事情来,小沙弥还是愤愤不平,“至于方大人的家属?早就跟着方大人一块儿去了,这些香油钱说是分给方家村的百姓,可最后谁知道落到了谁的手里……” 第767章 唐突 从寺庙理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马车在山脚,还得走一段下山的路。 燕归辞跟在容遇后面,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约是因为天黑的关系,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地方,瞬间就变得冷清起来,山路上除了他们更是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偶尔会窜过一两只松鼠,许是山上太热闹的关系,那些松鼠也不怕人,抱着松果吱吱叫两声,像是打招呼。 燕归辞正想得出神,忽听前头容遇道:“可有什么头绪?” 话音落下好一阵,燕归辞才有所反应。 她抬起头,眼神依旧无光,眸子却往两边转了一下,才缓缓摇头:“不曾有……我打算明日去方家村看看。” 方家村就是方民安出生的村子。 容遇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之后两人之间有陷入了沉默。 路上有些黑,小沙弥给的灯笼,根本就照不清路,再加上山路根本就不好走,燕归辞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生怕不小心就栽了跟斗,连累前面的人。 但这样实在是太慢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就与容遇将距离拉远了。 燕归辞张了张嘴,想叫前头的人走慢些,可又看不清那人在哪儿,只好下意识加快脚步去追赶,但就在这时一只松鼠飞快地从她眼前掠过。 燕归辞吓了一跳,一颗心卡在喉咙口都还没叫出来,脚下就是一滑,眼看就要一屁股就要跌坐下去了,手臂被人一把拉住了。 “天黑路滑,师妹可得小心脚下才是。” 头顶传来容遇的声音,那声音好似带着什么魔力一般,直接穿进燕归辞耳里,被他抓着的地方直接麻了。 她耳朵动了动,就着这个姿势抬起头错愕地看了容遇一眼。 容遇被她看得莫名其妙:“这样瞧着我做什么,摔傻了?” 燕归辞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抬了抬手,让灯笼将周围的景色照得更明亮一下。 谁知容遇却好似误会了她的意思一般,直接将灯笼从她手中接过来,更是抓着她的手,护着她往山下走。 燕归辞:“……” 她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将自己原本的意思说出来,乖乖跟着容遇的脚步走。 又走了一会儿,大约是要到山脚了,燕归辞又听容遇问:“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燕归辞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模糊的侧脸,和融进黑暗里的身影。 她想了想,垂着眼皮仔细看脚下的路,其实她没什么想问的。 但既然容遇都这样说了,必然就是希望她问些什么。 旁人期望的东西,她从来不会叫人失望,便道:“刚才那小师父说的,殿下信了几分?” 容遇走在前面,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先笑了一声。 声音闷在喉咙里,听起来有几分愉悦,又像是带着几分嘲讽。 燕归辞总觉得那些嘲讽是针对她的。 她忽然讨厌这样眼下这种情况,夜色太黑,又是背对着人,她看不清容遇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也很难从细微之处发现这人眼下究竟是在想什么。 她咬咬牙,换了个称呼,继续道:“不说全是假的,但我觉得至少一半一半,师兄觉得呢?” 容遇又笑了一声,这次越发莫名其妙起来。 燕归辞额穴两侧青筋跳了跳,有些恼怒道:“你在阴阳怪气地笑些什么?” 容遇回头,侧目将燕归辞一扫,眼底笑意还没散去,分明是带着几分揶揄和调笑的意思。 可惜,这样的光景她终究是没能看见。 容遇道:“我笑师妹到现在了都还不愿意说句好听的。” 燕归辞觉得当初封太子的时候,云间月一定是抽签决定的,不然怎么会如此草率地决定立容遇做太子? 她脑子有坑吗? 但这话燕归辞不会说,说出来就是找死。 她咬着牙忍了一会儿,才道:“师兄想听什么好话,师妹说给你听便是。” “算了,”容遇直接拒绝,故意拖着声音懒洋洋道,“阿谀奉承的话我听得多了,不劳师妹特意说给我听。” 燕归辞:“……” 但凡她手上要是有个趁手的东西,这会儿一定是在容遇脑袋上! “怎么师妹还想打我不成?” 走在前头的人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故意道:“那可不行,这是行刺,会被诛九族的。” 燕归辞不想搭理他,干脆闭嘴当哑巴。 容遇见她不说话,又故意转回方才的话题,逗她开口:“我不知几分真几分假,那些香火钱最后究竟去了哪里我还是知道的。” 燕归辞依旧沉默,仿佛真的哑巴了一般。 容遇继续道:“现如今这个冈州知府,是王家老爷子的门生,上任五年,无功无过,卷宗上可以说是干净得不像话。不过,你说一个正常人,真能做到无功无过?我是不信的。” 燕归辞专心盯着脚下的路,任由容遇自言自语。 “哦对,你应该已经知道王老爷子同老师是师出同门吧?”容遇嘴角的笑容越发深了,“说来也是奇怪,方民安是老师的门生,现如今的冈州知府是王老爷子的门生,可能这就是天意。” 天意? 燕归辞在心底嗤笑一声。 天意是什么? 不过是云间月的意思罢了。 她若是不点头,不落笔,谁敢往冈州这边安排人? 燕归辞觉得容遇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是懒得搭理她。 这时,走在前头的容遇脚步一顿,忽然停了下来:“师妹……” 燕归辞手被抓着,容遇一停,她就得跟着停下。 又听他这么叫了自己一声,也没出声,只抬头扫了他一眼。 可这一扫不得了,正好就对上了容遇那双深沉似水的眸子——这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离她这般近,都快脸贴脸了! 燕归辞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 容遇轻哼一声,像是笑了一般:“我方才还说,师妹若是再不开口,我就亲你了!” 他说话不正经,燕归辞自然不会当真。 可如此被人调戏,她还是红了脸——气的! 她冷笑一声,气死沉沉的眸子里流转着一点讥讽:“只怕师兄下不去嘴……” 话音还没落下,嘴就被堵了。 第768章 怀疑 燕归辞大惊,猛地睁大了双眼,紧接着张脸都白了。 夜色太深容遇没看见,只感觉眼前人一下子就绷紧了背脊。 紧跟着她的手猛地抬起来,下意识就要往他脸上呼过来。 容遇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往前一扯,直接拉到了身边,借着夜色的掩映,与其对视:“师妹不是说为兄不敢?为兄做给你看便是。” 燕归辞呼吸有些急,很明显不是激动,而是气的。 她没说话,甚至没看容遇一眼,依旧是垂着眼,遮着眼皮,不许别人窥探到一点她的内心。 容遇眯着眼,盯着眼前这人隐藏在阴影里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方才是我唐突了,对不住。”容遇抿了抿唇,背对着燕归辞继续往山下走,道,“天黑路滑,你自己小心些。” 后面的人没说话,容遇也没出声,只是放慢了下山的步子。 不一会儿,他听见身后那人慢腾腾地跟了上来。 他嘴唇一弯,好心情直接挂在了脸上,然后又下意识动了动,把灯笼往后提了提,替那人照亮了眼前的路。 燕归辞瞧见了,但没说话,垂着眼专心看着脚下的路。 这一夜,就这样在两人的沉默里渡过。 天亮燕归辞洗漱好出门时,容遇已经在客栈里坐好了,早茶也点好了,正晃晃悠悠地听人说书。 瞧见燕归辞从楼梯上下来,还心情极好地冲她挥了挥手,等人到了跟前,又道:“坐。” 等人坐好,又冲那边说书的祖孙二人抬了抬下巴,道:“正说到方民安,你要是来晚一点说不定就听不见了。” 燕归辞坐好,一边心安理得地蹭吃蹭喝,一边听那说书的人道:“方大人为官数年,好容易坐到知府的位置,原以为这样就能造福百姓,替天下苍生做更多好事,可谁知一场转变,直接要方大人一家老大的命!是说,那日残阳如血……” 燕归辞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包子,低声点评道:“胡说八道!” 这话正好叫容遇听见了,他笑了一声,端过旁侧的茶盏抿了一口,道:“我也觉得。不过,让我在意的是,方民安是贪污,卷宗上都不敢记录太清楚,可冈州这边却为人人传颂,怎么这现任知府都不管的?” 燕归辞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又去端粥碗,道:“师兄不是那什么,你若突然出现,不知道他会不会自乱阵脚,露出狐狸尾巴来。” 来了这么久,燕归辞和容遇都没去见这冈州知府,就是昨天拿卷宗,都是容遇托了别人的关系,找的知县。 至于现任知府,恐怕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正站在冈州地界上。 “也不是不可以。”容遇放下茶盏,抬手叫来小二,故意提高了声音,“能不能叫你们家说书的,换个新鲜点的故事说说?只说这个方大人,早就听腻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燕归辞总担心,他下一刻就会被人一棍子敲死。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就明显安静了片刻。 那小二脸上的表情都有片刻恍惚,随即又堆出客气的笑来:“啊,小的去同先生说说,叫他换个人物说说。” 恭恭敬敬的,一点都没有要撸袖子一棍子敲死容遇的意思。 燕归辞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容遇听得好笑,斜了她一眼,故意道:“我若出了事,你可是会被迁怒的,师妹。” 这是冈州最好的一家酒楼,店中来往的客人都很多。 因为方才容遇那句话,这会儿有不少人都将目光移到了他们俩身上。 燕归辞习惯了别人的注视,也不怕这一点目光,继续心安理得的吃包子,还道:“与我何干?那是师兄自己作死!” 容遇瞄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你说呢?” 燕归辞就哼了一声,咬着包子不说话了。 对于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两人闭口不提,好似不曾发生过一般。 若不是两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仅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不知道还以为他们俩之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吃过饭,那边老先生的说书还没完,已经从方民安这个实时人物说到了山野传说,大有往鬼故事方向发展的趋势。 偏生容遇还听得津津有味。 燕归辞撑着下巴听了一会儿,索然无趣,她同容遇道:“我要去方家村,师兄可要去?” 容遇“嗯”了一声,人却坐着没动,听书听得津津有味。 燕归辞又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没动,便知道这人是真觉得有趣,打算放他在这里继续听,她单独一个人去方家村算了。 但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搭在桌上的手被容遇按住了。 刚才还一心听戏的人转过头,那双总是噙着笑的眼里半点笑意都没有,认真地询问:“你去哪儿?” 燕归辞:“?” 她方才不是说了去方家村? 燕归辞没出声,盯着容遇看了好一会儿,狐疑道:“师兄,你莫不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容遇先“蹭”一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方家村是吧?那就走吧,早去早回。” 出了客栈,往东走二里地,就是方家村。 此去乘马车太过高调,容遇不太想过早的暴露身份,专门另花钱请了牛车栽他们去了方家村。 村子里大约是以卖梨为生,栽了许多梨树。 牛车摇摇晃晃地载着他们到方家村,一路过去,随处可见的梨树。 那车夫大约也是方家村的村民,收了容遇的银子,热情地介绍道:“这些梨树啊,还是方大人在位时,叫我们栽的。每年梨子熟了,他就想办法,送到其他地方去卖,因为这边气候的关系,那梨又大又甜,渐渐变得十分好卖,甚至还有外地人专门来我们村子里收……” “多亏了方大人,咱们村子过了好一段好日子,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可惜,后来啊……” 后面的话村民没在继续说,化作一声叹息。 等进了村子,那车夫将他们放下时,才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对了,二位老爷到咱们村子来做什么?” 第769章 拜祭 这个时间点,不是农忙,只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在地里。 容遇同燕归辞跟着车夫一道进村子里,瞧见各家院中几乎都有梨树,树上结的果实很多,却因为还没到季节的关系,都还是青色的疙瘩。 以往总是会落后的半步的燕归辞这次没有在落后半步,她垂着眼跟在容遇身边,听车夫同容遇介绍着方家村。 一面又暗中将目光放得更远一些,时时刻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容遇大约是发现了她不动声色的样子,一边同老者说话,一边将手搭在燕归辞肩上,示意她不必紧张。 越往村子里面,人越多,路边还有两个光着脚在玩耍的两个小孩儿。 那俩小孩儿看起来像是从泥里捡起来的一般,只剩眼白和牙齿还是白的。 其中一个矮一点的用袖子将鼻涕一擦,天真的问道:“屠夫爷爷,这两个人是谁啊?我怎么没在村子里见过?” “诶,是你民安叔的朋友,来探望他的。”老者在他脑袋上扒拉了一把,“时候不早了,你家午饭快熟了,还不赶紧回去,仔细你娘等会打你屁股!” 一听会被打屁股,那小孩儿就在屁股上捂了一把,赶忙跑了。 另外一个小孩儿盯着他们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也跟着跑了。 那老者回头,对他们解释道:“小孩子家家的,没什么规矩,还望两位不要见怪。” 别看着这老者是屠夫,看起来粗狂无比,说起来竟然还文绉绉的。 容遇不由多看了一眼,随即摇头道:“没有事,我小时候同他们也差不多。” 他说的应该是性子差不多,可燕归辞却莫名想到了容貌上。 如果说小时候的容遇也如现在这般黑,还挂着两刨鼻水…… 云间月可能要将他塞回去重新生过。 这样想着,燕归辞不由笑了一声,一时没注意,竟还笑出声来了。 笑完她就意识到了,连忙正色下来,假正经地咳了一声:“那什么,方大人的墓在哪儿,我们可否能去拜祭?” 为了逼真,两人来的路上,还带着香火和冥钱。 容遇明白她在笑什么,也没生气,只是在嘴角挂了一抹似笑非笑。 老者指了方向,要带他们去,但在这时,旁边院门却忽然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妇人。 那妇人看着他们,忽然就问:“方叔,昨天不是才有人来问过?怎么今天又有人来问了?” 容遇和燕归辞一愣,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者挥了挥手,道:“许是为了给大人翻案来的,为了洗清大人的清白,多来几个人问问当时的情况也好。” “真的吗?”那妇人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老者点点头,叹了一声方大人冤枉。 那妇人却忽然激动起来,径直扑倒燕归辞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肯定是个好人,一定能替方大人翻案对不对?” 燕归辞表情没变,用那死气沉沉地眼珠盯着妇人看。 眼也不眨,就那么盯着。 那妇人不知道从她眼中看出了什么来,整个人害怕得哆嗦了一下,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容遇从身后贴了上来,从后面捂住燕归辞的双眼,对那妇人亲切一笑:“大娘好眼力,我和我师妹别的不行,替人翻案最拿手。” 燕归辞在心底嗤笑一声,暗嘲容遇别的不行,空手套白狼倒是很有一套。 那妇人却不敢靠近容遇,紧张地看着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方大人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他、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贪污呢?往年咱们村子里头种梨,卖了好价钱,他都完完整整给了我们,就算遇到生意不好的一日,他还会自掏腰包……就、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污呢?” 容遇没出声,只认真地听那妇人说话。 可妇人说着说着,忽然又道:“方大人生前已经遭了罪,死后还不得安宁。你们、你们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来打扰他!不要再继续追查此案……” 妇人话音还没说完,那老者忽然就咳嗽了一声。 紧跟着那妇人下意识就将目光往他身上飘了一下,随即才慢半拍似的反应过来一般,转身走了。 容遇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轻轻眯了眯眼。 燕归辞拍开他的手,什么都没说。 这时,老者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两位大人莫怪,那妇人就是脑子不好使……你们要去祭拜方大人是吧?在这里边,我带二位去。” 领着他们去埋方民安的地方时,那老者又说:“方大人生前受过罪,家里人都没了。官家又不许他入土为安,还是上一任知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咱们去乱葬岗将大人接回来,埋在这里的……也不能写名字生平,无名无姓,只是依托罢了。” 周围有很有小坟包,大大小小,应该都是方民安的亲人之流。 每一个坟包都很干净,半点多余的东西都不见。 那老者指着一个坟包道:“这就是方大人……旁边是他的妻子,这边是他刚满月的孩子……” 他絮絮叨叨,将所有人坟包都介绍了个遍。 燕归辞掀开眼皮一扫,目光将坟堆一扫,随即垂下视线,将带来的冥钱一股脑全烧了,香火分开,一个坟前插了一炷香。 做好这一切,容遇和燕归辞就告辞离去了。 老者一直将他们送到村口,就没在跟着——他本来要打算将他们送回冈州,但被容遇拒绝了。 出了村子,知道周围没人时,两人就都了停了脚步。 过了一回儿,有辆马车缓缓往这边来了,驾车的正是跟着容遇的侍卫。 两人上了马车,容遇吩咐侍卫往绕路回村子,同时问燕归辞:“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有些奇怪。”燕归辞拧着眉,表情有些凝重,“不仅是那些坟有些奇怪,就连方才说话的妇人和载我们来的老者也有些奇怪。” 容遇将自己往马车上一靠,点点头,半阖着眼道:“说说看。” 燕归辞道:“坟是新的,除了我们,再没有被祭拜过的痕迹。那个妇人虽在为方民安说话,可后来又说不要替打扰他,更不要替他翻案。” 第770章 认真 时间倒回三日前,京城傅家庄子上。 文若若因为冲撞了云思回,险些被云思回掐死后,又赶上宋旻对文若娴表明心迹,要娶她过门。 云思回只觉得宋旻脑袋被驴踢了。 她紧张地将文若娴拦在身后,防贼似的防着宋旻:“我警告你,你别胡乱打我家若娴的主意!” 宋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得尖牙不见眼:“阿回,你这样挡着兄长的姻缘线,不好吧?” 云思回被他笑得心口一震,直觉这次宋旻说明是来真的。 她顿时更加紧张了,抓着文若娴的手一紧,暗中看了齐商应一眼,齐商应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云思回的担心不无道理。 他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人,上前一步,揽住宋旻的肩,将他往后院拖走,道:“宋兄,你可别冲动,你自己无所谓,毁了文小姐的名声是大,咱们先回屋,商量商量再说。” 都是从小到大的交情,宋旻还不至于不给齐商应面子。 但他不死心,边走还不放过文若娴:“若娴你放心,等从这里回去了,我就去你家提亲……唔!” 话没说完,被齐商应一把捂住嘴,强硬地拖了下去。 顾时夜气了个半死,跳起来要追上去,谁知文若若更是眼疾手快,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衣摆,不许他追上。 文若若现在只能死死抱着顾时夜的大腿,她哭道:“顾郎,顾郎我好疼啊,顾郎……” 顾时夜又着急又气,还不忍心将我文若若推开,着急道:“若若你先放开我……宋旻,你回来!若娴,你别走,听我说……” 云思回拉着文若娴准备回内院休息,顾时夜扒拉开文若若就要追上去。 云思回不耐烦,递给宋铮一道眼神,后者几步上前,拎鸡仔似的直接拎住顾时夜的后颈,将人拽了出去。 他道:“这边不欢迎你们,你们没事就赶紧走吧。省得等会儿阿回发火,闹得诸位不得安生。” 顾时夜还要爬起来去追,可宋铮就跟一堵墙一样,直接挡在他跟前,使得他根本就跨不进院中一步。 而那边文若娴直接被云思回牵走了,甚至从始至终都跟没听见他的呼喊一样,连头都没回。 文若若生怕顾时夜回心转意,连忙上前,搀扶住顾时夜的,又递给自家丫鬟一个眼神,一左一右地拽着她,往顾家庄子那边拽去。 顾时夜还要挣扎,却被两个女人架在中间,根本就挣扎不得。 文若若按着他的胸口,眼中带着恨意,劝慰道:“顾郎,你又何必?若娴姐姐从来就不曾喜欢过你,你又何必再去热脸贴冷屁股?我会陪着你的,我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顾时夜不知是不是没听见,一步三回头,死死盯着门口:“若娴……若娴你回来看我一眼啊,若娴!” 文若娴不曾听见。 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回头。 宋铮一直盯着他们走了,才回内院,此时言庭初和燕归期都还没走。 见了宋铮进来,言庭初急急忙忙叫住他:“宋公子,劳烦你同公主说一声,我明日一早会来接她,叫她好生歇着。” 宋铮当然知道言庭初是个什么东西,他眉头一皱,刚要替云思回回绝了此人,此人又一言不发地走了。 根本就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燕归期一撩耳边鬓发,冲他欠了欠身:“我也告辞了。” 说罢,同言庭初一道走了。 宋铮皱了皱眉,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身就去寻宋旻。 刚进院中,就听齐商应问道:“你是认真的?” 宋旻道:“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齐兄,你方才也说了,事关若娴的名声,我不会如此胡言乱语。我说要三媒六聘娶她,自然就是三媒六聘。” 宋铮好歹也是宋恒和李淑兰的孩子,心机城府还是有的。 他想着端康和宋渊在知道他如此胡来之后,恐怕会把人吊起来打:“旻哥,你还是想清楚吧。与文国公那样的人家结亲,回头只怕婶娘要拿鸡毛掸子抽你!” 在宋家,男孩子都是被糙养的,就算宋旻是嫡长孙,除了小时候,长大了也不见多被端康和宋渊娇生惯养。 更何况,宋渊和端康都是上过战场,带过兵的人,对自家儿子比别人更加严格。 文若娴是不是二嫁对他们来说,都没差,但宋旻在外面如此胡说八道,只怕会被吊打。 “那又如何?”宋旻满不在乎,“说起来还是我同若娴认识得早,只不过是想着那时候大家都年轻,什么也不懂罢了。若不是顾家比我快一步,若娴当时又一脸无所谓,现在也没顾时夜什么事儿!” 齐商应就不说话了,他眯着眼,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嘴上泼了宋旻一盆冷水:“且不说你爹娘同不同意,若娴那边如何想,你可明白?” 宋旻愣了一下,结巴道:“她?她、还能怎么想啊。我同顾时夜比起来,难道我还不如顾时夜?” “不是这个道理,”齐商应想起方才一言不发的文若娴,叹了口气,“文小姐若真对你有意,只怕当初也不会嫁给顾时夜。宋兄,爱情这种东西,可不是只靠一头热就能成的。” 宋旻这下反应过来齐商应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拧着眉,没说话,表情有些沉重。 齐商应又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你且好好想想,反正回京城也还有好几日,这几日足够你将脑子冷静一下了。” 宋旻抿着唇,像是没听见一样。 齐商应想着有些事情还要同云思回说,起身告辞了。 等人一走,宋铮才道:“旻哥,齐兄方才那话有些道理,文小姐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若文若娴对宋旻有意,那也没什么。 若是没意,只怕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宋旻还是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回屋去了。 宋铮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写了信给家里,让家里有个准备,或者等李淑兰得空去一趟文国公府,探听一下文若娴生母的意思。 另外一边,云思回也在询问此事。 她怕文若娴生气,说得小心翼翼:“旻哥就是个二傻子,若娴你别放在心上。你对他若是没意,直接拒绝便好。” 第771章 礼教 此时,武桐,傅仪和钱依依她们三个,也全部挤在这个院中。 方才的事情虽然叫她们惊讶,但都是大宅院里的小姐,礼数还是懂的,并为多问。更何况文若娴同她们还是闺阁姐妹,更不会因为她与人和离过,就会看不起人。 听了云思回的话,文若娴垂眸想了想,道:“阿回,你放心,我不会嫁给你旻哥的……我只是怕你旻哥这次不是开玩笑。” 宋旻能同文若娴认识,无非还是因为她是云思回的姐妹。 因小时候她就与云思回关系好,以至于时常被云思回带到宋家去玩,久而久之,同宋家的几个兄弟姐妹也相熟。 宋旻不要脸,不在乎那些男女名声,同文若娴关系尤其好,好到连自己动了心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回,文若娴忽然不在去太学,而是安心在家中待嫁时,宋旻忽然觉得不舒服,才猛然意思到,他对文若娴并非只是好友那般。 他也趁着春色大好,出游时,单独问过文若娴的意思。 那个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眉开眼笑,弯着一双亮晶晶的双眼,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年岁到了,家里安排的亲事罢了。父亲有意同顾家交好,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宋旻又问她:“那你呢?你喜欢那个顾时夜?” 顾时夜作为文若娴未来的夫君,可她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她笑了一声:“我都没见过那个顾公子,哪里会喜欢他?不过阿娘说了,顾公子是个君子,家中也没妻妾,等我嫁过去了,感情也可以慢慢培养。” 宋旻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若当时自己坚持一些,没有觉得只要她觉得很好就好,强硬地带她离去,或许之后也没那么多事。 一开始,宋旻从云思回口中听说文若娴嫁入顾家时,顾夫人和顾时夜待她都很好,夫妻和睦。 直到这时,宋旻觉得只要文若娴能顾家过得好,就没关系。 可不过才一年的光景,文若娴就小产了。 云思回说那阵子文若娴一直过得不好,整个人都很憔悴,有时候还会盯着某处愣神,愣着愣着就开始抹眼泪。 宋旻于心不忍,想去探望,可她已经成亲,他们男女有别,他若就这样去探望,只怕会给文若娴带来麻烦。 所以,他没去,只叫人送了封信去。 等到回信时,上面只有寥寥的一行字:“我很好,多谢挂念。” 生疏得撇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宋旻彻底死心,从今往后对文若娴不闻不问,只将那段少年时的情愫掩藏在了内心深处。 原本以为不闻不听不去想,要不了多久,两人就算无意在街上撞见,也能平静地坐下来说句话,闲话家常,就像曾经一样。 可是,不过数月的光景,他就听到了文若娴同顾时夜和离的消息了。 那时宋旻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欣喜若狂谈不上,但脸上去挂了一整天的笑容,后来还被容遇和宋铮嫌弃,说他十分猥琐。 但宋旻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自己要往上翘,拉也拉不回来。 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开始借由云思回的手,同文若娴再次恢复联系,想将关系恢复到从前后,就表明心迹,然后三媒六聘,娶她过门。 她不在乎文若娴是二嫁还是三嫁,他只要文若娴这个人。 可是,方才被齐商应泼了冷水之后,宋旻忽然又茫然起来了。 倘若这只是他一头热,若娴根本对她无意又怎么办呢? 宋旻叹了口气,今夜注定失眠了。 一墙之隔的另外一边,云思回听到文若娴干脆地拒绝后,心里还是替宋旻难过,问道:“为何?” 傅仪与武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点无奈。 文若娴笑了笑,叹气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是二嫁,哪配得上他?他是宋家嫡长孙,母亲是端康公主,往后前途一片光明,应该配更好的姑娘,哪能叫我的事情,让他一生背个污名?” 云思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若娴姐姐,往后就不打算嫁人了?”傅仪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 “哪能不嫁人?”文若娴笑笑,说道,“就算不是为了我,哪怕只是为了我母亲,我也得嫁人。只是我是二嫁,恐怕也没挑剔的份,不过我看开了。” 武桐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看开什么了?” 文若娴就道:“嫁人不过是找个人过日子罢了,反正都不是我自己喜欢的,嫁给谁都一样。正室还是妾,不过是个名声罢了。” 以前嫁给顾时夜的时候,她还觉得在乎。 想着她是嫡女,就算不是嫁到高门贵族家中,那也必须是正妻。 可如今经历了顾时夜的事,她又觉得无所谓了,嫡女不嫡女的,还不都一样。 若不是当时事情闹得太大,她护着云思回不被人那般羞辱,她多半也不会同顾时夜和离,或许还会叫文若若过门,然后与顾时夜不冷不淡一辈子。 既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在乎? 不过是为着外界那些人的眼光,收敛性子,给家中父母一个她过得还好的交代罢了。 傅仪想不明白,文若娴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再过几个月也才十七,哪能因为这件事就想开了呢?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对宋公子真的一点心思都没有?” 听到这话,文若娴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似乎也用这样的口吻问过一句:“你喜欢那个顾时夜?” 那时少年风华依旧,说话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可眼中的期待却一点都没藏住,都快溢出来了。 文若娴垂下眼,在无人知晓的深处,她将那个少年好好的放在心上最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没有。”文若娴平静一笑,谎话真得险些连她自己都信了,“宋公子那般好的人,是我不配。” 是她配不上宋旻。 也是她曾经没勇气拉住他的手,现在也依然如此。 “我是不懂你们在想什么,什么配不配的,没了那层身份,还不都是普通人。”钱依依往嘴里塞了满口的糕点,理所当然道,“往后我若是遇见了自己的喜欢的人,我才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喜欢就是喜欢,才不要为了哪些门第之差,委屈自己!” 第772章 不配 文若娴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是,你说得有道理。反正你家姑娘就你一个,你爹娘和兄长哪里舍得叫你受苦?” 钱依依父亲是户部尚书,管着国库,可以说是掌握着整个东梁的命脉。 但叫人意外的是,就算钱尚书走哪儿都是大腹便便,可他身上好似一点贪欲都没有。 旁人都是三妻四妾,见着喜欢的,想尽法子都要弄到府里去,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看着,那也要塞到府里去。 可钱尚书就不,一把年纪了,家中还是只有前夫人一个。 外人说他同前夫人自小就认识,青梅竹马的交情,小时候没少被钱夫人摁在地上打,打着打着就打出了感情来。 钱尚书娶她夫人过门时,不过是户部一个小小的主事。 一路过来,少不得他夫人在后面帮忙,到了他做尚书时,两人感情如旧,膝下一子一女。 儿子早就更当爹的一样了,大腹便便,也成了家。 就剩钱依依一个,脸像钱夫人,就是性子有点像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傻兮兮的,什么都不懂。 不过,好在家中都将她当宝贝儿宠着,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 那些情啊爱的,她也不懂,反正见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如此恩爱,就觉得全天下夫妻都和她们家一样。 她还理所当然地教训起文若娴来:“若娴姐姐你就是想得太多,文国公府还有你哥哥和弟弟撑着,少了你也不会如何。之前你嫁给顾时夜,都是因为你爹的错。他都不想着你,你又何必处处为他的仕途着想?” 文若娴知道她没恶意,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并未将钱依依的话放在心上。 钱依依又道:“你说那些配不配的我也不懂,但我知道宋公子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当初你嫁给顾时夜的时候,我还看见他在行云阁喝了个烂醉,偷偷摸摸躲在人后哭,眼睛都肿了。被我瞧见了,还威胁我不许说出去。” 云思回惊了一惊,抓着钱依依的手,道:“还有这事儿?” 钱依依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道:“我拿这件事骗你做什么?我真看见他哭了,就在行云阁后面,抱着柱子汪汪哭……” 说着,她还有声有色地比划了一下,听得云思回叹为观止。 没想到这两人,从这么早开始就暗度陈仓了。 难怪今日宋旻突然脑子抽风了一般说要娶文若娴,原来是早就有此打算。 云思回想想又觉得怪可怕的,没想到宋旻那么早,就惦记上了文若娴。 但文若娴始终无动于衷,脸上挂着笑,好似没听见钱依依的话一样。 傅仪和武桐静静看了一眼,又看了对方一眼,就知道文若娴和宋旻这事儿怕是成不了。 可作为好姐妹,她们是真心希望文若娴可以找到一个良人。 但她们终究不是文若娴本人,不能替她选择。 傅仪打断钱依依无知无畏继续往下说的心思,道:“时候不早了,大家早些睡吧,明天咱们一道去寻温泉。依依你别吃了,仔细晚上积食。” 钱依依满脸茫然,依旧是什么都不懂,两口将最后一块儿糕点塞进嘴里了,才“哦”一声。 等其他人都走了,云思回跟着文若娴往屋里走。 她沉默了半响,还是道:“其实宋旻挺好的……宋家也挺好,舅舅和娘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们不会在乎你是不是二嫁。你、你要是……” 要是后面那句话云思回说不出口。 她平时粗鲁惯了,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扑上去咬一口就表明了心迹。 可文若娴不同,她在文若娴跟前总是下意识收敛心性,连说话时,都会下意识控制音量。 倒不是文若娴不让她胡来,是她觉得跟文若娴在一起特别舒服,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太过呱噪。 文若娴知道她要说什么,笑道:“你与其担心我的事情,还不如先考虑考虑你自己。” 云思回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嗐,我、我考虑什么。现在是在说你的事情,你说我的事情做什么……” 文若娴打断她后面的话:“你同齐公子的事情,还真当我不知道?喏……” 说话间,她掐住云思回的下巴,将她脑袋转过去:“人在哪儿站着等半天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不知道?” 不远处,齐商应就在那儿等着,不知道出现了多久,也不出声说话,就等着云思回自己回头。 饶是云思回脸皮够厚,如今被文若娴这样一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说着,她又故作镇定地冷哼一声,甩开文若娴就走,“不管你了,你爱怎样怎样。” 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恼羞成怒了。 文若娴就看着她三步并做两步,匆匆走到齐商应跟前,两人不知道说了声,齐商应就扯着她的脸,往两边拉扯。 云思回就跳起来咬他,又被他一巴掌镇压了回去。 过会儿,齐商应抬起头冲她所在的方向轻轻一点头,带着云思回走了。 文若娴看着他们两个,叹了口气:“能同自己喜欢之人心意相通,还不在乎世俗的眼光,真好……” “钱小姐方才说的对,您就是想得太多。”跟着文若娴的丫鬟也道,“夫人不过是想您过得好,您却为了老爷的仕途,一直在委屈自己。小姐,您该为您自己打算打算了。” 文若娴苦笑一声,推门进屋:“我和文若若不同,我既然姓文,那一言一行就代表着文家,和离已经是我任性了,若是再嫁给宋旻,只怕连累的就不止是我了。” 丫鬟道:“这话怎么说?宋家也不是那等在乎门第之差的家族。” “你忘了?”文若娴看了丫鬟一眼,自以为很了解地说到,“宋家可也是皇亲,作为陛下的娘家,宋旻的亲事你以为是他一个说了算的?为了宋家往后的名声,陛下哪里肯让宋旻娶一个成过婚的女子?” 丫鬟张了张嘴:“可是……” 文若娴眼眸一沉,打断她后面的话:“没有可是,此事以后不许再提,听见没有?” 丫鬟见她发怒了,这才闭了嘴,委屈地应了一声。 第773章 打探 第二日天亮,几个人就约了出门去泡温泉。 昨日傅仪在庄子里闷了一天,早就闷坏了,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云思回她们一道去,劝也劝不住。 顾时夜四人依旧恬不知耻地跟着。 燕归期不知是突然转性了还是如何,竟不在往云思回跟前凑,远远地跟在几人后面,比傅仪走得还慢。 顾时夜防着宋旻,对文若娴殷勤备至,孙子似的伺候人,哪里还有半点以前的心高气傲。 但文若娴始终不予回应,一边看着傅仪,一边同武桐说着话。 宋旻也宋铮也来了,但今日宋旻却一改常态,没有跟在文若娴身边凑热闹,自顾自走在前头,好似昨日不曾说过要娶文若娴过门的话。 顾时夜巴不得他离文若娴越远越好,趁机吹耳边风:“阿娴,你一个姑娘家在外一定要小心,尤其是那些嘴上说一套,背地又是一套的人,惯会说些甜言蜜语,也不见得他实际做过什么……” 眼下的顾时夜就跟个小媳妇似的,跟在文若娴身边,只把文若娴捧在手心里疼。 可惜,文若娴依旧是爱答不理。 文若若咬咬牙,眼中全是怨恨,她从丫鬟手里拿过水壶,眼巴巴地凑上去搭话:“顾郎,你喝点水吧……” 顾时夜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无情地将水壶接过去,仔细试了试温度后,又递给文若娴:“阿娴,你渴不渴?要不要停下来喝点水?” 文若若:“……” 若不是往后,做什么她都只能抱着顾时夜这根大腿,她一定拿过水壶敲他头上! 文若娴并不领情,甚至都没看一眼,淡淡道:“不劳顾公子费心,我自己有带。何况,那是令夫人给你的,你给我做什么?” 顾时夜还以为她在生气自己和文若若的事情,连忙解释道:“不、不是的!她不是我夫人,我跟她什么也没有,你才是我夫人!” 听到这话,傅仪莫名觉得有些爽。 她拉着武桐的手,转头看看向文若若,发现她整个人都气红了脸,双手更是死死握紧了,盯着顾时夜的背影,好似要吃人。 文若娴却笑了一声,转头瞥了顾时夜一眼,表情里全是凉薄:“她是不是你夫人与我何干?还有,顾公子你是不是忘了?我与已经和离,没有半点关系,自然也不是你夫人。还请你不要胡说,毁了我的清誉!” “不是的若娴……”顾时夜急急忙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后面闹哄哄的,一路上就没停过。 云思回懒得听顾时夜在哪儿跟人纠缠,拉着齐商应追上宋旻,见他一脸心不在焉,努力给宋铮使眼色,问情况。 宋铮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昨晚他写信送回家中后,至今还没收到回信,也不知道家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思回大约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拍拍宋旻的肩,一脸同情:“没事,旻哥,你还能站起来!” 宋旻翻了个白眼,怒道:“滚!” 说罢,不在搭理云思回,快步走了。 云思回诶了一声,刚要去追,言庭初就跟了上来:“你慢些,山上路不好走,小心脚下。” 本来要转头和齐商应说话的云思回的表情,顿时如同吃了一口屎。 齐商应就看着她脸色几欲变得扭曲,不由笑出声来。 他在云思回腰上一托,让她借力走到自己跟前,他则挡在了言庭初前头,无情地将言庭初的殷勤格挡在外面。 “阿回,有我保护,不劳言公子费心。”说罢,不等言庭初回神,拽着云思回走了。 言庭初没在追上去,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将折扇一收,轻轻敲着手心,嘴角挂着一抹漫不经心地笑意。 说是泡温泉,其实也不过是去山里走走。 傅仪腿脚不便,还没到山顶就已经走不动了。 她也不好扫了别人的兴致,一直硬撑着,最后还是武桐看不下去,叫其他人先走,她则同傅仪一道回庄子了。 云思回不与他们同路,进了林子就不知道与齐商应窜到了那处去。 文若娴同钱依依温泉没寻到,倒是在山间寻到一处水潭,水潭里还有鱼,便打发了跟着小厮下水摸鱼,又在水潭边架了架子,准备烤鱼。 钱依依耐不住,也想下水去玩,便丢了文若娴一道下去。 顾时夜为了讨文若娴欢心,也挽着裤腿下了水,鱼没抓着,倒是摔了一跤,把衣衫都湿透了。 文若若大惊小怪,殷切地不行,只差将自己往顾时夜身上贴,推都推不开。 燕归期瞧见这一幕,晃着手中团扇,在文若娴身旁坐下:“若娴姐姐,当真是不打算同顾公子重归于好了?” 以前文若娴就同燕归期没什么话说,现在更是没什么话好说。 听了这话,她连余光都没往燕归期身上扫一下,淡淡道:“想来那也是我与顾时夜之间的事情,与燕小姐无甚关系吧?” 水潭边有一小瀑布,水流湍急,水声稍微就大了一些。 说话的声音若是小一点,旁人恐怕还听不见。 宋铮和言庭初在弄烧烤的架子,宋旻同小厮们在水里,文若若缠着顾时夜,亲自要为他换一声干净的衣裳。 至于云思回和齐商应,这两人不知浪到哪里去了。 燕归期收回目光,平静一笑:“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替若娴姐姐,担心罢了。” 文若娴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燕小姐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如今你家中庶妹在诗会上大放光彩,压了你一头,只怕往后只知燕家三小姐,不知还有个大小姐。” 这事是燕归期心中的一根刺,咽不下去,也拔不起来的那种。 文若娴现在又将那根刺往她胸口上狠狠一按,顿时刺得她连带着脑仁都跟着抽疼。 她咬着牙道:“若娴姐姐说是的是,不管是谁,那都是燕家的荣耀。宋公子就不同了,他父亲是侯爷,母亲是公主,又得陛下倚重,往后必定是前途无量,若娴姐姐若是嫁了她,只怕是要受委屈了。” 文若娴表情有一瞬间的沉重,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她好整以暇地瞥了燕归期一眼,缓缓道:“言公子博学,明年必中科举,若是娶了你,只怕也要受委屈。还是说,燕小姐更对太子妃之位感兴趣?” 第774章 失言 这种事情在她们几个人之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燕归期之前同她们走得近时,这欲望都快写在脸上了。 文若娴见云思回都没说什么,便也装作没看见,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 以至于燕归期到现在还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如今听文若娴这般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后,她吓了一跳,紧张道:“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再、再说了,太子殿下那样的人,谁不稀罕啊,我就是肖想一下,又如何?” “不如何。”文若娴厌恶地移开视线,冷笑道,“但你若是一面肖想着太子妃,一面想着言家少夫人的位置……你说会如何?” 燕归期脸色变了。 她以为文若娴没看见,脸上的恨意便没经掩饰,道:“文小姐,你最好不要胡说……你是二嫁,不在乎名声无所谓,可我不同。我还是清白之身,若叫你如此胡说,传出去后,我如何在京城立足?” 文若娴一偏头,燕归期眼中的恨意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叫文若娴看了个一清二楚。 燕归期慌了一瞬间,连忙砸眨了眨眼,试图将恨意遮掩起来。 文若娴又是一笑,那双好看总是对时间一切充满了无所谓的眼眸,就多了一点轻蔑。 “藏什么?还真当我们不知道呢?”文若娴盯着燕归期的双眼,不许她将视线移开,“之前阿回一心都在言庭初身上时,言庭初心里是谁,咱们几个都看得清楚。至于你又是如何在言庭初耳边说阿回的,咱们不与你计较,你就以为做得很隐秘了?” 那时言庭初心中全是燕归期,却碍于云思回的身份和家中父亲的嘱咐,一直不曾明说。 却暗中同燕归期往来甚秘,以为做得很隐秘,可叫他们撞见了好几回。 文若娴还同云思回说过好几次,叫她小心些。 云思回听后虽很震惊,但却说:“若他们真有意,本公主也不是那种会横插一杠的人。同我直说便好,若是没说,我又何必点明,叫他们难堪?” 后来因为文若若的事,云思回虽然不敢相信,可还是叫梨落去查了查,最后得到的答案,是——那天的事,是文若若同言庭初联手。 言庭初借文若若的手,想坏了云思回的名声,叫她知难而退。 云思回知道后,依旧什么都没说,再不往言庭初跟前凑。 可眼下言庭初又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磕坏了,又眼巴巴地凑上来,试图与云思回重归于好。 可惜,云思回是个看起来脾气很好,实则比谁都无情的人。 她若厌弃了什么东西,就算对方哭着回来祈求,她也不会回头看一眼。 文若娴觉得有些事情同燕归期多说无益,想起来只会觉得恶心。 她起身,往另外一边走去:“看在曾经有过往来的份上,我提醒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话间,宋旻上了岸,手里抓着一条鱼,正要去寻宋铮时,刚好就与迎面走来的文若娴撞上了。 两人皆是一愣,文若娴先一笑,自然地递了手帕过去:“擦擦脸上的水,仔细一会儿着凉了。” 语气和神情倒是和原来没什么区别。 宋旻眉一挑,眼尾好似勾了勾,一抹开心地笑意从就眼眸里飞了出来:“诶,我沾着手不方便,劳文小姐替我擦一擦?” “美得你!”文若娴啐了他一口。 嘴上这样说着,可手却已经抬起头,自然而然地抬起手就要替他擦掉脸上的水迹。 恰好此时顾时夜正急急忙忙来寻文若娴,瞧见这一幕,顿时如临大敌,脚步匆匆上前,一把抢过文若娴手里的手帕,往宋旻脸上怼去! “宋兄,这种事情,就不劳烦若娴了,我替你擦!”顾时夜面容凶狠,手上用力,险些擦掉了宋旻脸上的一层皮。 宋旻哇哇叫,手里的鱼也忘了放下,追着顾时夜就是一顿毒打! 文若娴也不阻止,将手拢在衣袖里,轻轻握紧了,目光却一直追随宋旻,嘴角含着一抹浅笑。 闹到中午,自山上就不见人影的云思回和齐商应也回来。 言庭初正要迎上去,就见云思回一手拎着一只野鸡,一手向后,勾着齐商应的手指。 她大大方方的,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牵得名正言顺。 也不管周围人惊讶地视线,直接将野鸡扔地上,笑嘻嘻道:“今日中午加餐。” 话音落下许久,才发现宋铮看看她,又看看齐商应,表情有些复杂地问:“遇哥知道吗?” “什么知道不知道?”云思回一脸莫名其妙,还在齐商应手心挠了一下,“中午加餐难道还要容遇允许?他同我家那书童去了冈州,你要不要快马加鞭去问一问?” 她嘴太快,齐商应没捂得急,只能暗自摇头:“他走的时候不是同你交代了,不要说出去?” 云思回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捂住嘴:“是哦?” 她挠挠头,毫无忏悔之意:“我忘了……诶,随便吧。反正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不会知道是我说出去的。” 齐商应摇摇头,神色有些无奈。 等他一转视线对上宋铮的目光,还挑衅似的笑了一下。 宋铮:“……” 果然是物以类聚。 “孙贼!”这时,宋旻放弃弄死顾时夜的想法,直接扑上来,一把揽住齐商应的肩,压着声音,“你跟我来一下!” 他满脸都带着笑容,可额头的青筋却突突跳了很多下。 云思回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先是被宋旻瞪了一眼:“好好待着那儿,不许跟过去,宋铮你给我盯着她!” 宋铮“嗯”一声,一双眼睛盯着云思回,拿过一根烧过的柴火棍,绕着云思回画了个圈。 画完他又面无表情地说道:“若出此圈一步,必被宋旻打死。” 云思回垂眸一扫,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是智障吗?” 几个人神色十分复杂,言庭初眼神闪了闪,脸上笑容险些没挂得住。 一旁的燕归期眼中恨意一闪而过,起身往偏僻处走了两步,叫来丫鬟道:“你赶紧回城里,同母亲说一声,叫她想办法……最好是让燕归辞,有去无回!” 第775章 廉耻 下山时,云思回拉着齐商应走在最后面。 见无人注意到他们,她又将扎着衣袖的带子拿掉,借用宽大的衣袖将挡住所有人视线,然后在袖中悄悄握住了齐商应的手。 山上路窄,不好走,她就往齐商应身上靠了靠,小声问:“宋旻为难你了?” “没有。”齐商应眯着眼往前一扫,宋旻正好回头,两人目光一接触上,空中顿时火花四溅。 齐商应犹不知死是什么滋味,故意挑衅一笑,将云思回往怀里拉了拉:“往后都是一家人,他为难我做什么?” 这个一家人从他嘴里吐出来,总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云思回在耳朵上摸了一把,一爪子拍他胸口上,道:“谁跟你一家人,不要脸!” 齐商应但笑不语,从眼中流露出来的却是宠溺。 他在宋旻抓肝挠肥地目光之中,将云思回松开一些,只牵着她的手往山下走。 其实方才宋旻也没说什么,震惊过后好像又觉得理所当然。 在他看来,比起选择言庭初那种狗东西,还不如是齐商应,至少后者大家都相熟,往后要揍起来,也不会顾忌什么。 齐商应也能感觉到,宋家上下是真心将云思回当眼珠子疼的。 他很放心,就算要不了多久,他回了北齐,还有宋家和容遇在,云思回应该不会吃太多苦。 到山下时已是黄昏,回了庄子后,吃过晚饭,众人差不多都累了。 云思回要回屋去休息,文若娴有些话要同她,碍于周围还有人,就故意拉着她同傅仪和武桐说山上见闻,相约等下次等傅仪腿脚好了,在与她山上。 大约闲话了半个时辰,云思回眼皮都在打架了,其他人也都散了,文若娴才拉着云思回回去。 她同齐商应打了招呼,让他先将云思回借她一晚上。 好在从吃饭的小厅到后院也就几步路的距离,过去的时候,云思回几乎是闭着眼走路的。 文若娴一面拉着她,一面小声说话:“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听宋旻说了,阿回你……” 话说了一般半,文若娴忽然停住了脚步。 云思回一头撞上去,鼻子直接磕在了她后脑勺上,立即给疼得瞌睡全飞了:“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话音落下好半响,她才发现文若娴一言不发,正盯着院中某一处看。 云思回顺着她目光抬头一撇,下一刻眉头就皱在了一起。 前面院中抱着两个人,背对着她们这边是顾时夜,脸正对她们的是文若若。 文若若看见了她们,嘴角勾着笑,嘴里却装着委屈:“顾郎,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会去给若娴姐姐,好好道歉的,你别不要我……” 这文若若为了进顾家,可真是连脸皮一并豁出去了。 这话说完,她又抱住顾时夜的脖子,要去亲他。 偏生顾时夜像是傻了一般,任由文若若抱着她,一番胡作非为,眼见着衣衫都要叫文若若扒了,他也无动于衷,甚至还下意识抱紧了人。 夜色下,两人贴得相当近,近到中间连一丝缝隙都塞不下。 偏偏那两人犹不知廉耻,动作越发大,文若若衣衫直接垮到了手臂弯。 文若娴忽然将云思回推开,跑到一边,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呕吐声惊动那边的顾时夜,他好似终于回神,猛地将文若若推开,慌张地看着她们两人。 “若娴,不是这样的……”顾时夜要跑上来解释,被文若若从后面一把揽住了脖子,“文若若,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人,放开我!” 文若若使劲儿扒拉着他,甚至还跳起来,将两条腿也盘在了她腰间:“不放!顾郎,当初是你抛弃若娴姐姐,你现在又要负了我是不是?” 云思回表情很冷,那双凤眼在月光的照射下,正闪着森冷的幽光。 她打发丫鬟去端水来,背着手缓步往那边的两个人走去:“两位既然这么迫不及待,有什么回屋里再办也不迟,怎么在本公主院外就上演起活春宫了?” 文若娴还在吐,撕心裂肺的。 虽然之前她就是因为这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才与顾时夜和离的,可如今再次看见,她还是觉得恶心。 顾时夜虽不喜欢云思回,但还是硬着头皮,顺便解释文若娴听:“我……我不是,我是来若娴的。谁知道若若她……” “文若若如何,本公主管不着。”云思回走到近前,目光越过顾时夜,直接盯着文若若,“可本公主方才瞧得清清楚楚,你一面对若娴说着你错了,一面却又不曾将文若若推开……顾时夜你就是这样认错的?” 顾时夜整张脸都红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文若若凑上来时,他就控制不住想要和他亲近,明明脑子不愿意的,可手已经先一步伸了出去。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发现这个理由根本就没办法说出口。 云思回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文若娴已经没在吐了,丫鬟要将她扶回院中。 “等等,”云思回叫住她们,道,“若娴,你别着急回去,我给你看个东西。” 文若娴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地回头,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只盯着云思回:“什么东西?” 云思回笑了一声,手往衣袖里一揣,事不关己地后退一步,淡淡道:“梨落。” 跟在不远处的梨落,立即应声上前,没要云思回吩咐,就直接将文若若从顾时夜身上扒拉了下来。 顾时夜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带着一起叫她扒拉了个后仰,直接摔到在地。 梨落不管他,拽着文若若一条手臂,直接将人拖到了云思回身上。 她扬起头,瞧见云思回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笑容很冷,连带着她目光之中的幽光,越发冷冽,好似冬日里的冰霜。 文若若冷笑一声,道:“公主,公主还想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不成?我是文国公府的小姐,你休敢如此对我!” 云思回冷笑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的?文若若,你自己做出如此有辱门楣的事情,本公主便是将你打死在这里,你爹也不敢放一个屁!” 她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将人一扫,道:“身为女子,如此不知廉耻,梨落给本公主掌嘴!” 第776章 恶心 梨落的动作就跟她名字一样,十分利落,云思回话音落下的落下,不待文若若说话,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落下! 她是个练家子的,手很重,落在文若若那种小姑娘的脸上,当即大半张脸都肿了。 文若若吃痛地叫了一声,随即愤怒扬起头:“云思回,你会遭报应的!等我回去告诉我爹,叫他写折子参你!” 云思回无所谓一耸肩,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在是石凳上坐了下来。 紧跟着,她翘着二郎腿,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淡淡道:“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因为你的关系,我母亲对你爹已经很不满意了。他若是宠妻灭妾,我母亲虽然不会插手大臣的家事,可往后你兄长们的官职怕是到头了。” 文若若上头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同她一个姨娘。 明年想参加科举,可因为文若若这么一闹,让云间月觉得自家家事都管不好的文国公,哪里还有脸谈以礼治天下? 只怕再让文若若闹几回,最终会落下一个“主动辞官”归家的名声。 至于她几个兄长,别说是仕途,能考上科举就不错了。 可文若若终究只是个姨娘养的,眼界太窄,看不清眼前的行事,以为自己算计了嫡姐,就是压了嫡女一头,便什么都不管,自顾自己痛快了。 但云思回今日就要她狠狠记住教训! 文若若楚楚可怜的,憋着眼泪道:“她是女皇又如何?女皇就该插手别人的家事?只要她不怕被我爹的门生骂死,她尽管辞了我爹的官!” 云间月还真不怕。 到底养在深闺的姑娘,不曾见过云间月,若她要是见过一回,今日也不会这般想了。 云思回嗤笑一声,放下手道:“实不相瞒,我母亲还真不怕。文若若,你可真是死性不改啊!” 说罢,她懒得多说一句,淡淡一挥手,叫梨落继续打。 梨落抓着文若若的肩膀用力拧,只听咔吧一声,她那只是手直接废了! “啊——”文若若痛苦惨叫,满脸泪水去找顾时夜求饶,“顾郎救我……顾郎,你救救我啊……” 顾时夜错开视线,狠心地不语文若若对视一眼。 但还没没完,梨落又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从扯起来,扬手又是一巴掌狠狠落下。 云思回没喊停,她也不住手,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打在文若若脸上,她那张笑脸不一会儿就肿了。 更是疼到声音都轻了,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可惜她犹不知错,抬起头死死瞪着云思回,里面全是不甘心。 庄子上的人都听见了动静,纷纷往这边赶来查看动静。 但见云思回一撑膝盖站起身,缓步走到文若若跟前,就算什么也没说,一身公主的气度也是风华盖不住的。 庄子上的人,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傅仪转头叫来管家,拧眉道:“是谁放他们进来的?” 管家到底是个大人,顾念着傅老爷在朝中的官职,没好意思真将他们赶走,还留了晚饭。 但晚饭之后,他就要请人离去,谁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两人就不见了。 管家以为他们是自己回去了,谁知道到了这边院子来,还惹了云思回不快。 这会儿,管家想哭的心思都有了:“奴才也没想到他们往这边来了……奴才等会就去给公主赔礼……” “赔礼就不必了,你去同她说,反而不好,”傅仪道,“等会我同他说清楚就是。” 管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文若若气息微弱地趴在地上,又不甘心低人一头,所以一直努力仰头瞪着云思回。 云思回摇头叹息一口:“死性不改……梨落将人扔出去,不许再踏进庄子一步,也不许她与顾时夜靠近若娴半步。” 梨落应了一声,起身拽着文若若的衣襟,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拎了起来。 同时,她对顾时夜道:“顾公子若是识趣,就请自己离开,不要让奴婢动手。” 方才她打文若若一番操作叫顾时夜看的清清楚楚,哪里还敢耽搁,再加上之前同文若若的事情,实在他她没脸继续待在这里。 他一步三回头,频频看向文若娴所在的方向,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打算上前同她解释一句。 但还不等他靠近文若娴一步,宋旻那碍眼的家伙便上前一步,直接挡住在了他和文若娴跟前。 宋旻似笑非笑:“顾公子,你要还不走,难道还要我亲自请你走?” 顾时夜木讷讷的,原地转了一圈,张嘴就同文若娴道:“若娴,方才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是真心想与你和好如初的,若娴你同我说句话,只说一句就好……” 文若娴比宋旻矮了一个脑袋,她要是站在宋旻后面,前面的人便一点都看不见她。 “真心?”手一紧,下意识抓住了宋旻的衣摆,狠狠咬着牙,“顾时夜,我觉得你恶心!” 文若娴是那种真正的大家闺秀,别说是生气,平时就是连句重话都不忍说。 这一声恶心,大约是她唯一能说出口的。 顾时夜顿时觉得大受打击,下意识后退一步,满脸都写着失望:“你……你原来是这样认为的?” 文若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时,她又恢复如常,不会叫外界的情绪扰乱她半点:“话也至此,顾公子请回吧。” 顾时夜不想走,可若娴恶心他。 他失望地垂下眼皮,念念不舍的走了,失魂落魄,连背影都显得孤寂起来。 文若娴太累,也不想多说,转身就要回屋休息。 但就在她刚迈出去的瞬间,被宋旻强硬地拉住了手。 文若娴心里狠狠一跳,随即道:“我累了,还请宋公子放手!” “不放。”宋旻严肃道,“若是就这样放你回去,你必定又要自己躲起来难过……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带你走?” 文若娴愣了一下,拧眉道:“宋旻,你不要胡来……啊!你做什么?” 话都没说完,宋旻便一矮身,直接将人往肩上一抗,不由分说地把人带走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几下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777章 利用 这就是一场闹剧,不一会儿就散了。 云思回懒得去管宋旻究竟要对文若娴做什么,迈着虚浮的脚步,回屋去休息。 而另外一边,顾家的庄子上。 文若若被梨落扔到傅家庄子外面后,不甘心地回到了庄子上。 她疼得整张脸连说话都困难,丫鬟急的到处找药,可顾家的人不待见她们,丫鬟这一去,铁定会被刁难,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文若若躺在榻上,越想越恨,眼泪又不争气地滑了出来,她抬袖揩去,可泪水就是不受控制。 关键是她还不敢张着嘴哭,一张嘴就会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她直抽气。 这时,屋门被人敲响了,文若若以为是丫鬟回来了,也没应声。 但紧接着门又被敲响,外面响起了燕归期的声音:“若若妹妹在吗?” 文若若现在不想见人,抓过枕头直接砸到门上,要让燕归期自己滚。 外面燕归期听见这一声巨响,稍微一愣,随即意识到文若若可能是说不出话来,不想见人后,她就垂眸笑了一声。 眼中全是幸灾乐祸和鄙夷。 燕家不是世家名门之后,但自诩是京城新贵,家中还是有点礼数的。 燕归期作为嫡女,更是看不惯文若若以色上位的庶女,她从心中鄙夷,更是不愿意结交,但这会儿,她有心同文若若走近,所以不会在意她是个什么身份。 屋门没锁,燕归期稍微用力就将门给推开了。 她无视文若若一脸恼恨,直接进了屋,关切地问道:“我方才见你的丫鬟出去了,怕你这边没人照顾,就来看看你。” 夜色很浓,屋里也没点灯,燕归期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黑暗,才看清文若若肿的老高的脸。 她在心里发出一声鄙夷地窃笑,脸上却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公主下手也忒狠了……” 说着她,上前一步,在文若若仇视地目光之中,在小榻上坐下来,道:“我来的时候,母亲替我准备伤药,这会儿正用得上。来,你的丫鬟还没回来,让我替你上药……” 说着,她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药罐,从药罐里挖出一点药,就要去帮文若若涂抹。 但文若若却因为防备她,往后缩了缩脖子,躲开了。 文若若死死盯着燕归期,尽量不张开嘴,含糊道:“你同云思回一伙儿的!” 这几天她虽然忙着抓紧顾时夜的心,可也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得清清楚楚,燕归期想要巴结云思回,但云思回对她爱搭不理。 更关键的是,之前文若若就听说过了,燕归期同云思回走得近。 这会儿,同云思回走得近的人却突然来替她送药,谁知道那药里面是不是加了别的东西? “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燕归期无奈地笑了一声,“之前同云思回交好,是因为没办法。现在她如此对我,我也累了。” 燕归期难得聪明一回,看穿文若若不信任她之后,就挖出一点药膏在自己手背上涂抹开:“你是怕我在药膏里加别的东西吧?我自己先用,等会儿要是没问题,你再用。” 见她这样干脆,文若若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怀疑错了人。 文若若盯着她,道:“你为何要帮我?” 听到这样的话,燕归期就知道文若若是信了她。 果然,下一刻她在将药膏挖出来涂抹在文若若脸上时,她没在躲闪。 燕归期动作轻柔,一边替她擦拭,一边还帮她吹气:“没什么,看见我就想起了自己被公主欺辱的时候。她就是这种人,为了文若娴什么都愿意做……即便我同文若娴一样与她是朋友。” 文若若狐疑地盯着她:“她对你做过什么?” 燕归期眸光闪了闪,随即凄然一笑:“我只不过是喜欢太子殿下罢了,她以为我目的不纯,便使人羞辱我。太学诗会的传言你应该也听见了,前面两轮,我明明都能很好的应对,到了最后一轮,却不行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还好屋里没点灯,燕归期不需要太会演戏,只要语气足够就能博得文若若的信任。 文若若果然深信不疑,摇了摇头:“为什么?” “是她逼迫我,”燕归期凄惨一笑,眸光中好似闪着泪花,连语气里都带着哭腔,“她想要名声,想让我输了比赛,就故意同我说,只要我第三轮输给她,她就允许我再次接近太子殿下,不然、不然……就要拿我父亲的仕途做威胁!” 文若若当真信以为真,愤怒地锤了一下床榻,咬着牙怒道:“我就知道!她不过就是个公主而已,就是陛下也未必有资格插手大臣的家事,她又算什么东西!” 黑暗里,燕归期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无声地笑了。 但她却又带着无奈同文若若道:“可有什么办法,咱们是庶民,天生就该低人一等,在她面前抬不起头……要是她死了就好!” 此话一出,文若若吓了一大跳! 她虽然也想云思回死,但从未这样说出口过。 燕归期好似这才回神连忙道:“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若若妹妹,你什么都没听见是吧?” 文若若想要笑,可是脸太疼,她笑不敢笑。 只能意味深长地说道:“归期姐姐你放心,妹妹什么都没听见。” 燕归期好似松了一大口气,随即又怕自己说太多,将药罐搁下,起身道:“方才来的时候,我听见言公子明日好像会邀请公主进山打猎,我该回去准备休息。听说齐公子骑射好,到时候我该多向他请教一二,若若妹妹,你早些休息。” 文若若应了一声:“姐姐慢走,妹妹就不送你了。” 燕归期转身出了门去。 屋里文若若想起燕归期离开说的最后那句话,有些心动。 山中那般危险,谁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定数,若是云思回在山中出了事,她一个在庄子上养伤的人呢,定然不会被怀疑。 想到此,文若若又笑了一声,笑容都变得扭曲起来:“云思回,你给我等着!” 燕归期靠在门扉上,听见这一声喃喃自语时,满意地笑了。 她悄声离去,离开院子时,发现黑暗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转头问她:“如何?” 燕归期将耳发一撩,道:“放心,文若若一定会按照我的话去做的。” 第778章 软禁 此时,京城燕侯府。 燕夫人正要睡下之际,接到了白日燕归期叫人送回来的消息。 她眯了眯双眼,遮着眸中的杀意,冷静地问道:“你确定?” 小厮垂着头,根本不敢直视燕夫人的脸,低声道:“是,当时奴才也在场,亲耳听见公主说的。之后小姐就叫奴才回来送消息,千真万确,三小姐同太子殿下就是去了冈州。” 燕夫人轻轻一笑,将耳边的头发轻轻一拢,道:“你做得很好。行了,你下去找管家领赏,就说是本夫人赏赐就成。” 那下人一听还有赏赐可以拿,顿时喜笑颜开,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赏赐却是要他的命! 等他高高兴兴地找到管家,说是燕夫人的赏赐时,那管家却在领着他去账房的路上,毫无征兆地一刀将他捅了。 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他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没命了。 管家往地上啐了一口,也不想擦掉身上的血迹,就这样拖着小厮的尸体,重新回到了燕夫人院中。 燕夫人还没睡,披着一件若隐若现的纱衣,正在油灯下看书。 燕夫人虽然已经上年纪了,但因为这几年一直养尊处优地关系,她身材一直保养得很好,身上连多余的一点赘肉都没有,同燕归期比起来,竟也没差到哪里去。 管家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目光,缓缓道:“已经解决了,夫人还有何吩咐?” 燕夫人眸光一扫,看蝼蚁似的瞥了眼那个死不瞑目地小厮,轻轻冷笑了一声。 她撑着身体从小榻上坐起来,缓缓道:“我那乖女儿从庄子里送来了好消息,那小贱人生的小杂种去了冈州。” 管家依旧垂着眼,不去看燕夫人一眼,道:“夫人是要奴才去冈州将人解决了?” “真聪明,”燕夫人起身,缓缓靠近管家,而后伸出手指挑住管家的下巴,叫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道,“我就喜欢你这聪明样,你知道我有多烦那小杂种,你要是替我将麻烦解决了,回头本夫人就给你奖励。” 管家与其对视一眼,只觉燕夫人这样的人,当真是个勾人心魂的魔鬼。 他觉得就算有一天燕夫人说要了他的性命,他估计也会乖乖将刀奉上。 管家重新垂下眼皮,用行动表明自己对燕夫人的尊敬:“夫人放心,奴才一定替你解决了这麻烦。” 燕夫人满意了,松开管家的下巴,轻轻一笑,重新坐回小榻上,道:“处理干净点,别叫她丫头有丁点活命的机会,不然你知道本夫人生气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管家单膝跪地,忠诚地垂着头,道:“夫人放心,奴才定不会辜负夫人所托!” 话落,燕夫人就挥了挥手,要他现在就去安排。 但就在管家站起来的瞬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轻响,管家一愣,猛地出门一看,发现燕老夫人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 管家手一紧,下意识握紧了方才他用来杀掉那个小厮的刀。 但燕老夫人没发现他的杀意,慌慌张张地进了屋,紧张道:“若华,你到底要做什么?!” 燕夫人眼眸一沉,递给管家一道眼神,管家接受到后,立即退了出去,却并未走开,而是守在门外。 燕老夫人见她不说话,便几步上得前去,一把抓着燕夫人手臂,道:“她不过就还是个孩子,你又何必斩草除根?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燕家的血脉啊,你怎么可以……” “燕家血脉?”燕夫人嘴角噙着一抹阴毒的冷笑,“老夫人,燕家血脉只有我家归期和归来,她不过是那贱人跟人私通的杂种!算哪门子的嘘严加血脉?” 燕老夫人没想到,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竟然还这般痴迷不悟:“你明知那是陷害,她根本就从未与人私通……” 燕夫人冷冷将她一扫,打断她后面的话,“怎么,老夫人又后悔当初害死那贱人了?老夫人,你可不要忘了,诬蔑那贱人跟人私通的事,你也有份!” 眼老夫人还从未见过燕夫人这样的眼神,当即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燕夫人却忽然一把抓住她,阴狠道:“我就容不得她们母女,既然当母亲的已经死了,那做女儿的哪里还有苟活在这世间的理由?柳氏必须死,燕归辞也必须死。老夫人,你拦不住我的!” 有那么一瞬间,燕老夫人觉得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她害怕极了,想要挣开燕夫人的手,却发现自己被死死抓着,半点都挣扎不得。 燕老夫人只好硬着头皮道:“南山再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他回来要是没看见归辞,会生气的。若华,你就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等?”王若华眸子一眯,里头露出来的全是杀意,“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重新等来这个机会,不能再等了!无论你今日说什么,都不会听你的!来人!” 其实燕老夫人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王若华会如此痛恨柳氏母女。 既然柳氏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恨,甚至连一个小姑娘都容不下。 燕老夫人开始怀疑,王若华当初给她的理由是不是真的。 听见燕夫人的叫喊,外面守着的丫鬟立即进了门来,低声询问:“夫人有何吩咐?” 王若华直接将燕老夫人推给丫鬟,道:“时候不早了,送老夫人回她院中休息。老夫人身体不好,在燕侯回来之前的这段日子,多叫些伺候,别让她出了院子,小心受凉。” 说是照顾,其实就是软禁! 燕老夫人气了个半死,若不是奈何不得王若华,她一定跳起来一拐杖敲死她! 她哆嗦着嘴唇道:“王若华,你这个毒妇!等南山回来……等他回来,我一定叫她休了你!” 丫鬟瞧见夫人的脸黑了,连忙拖着燕老夫人离去,生怕她等会生气,牵连自己。 等燕老夫人一走,管家就进来了。 他道:“老东西留不得!” 王若华眸子一转,冷冷扫了管家一眼,随即笑了一声:“你说得对,这老东西知道太多,留不得了……” 她轻轻一笑,笑声婉转动听:“我知道一种药,能叫人悄无声息死去,你去替我买来。” 第779章 求仙 天亮时,云思回有些不想起,她在床榻上赖了好一会儿,才被齐商应拽起来,祖宗似的伺候她穿衣洗漱。 期间云思回一直以为是梨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齐商应地服务,还靠人身上,闭着眼打了个好几个哈欠。 “若不是昨晚是我盯着你睡的,我还以为你就做什么坏事去了。”齐商应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又好气又无奈。 云思回像是没听见一眼,靠着齐商应地肩,抓了抓还没梳好的发髻。 直到齐商应替她将外衫都穿好了,她才猛地睁开眼,一把将人推开:“怎么是你!” 齐商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很想拿东西将她脑壳好好敲一敲:“不是我,你以为是谁?” “梨落啊!”云思回说完,耳朵尖又红了,又逞强地咬着嘴唇,故作镇定地冷哼一声,“那小丫头肯定是躲起来偷懒了……梨落——梨落!” 平时总是喊一声,就出现的人,今日她叫了两声人都没出现。 云思回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刚要出门去查看,又被齐商应抓住衣袖扯回来,按在了梳妆台前。 “你就这样出去,也不怕被人知道了笑话。”齐商应把人按在铜镜前,拿了梳子就开始给云思回盘发。 她已经及笄了,是可以盘发的。 但齐商应作为一个男子,就算有时候迫不得已要以女装示人,能梳的发髻也只有那么几个,太难的盘发他反倒不会了。 不过,好在来庄子上并不是来享乐的,今日说不定还要进山,倒是省了许多力气。 他直接将云思回的所有头发简单地梳成一个马尾,同铜冠将马尾固定,然后在怀里摸了一番,摸出一支与铜冠相配的玉兰花发簪来从铜冠中间插过,将铜冠固定住了。 他道:“这簪子另有玄机,你要有心就帖身带着,关键时刻能保命的?” 这些小把戏,云思回又不是没见过,她有支簪子里中空的,中间还藏着一把小刀。 她摸了一下:“怎么,这里面藏了什么厉害的东西?” 齐商应打开她的手,叫她不要乱摸,道:“这里面的东西厉害的很,不小心沾到一点都会要人命……关键时刻再用,知道?” 云思回没睡醒似的“哦”了一声,被齐商拉着出去了。 庄子上的早膳已经摆好了,云思回扫了一圈,没瞧见文若娴和宋旻,就连宋铮都不在。 只有傅仪他们三个。 “怎么就你们三个?若娴姐姐还没起?”云思回挨着傅仪坐下,“你腿怎么样?” 傅仪摇摇头,表示没事,“我听管家说,昨日若娴姐姐被宋旻公子带走后,就一直没回来。早上从宋家那边送了信来,宋铮公子出去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云思回嘟了嘟嘴,忽然觉得这些饭菜都不香了。 五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问起今日去哪里,众人都茫然了。 齐商应沉默片刻,提议道:“我听说南边山上有……” 有什么还没说出口,管家就来了,来就来吧,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正是言庭初。 言庭初的父亲是傅仪父亲的顶头上司,管家怕傅老爷在官场被人刁难,就算有傅仪的吩咐在,也不敢真将言庭初拦在外面,不让他进来。 傅仪也清楚这一点,她为难地看向云思回,很怕她等会生气。 但云思回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在桌子底下拍了拍傅仪的手,叫她不必这般小心翼翼。 云思回对自己的朋友一向很包容,也能理解。 言庭初进了小厅,瞧见方才说话的人,都停了话头,便主动道:“今日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啊,无所谓了,方才听齐兄提起南边的山,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齐商应就好似看不见自己有多讨嫌一样,径直寻了一个位置坐下。 傅仪到底是不好无视他,叫管家另外再拿一副碗筷来。 言庭初客客气气向她道了谢,继续道:“南边的山上似乎有多奇珍异兽,还听当地人的说,曾在那边见过九尾狐,为此还专门有人在那边设立了九尾狐仙的祠堂,好像能消除一切烦恼。” 其他几个小姐都没说话,云思回更是当没听见一般。 齐商应就面带嘲讽一般地开口道:“没想到言公子一介文人,竟然信这些鬼神传说。” “不是在下信鬼神,”言庭初笑得意味深长,“只是我听闻那些九尾狐实在难寻,若真碰上一只,那皮毛用来做大氅,应该是极好的。” 齐商应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言公子可真残忍啊,畜生还没瞧见,先想着剥皮了。” 言庭初知道他就是在故意抬杠,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看着齐商应,不知道还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干不净的, 就在这时,燕归期也进来了。 这次云思回直接变了脸,刚要叫人,就听燕归期抢先开口道:“是了,我听说过这个九尾狐仙庙,听说信徒还挺多,不管求什么都准,若是心中有什么想留却留不住的东西,去求一求这个狐仙,就更灵了。” 本来要将人撵走的云思回,在听见这话时,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 齐商应就坐在她身边,这一点细微的变化也叫他发现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只在桌子底下抓紧了云思回的手。 云思回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问燕归辞:“真有那么准?” “心诚则灵吧?”燕归期给了一个安慰一般的回答,“臣女之前也只是听说,不曾去查看,想今日过去看看的,公主可要一道去?” 心诚则灵。 云思回神情有些恍惚,目光飘得有些远。 齐商应又道:“不过是些山野传说罢了,什么心诚则灵,那都是骗人的。” 燕归期也不反驳,顺着齐商应的话道:“齐公子说的是。只是若心中真有所求,而所求之人什么都不做的话,想来最后应该也是求不得,还得所求之人的诚心吧。” 她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云思回听的。 齐商应听了出来,表情一变,落在燕归期身上,已经有了杀意。 燕归期无畏,对他一笑,神色从容。 “我要去,”云思回抓着齐商应的手一紧,道,“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得了,反正今日也没事。” 齐商应有些无奈,低声道:“有什么好去的?” 云思回却意外固执:“我就是要去,你也和我一道去!” 第780章 目标 南边山离傅家的庄子有些远,需要乘马车。 不过云思回不爱就坐马车,同齐商应骑马先一步离去。 武桐带着傅仪一道坐的马车。 等云思回和齐商应都到地方好一阵后,他们几个才到。 大约是真的灵验的关系,就像是燕归期说的那般,信徒很多,连山道都给仔细修整过,换成了石阶。 好在今日天色不错,不冷不热的,很适合漫步。 为了配合傅仪,大家一路闲聊着往山上走,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山腰,山腰处有一座庙。 庙前立着一个石柱,石柱顶多是一只雕刻的九尾狐。 那狐狸端坐在石柱之上,好似真从天上下凡来的一样,半阖着一双眼,盯着从庙前路过的人,好似大慈大悲一般。 云思回抬眸扫了眼,觉得那狐狸眼叫她莫名瘆得慌。 齐商应离她最近,发现她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就道:“就说了,都是骗人来的,不用来,你非要来。如何,可是失望了?” 周围还有不少的人,这些人大多穿着普通,在庙里进进出出,都显得十分安静。 云思回在胳膊上搓了一下,闻着浓郁地檀香,逞强道:“来都来了,那就得去拜拜!就当是……” 后面的话他没在继续说,齐商应却好似忽然懂了一样。 他叹了口气,纵容般的在云思回脑袋上揉了一下,道:“走吧,依你。” 说话间,两人进了庙。 武桐和钱依依一边一个护着傅仪,跟在他们后面进去了。 燕归期和言庭初走在最后,两人期间连个眼神都没交流,平静简直叫人怀疑,他们之前的关系。 寺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别人拜的是观音和如来,他们拜的是九尾狐仙罢了。 明明这寺庙里连个看管的人都不见,但却意外的整齐,所有人都很安静,做什么都井井有条,还有百姓将带来的水果摆在香案上,有人跪在蒲团上念经祈福,声音很小,旁人也听不清。 云思回他们几个祭拜过,也么多待,带着齐商应又匆匆走了,说是要去山顶看看。 傅仪腿脚不好,就决定在这山下等他们,武桐和钱依依一道山上去了。 钱依依什么都不知道,咬着嘴唇道:“阿回这是要去找九尾狐吗?她这次怎的这般有兴致,以前也不见她上心啊。” 钱依依什么都好,就人傻了一点。 武桐朝她翻了个白眼:“依依,我们几个,可能就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钱依依茫然的啊了一声,还真是一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傅仪就跟着笑:“依依,以后你一定要找个有主意的男子成婚,不然就你这幅模样,肯定内宅都叫你搭打理得鸡飞狗跳……” 三个人说说笑笑,都不知道接下来即将面临着什么。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云思回带着容遇到了山顶。 山挺高,站在最高处,能看见整个京城,两边摘了大量的竹子,一眼望过去,竹林成海,中间还有一条河,哗啦啦地水声,整个山上回荡,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倒是个短暂可以忘忧的地方。 在往深处走,就是未经开发过的地方,里面遇见什么危险谁也不知道。 齐商应拦着跃跃欲试地云思回,不肯再叫他往里边去。 “哪里就有什么九尾狐,不过是世人一个安慰罢了。”齐商应抱着云思回的腰,将她往大石头上一放,道,“我现在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求的。” 云思回垂着眼,勾着他的手指没放:“我也知道,可你不是……谁知道你回去之后,会不会转眼就将我给忘了?” “我与你这么几年的感情,你还不信我?”齐商应有些无奈,捏着云思回的脸皮往两边拉扯,“云思回你还有没有良心?” 云思回撩起眼皮,仔细将他一扫,淡淡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当皇帝会有多无奈?何况,你还是个男的,你这回去,肯定有人早就安排好了人选,等你一登基,就封谁做皇后。” 齐商应在她脸上狠狠掐了一下,直掐出两个红印子来:“你这是胡搅蛮缠!” 云思回冷哼一声,眸子往齐商应身后淡淡一扫,随即收回视线,转开了话题:“我有些渴了,你去替我寻水来。” 齐商应不放心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要将人一道带走。 云思回却不跟着,从大石头上跳下来,蔫哒哒地趴在另一边的栏杆上:“累,不想走了。” 齐商应又去将人拉回来一些:“别趴在上面,谁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云思回应了一声,挥挥手,叫他赶紧去。 等齐商应一走,方才还懒洋洋的人,脸色立即变了。 她嘴角一撇,挂着一抹冷笑,眼眸又黑又沉:“跟了本公主一路,有什么事出来说吧,等会要是人回来了,只怕你们就没机会接近本公主了?” 话音落下好一瞬间,周围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云思回有些恼怒,但她什么都没说,只冷冷一笑,在脚下一扒拉,寻了颗石头子,对着某个方向就扔了回去! 果然,石子落下的瞬间,那头就传来一声惨叫。 云思回凤眼微眯,杀意都快从眼尾飞了出来:“再不出来,可就不要怪本公主不客气了!” 她会石头子这种事,还是齐商应教的。 小时候她不爱去学堂,齐商应穿着女孩子的衣裳,带着她用石头子打鸟,一开始什么打不着,后来有了准头,一打一个准,只要给她一个方向,她就是闭眼都能打中! 这次,对方知道自己暴露后,也没在躲躲藏藏,从林间出来了。 只是叫云思回意外的是,这些是有备而来,还用傅仪她们做了人质。 “哟,我说怎么山上的时候半点都没发觉,”云思回手往身后一背,眼中杀意不加掩饰,“原是因为你们都混在信徒之中啊!” 钱依依吓坏了,整张脸白得不像话。 武桐还算镇定,但到底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手在轻轻颤抖,燕归期也吓坏了,嘴唇惨白,毫无血色。 言庭初拧着眉,虽不见害怕,但也是一脸凝重。 唯独傅仪不怕死地大喊:“阿回你别管我们,赶紧走!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快走啊……!” 第781章 气度 云思回没出声,薄薄的眼皮轻轻一撩,斜了傅仪一眼,那一眼平静的不像话,里面不带半点感情。 傅仪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她愣了一下,后面的话,几乎是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 第一次见面说上话的时候,傅仪觉得这个公主同她所认知的那个公主不同,她平易近人,有时候说话做事全凭性子,后来熟了,她依旧是如此。 那时傅仪以为这就是云间月的所有样子,一度让她担心了好一阵,万一她以后被人欺骗了怎么办。 可现在,傅仪有种直觉。 平时那个同她们亲切地说话,总是没什么公主架子,还会替好友打抱不平的云思回,可能只是她们看见的冰山一角。 或许,就连那也是她的伪装。 现在这个轻轻一抬眼皮,就显得冷漠无情的云思回,才是东梁真正的公主。 不知为什么,傅仪觉得离云思回很远。 明明就在跟前,她们之间却好似隔着天上和地下的距离。 那些绑着她们的人各个都蒙着脸,只用刻意压低的粗狂声音道:“小公主该不会是为了活命,连朋友生死都不顾的人吧?” “跑?”云思回扬起头,下巴轻轻一抬,脖颈就挑出了一点好看的弧度,“本公主可从未想过要跑。更何况,在本公主眼中,该跑的人是你们?” 那些人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们,看来是这位小公主还没搞清楚情况,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笼中兽哈哈哈……” 云思回无动于衷,冷眼看着,等他们都笑够了,才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缓缓朝那些人走去。 “我不知道是谁叫你们来杀本公主,还愚蠢到用京中名门之后做人质,”行动间,她虚虚一抬手,隔空一点,道,“不过,要是你们以为本公主身边,就梨落一个小丫头,那就太蠢了!” 那时,傅仪看见她站在不远处的距离,恰逢今日她穿了一声明黄锦衣,衣袖用束带扎着,宽大的衣袖被遮藏起来,也丝毫不见违和感。 头发绑在脑后,仅仅用铜冠固定,分明在普通不过的打扮,可她站在哪里,轻轻一抬手,却叫人根本就无法忽视身上的风华! 这,大概就是东梁公主本该有的气度。 燕归期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一张小脸更白了。 言庭初神色闪了闪,目光露在云思回身上,更多是探究和好奇。 这里面,被绑着的所有人,大概就是只有他最镇定了。 “本公主在说一次,”云思回收回手,目光将那些人凉凉一扫,道,“现在就走,还来得及。要是再这般犹豫不决,等会儿死的……可就是你们!” 那些人咽了咽口水,竟都被云思回一个小姑娘吓到了。 就算云思回再普通,有时候再将自己当傻子,可她依旧是公主,那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气度,以及身后有人撑着的自信,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绑着言庭初的人狠狠咽了咽口水,怒道:“老子怕你一个小姑娘?兄弟们,把他们都杀了,一个活口不留!” 说罢,剩下没绑人的,径直冲向了云思回。 云思回站在原地没动,嘴角却王上一勾,挑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紧跟着,她虚虚一抬手,轻轻一抬手,虚空中,就涌现出十几个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出现得整齐划一,每一个都带着一块银色的面具,他们动作更是干净利落,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出现的瞬间,手中佩剑出鞘,从后面悄无声息地就将试图对云思回不轨的人,一刀毙命! 傅仪根本就没看清那些人究竟是从哪个角度出现的,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绑着的自己的人已经倒在了脚边。 因为对方下手太狠的关系,那人脑袋都掉了,鲜血喷溅出来,直接打湿了傅仪的衣摆,那头颅就稀里糊涂地往前滚了一段,又不知道被人踢了一脚,重新滚到傅仪脚边,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从下往上与她对上。 傅仪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头,大声叫了出声。 其他人除了钱依依,或多或少都有影响,整个山间尖叫声响彻成一片,燕归期直接吓吐了,趴在一边,将今日刚吃的早膳也一并吐了出来。 一时之间,这个宁静的山顶上,充斥着血腥味和呕吐物的味道,又恶心又难闻。 可本该是娇生惯养的云思回却半点没有出现不是,反倒还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直到所有人都快被解决完了,她才淡淡开口:“留个活口。” 其中一个暗卫听了,往周围一撇,径直将唯一还活着的刺客甩到了云思回跟前。 云思回想也未想,直接一脚踩在了他胸口上,用力碾压了一下,就从刺客嘴里吐出一丝血来。 “本公主就挺好奇,”云思回眯着眼笑,弯下腰将刺客蒙在脸上的布拿掉,“究竟是谁将你们坑害至此,叫你们来刺杀本公主,嗯?” 言庭初眯着眼,将那刺客一扫,眸光渐渐冷了。 这时,武桐突然喊了一句:“小心,他手里藏着刀!” 声音响起的瞬间,那刺客忽然发狠似的伸手朝云思回挥舞而去。 云思回为了躲开,下意识往后一仰,躲了过去,暗卫和言庭初同时行动。 暗卫是要折了刺客的手脚,但他没想到言庭初会忽然出现,径直一脚踹在那刺客身上,紧跟着又是一脚踩在对方的喉咙上,狠狠碾压着:“这种对公主不敬的狗东西,最好还是直接杀了,省得留下后患!” 暗卫一惊,猛地转头看向言庭初,发现这个在京城被人人称道言家公子,竟然还有这么狠毒的一面! 那刺客连句话都没能说出口,就被言庭初狠狠踩断喉咙,咽气了。 暗卫皱了皱眉,心里有了思量,但却没说出口。 言庭初轻轻一笑,转头看向同样惊诧的云思回:“臣直接杀了对公主不敬的人,公主不会怪罪臣吧?” 云思回皱了皱眉,眯着眼看向言庭初,随即笑出了声:“怎么会,言公子替本公主如此着想,本公主高兴得很!” 第782章 引导 言庭初会这样好心? 云思回是一个字也不信! 她言笑晏晏,却在转过身的瞬间,嘴角就放下了,冰冷的目光如刀似的,却因背对着所有人,才没叫任何一个人看见。 云思回两手交握,一根手指轻轻敲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背,沉声对暗卫道:“查。从那个九尾狐仙庙开始查,就算将那庙掘地三尺,本公主也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暗卫应是,留下几人清理现场后,又带着几个人从下山,却查看情况去了。 云思回缓缓踱着步子走到围栏边,低头往下一扫,发现从这个角度往下看,根本就看不见山脚底下,竹林成海,流水潺潺,因为水流从高处流落地关系,带起很多雾气。 雾霭茫茫,将山底下的景色遮掩得若隐若现起来。 云思回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望着远处出神,若是容遇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是云思回想事情时惯有的动作。 她不是傻,只是因为有人替她想了许多,所以不许她操心的事,她也懒得去管,以至于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她就是懒懒散散的。 但容玦和云间月从来就不是这样教育她的。 旁人不了解,但容遇知道,遇事时,有时候就算云间月和容玦在场,也不会出手帮忙,要她自己解决。 如果有时候真解决不了,很有可能也会面临被杀的危险。 所以云思回大多时候给人看的都是她无忧无虑的一面,其实骨子里,她比容遇还狠,若不路面貌,她从才是最像云间月的那个。 言庭初盯着云思回的背影,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想起来一般,惊讶道:“咦?公主方才不是同齐公子一道山上的,怎么齐公子不在?” 云思回一愣,猛地转头看向言庭初,跨着脸道:“你什么意思?” 言庭初好似叫她的表情吓到了,后退一步,捂着脸道:“臣只是觉得奇怪罢了,齐公子不离公主半步,怎么现在却不见人?” 这么一说,云思回却是明白过来,言庭初的意思了。 这人是想暗中将这一口刺杀公主的黑锅甩到齐商应身上。 云思回忽然就笑了,眯着眼盯着言庭初,笑得别提有多冷:“言公子,莫非还想本公主,齐商应就是这场刺杀的主谋吧?” 其他人皆是一愣,纷纷抬起头惊讶看着言庭初和云思回。 “臣就是这个意思,”言庭初很大方的承认,“早前臣听到一个传闻,传闻说齐公子并非我朝中人。似乎是北齐人……臣就挺好奇,一个北齐人怎么会出现在公主身边,莫非是早就对公主图谋不轨?” 这下云思回表情彻底变了。 她也顾不上装一装功夫,猛地上一步,一把揪住言庭初的衣襟,惊人抵在柱子上:“这些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她脸色不太好,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眼中还带着害怕。 齐商应的身份在东梁一直就是个秘密,除了钟衍和柳同舟稍微知道一点外,剩下知道的人就是云间月和容玦,还有容遇。 就是宋家人都不知道他是北齐人。 要隐瞒这件事是云间月下的命令,总不能是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云间月和容玦说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还有容遇,他当然齐商应一直藏在东梁的理由是什么,两人又是多年的老交情,再加上中间还隔着一个云思回的关系,容遇就更不可能将这件事说出去。 但现在言庭初却知道了。 说是传言,但究竟是怎么传的,却是无人知道。 言庭初似乎被云思回这样的表情逗乐了,也不见害怕,还好整以暇地抬手在她头上拍了拍:“公主现在这幅表情真有趣,怎么以前臣就没发现呢?” 云思回一把拍开他的手,冷冷道:“言庭初,本公主警告你,若是本公主在京城听到这种传言,无论是从谁嘴里传出去的,本公主最后都找你算账!” “公主尽管来,”言庭初无所谓地一笑,还十分欠打地又要去摸云思回的头,“臣在言家恭候公主大驾光临!” 云思回再次一巴掌将言庭初的手拍开,紧跟着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却是追着方才齐商应离开的方向去的。 走前,她还不忘吩咐暗卫们将傅仪她们送下山,自己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带。 言庭初嘴角含笑,一直看着云思回走远了,脸上的笑容都没收起来过。 武桐扫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皮,同钱依依一起将傅仪从地上拉起来:“怎么样,腿上的伤?” 傅仪平时看起来比谁都主意,可却是比谁都不经事儿。 这会儿还不如钱依依,裹进了衣衫抖得不想话。 她勉强摇了摇头,虚弱道:“没、没事……” 其实她的脚又已经肿了。 武桐看见了刚要想办法山下去叫人来将傅仪背下去时,一个暗卫就已经上前在她跟前蹲下了,冷冷道:“奉公主之命送傅小姐下山。” 傅仪有些犹豫,梧桐却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你且忍忍,总比拖着伤腿下山的好,回头要是更加严重,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怎么说她都是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就算王焕对她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可万一将来她腿真留下什么后遗症,谁又不能保证,傅仪嫁到王家后,不会被轻视? 傅仪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听武桐的。 不一会儿,几个人一道下山。 武桐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明显心不在焉的言庭初,道:“言公子不打算下山吗?” 言庭初转过脸一笑,温温和和道:“自然要的,几位先走,我等等齐公子和公主。” 说罢,还特意提醒了她们一声,道:“哦对了,你们走时,不要忘了将燕小姐也一并带走。” 武桐目光一转,看见了靠在竹枝上,面无人色燕归期。 犹豫了一瞬后,还是上前询问了情况,拉着人一道下山了。 等人一走,言庭初脸上的笑意就收了起来,他一整衣襟,将折扇一收,道:“怎么样?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第783章 笑话 另外一边,云思回顺着齐商应离开的方向走找去时,一直都不见他的身影。 林中很安静,偶尔有惊飞的栖鸟,但这也只是让山林更加安静了而已。 云思回漫无目地转了一圈,开口喊了几声:“齐商应——!” 空旷的林子立即将她的声音传出去老远,可这一点距离也只是将周围的栖鸟惊飞而已,那人已经不见半点动静。 但可以肯定的是,齐商应是往这边来的,周围的植物都有被扒开的痕迹,地上还有脚印。 云思回继续往前走,走得越深,发现地上的脚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乱,甚至旁边的树叶上还带着一点血迹。 云思回在那血迹上摸了一点,已经凉了,味道也只有很淡的腥臭。 她眸光一沉,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刚才他将齐商应打发走的时候,对方就出事了! 那些人或许是早就瞅准了他们分开的时机,所以一到他们分开,立即就分了两拨人,分别对他们下手。 云思回一直以为这些人的目的是她,她也不想叫齐商应看见自己料理这种事情的场面,这才将齐商应打发掉的。 谁能想到…… 云思回在不耽搁,加快脚步往前追去,同时将手伸到衣袖里,从里面拿出一根鞭子! 鞭子有些旧,有的地方甚至还起了细细的毛,可见主人之前有多常用。 云思回一直往前走,没有停,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闻到了浓烈地血腥味,穿过一片林子时,她就看见地上躺着几具尸体。 让云思回意外的是,这些尸体同刚才刺杀他的那些人并不同,比起那些业余的刺客,这些人仅从用的佩剑和手上的特征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是业余的,是正式的。 想到方才言庭初说的那个传闻,云思回眼眸就是一沉,几乎不可避免地想到,很有可能是齐商应在东梁的身份已经暴露,北齐那边有人想要他的命! 云思回又检查了一番,发现这些人几乎都是一招毙命,说明齐商应倒是对付这些人时,应该是绰绰有余。 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担心了一下,毕竟对方那么多人,就是不全上,一个一个慢慢玩车乱战,也能将齐商应耗死。 何况这山中地势险峻,根本就不适合动手! 云思回猛地站起来,冲林中有喊了一声:“齐商应——” 还是没有听到回答,这回甚至连被惊飞的栖鸟都没了。 云思回有些着急,目光往周围一瞥,找到血迹蔓延地痕迹后,就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云思回再次看见了尸体和血迹。 这回比方才要少,血迹却更多了。 云思回心口一紧,顺着血迹的方向再次追查下去。 到达下一个地方时,依旧没有齐商应的身影,可地上的尸体却比方才那两处都要多,横七竖八的,几乎将地上的泥土都染红了。 云思回一口气不知道该提起来,还是该送下去:“齐商应!你在哪儿?齐商应——” 话音落下,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稀疏地响动。 云思回愣了一下,一瞬间还以为是齐商应回来了,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忽然感觉被大力撞了一下! 这一撞的力气很大,云思回直接被撞得七荤八素,她又下意识要抓住撞自己的东西推开。 但却在她抓住对方衣领将人头抬起来时,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文若若。 她笑了一声,毫无防备地一刀捅进了云思回小腹上:“我跟了你一路,你竟然一点都没发现,云思回这不像你?” 这要是换做以前的云思回,可能在文若若跟上来的瞬间就叫她发现了。 但她方才一心都牵挂着齐商应,根本就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你……”她吃痛皱眉,抬腿就是一脚将文若若踹开,“文若若,你可刺杀公主,是什么大罪?你不要命了!?” 文若若被她一脚踹飞直接撞在了树干上,但她又趴起来,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反正我都这样了,与其看着文若娴过得比我好,好不如拉着整个文国公府给我陪葬!” 说罢,文若若再次举着刀冲了上去! 云思回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在她扑上来时,往后退开一步,毫不留情地又是一脚,直接踹在她胸口…… 但同时,她脚下一滑,人也跟着没站稳,直接就朝后摔了出去。 见了鬼的,身后还是万丈悬崖! 云思回在心里骂了,只能勉强抓住悬崖便的杂草稳住自己,试图想法子爬上去。 可她忘了还有一个文若若在虎视眈眈。 都被踹了两脚,文若若还没倒下,从另外一边一步一步爬过来,抹掉嘴角的鲜血,看着狼狈地云思回,低低笑了一声:“都是你多管闲事!要不是你,我早就嫁给顾郎了,何至于沦落成满京城的笑话?” 文若若以为文若娴同顾时夜和离,文若娴就会成为笑话。 可谁能想到最后她自己的事情被云思回当街捅出来,反倒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不仅顾家的人看不上她,就连顾郎也不再喜欢她,更关键的是,文国公府上下,就连下人都要羞辱她! 文若若不甘心,觉得这一切都是云思回害的! 唯有杀了云思回,才能平息心中的怒火。 她看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一手抓着悬崖边的杂草的云思回,狞笑一声:“所以,云思回,你去死吧!” 说罢,她在云思回阴沉惊慌的目光之中,扬手对着云思回的脸部刺去! 云思回下意识偏头一躲,抓着草的手就松了。 她惊呼一声,直直朝悬崖坠落! 云思回头一次知道什么是害怕,下意识大叫一声:“齐商应——” 文若若刚要爬起来,就感觉眼前有道人影一闪而过,一阵细小的风从她耳边擦过,紧跟着有人就追着云思回一道跳了悬崖。 等文若若反应过来,定眼一看时,不管是云思回,还是追着她一起跳下去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文若若好似这才想起来害怕,连连后退数步,又猛地扔了手中的刀,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跑了…… 第784章 坐镇 云思回身边暗卫众多,还没半天的功夫,她坠入悬崖的消息,就已经传回了皇宫。 云间月震怒,直接扔了召见的大臣,同凤君两个人直接当了庄子上。 此时,天已经黑色。 傅家庄子上,不管是奴才,还是主子,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烛火不太明亮,将女君陛下的脸照得十分恍惚,但她坐在哪里,就算一句话不说话,一身气度也是遮掩不住的。 她手指缓慢地敲着桌面,望着底下跪着的人,一字一句道:“谁来与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底下跪着的所有人里面唯独傅仪因为腿脚不好,能坐在凳子上。 她见众人都垂着头一言不发,便要起身跪下:“陛下,臣女……” 云间月一抬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女皇陛下脸色阴沉,在烛火的掩映下,显得越发冰冷可怕。 傅仪下意识抖了一下,直接跌坐回了椅子上。 云间月眸光一转,望见跪着的大多因为不敢直视她而垂着头,钱依依和武桐因为与云思回交好,偶尔也会出现在宫中,对她不至于那么害怕。 但文若若和燕归期却莫名害怕,不仅不敢抬头,浑身都在烛火照不见的地方轻轻哆嗦着。 其实事情的经过她已经从暗卫那里知道了,但云间月非得还要再问一次。 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眸光流转,落在一人身上。 “宋旻宋铮,你俩上一边待着去。”云间月冷冷撇了眼宋家你那两个小辈。 她倒是不是怪罪这两人没有保护好云思回,那丫头要么是自己作死,要么就是防备之心不够强才被人推下去的,不管是哪种原因,在事情的真相还没查清楚之前,她都不会随便迁怒任何一人。 但若叫她知道是谁对云思回不敬,起了杀心,那就别怪她。 等宋旻和宋铮惶惶不安地站到一边去时,云间月盯着底下跪着的一人道:“哪个是言家公子?” 方才容玦一直站在云间月身边,这会儿见她离开了位置,他也没有跟上去,而是隐藏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看着眼前这一切,利用黑暗观察着所有人脸上的情绪。 言庭初倒是从容不迫,被云间月点了名后,便镇定地行礼,道:“臣言庭初见过女皇陛下。” “嗯,免礼。”云间月借着夜色端详这位言公子脸上的神色,分不清真假的笑容从她喉咙里发出来,“不愧是朕的阿回惦记的人,长得这般标志,是值得惦记。” 上一个叫云间月说过标志的人,是柳同舟和钟衍。 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就是言庭初都愣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抬起头越过云间月看向不远处静静站着的容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个不声不响站在那里的男人,眼神有些可怕,尤其是当他大拇指抵着佩剑轻轻一摁,佩剑就出鞘半寸的时候。 言庭初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紧张道:“承蒙公主厚爱,臣……” 云间月直接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淡淡道:“你言氏一族刚来京城不久,你爹也不容易,花了几年功夫才坐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同刑部比起来,他破案能力差是差些,可朕也愿意倚重。” 就算言庭初平时装得如何镇定,在云间月眼中始终是个小孩子。 更何况,云间月的心机手段,那是被诸多事情历练出来的,哪里是言庭初一个小孩子能看穿的? 甚至他连云间月说话这话是什么意思,都没全部明白。 云间月将他的迷茫全部收进眼底,轻轻一笑,道:“以至于阿回对你是什么心思,就算她没同朕说朕也能猜到一二,愿意再过不久,她便会来求朕,可是没想到啊,这小姑娘变心变得这样快,叫朕好生惊讶……当初朕像她这般的大的时候,都没她变心这样快的。” 说到此处,她回头看了容玦一眼,眼中情绪依旧叫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吧,凤君?” 容玦手一松,出鞘的半寸剑鞘重新入鞘。 他在云间月期待的视线里,缓缓道:“是。那孩子被你惯坏了。” “惯坏了无所谓,回头毒打一顿,掰回来就是。”云间月极其缓慢地看了言庭初一眼,慢慢道,“自家女儿再不成器,自有凤君和朕出面教训,旁人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就是如此护短,并且明目张胆。 说完此话,她眸光一转,一双冷冰冰的桃花眼从言庭初身上,扫到燕归期身上,再是文若若。 到文若若身上时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眉头一拧,问道:“武桐,她的脸是怎么回事?” 文若若狠狠一抖,连嘴唇都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武桐回眸将文若若一扫,低声道:“回禀陛下,昨日文若若小姐有失分寸,不顾女儿家身份,在公主休息地院外与顾家公子亲热叫公主撞见了,公主便说她不知廉耻,叫梨落掌了她的嘴!” “不知廉耻?”云间月像是眯着眼回忆了一会儿,而后才想起来似的,恍然道,“哦,原来你就是那位趁姐姐怀孕,为了上位,教唆你姐夫对你姐姐痛下杀手的文若若啊。” 文若若狠狠一抖,面对云思回的恨意,到了云间月跟前全成了害怕。 人便是如此,面对自己无法撼动的人时,所有恨意能在顷刻间变成害怕和敬仰。 文若若本身就心虚,这会儿更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谁知道云间月话音一转,道:“既是阿回打的,那该朕给你陪个不是才对……” 谁敢让云间月赔罪啊,不想活了吗? 文若若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道:“不,臣女……” 云间月却根本就没等她开口,淡淡道:“青萝,把朕常用的伤药拿来,给若若小姐擦脸。然后,送她回屋休息。” 青萝应了声是,几步上前,捏住文若若的下巴将她头抬起来,仔细擦了药,又不管她究竟有多害怕,腿有多软,径直竟然拎起来,几乎是拖出去的。 文若若连句求饶都不敢说。 云间月踱着步子重新走回言庭初身边,道:“来,言公子,你与朕说说方才山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785章 反目 文若若回了屋,就一直心神不宁。 跟着她的丫鬟时时被她派出去查看情况,那丫鬟跑了好几趟,也不知打听了个什么出来,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文若若就一把抓住她,急急忙忙地问道:“怎么了?外面什么情况,燕归期还没回来?那言庭初呢?” 丫鬟看了眼自己小姐,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摆,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回来。” “还没回来,还没回来……”文若若怕的要死,后退几步,自己跌坐回了椅上,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他们会知道的,他们一定会知道是我……” 文若若下午出了一趟门,没让丫鬟跟着。 丫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但这会儿见自家小姐这般害怕,那丫鬟便暗自猜测,她是不是看见什么。 那丫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手心里的冷汗在衣摆上全擦了,紧张得声音都变细了:“小、小姐,你下午出门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文若若狠狠一抖,神色惶恐:“看见什么?我能看见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云思回是怎么掉到悬崖下面去的,我怎么知道!?” 听她这样说,丫鬟心里咯噔了一声,再看文若若那害怕到嘴唇发白的地步,心里也跟着明白了。 丫鬟一惊,吓得几乎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奴、奴婢去给家里写信,让老爷和姨娘想法子将你接回去……” 文若若像是没听见丫鬟的声音一样,死死抱着自己的头,试图自欺欺人的隔绝外面的所有声音。 丫鬟害怕极了,自己也是六神无主,着急忙慌地出了门,就要找人去给文国公府带信儿。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刚出门就被人捂住嘴拖走了。 文若若又着急,又害怕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实在是熬不住,又出了门去等。 直到等了差不多快半个时辰,她才守到燕归期回来。 这人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情况同文若若也差不多,冷汗将她头发根儿都打湿了,整个人更是虚软的不像话,还是被丫鬟搀扶着回来的。 文若若见着她的瞬间,就扑了上去,急急忙忙地抓着燕归期的手道:“归期姐姐……”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被燕归期猛地一把推开了。 她满脸厌恶地拍了拍自己被文若若抓过的地方,冷冷道:“别碰我!” 说罢,她根本不管燕归期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抓着丫鬟的手,就要回屋。 文若若短暂的愣神之后,也明白过来昨日的燕归期不过是在同她做戏,今日这个满脸写着厌恶,连让她碰一下,都觉得恶心的燕归期才是真正的燕归期。 文若若盯着她的背影,忽然冷静下来了,也不在往前凑,嗤笑一声,道:“我当燕小姐多有名门之后的风范,原来也不过是同我一样罢了!” 燕归期脚步一顿,猛地回头,死死盯着文若若:“你什么意思!?” 被燕归期这样一通厌恶,文若若反倒冷静下来了。 她表情阴冷地将燕归期一扫,嗤笑了一声:“就字面上的意思,归期姐姐在外温婉可人的形象原来是装出来的啊?妹妹之前都没发现,真是叫人好生意外呢。” 燕归期抓着丫鬟的手一紧,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厌恶:“文若若,你最好管好你的嘴!云思回为什么会掉到山崖底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你要是再敢废话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女皇陛下告诉她真相?” “真相?”文若若捂住嘴,低低一笑,道,“什么是真相?是你同言公子狼狈为奸,找人刺杀公主和齐商应看,导致公主不慎摔入山崖!” “你怎么……” 刚脱口而出三个字,又被燕归期死死咽了回去。 她盯着文若若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忽然明白过来,文若若就是在套她的话,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 燕归期笑了一声,神色阴冷:“文小姐,请你自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比我清楚。回来要是惹恼了我没什么,若是言公子,你说会如何?” 文若若嗤笑一声,冷冷道:“我父亲乃是文国公,他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大理寺,我怕她?不过倒是燕小姐,昨日你同我说的那些话,你说我现在要是告诉了陛下,又会怎样?” 燕归期到底是个小孩子,没能学来燕夫人的所有谋略手段。 她脸色一沉,一甩手帕道:“你敢!你要敢去陛下哪儿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去告诉她,是你将人推下去的!” “你胡说!”文若若底气不足地骂道,“她是被你和言庭初合谋推下去的,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燕归期沉着脸,死死盯着文若若道:“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傻子?文若若,这里谁不知道你同云思回有仇?谁不知道你将她推下去的动机更大?你知道方才为何陛下会先将人送回来吗?” 文若若没出声,盯着燕归期,表情里的害怕没能藏住。 燕归期嗤笑一声,继续道:“当然是因为她要暗中监视你,看看你是什么反应啊!说不定,你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文若若不相信,咬着牙道:“云思回不是我推的,不是我……是你和言庭初将她推下去的!不是我……” 这会儿的文若若脸上已经出现了动摇。 燕归期看了自家丫鬟一眼,给了她一个眼神,丫鬟立即绕到了文若若身后,只等着燕归期一句话,就下手! 燕归期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利用文若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之后也没什么用场,至于是是死是活,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将云思回推到山崖底下,害怕自家受牵连,所以畏罪自杀罢了。 燕归期眼神闪了闪,看见了丫鬟手中的布条,她道:“若若妹妹,你放心,回头等公主找到了,我同她说清楚的,说是谁害了她,绝对不会牵扯到你姨娘。所以,现在就麻烦你闭嘴吧……” 丫鬟手一紧,往文若若脖子一套,正要用力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道轻笑:“是吗?朕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她。” 第786章 罪人 是夜,顾家庄子上灯火通明,下人们举着火把,几乎将油灯都搬到了院子来。 烛火明亮,映照着顾家庄子,几乎连天都呈现一片火红。 云间月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手撑着额穴,一手漫不经心地轻轻敲着椅子扶手。 而不远处,文若若被几个宫人按着,正被施以杖刑。 她好歹也是文国公府的小姐,就算从小不受当家主母的待见,可那也是被姨娘宠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种苦? 文若若不停哭喊求饶,要云间月放了她,可却始终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肯说出是自己将云思回推到山崖底下这件事。 燕归期更是害怕的连句话也不敢说,死死抓着丫鬟的人,看着被打得毫无人样的文若若,腿肚子都在哆嗦。 文若若哀声哭喊:“不是臣女……真不是臣女推的。陛下饶命……求您饶了臣女吧、陛下……啊、好痛……” 容玦不在,方才被暗卫叫走了。 云间月身边站着的就成了宋旻和宋铮,其他人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只有傅仪依旧是坐着的。 文若娴不忍看,默默移开了视线。 云间月手指在太阳穴处轻轻一点,嘴角一撇,不带感情道:“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得是在你说出害朕阿回的人之后。” 青萝站在文若若身边,数着板子,还温柔地劝解道:“若若小姐还是不要嘴硬了,赶紧说出来,省得受苦是不是?” 文若若咬紧牙关,将嘴闭得严严实实,只哭着喊:“不是臣女……真不是臣女、臣女不知道她是怎么掉下去的,臣女不知道……” 已经打了二十下。 但从方才开始,云间月就没说要打多久,她没喊停,宫人也不敢停手,往文若若身上落下的板子也只重不轻。 若是再打起来,只怕文若若不死也要废了。 但云间月始终不曾开口,叫停,她是要将文若若往死里打! 青萝叹了口气,想着这事叫文国公都宝贝的女儿,正要替她求情时,文若娴已经先一步跪下了。 云间月瞄了她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 文若娴见过云间月好几回,在加上她母亲的身份,她也参加过宫宴,见过不少大人物,比起文若若,她心里镇定得很。 她对着云间月行大礼,道:“陛下,臣女这个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可她不是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的人,还请陛下看在臣女父亲兢兢业业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云间月笑了一声,倒是没为难文若娴,只是道:“若娴啊,你家伤你如此,你还愿意护着他们,朕很欣慰。可阿回也是朕的家人,如今她生死不明,只有你妹妹知道线索,朕怎么能放过?” 文若娴听出来了,文若若今日是难逃一劫了。 她担忧地看向文若若,咬咬牙道:“若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说了吧!难道一个外人,还比得过文国公府和你姨娘重要吗!?” 文若若像是有些神志不清,身上也没了力气,轻声哼哼:“不、不要你假惺惺替我求情……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她害怕,害怕死了。 但她也清楚,自己今日要是交代了,她的命也就到头了。 到底生过关系的,顾时夜也不忍心。 他跟着跪下来,祈求道:“若若!你就说了吧,你要是再什么都不说,会被打死的!” 文若若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忽然觉得讽刺:“你也是假惺惺……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 宫人的板子一下接着一下落下,打到最后文若若连哼都哼不出一声来。 顾时夜心疼了,又要去求云间月,磕头道:“陛下,求您饶了她这回,若若身子弱,经不住这样打。臣、臣可以代替她受刑,请陛下……” 云间月不爱听,一抬手直接打断了顾时夜后面的话。 她一撑扶手站起身,缓步走向那边跪着的三人。 今日她走得急,身上穿的一件朱红拖尾宫装,衣摆上绣着织金龙凤纹样,被火光如此一番照射,正在烨烨生辉。 宫装繁复华丽,行动之间,也多有不便,至于云间月走路时总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心就踩了裙子,给自自己摔个狗啃屎,回头她这女皇形象也不要了。 故而步子就放慢了,却叫人以为她这是上位者才有的稳重,殊不知她只是怕摔跟斗。 “顾时夜,”云间月眸光一垂,冷冷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上次你与若娴的事,叫阿回闹了个难堪,朕已经同你父亲赔过罪了,想来你父亲回去后惶惶不安好几日吧?” 顾时夜呼吸一变,连头都不敢抬了。 云间月又继续道:“如今阿回生死不明,你叫朕饶了这个罪魁祸首,还要替她顶罪,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朕感动极了!竟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你这般痴情的人,为着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仕途和顾家满门都不顾,可真是个孝子贤孙啊!” 她话里话外都是威胁。 顾时夜嘴唇哆嗦了一下,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边云间月却没在搭理他,缓步走到文若若跟前,一抬手叫宫人住手了。 此刻的文若若后腰处已经每一块儿好地方了,但她忍耐力不错,都这样了,还没晕过去,也依旧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很好,朕就欣赏你这般有骨气的人。”云间月捏住文若若的下巴,将她头抬起头,“你大约是还没明白,朕今日不是要从你嘴里知道一个真相,朕只要你受苦!不管你说与不说,在朕眼中你就是罪人,所以……” 说话间,她在文若若惊恐的目光之中缓缓站起身,一字一句一道:“朕今日不会要了你的命,等凤君将阿回接回来后,阿回若是伤了腿,我就砍掉你的腿,若是伤了手,我就砍掉你的手,若是身上有伤,伤在哪处朕就剜下你那处的肉,若都伤了,你便也要跟着都伤一遍!” 她表情平静,就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可说出的话却无端叫人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文若若狠狠一哆嗦,直接吓晕了。 青萝试了是她的鼻息,随即道:“晕了,现在该如何处理?” 第787章 瞧见 云间月垂眸将人一扫,淡淡道:“把她拖下去,寻人好好看着,别叫她死了!” 为什么别叫她死了,自然是因为方才那番话。 文若娴和顾时夜都不敢求情,其他人更是不愿意。 青萝一挥手,几个宫人便将文若若拖回屋里,严加看管起来。 燕归期有些害怕,她转头看了丫鬟一眼,丫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正要寻借口之时,就听云间月缓缓道:“方才朕来得不巧,未曾将两位的说过的话听清楚……” 说话间,她缓缓转过眸子,平静地看向燕归期,嘴角含笑:“现在文若若已经晕了,就劳烦燕小姐替朕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归期终是叫王若华教废了。 她根本就没经过事儿,这会儿不过是被云间月这样一询问,人就吓坏了,膝盖一软,直接就跌坐在地,丫鬟扶都扶不起来。 燕归期不敢看云间月的双眼,慌张地移开视线,道:“臣女、臣女也不知道若若小姐为何要那般做……明明、臣女与她无冤无仇……” “有没有冤仇,朕不关心。”云间月一挥手,青萝立即上前,将燕归期拖到了她跟前。 跟着燕归期的丫鬟忠心,刚要上前去护主,青萝便直接将人推开数步外:“陛下问话,且有你上前份,滚!” 丫鬟咬咬牙,不敢与云间月硬碰硬,担忧地看了燕归期一眼,便悄悄退下,打断叫人回京给燕夫人带个话。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以为自己很隐秘,谁也没发现,哪里知道,她的一言一行,同其他下人说过什么,都被暗卫听得清楚,不一会儿就传进了云间月耳里。 燕归期就看着云间月轻轻一点头,打发了暗卫,垂眸将燕归期一扫,凉凉道:“你家这丫鬟倒是忠心,可惜就是心思不正。” 燕归期莫名其妙,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云思回也不要她知道,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轻轻一笑:“朕再问你一次,文若若与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不说,”云间月轻轻一笑,笑容恶劣,“就别怪朕对你比文若若还狠!” 燕归期哪里是嘴硬的文若若啊,她咬咬牙,想着反正不是自己推的文若若,狠心道:“臣女有罪……臣女不该欺瞒陛下!臣女其实是知道若若小姐对公主下的手,但臣女害怕,怕担责,所以不敢说……请陛下明鉴!” 明不明鉴的,还不是云间月一句话。 她笑了一声,眼中笑意不明,分辨不出她是真高兴还是如何。 她松开燕归期的手,直起腰往后退开一步,轻轻道:“说谎。” 燕归期一抖,冷汗也跟着冒了出来,连忙道:“臣女、臣女没有说谎,陛下明鉴!” 云间月冷笑一声:“看来自诩是新贵领袖的燕家门风也不过如此!才女?燕归期,你这才女名声似乎有些掺了不少水分啊!” 燕归期抖了一下:“陛、陛下?” 云间月一甩袖,转身回了椅子上坐下,淡淡道:“来人,把那小丫头给朕带上来!” 她一声令下,周围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唯独言庭初眉毛一拧,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直到青萝轻轻一拍手,两个宫女压着一个小丫鬟上得前来,言庭初古怪的脸色紧跟着就变成了恼恨。 当然在场的人无一不认得这个小丫鬟,但谁也没出声,唯独钱依依这个大嘴巴叫道:“哎呀,这不是文若若那个帖身丫鬟?叫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武桐武桐,你知道吗?” 武桐:“……” 现在什么气氛她是缺根筋感觉不到是不是? 武桐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就是她那个帖身丫鬟,叫/春泥。” 钱依依一脸恍然大悟,又要说话之际,忽然感觉周围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同武桐咬耳朵:“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啊?” 武桐摇摇头,没说话,暗自琢磨这个春泥小丫头可能是知道什么。 但还不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春泥被宫女松开后的一瞬间,她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慌慌张张爬向云间月,惊恐道:“陛下、陛下您救救奴婢……奴婢说、奴婢将奴婢知道的都告诉您!” 也不知道她方才经历过什么,整个人都在发抖,衣衫也凌乱不堪,胸口的衣襟都被撕烂了。 云间月手往膝盖上一搭,弯腰看着这个小姑娘,柔声问道:“来,你告诉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柔情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但这短暂的瞬间,已经足够蛊惑人心了。 春泥几乎是一下子就以为这个女皇是个好说话的主,呜呜哭道:“有人杀奴婢……陛下,有人要杀奴婢!方才奴婢替小姐跑了几趟腿,最后一趟,奴婢从屋里离开的时候,就被人从后背捂住了嘴,要不是奴婢机灵,挠了她一爪子,奴婢、奴婢已经……” 云间月拍拍她的肩膀,语气依旧轻柔:“放心,朕在此处,会替你做主。” 春泥又哭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哭声,哽咽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她说:“昨日晚间,小姐为了能够嫁给顾公子,将带在身上的香囊换成了迷萝香,又故意接近顾公子,使得顾公子对小姐……” 这话她不好意思,顿了一下,才又道:“后来被二小姐和公主撞见了,公主大发雷霆,让梨落掌嘴,小姐就一直怀恨在心。可是……小姐也没那胆子,真去害公主,她就是嘴上骂一骂。可是,后来,奴婢去替小姐找药的时候,燕小姐就去找了小姐……” 没等春泥将话说完,燕归期就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她骂道:“你胡说,我几时去找过你们家小姐!她那般行为不端正的人,我去找她做什么!” “天黑,奴婢是可能看走眼,可奴婢耳朵不聋!”春泥也据理力争,“奴婢找药回来的时候,分明听见你同小姐说公主是公主,我们在她跟前天生就低人一等,要是公主死了就好!还说明日言公子要邀公主去南边的山上,要小姐早点休息,可你出了门却在院外见了言公子,奴婢都看见了!” 第788章 传开 “原来是这样啊。” 云间月往后一仰,重新靠在椅子上,眼中明晃晃的挂着笑意,可众人却清清楚楚的明白,她现在十分生气。 本是站起来的燕归期,因为她这阴晴不定地笑容,吓得再一次跌倒在地。 她慌慌张张要去寻言庭初,却发现言庭初根本淡淡将她一撇,随即缓步上前,镇定自若地撩衣跪了下来。 “陛下明鉴,”言庭初言辞恳切地说道,“这个丫鬟说白还是文若若的丫鬟,她若是受了文若若指使胡乱攀咬臣,臣也百口莫辩。只是臣实在不明白,当初你家小姐心系顾兄,我还替你家与顾兄聊过,怎么反过来,又要攀咬我?怎么,是她不想承认罪责,就想拉着其他人为她陪葬不成?” 春泥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言庭初打断了:“更何况,天黑,你确定你看见燕小姐见的就是我?” 这下春泥皱了皱眉,好像又不确定了。 昨晚天确实黑,燕归期从文若若屋里出来的时候,她就躲起来了。 后来觉得奇怪,便又跟前去看了一眼,发现燕归期再与一人说话,那人站在黑暗处,她看不见人,声音也可以压低了,她只是觉得声音有点像言庭初。 不等春泥回答,言庭初又道:“昨日你家小姐回屋后,我就一直与顾兄在一起,何曾见过燕小姐?我与燕小姐清清白白,还请你不要胡说八道,毁了燕小姐的名声。” 春泥咬咬牙,还要说话,却见云间月缓缓抬起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是与不是,朕心里自有数,两位不必担心,朕现在不会追究责任。等凤君带着阿回回来,朕只有定夺!” 说罢,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对青萝道:“送几位小姐回去歇着,夜里黑,诸位夜里就不要出门了,若是遇到了什么人,可别怪朕没事先提醒诸位。” 话音落下,她径直起身走了。 宋铮宋旻连忙跟了上去,青萝直接叫来几个宫人将燕归期和春泥一道送走,又叫来一个小太监替言庭初带路。 她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言公子放心,等事情一查清,陛下自然会还言公子一个清白,今日就先委屈你了。” 到底是云间月身边的红人,哪怕只是个奴才,就是他爹见了,都给七分笑脸。 言庭初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为了将自己撇干净,这点委屈他还受的。 他对青萝道:“青萝姑姑放心,我不会给陛下添麻烦,陛下若是需要问什么,尽管派人来问便是。” 青萝点点头,目送他走了。 对于其他几位她就客气对了,亲自带着傅仪他们回了傅家那边的庄子。 云间月早就回了,这会儿正在院中等着。 云思回生死不明,就是让她睡,她也未必睡得着。 身边宋旻和宋铮陪着,宋旻几次想说话了,都被宋铮拉住了。 他们以为云间月没发现,其实云间月将他们的表情都收在眼底。 “你们回去歇着,不必多想,”云间月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恍惚,“腿长在那孩子身上,她要跑,你们未必拦得住。” 宋旻咬咬牙,道:“只怪外甥因为别的事情没跟在阿回身边,若是我和阿铮在,应该也不会出现在这种情况。” 云间月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抬手拍了拍,道:“是为着文国公府二小姐那事吧?” 文国公府的二小姐,就是文若娴。 宋旻惊到了:“陛下怎么会知道?” 云间月挥挥手,立即有伺候的宫人端了椅子来。 她在院中坐下,漫不经心道:“你在这庄子上还不知道,你家里都翻了天,昨日上午你三爷就入宫见了我一趟,问我的意思,稍晚些你娘和三娘就一道去了文国公府。” 宋旻:“……” 他仔细将这些事情想了想,猛地明白过来,是谁背后“出卖”了他! 宋旻扑过去,一把掐住宋铮的脖子,怒道:“是你这个小贱人害我!” 宋铮一巴掌将人拍开:“不然呢?就你那行事作风,还想娶若娴小姐过门?别回头又被人捷足先登,你还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掐来掐去,云间月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小辈之间的嬉笑打闹。 闹够了,宋旻又想起来什么一般,正要去向云间月探听一下情况,就见一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云间月跟前。 那人穿着黑衣,完全与夜色融合在一起,脸上带着一块面具,面具底下是一张什么样的脸,谁也不知道。 宋旻和宋铮却同时闭了嘴,就连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那人跪在云间月跟前,低声道:“回主子,人还没找到,但可以确定小公主和齐公子都没事。” 听说两人都没事,云思回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情况如何?” 暗卫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如实道:“公主坠崖之前或许就有伤,若是天亮之前还没找到他们俩,及时医治,情况可能不太好。” “嗯。”云间月垂着眼皮,轻轻应了一声,道,“凤君在何处?” 暗卫道:“凤君还在山里。” 云间月不放心,留在这边追查对云思回下手的人。 容玦不放心,直接带人去山里搜查。 云间月揉了揉眉心,低低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你们带人继续找。她身边有齐商应跟着,那孩子不会叫朕失望,把太医也带上,有什么情况立即来回禀朕。” 暗卫应了一声,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了。 宋旻知道现在不是问家里情况的事情,只好闭嘴,沉默地陪着。 另外一边的山里,云思回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白天从悬崖上掉落后,虽有齐商应将她护着,可掉下去地方那么高,就算齐商应轻功再好,也难免不会发生碰撞。 不过还好,伤的是他自己,云思回始终只是小腹上的伤,以及腿上和手臂上有些擦伤。 但是到现在她还晕着,浑身就跟放在被火烤过一般,烫得吓人。 大约是小腹上的伤引起的发炎。 夜里还挺冷,他也没带个火折子在身上,根本没办法点火,只好将人往怀里抱紧些。 这时,怀里的人动了动,迷迷糊糊地掀开了眼皮,轻声唤道:“齐商应……” 第789章 找到 齐商应连忙应声,表示自己的存在。 云思回努力抬起仿若千斤重的眼皮,借着夜色努力将人看了看,道:“你哭什么?我又还没死。”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声音和语调,简直就像是个将死之人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齐商应握住她的手,让她摸一摸自己的脸,道:“我没哭,我只是担心你。” 大约是因为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带着她,不敢放松警惕的关系,云思回觉得好似摸到了一手的胡渣子。 她以为是出了错觉,手指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落,仔细摸了摸,道:“你长胡子了……肯定很丑。” 齐商应就用下巴去扎她的脸,逗得云思回往他怀里躲:“怎么办,你要嫌弃我了?” 云思回喘了口气,松开手,松松地抓着齐商应的衣袖,故作轻松道:“对啊,我就是要嫌弃你,不要你了。等我嫁人了,有了公主府邸,我就叫梨落给我寻好多好多美男子,放在府里天天看,酸死你。” 齐商应笑了一声,笑完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不会的。” 云思回将头往他怀里埋了埋:“我会的,我真的会!那些人一定比你好看,比容遇好看,还要比阿爹好看……” 说着说着,她声音渐渐低了,但抓着齐商应衣袖的手很用力,死死拽着。 齐商应知道她没力气说太多话,便摸摸她的额头,又在上面印了一个吻,才低声道:“你安心睡,我在这里,我守着你,没事的。” 云思回迷迷糊糊的,知道有人在同自己说话,可就是睁不开眼。 那声音也熟悉的很,从小听到大,熟悉得不得了。 还有落在她额头上的那只手,也十分轻柔舒适,叫她一下子就坠入遥远的梦乡里。 好像是太外祖母去世的时候,她头一次经历亲人相继离世,头一次知道什么是生死。 她想起以后再也见不到太外祖母,心里难过极了,难过得只想哭。 那时候阿爹要守着阿娘,其他人也忙前忙后,就是容遇都顾不上她,只有一个小姑娘陪在她身边,那小姑娘又高又壮,一点都不好看,脾气还不好,三句话不对付,就阴阳怪气地损人,没少被太学的人欺负。 云思回记得自己救过她一回,还被她嫌弃是多管闲事。 可云思回就觉得不能放着不管啊,那么凶的一个小姑娘,回头要是将太学的学生打坏了怎么办。 太学那些老先生都是个老古板,本就不喜欢姑娘家上学,要是叫他们知道了,她肯定会被撵出太学。 云思回有些担心,担心担心着,那小姑娘又不见了,忽而办成了一个大小伙子,穿着件青色袍子,同容遇站起来。 她正要上前去,对方却先回头来,笑骂:“云思回你能不能快点,怎么腿短成这样?” 云思回气得要死,在梦里都觉得好生气,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想一口咬死他。 可对方力气出奇的大,一巴掌将她镇压,把她脸摁在地上摩擦,她愣是半点都挣扎不开。 容遇还在边上看着,也不帮忙。 她又气又恼,气哭了都。 但下一刻按在她脸上的力道就松了,那穿着青色袍子的少年忽然一脸哀伤地看着她,轻声道:“阿回,我要走了。” 云思回愣了一下,表情里全是茫然:“走哪儿去啊?你还能去哪里啊。” 对方没回答她,只是摸摸她的脑袋瓜,淡淡道:“往后我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等等!” 云思回忽然觉得这话听着像是在生死告别,她没由来觉得一阵难过,站起来要去拉那人衣袖。 那人却忽然后退几步,纵身朝前面的悬崖跃了下去—— 云思回一惊,喘着气,猛地坐了起来。 梦中那种心悸还挥之不去,她捂着胸口,弓着腰死死踹了好几口,还没反应过来周围是个什么情况,眼泪先无声掉了下来。 不争气的。 小时候的事情她不记得,可懂事之后,她就没在哭过,这会儿眼泪完全是自己掉出来,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这是?” 耳边响起一道轻柔低沉的嗓音,语气里别的情绪没有,全是担心:“好好的怎么还哭了?伤口疼?太医!” 云思回好似这才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她茫然地转过头,发现自己在马车上,马车很颠簸,为了不加重她身上的伤口,铺了厚厚的就摊子。 而守在她身边的是容玦。 好几天没见着这个当爹的了,云思回还有些意外,啪嗒啪嗒往下掉的泪水都忘了收回来:“阿爹……” 在宫里的时候,云思回和容遇大多时候都称呼尊敬地称一声父亲。 只有小时候叫过他阿爹。 这会儿忽然听她这样喊一声,容玦愣了一下,随即才抬起手落在她头上:“对不住,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云思回摇摇头,垂下眼皮:“是我自己没防备。” 马车里的油灯不太亮,但容玦还是能看见云思回脸上挂着的泪水。 他缓缓在她头顶上揉了揉,轻声道:“不必担心,你阿娘也来了,在傅家庄子上等你回去……” 云思回忽然抬起头,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齐商应呢?他、他怎么样了?” 容玦没出声,却忽然收了脸上的笑意,连神色都跟着变得十分严肃起来。 容玦作为父亲,对女儿是十分溺爱,没有对容遇那般严苛,大多时候在云思回跟前,都是一副慈父的模样。 或许是为了弥补小时候的遗憾,他从不会苛责云思回半句,甚至连黑脸都不曾有过。 现在他忽然沉着脸,一言不发,倒是叫云思回愣了一下,紧跟着一颗心都往下沉了下去。 她抓着容玦的衣袖一紧,声音发哑:“阿爹,你别告诉我,他、他已经……” “他没事。”容玦这才开口解释了一句,但神色已经没有缓和,“大约是为了护着你,他伤的有些重,小腿骨折,肋骨断了两根,这会儿太医应该还在他那边。” 云思回一听,哪里坐得住,当即就要叫停马车,直接去齐商应那边。 但容玦却不动声色地按住她,不许她起身:“阿回,我问你……” 第790章 分开 他这般严肃,云思回愣住了,还以为他要是问什么重要的事,大气都不敢出。 容玦一时没开口,表情却从严肃直接变成了扭曲,甚至还有些难以启齿样子。 云思回就更加忐忑,一边小心翼翼觑着容玦的脸色,一边根本不敢提却探望齐商应的事。 但她又十分着急,着急得连趟也躺不安稳。 最后只好哼哼唧唧撒娇:“阿爹,你到底要说什么啊,我伤口都疼了……” 容玦勉强吸了口气,转头整理了一下,吩咐外面人,去将太医请来。 云思回也不开口,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容玦一扭脸,直接抓住云思回的肩,沉重道:“你同齐商应那小子是怎么回事?你明知那小子是什么身份,还要同他往来?云思回,你可明白,你要同他好上了,往后就是远嫁!从东梁到齐国有多远,你心里可有数?不同意,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你想都不要想!” 云思回:“……”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容玦一眼,总觉得这个父亲画风有些不对。 仔细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奇怪,毕竟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离开过他和云间月的视线。 倘若她同齐商应走到了最后,她必然是要舍弃东梁去北齐的。 此去路途遥远,谁也没办法预测她会在北齐那边发生事。 在东梁,尚且还有云间月和容玦帮她撑腰,可北齐那边就只有一个齐商应。 可谁又干保证,齐商应会一直护着她? 云思回垂了垂眼皮,在容玦一脸随时都要趁机捏死齐商应的表情里,道:“阿爹,昨日要是阿娘遇见危险,你会不管不顾地跟着她一起涉险吗?” 容玦表情一变,神色立即变得十分嫌弃,道:“你阿娘才没你那么傻。” 云思回:“……” 说话就说话,好好的搞什么人身攻击! 她瞪了容玦一眼,将搭在身上的毯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拉,道:“我是没阿娘聪明,可齐商应为了救我,跟着我一道跳下去了。阿娘为你跳过吗?” 这回轮到容玦说不出话来了。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云思回这个想法有点天真。 因为这要是换做云间月,她可能不会无情地看着他往下掉。 毕竟这人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若是他不慎死了,她杀了害他的人给他陪葬,然后好好活着。 只是往后宁愿孤零零的一个人,身边也不会再出现一个能代替他位置的人。 容玦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云思回看他目光飘得有些远,就知道他思绪飘了。 她想了想,道:“以后的事情我说不准,但是阿爹,他现在能舍命相陪,我很高兴,不想叫他带着遗憾回去。” 听见这话,容玦就叹了口气,最后的表情看起来还是想捏死齐商应,大约是不甘心好好养在身边的女儿,就这样被拱了,他有点心情复杂。 云思回也不知道该怎样同他解释,便也跟着沉默了。 好在还没多久,太医就来了。 仔细替她看过,才道:“公主已经没了大碍,伤口还得养几日,切忌碰到水,也不要做大动作,以免拉扯到伤口。” 云思回应了一声,想想还是当着容玦的面问道:“齐商应怎么样了?” 太医也没多想,看了脸有些臭的容玦,斟酌着语气道:“齐公子伤的有些重,这会儿已经发热,好似陷在梦魇之中……公主放心,微臣已经会尽力医治好齐公子!” 云思回有些担心,想去查看情况,可有碍于容玦还在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化成一句:“我知道了,他那那边就劳烦太医多照看一二。” 那是公主的恩人,换句话说也是云间月和容玦的恩人,太医不敢怠慢,照顾得十分尽心。 等人走了,云思回和容玦也没说话,她想着还有一会儿才到,便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 可她心里挂念着齐商应,如何也睡不着,但身上还有伤,又动不得,躺得十分难受。 容玦无情的很,说不让她去探望,就不准去,明知云思回心里挂念什么,偏就眼瞎当做没看见。 等到了地方,云思回模模糊糊地,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但她还是听见容玦对暗卫道:“赶紧将那小子搬走,别叫公主看见……搬远点,越远越好。” 云思回有些生气,又觉得有些好笑。可最后也没说什么,闭着眼装睡。 等到容玦将她从马车上抱下去,云间月听见动静,迎上来时,她在装作刚刚醒过来,低低喊了一声:“阿娘。” 为了博取同情,她故意将声音弄得很哑,还让自己看起来十分虚弱。 云间月果然心疼了,一手轻柔地落在她额头上,低声道:“没事了,说罢,阿娘在这儿。” 到了院中,云间月和容玦还不放心,要亲自守着。 云思回暗中拼命对着宋旻几人眨眼,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思。 宋旻看懂了和武桐都看懂了,连忙道:“陛下,您和凤君一夜未眠,不如先去休整休整,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武桐也跟着道:“是啊,方才我和依依都有休息,这会儿不累,您就放心将阿回交给我们照顾。” 云思回这小屁孩子打什么主意,还真当云间月看不出来。 她垂着眼仔细一向方才容玦臭着脸嫌恶地叫人将齐商应搬走的模样,就知道这父女俩在闹什么幺蛾子。 她咳嗽一声,拖着不愿意离去的容玦往外走:“我有些累了,你陪我一会儿。” 女儿固然重要,可还是比不过云间月。 容玦立即将心思全落在了云间月身上,同她一道出门,还道:“这些事情交给宫人去做就好,哪用得着你亲自操心……” 说话声也跟着远了。 留在屋里的几个人,就看见云思回猛地从榻上弹起来,捂着小腹就要往外走,鞋也忘了穿。 跑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抓着宋旻的衣袖:“齐商应呢?我阿爹把他搬哪儿去了?” 宋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身上有伤,别瞎跑。过来,我背你去。” 云思回就毫不客气,将宋旻当人形轿辇,心安理得地趴在大表哥背上,指使他赶紧去找齐商应。 第791章 动怒 容玦为了防云思回和齐商应相见,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就算傅家这个庄子不大,也硬是给人安排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若不是齐商应救了云思回,只怕他还要给人关到柴房去。 到了地方,云思回将宋旻他们都撵走,只自己留下来。 屋里没点灯,她也不敢点。 她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色辨别了一下方向,然后慢腾腾地往床榻边摸过去。 倒不是她故意放慢了步子,只是有些不敢太急切,方才来之前明明还什么都没感觉到,如今到了跟前,她才突然觉得害怕。 害怕看到那人受伤的样子。 但齐商应确实是浑身是伤。 容玦留了人照看,但在刚才云思回来的时候,就叫宋铮找借口打发了,连带着照顾的太医都给他打发了。 云思回盯着榻上的人看了一会儿,心里觉得一阵难过:“你是不是傻啊。” 榻上的人衣衫被解开了,露出了被固定住的胸口,还有小腿也是。身上更是有多出擦拭,不是看起来惨不忍睹,是根本就是惨不忍睹。 云思回都不敢碰他。 只得小心翼翼在榻边跪坐下来,轻轻地勾着他没伤到的手指:“要你伤成这样,我宁愿你不救我。” 但是可能吗? 别说是跳一回悬崖,就是要他给云思回挨几刀他也愿意。 云思回鼻子有些酸,却不敢哭,憋着一泡泪水,小心翼翼将头埋在他手背上,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似的同他说话。 “你什么时候醒啊,”她吸着鼻子道,“你要是再不醒,阿爹可能要将你扔到柴房去了。” 床上的人依旧无动于衷。 云思回抽了抽闭嘴,觉得鼻端的药味有些浓郁,都盖住了齐商应身上那股原本就该有了的熏香。 那熏香一开始云思回闻不惯,还道齐商应扮作姑娘,就真是个姑娘了,用那么浓郁的香气。 其实也只是他装女人的时候,才会用那些香,但用得久了,换回男装时,身上就难免也跟着沾上一些气味。 比起原本的浓郁,这些无意沾染上的人,反倒就淡了许多,倒是多原来的多了些许清雅,云思回就又爱闻了。 她在齐商应手背上蹭了蹭,轻轻道:“我们的事叫阿爹知道了,他说他找到我们的时候,看见我被你抱在怀里,他气得火冒三丈高,要不是看你身上有伤,还死死护着我,你可能就被他大卸八块了!” 这话被云思回说出来,就多了一点添油加醋的味道。 容玦找到两人时,齐商应其实还没倒下,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神志不清,分不出找到他们的人是谁,根本就不敢将云思回交出去。 容玦一开始本来还打算看在他救了云思回的份上,拿出一国凤君的气度,以礼相待,谁知道这人霸占着自家女儿不放,就是有再多耐心的容玦,到了这会儿也没了耐心。 直接将人给敲晕,无情地把他们两个给分开。 云思回不知道这些,就只听容玦提了一嘴。 她勾勾齐商应的手指,低低道:“我想好了,等你回去后,我还会等你。但我不会等你太久,只等你一年,一年之后,你要是还没消息,我就叫母亲挑个最好看的男人给我赐婚,气死你!” 说着说着,云思回觉得有些困了,但她也不想回自己屋里睡。 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屋里还有一张小榻,她就费力将小榻搬到床榻边,期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又浸出一些血迹来,将纱布都给染红了。 但云思回顾不得这些,一手还别扭地勾着齐商应的手指,一手搭在小腹上,低低道:“我睡了,希望明天醒来的时候,你已经醒了。” 说罢,她恋恋不舍地看了齐商应好几眼,才重新闭上眼。 她是真心困了,闭着眼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但勾着齐商应手指的那只手却一直死死勾着没有松开过。 这夜已经过去了大半,云思回只觉得躺下没多久,天就亮了。 外头有些朝,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盯着眼前的景色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外面吵什么,她也顾不上,爬起来就去看齐商应有没有醒。 但这人依旧没醒,闭着眼,睡得好似再也醒不过来一样。 云思回难过地垂了垂眼,这才却认真听外面究竟在吵什么。 不等她听出个音来,屋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宋铮顶着一个头发杂乱的脑袋,跑了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外拖:“走走走,快走,你阿爹知道了,你赶紧回去……” 云思回好不容易才从容玦眼皮底下窜到这里来的,哪里肯走? 她一把甩开宋铮的手,跪坐回榻上,抓着齐商应的手指,道:“我不走!” 宋铮着急了,想用蛮力去将云思回拖开,可又怕拉扯到她小腹伤,手足无措地站着,只有抓耳挠腮的份! “不行不行不行,你必须走了!”宋铮又要去拉她,“宋旻快顶不住了,姨父太吓人了,为了你简直六亲不认啊……阿回,你跟我……” 云思回说什么也不走。 然而宋旻已经顶不住了。 他为了拦住容玦,替宋铮争取更多将云思回拽回去的时间,已经和容玦动了手。 宋旻是有些功夫傍身的,但同容玦比起来,简直就是螳臂当车,容玦的佩剑甚至都没出鞘,就已经打得宋旻毫无还手之力。 那便云间月还丝毫没有要劝阻的意思,拉着武桐他们几个躲在一边,免得被误伤道。 “啧啧啧,这败家玩意,”云间月手里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道,“打碎人家那么多东西,不要钱赔的?” 她嘴里说着赔钱,可脸上去半点不见心疼,还道:“宋旻不行啊,玩物丧志,怎么连这么两招都接不住!” 傅仪她们听得冷汗涔涔,连句话也不敢插嘴。 但接着,又见云间月从躲着的地方站起身,冲宋旻道:“哎呀,你别从正面刚啊,你哪里是他的对手?你踹他下盘,抓他头发啊!实在不行,你用牙咬啊!” 傅仪、钱依依、武桐:“……” 这位陛下好生凶猛,平时肯定没少这样和凤君交流过。 第792章 交易 外头打得不可开交,云思回根本就不管,任由宋铮磨破了嘴皮子,说什么也不走。 这时,宋旻被容玦一剑鞘从屋顶上打了下来,无情地踩着他的尸体要往屋里去。 宋旻做垂死挣扎,一把扑过去拽住容玦的衣摆,对容玦笑得鼻青脸肿:“姨父,这样不好吧……还有,外甥还有一招想和您讨教呢……” 容玦冷冷看着他,就连额头青筋都跟着跳了跳。 他咬着牙道:“宋旻,看在你爹的份上,我不打死你。你要是再敢拦着我,我一定看在你姨娘的份上,打死你!” 云间月就在不远处跳着脚喊:“你要动手就动手,扯上我做什么?宋旻,踹他下巴,我给你撑腰!” 众人:“……” 这位女皇陛下,昨日到底是和凤君经历了什么,怎么下手如此狠毒? 宋旻可不敢踹,就扒拉着容玦的腿,鼻青脸肿地笑道:“姨父,阿回都及笄了,换了寻常女子,早就该说亲嫁人了。这样拦着她和齐兄,不就成了棒打鸳鸯地那根棍子吗?” 容玦冷笑一声:“我不仅是棒打鸳鸯的棍子,我还是打死你的凶器!” 说罢,无情一脚将宋旻踩在了地上。 宋旻卒。 容玦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进了屋。 云间月带着一帮小辈赶紧跟上去看戏,从宋旻身旁经过的时候,她啧啧两声:“都跟你说了踹他下盘,用牙咬他,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宋旻悲伤地看着她:“陛下,臣不敢!” 云间月啧啧两声,也不叫人扶他一下,转头进了屋,还从手腕上扒拉了一玉镯递给傅仪:“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凤君就是个牲口,这个给你当赔礼。够吗?不够回头你拟个折子,送去户部,叫那边赔。” 傅仪手一抖,险些将镯子都摔了。 云间月拍拍她的肩,稳住她的手,笑眯眯道:“别同朕客气。” 傅仪:“……” 不敢客气,不敢客气。 屋里,容玦十分无情,一道眼神过去,宋铮立即放弃挣扎,麻溜地贴墙根滚了。 宋旻躺在地上,望着天空,觉得此生能和容玦交一次手,死而无憾了。 “我看你就是个傻的。” 头顶响起一道声音,宋旻抬头一看,见是文若娴,表情一变,立即变得可怜兮兮起来:“阿娴,我脸疼!” 文若娴在他身边蹲下来,仔细将他那猪头一般的脸端详了片刻,骂道:“活该!” 说着,她还是没有无情走开,动作轻柔地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用手帕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道:“没点分寸,活该被打!” 宋旻贱得慌,觉得要是能换来文若娴一句关心,今日他就是叫容玦打死,也值了:“你舍得?” 文若娴一顿,随即站起身,无情地将手帕砸在他脸上,沉着脸走了。 宋旻抓着手帕,朝屋里看了看,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便也没打算继续留下,追着文若娴走了。 屋里,容玦无情地扯着云思回的后领,要将人从齐商应身边扯开。 但云思回展现出了惊人的臂力,死死拽着齐商应,半点都不曾松开,给人齐商应的手臂都抓红了。 “不走不走不走,我不走!”云思回吱哇乱叫,“阿娘,你能不能管管阿爹!” 云间月大马金刀地往旁边一坐,事不关己地嗑瓜子,还能抽空道:“管不了。放心,你肯定能打败你阿爹,我相信你。” 云思回觉得自己只有被虐待的份。 容玦相当无情,根本就不管那边躺着的还是个半身不遂的,淡淡道:“云思回,你要是再不乖乖回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他扔到外面去,不许太医医治!” 云思回气得要死,口不择言地骂道:“你就是暴君,就知道残害无辜的人,一点都不疼我!我不要叫你阿爹,我要叫别人阿爹,给阿娘物色好多好多比你好看的人,跟你争宠,气死你!” 容玦气得额头青筋都跟着突突跳了好几下:“你可以试试!” 云间月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那儿撺掇他们父女俩:“这个主意不错,阿回,为娘看好你。回头等你嫁给齐商应,再去那边给为娘挑两个好看的送来。你爹那张脸我看了这么多年,忽然觉得有点腻。” 容玦:“……” 这母女俩,就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他想想就更加生气了,伸手在云思回手肘处一捏,云思回顿时手一麻,再也使不上力,眼睁睁地松开了齐商应的手。 云思回着急了,吱哇叫着要用另外一只手去拉扯,又被容玦无情镇压。 就在这时,本来还躺得好好的人忽然睁开眼,一把抓着了云思回一只胡乱蹦跶的小短腿。 云思回和容玦同时一惊,前者满脸写着高兴,后者满脸写着不高兴。 那被吵醒的人,脸上带着虚弱的笑,好似下一秒就挂掉一般,可抓着云思回的脚踝的那只手力气却相当大。 甚至还能在容玦吃人的视线里,轻轻一笑,客气道:“凤君,这样对待你女儿的救命恩人不好吧?回头要是传出去了,是不是对凤君名声不好?” “名声?”容玦冷冷嗤笑了一声。 他在史书上,早就声名狼藉,还怕这? 他道:“看在你救了阿回的份上,我不对你下手,倘若你要是还不知好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齐商应见说服不得他,又转头去寻云间月。 云间月正在嗑瓜子,并且看戏看得十分认真,丝毫没打算插手的意思。 齐商应想了想道:“陛下,我同你做个交易如何?” 云间月一顿,随即将头发别到耳后,道:“说来听听。” 齐商应又说:“往后你若肯将阿回交给臣,臣永远对东梁俯首称臣。” 这话说得有些歧义,听不懂的,只以为他要入朝为官,永远效忠云间月。 可听得懂的自然明白,他在要拿整个北齐对东梁称臣。 云间月眼珠转了转,瓜子也不嗑瓜了,悠悠对容玦道:“嗐呀,阿回迟早都要被泼出去,你就别纠结了。就算你现在将齐商应弄死了,后面还会坐商应,躺商应,只怕你操心不过来……行了行了,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容玦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云间月见这招没用,忽然捂住胸口,嘶嘶抽了两口气:“哎呀,我胸口疼……太医,快传太医!” 说罢,歪歪扭扭地就要往旁边倒。 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就连云思回都吓着了,同容玦两人一起抛弃了齐商应,赶忙就要去问她怎么了。 云间月暗中在云思回手上一捏,喊着胸口疼,让容玦传太医。 容玦见她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哪里还有心思关心齐商应和云思回,抱着云间月就走了。 第793章 挖坟 此时,冈州。 天已经黑了,容遇和燕归辞重新回到了方家村。 两人怕惊扰到村民,倒是引起没必要的麻烦,所以直接绕开村子往白日那片埋葬方民安的坟地去了。 许是因为是晚上的关系,白日里还没觉得什么,一到晚上,整个村子都安静了下来,反而显得十分空旷和诡异起来。 天上挂着的那轮月亮都遮在云层里,只暧昧地露出一点光点。 远处的猫头鹰不知栖息在那颗树上,时不时“咕咕”叫两声,顺着夜风吹来,无端叫人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燕归辞闷头走在前面,大剌剌地闯进那片坟地,肩上还突兀地扛着一个锄头。 容遇稍微落后一点,目光盯着前面的人,手揣在衣袖里,优哉游哉的模样,根本就不会叫人怀疑,他其实有多不愿意在晚上来这鬼地方,连脚步都显得别扭起来。 到了地方,燕归辞将火折子点亮,然后一路照着过去,找到了他们白日的祭拜的那坐坟墓。 坟墓前有冥纸烧过的痕迹,留下一片黑灰,香烛已经燃完,只剩一点竹签子还插在那儿。 燕归辞眯着眼看了看,确定没走错后,才回头对容遇道:“到了……” 她这一回头,才发现容遇就站在很远的地方,一点都也没打算过来。 燕归辞莫名其妙:“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能看见这坟里边有什么?” 容遇心道:“就是为了看不见,才离这么远。” 但这话打死太子殿下,也绝对不会说出口。 他僵硬地扯着嘴角,努力维持一点笑意,呵呵道:“没事,你挖你的,我看得见。” 燕归辞没说话,手上也没动作,就保持着方才那个回头的姿势,古怪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月色隐藏在云层里,根本就照不清所有景物,再加上他们还在林子里,就越发看不清了,火折子的光就那么一点,容遇离她那么远,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更多的细节之处,根本就看不见。 但燕归辞却忽然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好像有点……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师兄,你该不会是怕鬼吧?” 容遇:“……” 他像是会怕鬼的人吗? 但那边燕归辞的语气分明就是,他就真怕鬼的模样。 容遇沉默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接近燕归辞,故作镇定地笑道:“别废话,赶紧挖,师兄保护你。” 燕归辞:“……” 她狐疑地扫了容遇一眼,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在强装镇定。 但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时间不早了,又是在别人地盘上干挖坟这种缺德的事情,要是稍微耽搁一下,回头就迎来了村民,只怕之前做的事情就会变得事半功倍了! 燕归辞不在纠结容遇是不是怕鬼这种事,在坟包前转了一会儿,然后挑了个好下手的地方,一锄头就挖了下去…… 容遇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的动作,总觉得她业务有些熟练,像是挖过不少坟。 大约过来小半个时辰,眼前的坟就被燕归辞挖开了。 容遇没上前,甚至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丝毫没打算上去看一眼,燕归辞究竟挖出来一个什么玩意儿。 但燕归辞却一副相当感兴趣的样子,直接跳进坑里,两下将棺材也撬开了。 容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燕家三小姐,明明也就十二岁的年纪,怎么做事如此粗鲁,都不知道害怕怎么写的吗? 就在这时,燕归辞忽然惊叹一声,开口时语气里也带了一点笑意:“果然如此……师兄,你真不过来看一眼?这里面装着的可是好东西啊!” 管它装着什么好东西,容遇一点探望的欲望都没有。 但燕归辞那不怕死的,已经钻进了棺材里。 容遇吓了一跳,迟疑片刻后,终究挪动着有些不听话的腿,上得前去,他按着心虚,借着月光往坟墓里一扫,瞧见里面的东西的瞬间,他眼神就变了。 燕归辞坐在棺材里头,举起一颗帽子,冲太子殿下笑得十分诡异:“是个衣冠冢。” 容遇眼皮跳了跳,移开视线,压着声音道:“你真是……赶紧从里面出,坐在棺材里头,像什么样子!” 燕归辞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将帽子放回远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她道:“只怕不止是这个方民安,他那些所谓的妻小,里面埋着也是衣冠吧。” 容遇往旁边一撇,沉着脸道:“是不是衣冠冢,挖开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燕归辞主动担当挖坟的角色,从坟墓里爬起来抓过锄头,又去挖旁边的坟,边挖边道:“白天那个村民们还说什么,官家不许人收敛,将方民安他们的尸体丢在了乱葬岗,是他们从乱葬岗将尸体拿回来安葬在这里的?” 容遇知道燕归辞要说什么,点点头,接过她后面的话,道:“既然有尸体,为什么还要做衣冠冢充数?” 燕归辞就笑了一声,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眼眸在黑夜里泛着幽光:“说不定,这些人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死呢?师兄,我们打个赌如何几?” 容遇想也未想就拒绝了,道:“我知道你要赌什么,没什么好赌的,很明显你说的是真的。” 又一个坟被挖开,燕归辞跳进去撬开棺材—— 果然,里面是一套女人穿的衣裳,这就是方民安妻子的棺材,棺材不见半点尸骨,只有一套衣衫。 燕归辞古怪地笑了一声:“我就说为什么这边从来没有被祭拜的过的样子,原来还是因为他们知道这里面埋的根本就不是人。” 人都不在这里,祭拜又有什么意思? 燕归辞从坟墓里爬起来,拍拍衣摆上的灰,也没打算再继续往下挖,笑道:“只怕当年,你父亲和母亲用了一招狸猫换太子,将我们所有人都欺瞒了过去。” 容遇没说话,目光落在棺材里的那套衣冠冢上,表情有些复杂。 燕归辞看了他一眼,又说出另外一个疑惑:“要是连他们的死都是假的,那冤情自然也是假的,那你说当时贪污的人究竟是谁?” 容遇没说话,转头看了她一眼。 燕归辞就看见他双眼一眯,紧跟着猛地扑上前,直接将她推进了坟墓里—— 第794章 变故 变故就发生在这时。 燕归辞摔得七荤八素,顾不上生气,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她刚才站的地方不知为何突然多了一个人,那人手持长刀—— 如果方才容遇要是将她推慢了一步,那么刚才那刀就是捅在她身上的。 而此刻对方的刀尖被容遇捏在手里,对方竟然半点都动不动。 年轻的太子殿下轻轻一笑,道:“偷袭?不好吧。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来,非得晚上偷偷摸摸?诸位难道就这般见不得人?” 对方冷笑了一声,道:“咱们只是与这位小姐算算旧账而已,同太子殿下半点关系都没有。殿下若是不想受伤,还是赶紧让开些比较好!” 不是针对容遇的? 燕归辞眯了眯眼,被这么一提醒,她就是不想知道是谁要杀她,现在也知道了。 她从坟墓里爬起来,自觉躲到了容遇后面,冷冷道:“怎么那女人就这么按捺不住?一听说我来了冈州,就想趁机将我灭口?” 那人就不说话了,狠狠将刀一抽,再次向容遇砍去! 几乎是同时,黑暗里冒出来十几个人杀人,齐齐围攻容遇和燕归辞。 他们这些还能分清主次,也不想背上一个刺杀太子的罪名,专攻燕归辞。 燕归辞也不是傻的,知道对方不敢对容遇下手,就完全将容遇当做护盾,心安理得地躲在他身后,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容遇为了护着她,免不得要和这些动手。 一开始还是相互试探,到后面,见双方都这般难缠,就都下了狠手,杀人也不在想着对方是不是太子,打算一并灭口! 可容遇也不是好惹的,一面护着燕归辞,一面同他们交手,还能游刃有余,一时谁也没讨到好处! 但护着一个人,终究不方便东西。 容遇险险躲从侧面扫过来的长刀,顺势将燕归辞往没人的地方一推,道:“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除了容遇身边,没一个地方是安全。 众人见她被推开,又全都抛开容遇,留下几个人攻击,剩下全去追杀燕归辞。 燕归辞慌慌张张往地上一滚,躲开一人攻击,怒道:“明明他的命比我还值钱,你们光打我一个人算什么!” 对方根本就不搭理她,追着这个步子十分灵活的小姑娘满坟地乱窜,一时之间,竟半点没伤着对方。 这时,忽然听燕归辞喊了一声:“小心,他们刀上有毒!” 容遇眼眸一眯,侧身躲开从旁边袭击来的长刀时,回头一扫,就见燕归辞矮身从两人之间钻过,而地上倒着一具不听抽搐的尸体……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方才燕归辞利用自己身材矮小的便利,故意当饵引诱另外一个人对她出手,然后她利用视角盲区,往旁边一躲,另外一个砍来的长刀,不慎就落到了同伴身上…… 那一处伤,本来不深,但那同伴却直接倒地,跟着就抽搐起来了,瞪大双眼死了…… 燕归辞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为了杀自己,永绝后患,竟然还在刀上抹了毒! 她一颗心跟着往下沉了沉,冷冷想道:“这王若华为了杀我,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是不是不择手段另说,眼下是怎么离开这困境。 燕归辞重新跑回容遇身边,一边满场乱窜,一边道:“师兄,怎么办,你有法子甩掉他们吗?” 反正她是没法子了。 这里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敢乱跑,回头要是脚下不稳,直接被捅了,她估计就要死不瞑目了。 容遇有些不耐烦了,方才他一直没下杀手,想让对方知难而退,但是现在…… 他后退侧步,一个后空翻,踢翻了身后偷袭的人,然后措不及防地一回身,踹在另外一人的手上,直接夺了对方手里的刀,扬手就砍了下去…… 一刀毙命,因为抹了毒,对方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没了命。 其他人见容易下了杀手,知道只追杀一个燕归辞没用,还不如还杀了太子! 众人立即放弃了满场乱窜的燕归辞,全都围攻容遇去了。 容遇艰难地从人群里,突围,也不恋战,拽着燕归辞就跑。 脚下的路看不清,燕归辞东一脚西一脚的乱踩,急忙问:“你侍卫呢?” 容遇拧眉,神色凝重:“打发他替我查个人去了。” 早知道会遇见此刻,就不叫他离开了。 对方纠缠不休,容遇且战且退,不知不觉间竟然回到了村里里。 村子里稍微宽敞些,容遇也不跑了,决定先把人全部解决了再说。 燕归辞躲在一边,没打算去给容遇拖后腿。 一开始她还担心,会进宫村民,引来更多麻烦,但让她意外的是,外面打闹声这么大,竟半点都没惊动村民。 这些人好像一瞬间就睡死了一般,竟没一个人出来查看情况。 燕归辞看了眼身后的屋子,看了眼那边跟刺客纠缠地的容遇,确定他不会有事后,便径直闯了进去。 院门没关,屋门也没关。 燕归辞正奇怪呢,直到将这户人家前前后后,都翻遍了,她才猛地明白过来为什么没关门了。 因为这户人家里,连半个人都没有! 难怪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惊动他们,原来是根本就没人。 燕归辞心里升起一个古怪地猜测,跑出院子,对容遇喊道:“师兄,走了,这个村子没人!” 容遇回头往她这里一撇,然后一脚将眼前的人踹翻,跑向燕归辞,抓着她的手就跑:“怎么回事?” “不知道,”燕归辞跟着他的脚步,气喘嘘嘘道,“方才那户人家没人,我猜这整个村子都没人!” 她以为容遇会吃惊,但容遇却忽然笑了一声,低低道:“我说呢,原来如此……” 燕归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问道:“什么意思……小心!” 这是身后的人也追了上来,燕归辞一提醒,容遇反手就是一刀。 但是攻上的是个三个人,两个牵制着容遇,还有一个准备偷袭。 燕归辞想也没想,猛地一把将容遇推开,她正要矮身一躲,但没能躲开,手臂上挨了一刀。 燕归辞一愣,往手上一扫,紧跟着人就晃了一下,直接倒了下来! 容遇扔了手里的刀,去接,倒是没接住,让她摔在了地上…… 第795章 不死 那一瞬间容遇动了杀心。 他不退了,甚至不管倒在地上的燕归辞,重新捡起方才扔下的刀,飞身朝伤了燕归辞的那人砍去! 众人没想到会这样简单的伤到燕归辞,知道她中毒后,也不在恋战,一打手势便走。 但容遇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平时总是温温和和的太子殿下,眼眸一沉,用蛮力砍了挡在眼前的人,飞身拦住了另外一边,阴测测地笑了一声:“伤了人就想跑?也不问问孤允不允许!” 话音落下,他吹了声口哨,数十道人影,齐齐出现在他身后。 燕归辞趴在地上,只觉得脑袋有些沉,甚至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都慢了。 她挣扎掀开眼皮,往容遇地方向扫了一眼,瞧见那些人时,她想哭的心都有——既然有人,就早点叫他们出来啊!为啥非要等我挨一刀,看起来没救了才发怒啊! 燕归辞重新倒在地上,生无可恋地望着从云层里探出来的弯月,听容遇平静下了杀令:“全部绞杀,一个不留!”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铺天盖地的松香就将她整个的都包裹住了,隐隐还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燕归辞勉强撩开眼皮看了一眼,发现抱着自己的人,脸上沾了血点子。 不多,但却十分碍眼,好似什么污点一样。 燕归辞手指动了一下,像是想抬手将那些血点子抹掉,但她实在是没力气了,只能抱怨似的低声说了一句:“你欠我一条命,得赔!” 容遇像是没想到那见血封喉的毒落在她身上,还能让她有力气挣扎着活到现在,脚步稍微一顿,低头往怀里扫了一眼。 “你没事?”说着,他抱着人匆匆往村外走。 燕归辞闭着眼,咳了一声,声音越来越轻:“有事……你要再不快点帮我找个大夫,我可能就蹬腿去了……” 还有力气开玩笑,看来问题不大。 现在他虽然对燕归辞为什么中毒了会没事这件事感到好奇,但还是不敢冒险,脚步匆匆,那些杀手的事情反而不关心了。 好在他的侍卫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嫌弃马车太慢,就叫侍卫拆了马车,套上马车,带着燕归辞骑马离去。 但是冈州城的大夫没一个能解燕归辞身上的毒。 上到坐堂的大夫,下到摇铃的游医,无一不被容遇请来替燕归辞解毒,但这些大夫替燕归辞看过后,都是无奈摇头,道:“这位公子还是替她准备后事吧……” 容遇:“……” 一天听了好几次这种话,他已经麻木了,他打发这个大夫,叫侍卫继续去找,寻更好的名医来。 燕归辞已经晕了,脸色苍白,嘴唇却是乌青色。伤口虽然被处理过,还用了止血的伤药,但血却一直止不住,一点一点往外冒着血丝…… 容遇满心都是烦躁,正要自己出门去请时,侍卫又带回来一人。 那人模样清秀,年岁看起来甚至比他还要小,个子也矮,身后却背着一个药篓,头上还带着一个斗笠。 侍卫看见他怀疑的眼神,咳嗽一声,解释道:“公主,这位小先生确实是大夫。” 容遇扫了他一眼,觉得他像个药童。 但那人半点也不怕生,冲容遇拜了拜,道:“在下自幼跟随家父学医,或许能解这位小姐的身上的毒。” 容遇皱了皱眉,再次打量着这个小孩儿,发现他全身上下,没一点像个大夫。 但是…… 现在燕归辞的病情耽搁不得,若是在找不到能解毒的,她可能真的要蹬腿儿去了。 容遇没别的选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起身往旁边让开一些,示意那小孩上前去看人:“你叫什么?” 那小孩儿始终背着那个药篓,慢腾腾地上得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块儿白布来,在燕归辞手臂上的伤口处轻轻沾了沾。 因为有毒的关系,从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是黑色的。 那小孩儿放在鼻端闻了闻,这才回答容遇的问题:“我姓颜。” 说着,他又去给燕归辞号脉,期间老神在在,八风不动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当医者的模样。 容遇却在听见这个“颜”姓是,眼中闪过一点惊讶,几乎是迫切地问道:“太原颜氏和你是什么关系?” 小孩儿闭着眼,似乎是斟酌燕归辞的病情。 听见容遇如此一问时,他撩起眼皮,淡淡地将容遇一扫——那双眼睛有些些凤眼,但双眼皮的褶子却十分深,眼珠子很黑,像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黑色琥珀柱子,细细地看着人时,连眼瞳里那人倒映的身影的表情都能看得很清楚。 有那么片刻的功夫,容遇想起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但这个小孩儿和那个故人一点都不像,身上连点像样的影子都没有。 那小孩儿只是看了容遇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随即淡淡道:“没有关系,恰好我阿爹姓颜而已。天下姓颜的那么多,又不止太原颜氏才会医术,更何况,太原颜氏早就灭族。” 容遇眯细那双眼睛,心道:“不像,说话的语气和神情都不像。” 这样想着,他又笑了一下,在一旁落座,状似无意地说道:“说是灭族,可谁知道会有逃走了一两个漏网之鱼?” 小孩儿似乎觉得他这个说法不错,还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点道理……这位小姐中的是鹤影,因为中毒之后,就会驾鹤西去,故而得此名字,不过这位小姐似乎有些特殊,像个药罐子……不,应该说是药缸。” 那毒有多厉害,容遇已经见识了,那些杀手只是轻轻被划破一道口子,就会立即毙命。 但燕归辞手臂上那么深一条口子,竟然还能坚持到现在,也只是昏迷。 容遇听懂了小孩儿的话,古怪地看了燕归辞一眼,低声询问道:“你的意思是……” 小孩儿从药篓拿出一把小匕首来,然后招呼容遇的侍卫替点一盏油灯:“我是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我在她身体里发现了好几种毒素的影子,这毒素与她相依为命,形成一种共生,寻常迷药之类的东西对她不见半点效果,只有毒性稍微厉害的一点,才会对她造成一点伤害。” 第796章 换血 那小孩儿怕容遇不能理解似的,又慢腾腾的补充了一句:“不过这点伤害也很微妙,你要是就这样放着她不管的话,她也不会死,会陷入沉睡,至于沉睡多久就不知道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这种毒也会成为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小孩儿话音落下许多后,容遇都没开口,他转过眼看着燕归辞,不知道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明明只是个侯府小小的庶女而已,怎么就成了药缸子呢? 他还在愣神,小孩儿却给他这个想明白事情前因后果的机会,道:“我现在要为她解毒,劳你把人抱起来。” 容遇愣了一下,慢半拍似的问道:“怎么解?” 侍卫点了烛火来,小孩儿让他端着凑近自己,然后把小刀凑上去烧红,淡淡道:“这种毒无解,但是她既然可以靠自己的身体转化这种毒的话,那就好办了。” 说是好办,可容遇一点都不觉得好办。 那小孩儿也不知道经历过,竟然能下如此狠毒的手,换做容遇,都不一定能做到。 那小孩儿先是将小刀烧红,然后用剪刀,将燕归辞右手的那截衣袖剪掉,露出了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 味道十分难闻,换人或许已经吐了,但小孩儿却十分镇定,叫容遇死死固定住燕归辞后,抓着她的手臂,狠狠一刀就落了下去…… 燕归辞依旧昏迷不醒,但在落刀的瞬间,她猛地睁开眼,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完全是凭借本能挣扎,力气出奇的大,险些挣脱容遇的怀抱。 小孩儿皱了皱眉,手指轻轻一动,面不改色地将她手臂上的腐肉剔除:“抱紧了,别让她动,否则毒素会跟着她的血液流向更深的地方,到时候就不好解了。” 容遇应了一声,一手从燕归辞腋下穿过,死死将她固定在怀里,一手落在她眼皮上捂住她的双眼,低声在她耳边哄着:“没事、没事了,不会有事的,别害怕,有我在……” 或许是这些话起到了一点作用,又或许是她已经疼麻木了,感觉不到削掉皮肉的疼,重新在容遇怀里沉沉睡去,还叫那小孩儿都愣了一下。 “没想到她这么听你的话,”小孩儿眼都没抬一下,手上动作更是没停,好奇问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倒是叫容遇有些为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没什么关系,师兄妹而已。” 见他不愿意多说,小孩儿就哦了一声,没在多问。 那小孩儿手毒,一直将那些腐肉都刮完了,也没停手,一直刮到深可见骨的地步,他才收了刀,打发侍卫去端了个盆来。 “你将她放平,我现在要给她放血。”等容遇将人放平,侍卫取了木盆来,小孩儿又在燕归辞原来的伤口上重新画了一道,一股黑色鲜血就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滴落,流进了木盆里。 小孩儿去洗手,又看了看时辰,然后守在榻边,盯着那些血迹。 差不多放了一小碗的量,血迹的颜色开始变得正常了,但还是有些黑。 小孩儿却说已经可以了,然后叫侍卫将木盆拿走,他就开始往燕归辞手臂上撒止血的药粉,之后又用纱布一圈一圈将伤口缠住。“ “好了,暂时只能这样了,之后就看她自己了。”小孩儿起身,背上药篓准备离去。 临走前,又交代容遇:“她身体里的毒素暂时对她没什么伤害,暂时还能保护她,可是等时间一久,这些毒素迟早房事,她若是想活得久一点,还是早日将体内的毒清理解了比较好。” 容遇叮嘱好侍卫照看好燕归辞,跟着小孩儿一道往门外走,追问道:“如何解?” 小孩儿大约并不讨厌他们,想了想,道:“换血。” 容遇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孩儿没看见他这一瞬间的恍惚,继续道:“就是以命换命,毕竟这毒常年与她生长在一起,换到别人体内,就是把毒也换了过去。” 容遇脚步一顿,茫然地抬起头看了小孩儿一眼。 小孩儿察觉到目光,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道:“怎么,哪里不对?” 容遇着魔似的,愣愣地问道:“你父亲是……” 话还没说完,两人已经出了客栈,街上人声鼎沸,但在这些杂乱无章地声音里,容遇还是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有约。” 那喊人的站在街对面,浑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跟小孩儿一样头上戴着斗笠,但他的斗笠周围还垂下一圈黑纱,黑纱遮住了他的面容,使得旁人根本就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但容遇就是觉得那身影十分熟悉。 听见有人叫自己,小孩儿连忙答应一声,朝街对面的男人挥挥手,将刚才止血的药粉递给容遇,道:“后面三日,你记得每日给她放血,大约一小碗的量,然后撒上这个药粉就没事了。” 说罢,小君子似的的对容遇拜了拜,蹦跶着朝街对面的男人跑了过去。 容遇一直盯着街对面的男人,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冲他轻轻一点头,然后抬手在跑到他跟前的小孩儿头上摸了一把。 那小孩儿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还不忘转头对容遇挥挥手,接着与那男人一道离去。 分明隔得很远,街上也很吵,但那一瞬间,容遇还是听见那小孩儿仰着头问道:“父亲,咱们什么时候去看阿爹啊,我有点想他了。” 那男人用一种十分平稳且内敛地声音道:“过几日就回肃州……” 小孩儿和大人渐渐走远了,容遇却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追上去一样。 但就在他脚步跨出去的瞬间,又收了回来,摇头叹道:“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转身回了客栈,也就没发现,街上有两个人缓缓往这边而来,走在前头那个一身华服,却因为急急忙忙赶路的关系,满脸风尘,好似赶了许久的路。 两人在客栈前停了下来,听另外一人称呼那个身穿华服的人道:“侯爷,天色不早了,咱们要不先在此处歇歇,明日一早再赶路?” 被称作侯爷的男人看了看天色,随即“嗯”了一声,翻身下马,进了客栈。 第797章 偶遇 京城,燕侯府。 帖身的丫鬟站在燕夫人身后,压低了声音同她道:“奴婢是看着老夫人吃完了才走的,夫人放心那药剂量少,一时半会不会出事。” 燕夫人轻轻一点头,看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轻轻一笑,道:“做得很好,那老家伙现在看着烦是烦了点,可怎么说也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死了。” 丫鬟应了一声,随即又小声道:“还好是夫人警惕,方才奴婢去老夫人院中,还听她想吩咐去冈州那边给三小姐递消息。” 燕夫人眼眸一沉,脸上就多了一点杀意:“事到如今那老东西还不知道消停……怎么样,人去了?” 丫鬟摇摇头,道:“叫奴婢拦下了。那人是个聪明的,知道眼下府里做主的是夫人您,不敢得罪。” 听到被拦下了,燕夫人眉头就是一松,脸上多了一点冷淡地笑意:“拦下就好。” 主仆二人低声交谈之间,外头又匆匆想起一阵脚步声,紧跟着管家就出现在了门口。 这管家是燕夫人自己挑的,忠心的很,帮她办过不少阴损的事,平时都是十分沉稳,很少出岔子,像今日这般慌乱,还是头一次。 燕夫人不悦地皱了皱眉,愠怒:“你这般慌乱做什么?” 那管家扫了眼燕夫人身边的丫鬟,然后挥挥手叫她退下。 那丫鬟也识趣,欠身退下,反手将屋门掩上之前,听里面的人道:“冈州和大小姐出事了!” 燕夫人本来还是坐在椅子上的,听见这话,猛地从椅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丫鬟关门的动作一顿,没在继续往下听听,轻轻将屋门掩上了。 管家和燕夫人都没发现这一切。 管家额上冷汗涔涔,细细将昨日发生的事情一一到来:“小公主遇刺摔落悬崖,女皇和凤君听后十分震怒,昨日就去了庄子上,也不知道查到了什么,当即就发难了文国公府的一个小姐和大小姐,至今、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燕夫人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跌坐回椅上。 但接着她脸色又是一变,一把抓着管家的手臂,咬着牙问:“你最好不要告诉我,那小杂种没死!” 管家垂眸往自己手臂上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不……回来的人说三小姐中了鹤影,但是……” “但是什么?” “咱们的人全叫太子殿下的人灭了口,死里逃生回来的那个受重伤死了。而且,太子殿下知道派去灭口的,是燕家的人。” 闻言,燕夫人心如死灰,脸色更是出现一片衰败之色。 她重新跌回凳子上,嘴里喃喃念到:“完了……一切完了。我王若华一世英名,今日就要毁在这里了。” 说着,她只觉得喉咙一甜,接着张口就吐了口血。 管家吓了一跳,在顾不得礼数,一把将她抱住:“夫人……” 燕夫人表情白得可怕,好似下一刻就要这样去了。 但却死死咬着牙忍着,并且一把将管家推开,怒道:“别碰我!” 管家眸光闪了闪,望着燕夫人情绪有些复杂。 燕夫人就好像没看见一般,擦掉嘴角的血迹,低低笑:“完了,我完了……整个燕家都完了!哈哈哈……不行、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能就这样死去!就算要死,我也要拉着他给我陪葬!” 这人大约是已经疯了。 她又笑了两声,转头看向管家,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但却叫人移不开视线:“你会帮我的,对吧?” 管家沉默良久,单膝在燕归人跟前跪下,恭敬道:“夫人尽管吩咐。” 冈州,客栈里。 燕归辞还没醒,容遇也没什么胃口用膳,直到暮色四合,他依旧负手站在窗边,直到侍卫回来,他才稍微换了个姿势。 他踱着步子在椅子上落座,端过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如何?” 侍卫单膝跪地,恭敬道:“人已经找到了,不过对方很匆忙,大约明日就要走。殿下若是要见,只有趁现在。” 容遇沉默着,方才茶盏,看看那边昏睡着燕归辞,迟疑着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燕归辞睡得并不安稳,容遇怕她伤到手,便用布条绑了她的手,固定在床头,不许她动。 许是因为这个姿势的关系,燕归辞陆陆续续做了很多梦,梦的内容杂乱无章,就连她本人都不记得。 只记得有很多人出现在她梦里,有柳氏,也有齐太师,还有她的师父——这个她就算做梦,都害怕见到的人。 容遇踱着步子走到榻边,究竟死死拧着眉,嘴唇动了动,像是叫了谁。 太子殿下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转身就要走开,但那睡梦之中的人却喊了一声:“阿娘!” 容遇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她阿娘是柳氏,一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人。 不止如此,接着又听她喊:“老师——” 声音很低,若不是容遇离得近,根本就听见。 他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看了地燕归辞一眼,忽然就有些好奇她究竟做了什么梦。 容遇站在床榻边没走,等了一会儿后,果然听见燕归辞又喊了一声。 但这次喊的是一个容遇不知道的人。 她道:“师父。” 喊了两声,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下一刻连眼角都滑了些泪水下来。 容遇愣愣了一下,鬼使神猜地伸出手,将她眼角那滴泪水抹去了。 他怔怔地盯着那泪水看了许久,忽然觉得浑身都变扭,猛地将泪水在燕归辞身上擦去,沉着脸匆匆而去,好似那床上躺着的是个猛兽。 侍卫莫名其妙,但却不敢多问,连忙跟了上去——反正容遇留下了人在周围,也不用担心会再次被追杀。 容遇脸色不好看,眼眸深沉如一汪死水,压着太多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眼看着他就要下楼了,这时旁边传来一道说话声,紧跟着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人从屋里出来,瞧见容遇时,双方皆是一愣。 那从屋里出来的人,反应快,连忙就要单膝跪下:“臣燕南山,见过太子殿下!” 短暂的愣神之后,容遇回过神,眨眨眼,复杂的情绪顷刻间就没了,又恢复如常。 他温和且亲切地将男人搀扶起来,道:“原来是燕侯,不必多礼。” 此人正是燕归辞生父! 第798章 依托 早前就听说燕侯会在这两日班师回朝,如今在这里撞到此人,容遇倒是没半点意外,只是有些奇怪。 他端起太子的身份,温和有礼地看着燕南山,道:“侯爷怎么会在此?孤若是没记错的话,从西南回朝,不必从冈州经过。” 这话容遇问得多少有些刻意,但燕南山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还道:“哦,臣并不是到冈州来,只是途径冈州,要去一趟汝阳,已经支会过陛下了,陛下也是知道的。” “是吗?”容遇眯了眯双眼,脸上的温和依旧,“倒是辛苦侯爷跑这一趟了。” 燕南山忙说为东梁效力,是应该的。 容遇眼眸盯着他看了许久,燕南山却有些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他那一双眼眸平静得不像话,可是盯着人看时,那双眼珠却十分又深有沉,里面就算有什么,实在叫人很难看透。 燕南山很少在京城,同这个太子的接触也更加少了,但他每次回府,都会被燕老夫人和王若华齐齐念叨,说太子殿下为人如何如何,往后必定是个可以依托的良人。 如今与容遇接触上,燕南山觉得自己母亲和王若华都疯了。 可以依托? 皇家之人哪个不是凉薄的? 只怕他母亲和王若华所看到的不过是容遇愿意给人看到的,剩下没看到的那一半究竟是什么,只怕连女和凤君都只能窥探到一半。 燕南山可不敢将容遇当一个小孩儿来看待。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殿下,臣斗胆问一句,殿下为何会在冈州。” “侯爷以为孤为何会在这里?”容遇忽然反问一句,随即又笑着问,“哦对了,侯爷来得巧,正好孤要出门一趟,所以请侯爷帮孤照顾一个人。” 帮容遇照顾人? 燕南山想多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尴尬,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这不好吧,臣一个大老爷们,照顾殿下的……” 话还没说完,容遇已经推开了房间的门,领着燕南山进了屋,绕过屏风看见了躺在榻上的人。 那人面无血色,死死闭着眼,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许久不曾仔细看过这张脸了,此次忽然对上,燕南山险些被吓成智障! 他不顾形象猛地扑到床榻前,哆嗦着手去试探榻上那人的呼吸,紧张道:“归辞……” 呼吸还有,细细地喷在他手上,若是不仔细感受,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一刻,燕南山觉得自己松了好大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完,他又忽然响起屋里的另外一个人,立即脸色,跪着道:“臣斗胆,敢问殿下一句,为何小女会、会在此处?” 容遇垂眸,盯着燕南山,他神情里没有探究,眼眸深处也看不到半点,但燕南山那一瞬间就是懂了,从方才开始容遇就是在试探他! 一时半会儿,他们谁也没说话,屋里安静得连微弱地呼吸声都听不见。 这时,容遇却忽然笑了一声,缓步上前,绕过燕南山在床榻前坐下,好心地替燕归辞牵了牵被子。 “孤应该好好感谢侯爷才是,”容遇说着,脸上笑容就越发深了,“若不是侯爷有这么个好女儿,这会儿躺在这榻上的估计就是孤了。” 燕南山心里一惊,几乎是被容遇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 这人看着燕归辞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但凡他要是个女的,这会儿估计都已经沉溺在这样的眼神里了。 燕南山觉得自己想错了,容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上自己这个小女儿?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燕南山在心里将头摇得都快掉地上了,慌慌张张道:“臣不知道归辞究竟做了什么,让殿下如此、如此……” 后面的话燕南山说不出口,只觉得地板冰凉,凉到他心里去了。 容遇好似没看见他脸上的拘束一般,低低一笑,伸手轻轻在燕归辞脸侧刮了一下:“做了什么啊……可能她做了这辈子都无法让孤忘怀的事。侯爷,倘若孤像你讨这个人,你可应允?” 燕南山脑中“轰——”一声巨响,整个人僵硬地跪在地上,若是来个人轻轻一戳,只怕他就要个随风散了。 “殿、殿下,”燕南山表情里全是惊恐,“你莫要同臣开玩笑,这、这一点都不好笑……” “开玩笑?”容遇惊奇地叹了口气,“孤如何为同你开玩笑呢?侯爷,孤一片真心啊。侯爷放心,孤若是娶了归辞,往后绝不纳妾,东宫除了孤便是归辞,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燕南山抬起头看向容遇。 他发现自己又看不懂这个人了,明明说的话和神情动作都是一片赤诚,可他觉得自胸口发凉。 究竟是为什么? 单纯的不愿意叫燕归辞入宫,不想让她同皇室扯上关系? 不是! 不是这样的! 燕南山清楚的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借口。 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若是知道了这件事,究竟会如何。 燕南山脸色一片惨白,忽然以头磕地,重重的请了一礼,道:“殿下,小女身份低微配不上殿下,还请殿下放小女自由……” 不等燕南山说完,容遇又笑了一声。 这次燕南山听懂了,他的笑容很冷,比这地板还要冷。 “侯爷,”容遇手指轻轻在旁侧一敲,发出“咚咚”两声轻响,“究竟是归辞配不上孤,还是侯爷觉得孤应该娶你的另外一个女儿?” 燕南山心里狠狠一震,连忙道:“臣不曾如此想过……” “不曾如此想过?”容遇脸一沉,温和的笑意转瞬即逝眼眸之中只剩一片冰冷,“侯爷来得晚,可能不知道,孤白日替归辞寻过一个游医,那游医告诉孤,若是就这样放着归辞不管,她也不会有时,等时间一久,她所中之毒就会被她身体里的其他毒素所吸收,久而久之两者就会融为一体,与归辞血脉相融……” “孤很好奇,”容遇又是轻轻一笑,说出的话却叫燕南山心口发凉,“侯爷从方才见到归辞开始,就不曾问一句归辞如何了,也不曾问孤发生了什么事。对侯爷来说,究竟将归辞当什么?” 第799章 孤儿 容遇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等到燕南山的回答。 他其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就算燕南山一时半会儿回答不上来,他也能等到燕南山回答为止。 但今日恐怕不行。 侍卫在一旁出声提醒:“殿下,该出门了。” 容遇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随即起身。 等他从燕南山身边经过时,却故意对惶惶不安的燕南山道:“归辞与孤算是有缘,等从冈州回去,孤会向陛下请旨,到时候就请侯爷将归辞交给孤照顾便是。” 说罢,他顿了顿,反客为主,故意道:“孤现在要出门一趟,归辞就交给侯爷照顾了。放心,孤很快就会回来。” 说罢,他在燕南山一脸惨白和生无可恋的表情里,转身走了。 燕南山耳力很好,听见屋门在身后轻轻一响,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连外面的脚步声也远了。 直到这一刻,燕南山依旧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心口已经是凉的。 他从地上爬起来,想着容遇离开前说的那些话,他总觉得那些话别有深意,可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那些深意究竟是针对谁。 他也不知道容遇对燕归辞究竟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又是假意,若只是做戏…… 若是真是这样,他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 燕南山看了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表情有些复杂,喃喃自语道:“你和你阿娘究竟瞒着我多少事情!” “父亲想知道?” 躺在榻上的人忽然睁开眼,那双像极了某个人的眼眸里死气沉沉的一片,半点光亮也没有。 燕南山吓了一跳,用了好大的心神,才按捺着自己没有后退一步。 他惊讶看着榻上的人:“你……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啊,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燕归辞想勾着唇角笑一笑,但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她只好放弃,淡淡道,“怎么办,父亲想让燕归期嫁给太子,可惜太子看上了我,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故意这般说,反倒叫燕南山没那么觉得惶恐了。 他垂眼,仔细将这个躺在榻上的女儿,看了一眼,忽然道:“别说这种没意义的话,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太子。” “父亲怎么会知道?”燕归辞轻轻一笑,表情里多的是冷漠,“女儿今年才十二岁,正是春心萌动之际。太子殿下那般优秀的人,女儿为什么会不喜欢?何况殿下方才还要是说了要娶女儿为妻的话,女儿好心动啊。” 她嘴里说着心动,可神情和动作却不是那般回事。 燕南山或许不了解容遇,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自然了解燕归辞。 听到这话,燕南山反而更放心了,他安心在容遇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道:“不要拿你的终生大事同为父置气,这年为父对你很愧疚,所以想着往后尽可能的弥补你……” “弥补?”燕归辞像是听见好大的一个笑话一样,低低笑了起来,“父亲,人都死了,你还说什么弥补啊?要弥补,你也该去下边弥补才对!” 燕归辞有多燕南山,说出的话就有多狠,根本就不在乎眼前的究竟是她的父亲,还是陌生人,只要自己说得痛快就行! 果然,听见这话,燕南山的脸色就变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归辞你明知……” 话还没说完,燕归辞忽然撑起上半身,往床边一趴,张嘴就吐了一口血。 那血是黑的,从她嘴里吐出的时候,不是液体,是一团。 燕南山吓了一跳,连忙从榻上坐起来,伸手就要扶燕归辞。 但下一刻却被燕归辞反手一巴掌,直接拍开了:“滚开,少碰我!” 她眼眸一撇,冷冷盯着燕南山,好似看不见他脸上受伤的表情一样,淡淡道:“这么多年,燕家所有人,我最恶心的人,就是你!” 她掀开被子,像是不愿意在屋里多待一般,踉跄着要走:“同你一对比,我觉王若华都比你可爱得多。” 燕南山眼眸沉了沉,表情里说不出是受伤还是别的:“归辞,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种话?我可是你……” “可是我什么?亲生父亲?”燕归辞回头将燕南山一扫,脸上的厌恶不加掩饰,“真可笑,以前不觉得你有过这么个女儿。如今,我不认你了,你又眼巴巴来承认是我父亲。既然如此,对不住,我宁愿当个孤儿。” 说罢,她撑着床柱,用手背在嘴角擦了一下,抹掉上边的血迹,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光着脚,鞋子也不穿。 燕南山要去追:“你上哪里去,回来……” “不。”燕归辞头也没回,“留在这里我觉得恶心,怕下一秒就恶心死了。” 燕南山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去追,看着燕归辞决绝的背影,轻轻问:“这么多年,你还在恨我对不对?” “恨你?”燕归辞一手撑着桌子,半侧头,拿余光将燕南山一扫,嗤笑道,“你配吗?” 连父亲都不配,又何谈恨? 说完这句话,燕南山脸色又变了,看起来十分难受,但燕归辞却觉得舒坦多了。 她冷笑一声,再懒得搭理这个老男人一眼,捂住手臂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大约是因为容遇做了什么的关系,客栈里很安静,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街上的嘈杂从很远处传来,到了这里,就成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动静。 燕归辞捂着手臂站了一会儿,忽然有种自己无处可归的感觉。 她垂着头看了眼已经痛得十分麻木的手臂,又看了看自己没穿鞋的脚,拧着眉想道:“当孤儿真惨。” 燕归辞不想待在这里,想着随便哪里都好,只是停顿了一会儿,便摇摇晃晃继续往前走。 她垂着头也没看路,就没看见楼梯上有人上来了,等她反应过来之际,已经一头撞进了对方怀里。 清淡不刺鼻的松香立即裹了她一身,像极了某个人的气质,温和清雅。 燕归辞皱了皱眉,随即抬起头将人眼前的人一扫,咬着牙道:“我竟不知师兄还是如此爱多管闲事之人!我宁愿……”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容遇毫无征兆的揽进了怀里。 这人就跟逗小朋友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啊,乖。” 第800章 师兄 容遇就跟安慰小孩儿似的,燕归辞他这一通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在容遇怀疑僵硬了好半响,才一把将人推开:“你是不是有病?” 屋里燕侯或许是听见了动静,出来看见这一幕,几次欲言又止:“归辞,你……” 燕归辞看也不看他一眼,脸上却满是厌恶,转头从容遇身侧让开,就要继续下楼。 燕侯着急了,急急忙忙上前,道:“归辞,你身上还有伤,这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也总比待在这里强!”燕归辞头也没回,冷冷一笑,道,“父亲若是没事,就早些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回头要是归家晚了,仔细整个燕家都叫那女人闹腾没了。” 这里燕归辞说的自然是王若华。 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燕南山当然知道王若华是个怎样的人。 好胜心比谁都强,甘愿嫁给他,不过是想要燕夫人这个名字。他对燕南山这个人根本就看不上,若不是为着这个名声,恐怕她从一开始就不会嫁过去。 但她到了燕家也不肯好好过日子,没没将燕家上下折腾得不像样。 若不是老娘还在燕家,燕南山几乎都不想回到那个家去。他宁愿守在西南风吹雨淋,也不愿意回去看那女人一样。 可如今听了燕归辞这话,燕南山本能觉得她话里有话:“你这话是什么?” 什么意思? 燕归辞根本就懒得搭理燕南山,反正燕家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个落脚的地方,如今这个地方她已经不在乎了,就算有一天垮掉了,也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她转而一想,燕家要是真没了,对她也只有害,而没有利。 她便想着,只要王若华母女性命的事情,勉为其难地提醒道:“父亲不在京城这些日子,想来是还不知道吧,燕家大小姐那才女的名声是假的,不过是那女人请人堆起来的名声。她啊,犯的是欺君之罪,人命官司!” 这话着实叫燕南山愣住了,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燕归辞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茫然地看着燕归辞的背影,古怪地笑了一声:“归辞,你这是什么话?你姐姐……” “姐姐?她才不是我姐姐,”燕归辞冷笑一声,施舍一般地转头看了燕南山一眼,“这事儿连公主殿下都知道了,如今燕归期怕事情败露,还敢指使文家那小姐对公主下手,我看她不是一般的疯啊。” 燕南山一愣,几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容遇。 容遇没看他,拧眉扫了燕归辞一眼,似乎是在怀疑她这话的真假。 燕归辞脸上却是一片镇定,继续笑着:“如今事情败露了,公主没事,女皇和凤君大发雷霆,扣了你那白痴女儿和文家那小姐,说是要给公主出气呢。”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客栈鸦雀无声。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没人相信就燕归辞的话。 可燕归辞无动于衷,甚至连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都十分幸灾乐祸。 她斜了燕南山一眼,淡淡道:“父亲要是聪明,就赶紧回京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还能挽救回一些事。” 燕南山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归辞,总觉得这个女儿十分陌生:“你一定是胡说……” 这时,不然有人从黑影里冒出来,径直在容遇跟前跪下,低声道:“主子,京城出事了,女君让您即刻回京!” 容遇眉毛一拧,方才的怀疑几乎在这一瞬间成了真。 他收起脸上虚伪的笑容,冷冷看着暗卫:“出了何事?” 暗卫往周围一扫,大约是云间月有什么私事要交代容遇,便没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起身附在容遇耳边低声将事情交代了。 至于说了什么,就是离得近的燕归辞都没听见。 燕南山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就相信了燕归辞方才说的话,他再不敢多耽搁,急急忙忙推开另外一间屋子的门,不知道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两人带上行囊,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甚至都没看燕归辞一眼。 燕归辞垂着眼皮,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可等人一走,她就撑不住,在楼梯上踉跄了一下,险些从楼梯上跌下去。 好在容遇一直暗中观察着她,见她要倒下,便连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燕归辞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手指动了动,最后实在是没力气将人推开,只能微弱地喘了口气,借力靠在他怀里。 听了暗卫的话,容遇轻轻一点头,表示知道了:“你回去同母亲说一声,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最多后日。” 暗卫领命,走前状似无意地扫了燕归辞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容遇这才去关心燕归辞,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感觉如何?” 燕归辞没说话,虚弱地撩开眼皮将人一扫,而后重新闭上,竟是没甩开容遇的手:“没事。” 可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容遇眸光一撇,见她手臂上包着的纱布又浸出了些血来。 他眼一沉,倾身将燕归辞打横抱起来正要回客栈时,听燕归辞几不可闻地说道:“我不回去……我不要呆在这里。” 她闭着眼,吸入的空气比吐出的都要少,可手指却松松地抓着容遇的衣袖,哀求似的叫了一声:“师兄。” 那一声“师兄”就跟刚出生就要被遗弃的小猫似的,又轻又软,总觉得同以前那个燕家三小姐截然相反。 容遇脚步一顿,那一刻竟跟魔障了一般,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将人丢在客栈里,交给别人招呼。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怀里的人:“是要去别的地方等我,还是要跟我一起?” 燕归辞神志不知有几分是清醒的,始终松松地抓着容遇的衣袖,听了这话好大一会儿才又喊了一声:“师兄。” 这会儿容遇没在犹豫,抱着燕归辞直接下楼离去。 其实方才他是故意离去,人一直留在没走,留了暗卫观察着那对父女。 后来听暗卫说燕归辞同燕南山闹了矛盾,他才重新回客栈,时机掐得刚刚好,一上楼,燕归辞就撞进了他怀里。 容遇看着怀里明显神志不清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第801章 真实 容遇要去见个人,一路过去,还有些距离。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街上没几个行人,不怎么起眼的马车缓缓从长街上驶过时,半个人都没惊动。 燕归辞已经晕过去了,这会儿躺在容遇怀里,出了一身的汗,却半点不见清醒过来的迹象。 容遇懂些脉象,便扣住她的手腕,细细替她把了把脉。 恕他才疏学浅,只觉脉象十分凌乱,其余的什么也没看出来。 容遇不由又想起之前那个游医说过的话,双眼一沉,总觉得这里边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他垂眸看了眼沉睡不醒的燕归辞,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当然,睡着的人是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的。 很快到了暗卫之前说过的地方,侍卫将马车停下,撩开车帘,对里面的人道:“就是这里了。” 是个不起眼的小巷子,巷子有些深,马车进不去,便只能停在巷子口。 容遇嗯了一声,正要将燕归辞放下让她暂时在马车里待会儿时,本来还昏昏沉沉睡着的人,突然就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依旧深沉如水,但在对上的容遇视线的瞬间,里面多了一点固执:“你说要带上我的。” 容遇迟疑了一下,顺手就在燕归辞额头上轻轻一点,道:“你伤那么重,在这里等我就好。” 燕归辞却十分固执:“不。” 平时没发现,这小丫头总是对什么都十分固执,还总是一副很矜持地样子。 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毒中到脑子里去了,现在竟然如此任性,还死抓着容遇的手不放,前后判若两人,叫容遇十分意外。 到最后容遇也没能扭过如此任性的燕归辞,只能带着她一道进了巷子。 一开始,容遇还担心这人会撑不住,想着抱她进去,谁成想这人又拒绝了,非要自己往里面走。 容遇只好分心,一面注意着周围的事情,一面又防着她撑不住时,好在关键时刻将人护住。 但关键时刻,这人总是表现力惊人,总能给他惊喜。 侍卫领着他们到了地方,仅从外面来看是个很普通的人家,但敲了半响的门,里面的都没人来应门。 容遇不耐烦,对侍卫道:“既然不打算开,那就直接闯!” 侍卫应了一声,也没打算再继续敲门,往后退开一步,而后旋身一脚,那门就不堪重负,被踹开了,还有一扇门直接坏了。 屋门洞开的瞬间,燕归辞一抬眼就看见了里面拿着锄头和其他农具两个人警惕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夜色不太好,月亮还隐藏在了云层里。 但那一瞬间,燕归辞还是将屋里的人认出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那门槛上坐着一个正在抽旱烟的男人,听见这话时,轻轻笑了一声:“是啊,我也没想到躲了这么多年,碍事被人找到了。” 这人正是昨日白天带他们去方家村的那个屠夫。 容遇没出声,在燕归辞背上轻轻一拍,示意她跟上:“之前就有所怀疑,如今见几位这般架势,看来是印证了我心中的怀疑。” 说罢,他一顿,眸光落在那抽旱烟的人身上,笑道:“你就是方民安吧?” 听见这话,燕归辞还小小一愣,随即垂眸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在心里感叹一声:“明明才十五岁,心思竟然就这般深沉了,真可怕。” 燕归辞也是现在才想明白,容遇从一开始怕是就在利用她。 作为太子,性子若是太好,反而无法在京城立足,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伪装着自己,露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给诸位大臣看,但关键时刻,他就是那只已经将蛛网都已经结好的蜘蛛,静悄悄地猎物落网后,再一口将对方麻痹,裹上蛛网,储存起来。 仔细想想,他若是没把握,自然也不会就这般贸然地就跟着离开京城。 燕归辞自认自己还没那么大本事,能叫容遇惦记上,并且不放心地跟着她一道出城。 她越想越觉得容遇这种人的心思深不可测,往后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这样想着,她就默默往旁边移开了一步。 容遇有所察觉,回过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燕归辞只当不知,目光落在那抽着旱烟的方民安身上,神情是说不出来的凝重。 方民安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同容遇差不多的年纪的男子,还有一个也是昨天在村子里见过的那个妇人,她央求着容遇不要去打扰方民安的,也不要替他翻案。 也正是因为这话引起了燕归辞的注意,打定主意要去挖坟。 方民安深深抽了一口后,将烟杆倒着在门槛上敲了敲烟灰,忽而起来,在那两人肩上轻轻一拍,道:“行了,别这般紧张,就算真要打,咱们也只有挨打的份。” 那妇人不甘心,红着眼死死瞪着容遇:“可是……” “没有可是,放下!”方民安强硬地将那些当武器地农具拿下来,放到一边后,忽然跪下去对容遇重重一拜,道,“草民方民安,见过太子殿下!” 身份被认出来了,容遇也不意外。 他反而还十分客气地上得前去,单手托住方民安地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出门在外,身份有所不便,方大人不必多礼。” 许久不曾听见过这个称呼,方民安还小小的怔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我早就不是什么大人,殿下又何必故意试探草民?” “并非试探你,”容遇松开他的手,嘴里笑着,眼眸深处却带着警惕,“孤只是觉得那些事情都与大人无关罢了。” “是吗?”方民安轻轻一笑,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苦涩还是无奈,“都过去这么久了,草民都快忘记事情原委了,要不是前头还有人来找草民,草民真的就快忘了。” 这么一说,燕归辞倒是想起一件事,好似这些天他们所查到的每一件事,都是被人查过的? 燕归辞眉一拧,暗自琢磨这抢在他们前头的人究竟是谁之际,就听方民安又道:“殿下,请你放了草民吧,草民什么也不要,只想安安稳稳过往后的日子。” 第802章 明白 这话的意思是,便是不想在重新提起过去的事,不管真相如何,他也不想再去追究。 容遇对这个情况,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他笑了一声,表情柔和,好似对这个情况一点都不在意:“方大人说得对,过去就只能是过去,就算如今再将这些往事翻出来重新说,也不能改变事实。” 方民安有些意外,抬起头看向容遇,心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别的。 容遇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方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孤只是来确认一些事情,看到方大人时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所以就算你什么都不想说也……”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旁边的妇人打断了:“什么都不想说?你们这些权贵之人,为了掩盖所谓的真相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 燕归辞心里咯噔一声,目光往那妇人身上一撇,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几乎是下意识上前,叫了容遇一声:“师兄……” 容遇似乎也有所察觉,拦住往前走的燕归辞,将她护到身后,看着妇人那没说话。 “我们是不想说啊,要是有办法,谁想一辈子都过得躲躲藏藏?”那胡人抬起头,怨恨地瞪着容遇,“要不是你们,我们哪里至于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的?都你们,都是你们的错……” 那妇人咬咬牙,将心一横,一把抓过方才被放下的农具,直接往容遇身上打去:“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的错!走,你们给我走!” 那妇人就跟疯了一样,根本就不管伤了眼前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不顾不地对着容遇一通乱打,旁人拦都拦不住。 但容遇也不是那等会站着被她打的人,一边护着燕归辞一边躲开。 燕归辞却十分放心,就算他躲得十分狼狈,也没打算出手,或者叫侍卫出手的意思。 甚至从刚才开始,她就一言不发。 这可把方民安吓坏了,连忙同另外一个大约是他的儿子一道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住那妇人,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不成!” “我要命,我怎么不要命?”妇人哽咽着哭道,“这么多年,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燕归辞一抬眼,就看见那妇人眼中流出两行浑浊的眼泪。 她抱住自己的头,哽咽得浑身都在发抖:“凭什么,我凭什么啊?明明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当年的事情我们已经做了退让,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方民安没说话,抬袖擦掉妇人脸上的泪水,低声安慰着。 听这话,燕归辞和容遇忽然对视了一眼,到现在终于明白妇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夫人大约是误会了,”容遇出声打断了那妇人的哭泣,道,“孤此番前来,只是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聊什么,并没有打算要将诸位如何。” 方民安手一顿,转头看了容遇一眼,问道:“草民若是将事情都说了,殿下就会放我们走吗?” 在容遇来之前,方民安和他的夫人依旧已经决定了,离开冈州,却别的地方,往后再也不回来了。 毕竟这是自己从小就长大的地方,即便后来发生的事情叫他十分难过,可还是没打算从这里离开。 如今突然要走,心里自然是舍不得,便想着多待一夜,明日天一亮就走。 没想到就是这多待的一夜,让他彻底错失了离开冈州的机会。 容遇点点头,虽没说什么,但他目光足够真诚,道:“你若是要离开冈州,孤或许可以帮你,伪造身份文书一类的东西,我也能帮你。” 说罢,冲侍卫一点头,候在一边的侍卫立即将一个小包裹带了上来,递给那妇人。 那妇人有些迟疑,并没有去接,警惕地盯着那侍卫没说话。 方民安沉默了片刻,却是叫那妇人接了。 妇人伸手去接,才发现有些重,等她将包裹打开查看时,才发现里面装着好几个出关的文书,还有一些碎银子。 她惊讶地看着容遇:“这……这是什么意思?” 容遇笑了一声:“我的诚意。” 既然是要送方民安离开,那这一路过去的文书和吃穿住行,他都会暗中相助。 他想了想又道:“我做的或许不如当初我父亲做的那般隐蔽,但至少在你们安全离开之前,我的人会一直护着你们。” 这个条件似乎足够让方民安心动,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容遇:“殿下有备纸笔吗?往后我或许再没机会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了,殿下想知道什么,就趁着今日我将所有东西都写下来。” 容遇正有此意,便叫侍卫拿了纸笔来,道:“我没什么想问的,你只管将当初的经历全部一五一十地写下来便好。” 或许对于方民安来说,当初那些事情他很难口,可若是换做写的就容易多了。 半个时辰后,容遇叫人将方民安一家送走了。 他带着燕归辞上了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借着豆大一点的灯火,照亮了纸上的内容。 内容很长,字也写得很细,需要眯细了双眼才能看得清。 燕归辞看得入神,以至于等她看完后,才发现已经已经被容遇抱在怀里。 她浑身一僵,随即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递给容遇,自己默不作声地往旁边移了移,低声道:“老师真的牵扯在里面。” 容遇视力很好,方才燕归辞看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内容看过了。 其实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只是一直努力寻找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他“嗯”了一声,将纸叶卷卷,收进衣袖里,低声道:“也不算白来,至少知道老师在其中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至于接下来的事情,那就好办了。” 燕归辞有些走神,像是没听见容遇的话一样,只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容遇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打扰,吩咐侍卫回客栈,打算明日天亮去见个人。 但在这时,马车却忽然停了,紧跟着一个暗卫上了马车。 暗卫看了眼燕归辞,迟疑地看向容遇。 容遇摆摆手:“不必在意,有什么就说。” 暗卫道:“京城传来消息,齐太师病重!” 第803章 枉顾 容遇和燕归辞都没耽搁,匆匆往京城赶。 两日后到了京城,燕归辞本来就要那样直接闯进太师府,可又在下一刻被容遇拽了回来。 他道:“如今的太师府怕是被人几方人盯着,你就这样贸然闯进去,只怕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暴露了。” 燕归辞心里惦念着齐太师的病情,想也没想就道:“暴露就暴露,我才……”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至今不曾对外说你是老师的学生?”容遇也不生气,看着他笑得温和,“难道不就是为了瞒着燕家和王家的人?” 燕归辞就不说话了,皱了皱眉,好半响才道:“那你说如何?” 容遇倒是没多想,叫侍卫送了一套衣衫来。 他道:“这是伺候我的内侍穿的衣衫,你且将就一番。” 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容不得燕归辞挑三拣四。 待容遇出了马车后,她便开始换衣裳。 此刻距离太师府没多远,马车停在一个巷子,巷子太深,不知道通往何处,饶是燕归辞这样在京城经常逃窜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但她没多想,麻溜地换上衣衫,正要下马车时,忽听外面有人道:“太子殿下?” 声音有些陌生,燕归辞一时半刻,竟然没听出来是谁。 在外面与容遇碰上的人是个男人,他骑在马上,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翻身下马,道:“臣不知殿下在此,忘了请礼,请殿下恕罪!” 容遇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轻一挑,眼尾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哦,原来鸿之啊,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鸿之? 燕归辞努力在脑中将名字搜索了一番,这才想起来是谁。 是王家那个嫡长子,王鸿之,王若华的外甥,还时常到燕家去,也见过燕归辞几回。 他对燕归辞这个燕家的三小姐不冷不淡,但若是给燕归期和燕归来带了什么礼物,必然也是有燕归辞的一份,礼数周到的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但燕归辞依旧对他没什么好感。 只因他曾经亲眼看见燕归期对燕归辞欺辱打骂,他也不见劝阻,完全就是一副站在边上看戏的模样! 在燕归辞看来,这人不过为着外界的名声逢场作戏罢了,其实是个比言庭初还要恶心的伪君子! 这人心思有些深,燕归辞不是很想与他碰上,便待在马车里不曾出去。 王鸿之起身后,惊讶地往巷子的马车里看了一眼,不可思议道:“殿下为何会将马车停在此处?” 容遇目光往不远处的太师府一撇,轻轻一笑,桃花眼中的笑意依旧辨不出真假:“没什么,孤刚从冈州回来,有些仪容不整,怕过去见着那边的人,回头传到御史台去,又得上折子弹劾孤,不顾皇家颜面。” 容遇此人平时端端正正,很是有太子殿下的风范,长这么大,是皇室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御史台喷过的人。 就连云间月和容玦都没少被喷。 云思回是被碰得的最多的,什么不顾皇家颜面,毫无公主形象可言,等等一些奇葩的理由,只有云思回想不到,就没有御史台喷不到的。 也不怪容遇会这样说,无非还是因为王鸿之是御史台的人,之前云思回替文若娴出气,就是王鸿之带头喷的她。 听了这话,王鸿之脸上也不见半点尴尬,还故意道:“臣作为御史台的官员之一,唯恐哪里做得不好,每每兢兢业业,就怕惹了陛下不快。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惹了殿下不舒服。” 这话说得就很有几分意思了。 马车里,燕归辞眸光一冷,打心底讥笑了一声。 马车外,容遇那双桃花眼轻轻一弯,里头笑意浓郁,就是很难叫人看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撩了撩衣袖,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可总让人觉得淡淡的。 “是吗?原来鸿之也知道惹了孤不舒服啊,”容遇并没否认,而是直言道,“孤还当你们御史台已经无法无天到,可以不顾陛下和孤的意愿,想弹劾谁就弹劾谁的地步了。” 容遇这话也有意思,轻飘飘的就将枉顾皇命的罪名安在了王鸿之头上。 王鸿之没想到一向脾气温和的太子殿下竟然会动怒,先是一愣,随即又跪下,装出痛心疾首来:“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替陛下和殿下着想。没想到臣方法不对,还望殿下见谅……” 他话音才刚刚落下,就被容遇托住手臂一把拽了起来。 容遇笑容幽深,桃花眼里的情绪更是莫名:“鸿之为东梁如此着想,孤十分感动,孤又怎会怪罪你?鸿之还是快快请起,否则叫人看见,还以为孤欺负鸿之这样的好人。” 这一声好人说得可谓是讽刺极了。 马车里的燕归辞听见这话时,又忍不住在心底嘲讽了一声。 “不,”王鸿之装着一片忠诚,道,“臣知殿下不是这样的人,还请殿下不要这般说,折煞了臣。” 这人一张嘴当真是厉害的很,这么一通说,倒成了容遇惹恼了他,给他赔罪道歉,他大肚原谅。 容遇那双桃花眼轻轻一眯,笑容越发深了。 就在这时,换好衣衫的燕归辞目光往马车里一撇,找到了被容遇丢弃在角落里的书籍。 她捡来一看,见是《六韬》。 兵法。 燕归辞有些意外,没想到容遇竟然还会看这个。 但她没多想,捡起那本书,撩开车帘,垂着头下了马车:“殿下,您要找的书找到了。” 容遇一愣,好在反应够快,随即就若无其事地将那本接过来,揣进了怀里,正要走借故离开时,听燕归辞道:“御史台再厉害,那也是陛下的臣。哦不,是陛下养的狗,当狗的若是枉顾主子意思对着看不惯的人乱吠一通,回头主子觉得疯狗没用了,杀之尝狗肉,那也是理所当然……” 说完,她在王鸿之和容遇惊讶的目光之中,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奴才嘴笨,不会说话,若是得罪了王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王鸿之刚觉得她有点眼熟时,容遇便一巴掌拍在她头上:“没大没小,胡说什么。行了,孤还要去太师府,就不与鸿之多说了,告辞。” 说罢,摁着燕归辞的头走了。 第804章 交代 齐太师德高望重,底下虽没多少门生,但就他在太学教学那几年,哪怕只是偶尔讲一讲课,那也是有不少学生将他当亲师。 这会儿一听齐太师病重,便都纷纷赶来探望,若不是不允许,只怕他们还要亲力亲为地照顾。 其中也不乏有在朝中为官的,都认得容遇,他的出现,还叫其他人都愣了一愣。 容遇倒是客气,叫他们都起了。 过会儿,齐书重亲自迎了出来,先是对诸位一拜,道:“父亲病中,大夫说要静养,诸位好意父亲都心领了,诸位请回吧。” 接着,他一转身见着容遇以及跟在他身边的燕归辞时,稍微顿了顿,随即又改口道:“昨日老师睡梦中叫了殿下,想来思念殿下的。不知殿下可否得空去见见父亲?” 这话是真是假,无从知道,但不可否认的是,听齐书重这么说,其他人心里也没多想,只当是太子和太师师徒情深义重。 容遇道:“自然,孤此番就是前来探望老师的。” 说罢,同诸位道:“诸位不必担心,老师只是年纪大了,改日等老师精神好些了,诸位再来拜访也不迟。” 听见这户啊,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纷纷应是,目送容遇带着内侍进了太师府。 其他人又站了一会儿,便纷纷告辞离去。 进了太师府,容遇又是一巴掌拍在燕归辞身上:“你方才胆子不小,竟敢同王鸿之叫板,你也不怕他喷死你!” 头上戴着的帽子被拍歪了,燕归辞也不生气,无所谓地整了整帽子,道:“你是太子都不怕,我一个做奴才的怕什么?” 边上齐书重听见这话,心里多多少少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但他没多嘴,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再说,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燕归辞撇撇嘴,冷着声音道,“要不是你被他说得毫无还嘴之力,我也不会多嘴。” 一听这话,容遇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就轻轻一弯,带着几分笑意:“怎么,师妹这是怕为兄吃亏,所以特地替为兄出气?” 燕归辞忍无可忍,翻着白眼道:“请你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单纯的同他们王家有仇而已!” 这下容遇倒是好奇了。 别看燕归辞平时冷冷淡淡,对什么都不上心,其实十分记仇。 并且报仇也不急,慢腾腾的,往往在你都忘了时,她才会冒出来狠狠踩你一脚。 他轻笑一声,拿余光扫了燕归辞一眼:“是什么仇?说来听听。万一为兄心情好了,还能帮你报一报。” 燕归辞哪里敢叫太子殿下替自己报仇? 她眼眸闪了闪,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就多了一点冷意。 为何会同王家有仇? 除了王若华,自然还有别的原因。 至于王鸿之,这人有意或是无意之间对他的态度,和暗中做的那些事情,就足以让燕归辞狠狠咬他一口! 但这些事情燕归辞都不打算同容遇说。 她转了转眼珠,正要将这个话题岔开之际,听旁边领路的齐书重,不紧不慢道:“到了。” 屋里死气沉沉的,半点也不通风,隐约还有一股药香,药香不算浓郁,但却一直充斥在屋里,散不去。 燕归辞不动声色地抽了抽鼻子,转眸看了齐书重一眼。 齐书重始终低垂着眼,连余光都没舍得往燕归辞身上施舍一下。 容遇先进了屋,燕归辞落后一点,同齐书重擦身而过时,忽然道:“师兄,老师真的只是病重?” 病重两个字燕归辞咬得很重。 齐书重闻言一顿,终于舍得将目光移到了燕归辞身上。 但他神色淡淡的,只轻轻将燕归辞一扫,便又垂下了目光:“是,已经请过太医,师妹若是不信,可叫殿下再请太医看一看。” 燕归辞抿了抿唇,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齐太师的屋里摆设就如同他那个人一样,干干净净的,简洁大方,更多的是古籍,还有一些难得古董珍藏,就那么摆在显眼的地方,生怕旁人惦记不上一般。 容遇站在齐太师榻前,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燕归辞到了跟前,发现齐太师脸色有些苍白,身上带着死人气息。 她想太师真的已经老了,满脸皱纹,躺在榻上的时候,呼吸微弱的好似不存在一边。 这一刻燕归辞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在榻前跪坐下来时,轻轻握住了齐太师的手。 老太师这辈子没做过什么重活,在太学教书大半辈子,哪怕到了太师这样的高位,他好像也没贪恋权位的意思,朝中的事情从来不管,哪怕就是入宫一次,那也是去告小公主的状的。 这样清清廉廉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牵扯进那样的贪污案里? 燕归辞想不通,从之前见过方民安她就一直想不通是为什么。 这时,一直沉睡的不醒的人似乎有所察觉,艰难地睁开眼,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扯着嘴角笑一声:“唉,人老了,刚才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燕归辞握着齐太师的手,将额头抵在他手背上:“老师,我们回来晚了。” “什么晚不晚的,我又还没死。”齐太师抬抬手,想摸摸燕归辞的脑袋,可实在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为师这一生教过不少学生,唯独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燕归辞眼眶有些红,咬着牙才将那即将冒出去的软弱逼回去,道:“老师放心,归辞现在能好好的活下去。” “是吗?那就好。”齐太师似乎松了好大一口气般,而后艰难转过头看向容遇,“殿下也来了。” 容遇没跪,而是在榻边坐下,握着齐太师的手,轻轻道:“老师放心,你没做完的事情我替你做,你不放心的事情我也会帮你办好。” 齐太师忽然就笑了。 好似在这样的弥留之际,能见到自己最重视的两个学生已经很满足了。 明明之前有段时间连燕归辞是谁都不记得,现在却能好好的叫出她的名字啊:“殿下啊,朝堂风云诡谲,臣往后不能帮衬您,您可要小心啊。” 容遇握着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老师放心。” 齐太师又笑了笑,闭着眼,最后道:“归辞莫哭,往后万事有你师兄在。” 燕归辞埋着头,死死抓着齐太师的手,刚“嗯”了一声,她抓着的那只手就松了…… 第805章 嫂嫂 天顺十五年,曾震慑四国文坛的齐太师,辞世。 东梁女皇感念他的文采,追封齐国公,以帝师之礼厚葬。 那一日,太学学生纷纷前来吊唁,就是燕归来都去了。 燕归辞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齐书重和容遇穿着白色孝服,对前来吊唁的人表示感谢。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因为身份的关系,她一直隐瞒自己是齐太师学生这件事,所以如今她也不配站在那两人身边,送老师走的。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耳旁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燕归辞愣了一下,一转头就看见云思回瘸着腿朝她走来,身边跟着的是梨落和齐商应。 “没什么,”燕归辞收起脸上的失落,又恢复了往日的无所谓,淡淡道,“站在这里看得更清楚。” 云思回转眸往灵堂的方向一看,除了前来吊唁的学生,就是连容遇和齐书重站在哪个位置,她都看不见。 但她没多说,只是道:“你不去给老师上柱香?你是跟着本公主的书童,你若要去,本公主就带你去。” 若燕归辞执意要去的话,办法多的是。 但她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见今日是个大晴天,云都没几朵,太阳高高挂在脸上,橘色的光晕意外的灼人。 燕归辞觉得有些刺眼,便收回了目光,道:“不用了,晚些等他们都走了,我再去。”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不想再也外人的身份去送齐太师最后一程,她想以学生的身份,站在容遇和齐书重身边,送他走。 云思回仔细想了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强求,打发了齐商应和梨落后,就带着燕归辞去了后院。 齐太师的灵堂设在前院,后院相对来说就安静了些,这会儿学生们全在前头吊唁,也没人来后院打扰。 云思回走在前头,身后跟着默不作声的燕归辞。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不知道到了何处,直到云思回觉得周围无人之后,才停下来。 她招招手,叫燕归辞扶着她在石凳坐下:“你就没什么想问问我的?” 燕归辞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看着云思回,一时有点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思回与她对视一眼,随即抬手子啊燕归辞脸上狠狠一捏,道:“小丫头片子,明明就已经猜到了,还跟本公主装什么糊涂!?” 燕归辞不挣扎,也不喊痛,任由云思回扯着自己的脸,等她扯够了,松开手,她在脸颊上揉了揉。 “公主自有公主的用意,臣女没什么好说的。”燕归辞扯着嘴角无言地笑了笑。 见了她这笑容,云思回就莫名据地恼怒,赌气一般的说道:“是,本公主就是故意拿你和容遇作饵,引燕归期母女出手的!” 去庄子上那几天,云思回曾装作无意的将容遇和燕归辞一道去了冈州的事情告诉了燕归期,后来燕归期不负云思回所望,叫人回去支会了王若华。 王若华得到消息后,果真派人去了冈州,想要灭口。 谁知灭口不成,反倒落了把柄在云思回手中。 听了这话,燕归辞也不意外,她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神色镇定且从容:“我当时有所怀疑,还以为是自己走漏了风声,就是没想到是公主亲口说的。” 云思回笑了一声,在自己腿上看了一眼,道:“这不遭报应了。” 燕归辞也在云思回身边放了人,在冈州时就已经知道她的事情了。 她想起方才跟她一道来的齐商应,忽然道:“齐公子待你真好。” 明明自己都是一身伤,可一听说云思回要来太师府,他也不顾浑身的伤,非得跟着来。 听见这话,云思回一张脸不可避免的红了。 但她不想叫人看出来,咳嗽一声,试图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什么好不好,他就是贪图本公主的美色!” 燕归辞笑笑没说话,反正齐商应和云思回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云思回才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燕归辞眯着眼想了想,道:“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而且,王若华已经开始行动了,接下来就得看燕侯准备怎么做。” 燕侯? 云思回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是燕归辞的父亲。 对自己生父说得这样满不在乎,云思回也不意外,方正燕归辞在燕家的事情,她基本上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没多问,只是将自己知道的同她道:“燕归期和文若若至今仍被扣在宫中,文国公已经替文若若求过了情,但是燕家却一直不见动静。” 文若若出事的时候,文国公就自发背着荆条去云间月跟前负荆请罪了,哭天喊地,求云间月从轻处理。 云间月不耐烦,当着文武百官地面,狠狠踹了文国公一脚,却始终不曾放过文若若。 至于燕归期,不仅王若华半点动静没有,就是燕南山回来听说了这种事情后,也不曾有要求情的打算。 但燕归辞却一眼就看出了燕南山的打算。 她嗤笑一声,嘲弄道:“他不是没有动作不求请,她是在等我。” “等你?”云思回愣了一下,“等你做什么?等你给燕归期求情?” “是啊。”燕归辞继续笑,无论是脸上还是嘴角全是嘲讽,“他应该已经知道我是你的书童了,所以打算等我回来后,就来求我,叫我找你给燕归期求情。” 燕南山想的是,燕归期不是对云思回动手的人,顶多算从犯,就算云思回要出气,此刻也该出够了。只要燕归辞同云思回说两句好话,云思回那边原谅了燕归期,云间月自然也会放人。 可惜,燕归辞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打算。 她目前所做的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送燕家所有人下地狱! 当着云思回的面,她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想法,冷冷道:“公主放心,我不会替燕归期求情,你有什么气尽管找她去!” 云思回没说话,沉默好一会儿后,才抬手在燕归辞头上摸了摸。 东梁的小公主撑着下巴,揉着自家小书童的头,笑眯眯道:“哎呀,你别做我书童了,嫁给容遇,给我当小嫂嫂多好。” 第806章 心思 稍晚些,云思回跟着齐商应回去了。 太师府的人也渐渐少了,燕归辞一直待在后院,翻着齐太师临走前翻过的书籍,慢腾腾的等天黑。 天黑后,太师府除了容遇和齐商应,就只有齐太师那个哭晕的姐姐。 她将手中的书往怀里一揣,起身去了前院。 前院很安静,伺候的下人或许是早就听了谁的吩咐,这会儿一个不在,全都走开了。 空气里全是燃烧过的香火气息,十分浓郁,却不刺鼻。 燕归辞在案台上捡了香,往火盆里扔了一把冥钱,再借着冥钱的火把香烛点燃,插进一旁的香炉里。 袅袅青烟徐徐升起,很快又隐没在夜色之中,燕归辞没敢去看棺椁里的人,怔愣地跪在蒲团上,沉默许久之后,才如同想起来一般,弯下腰磕了三个头。 “我还在想,你要几时才会过来。”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燕归辞一回头看见的就是齐书重。 这人还是一身孝服,缓步上前,从旁边取了香点燃后,拜也没拜,就插进了香炉里。 燕归辞眨了眨眼,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 齐书重的表情隐藏烛火照不真切的地方,但燕归辞没有追究,因为实在是懒得追究。 这人心思九曲十八弯,像个迷宫,若真要去追究的话,说不定一不小心还要在他那花花心思里迷路。 燕归辞努力放空自己,只当眼前的人在放屁。 齐书重对她这个反应也不意外,垂眸将人一扫,难得露出一点诡异的笑意:“此去冈州,收获如何?” “师兄料事如神。”燕归辞也跟着笑,表情就像是从齐书重脸上复制下来的一般,“什么都叫你猜到了。” 齐书重皱了皱眉,不是很喜欢眼下这个燕归辞。 他端下身,与跪在蒲团上的人对视,拧眉道:“不是师兄料事如神,是师兄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妹,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同师兄说的?” 燕归辞眼皮一翻,眉毛一拧,表情就与方才说话的人别无二致。 但说出的话,却不相同:“并不想知道。” 很早之前,在齐书重知道有燕归辞这个人时,他就不太喜欢这小丫头。 即便那时的燕归辞很惨,可他还是不喜欢。 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齐书重发现,自己对这个师妹真的是越来越讨厌了。 齐书重皱了皱眉,死死盯着眼前这人的表情,道:“师妹,你能不能不要在模仿我?” 燕归辞目光一转,落在齐书重身上,又是同他一模一样的表情,连皱着的角度都是一样的。 她道:“师兄,明明是你在模仿我。” 齐书重呼吸一窒,手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就落到了燕归辞肩上。 燕归辞目光一撇,轻飘飘地将肩上那只手一扫,低声道:“师兄,你又要对我下手啊?老师还在那儿看着你呢,你敢吗?” 齐书重咬着牙,死死盯着燕归辞看了许久后,终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随即,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松开了抓着燕归辞肩膀的那只手。 他起身往后退开了一步,眼皮一撩,垂着视线,要笑不笑:“师妹误会了,只是师兄见你肩头有些灰尘,替你拂去罢了。” “那就多谢师兄了。”燕归辞也跟着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转身准备走。 齐书重盯着她的背影,道:“这么晚了,师妹不如就留在府里。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父亲会责怪我的。” 燕归辞脚步一顿,眸光一转,看向漆黑的夜色,却是没回头。 沉默半响后,她突然道:“齐书重,你同王家是不是有联系?” 齐书重没说话,只是轻轻一笑。 燕归辞若是回头看一眼,就发现这一刻的齐书重表情究竟有多恶劣。 “原来如此,”她听见笑声后,轻轻一点头,道,“你若执迷不悟,我不介意清理门户!” 说罢,她继续抬脚离去,头也没回。 只看背影,当真是冷漠极了。 出了太师府,燕归辞想了想,正要去柳家时,一辆马车缓缓在她跟前停下了。 比起之前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眼下停在跟前的这辆,就显得豪华多了。 车夫却还是之前那个车夫,他高贵冷艳地对燕归辞轻轻一点头,道:“殿下让属下送一送三小姐。” 燕归辞这才知道,容遇不在。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爬上了马车,对车夫说了一声去柳家。 那车夫应了一声,驾着马车离去。 好歹是在别人的马车上,主人家不在,要是不问一问,好像显得她特没礼貌。 燕归辞想了想,还是问道:“殿下呢?”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车夫作为容遇的帖身侍卫,多少有些了解两人之间的关系,何况之前容遇查燕归辞时,也是他去的办的。 这会儿听燕归辞这样问,车夫都没犹豫,就直接道:“陛下召见殿下,进宫了。” 容遇回来好歹也有一日,怎的云间月这会子才召见他? 燕归辞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陛下召见他是为了何事?” 侍卫摇头,表示不知道。 燕归辞就没在多问了。 虽然是容遇的帖身侍卫,能告诉他的事情估计也不多,刚才能告诉她容遇现在何处,想来已经是十分赏脸了。 这一夜,燕归辞歇在柳家老夫人院中。 柳老夫人因为女儿的事情,一向对她疼爱有加,也是这京城,除了齐太师唯一对她好的一个长辈了。 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柳老夫人有心,柳家其他人对燕归辞这个表小姐始终不怎么待见。 见了面,难免都要酸两句。 燕归辞不想叫柳老夫人难做人,也不会同他们计较,往往是听过就当屁给放掉了。 天亮了,她陪着柳老夫人吃了早膳,又说了一会子的话,便去佛堂里给柳氏上了一炷香,又替她擦了擦牌位上的灰。 刚做完,抹布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柳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秋桐就来了:“表小姐,燕侯来了。” 柳家上下不待见燕归辞,对这个燕侯也不待见,秋桐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总是客客气气的。 燕归辞表情更冷淡:“到哪儿了?” 秋桐道:“刚去见了大老爷,这会儿正要来老夫人院中拜见。” 第807章 相求 燕南山很少到柳家来。 以前同柳氏夫妻恩爱时,他倒是时常陪柳氏回娘家来。 后来柳氏死了,多少还是因为燕南山而死的,他就很少来了。 大约是没脸,见着老夫人后就觉得愧疚。 燕归辞却不着急去见他,慢腾腾地将佛堂都打扫了一遍,在秋桐都来了第三次后,她才放下手中的抹布,淡淡道:“他怎么还没走?” 秋桐表情里满是鄙夷,轻哼了一声:“他说是来请表姐回燕家的,还说您是燕家的人,总外祖家里跑不合适。” “我为什么总往外祖家里跑,他心里没点逼数?”燕归辞惊奇地看着秋桐。 秋桐不知道“逼数”是什么东西,但这不妨碍她猜。 她歪着头想了想,道:“大概是没有的。” 燕归辞实在是不想看见燕南山那张脸,但又推脱不得,沉默许久之后,才拖拖拉拉地去老夫人院中的小厅。 她过去时,老夫人因为精力不济,已经下去歇着了,小厅中就只有燕南山一个人等着。 上次在冈州遇见时,只能用风尘仆仆来形容燕南山,如今回京城不过才一日的功夫,燕山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浑身憔悴得不像话。 燕归辞都没打算好好和他打招呼,淡淡道:“你请回,我不回去跟你回去的。” 她如此疏远客气,倒是燕南山心里一梗,满脸堆起来的笑容,在瞬间就没了。 他盯着燕归辞看了许久之后,叹了口气:“你非得如此同我划清界限不可?” “是。”燕归辞表情冷淡,丝毫不见动容,“若是可以,我都不想姓燕。若是没别的事情,燕侯就请回吧。” 一声燕侯,彻底拉远了父女之间的感情。 燕南山呼吸一窒,总觉得心里十分难过:“归辞,这些人或许是我做得不对,可我终归你父亲,你怎能说撇清就撇清?” “父亲?”燕归辞惊讶地看着燕南山,故作疑惑道,“我父亲不是早在我母亲身故那天,就跟着去了?” 燕侯一梗,那一瞬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跌坐回椅子上,轻声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燕归辞抬眸,冷冷将他一扫,道:“还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话音落下后,燕南山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小厅之中又恢复了安静。 燕归辞实在是不想同燕南山共处一室,她觉得恶心。 见他半响不说话,就算她知道这人来是做什么的,也没打算开口,淡淡道:“燕侯若是没事,就请回吧……秋桐,送客!” 秋桐应了一声,立即就压上前去将燕南山送走。 燕南山心里一急,忙起身道:“归辞,等等……” 燕归辞离去的脚步一顿,回头将燕南山扫了一眼:“燕侯想说什么?” 燕南山又沉默了一回儿,才道:“归辞,我听说你成了公主的书童是不是?” “是又如何?” “归期惹了公主不快,你能否替她求情,叫她放了归期回家?” 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燕归辞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笑了一声,表情挂在脸上,面具一般:“原来燕侯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早说啊。” 燕南山没说话,期待的看着她。 燕归辞冷冷一笑,手指撑着嘴角轻轻一划拉,扯出个假笑来:“燕侯放心,我会同公主说说的,至于公主放不放人,那就同我无关了。” 燕南山忙应了一声:“只要你肯替归期求情就好,别的不用管。” 听了这话,燕归辞轻轻一笑,再不搭理燕南山,转身走了。 燕南山一走,秋桐就在佛堂里,重新寻到了燕归辞。 她看了看表小姐的脸色,轻轻问道:“您真的要替燕归期求情啊。” 燕归期的事情闹得大,早就在京城传来了,再加上当初文国公因为求情的时候,还被女皇陛下踹了一脚的关系,满朝文武,几乎没一个不知道的。 柳家大老爷在朝中为官,会知道这件事也很正常。 “我为什么要给她求情?”燕归辞莫名其妙地看了秋桐一眼,“我恨不得在她脸上狠狠踩两脚!” 秋桐就迷惑了:“可是你方才答应了燕侯……” 燕归辞仔细整理着柳氏牌位前的东西,道:“我只是说会同公主说一声,又没说要给她求情。” 秋桐迷迷瞪瞪地“哦”了一声,好似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归辞也不说话,继续整理着她娘的牌位。 知道全都收拾干净了,她才忽然想起来一般,问道:“方才燕南山问老夫人要过母亲的牌位?” 柳氏的牌位是燕南山立的,在燕家搁了好久,后来因为她彻底同王若华撕破脸皮后,就将柳氏的牌位带到了燕家。 秋桐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愣了一下,茫然道:“好像没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燕归辞垂着眼,轻轻道,“没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秋桐觑着燕归辞的脸色,只觉得表小姐脸上的表情有些可怕。 又听她对着牌位喃喃自语:“母亲,那个男人可能已经忘了你。你也好好去投胎吧,寻个比他强一百倍的小鲜肉,不要门第之差,只要他待你好就成。” 佛堂里静悄悄的,半点声音也听不见。 有风吹来,秋桐莫名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晌午一过,燕归辞就带着云思回的腰牌,回了皇宫。 云思回知道她要来,早早的就撵走了所有陪她的人,只留了梨落一个人伺候。 “坐吧,”云思回撑着下巴,叫梨落把果盘推到了燕归辞跟前,“怎么这个时辰才过来?” 燕归辞没吃,摇摇头道:“来之前遇到了燕南山,他叫我找你给燕归期留情。” “哦?”云思回手指在额穴轻轻一点,挑眉道,“那你要如何求?” “不求。”燕归辞果断拒绝,“她死了最后,我求情做什么。” 云思回就笑了,勾勾手指,叫燕归辞凑近一点:“那你入宫做什么?” “没什么,”燕归辞目光一撇,瞧见云思回衣襟乱了,便好心替她整理了一下,“我想见见她,来求公主帮忙。” 第808章 抛弃 见到燕归期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 梨落带着她过去时,燕归期整个人都同往日那个燕三小姐差别很大,她那双同燕夫人十分相似的眼睛里毫无光泽,死气沉沉的一片,甚至还在听见开门声时,转过目光那一瞬间,连表情都是呆滞的。 好打一会儿,燕归期好似才反应过来进来的人是谁一样。 但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忽然变得十分激动,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大声喊着:“燕归辞!你……你为什么还没死!?” 燕归辞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眉梢一挑,嘴角就多了一点讽刺:“我为何要死?” 听见这话,燕归期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险些说漏了嘴。 她惊恐地看了梨落一眼,明白她是谁的人后,再不敢多说一句,只咬牙切齿地瞪着燕归辞,试图用眼神杀死她。 燕归辞却丝毫不在乎,眸光一撇,发现关押燕归期的地方,还算不错,至少比起那牢狱,这里已经算得上是五星级酒店了。 就是没人伺候,也没人说话,这酒店住得如同牢狱。 “怎么就她一个人?”燕归辞收回目光,慢腾腾走近燕归期,“文若若呢?” 梨落没进屋,知晓两人怕是有什么话要说,便留在屋外,低声道:“再另外一处……受刑呢。” 当初云间月说过,云思回找到后,若是断了手,便砍了文若若的手,若断了脚,便砍了文若若的脚,若身上有一处伤口,偏片了文若若那一处的肉。 如今云间月将人带回宫里,虽然没有砍掉她的手脚,但身上却是饱受折磨,日日都要受鞭刑,人也昏昏沉沉的,只怕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但梨落一点都不同情她,得罪了自己本身得罪不起的人,这便是要她要承担的后果。 “三小姐有什么话,尽快说,”梨落帖身的掩上屋门,“奴婢在外边候着。” 燕归辞回身看了眼紧闭的屋门,知道这屋隔音效果不好,就算她现在同燕归期说过什么话,下一刻也会传进云思回耳朵里。 但燕归辞不在乎,有些该她问的,不管最后会被谁听去,她今日都要问个清楚。 “我很想知道,你和王若华究竟是怎么想的。”燕归辞在燕归期身旁蹲下,撩开她的裙摆一看,发现她的双脚被绳子绑着,固定在身后的柱子上。 难怪从刚才进来开始,她就一直坐着一动不动,原来是因为根本就动不了。 燕归期冷笑一声,不顾大小姐形象的往燕归辞脸上啐了一口:“怎么想的?还能是怎么想的,自然要你性命!” “为何?”燕归辞一偏头,躲开了她喷过来唾沫星子,“只因我看到了不该看的,还是担心我从母亲那儿听到什么关于你们母女的事情?” 这是燕归辞一直很奇怪的地方,王若华心高气傲,看不上柳氏。 但一开始,嫁到燕家的时候,她对柳氏这个人的存在不闻不问,好似无关紧要一般。就算燕南山日日宠着柳氏,她也觉得无所谓,根本就不关心,柳氏这个人在府里是什么地位。 而王若华嫁到燕家来,好像也不是为了嫁给燕南山,而是嫁给燕侯夫人这个位置的。 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王若华有孕后,开始处处针对柳氏,寻借口罚跪,打骂,便是家常便饭,燕侯府里的下人早就见怪不怪。 直到王若华身下孩子,柳氏也有身孕之时,王若华开始变本加厉,险些害的柳氏小产。 一开始燕归辞怀疑王若华只是怕柳氏生下儿子威胁到她在燕侯府里的地位,可后来柳氏难产生死后,这个怀疑又被燕归辞否定了。 随着时间推移,无论是穿越后的燕归辞,还是原来的燕家三小姐,几次都险些死在王若华手里后,她终于明白一件事——王若华杀她,或许并不是因为她看见燕归期才女的身份是作假,是担心柳氏留了什么东西给她。 那样东西,那是一件叫她永远也翻不了身的东西。 可燕归辞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柳氏有留给她什么东西,毕竟那巴掌大的院落,连地砖都叫王若华翘起来找过,事实证明什么东西都没有。 “自然是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燕归期想要扑过去挠燕归辞一爪子,架不住腿被绑着,她刚往前一扑,就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燕归辞啧啧两声,欣赏着她的狼狈。 燕归期又气又恼,扬起头面目狰狞地瞪着眼前的人:“燕归辞,我警告你,等我从这里出去,我一定打死你!” 见她这幅模样,燕归辞连折磨她的欲望都没有。 这人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如今像条狗一样被绑在这里,对她来说,无疑是最折磨她自尊的。 云间月不会这样对付一个小孩儿,她虽是女君,做什么说什么,无人敢质疑,要惩罚一个小丫头,有的是手段,不会这样折磨人。 会这样折磨人的,只有云思回。 将燕归期绑在这里,不让人跟她说话,也不让她离开,更不会叫人折磨她,让她在这样的环境里惶恐不安,直到有朝一日彻底崩溃。 燕归辞扬了扬眉,站起身后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只怕往后你没机会从这里出去?” “你说什么?”燕归期一愣,随即挣扎着要爬起来,怒道,“你胡说!我很快就会从这里出来,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 听见这话,燕归辞看着她的表情就变得越发怜悯:“其实在我来之前,燕南山曾叫我给你求情……” 不待她将话说完,燕归期就大骂道:“我才不要你替我求情!我就是死,也不承你的好!” “放心,我才不会替你求情。”燕归辞又往后退开好几步,“我还会同公主说,叫她好好折磨你……哦对,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那个母亲,似乎不打算要你了。这些天好像一直在谋划什么事,谋划着从离开京城,谋划着如何毁了整个燕家。而你,是她第一个打算抛弃的东西。” 说话,燕归辞头也不回的离去。 身后燕归期听愣了,嘶喊着往前爬:“你说什么?燕归辞你回来……回来啊!不是的,这些都不是真的……燕归辞你回来,不许走!” 第809章 弹劾 听着燕归期嘶声裂肺的叫喊,燕归辞连脚步都不没停,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径直开了屋门离去。 但下一刻,她脚步一顿,回身掩上屋门时,轻轻一抬眼,将屋里的人一扫,嘴边就多了一点轻蔑。 那轻蔑像是带着某种含糊不清地杀意,叫燕归期看见的瞬间,连叫喊都忘了,只呆呆愣愣地看着燕归辞,睫毛上挂着的泪水都忘了掉。 “吱呀——” 屋门轻轻一响,燕归辞掩上了屋门。 梨落就站在不远处,听见动静,回身看了一眼,道:“好了?” 燕归辞摇摇头,想起方才燕归期的反应,表情有些淡:“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太蠢了,王若华做事的之前没有告诉她,她知道的恐怕也只是皮毛。” 梨落上得前来,同她一道去寻云思回,道:“接下来你要如何?” 宫中规矩多,关押燕归期这边的地方是云思回特意挑的,周围伺候的宫人都没几个,因为云思回实在不是个好惹的,这边都不会有人过来。 平常送饭的都是梨落亲自来,放下东西就走,半句话不会同燕归期说。 就这么几天的功夫,燕归期险些就被逼疯了。 燕归辞想了想,抬头看看天色,发现今日已经不早了,便放弃了要出宫的打算。 反正,她作为云思回的书童,就算留在宫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我明日回一趟燕家,”燕归辞歪了歪头,并未将自己内心的全部想法说出来,只道,“有些事情还是亲自去问问王若华比较好。” 好歹也是曾经在云间月身边伺候过的人,梨落当然知道燕归辞没有说实话,但她也只是轻轻一点头,并未多问。 两人回了云思回住的地方,还没进去,就听那个任性的小公主道:“您下次要是还这般说,我就去给母亲找几个男人。比您年轻,比您俊,更关键的是,讨好母亲的本事还比您强。” 听见这户,梨落和燕归辞对视一眼。 这是容玦来了。 云思回和齐商应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梨落虽然没同燕归辞说,但燕归辞多少能猜到一些。 齐商应那人,看似做什么都不在乎,其实野心都快从天灵盖里飞出来了。 他对云思回有欲望,想要得到这个人,从一开始在太学时,就没遮掩过, 不过,这个欲望并不是什么不好的欲望,不然在他流露出来时,早就被容遇打死了。 但容玦却不这样想,毕竟云思回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姑娘,哪能这样白白给别人? 更何况,齐商应是东梁人也就罢了,就算云思回嫁了,他要是不愿意,还能继续将人养在宫里。 可问题是齐商应不是东梁人,是北齐的,云思回要真嫁了,那就是远嫁,从东梁到北齐多远啊? 回头要是云思回叫北齐的那群王八羔子给欺负了,容玦就是想拧断他们的脖子,都得花上一个月的功夫。 “小王八蛋,有奶就是娘!” 容玦恨得咬牙切齿,又舍不得将云思回如何:“我现在就宰了那小兔崽子!” 说话间,梨落和燕归辞进了殿,一抬眼就看见云思回死皮赖脸地抱着容玦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撒娇。 “阿爹,”云思回朝她们一撇,随即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女儿长这么大,就喜欢这么一个人,您要是宰了她,女儿的心就好痛,痛到不能呼吸……” 燕归辞:“……” 这戏演得忒假了,容玦能信才有鬼! 然而容玦真信了,抱着云思回就要传太医。 梨落见怪不怪,燕归辞表示大开眼界,没见过宠女儿把他自己宠成一个傻子的。 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平平静静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又闹了一会儿,父女两个各自妥协一步,说白了还是容玦妥协的——他这辈子就在乎两个女人,一个是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云间月,一个是从小疼到大的小女儿云思回。 在这个两个人跟前,他的底线就是毫无底线。 容玦让步,云思回也不闹了,招手叫燕归辞上得前去,道:“我父亲是来找你的。” 这倒是叫燕归辞愣了一下,忙装出一片惶恐来,哆嗦着跪下给容玦请安。 面对的人只要不是云思回或者是云间月,容玦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哪里,垂眸轻轻叫人一撇,那眼神就如同刀一样,好似能一点一点挖开对方皮肉,看穿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容玦淡淡将燕归辞一撇,眼中不见半点感情:“行了,你也别在本君跟前装,小丫头片子,本君不至于叫你骗了过去。” 燕归辞没动,以额头点在手背上,跪着一句话都没说。 容玦也没让她起来,就这样道:“有人上折子弹劾你父亲,说他功高盖主,意图谋反,你如何说。” 燕归辞一愣,惊讶地不是有人弹劾燕南山,而是容玦为何要将这种事情告诉她? 她眼珠转了转,脑海迅速搜索着各种可能性,琢磨着如何回答才是正确的。 云思回眸光一撇,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果盘里摸过一个橘子来开始剥皮,淡淡道:“父亲你糊涂了吧?你问她又有什么何用?她就一个小书童,能知道什么?” 不待两人说话,她又道:“再说了,燕南山不是你自己的手下?与其问归辞如何想,你还不如去查查究竟是谁在背后生事儿。” 燕归辞一顿,抬起头错愕地看向云思回。 云思回往嘴里塞了一瓣儿橘子,抽空对她眨了眨眼。 容玦皱眉,对女儿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表示不耻:“没问你,闭嘴!” 云思回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被云思回方才那么一番提醒,燕归辞也反应过来了,她抬起头直视容玦的双眼,谦卑道:“凤君明鉴,父亲不是那种人。” 容玦眉一挑:“哦?” 燕归辞又道:“臣女这样说,凤君或许会觉得臣女包藏祸心,可臣女或许知道哪些折子来源何处。” 容玦脸上没什么表情,抱着手轻飘飘地将人一撇,道:“既是如此,说来听听。” 第810章 护短 像容玦这种人,燕归辞不觉得自己心里想什么他不会知道。 众人都说女君她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就连当初同离国那边的合作,她要是不高兴了,也会掀了棋盘。 叫人十分害怕。 相反的凤君的名声,同女君比起来就好了许多,他是东梁百姓眼中的神祗,是朝臣的希望。 可燕归辞却不觉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容玦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手段比女君残忍,一旦出手,那便是没有活口,而且为了他的家人,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燕归辞想了想自己的手中的底牌,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个同容玦抗衡的能力。 “燕侯是凤君的人,会不会造反凤君心里应该比臣女更清楚,”燕归辞抬起眼,直视容玦,镇定道,“旁的不说,功高盖主更是不可能……至于那些弹劾他的折子,不过是子虚乌有而已。” 容玦往后一仰,靠着椅背,轻飘飘地扫了燕归辞一眼:“本君自然清楚。只是你转移话题做什么,本君要知道的是这些折子来源何处。” 燕归辞想也没想,就道:“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景崇。” 王景崇这个名字,容玦再熟悉不过的,但再熟也没燕南山熟。 毕竟这位可是燕南山岳丈,王若华生父,燕归期外祖,在朝中一直被称做清流,同齐太师师出同门的人。 可谓是集名声与权力于一身的人。 容玦那双好看的凤眼轻轻一眯,里面杀意顷刻间就流露出来了,直直盯着燕归辞,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一般! 燕归辞无所畏惧,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带着是的豁出一切后的快感。 容玦脸一沉,一手拍在桌面上,吓得云思回手里的橘子都掉了! “燕归辞,你好大的胆子!”容玦一倾身,冷冷盯着眼前的小娃娃,“是谁给你的胆子,诬蔑当朝老臣?” 容玦很宠云思回,她几乎从来没见过容玦黑脸时的样子,但见过他对别人黑脸。 她很怂,怂得只靠直觉就知道这个时候的父亲是最不好惹的。 云思回咽了咽口水,默默将掉到桌面上的橘子捡起来,小心翼翼地递给燕归辞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燕归辞越发无所谓了,挺直了背脊与容玦对视,道:“凤君这么说,臣女就这么说。要说是谁指使,那就是凤君,因为只有凤君这般问我。” 她说得平静,旁边云思回却倒吸一口气凉气,努力给她眨眼睛。 可燕归辞眼瞎,什么都看不见,与盛怒之中的容玦对视,丝毫不见害怕,继续挑衅道:“凤君既然不信真话,那又何必多此一问?臣女就这一个答案,若是有人拿着刀威胁臣女,臣女也还是这个答案。” 容玦有那么片刻怔愣,好似透过燕归辞一瞬间看见了某个人小时候。 但这一瞬间的怔愣,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转瞬即逝,甚至就连离得近的云思回都没注意。 “很好,”容玦冷冷一笑,那双凤眼里全是冰霜,“小小年纪就敢如此猖狂,看来你很有勇气,既然如此,来人……” 云思回一转头,就知道容玦这是动怒了。 她吓了一跳,霍地站起身,刚要替燕归辞求情时,外面就慢腾腾地进来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明黄四爪蟒纹朝服,头戴七珠朝冠,缓步而来时,周围的人都要纷纷见礼,可他却十分镇定从容,不见半点高傲得意,甚至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 领着容遇进来的宫人道:“凤君,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来的正是容遇。 云思回和燕归辞齐齐一愣,不知这人来这里做什么。容玦倒是从容,对容遇的到来不见半点意外,更多的是意料之中。 容遇其实很少到云思回住的地方来,小时候倒是经常过来,后来各自都长大了,他就来得少了,来了也是坐坐就走。 云思回重新坐在,对他翻了个白眼:“你来做什么?” “不是来找你的,别自作多情。”容遇笑眯眯地回怼了一句,抬袖从容玦一拜,道,“方才来时,见母亲正要寻父亲,儿臣就多嘴问了一句,然后替母亲跑了趟腿。” 说着,他将手里拿着的折子递给容玦,话里话外都是维护:“父亲,不管怎么说归辞也是燕家三小姐,您这般为难她不好吧?” 容玦冷笑一声,脸上明晃晃地挂着嘲讽:“怎么,心疼了?” “怎么会,”容遇那双像极了云间月的桃花眼轻轻一眯,笑容灿烂得好似假的一样,“儿臣只是担心,父亲为难一个小孩子,到时候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父亲的名声。” 说罢,笑吟吟地看了云思回。 云思回这怂货一见有人撑腰,立即点头如捣蒜,连忙道:“对啊对啊,我宫里的宫人嘴巴最不严了,父亲您今日要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肯定没多久就传了出去,到时候母亲又得生气,生气多不好啊……” 她小嘴上下一扒拉,一堆废话就蹦出来了,简直就像麻雀。 容玦自然知道他们兄妹打什么主意,但奇迹般的竟然没生气,冷哼一声,接过容遇手里的折子,两眼一扫,表情依旧看不出半点变化。 容遇离得近,旁人或许没发现,但他却清楚地看见容玦看清折子上内容的那一刻,瞳孔稍微有一瞬间的放大。 但那一瞬间十分短暂,下一刻又恢复如常,只拿余光轻飘飘地扫了燕归辞一眼。 容遇想了想,又是一拜,道:“父亲,儿臣不希望您插手此事。” “怎么?”容玦眉一挑,眼中带着一点不悦。 容遇直言道:“燕侯虽是王家女婿,可这么多年,燕夫人与燕侯的关系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旁的不说,只怕当初的二夫人,一直是横亘在两人心中的一根刺。” 说到这里时,容遇垂眸看了燕归辞一眼,清楚地看见她抬起头,眼中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错愕。 容玦没说话,眯着眼,轻轻敲了敲手中的折子,似乎是在衡量这件事的值不值得他插手。 好一会儿,他拿定了主意,将折子重新还给容遇,道:“你母亲将这件事交给你去做,那便是对你寄予希望的,你可别叫她失望。” 容遇接过折子,郑重一拜,道:“儿臣遵旨!” 第811章 救人 容玦一走,云思回就坐不住了。 她爬起来抢过容遇手里的折子,两眼一扫,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这个王若华在朝中人脉还挺广,还能瞒着御史台将折子递到母亲跟前。” 其实折子上写的也不是别的内容,就是王华若如何借用她父亲的名义,联系朝中官员,瞒着御史台,直接将折子送到了云间月跟前。 当时云间月觉得奇怪,还道这种事情柳宪怎么没直接来找自己,等她暗中一查,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倒不是她人脉广,”容遇在一旁一坐,看着燕归辞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不过是她知道他父亲手里握着好些人的把柄,她正好借用了而已。” 这些事情容遇之前没同别人说,云间月查的时候,他刚好也知道。 但是…… 他将目光到燕归辞身上,探究看着这小丫头,不明白,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还有之前也是,明明燕归辞每时每刻都同自己在一起,但京城这边的局面,她却知道得十分清楚,还不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更是她在京城留了一双眼睛,亲眼看见的一般。 王若华那样的人,做事做得干净,不会轻易留下把柄,就是上次在冈州那些刺客,事后都被料理得十分干净,让容遇查无可查。 燕归辞似乎察觉到了目光,稍微转过头看向容遇,轻轻眨了眨眼,没出声。 这无辜倒是装得挺像那么回事,要不是容遇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话,差点就信了。 容遇稍微坐了坐,起身要走,想起燕归辞又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燕归辞垂眸想了想,轻轻道:“回一趟燕家。” 有些事情她还想亲自去确认一下。 “应该不急,”容遇上前一步按住燕归辞的肩,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外走,“既然如此,那就同我走一趟,去见个人。” 燕归辞莫名其妙,同云思回交换了一个眼色后,才转过身垂头跟着:“见谁?” 容遇怜爱似的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卖关子:“去了不就知道了?” …… 此刻,行云阁里。 钟衍忙进忙出,送走好些大夫,最后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如今距离他们从冈州回来,差不多已经过了两日,这两日他连家都没敢回,一直守在行云阁里,不仅将京城所有大夫都请来,还有利用身份暗中请了好几个相熟的太医。 可不管是太医还是大夫,始终都没能给他一个好结果。 送走最后一个大夫时,那大夫道:“恕在下无能为力,公子还是准备替这位小哥准备后事吧。” 钟衍:“……” 要不是他定力好,险些把那大夫的屎都打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耐心地挥挥手,对那大夫道:“有劳……今日所见所闻,还请你不要说出来。” 那大夫倒是没多说,冲钟衍拜了拜就走了。 钟衍目送他离去,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了,他也没有重新进屋去看一眼。 他踱着步子,沉重地在一旁的美人靠上坐下,撑着膝盖捂住脸,深深皱着眉,表情里全是无可奈何。 “可怎么办啊,”钟衍小声嘀咕,“你娘把你当心肝宝贝疼着,你要是折在这里,我就是把头砍下来,都不能叫她消气。” 好在行云阁很注重客人的隐私,他吩咐不让人来打扰,这会儿就真的没人来,无论是客人还是小二,都没来。 钟衍只觉得浑身无力,想着里面那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就把命赔给柳家。 到最后,他又坐了片刻,才要起身之际,就听见有人上了楼,隐约还有说话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师兄,我没那嗜好。” 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了一巴掌,“pia”一声,不轻不重,但足够叫说话的人闭嘴! 钟衍愣了一瞬,还没发火,就见两人出现在了转角处。 走在前头的那位身着月牙长衫,衣袖上干干净净的,唯独袖口处一株绿色兰花,他模样也生的好,小小年纪,就算眉眼彻底还没长开,但已经能祸害一片姑娘了。 他缓步而来,倒是有些仿若谪仙的姿态,气质也温润,能轻易就叫人生出好感来。 后面那个稍微矮一点,半垂着头,没有看向,而是看着自己的脚尖,穿的衣衫也比较朴素低调。察觉到廊上有人之时,才稍微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那一眼钟衍形容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被什么窥视着,而且那窥视的目光还不是从眼前那人的眼中发出的,而是从他身后。 钟衍几乎是下意识回头看去,可身后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 他愣了一愣,再次抬头看去时,两人已经近在眼前。 “钟卿。”来人这样喊他。 钟衍忙起身,刚要请礼:“臣钟衍见过太子殿下……” 他的膝盖还没完全跪下去,就被容遇扶住了手:“按礼说,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师兄才是。” 钟衍连忙又道:“不敢。” 但容遇确实说得不错。 钟衍和柳同舟是齐太师早前唯一承认过的两个学生,后来才是容遇和云思回,齐书重,已经他们不知道燕归辞。 这些燕归辞当然也知道,她没接话,只是轻轻一眨双眼看向钟衍,表情平静,什么情绪都没流露出来。 容遇笑了笑,也没逼着他认,道:“柳卿呢?” 钟衍便请他们进了屋。 到了屋里,燕归辞下意识抽了抽鼻子,好似迎面有什么气息扑鼻而来,使她后退一步,捂住了鼻子。 容遇离她最近,见她如此反应,便问了一句:“怎么?” 燕归辞拧着眉,表情发苦:“有股味道,你们没闻到?” 钟衍与容遇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摇头。 不怪他们鼻子不灵,是真的什么味道都没闻见。 燕归辞没有拧得更紧了,目光在屋里搜索了一圈,然后指着躺在榻上的人,问道:“从他身上发出来的……他是不是中毒了?” 钟衍表情立即变得十分凝重,看向燕归辞的目光都变了。 这几天他请过的大夫和太医,没有一个看出来柳同舟是怎么了,但这小丫头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沉默许久,钟衍郑重地看向燕归辞:“是。你可有法子医治?” 第812章 随缘 钟衍以为自己遇见了希望,看向燕归辞的双眼都是亮晶晶的。 但谁知这个小姑娘好似看不懂旁边人的眼色一般,兜头就是一盆冷水泼了下去:“没有。” 钟衍:“……” 他刚要叹口气,就又听这小姑娘喘着大气道:“但我可以试一试,有没有效果我就不知道了。” 现在好似也没有别的法子。 若是就这样让柳同舟一直昏睡下去,别说到时候柳家他没办法交代,就是云间月哪里他都没法交代。 他想了想,对燕归辞道:“现在好像也没别的选择,需要我做什么?” 燕归辞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要钟衍做。 她几步上前,走到柳同舟身边,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响后,在腰间摸了摸,摸出一把细小的刀片来。 那刀片几乎只有手指那么长,但却十分薄,并且十分锋利。 容遇就看着她拿着刀片对着自己的手掌心比划了一下,然后割破了自己的食指。 鲜血瞬间从她食指上涌出。 等到可以牵着线往下滴时,她便将手指凑到了柳同舟唇边,把血滴在了他唇缝间。 那血沾到柳同舟的唇,就被自动吸收,还有些没来得及吸收的,就顺着他嘴角滑落,流到了脖颈上。 钟衍和容遇眉头抽了抽,有些难以理解的看着这小丫头。 钟衍不能理解的是,人血能解毒。容遇不能理解的是,燕归辞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似乎很平静,很习以为常。 但两人却都奇迹般的没有出声打扰,放任燕归辞这般做。 直到她滴了好几滴血,燕归辞收了手:“好了。 说着,她将刀片重新放回腰间,把还在滴血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钟衍连忙上前,探头看了看床上依旧没什么变化的柳同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就好了?” 燕归辞点点头,没做多解释,只是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就……随缘吧。” 钟衍:“……”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燕归辞,虽没问她究竟是谁,但总觉得是个江湖骗子。 钟衍叹了口气,没接话,从衣袖里拿出手帕,将流到了柳同舟脖颈上的血迹擦掉,低声道:“行吧,死马当作活马医。同舟啊,你要是听得见,就赶紧醒过来啊……” 见柳同舟一时半会儿没有要清醒过来迹象,钟衍也放弃了要继续守着他的意思,转头问容遇:“殿下前来,是为了冈州的事?” 燕归辞愣了一下,咬着手指歪着头看向钟衍,眉心动了动。 果然,下一刻就听容遇道:“是,有些疑问不懂,想听听你的意见。” 不等钟衍回答,他又道:“之前在冈州,就猜到可能是你和柳卿,希望我没猜错。” 是了,当初还在冈州的时候,燕归辞他们前去查方民安时,那个庙里小沙弥也说过,在他们之前还有两个人去了,之后去了那村子,方民安的妻子也这般说过。 当时燕归辞一直以为是王景崇——王若华父亲的手笔,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柳同舟和钟衍。 他们为何也在查这件事? 不待燕归辞问,钟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说了实话:“确实是我们,殿下想知道什么?” 听到这样的回答,容遇似乎半点都不意外。 他笑吟吟地在一旁坐下,道:“我们交换信息如何?毕竟大家都是为了老师,那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钟衍没出声,而是垂眸想了想。 容遇作为太子,对齐太师也十分尊敬,这件事在朝中都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如此,他自然不会为了自毁身份套他的话。 何况…… 钟衍抬起头看向容遇,低声问道:“老师走时可曾痛苦?” “不曾。”容遇没有追问,顺着钟衍的话道,“十分平静,只是没能见到二位师兄,有些遗憾。” 闻言,钟衍就苦笑了一声:“是吗?” 接下来又是好一阵沉默。 燕归辞默默走回容遇身边,刚寻了一凳子坐下,容遇就抓过她的手,看了看她食指上的伤口。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被刀片割破的手指,就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只剩一点浅浅的白色痕迹。 容遇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拿余光看了燕归辞一眼,忽然想起,回来这么多天,燕归辞之前刮骨疗毒时,手臂那么深的一条口之,就这会儿的功夫,好似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样想着,容遇眼眸就沉了沉,抓着燕归辞的手也稍微用了些力气。 燕归辞皱了皱眉,莫名其妙看了容遇一眼,然后把手抽了出来。 这会儿钟衍开口了:“我们确实查到不少事情,同舟之所以会受伤,也正是因为查到了不该查的事,叫京城里的人知道了。” 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钟衍没说,但看柳同舟的伤势,就知道必定是十分凶险。 钟衍又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殿下查到多少?” 容遇也没怀疑,将自己查到的事情,包括见到方民安,并且已经将人送离冈州的事情一并说了,也说了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唯独隐瞒了方民安手书的事。 钟衍听后只轻轻一点头,道:“殿下若是不忙,就等等吧,等人到了,臣再告诉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归辞不知道还有谁要来,茫然地跟着一道等。 就这样相顾无言地等了好一阵子,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刻意放低的脚步声,紧跟着屋门就被敲门了。 钟衍正襟危坐,道:“进来。” 燕归辞和容遇一转头,就见齐商应推门而来,压低了声音道:“老师,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 话音未落,他忽然发现屋里还有别人,下意识一愣,然后脸上就多了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几双眼睛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他才将方才的话说完:“……目。不是,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推门进来的人正是齐商应……哦不,此时应该称呼他为燕漓。 他不知道刚去了哪里,穿着一件青绿色的对襟齐腰襦裙,打扮得花枝招展,比燕归辞这个真姑娘还要精致。 这是燕归辞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齐商应的女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默默看了自己一眼。 容遇倒是镇定,笑道:“师侄,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第813章 怒火 按辈分来算,齐商应确实是成了容遇的师侄。 当初云间月的吩咐,要钟衍和柳同舟做齐商应的老师。可柳同舟和钟衍又是齐太师的学生,容遇也是齐太师的学生,这论起来不就差了辈分? 齐商应想想这事儿就怄得慌,他好不容易才把云思回追到手,谁知现在竟然差了辈分! 再听容遇这一声师侄,齐商应就更怄了。 他几乎是将白眼翻出天际,淡淡道:“你们来有什么事?” 玩笑闹够了,容遇也收起心思,正色下来,道:“有些事情不懂,来问问两位师兄。” 说话是,他还故意将“两位师兄”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齐商应险些叫他气到内出血,无语了好一会,才重新对钟衍道:“我去查过了,老师被追杀那天,王景崇曾召见过一个人。” 说着,齐商应将说中的折子递给钟衍,道:“这人不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京城,就跟着货商们入的城,然后白天就歇在温柔乡,到了晚上才去的王府。” 钟衍点点头,将折子接过来,正要直接看时,又想起来什么来,将折子递给了容遇。 容遇也没推辞,接过折子两眼一扫,眉毛就拧起来了:“这个叫王茂的是何人?” 旁边燕归辞借着容遇的手将折子上的内容扫了扫,发现上面写的是这个叫王茂的人,几时从冈州离开,又几时到达京城,然后歇在何处,见了何人。 她咬着手指,歪着头拧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商应又道:“是现任冈州知府府上的管家……我记得老师第一天到冈州时就去了知府衙门,想是应该见过这人。” 这个老师叫的是钟衍。 钟衍闻言,目光在柳同舟身上转了一圈后,才轻轻一点头,道:“确实见过,只是当时我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放在心上,谁成想他还有这样的身份?” 屋里很安静,只有几人的说话声。 有一个还躺在床上,无知无觉,要不是胸口还有一点细微的起伏,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死了。 钟衍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商应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看看众人的脸色,才有继续道:“昨日我查到这个管家早年一直在王家当差,后来这个现任冈州知府上任,王景崇便将这个管家也一并送了去。等到了冈州没多久,他去染上了毒瘾,有好几次追债的都追到了知府衙门,还是现任冈州知府替他解决的麻烦。” “赌瘾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要戒掉,可没那么容易。”容遇嘴角一撇,眼底噙着一抹冷笑,“何况还有人替他还债。” 钟衍和燕归辞没说出声,静静听着。 齐商应又道:“是,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在赌。但叫我好奇的是,即便欠了赌债,也是三天两头就还清了。他那种人,身上留不住银子,不可能有存款,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也根本就不够,所以我怀疑他还另外有收入。” 容遇意外地看了齐商应一眼,没想到这才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就已经查到了这么多。 齐商应收到他的目光,无不得意:“别问,问就是不告诉你。” 容遇无可奈何一笑,倒是没问他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查到了。 “老师,我把人绑了,你要不要见见?”齐商应又去问钟衍。 一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钟衍这才抬起头看向齐商应,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轻轻一点头:“人在哪儿?” 齐商应便立即出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推着一人到了进屋。 那人穿着粗布麻衣,白绑的严严实实,嘴里还被一块堵着。进屋前,他还满脸惊恐,可进屋后,瞧见屋里的几个人时,他这惊恐竟然意外地不见了。 而是换上了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好似还有种松了口气的错觉。 燕归辞看见他的瞬间,忽然眯了眯眼,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这人是谁。 到了跟前,齐商应便一脚踹在了这人膝盖窝,管家膝盖一软,当即就跪了下来。 钟衍转过眼与其对视,发现对方虽然被堵住嘴不能说话,但他去明晃晃的从这人眼底看见了笑意。 带着从容不迫。 钟衍忽然从心中升起一股怒意还有杀意。 容遇和齐商应都没注意到这些,只有燕归辞注意到了,她有些惊讶地看着钟衍,想着这个文文弱弱的尚书大人就算生再大的气,估计也只是骂一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时,钟衍忽然站了起来! “老师?”齐商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老师想问什么,学生叫他说?” 钟衍淡淡一摆手,冷笑一声:“不必,我自己来。” 容遇和齐商应一愣,惊愕地看向钟衍,但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还要叫他们惊愕! 只见钟衍几步上前,猛地抬脚扫过去,直接踹中了管家的脑袋! 只听得“砰——”一声,管家直挺挺地摔在了地板上,好半响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钟衍却还没有收手,缓步上前,笑眯眯地一脚踩在管家脸上,轻声道:“想来是我第一天到冈州时,就叫你注意上了是吧?之后莫非也一直找人暗中跟着我与同舟?” 管家嘴被嘟着,只能睁大双眼,发出呜呜的声响。 钟衍脚下狠狠用力碾压了一下,这才将他嘴里的布团拿掉:“别、别打……我说、我什么都说!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钟衍忽然往后退开一步,随即一脚踹在了管家肚子上,那管家顿时说不出话来,弓着腰干呕着! 一开始他以为是碰上了追债的,所以才会害怕。 进了屋后,发现是钟衍后,心里就松了口气,想着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必然不能将自己如何。 谁知这书生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连话都不让他说完,便开始单方面的殴打! 管家不知道自己被踹了几脚,浑身上下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脑袋嗡嗡响,鼻子又痒又疼,应该是流血了,肚子上更是早没了知觉,胸口也是被狠狠踩了好几眼,险些当场去世。 如果不是柳同舟忽然醒了,他可能真就死了。 “钟衍,”柳同舟睁开眼,气息微弱地喊了正在殴打人的钟衍一声,“够了……再打就死了。” 第814章 怀疑 方才所有人里,没有一个去拦着钟衍。 一是他的表情过于凶恶,叫所有人都震惊了,还有就是几个人或多或少地都觉得这个管家应该被毒打一顿才是。 若不是柳同舟及时醒来,当时钟衍真的有可能就直接将那管家给踹死了。 见着柳同舟醒来之后,钟衍便抛弃了那个管家,猛地转向床榻边,紧张地看着柳同舟:“如何?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现在柳同舟的模样比起之前要好了许多,唇色从乌黑变成了惨白,几度连呼吸都感觉不到的人,这会儿呼吸也变得平缓起来,虽然还有些不稳。 “没事,”柳同舟说着怕钟衍不信,抓着他的手又重复了一句:“我没事。” 可说话的之人的目光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 钟衍狠狠吸了一口气,好半响才转头看向容遇,道:“殿下方才不是问臣与同舟在冈州查到什么?我与同舟查到的,是之前那笔银子很有可能一直没有追查回来,还有借由方民安的名义赚取的香油钱,恐怕也一直在某个人手上!” 至于那人是谁,现在多半也不用猜了。 容遇点点头,没说话,转过目光看向那个倒在地上的管家,忽然问道:“你在冈州替王景崇跑腿这么多年,可还知道些什么?” 那管家不认得容遇,但方才大约是被钟衍打怕了,这会儿也不敢隐瞒,连忙道:“其他的奴才不知,但这些年,奴才一直在帮主子联系出云阁,很有可能……很有可能那笔银子就一直在出云阁里。” 旁边一直无动于衷的燕归辞在听见出云阁三个字时,脸色猛地就变了,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反驳管家的话。 但她刚张了张嘴,又忽然想起身边还有旁人,不是开口的最佳时机,便狠狠一咬舌尖,闭嘴了。 容遇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有些意外:“出云阁?这是什么地方?” 边上齐商应倒是知道,多解释了一句:“是商队。当年东梁与离国通商,借由三无城的便利,迅速发展,因为当时确实给东梁带来不少利益,凤君很有可能就睁一眼闭一只眼了,所以这几年在四国都有发展,而且似乎还不错。” 听见这话的容遇和钟衍都沉默了下来,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唯有燕归辞一脸冷漠死死盯着那个管家,眼眸幽深发沉,根本就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商应见他们都没开口的意思,便替他们问道:“王景崇叫你联系出云阁做什么?” 听见这话,那管家的眼神立即变得躲闪起来,好似不愿意说。 齐商应懒得看他墨迹,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了他腰上! 管家立即哎哟大叫一声,哭道:“别打别打,我说、我说就是……” 他抽抽搭搭地哽咽一声,又道:“旁的老爷也没交代奴才,只叫奴才每年给出云阁送些人去……那些人还必须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 此话一出,旁人或多或少都想歪了,齐商应怒不可遏,狠狠一脚踹在那管家的后心,管家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直接晕了。 “我听说那出云阁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嗜好有些特殊,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个姑娘死在他手上,”齐商应厌恶瞥了那管家一眼,忍着恶心道,“没想到那王景崇为了讨好这他,竟然想出这般恶心人的法子……” 几人又交换了一些信息后,容遇起身准备告辞:“这人好生看着,不能叫他死了,之后说不定还大有用处。” 齐商应应了一声,将容遇送出了行云阁。 等他再回来时,柳同舟又沉沉睡去,旁边照顾的始终只有钟衍一个。 听见脚步声,钟衍侧眸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方才跟在殿下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 “您说归辞?”齐商应意外看向钟衍,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燕家三小姐,因是公主的书童,会跟着殿下,应该是公主的意思。” “是吗?”钟衍高深莫测地看了齐商应一眼,“若是燕家的三小姐,那应该没出过京城,什么也不知道才对。”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齐商应愣了一下,茫然道:“老师意思是?” 钟衍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手指衣袖摩挲着衣袖,缓缓道:“方才那管家在提到出云阁时,这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有些有趣。似乎是下意识就想是否定什么,但因为在场的人太多的关系,后来又忍住了。” 出云阁势力范围广,但因为一向比较低调的关系,就连容遇都不知道。 齐商应会知道,还是因为有几次齐华兰在信中提了两次,他有所怀疑,所以才在暗中查了查。 “这小姑娘恐怕不止是燕家三小姐那般简单,”钟衍提醒了齐商应一句,“你既然同公主和太子关系都好,何不借此好好查一查?” 齐商应没将钟衍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瞎怀疑,道:“一个小姑娘还能有什么身份……” 钟衍没反驳,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道:“行了,你回去吧,我也该回去。” 齐商应答应一声,没多留,转身走了。 另外一边,燕归辞也没同容遇待多久,几乎是出了行云阁后,就回燕家了。 但她没进燕家的人,而是在无人小巷里等着人。 天快黑透时,她等的人才急急忙忙出现,见了燕归辞也没废话,警惕地看着左右,道:“夫人那离不得人,我不能同你多说。明日用过早膳,夫人可能要回一趟王府。” 燕归辞点点头,那人便要退下。 正在这时,忽听燕归辞道:“我问你,燕老夫人如何了?” 那人一惊,猛地转过头,惊愕道:“你怎么知道老夫人她……”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猛地闭了嘴,随即意识到燕归辞是在诈她的话后,又恼怒地瞪了燕归辞一眼:“你……不该你问的你最好别问,我能帮你只有这一点!” 说罢,再不管燕归辞,匆匆走了。 燕归辞一直站在原地,冷眼看着那丫鬟走远了,才慢腾腾地消失在了小巷里。 第815章 争吵 第二日,王若华在府中用过早膳后,就带着人出发往王家去了。 跟着她的丫鬟在将人扶上马车时,忽然停住脚步,往不远处看了看,不知瞧见了什么,随即收回目光,神色之间隐隐带着担忧。 “你看什么呢?”车帘被人掀开,王若华陪嫁丫鬟看了她一眼,道:“夫人方才说了,你还是不要跟着去了,留在府里等候。” 话落,放下车帘,重新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外面的丫鬟愣了一下,随即往后退开好几步,倒是没有执意要跟着。 没一会儿的功夫,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王家外面,王家的小厮见了王若华回来,还有些意外,连忙道:“您稍等,小的去支会太夫人……” “支会她做什么?”王若华冷冷扫了说话的小厮一眼,道,“我回自己家,难道还要得她允许不成?” 那小厮忙说:“不敢。” 王若华冷笑一声,扶着丫鬟的手进了王家。 她是王家的大小姐,也是嫡女,从小就备受宠爱,想要的东西几乎是想尽办法都要拿到手了才罢休。 这性子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还是如此,所以燕家几乎所有人都对她唯命是从,就连燕老夫人都是这样。 导致她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王景崇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 因为王若华的生母走得早,还不等她完全长大,王景崇又取了续弦,这位续弦相继生了好几个儿子和女儿。 但王景崇打心底喜欢他的先夫人,先夫人死后,便将这种感情一并转移到了王若华身上,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王若华要什么就必须得给什么性子。 娶续弦不过是因为王家老太太的意思。 王若华一路过去,瞧着那些小厮丫鬟,脸色不是很好看:“若不是父亲还在,我真不想回来看那女人的脸色!” “夫人你且忍忍。”伺候王若华的丫鬟说,“等事情都结束了,往后也不必回府了。” 这样一说,王若华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轻轻一点头,又道:“我真是见了她就恶心!” 丫鬟替她牵了牵裙摆,小声道:“奴婢自然也是同夫人一样的。” 王若华回府从来都不会去拜见她的继母,就算碰上了,也会当做没看见。 但今日她回来得不巧,王景崇因为刚好有事出去了,她继母的女儿,也就是王家的三小姐王如华也回来了。 几人就这样不可避免地再小花园里遇见了。 “哟,我当是谁呢。”王如华晃着手里的团扇,笑得不无讽刺,“原来是大姐姐啊,真是许久未见,大姐姐近来睡得可好?” 王如华旁边是太夫人许氏,她默认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只顾看自己的景色,就像王若华一样根本就不将她放在眼里。 王若华本来不欲同她们纠缠,看见了也跟没看见一样。 但架不住对方自己找存在感。 她眉眼一斜,冷冷扫了王如华母女一眼,道:“我睡不睡得好,与你有何干系?怎么,倒是你,晚上睡不着吧?” 一听这话,王如华瞬间变了脸,拿团扇指着王若华道:“你以为燕南山就是什么好东西了?他这几年一直在外,鲜少回京,你跟守活寡又有什么不同?” 听说王如华嫁的人一把年纪了,最近又纳了一房小妾,日日与小妾笙歌,闹得府上片刻不得安宁。 王如华几次找小妾的麻烦都没成功,还成了满京城闺阁之间的笑话。 现在王如华最生气的就是听到有人提这件事。 王若华知道她生气,就专往她气孔上戳,一戳一个准,把王如华气了个半死。 “我守活寡又如何?”王若华挑着眉,轻蔑一笑,“至少燕家只有我一人,不像白家,你那府里可热闹吧,想必是有不少人陪你打马吊了。” “你……你……”王如华气得半死,一撸袖子就要扑上去,“我现在就撕烂你的嘴脸,叫你在我跟前猖狂!” 旁边你一直没说话的太夫人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要发飙的王如华:“好了,一回来就吵吵嚷嚷想什么样子?你要不如此骄纵,咱家姑爷能不理你?” 王如华不高兴,阴沉着脸瞪着王若华:“若不是她故意挑衅,我能如此?王若华我告诉你,你下次要是再敢惹我,我就将你之前那堆破事全都抖出去!” “行啊,你尽管去,”王若华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只要你有那个命的话。” 说罢,扶着丫鬟的手,慢腾腾地走了。 王如华踱着叫找太夫人告状:“母亲你看她,她还想杀了我!” “她敢!”太夫人冷冷看着王若华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道,“还真当王家没人管得了她是吧!走,随我去见你祖母!” 说罢,拽着王如华就要去找王家老夫人算账,但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什么似,忽然一转身,猛地看向王若华眼中隐隐还有不可置信。 “母亲,你怎么不走了?”王如华恨恨道,“我们现在就去找祖母告状啊!” “不必了。” 太夫人看着不远处的人冷冷笑了一声,道:“就算去找你祖母,顶多也是你祖母帮着训斥她一顿,可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王如华跟着看太夫人的目光看过去,一脸茫然道:“能有什么不一样?母亲你在说什么呢?” 太夫人悠悠一笑,道:“有些人要是利用好了,那就是能将王若华狠狠踩在脚底下,叫她再也抬不起头来!” 另外一边,王若华直接去了她父亲的院中的等人。 然而一直跟着她来,还没让她发觉的燕归辞,却在进入院中的一瞬间,脚步一顿,不声不响地就往王景崇书房去了。 书房那边没人,她混进去很容易。 书房收拾得很整齐,就连东西摆放也十分有规律,这一点恰好叫燕归辞方便找东西。 她从书架一直翻到案几,又撬了几道锁,没有找到的想要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王景崇这老狐狸做事谨慎,就算有什么必然也不会留下证据叫人来找。 燕归辞啧了一声,放下手上的书籍,正要离去之际,屋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第816章 和离 燕归辞一惊,猛地转头看向门口的人。 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人来了,她竟然半点都没察觉,甚至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但对方根本就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站在门口轻轻一笑,道:“府里来了贵客,怎么还躲在这里?” 来的正是太夫人。 燕归辞的惊讶仅仅只是一瞬间,片刻后,她便镇定自若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对太夫人淡淡一拜,什么都没解释,转身便要出门去。 谁成想那太夫人根本就没打算这样放她走,手臂一伸,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三小姐难得来一趟府上,不如等等再走?” 燕归辞一顿,抬眸扫了太夫人一眼,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太夫人轻轻一笑,径直将燕归辞推入书房,反手掩上了屋门。 她道:“三小姐难道就不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燕归辞一脸冷漠:“不想。” 她是不知道这太夫人脑子哪里长了坑,要拉着她说这些事情。但她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何况她们本来都不熟,这人忽然拦着她说这样的话,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好东西! 听她回绝得这样干脆,太夫人倒是愣了一下,随即轻轻一笑,自顾自往下道:“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不待燕归辞说话,太夫人便抬袖掩唇,平静地看着她,笑道:“是被咱家那不成气候的大小姐害死的!” 这人说话时,不知怎么回事,总喜欢挑眉,看着就一脸不怀好意。 燕归辞表情很冷,看着这样的人,半点反应都没有。 那太夫人终于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这一切都不能引起燕归辞的关心,立即变了脸,恼怒道:“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关心你母亲的事?燕归辞,你要知道,要不是王若华,你现在就是燕家的嫡女!” “嫡女不嫡女的,”燕归辞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一直盯着太夫人看,“有什么区别?同是燕家儿女,谁也不比谁高贵。” 她说得漫不经心,那眼神却叫太夫人狠狠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i接着,燕归辞不待太夫人说话,又道:“你要想对付她,自己收买她身边的人去,找我没用。” 说罢,推开眼前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太夫人站在书房里又气又恼。 快中午时,王景崇才回来,听下人说王若华正在他屋里等他时,几乎是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来做什么?”王景崇表情不是很好看,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见我,以为我会为了她去找陛下给燕归期求情?” 下人看了眼自家老爷的脸色,小声道:“奴才看着不像是来替归期小姐求情的。” “那他来做什么?”王景崇冷哼一声,沉着脸道,“事情败露了才来找我,做这些事情之前怎么没想着同我商量?” 下人战战兢兢地没敢说话,鹌鹑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王景崇自己跟自己生了好一会儿气,最后还是去见了王若华。 不管怎么说,自家女儿这脾气都是他自己宠出来的,造成现在这幅局面,他自己也有责任。 但一想到王若华做的那些事情,他就忍不住头疼。 到了内院,还没进屋,就听见王若华再问下人,他怎么还没到家。 下人道:“已经回来了,这会儿还没过来,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正说着,她就看见王景崇从院外进来了,她忙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刚才还盼着王景崇回来的人,立即变了脸,冷冷看着进来的人,道:“你去哪儿了?我是听说你今日休沐,才过来的。” 王景崇看了她一样,知道她就这德行,生气也没用,只好将一口怒火压回去,淡淡道:“为父去哪里,莫非还要同你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交代一声不成?” 王若华脸皮僵硬了一瞬间,盯着王景崇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一笑,故意道:“父亲这是还在生女儿的气?” “生气?”王景崇进了院,背着手在一旁坐下,看都没看她一眼,“为父为何要你生你气?” 这院中平时连伺候的下人都没几个,方才又得了王若华的吩咐,这会子更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王若华也算听明白了,王景崇就是在生气,气她没有同她商量,就擅自做主,联系了朝中的人。 她笑了一声,直言道:“女儿做都做了,父亲再生气有何用?当初若是父亲执意要去燕家说亲,女儿现在又至于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怎么,还是为父的不是了?” 王景崇终于将目光落到了王若华身上,只是没什么父女之情:“那你不知廉耻,做出那些事情之时,是不是还得怪为父没有拦着你?” “是啊。”王若华竟然一口就承认了,还故意笑了笑,“父亲要是拦着我,或是叫人打断了我的腿,我也不用嫁给燕南山啊!” 她就是故意恶心王景崇。 王景崇也确实叫她恶心了,当即怒不可遏,觉得再同她说下去,自己迟早会被气死! 他一拍桌子从石凳上站起来,冷冷道:“燕夫人往后若是没事便少回王家来,省得旁人说你与燕家关系不睦,传出去后又是为父的错……来人,送客!” 下人迟疑着没敢来。 王若华却忽然笑了一声。 她看着怒不可遏地王景崇,慢腾腾坐回椅子上:“父亲啊,女儿同你开玩笑呢,你同女儿置什么气?难道还能不认女儿不成?” 王景崇咬咬牙,当真是不想认这个女儿了! 若不是因为对先夫人的感情,觉得愧疚,他早王若华做出那些事情时,就直接叫人打死了她,省得现在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王景崇气不过,人也撵不走,只能赌气似的在一旁重新坐下,咬着牙忍了。 王若华这才替他倒了杯茶水,算是赔礼。 见他不接,还一脸嫌恶,她也不生气,淡淡道:“父亲,我要与燕南山和离,与你说一声。” “你说什么?” 王景崇霍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瞪着王若华,觉得她疯了:“我看你是想毁了归期和归来!” 第817章 出云 王若华看着震怒的王景崇,脸上隐隐有报复后的快感。 她嘻嘻一笑,拿手绢掩唇,盯着王景崇一字一句道:“那又如何?我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我都可以不在乎,就像当年父亲对女儿那般,如今女儿也要如此对待他们!” “你……” 听见这话,王景崇脸上全是怒火,可又发不出来:“当初要不是为父,你以为你现在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王若华,若不是为父,你连这京城都待不下去!” “待不下去就待不下去!” 王若华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王景崇,双眼充满了血丝:“就算在这京城待不下去了,那也比守活寡强!” 不待王景崇张嘴说话,她又冷笑了一声:“啊对,你不知道吧,你为了让我嫁给燕南山,我说了非正妻不嫁,你知道为什么?” “就是为了恶心你!所以,我故意弄死了柳氏,还想弄死燕家那唯一的血脉,哈哈哈哈……谁让你要我嫁给燕南山,那我就弄死让燕南山在乎的人,让他永远都恨着我,觉得碰我一下就恶心!然后就再也不会碰我了。”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可是表情里却还带着叫人害怕的疯狂之色。 随即,她一抹脸上的泪水,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景崇,在他痛苦的神色里缓缓道:“反正那俩孩子真正的父亲已经被你弄死了,我又何必在意他们的生死?” 王景崇忽然一惊,整个人险些跳了起来:“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王若华一脸无所谓,冷漠地看着他笑:“父亲,你就别装了,这府里上下哪个不知道我王若华给他燕南山戴了绿帽啊?你说,这要是叫燕南山知道了,他会如何做?不惜一切代价,与你为敌,你信不信?” 王景崇猛地一把捂住胸口,一副要被王若华气死的模样。 王若华冷眼看着,根本就不管他,淡淡道:“这几年燕南山让我守活寡,我就日日与人笙歌,谁怕谁?反正我想要的东西已经被你们毁了,我不在乎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王景崇听见这话,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回椅子上,捂着胸口,一脸接受不了的模样。 “父亲啊,我今日来其实就想告诉你一件事,”王若华逼近他,缓缓道,“我非要与燕南山和离不可,我还要利用你的人狠狠踩他一脚。至于燕归期,反正那傻子已经没救了,刺杀云思回的事情,就全推她身上好了!” “你……”王景崇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咬着牙道,“你这是要拉着所有人跟你一起下地狱!” “是又如何?”王若华眼神冷漠,盯着王景崇一字一句道,“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变成什么燕夫人!” 说着说着,她趁着眼泪快要掉下来时,忽然抬起头,将泪水都逼了回去。 她最后道:“父亲要是觉得女儿可怕,那与燕南山和离后,女儿就走得越远越好,再不回王家便是!” 说罢,她带着人就要走。 王景崇撑着身子站起来:“你不回府,你还能去哪里?” 王若华头也没回,走得十分干脆:“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京城就行!” 说话间,她人已经走远了,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一眼。 王景崇忽然觉得十分无力,颓废地跌坐回凳子上,抱着自己的头,脸上全是无奈和痛苦。 这时,院中忽然重新响起脚步声,王景崇以为是下人,挥挥手:“都下去,不要来打扰……” “没想到王大人家里还有这样一出大戏,我都惊讶了。” 陌生的声音,不属于王家任何一个人。 王景崇一愣,猛地抬头,朝身后看去——只见院中忽然多了一个人,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但静静地站在那里时,中叫人难以忽视她的存在,还有那双眼睛,很黑,却死气沉沉的一片,根本就难以叫人看穿她究竟在想什么。 这对王家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人。 王景崇一惊,猛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盯着她:“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燕归辞缓步上前,轻轻一笑,“你说呢?” 都是生性多疑之人,王景崇几乎是一瞬间就联想到她为了打听什么消息,故意来的。 他顿时生了警惕,死死盯着燕归辞,道:“你方才都听见什么了?” “该听见的,不该听见,都听见了。” 燕归辞对他友好一笑,却吓得王景崇脸皮都跟着抖了抖:“想不好,礼教森严的王家,却教出这般乖张的女儿来,真叫人意外。” 王景崇不肯叫人看出来,觉得他现在害怕一个小姑娘。 他咬咬牙,努力压着害怕,冷笑一声:“就算你听到了又能如何?这里是王家,你以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燕归辞将手拢在衣袖里,不仅没走,还缓缓上前逼近王景崇,道:“谁说我要走?别着急啊,容我慢慢喝口茶水,好好捋一捋咱们之间的账了再说。” “茶?”王景崇一挥手,立即有几个小厮上得前来,纷纷将燕归辞围住了,“那也要你有那个命喝茶才是!” 燕归辞并不着急,也不见半点害怕。 她撩起眼皮随便将人一扫,然后又默不作声地垂下眼,拿过桌面上干净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缓慢的喝了。 喝完,她平静地将茶盏放到了桌上! 王景崇咬牙切齿,怒道:“把她给我带下去处理了,别叫府上的其他人知道!” 小厮们应了一声,忙上得前去,还有人拿着手中的棍子就要对着燕归辞的脑袋敲去! 但就在他的棍子快要落到她脑袋上的瞬间,燕归辞一伸手,拿着一块腰牌对着王景崇笑:“王大人,要不要先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了,再赶我走?” 那腰牌是玉的,上面没有什么繁复的花纹,只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牌而已。 但玉牌上刻着的字,却叫王景崇膝盖一软,直接给燕归辞跪了下来! 第818章 逼问 只见那玉牌之上写着三个字——出云阁。 王景崇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惊恐地看着那玉牌,道:“你……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燕归辞似乎笑了,还笑得十分开心,慢腾腾地将玉牌收起来:“托你那好女儿的福,不然这东西也不会落在我手上。” 王景崇不敢相信,他想尽办法托人寻的东西,竟然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旁边下人大约是觉得他这表情实在是难看了,一点身为王家老爷的样子都没有,便好心地将他搀扶起来。 燕归辞从石凳上跳起来,缓缓走到王景崇身边,道:“我怎么不知道王大人为出云阁的老板送了那么多姑娘,手上还出了人命?” 王景崇狠狠一抖,看着燕归辞的眼神已经从琢磨不透变成了害怕。 这会儿被她如此逼视,更是下意识往后仰头,试图与她拉开距离。 但燕归辞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把人拽回来,压着声音道:“说!万洪兴那老不死的,除了叫你给他送良家子外,还叫你做什么!?” “我……”刚才还害怕不已的王景崇突然扫了燕归辞一眼,想起什么似的,变脸道,“阁主想知道?那你就下去问那些死人吧!” 说罢,猛地抓起边上的茶盏对着燕归辞的脑袋砸了下去! “不知好歹!” 只听得“咔吧”一声…… 燕归辞反手架住王景崇落下来的手腕,抓着狠狠一扭,不仅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就连手腕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垂着。 “啊——”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从王景崇嘴里发出来,几乎响彻整个王家。 王景崇倒在地上,捂着自己被扭断的手段,在地上毫无形象的打滚,叫声一声比一声惨! 燕归辞半点耐心都没了,一脚踩在王景崇胸口上,用力碾压着:“我再问你一次,万洪兴那老家伙还叫你做了什么!” 尽管王景崇是王家的老爷,被燕归辞这样狠狠压着胸口时,旁边的下人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景崇哀嚎连连,这会儿再也不敢玩小动作,一股脑全交代了:“还……还让我给他打掩护,让他在齐国那边扩展自己的势力,以、以御史台左副都御史的身份替她联系齐国的华兰长公主……” 齐华兰? 燕归辞皱了皱眉,在脑中搜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齐商应的生母。 同云间月差不多的年纪,却一直未曾成亲,也没听说她有什么面首,作为齐国的长公主,一直握着齐国的生死命脉,连皇帝都不敢与她抗衡。 就算她没登基,齐国的一干大臣,却早就将她当女帝,就盼着那天齐国的皇帝突然驾崩,齐华兰自己坐上那宝座! 诸位大臣不知道齐商应的存在,以为齐华兰是在等小皇帝驾崩,自己登基。 但燕归辞却明白,她在等齐商应回去,名正言顺的让他以齐国小殿下的身份,登上皇位! 只是齐商应因为云思回,一直没有迟迟回去。 燕归辞眯了眯眼,脚上用力,踩得王景崇和连叫都不敢叫出来:“我再问你,当年方民安贪污一案,那笔没有追回来的银子,是不是也叫你孝敬给万洪兴了?” 万洪兴这老家伙,如今已经快五十岁了,却因为燕归辞这个阁主迟迟没有出面的关系,他便以出云阁阁主自居,打着出云阁的名声大势敛财,做出了不少混账事。 燕归辞想着当初柳氏的事情,他多少有出力,所以看在他是元老的份上,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让他自己想明白后,有所收敛。 谁知此人竟如此不知好歹,还变本加厉了! “是……”王景崇不敢问燕归辞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痛苦道,“那笔银子包括现在冈州的每年的纳税,我……我都给他送去了!” 难怪,有人冈州立方民安的石像没人管,原来是御史台有人兜着这件事! “蠢货!”燕归辞咬牙切齿地骂道,“以为做这些事情时十分隐蔽,没人知道?殊不知云间月早就知道了!” 燕归辞现在很生气,踩着王景崇胸口的脚就越发用力了! 王景崇哪里受得了,当即不停翻着白眼,险些就蹬腿去了。 燕归辞还不想他现在就死,咬着牙道:“老师的事情,我过些日子再找你算!” 说罢,她收回脚,转身便要走,冷笑一声:“当然,要是你被云间月收拾了,我也不用亲自出手了。” 王景崇一听,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燕归辞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大惊失色,刚要扑上去找燕归辞求情之际,就见管家匆匆跑来,大声道:“老爷,不好了……御史台柳宪柳大人来了!” 御史台大夫柳宪,前静安长公主的驸马,刑部尚书柳同舟的父亲。 平时在朝中基本不作为,可关键时刻,总能作为云间月的狗出现,死死咬人一口。 王景崇听见他名讳地瞬间,一口气就泄了,再也没有鼓起来。 燕归辞一路离去时,正巧与柳宪碰上,她不想叫人认出来,连忙往旁边让了让,低垂着头,将脸全都藏起来了。 柳宪视乎没发现他,带着人径直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等人走远了,燕归辞才发现,来的不止是柳宪,还有齐书重。 她皱了皱眉,想着齐太师的头七都还没过,齐书重怎么就出现在这时,忽然就听听耳边传来低低一声轻笑。 燕归辞一愣,猛地回头,刚好就对上了容遇的目光。 他没有穿朝服,而是穿着便服,蓝白相间的面料,没有半点花色纹路,干干净净的,穿在他身上,直叫人觉得气质出尘,好似见了神仙。 “师妹,”太子殿下眯着眼看她,“你就这样撇下师兄一个人来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之前燕归辞没说,其实她最怕容遇这样漫不经心地喊她师妹。 那两个字就跟有毒似的,一遍一遍刮着她的耳郭,叫人害怕。 她咬了咬舌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下次一定叫你。殿下可还有有事?若是没有,臣女就先告辞了。” 第819章 答案 容遇不是同柳宪一道来的,他是自己来的,并且在这儿等了燕归辞好一会儿。 他拦着路不让燕归辞走,笑得那双桃花眼里全是不怀好意:“师妹昨日不曾回宫,害得师兄担心了好一阵,谁知在这里碰见你,真是让师兄好生吃惊。” 燕归辞:“……” 大约这世间能将阴阳怪气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大约就只有容遇了。 燕归辞揉了揉眉心,实在不想同容遇纠缠,抬脚就要离去之际,忽然反应过来,脚步一顿,死死盯着容遇:“你跟踪我!” 刚才是她大意了。 应该在看见容遇走在柳宪和齐书重后面时,并且还没穿朝服时,就该反应过来,他不是跟着柳宪来的,他是一早就等在这里了! 堂堂太子殿下到大臣府上来,却不拜见主人家,而是蹲守在半路,怎么看怎么可疑! 除了跟踪她,并且故意在这里等着意外,燕归辞想不到别的理由。 她死死盯着容遇试图让他感觉到一点内疚,谁知这人桃花眼一弯,笑得眼中全是不正经的春水。 他还故作惊讶地看了燕归辞一眼:“哎呀,没想到叫你发现了。师兄头一次跟踪人,业务不熟,师妹勿怪。” 燕归辞已经该不该生气了,她冷眼看着容遇作死,想扑上去挠他一爪子。 不生气不生气,这是太子这是太子,挠死了我赔不起…… 一番心理建设后,燕归辞心里好受一些了,她深吸一口气,对容遇挤出个礼貌地笑容来,抬脚就走了。 容遇见她一脸阴阳怪气,就知道她是在生气,不仅毫无反省的意思,还笑眯眯地跟了上去:“师妹现在想去哪儿?” 燕归辞对他灿烂一笑:“春去。春去。且道干卿何事?” 翻译过来就是,关你屁事! 她不说,容遇就跟着,反正跟踪已经被发现了,现在他干脆就不要脸了,明目张胆地跟着。 燕归辞见甩不掉他,干脆也不把人甩开,径直带着人回了柳家。 进去之前容遇本来还有些犹豫。 谁知这一点犹豫叫燕归辞看出来了,就故意道:“师兄该不会是嫌弃师妹外祖家过于简陋,对师妹有偏见?” 这下容遇就是不想进去,也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柳家还没接待过这样贵重的客人,一听是太子,燕归辞那几个舅娘全都吓得两股颤颤,看燕归辞的目光都变了。 其他几个舅舅不在,燕归辞也不想搭理容遇,将他丢给那几个舅娘之后,就要去找柳老夫人。 谁知刚转身就被容遇一把拽住了手臂:“归辞这是要去哪里,带上孤可好?” 容遇容貌生得好,身份又尊贵,燕家那几个还未说亲的姑娘们,看他的眼睛都是直的。 舅娘一开始看见太子殿下还两股颤颤,后来见他毫无太子架子,就又都放心了,只差抓着容遇让他入赘柳家算了。 燕归辞笑眯眯地看着他:“殿下,我得去见我外祖母,她年纪大了,不爱热闹,是吧舅娘?” 几个舅娘见燕归辞如此上道,立即眉开眼笑,抓着容遇哪里根本就不让他走:“是啊是啊,母亲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恐冲撞了殿下,殿下还是留在这里就好……归辞等会儿就回来了,来人上茶!” 容遇:“……” 他眼睁睁看着燕归辞幸灾乐祸地离去,十分后悔方才跟着进来了。 燕归辞丢下容遇径直去了柳老夫人院中。 这个时辰,她已经柳老夫人至少已经歇下了,谁知她才刚刚到院中,就被秋桐找到了:“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找了您一上午?” “嗯?”燕归辞愣了一下,意外道,“有事?” 秋桐摇摇头,也是一脸不解:“看起来挺重要的,但她又不让奴婢们出府去寻你,又时时刻刻问着你回来没。” 柳老夫人就是这样,她不管柳家的事,安静养老,看起来十分佛系,哪怕柳家下一刻就塌了,只要没殃及到她那里,她也不会管。 燕归辞不知道是什么事,打发了秋桐后,就去寻柳老夫人去了。 柳老夫人在佛堂,正在礼佛,听见脚步声时,头也没回,淡淡道:“回来了?” 燕归辞应了一声,上得前去,在柳老夫人身边的蒲团上坐下:“外祖母您找我?”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柳老夫人头也没回,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去了王家?” 燕归辞也不意外她会知道自己的行踪,轻轻一点头,然后起身去给柳氏续了一炷香:“嗯,去求证一些事。” 柳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可寻到答案了?” “嗯。”燕归辞看了看灵位上的那几个字,眯着眼道,“寻到了。” 柳老夫人便没在细问,继续礼佛,祖孙二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才听燕归辞道:“外祖母。” 只是喊了一声,并未说什么。 柳老夫人手一顿,抬起头看向站在灵位前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她觉得自己看见了自己的小女儿。 但很快,她又觉得这两人一点都不像。 “外祖母在。”柳老夫人笑了一声,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辛辛苦苦找到的答案,等了这么多年,要不去做,之前那些就是白做了。” 燕归辞转过身,走回柳老夫人身边,额头抵着她的肩膀,问道:“您会怪我吗?” 柳老夫人顿了顿,随即抬手轻轻在她头上拍了拍:“你有你的追求,我也有我的追求,外祖母为何要怪你?” “怪我扰了母亲的安宁。”燕归辞沉声道。 柳老夫人就笑了,平静道:“不会的,你们虽没见过面,但她性子好,也疼你,不会怪你的。” 燕归辞就不说话了,将自己挤进柳老夫人怀里,抱着她的腰身将自己蜷缩在一边。 柳老夫人便拍拍她的头,没在说话,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燕归辞才从柳老夫人怀里爬起来,道:“我回燕家了,今晚不回来,您不用等我,早些歇着。” 柳老夫人点点头,没有去看她:“且去吧,明日记得回来陪我用早膳。” 燕归辞应了,这才转身离去。 第820章 不该 燕归辞要回燕家,却没通知容遇,但等她从老夫人院中离开时,却看见他就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燕归辞:“……” 她舌尖在腮帮子上抵了一下,觉得有些牙疼。 “师妹啊,”容遇脸上看不出半点生气,还笑眯眯地同燕归辞打招呼,“你这是想抛弃师兄,自己一个人走啊,你就不怕伤了师兄的心?” 燕归辞一脸冷漠,用言行举止表明自己一点都不怕伤了他的心。 现在是想撇不能撇掉了,燕归辞没办法,只好带上容遇一道回燕家。 但这次容遇学聪明了,没有跟着进去。 这燕家可不比柳家,到时候要是真传出去一点什么,他真是跳进护城河里都洗不干净。 “去吧去吧,为兄在这里等你。”容遇将她推出马车,自己却连屁股都不挪动一下,“早去早回。” 燕归辞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多说,跳下马车,回了燕家。 她已经记不住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回来过了,但她出现在燕家大门处时,守门的小厮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就连那个管家看她的眼神,都比以往越发幽深,还是一副越发想掐死她的模样。 燕归辞本来不打算管他们,但见管家这眼神,她脚步一顿,仰头对他轻轻一笑:“真可惜。” 管家一愣,随即脸色就变了。 他死死盯着燕归辞,那模样好似要吃人一般:“三小姐可惜什么?” 燕归辞又是一笑,表情里是说不出的恶劣:“可惜你和王若华联手也没除掉我。嗐,没想到我中了毒还没死吧,是不是挺惊喜的?” 喜没有,倒是惊到了。 管家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就在燕归辞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发火之际,他却笑了,还恭敬地燕归辞拜了拜:“恭敬三小姐回府……来人,去通知侯爷,三小姐回来了。” 旁边连忙有小厮匆匆去往内院,同种燕南山或者是王若华燕归辞回来了。 燕归辞看着那管家谦卑的模样,忽然想起之前王若华气急之下在王景崇跟前说的那些话。 她眯着眼看向管家,又想起来这管家是王若华养着的狗,专门替她做一些阴损之事。 倒是不知道王若华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叫这管家对她如此忠心。 这样想着,燕归辞又笑了,这次却笑得管家毛骨悚然。 他警惕地看着燕归辞,咬着牙道:“三小姐笑什么?” “啊,没什么?”燕归辞抬脚往内院去,从管家身边擦身而过之际,小声道,“燕家当家嫡母的身子,用起来可还舒服?” 管家一愣,脸色猛地往下一沉:“三小姐,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谣言?就不担心惹来杀身之祸?” “威胁我啊?”燕归辞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那管家,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也就是说,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了?” 说罢,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看不出来,燕家这府上飘的云还挺绿的啊。” “三小姐!”管家脸色发黑,盯着燕归辞的眼中全是杀意,“还请你不要胡说八道,毁了夫人的清白。” 燕归辞就道:“毁了她的清白?我可没那个功能,有这个功能的难道不是你吗? 不待管家说话,她忽然又道:“你说燕归期和燕归来,究竟是谁的孩子?你的?还是……” 后面的话还说完,管家忽然跳起来,大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三小姐!你如此诬蔑夫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 燕归辞像是听见好大一个笑话一般,轻蔑地冷笑一声,道:“你说呢?” 后面的话,她没在说,任由管家在哪儿惶恐不安地猜测,她则去见了燕老夫人。 要说之前,她或许还没想过要寻求燕老夫人的帮忙,可是如今,这件事要是不让燕老夫人来处理,怕是就没意义了。 毕竟当初柳氏那件事,也是她下的命令。 不过,就是有些可惜。 “也不知道她还撑不撑得住。”燕归辞喃喃自语,随即又叹了口气。 但她还没到燕老夫人的院中,先被燕南山和王若华拦住了去路。 王若华对她始终爱答不理,坐在主位上,慢腾腾地喝着茶水,连个眼神都没舍得施舍给燕归辞。 燕南山倒是迫不及待地拉住他,问道:“归期呢?你可同公主求了情?” 燕归辞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大约是因为常年在外边的关系,脸晒得挺黑,抓着她的手询问燕归期时,眼底全是关切。 想着这人替不知道哪个男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燕归辞看向燕南山的眼神就越发怜悯起来。 莫名被可怜的燕南山:“你这样看着为父作甚?” 听见这话,王若华不知是不是有所觉,喝茶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燕归辞,眯着的双眼里,全是探究和怀疑。 燕归辞却没回答,只道:“我不过是个书童,就算求情又有什么用?” “什么?”燕南山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绝望,“难道他们还要押着归期一辈子不放人吗?” 燕南山咬咬牙,扫了无动于衷的王若华一眼,道:“来人,伺候本侯更衣,本侯要入宫面圣……” 边上王若华冷笑了一声,笑容意味深长。 燕归辞看着他一只脚都跨出院子了,才忽然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去。” 燕南山却管不得那么多,怒道:“那是我燕家血脉,且有不管的道理?” 听到燕家血脉这四个字,燕归辞就笑了,要多讽刺又多讽刺。 她看向王若华,盯着她一字一句对燕南山道:“侯爷,你真确定那就是你燕家血脉?” 闻言,王若华脸色猛地往下一沉,端着茶盏的手一紧,里面的茶汤就险些洒了出来。 她死死盯着燕归辞,表情比那管家还要可怕,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燕南山却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惊诧地看着燕归辞,又看看王若华,拧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王若华为何非要置我母亲于死地吗?”燕归辞盯着燕南山的双眼,慢慢道,“因为她看见了不该她看见的事。” 燕南山表情已经冷了,死死盯着燕归辞,道:“什么不该看见的事?” 第821章 休妻 燕归辞却不打算细说了,她在王若华准备吃人的目光里,转身离开小厅,淡淡道:“这些事情燕侯还是问问燕夫人的好。” 燕南山有些着急,大步上前,像是想要抓住燕归辞,可她就跟一条泥鳅一般,脚下一滑,人已经溜了出去。 饶是燕南山这样有功夫底子的人,竟然也没能抓住一个小孩儿。 他看着燕归辞的动作,脸色忽然变了! 这几年,他不在燕家的这几年,燕归辞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变成了怎样的人,他根本就一点都不知道。 那人却连半句解释都没有,就慢腾腾地消失在了转角处。 燕南山表情难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转过头,盯着王若华一字一句问道:“你……瞒着我什么?” 自从柳氏死后,燕南山就很少待在燕家,他对王若华不闻不问,甚至从未同她讨论过一次柳氏为什么会死。 王若华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打算问了,但没想到,他会因为燕归辞的一句话,才想起来问。 想到此,王若华就笑了,看向燕南山的目光里,就多了一点同情。 她懒洋洋地说道:“燕南山,你真可怜。” 燕南山脸色猛地一沉,死死握紧双眼,咬着牙问:“所以,归期和归来,不是我的孩子?” 王若华没说话,她放下手里的茶盏,拿着差盖轻轻敲着杯盏,淡淡道:“你知道柳氏为什么非死不可吗?” 开口时,她脸上还挂着笑,回答的问题,却不是燕南山问的。 不等燕南山细问,她眼皮轻轻一撩,道:“因为就像那小杂种说的一样,柳氏看见了不该看的。” 燕南山没说话,双手死死握紧,就连脸皮都绷得紧紧的。 王若华却格外放松自己,轻轻一笑,道:“其实也不是我非要杀她不可,是我父亲觉得她要是知道这件事了,对我往后不好,所以她生燕归辞那天,我父亲收买了稳婆,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叫她死了。” “你说什么?” 猛然听到这样的内幕,燕南山不可谓不吃惊,整个人的脸由黑转白,站在哪儿就跟一堵墙一般的人,此刻连嘴唇都在哆嗦。 他道:“旁人都说她是难产而死,所以不是?” “自然不是。”王若华看傻子似的看了燕南山一眼,“不过当初也是我心软,瞧着那小贱人可怜,便留了她一命,没想到啊,她长大后比她那死鬼老娘有本事,竟然知道这么多,还想报复我。” 说到此处,王若华就低低笑了起来,看向燕南山的表情也越发怜悯:“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待那俩孩子如亲生。” 这谢得有多讽刺,燕南山的脸就有多惨白。 他死死盯着王若华,心里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失望还是后悔:“你……你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王若华,你……你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王若华像是听了个笑话一般,讽刺地笑了起来,“我若是要遭报应,那死的就不是柳氏,而是我了。” 到如今,她仍然不觉得自己有半点错。 燕南山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承受不住如此打击的模样。 这几年,他一直在外面,还觉得多少对王若华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她,想着这次回京,好好待她,往后好好过日子。 可谁能想到,现实狠狠给她一记重拳。 得知唯一爱过的人,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人陷害。得知自己准备好好对待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她心如蛇蝎,试图毁了整个燕家! “哦,对,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王若华轻轻一笑,表情美丽动人,“之前弹劾你的那些折子也是我叫人做的,燕归期是才女的名声也是假的,至于归来……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太懦弱了,我不喜欢。” 燕南山捂着胸口,死死盯着王若华,眼底全是恨意。 “别这般看我,”王若华站起身,缓步走到他身边,道,“毕竟你我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要怪你就怪王景崇,怪他让我嫁给你,怪他害死了你心爱的女人。” 她撩起眼皮细细将燕南山一扫,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来,淡淡道:“你我夫妻缘尽,这和离书便签了吧,回头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干系。” 燕南山愣住了,他没接那张和离书,看着上面的字,好似突然变成文盲了一般,一个字都不认得了。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和离?你想都不要想!” 声音有些苍老,带着疲惫,大有下一刻她就会因为一口气喘不上来,就那样蹬腿去了。 王若华和燕南山齐齐回头,瞧见燕归辞不知什么时候,带着燕老夫人来了。 燕老夫人自从被王若华关在了后院后,整个人就迅速苍老,脸上呈现出一片灰败的死气。 她颤颤巍巍地进了屋,看着眼前的人,冷笑一声:“你以为燕家是什么地方?全凭你一个说了算,王若华,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见着燕老夫人的瞬间,王若华确实有些吃惊,可是吃惊过后,又变回了一脸冷漠。 她道:“怎么,老夫人还不让我走了?” “放屁!” 燕老夫人已经从燕归辞那儿知道许多事,当然不是从燕归辞嘴里,而是从燕归辞带来的证人嘴里知道的。 她气得要死,险些一口气没倒上来,这会儿更是强撑着一口气过来的。 燕老夫人冷冷盯着王若华,怒道:“就你这破鞋,还想赖在我燕家不走?做你的燕夫人?做梦!和离?你想都不要想!是休妻!” 和离和休妻可是两种不同的意思。 王若华闻言,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笑道:“那还真是叫人意外。但是不行,我不会同意休妻,要想我离开这燕家,就必须是和离。” “必须?”燕老夫人哈一声就笑了,“王若华,你做什么春秋大梦?我说了,这燕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话音落下,伺候燕老夫人的一个老嬷嬷急忙上得前来,道:“老夫人,奴才已经叫人去了京兆府,大约一会儿就要派人来过问了。” 第822章 遗漏 王若华和燕南山同时一愣,怎么也没想到,燕老夫人会以因为这种事情就报官。 她笑了一声:“老夫人,你报官,就不怕这些事情传出去后,往后燕南山再也没办法在京城世家里抬起头来?” 燕归辞闻言,撩起眼皮看了王若华一眼,嘴角挂着一抹讽刺。 燕老夫人以前有多喜爱王若华,如今就有多厌恶她。 听见这话,她冷冷将王若华一扫,嗤笑道:“谁与你说我报官,就是要以这样的名义休妻?” “王若华,”燕老夫人叫了她一声,“你确定当初归辞她娘死的时候,被你收买的那些人都灭口了?” 这下王若华算是明白了,燕老夫人报官,是想借此柳氏的事情休妻。 她也不着急了,慢腾腾往后退了几步,随意寻了一凳子坐下,冷淡地目光一一从院中众人身上扫过。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王若华轻轻一笑,手指撑着额角,道,“那还真是不巧,那些人就算没死,现在也应该化成一把灰了。” “你确定?” 一直不曾说话的燕归辞忽然笑道:“燕夫人,你要不好好想想?” 闻言,王若华一愣,眸子轻轻将燕归辞一扫,见她脸上带着一股从容不迫地笑意。 这笑容叫王若华心里轻轻一跳,脑子快速将多年的事情一找,确定自己没有遗漏谁之后,她才松了口气:“哪又如何?所有人都死了,你找不到治我罪的证据。” 听了这话,燕归辞就遗憾似的叹了口气,摇摇头对伺候老夫人的嬷嬷道:“劳烦嬷嬷将人带进来。” 嬷嬷答应一声,神色复杂地看了王若华一眼,便出门去将人带了进来。 王若华一开始还十分镇定,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不屑,直到嬷嬷将人带进了屋,她瞧见那人的模样时,猛地一惊,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惊诧道:“你……怎么会是你?小贱蹄子,我平时对你那般好,你便如此对我!” “夫人误会了。” 进来的人正是伺候王若华丫鬟,平时不算得主子的喜爱,但也谈不上讨厌:“奴婢从一开始就不是夫人的人,谈不上背叛。若真要说,那也只能是奴婢在您身边潜伏了这么几年。” 王若华脑子一转,猛地反应过来:“你是那贱人的人?” “是,”丫鬟看也不看她,径直给燕老夫人跪了下来,道,“奴婢是二夫人留给三小姐的人,二夫人生产之前,因为奴婢生母过世了,所以奴婢告了假回老家去了,后来听说二夫人没了之后,奴婢也不敢回来。” 这些事情燕老夫人方才已经听说了,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丫鬟就有说:“因为奴婢知道大夫人要赶尽杀绝,所以不敢回。后来奴婢寻了柳老夫人帮忙,她替奴婢换了身份,奴婢便又重新被卖进了府里。”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王若华,表情里是说不出的讽刺:“若不是知道二夫人放不下唯一的血脉还活着,奴婢也不会废这般力气,一直潜伏在您身边。” 王若华冷冷看着她,盯着那丫鬟的目光更好似要吃人一般。 丫鬟不管她,又转头对燕南山道:“三小姐十岁那年,因三小姐不小心听到这女人买通先生给燕归期伪造才女名声一事,她便同燕归期一道将三小姐摁进水里,要淹死她!” “你说什么?”燕南山不可置信,猛地转头盯着王若华,气得满脸通红,“你……你害死了茹儿,又想害我和她的孩子!?王若华,你就一个毒妇!“ 听到“我和她的孩子”这几个字,燕归辞微妙地挑了挑眉,对他这个说法表示不耻。 “毒妇?”王若华镇定自若地牵了牵衣袖,淡淡道,“就算我是毒妇,那也是你们逼的!” “是你自作自受罢了,”丫鬟冷笑一声,淡淡道,“可别把自己说得那般高尚。” 王若华眸子一转,冷冷盯着说话的人。 丫鬟才不怕她,继续道:“奴婢这几年一直潜伏在你身边,可查到不少事情。当年你还未出阁,就对你的私塾先生生了情谊,那先生已经有了妻室,一直回绝你的心意,甚至还不愿意继续做你的私塾先生,一度请辞……” “闭嘴!”王若华霍地站起来,指着那丫鬟道,“你要再敢提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那丫鬟偏不闭嘴,见她为这件事难受,又说:“可你呢,王大小姐,因为不甘心,自己脱光了爬了那先生的床,还叫他妻小瞧见了。” 说到这里,丫鬟低低一笑,眼中却全是恨意:“平时端着身份,高高在上的燕夫人,其实比那青楼里的妓/子还不如!” “因为你的私心,那先生的妻小甘愿让步,可是你的父亲王景崇却故意叫马车撞死了她们!” “那先生也是可怜,毁了仕途不说,刚替妻小收敛了尸首,就跌下了山崖摔死了,连尸首都没人收敛。王若华,这么些年,你就不会感到半分愧疚?” “我叫你闭嘴!” 王若华浑身都在颤抖,猛地抓过旁边的桌上的花瓶,对着那丫鬟就砸了去! 花瓶没砸中,中途被燕南山接住了。 他冷冷将王若华一扫,脸上没了愤怒,只剩一片平静:“过去的事情我不追究,追究了也没用,茹儿也不会活过来。我会清楚燕家族叔们,将你从燕家族谱上除名,给你休书,从今往后你与我燕家再没关系……” “不行!”王若华大叫一声,狠狠道,“只能是和离,你不能休妻!” “不可能!” 燕南山也提高了声音,怒道,“我不可能与你和离,只能休了你!你想和离,不就是因为想干干净净地离开?我偏不,我偏要休妻!” 王若华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她自己的名声,但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将自己的名声毁得一沓糊涂。 如今想起来,又想利用和离来保住自己高高在上的王家小姐的身份。 燕归辞低低一笑:“哦对了,差点了忘了咱们家的王管家……燕夫人的情夫之一,对不对?” 第823章 证据 王若华眼神一变,看着燕归辞的眼中满是杀意。 “你果然知道,”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冷笑一声,“是柳氏那贱人告诉你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呢?明明那么隐秘的事,谁都不曾看见,唯独叫她这个贱人撞见了!” 刚嫁入燕家那段时间,王若华还曾想过要与燕南山好好过日子。 可那时候燕南山眼中就只有柳氏,再容不下别人,宁愿与柳氏分别,他也不愿意待在府里多看王若华一眼。 王若华也从来都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燕南山叫她守活寡,她就给燕南山戴绿帽子,同燕家的管家有了情/欲。 本来王若华做事就隐蔽,瞒着燕家所有人,与管家暗通曲款,谁知还没通多久,就叫柳氏看见了。 当时给柳氏吓得不轻,但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急急忙忙回去之后,就吩咐了同她一起撞见那事儿的丫鬟,叫她不要传出去,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但叫柳氏害怕的是,没多久,她的丫鬟就死了,死的悄无声息,身上半点伤口都看不出来,甚至不是下毒。 柳氏怀疑是王若华杀了她,可一直找不到证据,在府里也没个依靠,燕老夫人只将王若华当心肝宝贝捧着,根本就不相信柳氏的话。 为了活下去,保护她还没出生的孩子,她告诉王若华将她通奸的证据留了下来,只要她一死,那些证据就会爆发出来,到时候王若华就是想阻拦都阻拦不了。 王若华到底是有些害怕,没敢贸然动手,只敢在柳氏生孩子那天动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那些证据都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些证据最终落到了燕归辞手里。 她就知道这小贱蹄子不简单! 王若华盯着燕归辞,当真是咬死她的心思都有了。 但燕归辞却忽然笑了。 她从燕老夫人身边离开,在她下边的一个位置慢腾腾地坐下,道:“怎么可能?我母亲不过是为了活命,故意说她留了证据,其实什么都没有。” “你胡说!”王若华不信,指着燕归辞吼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 “你说呢?”燕归辞撑着下巴,轻轻一笑,表情全是恶劣,“这些事情若不是亲耳听见你自己说起,我又怎能相信这些是真的?” 别的王若华或许不了解,但燕归辞警戒心重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她仔细将这些天的事情想了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抬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那天在王家……你、你也在!你听见了是不是?” 说的是那天她回王家,同王景崇闹了矛盾那天,说的那些话。 王若华猛地后退一步,她原本以为那天府里就只有自己人,所以才敢同王景崇闹翻,说话时也没顾忌。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燕归辞会在王家,早在暗中将所有的事情都听了去。 王若华跌坐回椅子上,表情说不上是绝望还是狰狞,一脸颓废,甚至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但燕归辞才不管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她要踩人一脚,就是要王若华再也没能力从地上爬起来! 她对外面扬了扬下巴,外面有人收到命令,立即将被五花大绑的管家绑了进来。 管家嘴被堵着,进来时,目光从王若华一闪而过,随即狠狠瞪着燕归辞,表情凶狠得可怕。 燕归辞却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对绑着他的人一抬下巴,对方便拿了堵在他嘴里的布团。 一旦能出声了,管家立即扑到燕南山跟前大喊:“侯爷……侯爷你别信三小姐的话!她都是胡说的……她为了给二夫人报仇,所以一直诬蔑奴才与大夫人!侯爷你不相信奴才,也要相信大夫人啊……” 不等他将话说完,燕南山猛地一抬脚,狠狠踹在了管家肚子上! 那管家顿时受不住,惨叫一声,就弓起背,止不住干呕起来! “信她?”燕南山好似听了一个笑话般,冷冷将王若华一撇,“她身上劣迹斑斑,有什么值得可信的?倒是你……管家,你可是我带回来的,给你饭吃,让你有地方睡觉,你便是这般对我?” 说罢,燕南山又是一脚对着管家的腰上踹去,直把人踹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干呕不止。 王若华没出声,一直冷眼看着,好似燕南山打谁都一样,一点都不在乎那管家的生死。 那管家却挣扎着对她大吼:“夫人……夫人你求情啊!你说与奴才没有关系,都是三小姐胡编乱造的!夫人……夫人,奴才求你了!” 王若华好似没听见一般,只眸子动了动,轻轻将人一撇,便没了动静。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对襟齐腰襦,衣摆上绣的芙蓉花,芙蓉花娇嫩,可被她穿在身上,就变成了红罂粟,有毒。 燕归辞轻轻敲了敲桌面,见她还如此镇定,心里总有点不甘心。 那管家已经快被燕南山一脚踹死了。 燕归辞留着他还有用处,不想叫她就这般死了,便道:“侯爷,你现在要是将人打死了,回头就没证人了。” 听见这话,燕南山犹豫了一瞬,才收住脚。 他看向燕归辞,脸色也不大好看:“你……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还想这个家变成什么样子?” 燕归辞忽然就笑了。 她看着燕南山,那双与柳氏有些相似的脸,就变得冷淡起来,里面什么情绪都有,唯独没有父女之情。 燕南山忽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女儿。 以前她总垂着头,问起来,才答一句话,木呆呆的,好似个傻的。 燕南山还为此头疼了好一阵,可如今再看燕归辞,他只觉得看不透,什么都看不透,这人身上太多迷雾,连他也看不明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本能觉得可怕。 “侯爷啊,”燕归辞却是连父亲都不愿叫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要不是我,你又怎么能重新想起我母亲?想起是被这个她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女人害死的?” 燕南山一惊,下意识就要反驳:“我没忘……” “没有忘记?”燕归辞呵呵一笑,嘴角笑容冷得可怕,“那你可知我的母亲的灵位去了哪里?” 第824章 不配 燕归辞觉得燕南山同那些伪君子差不多,他口口声声说着忘不了柳氏的话,说她如何如何好,可转头却是连柳氏的灵位不见了,也不曾多问一句。 他明明知道柳氏死在王若华的手上,可现在却打算好好同这个杀人犯过日子! 燕归辞忍不住笑出声,她撑着额穴,一眼一眼看着燕南山,道:“侯爷,你不是说你忘不了我母亲,记挂着她吗?怎么,你就是这般记挂的?” 不待燕南山说话,她就粲然一笑:“侯爷,我母亲可是在天上看着你呢!” 饶是几燕南山这般重来都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听见燕归辞这一声在“天上看着你”时,他甚至下意识觉得后脖子凉嗖嗖的。 他后退一步,恼怒地瞪着燕归辞,吼道:“你在胡说什么?你母亲的灵位除了被你拿去了柳家,还能去哪里?” “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拿去柳家?”燕归辞死死盯着燕南山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你说啊,为什么你的喜欢如此廉价?我母亲不是被王若华害死的,是被你害死的!” 她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直逼燕南山,死死瞪着他:“因为你的懦弱,你的忍让,让我母亲在这府里无依无靠,甚至不敢叫你来保护她的孩子,她只能拿命同那个女人相博!而你呢?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干嘛?她日日垂泪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燕南山我觉得你恶心,根本配不上我母亲……” “啪——” 燕南山猛地扬起手,狠狠落在了燕归辞脸上。 燕归辞脸色白,不是那种正常的白,是带了一点营养不良的白,常年不见阳光的白。 燕南山力气大,一巴掌落下去时,她脸上立即出现了一个五指的痕迹! 被打的人好似早就料到了,用舌尖在被打的地方抵了一下。 打的人却完全愣住了,下意识就要去摸摸她的脸,可是手刚伸出手,他就改了主意,怒道:“是谁叫你这般跟我说话的!燕归辞,你可还记得我是你父亲!” “父亲?”燕归辞扬起脸,目光一一从屋里几人的脸上的扫过,随后讽刺一笑,“你配吗?燕南山,你可知道你真正的女儿已经死了?被她和燕归期死死摁住脑袋,淹死在水里的?” 燕南山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神色难以言喻。 燕归辞往后退开一步,表情里全是厌恶:“你不知道吧?因为你从来都不会过问归辞在这府里遭遇过什么,你眼中只有燕归期,以为她给你长脸……哈哈哈,但是你怎么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那名声还是假的,整个太学都知道燕归期连首诗都写不出来!” “可怜,你真可怜!” “但那也是你活该!对你虚伪的惩罚!” “啊对了,归辞被她们母女俩害死的时候,可是一直在喊她的父亲呢……可惜,她的父亲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从来都听不见她的求救。” 燕南山已经叫她的话惊到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燕归辞不理她,忽然转头看向王若华,在她厌恶的眼里,轻飘飘的问:“我母亲死了,或许已经找不到证据,但要是她也死了,你说京兆府能不能立马立案?” 她指着燕老夫人,说得一点都不在乎。 王若华却明白了,死死盯着燕归辞,冷笑道:“放心,她还死不了……” 没等她把话说完,燕归辞就轻轻一笑:“你确定?” 王如华还没说话,燕老夫人忽然站了起来,哆嗦着嘴唇看着燕归辞:“燕归辞,你……你对老身做了什么!?” “啊,不要误会,”燕归辞嘴角一挑,勾出一抹讥讽来,“不是我的对你做了什么,是早在燕南山回京前,她就给你下了毒,慢性的,一点一点腐蚀你的内脏,让人以为你只是上了年纪……” “你……你说什么?” 燕老夫人死死拧着眉,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一把捂住了胸口,紧跟着往后一退,当场吐了口黑血…… 燕南山猛地扑上前,一把抱住燕老夫人:“母亲!母亲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王若华震惊过后,先是看了那管家一眼,随即看向燕归辞,吼道:“不可能……是你!一定是你做了什么……燕归辞,你好歹毒的心啊!” 她现在为了与燕南山和离,保持自己最后那一点王家大小姐的身份,以前不屑,现在却不惜咬死了燕归辞。 燕归辞却根本就不将她放在眼里,淡淡道:“别着急泼脏水,我这边还有证据呢。” 她话音刚刚落下,外边就传来一道声音:“哟,我说前边怎么一个人没有,愿是都躲到这里来了。” 正说着,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一身明黄长衫,衣上绣着暗纹,头发高高绑在脑后,端着身份而来时,无一不透露着一股华贵。 她那双细长的眉眼里带着笑意,笑意却是冷淡讽刺,眸光轻轻一转,将屋里的人一扫,嘴角的笑意就越发深了。 “我说小归辞啊,”来人踱着步子进了屋,缓缓道,“本公主好歹是给你送人来了,怎么也不见出面迎接本公主?” 屋里所有人都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都在怀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归辞短暂的怔愣之后,缓步上前,盈盈一拜:“不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还妄公主恕罪。” 来的正是云思回。 她目光一撇,瞧见了燕归辞脸上清晰地五个手指印,皱了皱眉:“谁这么大胆子敢打本公主的书童啊?你也是的,别人要打你,你就站着叫他们打?我要是你我就打回去,反正有人撑腰,怕什么?” 燕归辞起身,小声问:“您怎么来了?” “来给你们送人啊。”云思回说着,往身后一仰下巴。 等在外面的梨落瞧见了,立马推着两人进了屋。 进来的人里,一个是燕归期,一个是燕归来,姐弟俩是龙凤胎,长得像,此刻就连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齐齐哆嗦着嘴唇,脸上带着崩溃和不可置信。 云思回满不在乎地往边上一坐,道:“本公主来得早,在外面都听见了……没想到这王家家教如此好,竟教出了燕夫人这般的女子来,佩服。” 第825章 晚景 云思回的到来叫所有人都意外,但她送来的两个人却怎么都没叫人想到。 燕归期几步上前,不可置信地看着王若华:“母亲……刚才、刚才她说的都是真的?” 王若华没说话,眸子一转,轻飘飘的落在燕归期身上。 燕归期同她不太像,尤其是那双细细的眉眼,像极了她以前心悦的过的人。 那时候她总觉得欢喜,如今却觉得害怕,甚至是恐惧! 她猛地沉了脸,死死盯着燕归期,一句话都不说。 燕归期不知道从她那眼神读出了什么情绪,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徒留一片灰败。 她跌坐在地上,忽然痴痴笑了起来:“我以为……我一直以为我是燕家的大小姐,就算自己不是真正的才女,就算所有名声都是假的,可我的父亲还是燕侯,母亲是燕夫人。可是……可是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我不仅连名声都是假的,就连父亲都是假的……” 她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凄惨地抬起头看向王若华,道:“母亲,你怎么那么贱呢?” 不得不说,燕归期其实是长得很好看,只要她不狰狞地说话时,那脸还是很耐看的,这也难怪言庭初会为了她得罪云思回。 王若华一愣,随即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燕归期脸上。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嘴唇都在哆嗦:“你……你再说一句试试?” 这不是王若华头一次打燕归期,但燕归期还是觉得心痛。 她捂着脸,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眼底全是绝望:“难道不是吗?先是那个所谓的私塾先生,然后是管家……母亲,我现在就特好奇,父亲那些门生,你是不是也是用身体收买的他们?” 燕归辞一度将王若华当做自己最尊敬的人,在她眼中王若华就是神,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可是如今骤然叫她听见这些消息,她觉得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捂着脸,哭出声:“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王若华不说话,看着燕归期的眼神格外复杂。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没出声的燕归来缓步上前,将燕归期从地上拉起来,道:“母亲,这么多年,你就从未感到愧疚吗?” 燕归来还算镇定,虽然当他听见那些话时,心底也很惊骇,可惊骇过后,他就恢复了冷静,好似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燕归来才真正的更像她那个喜欢之人,她看着他,眼中流露的是怀恋。 但很快,这一点怀恋就被她收了起来,只剩冷漠:“我为何要愧疚?” “孩儿不是说你该对父……” 如今知道自己身份后,燕归来这声父亲却是再叫不出来了。 他咬了咬舌尖,重新道:“孩儿不是说你该对燕侯愧疚,我是说你该对你那个私塾先生感到愧疚。” 燕归来忽然提起这个名字,倒叫王若华愣了一下。 尤其是他们俩还长得那么像。 “他已经是死了,”燕归来继续说,“母亲你不是说你喜欢他吗?可你的喜欢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母亲,他若是还活着,见你这班糟践自己,你说他会如何想?” 王若华忽然觉得恐惧,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看着燕归来,好似一下子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和她的私塾先生,那两张脸完美的重合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王若华猛地捂住自己的双眼,不让自己去看燕归来,甚至将自己整个蜷缩在椅子上,不停地颤抖着。 边上燕归辞站在云思回身边,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表情里说不上是讽刺还是别的。 就在这时,燕南山忽然吼了一声:“母亲!” 听见动静,众人齐齐将目光移到了燕南山身上。 只见燕南山抱着燕老夫人,而燕老夫人却是双眼无神,嘴里不停地呕出鲜血来,那鲜血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衣襟,染红了一大片。 燕南山吓坏了,连忙大吼:“大夫……快去请大夫啊!” 伺候燕老夫人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奔出去,喊人去请大夫。 一直看戏的云思回却忽然站了起来,缓步上前,在燕老夫人跟前蹲下,仔细试了试她的脉搏之后,忽然摇了摇头:“不行了,没救了……就算是大夫来也无力回天了。” 燕南山错愕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她刚才还好好的……” 云思回白眼一翻,以前还觉得这燕侯不错,如今看来之前她的简直眼瞎的可以。 她白眼一翻,眼中多了一点怜悯:“她中的是‘晚景’,毒如其名,因为是一点一点腐烂内脏的关系,看起来晚景凄凉,所以得了这个名字。若是早些发现,说不定还有解,可如今她身体里的内脏几乎都腐烂完了,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毕竟当初颜回将燕家、顾家和他自己所著作的医书都给了云思回,云思回会点医术也很正常。 只可惜这人不学无术,同她母亲一般混账,这医术也学得稀松平常,会看不会解。 但燕老夫人这毒,就算她会解,也解不了了。 燕南山看着一点一点灰败下去的燕老夫人,心里最后一点希望都落了下来。 “母亲……母亲!”燕南山抱着怀里的人,忽然哭了起来,“母亲你醒醒啊……” 云思回才不管他哭得有多伤心,笑吟吟地看向燕归辞:“不过本公主有些好奇,燕老夫人为何会有这种毒?燕夫人,又是上哪里找的这药?” 燕归辞接受到目光,脸上依旧平静:“那这就得问问管家了,毕竟当初是燕夫人吩咐他去做的。” 王若华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燕夫人,偏巧云思回和燕归辞却一口一个燕夫人,足够恶心她了。 管家狠狠一抖,猛地抬起头,怒道:“你胡说,我几时给老夫人下过毒!” “还不信?”燕归辞啧了一声,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叫你信了吧……” 话落,她轻轻一击掌,立即有人带了一个人进来,那人穿着短打,身上带着一股药香,看起来像是哪个药铺的大夫! 他进了屋,一眼瞧见管家,立即怒道:“王严……你不是说不会有人发现吗!?你……你竟敢骗我!” 第826章 护卫 来人根本就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直接扑上去,掐着王严的脖子恶狠狠道:“被发现了、被发现了你知不知道!他们想杀了我啊……” 王严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根本就找不到反抗的机会,只能叫那人死死掐着脖子,不停翻着白眼,险些晕过去。 其他人神色各异,表情十分复杂,但却没一个人站出来阻止,甚至希望这个王严真被掐死了,到时候燕归辞就找不到证据。 尤其是王若华,她脸上还带着一股狠意,像是想代替那人亲手掐死王严。 但就在这时,有人上前,忽然伸出手,一把按住他的人,狠狠将人一扒拉,那人就跟纸片似的,轻而易举就飞了出去,直接砸碎了身后的桌椅。 王严得救,趴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王若华却十分不敢,抬起头,阴狠地盯着那个陌生人,好似要将她碎尸万段。 “着什么急?”那人轻飘飘地将人一扫,根本就没将王若华放在心上,“等会儿有的是机会给你报仇。” 方才还要掐死王严的人便住嘴不在说话了,捂着自己的胸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燕南山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是被燕老夫人的死打击过了头,还是怎么着,竟然奇迹般的十分平静。 他冷眼看着他们,淡淡道:“你们是谁?” 与王严认识的人没说话,倒是那个扒拉人的上前一步,道:“属下闻颠,乃二夫人留下三小姐的护卫。” “茹儿?”燕南山一脸怀疑,“你既是茹儿留给归辞的护卫,为何我会半点不知道你的存在?” 闻颠撩起眼皮轻轻将燕南山一扫,表情说不出讽刺:“燕侯不问,又怎么知?” 听见这话,燕南山的表情瞬间变了,脸上升起一股懊恼的红晕。 也是这时,他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这么多年对这个女儿究竟有多亏欠。 即便他常年不在京城,有所疏忽,可每次回来,他甚至都不曾问一句她在府里过得好不好。 燕南山看向燕归辞,心里满是愧疚。 但燕归辞却是一脸冷漠,表情冷淡极了。 燕南山觉得有些难过:“归辞……” 谁知这时,云思回打断了他后面的话,笑问:“既然你是二夫人留给归辞的侍卫,那为何之前她有危险时,你不曾出现?” 闻颠看向燕归辞,发现她目光始终淡淡的,想了想,便道:“是三小姐不要属下现身。” 闻颠确实是一直奉命保护燕归辞,但不同的是,燕归辞一直不让他出现。而且,还因为一件事,导致闻颠同燕归辞分开许久,这两年才重新联系上。 云思回看了看燕归辞,发现她坐在椅子上,始终一脸冷漠,好似根本就不曾听见他们的谈话一般。 “那你带来的这人又是谁?”云思回对方才那个要掐死王严的人轻轻一抬下巴。 闻颠目光将人一斜,道:“你自己滚过来交代!” 那人眸光有些狠,阴毒地将王严一扫,随即上得前来,道:“草民就是个大夫,同王严有些交情,之前就是他来草民这里拿的药。” 王严心虚不已,大声吼道:“你放屁,我几时去你哪里拿过药?” “你别不承认,我这里可都证据!”说着,那人将一样东西从怀里拿了出来,递给众人看,“王严啊王严,你既然要过河拆桥,那就别怪我无情!” 那样东西用纸包着,一时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梨落上前,将那纸包拿过来轻轻一扫,然后在云思回的授意下将纸包打开……那纸包里面装着的竟然全是一种白色粉末! 梨落先是闻了闻,然后又用手指头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紧跟着她就变了脸。 “公主,”梨落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云思回,道,“正是晚景。” 云思回没接,就着梨落的手,将那药包一扫,忽然就笑了:“王严,当着本公主的面你还要说假话?若是再不交代,等会儿可不好受啊。” 王严死死咬着牙,打死了也不承认那是什么东西。 他道:“随你们怎么说,反正奴才不认得那东西!” “你不认得才怪!”那大夫像是要爬起来狠狠挠王严一爪子一样,怒道,“那就是你从我手上拿走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同我说,你有个喜欢的人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要用这种东西解决一个人!” 云思回眉一挑,轻轻笑了:“哦,喜欢的人啊。” 说罢,还故意看了王若华一眼。 王若华对上她的视线,讥讽地嗤笑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那大夫又说:“这东西只有我的药铺里有,一旦被查到,我就被牵连。我本来不想给你,是你用我的家人做威胁,逼着我给了你!事后你竟然还要灭口,王严,我与你一同长大的交情,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王严轻飘飘的将人一扫,冷笑了一声,“良心若是有用,我现在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云思回觉得可笑,命令梨落将那药包收起来。 她则慢腾腾地踱着步子走到燕归辞身边,低声道:“来的时候,我发现容遇在外边。” 燕归辞转过眸子,静静看着她,神色十分复杂。 云思回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一敲,道:“我倒是还从未见过容遇对谁这般上心,小归辞啊,等这件事情结束了,你可得好好告诉本公主,你究竟是谁。” 燕归辞没说话,只是轻轻垂下了眼皮。 那边,那大夫已经攀咬上了王若华。 他将王若华一扫,古怪地对王严一笑:“你嘴里喜欢的女人就是她吧?看出来啊,你竟然喜欢这种。可惜……你不过她手里的一颗棋子,你可真可怜。” “你闭嘴!”王严狠狠瞪着那大夫,“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少在哪里跟疯狗一样胡乱攀咬!” “什么都没有?”大夫像是听了个笑话一般,哈哈一笑,“这话说出去,谁信啊?我医术是不怎么好,但是我鼻子灵啊,寻常人闻不到的东西,我可是能闻到的。” 他在王严古怪的目光之中,又道:“你知不知道你晚景一旦沾上一点,就会在身上带许久?之后不管你碰什么东西,也会留下味道……那女人身上有晚景的味道,你一定不知道吧?” 第827章 绿了 等那大夫话音落下,王若华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诬蔑我?来人……” 然而外面候着的下人却是没一个搭理她。 现在燕家的风向变了,以前高高在上的燕夫人如今被她欺压多年的三小姐狠狠踩在脚下,更关键的是,就连燕侯本人都对此没有任何表态。 那些下人也是机灵,这种时候,半点也不想凑到前头去被人当抢使。 “燕夫人你着什么急啊,”云思回眸光一转,笑容冰凉带着戏谑,“是不是诬蔑,只要轻轻验证一番就好了。是吧,那个庸医。” 被叫做庸医的大夫脸色变了一下,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想着眼前这人的身份,他又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本公主看过医书,知道晚景这种东西同一种植物相克,”云思回慢腾腾站起身,走向王若华,“一旦碰上这种植物,晚景的气味就会变浓郁,浓郁到谁都可以闻见。” 王若华警惕地看着她,猛地往后退开:“你想干什么?” 不待云思回说话,王若华又紧张道:“就算是你公主又如何?哪怕是女皇到了这里,也没有插手大臣家事的道理!” “家事?”云思回掩唇笑了一声,眼尾就带了些惊心动魄在里面,“本公主护短,不过看不惯你如此欺负我家书童,所以帮她一帮罢了,怎么就成了你家的家事?” 那边燕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仅连燕侯府上头的云朵是绿的,就是燕侯的头发都快变绿了。 “啊,对了,小归辞。”云思回没在搭理脸黑如锅底的王若华,转头看向燕归辞,问道,“不知道你家可有种了海棠花?” 燕归辞摇摇头:“没有。” 其实以前是有的,因为二夫人喜欢,所以燕南山就种了许多给她。但是后来二夫人死了,燕南山很少回府了,那些海棠花就被王若华以影响美观为由,连根挖起,用来当柴烧了。 “是吗?”云思回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道,“那就没办法了,梨落……” 不待梨落上前,闻颠忽然道:“不知干花可有用?” “啊,你有?”云思回表情亮了亮,眼底好似带着星光,“行的,只要是海棠花就行。不是,你一个大老爷们,身上怎么会带着这种东西?” 闻言,刚才还喊打喊杀的人,脸上立即出现一股红晕,倒像是不好意思一般。 闻颠挠挠头,小声道:“以前夫人给的,属下一直当宝贝似的放了好多年……” 听见这话,燕南山直接变了脸。 云思回移过目光,瞧见他那绿色的脸,表情里不无同情。 柳茹虽然对燕南山死心塌地,可这不代表,除了他燕南山,就没人在惦记过柳茹啊。 不过闻颠对柳茹应该不是那种感情,毕竟以闻颠的年纪来看,长不了他们多少岁,那个时候不过才是个小孩子,一个小孩儿顶多对柳茹就是儿子见了娘的感情。 但见燕南山脸色那么难看,云思回就莫名觉得心情好。 这样想着,她接过海棠干花的时候,还故意问道:“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就这样用了会不会不太好?” “没关系,”闻颠状似无意一般地说道,“夫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小姐有难,就是要属下的命,属下也愿意给。” 果然,那边燕南山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 云思回心情就更好了,又故意道:“看来你对二夫人的感情,当真是用情至深啊,是不是啊,归辞。” 燕归辞知道云思回是故意的,便也跟着点头,轻轻道:“至少比某些说到没做到的人强的。” 闻颠脑子不好使,没听出她们的话中话,还挠着头嘿嘿笑。 云思回收起玩笑的心思,倒了杯茶水后,将海棠花扔进了茶水里泡着。 茶水是滚烫的,海棠扔进去还没一会儿,茶水的眼色就变了。 云思回晃了晃,然后用手沾了一点茶水,随后又沾了一点晚景的粉末。 带着海棠花水的晚景迅速散发出一股味道来,因为沾的晚景不多,那味道不算浓郁,但确实是人的鼻子可以闻见的。 那大夫忽然变得十分激动,看云思回的眼神都变了:“对对对……就是这个味道!” 这种味道,一向只有他自己能闻见,旁人都闻不见,还一度被当成了骗子。 如今云思回巧妙的用了海棠花水,这味道立即变得正常人都可以闻见了。 云思回缓缓上前,伸出手指先交燕南山闻了闻,笑道:“侯爷可认准了这个味道才是。” 燕南山脸色不是很好看,闻了闻那味道之后,脸就更沉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刚才不小心接了燕老夫人好几口血,能清楚的闻见血里的味道。 那味道同云思回手指上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云思回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是什么都明白了,便没在多说,忽然大步上前,在王若华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将海棠花水破在了她的身上。 晚景味道淡到人的鼻子几乎闻不到,但一旦沾了那味道,那就是好几日都散不去。 再此之前,王若华还曾亲自喂过燕老夫人晚景的毒,身上自然就沾了那些味道。 云思回这一杯浓茶泼下去,王若华连躲都没地方躲,直接被浇了满身。 “你干什么!”王若华尖叫一声,看着自己身上的茶水,恼怒不已。 紧跟着,那大夫忽然就狠狠抽了抽鼻子,大笑道:“闻到了闻到了,就是这个味道哈哈哈……你们这对狗男女,跑不掉的!啊哈哈报应啊,都是报应……” 王若华神色十分难看,死死咬着牙:“胡说八道,能有什么味道……” 话还没说完,她自己的脸也变了,确实是有一股淡淡的味道。 不止是她,就连王严,还有燕归期燕归来也闻到了。 燕归期心如死灰,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归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母亲,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王若华冷眼将他一扫,淡淡道:“怪谁?要怪就怪你们那个死鬼爹!要不是他……要不是他从来都不肯看我一眼,我又……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若不是你执迷不悟,你家先生又怎么会到死都无人收敛尸首?”燕归辞忽然开口,冷冷看着王若华,“你就是间接杀害他的凶手,王若华,你杀了你心爱之人!” 第828章 完了 王若华不肯承认,猛地抬起头:“我没有……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不小心掉落悬崖的,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燕归辞嘴角一挑,挑出一抹阴冷地笑来,“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不曾梦见过你家先生一回?没梦见他和你说,他是在那山崖底下睡得不安稳?” 她没说一句话,就逼近王若华一步,王若华听着她的话,却好似梦魇了一般,下意识想避开燕归辞的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但燕归辞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别说是避开她的视线,她就连转过眼珠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是……不是我……”王若华忽然抱住自己的头,死死扯着自己的头发,“不是我、是他自己掉下去的……是他非要去收敛那贱女人!我明明都说过了,叫他不要去的……” 她明明记得,那天她冒雨前去求他,求他不要去,告诉他去会没命。 可是他不听,还将狠发狠似的将她从身边推开,说她恶心,还说再也不想见到她,就算真的死在荒郊野外,也比被她缠着好。 王若华没办法,她真的没办法,她从来都留不住那个男人。 她等了整整一个晚上,没有把先生等回来,等到是王景崇。 这个什么依她的父亲打着伞,像是不愿意在这破烂的地方落脚一般,厌恶地叫人将她从屋里拽出去,强行带回燕家,告诉她,她心爱的人已经跌落山崖死了。 从此以后,他们真的再也见不到面了。 燕归辞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抓着王若华的肩,逼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你不知道吗?你家先生一直在这些人里边看着你呢!看着跟人苟且,用美色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然后杀害那些无辜的之人,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变成这幅叫人恶心的模样!” “我不恶心!” 王若华猛地抬起头,扯着自己的头发怒吼:“我不恶心,我一点都不恶心!你胡说……先生已经死了,被王景崇的人害死的!根本就没在这里……” “那些人也不无辜,都是活该!柳茹活该,谁叫她不知好歹,非要大半夜出门?她要是乖乖听话待在自己远里,也不会撞见那些事情,我也不会杀她!” “她也活该!”王若华指着已经没了动静的燕老夫人,怒吼着,“她要是不对我指手画脚,不对那小贱蹄子求情,我怎么会想着要她的命?” “还有你……对了还有你!”王若华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抓着她的手,神志不清一样,“你也听见了不该听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要杀了你……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说罢,她猛地抓过一边的瓷杯,对着燕归辞的脑门就砸了过去! 闻颠和燕南山同时出手,一人按住她的手,轻轻一折,“咔吧”一声,王若华的手立即就断了。 她惨叫一声,整个人都痛到扭曲起来。 同时燕南山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她往后一扒拉,王若华短时如同纸片一般飞出去,砸到了墙面上。 两种痛苦加在一起,王若华痛不欲生,顿时抽搐起来,一张嘴就吐了好大一口血…… “母亲!” 燕归来到底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连忙扑上前,小心翼翼将她半抱在怀里:“母亲,你怎么样?” 王若华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好似看见了她家先生。 莫模模糊糊之间,她恍惚地笑了起来,下意识就要抬起手却触摸燕归来的脸。 可就在她的手指头要落到了他脸上时,燕归期也扑了上前,死死抓着她的手,哭着喊她母亲。 那一瞬间,所有幻境全部消失,王若华猛地回神,终于意识到她的先生早就去世了,眼前这两人不过是她曾经罪孽的证明! 王若华已经彻底崩溃,她抱住自己的脑袋,哇哇大哭起来,整个人在燕归来怀里蜷缩成一团,崩溃得连哭声都十分惨淡。 就在这时,以前伺候王若华的贴身侍女忽然上得前来,扑倒王若华身边,喊道:“夫人……不好了夫人,女皇陛下下令查封了王家,老爷已经入狱了!” “什么?”燕归期和燕归来同时一怔,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陛下为何……为何要查封王家啊!” 王若华就跟没听见一样,一会儿抱着脑袋哭,一会儿又抱着脑袋,完全是一副疯了的模样。 就连燕南山都愣住了。 燕归辞和云思回倒是半点都不意外,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 那伺候王若华的帖身侍女哭道:“说老爷贪污,还说他贿赂官员,结党营私,还说他勾结外敌,意图谋反……” 好几桩罪名安在王若华身上,一桩桩一件件,哪怕只是拿出一样,也够王景崇死好几次了。 “不可能……”燕归来不敢相信,“外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根本就不可能……” 那丫鬟见王若华这个样子,哭得更加伤心了:“少爷,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老爷已经下狱了,大夫人和几个表少爷也入狱了,王家……王家真的完了。” 燕归来脸上一片灰败,也抱不住王若华,让她摔在了地上。 王若华却好似受不住打击,真的疯了一般,倒在地上又哭又笑,一会笑着喊先生,一会儿又骂骂咧咧。 燕南山眼眸闪了闪,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丫鬟也不知道怎么了,摇着头说不知道。 倒是清楚全部过程的云思回笑了一声,后退一步,悠悠坐回椅子上,笑道:“很多年前,东梁生意刚刚起步,有人觊觎其中的利益,利用冈州知府大肆收敛钱财,后来被我父亲察觉,直接杀了冈州知府,以谢民愤。但在此之前,始终有一笔账目没有收回来……” 提起冈州,燕南山不免就想起之前在冈州撞见容遇和燕归辞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将两件事串联起来,就听云思回又笑了一声:“不过,我皇兄聪明去了冈州一趟,查清了前因后果。原来是那没有追回来的账目被王景崇孝敬了出云阁的阁主,以此联系北齐齐华兰……通敌卖/国,他坐得稳稳当当。” 第829章 保重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燕南山猛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归辞:“那次你与太子在冈州,就是为了查这件事?你……你早就有预谋?” “预谋?”燕归辞好似听见了一个笑话一般,掩唇笑了起来,“父亲,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这不叫预谋,我这只是为了给母亲和老师的清白,查明一个真相而已!” 燕南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呐呐道:“不是……归辞,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你是什么意思?”燕归辞冷冷看着他,表情冰冷,一片漠然,“今日王家会有此一劫,全是他们父女俩咎由自取!” 说罢,她几步上前,拽着装疯卖傻地王若华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燕归期和燕归来这才回神,连忙拽着一人的衣摆,道:“你想干嘛?” “燕归辞!”燕归期爬起来,扬手就要给给眼前的人一巴掌,“我告诉你,就算这个燕家完了,那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不等燕归辞出手边上闻颠立即上前,一把抓住她即将落下的手,往后一扭—— 只听得一声惨叫,燕归期那只手直接就断了。 她倒在地上,捂着自己被折断的那只手,哭得嘶声裂肺! 边上燕归来连忙要去查看,燕归辞却狠狠一脚踹在了燕归期腰上,直把人踹得滑出去好远一截。 “你……”燕归来皱眉,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燕归期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不做什么,只是将这些年在府里受到的屈辱都报回去而已。放心,我不会动你,因为你不曾做过伤害燕归辞的事。” 燕归来死死咬着牙,道:“那我真是应该好好感谢你啊!” “不用谢。”话落,燕归辞对闻颠招招手,道,“把她带下去,然后来接我。” 闻颠应了一声,一个手刀将人劈晕,扛着人走了。 燕归来要去追,却被燕归辞拦住了:“燕归辞,你……” “我说过,我不会动你。”燕归辞冷眼看着他,“但你要是执意阻拦,我保证他们死得更快。” 说罢,拖着疯疯癫癫王若华转身就要走。 “归辞!” 燕南山忽然觉得心慌,连忙上前询问:“你要去哪里?” 边上云思回冷冷将眼前这一切一撇,递给梨落一道眼神,梨落收到后,立即转身离去,直奔燕家大门。 燕归辞看见了,但她当做没看见,只轻飘飘的扫了燕南山一眼:“从今往后我与燕家再无半点干系,燕侯若是觉得不舒服,大可再找个续弦,替燕家留个后。” 如今燕老夫人死了,这偌大的燕家就只能燕南山一个人了。 他看着燕归辞那张冷漠的脸,忽然觉得陌生:“这……这怎么就没关系?你还姓燕,那就是眼家三小姐……” “那我不姓燕了便是。”燕归辞冷冷道,“燕侯若是有心,往后将我从燕家族谱上划掉便是。” 说罢,推开挡路的燕南山,拖拽着王若华走了。 云思回看戏看完了,也没打算在燕家多待,燕归辞一走,她也跟着走了。 “等等……” 她在走廊拐角叫住燕归辞。 走在前头的人听见声音,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这是要回去了?”云思回背着手上前,“怎么,本公主帮你这么多,都不知道说声谢谢的?” 确实,当初要不是云思回心血来潮,收了她做书童,她做某些事情时也不会那般顺利。 燕归辞想了想,道:“这些日子以来,多谢公主照顾。” 云思回摆摆手,跟着她一道往门外走:“行啦,不用跟本公主客气……走吧,本公主送你一程。” 燕归辞也没说什么,跟着她一道走。 一路上两人都十分沉默,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最终还是燕归辞败下阵来,先开口问道:“殿下都不问问我接下来要去哪里?” “问了你就说?”云思回勾了勾嘴角。 燕归辞道:“不一定。” “那不就得了。”云思回仗着自己比她高的关系,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一把,道,“何况本公主这么聪明的人,已经猜到了。” 燕归辞转头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 云思回也跟着笑了一声,随即收回手,道:“出云阁那种地方,本公主也是第一次听说,虽不是很了解,但想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一个小姑娘要是回去了,别被啃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了。” “不会。”燕归辞偏头对她一笑,嘴角咧出的笑容难得真诚,“我若回去了,那些不敢兴风作浪。”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回去的原因,无非还是因为燕家这边的事情没有解决,如今这边的事情解决了,那边的事,也该回去给个交代了。 “是吗?”云思回轻轻一点头,神色有些复杂。 燕归辞知道她后边必定还有话要说,便没插嘴,等着她酝酿好情绪。 眼看着就要到燕家大门时,云思回才轻轻开口了:“你若回去了,整顿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后,能不能写个信回来告诉我,齐华兰这几年究竟在做什么?” 燕归辞就知道她要问这个。 她转过头看向云思回,表情里多少有些不忍:“如果说情况很坏,你会与齐商应撇清关系吗?” “小丫头片子!”云思回一笑,抬手在燕归辞头上狠狠蹂躏了一把,道,“你要记住,我永远都是东梁女君和凤君的女儿,在我肩上担着的是这整个东梁。” 燕归辞眨了眨眼:“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吗?” “太子是太子,我是我。”云思回将手往衣袖里一拢,轻飘飘地说道,“我不能仗着有人宠我,就胡作非为。还有齐商应要是敢背叛我,我就追到北齐去,也会砍了他!” 说话间,到了燕家门口。 燕归辞目光一转,没看到马车,便想着容遇大约是觉得无聊,已经回去了。 她对云思回道:“就送到这里吧。公主方才说的,我回头会好好考虑的……您保重。” 云思回轻轻一点头,道:“走吧,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第830章 惊慌 夜色已经深了,闻颠找到燕归辞时,发现她站在柳家门外,没有进去。 闻颠悄无声息地落地,站在她不远处:“小主子不进去吗?时间还早,就算明日早上再走,也来得及。” 燕归辞想进去,因为她答应了柳老夫人,明天一早还要陪她用早膳。 可就在她跨出脚步的一瞬间,忽然又停住了。 紧跟着脚步一顿,硬生生转了方向,她道:“不用了,还是抓紧时间回去。万洪兴那老东西狡猾的很,等他收到消息,就来不及了。” 闻颠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没再劝,去牵了马来。 这个时间点城门已经关闭了,想要出去除非等到明天一早,又或者是硬闯。 但燕归辞不想将动静闹得太大,最后传回出云阁那边,万洪兴那老东西察觉后,收拾东西跑路。 这狗东西,这几年没少仗着自己是出云阁元老的关系,借用出云阁的势力胡作为非不说,竟然干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来! 出云阁是柳氏留下来的东西,燕归辞断没有交给他糟蹋的道理!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到了城门口,闻颠正要带着燕归辞翻过城门离开时,忽听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浅笑:“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翻墙做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城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一道惨白的人影缓缓从城楼上走了下来。 燕归辞一转头,瞧见那人时,嘴皮子就抽了抽:“你怎么在这里?” “师妹要走,当师兄的怎么不能来送送?”容遇话里话外都带着笑,可以前总是温温和和,十分正经,如今却满是戏谑,“小师妹啊,你这是打算去哪里,连招呼都不打算同为兄打一声?” 大约是容遇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太过强大,让闻颠一瞬间生了警惕,死死握住腰间的佩剑,盯着眼前走过来的人,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燕归辞却无所谓轻轻按住闻颠的手,摇了摇头:“别冲动,你打不过。” 容遇这人的心机城府究竟有多深,这几天燕归辞已经见识到了,现在半点都不想招惹他。 更何况这人还是太子,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云间月还不得满世界追杀她? 她可不想成为全国通缉犯。 燕归辞想了想,翻身下马,走到容遇跟前:“师兄,你是拦不住我的。” “谁说为兄要拦你?”容遇轻轻一笑,好看的眉眼顿时如画一般,好似活了,“都说了,为兄只是来送送你。” 燕归辞不信,觉得容遇肯定还瞒着她什么事。 她狐疑地扫了容遇好几眼,直言道:“我不信。” 容遇险些叫她这三个字气笑了,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燕归辞脑门上。 那边闻颠见了,立即拔刀不管不顾地扑上来,要与容遇拼个你死我活! 但他连容遇的衣角都还没碰到,就被一个人直接摁死在一边,只有被压着打的份,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容遇啧啧两声:“你这护卫不行啊。” 燕归辞转眸看了一眼,觉得不是闻颠不行,是容遇神身边的人,太过心狠毒辣。 她瞄了容遇一眼,淡淡道:“殿下,你够了吧?” “不叫师兄了?”容遇笑了一声。 燕归辞有些无语,白眼一翻,道:“你这般小气,谁敢叫啊?” 容遇倒是笑了,抬手在燕归辞脑袋上轻轻一拍,叫那人收了手。 闻颠还要打,被燕归辞制止了。 两人上得前来,容遇指着方才与闻颠打架的那人道:“丑三,你觉得如何?” 燕归辞愣了一下,“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人一身黑衣,表情冷淡,就在他们说话时,此人还抱着一把剑,态度十分冷淡。 容遇笑了一声,道:“师兄觉得你身边那人不行,保护不好你,送你一个更厉害的。” “我不……” “谁说我不行!” 燕归辞和闻颠重新开口,闻颠气不过拔了剑又要同丑三扭打在一起。 “你闭嘴!”燕归辞扫了闻颠一眼,“你这经不得挑衅的脾气能不能好好改改?” 闻颠大约还是怕她生气,连忙闭嘴,不情不愿地躲开了些。 燕归辞这才看向容遇,问道:“师兄,你不是这个意思吧?” 容遇没说明,笑眯眯伸出手,揽着她的肩膀,将人拉进怀里来,低声道:“师妹,你得知道出云阁那种地方的水有多深,要是没个高手保护,出了什么事,为兄会担心的。” 两人离得近,说话时,容遇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就无孔不入地钻进了她鼻腔里。 燕归辞有些想打喷嚏,但又怕惹恼了容遇,一直憋着。 “话是这么说,”她在鼻子上揉了揉,道,“其实师兄是想在我身边安插个眼线吧?” 她才不信容遇有这么好心,相处这么久,丑三这个人她根本就没见过,那个丁二就是跟着容遇的那个车夫,倒是时时见,功夫怎么样也不见他出手。 燕归辞怀疑容遇不是为了防着她,就是为了不过早暴露自己的能力。 “别这么说,为兄听了会伤心的。”容遇摸摸她的头,借着身高的优势把人搂在怀里,低声道,“阿回叫你替她办事了是吧?” 燕归辞本能就要摇头,谁知却被容遇捏住了下巴。 他笑道:“别着急否认,我还没说完呢……阿回要办的事,你一律不要答应,那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傻子,说的话都是假的。那些事儿也跟她没关系,她用不着参与进来,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燕归辞觉得有些羡慕。 她羡慕云思回,每做一件事身后就有一堆人替她担心。为了让她高兴,保护她安安稳稳长大,都不叫她知道那些肮脏恶心的事。 她转头看着容遇,没说话。 她想,云思回有个好哥哥,也有个疼她爱她的父母。 出生决定不了什么,哪怕是出生在穷苦人家里,有父母的疼爱才是最重要的。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容遇捏着她的脸,“同你说的话记住了没有?” 燕归辞打开他的手:“没记住。让开我要走了……” 话音未落,容遇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旁边一推,随即欺身上前,一口咬在了她唇上…… 燕归辞惊骇地睁大双眼,连反抗都忘了,只剩突如其来和惊慌失措。 第831章 回归 穿过前面的竹林,再走一截,前头就是出云阁。 燕归辞抬手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而后接过闻颠递来的幕篱将自己整个罩住。 出云阁不少人都知道自家阁主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但他们却对这个小姑娘不那么信服,总想着暗中弄死她。 以至于燕归辞一路回到出云阁时,路上经历了不少刺杀。 可惜她还是完完整整的到了出云阁。 幕篱罩着燕归辞的身躯,将她脸上的所有情绪也一并罩,任谁也看不出她此刻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只能从她背影判断,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拢着一股杀意。 闻颠不放心,上得前来,小心道:“主子,要不让属下先去探探路?” 因为小主子一直在外边的关系,出云阁现在说了算的人是万洪兴。 这老东西这几年做过不少混账事,害怕这些混账事有朝一日被抖落出来后,被人弄死,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先弄死了燕归辞,将她手上的腰牌拿到手,那样他就是出云阁的阁主了。 可惜如意算盘不好打。 燕归辞理了理衣袖,抬眼看了看隐没在山川之间的几座阁楼,摇头道:“不必。早在我们进入那片竹林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我回来了,你这般前去,未必讨得到好处。” 闻颠还是有些犹豫:“可是……” “不必担心,我只有应对之策。”燕归辞抬脚往前走,一步一步格外坚定,“有你和丑三大哥在,不会出问题的。” 同容遇告别后,燕归辞还是决定将丑三留在了身边。 一来是丑三的功夫底子真的不错,二来有些事情她不方便交给闻颠去办的,丑三这个外人正好就派上用场了。 丑三倒是没说话,冷静地扫了闻颠一眼。 他目光一转,发现这个出云阁周围布满了陷阱,若是不熟悉这些陷阱的人误闯了这里了,只怕会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丑三又看了燕归辞一眼,他敢肯定燕归辞也是第一次回出云阁,但叫人意外的是,她对出云阁的所有地方的陷阱都十分熟悉,好过无人之境,脚步都不见慌乱的。 丑三没说话,沉默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这次容遇给了他两个任务,一个是查清楚出云阁究竟位于什么地方,还有一个就是,哪怕就是丢了命,也要护燕归辞周全。 后一个对丑三来说没什么,困难的是前一个,如何将出云阁的位置送到容遇手边。 毕竟这出云阁实在是过于神秘,在江湖上的传言只有寥寥几句,但影响却是格外大,几乎能与当初的玄楼对比。 唯一不同的大约就是玄楼是一个杀手组织,出云阁是个做生意的地方。 “丑三大哥记住路了吗?”这时,燕归辞忽然开口。 都是聪明人,燕归辞有什么目的,容遇能猜到,当然容遇有什么目的,燕归辞自然也能猜到。 不然她也不会允许丑三一直跟着,早在半路上就给人解决了。 丑三也没隐瞒,面无表情道:“地形复杂,需要好好记住。” “那你还是别记了。”燕归辞好心提醒他,“这里没路过一处陷阱,周围的路就会发生一次变化,所有变化加起来,一共一千种。就好比这里……” 说话间,燕归辞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对着左前方的位置就扔了出去。 只听得有人“哎呀”一声,借着丑三就看见一个人从某颗树上摔了下来。 燕归辞瞧见那人的瞬间,就低声笑了起来:“不必来迎接我,我能自己回去。”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刚想捂着胸口想说着,眼前的景色就变了,位置还是同样的位置,树木也还是同样的树木,但那个人就这样凭空不见了。 “你看,”燕归辞笑眯眯地说道,“不是那人有飞天遁地之术,而是他掉下来的瞬间踩中了陷阱,陷阱根据他的体重判断出来该将他送到那条路上去,没有规律。” 丑三不信,狐疑地看着燕归辞:“没有规律,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路线?” “很简单。”燕归辞笑眯眯地转过头,对丑三轻轻一笑,道,“那就是你去设计一下这种机关就好。” 说罢,她踩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丑三愣在原地,随即皱了皱眉,一把抓住要走的闻颠:“这里的陷阱都是三小姐设计的?” 闻颠同丑三不对付,至今因为打不过他,而记恨着他。 他甩开手,冷哼一声,道:“才不是……还有,到了这里,请你称呼她为阁主,不是什么三小姐。” 丑三“哦”了一声,就跟没听见一样,快步追上前头的燕归辞。 既然不是燕归辞设计的,那为何她方才要说那样的话? 丑三想不懂。 到了出云阁内部,他依然没弄明白。 万洪兴你老东西从方才开始得到消息后,就一直在出云阁大门处等着,见了燕归辞前来,立即上前,搓着手笑得谄媚:“恭候阁主多时,您可算回来了。” 万洪兴这老东西之前兴风作浪,早叫朝廷的人就注意到了。 云间月那里肯定得到了某些消息,但却一直没有着急出手,这让燕归辞有些拿不定注意,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自觉是活过两世的人,形形色色也算见过不少人了,可像云间月和容玦那样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觉得复杂看不透。 燕归辞收敛心神,抬眸隔着幕篱轻飘飘地将万洪兴一扫,道:“万老气色好啊,想必是最近发生了不少好事吧?” 丑三看了万洪兴一眼,发现这人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的关系,嘴上长了燎泡,眼下也带着乌青,半点不见气色好的样子。 丑三觉得燕归辞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同容遇有得一拼。 万洪兴听见这话,尴尬地笑了笑:“是是是,一听说阁主要出来,老朽就高兴得整夜睡不着,一日见不着您,我这心啊就一日安不下去啊!” 燕归辞就笑了。 幕篱隔着,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笑容带着某种意味深长。 万洪兴刚眯了眯眼,就听燕归辞话锋一转,道:“万老究竟是高兴得睡不着呢,还是担心我没死成睡不着啊?” 第832章 算盘 燕归辞忽然发难,让所有人都意外了一下。 万洪兴脸皮更是狠狠一抽,盯着燕归辞的眼神都变了。 他嘴角一撇,勾出一抹阴狠的笑来,嘴上却还是装着客气:“阁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老朽自然是盼着阁主早日归来,高兴而已。” 这话说出去不知道有几个人相信,反正燕归辞是不会相信的。 这一路上他没少被追杀,也从这些追杀他的人问出不少消息,这万洪兴当真是厉害的很,为了杀她,连玄楼的刺客都敢请。 若不是当时丑三在,她恐怕还真就是凶多吉少。 “是吗?”幕篱之下,燕归辞的表情冷淡,“万老要真是盼着我早日回来那就好了。” 万洪兴此人,就是个腆着肚子的厚脸皮,打蛇随棍上,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 他见燕归辞这回没有要追究那些刺杀的事,刚才还阴狠的表情瞬间一收,又是一副好脸:“瞧您说的这话……阁主里面请,知道您要回来,老朽昨日就叫人备上了好酒好菜。” 周围好不少人,其他几个元老级被的人没在,只是些说不上话的小辈。 这些小辈儿因为有万洪兴在的关系,也没人敢上前跟燕归辞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跟着万洪兴进了内院。 燕归辞知道他们或许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现在她还有用得着万洪兴的地方,暂时不会因为那些事情,就将万洪兴弄死。 所以,方才那几句话只不过是试探而已,她根本就没有要将万洪兴怎么着的意思。 丑三跟在燕归辞后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总感觉丑三看了自己好几眼。 那眼神不太友好,像是探究和打量,又像是单纯的好奇,还有一点杀意。 丑三心里一紧,为了防着万洪兴在出云阁里对燕归辞下手,他一直离燕归辞不远不近的距离。 出云阁就是一坐建在山崖上的楼阁,同寻常那些楼阁没有什么不同,亭台水榭都有,就像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每一个元老及其元老的手下的人都拥有一座阁楼,而每一座阁楼之间,都是用长长的空中石阶连在一起的。 看起来高而险峻,若是不小心踩空了脚,说不定还会跌落山崖,摔死。 丑三暗中将周围的路线都记在脑中,却意外的发现,比起外面那些错综复杂的陷阱,这里面竟然干干净净的,半点陷阱都没有。 正想着,他们已经到了地方。 万洪兴领着燕归辞上座。 按照规矩,上座只能安排阁主一个人的位置,但万洪兴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竟然就将位置安排在燕归辞旁边,好似在昭告出云阁的所有人,等燕归辞一倒,他就是出云阁的主子一般。 出云阁的其他元老都不在,唯一称得上分量级别的人物,就只有万洪兴一个人。 纵然其他出云阁的人觉得万洪兴这般安排不妥,可也没人敢跳出来反对。 得罪万洪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燕归辞似乎也不在意,她在位置上坐下后,还没说话,就听万洪兴道:“诸位都坐吧,今日阁主回来,诸位可要好好表现,别触了阁主的霉头。”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好似她燕归辞是个无恶不赦的人,稍有一句话不对,就会要了她的命一般。 燕归辞抬手摘幕篱的手一顿,先偏头看了万洪兴一眼,淡淡道:“诸位不必如此拘谨,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诸位随意。” 说罢,她摘了头上的幕篱。 其实其他人很少见到燕归辞,只见过她的画像。 画像还是闻颠每一年送回来的——燕归辞没长一岁,闻颠就会往出云阁送一副画像,一是为了叫他们记住出云阁的阁主长什么模样,二来也是为了告诉出云阁的其他人,少打阁主的主意,那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但画像和真人比起来总是有些不同。 毕竟画上的人是“死”的,真人是“活”的。 燕归辞长得像柳氏,但又不完全像,是那种两人走在一起时,叫人一看,就知道“哎呀,这就是那你家的女儿”啊,但转过眼,单独细看时,就会发现两人只是眉眼有点相似而已。 除了万洪兴其他人一开始以为燕归辞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又或者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但今日一见,他们忽然有种直觉,这出云阁要变天了,万洪兴的时代可能就此结束了。 燕归辞可不管他们是什么心思,兀自端过酒盏,对底下的人道:“这是我第一次回出云阁,往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要劳烦诸位与我说道说道。是吧,万老?” 如今出云阁的政务全是万洪兴独揽大权,燕归辞这么一说,无非就是要他交出大权的意思。 万洪兴还不想这么快就跟燕归辞杠上,毕竟这对他来说一点好处没有。 他连忙端过酒盏,冲燕归辞一举杯,道:“阁主说的是,往后我锦画堂唯阁主马首是瞻。” “那就好。”燕归辞轻轻一点头,笑得温柔可亲,“诸位,我先饮了。” 说罢,一仰头,将杯中的酒都喝干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殿中都没人说话。 万洪兴不知道上哪里找来的舞姬乐师助兴,他自己看得津津有味,盯着舞姬们,哈喇子都要流了出来。 燕归辞却半点不感兴趣,面无表情地看着,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但就在这时,万洪兴忽然喊了一声:“哎哟哎哟来了来了,我最喜欢的舞剑!” 燕归辞眼皮一抬,瞧见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舞姬退下了,换了一个头戴鬼面的人上了场。 这鬼面三个头,三双手,模样叫小孩儿看了做噩梦。 燕归辞瞌睡瞬间醒了大半,忽然反应过来,万洪兴为什么会说喜欢这种舞剑了。 她笑了一声,重新端过酒盏,慢腾腾地喝着。 这时,一阵音乐响起,那鬼面舞剑,目光却好似直直盯着燕归辞,隔着面具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可以肯定一点是,这人想杀了她! 借着酒盏的掩饰,轻轻一笑,看向万洪兴的目光就变了。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缓步上前,轻轻在燕归辞身旁跪坐下来。 燕归辞眼珠一转,见是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这小公子也就同她差不多的年纪,甚至还带着一点媚意。 第833章 舞剑 这小公子脸色有些苍白,看着燕归辞的目光里隐隐还有些害怕。 对上燕归辞的目光,他忽然挤出一点笑容:“阁主,小的为您倒酒。” 说着,他端过桌上的酒壶,就要往燕归辞的酒盏里倒酒。 但在这时,燕归辞忽然伸出手,盖住了酒盏。 她眼皮一撩,眉毛一挑,眼中就多了几分冷意:“谁叫你来的?” 她声音不大,但也不轻,万洪兴这老东西离得近,肯定听见了。 但他故意装作没听见一般,对旁边这一幕视若无睹。 燕归辞觉得这万洪兴还真有意思,以为他自己好那一口,就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好的就是这一口。 也不想想,燕归辞现在是个什么年纪,就敢往她跟前塞人! 那小公子方才还见她言笑晏晏,以为是好说话的,所以才敢硬着头皮上来伺候,谁知这人半点都不好惹。 明明就是同样的年纪,可她却是一转眸子,就能吓死人。 小公子咽了咽口水,尴尬地笑了起来:“小的只是见阁主与小的一般年纪,一时心生欢喜,想与您亲近。” 不得不说,万洪兴的眼光还是不错,这小公子生得白白净净,一眼过去,还真有种叫人辨不出雌雄美,美则美矣,就是脑壳不大好使,拿对付万洪兴那一套来对付她。 且不说她现在只是个小姑娘,便是她身体里的另外一个灵魂,对男女之间的情爱也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她无动于衷地扫了眼前的人,淡淡道:“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叫人扔你出去?” 那小公子闻言,脸色变得更加古怪了。 他手一抖,险些摔了手中的酒壶。 燕归辞依旧无动于衷,冷眼看着,丝毫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她觉得万洪兴脑壳有屎,不知道从哪里认为她会对男色感兴趣。也不想她成天跟容遇混迹在一起,都半点没有要心动的意思,就这种娘娘腔,她会看得上? 且不说容遇,就是齐书重,言庭初这种斯文败类,那张脸也是长得不错的。 她要真动心,有那个心思,早上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燕归辞白眼一翻,淡淡道:“我给你留几分面子,你自己滚,别来跟前碍眼。” 不知怎么回事,她看见这人来自己眼前晃,就想起之前容遇城门口啃自己的那一口! 她越想越气,表情也就变得有些狰狞了。 小公子见了他这幅要吃人的模样,狠狠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开,但他一想起自己要是没完成任务,可能会遭遇的情况,就怕得要死。 他脸色比方才更加惨白了,求饶地看着燕归辞,小声道:“阁主,小、小的什么也不做,您就小的留在这里就好。真的,求您了。” 燕归辞目光冰凉,盯着那小公子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好奇万洪兴究竟要他做什么。 于是,那小公子就看见刚才还眉眼冷淡的人,忽然就跟化了冰一般,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下来,就连目光都变了。 不知为何,那小公子忽然觉得胸口狠狠跳了一下,看着燕归辞,一时都忘了反应。 “既然如此,”燕归辞轻轻一笑,“那就随你喜欢好了。” 这个几喜欢用得十分妙。 边上万洪兴还是无动于衷,好似没听见一样,但若是从另外一边看,就会发现他正轻蔑地勾着嘴角。 丑三耳力极好,方才那些话,他一字不落地全听见了。 本来以为燕归辞会一言不发地将人赶走,但谁知她竟然将人留下来了。 丑三顿时如临大敌,盯着那小公子的表情都变了,更是暗中将佩刀出鞘半寸,杀气腾腾的。 小公子有所感觉,回头往后一撇,瞧见站在不远处的丑三正盯着自己,吓得如鹌鹑一般,再不敢动了。 燕归辞说不搭理他,就真不搭理他,扫了眼那正在舞剑的人,觉得兴致缺缺,便又重新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 万洪兴好大鱼大肉,准备的吃的,也都是大鱼大肉,还十分油腻。 燕归辞不好这一口,几乎是连筷子都没怎么碰,就喝了一点酒水,眼下脑袋正昏昏沉沉的,再加上赶了这么久的路,困意来袭,挡都挡不住。 万洪兴目光往旁边一撇,见燕归辞不知何时闭了眼,忽然将端着的酒盏往桌上一放,发出“咔哒”一声。 这一声,就好似某种信号,方才还软绵绵舞剑的人,突然就跟吃了饭一般,手中长枪一横,径直朝燕归辞袭击而去。 燕归辞垂着眼没动,桌上的筷子好似被风吹了一般,径直从桌上滚了下去。 旁边小公子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将燕归辞从梦中推醒。 但就在这时,丑三和闻颠忽然从席间暴起! 丑三捡起燕归辞旁边掉落的筷子,往前一甩,那筷子就跟长了眼睛一般,直接对着那舞剑之人的眼睛飞去!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好几步,拿过长枪一挡,直接打断了那只筷子。 只听得“铮”一声,音乐不知从什么时候停了。 燕归辞好似这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般,撩起眼皮扫了眼丑三:“做什么?” 丑三背对着燕归辞,佩刀出鞘半寸,道:“这舞剑无趣,属下替三小姐助助兴!” 这一声三小姐叫得燕归辞愣了一下,好半响才出声:“哦,这样啊,那就麻烦你了。” 边上闻颠大吼:“什么三小姐,让你叫阁主!” 丑三抽出佩剑,一刀对着那舞剑的人砍下去:“好的,三小姐。没问题,三小姐。” 闻颠:“……” 燕归辞倒是一脸无所谓,表情都是淡淡的,还好心情地招呼闻颠给自己倒酒。 那边丑三和那舞剑的人扭打在一起,谁也不让谁。 但燕归辞看得出来,丑三没有下狠手,若是他真使出全力,那人只有被碾压的份。 毕竟连闻颠都在丑三身上讨不到半点好处。 边上万洪兴的表情已经变绿了,其他人好似还没看出来一般,又或者是看出来了,正在装傻,还有好几个“啪啪”鼓掌。 就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时,燕归辞忽然借着衣袖的阻挡,一把抓住了从旁边伸过来的那只手。 而那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 第834章 盘算 “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动手。”燕归辞目光一转,看向边上的小公子,平静一笑,“你别看我身边只有两个人,可是这两个人,一根手指头就能弄死你,你信不信?” 那小公子没说话,手在哆嗦,看着燕归辞的眼里也全是害怕。 他死死抿着唇,整个人背脊绷得紧紧的。 其他人或许没发现不对,但旁边闻颠却发现了,他脸一沉,刚要动手之际,就被燕归辞按住了肩膀。 她轻轻一摇头:“别在这里动手。” 闻颠没出声,警惕地盯着那小公子,防着他再次动手。 那小公子对上闻颠的眼神,看得出他眼中的杀意,要是他敢动手一下,他绝对会违抗燕归辞的命令,在这里就杀了他! 小公子不敢动了,也不敢将手收出来,只能维持着被燕归辞的抓着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这才乖。” 燕归辞满意地笑了起来,若不是周围还有人,他一定摸摸这人狗头,让他知道,这出云阁谁才是主人。 万洪兴安排的好戏到这里就结束了。 燕归辞佯装酒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丑三,住手。” 那边丑三闻言一顿,随即抬腿就是一脚踹得那舞剑之人后退好几步,忌惮地看了他好几眼,没敢再次动手。 丑三冷哼一声,快步走到燕归辞身边,眸光一转,落到了万洪兴身上。 那万洪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燕归辞忽然就往那小公子怀里倒了去:“头晕,劳烦扶我一把。” 小公子可不觉得她是真的头晕,浑身僵硬成一团,扶着燕归辞不是,不扶着也不是。 “阁主舟车劳顿,想必是累了。”万洪兴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之后,带着笑意起身,道,“既然如此……听奴,你带阁主下去休息。阁主娇贵,你可的好生伺候!” 听奴就是那小公子。 他可不敢伺候燕归辞,就怕等会她一个恼怒,叫人砍了自己。 但他还是咽了咽口水,点头应了。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万老了。”燕归辞眯着眼,揉着额角,“诸位继续,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罢,拍着听奴的手,叫他带着自己下去。 出了小厅,外边山风一吹,方才还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燕归辞,瞌睡又醒了大半。 她从听奴怀里站直了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到了一边。 确定周围没人之后,她才撩开衣袖,露出了听奴还抓着匕首的那只手。 边上丑三和闻颠见了,表情一变,佩刀同时出鞘,要砍了听奴。 听奴哪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吓坏了,扑通一声就给跪了下来,大喊:“不要杀我!” “闭嘴!”燕归辞眼眸一沉,死死盯着他,“再废话一句,我就将你从这里扔下去!” 下边是万丈悬崖,若被扔下去,只有摔死的份! 听奴被吓坏了,再不敢叫喊,死死咬着唇,一声也不敢出。 燕归辞按下丑三和闻颠,拿掉听奴手上的匕首,淡淡道:“谁安排你来的?” 听奴不说话,脸上带着委屈,看起来可怜极了。 当真是比那姑娘还要惹人心疼,燕归辞要是换一种身份,必然早就心动了。 可惜,她是心冷的,血也是凉的,对这种男色不感兴趣。 “不说话是吧?”燕归辞眯了眯眼,松开听奴的手往后退开,淡淡道,“丑三,把他给我扔下去!” 丑三立即上前,轻而易举地就抓住听奴的腰带,将人打横举起来,当真就要将人扔到山崖下边去。 听奴吓得要死,连忙大喊:“是万老!” 丑三转头看了燕归辞一眼,燕归辞轻轻一点头,丑三便将人放下了。 被放下来的瞬间,听奴觉得自己膝盖是软的,连站都站不起来,坐在地上,好似个刚刚被玷污的小媳妇。 燕归辞冷笑一声:“你别来我跟前儿玩把戏,是万洪兴安排的也好,还是其他人也罢,我都不管,但是现在,我要你乖乖听我的!” “听听听,”听奴一连串地点着头,“只要阁主不要小的的命,小的什么都愿意做。” 燕归辞倏地将冷漠一收,又是一脸温和:“这才乖……走吧,带我下去休息。” 一番折腾,她是真的累了,现在就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那听奴大约是怕被扔到山崖下边去,这会儿倒是乖觉了,乖乖领着燕归辞回了休息的地方。 …… 另外一边,燕归辞一走,席间很快就散了,就剩万洪兴一个人,抱着一个舞姬还坐在寻欢作乐。 一时之间,整个殿中,全是舞姬讨好万洪兴时发出的了娇笑。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了殿,他没上去打扰,站在门口道:“万老。” 万洪兴一顿,随即抱着舞姬亲了一哭:“乖乖在这里等我!” “那老爷你可要早点回来哦。”那舞姬抓着他的衣摆笑得花枝乱颤。 万洪兴被哄得高兴不已,抱着那舞姬又狠狠亲了一口,这才离去。 一从那舞姬身边离开,万洪兴脸色就变了。 两人走到偏远之处,才听万洪兴问:“怎么样?” “听奴一直跟在阁主身边,不见动静,”那人说,“万老,我瞧着这阁主可不像随便任人拿捏的,咱们要是不好好准备一番,恐怕往后这出云阁就没咱们什么说话的地方了。” 这一点万洪兴当然知道,所以他才会选择先出手,为的就是将燕归辞狠狠踩在脚下。 可谁能想到燕归辞一点都不好欺负,身边还带着两个高手。 虽然听奴成功潜伏到了她身边,可谁知道是真心潜伏的,还是被燕归辞发现了,故意的? 万洪兴皱着眉,死死咬牙:“我当然知道!我倒是小看了这小丫头片子,以为是个纸老虎,没想到竟然还是个真老虎。” “那现在怎么办?”万洪兴的下人道,“让听奴动手?” “不。”万洪兴果断否决,道,“你能不能把听奴找来,我要见他……现在燕归辞有所防备,我们不方便动手。” 那人想了想道:“应该可以,就是有点冒险,阁主身边那两个高手不好惹。” “没事,用老法子,你将人叫来就好。”万洪兴想起刚才丑三动手的样子,面露不屑,“高手又如何,老子身边也有高手!” 第835章 命令 天已经黑了。 燕归辞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几乎是沾床就睡,只怕这会儿外面就打起来了,她估计一时也醒不过来。 丑三离得不远,抱着佩刀站在屋顶上,借着黑夜的掩饰,将这整个出云阁都收在眼底。 闻颠大约是回了自己的地方,整个人都很放松,但放松之余,并没有消除警惕。 这时,黑夜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巧的动静,这点动静不大,但却惊动了丑三和闻颠。 两人同时一顿,紧跟飞快趴到屋檐跟前,警惕地盯着发出声响的地方。 声响正是从燕归辞旁边那间屋子传来的。 丑三和闻颠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叫听奴的小公子悄悄从屋里出来了,他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大约是在找闻颠和丑三。 确定他们不在后,这才从屋里出来,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燕归辞住的这个地方叫兰若斋,是历代出云阁的阁主所住的地方,因为第一任阁主喜静的关系,这边离出云阁主要楼阁就稍微远了些,但却是出云阁所有建筑中最高的一个地方。 只要像丑三一样站在屋顶上,整个出云阁就会被收进眼底。 听奴根本就没想到屋顶上还有人,离开兰若斋之后,就径直往锦画堂那边去了。 丑三下意识就要跟上去,被闻颠拦住了:“你对出云阁不熟,我去……你留下保护阁主。” 这话倒是有道理,丑三犹豫了一下之后,便没有硬要跟上去,重新盘腿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那边闻颠动作倒是快,脚步也轻,避开几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后,很快就追上了听奴。 听奴不过就是个伺候人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对闻颠的事毫无所觉。 到了锦画堂,他刚要敲门时,屋门就从里面开了。 正是方才给万洪兴汇报燕归辞情况的那个人,姓季,叫季回。 季回左右看了看,没瞧人,又问:“没被跟着吧?” 听奴无辜地摇摇头。 季回这才一把将听奴拉进了屋。 万洪兴正在屋里等着他,身边带着的还是那个舞姬,此时正和舞姬衣衫不整,没羞没臊地抱在一起,互相用嘴喂东西。 听奴进去之后,自觉就在一边跪下,垂着头也不看坐上的人。 “那小丫头睡下了?”万洪兴扫了听奴一眼,“怎么,就没招你一道睡?” 这话难听,也不知燕归辞听见后,会怎么想。 听奴咬咬牙,缓缓摇头:“小的……小的觉得阁主不是那样的人,她对小的不感兴趣。” 这是实话,他被带回兰若斋时,燕归辞就叫他自己找地方睡,都没让他跟着进屋伺候。 “不感兴趣?”万洪兴眯了眯眼,忽然捡起来果盘里的果子对着听奴砸了下去,“不感兴趣,你就不能叫她对你感兴趣?我瞧你之前哄人的手段不弱啊,怎么还对付不了一个小丫头?” 听奴不敢躲,直直叫那果子砸中了脑袋,觉得万洪兴说错了,燕归辞才不是什么小丫头,她就是个老妖婆! 但现在万洪兴现在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是白搭。 “哎哟,万老,您就别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那舞姬笑嘻嘻在万洪兴胸口画着圈,娇媚道,“小姑娘哪懂这些情情爱爱啊,您就是叫听奴脱光了站在她跟前,她恐怕都不带看一眼的。” 万洪兴瞬间被画得服帖了。 他抬手在舞姬胸上掐了一把,引得舞姬有娇媚地笑了起来:“那你说怎么办?” “简单啊,”舞姬扫了听奴一眼,笑嘻嘻道,“你说的那个阁主之前一直住在京城,京城是什么地方啊,大人物云集,她一定见过不少世面,听奴这样的哪能入她眼?” 万洪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点点头,又问:“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她的眼?” 舞姬攀着万洪兴的脖子,将自己往他怀里依靠,晃着腿悠悠道:“只要听奴什么都不做,乖乖地跟着他,必要的时候帮她出出主意,完全向着她就好了。” “什么?”万洪兴大怒,粗暴地抓着舞姬,“听奴要是完全听他的,那老子买这个人回来做什么!” “疼~”舞姬哼哼两声,又道,“当然是装的啊,但那阁主小小年纪心思却比旁人多,假装肯定会被识破,最好的办法就是认真地向着她,关键时刻再狠狠捅她一刀,这样不是更好吗?” 话落,她俏皮的对听奴眨了眨眼。 万洪兴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还不错,他想到是燕归辞要是知道听奴背叛了她,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不许看别的男人!”万洪兴将舞姬的脸转回来,“只能看着你老爷。” 两人又逗弄了一阵,万洪兴才对听奴道:“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奴点点头:“听见了。” 万洪兴摆摆手:“那就回去吧……你记着,从今往后你就是兰若斋的人,要时时刻刻帮着那小丫头,唯她马首是瞻,明白吗?” 只要不是刺杀燕归辞,其他的对听奴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他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起身退下了。 回了兰若斋,他依旧没看见丑三和闻颠,这让听奴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回去了。 而屋顶上闻颠同丑三将刚才听来的事情说了之后,担忧道:“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把这听奴杀了?省得他勾引阁主!” “没用。”丑三淡淡道,“万洪兴不会善罢甘休,杀了一个听奴还有其他人被送来。与其日日防备不熟悉的,但不如盯着一个熟悉的。” 闻颠还是有些担忧:“那要是阁主真对他有情了怎么办?” 丑三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淡淡道:“放心,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闻颠一脸怀疑。 丑三就不说话了,他总不能同闻颠说,容遇给了他别的命令吧? 反正要是有任何一个心怀不轨地男人,敢接近燕归辞,丑三绝对毁尸灭迹,叫燕归辞都看不出来! 燕归辞这一觉睡得第二日天亮。 她起身将自己收拾好,正要去找点吃的东西时,屋门就被敲响了。 燕归辞以为是闻颠:“进来。” 接着,屋门被推开,听奴从外面探进来一个脑袋,小声道:“阁主,听雪堂的堂主回来了,想见您。” 第836章 兰若 听雪堂堂主,文绉明。 “他来做什么?”燕归辞皱了皱眉,神情里带着一点狐疑,“不是,怎么是你,闻颠和丑三呢?” 听奴不敢进屋,怕惹她不快,就站在门口,小声道:“小的一早起来,就没见着他们两位,不知道他们此刻在哪里。” 昨夜燕归辞睡得沉,根本就不知道听奴去见了万洪兴,还被闻颠和丑三逮个正着的事。 她将衣襟压了压,表情淡淡地抬起头眼皮将听奴一扫,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问:“他人呢?” 听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燕归辞问的是文绉明,他连忙道:“已经到兰若斋了,在外边候着呢。” 兰若斋这个地方还是有些大的,一间正屋,两间卧房,还有一间用来作为待客用的正厅。 文绉明就在正厅里等着。 这人虽是出云阁的人,但比万洪兴这种老家伙不同,他更多的只在乎利益,而且野心比万洪兴还要大,但他隐藏得很好。 这几年出云阁的事情,除了万洪兴外,就剩这个文绉明管着的最多,也就只有文绉明还能与万洪兴抗衡。 燕归辞没着急去见这个文绉明,在一旁坐下,发现茶水是温的,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慢腾腾地喝了起来。 那边听奴见她一点都不着急,还以为是不愿意见,便问:“阁主是不打算见吗?那……要不小的去请他离开?” 燕归辞撩起眼皮将他一扫:“请他离开做什么?” 听奴愣了一下:“小的见阁主一直坐着不动,还以为是不想看见他,所以就……” “谁说我不愿意见他?”燕归辞眉毛一挑,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听奴对上她的视线,总觉得被凉凉的扫了一眼:“那……那……” 那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听奴想起昨日万洪兴吩咐的话,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想着自己要是完成不了任务,回头肯定会被万洪兴撕成渣渣。 他迟疑了一会儿,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道:“阁主,小的对这个听雪堂的堂主倒是有些了解,您要听听吗?” 燕归辞其实同听奴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因为她身体里的灵魂来异世界,所以目光放得稍微比听奴长,再加上她知道出云阁的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从神色和动作来看,根本就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 昨天或许听奴去见了万洪兴的事情她不知道,但这不代表她不会从听奴说的话里猜。 明明昨天还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的听奴,今日却是要主动接近,但这种接近不像别有目的,更像是示好。 燕归辞眯了眯眼,放下茶盏,轻轻笑了:“哦?你进来吧。” 这句话瞬间让听奴一喜,急急忙忙就进了屋。 但他始终铭记自己的任务,进屋后也没有东张西望,垂着眼刚要在燕归辞跟前跪下时,就被燕归辞阻止:“有话就说,别跪我。” 听奴一愣,古怪地看了燕归辞一眼,但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规规矩矩地站着道:“听雪堂的堂主同锦画堂的堂主不合,一年内有大半年都是互相抢生意,恨不能死死将对方踩在脚下。” 这点燕归辞都知道,听到后,连眉心都没动一下。 听奴观察着她的表情,便知道这种消息对她来说毫无价值。 听奴想了想,又说:“不知阁主可曾听说听雪堂的堂主成婚?” 这一点燕归辞倒是不曾听过,撩起眼皮道:“这倒是不曾听过,怎么?” “小的听说堂主确实不曾成婚,”听奴垂着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但他身边有人,那人是个男子,但是文堂主抢来的人,堂主将他当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可对方却从不领情,甚至好几次动心思要逃跑。” 这就跟听人内院八卦一样,换做以前燕归辞可能不会感兴趣,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她需要抓住更多的情报。 她没阻止,示意听奴继续往下说:“小的记得,有一回堂主还曾将这人带回过出云阁。当时他就动了心思要跑,可出云阁外面全是陷阱,但他根本没在陷阱里迷失,只是后来被文堂主抓回来时,险些被打死。” 燕归辞轻轻一点头,表情里是说不出的玩味。 她重新端过茶盏抿了一口,笑问:“你可知这人叫什么?” 听奴想了想,好一会儿才道:“小的听说他好像姓喻,叫喻霜。” 说话的功夫,燕归辞一盏茶也喝完了。 她拍拍衣摆上的灰尘,缓缓站起身:“行了,带我去见这个听雪堂的堂主。” 兰若斋的正厅并没有挨着几间卧房,而是在稍微远些的地方,还要走一段空中长廊。 长廊很高,换了个恐高的人上去,只怕要吓得腿软。 燕归辞和听奴却好似习以为常,目不斜视,看都不曾往山下看一眼。 昨天回来时,已经很晚了,所以燕归辞都没好好欣赏出云阁的景色,今日借着晨光一打量,她才发现出云阁选的地方不错。 介于两座山之间,中间是一条河,河水从另外一座山头落下,隐隐添了一抹神秘。 而出云阁就位于这条河的另外一边,依山而建,却不在山顶,而是在山腰,足足沾了大半个山腰,行动之间只能走石阶,属于易守难攻的类型,整个阁楼也古色古香,起雾时,更好似到了仙境。 因是早上的关系,夕阳刚刚升起,橘色的光晕洒了大片在出云阁上,留下一片温暖来。 可惜燕归辞无心欣赏这样的景色,只轻轻一扫就收回了视线。 这时,他们到了兰若斋地正厅。 正厅里站着一个人,同燕南山差不多一般的年纪,但却因为不像燕南山一样在北边吃黄沙的关系,他看起来比燕南山要年轻几岁,穿着一身深色长衫,头发用玉冠束着,浓眉星目,一看就不好惹。 燕归辞进去时,文绉明连个正眼都没舍得给她,还是听奴出声提醒:“文堂主,这位就是阁主。” 被这么一提醒文绉明才撩起眼皮将人一扫,冷笑一声:“哦,原来这位就是阁主,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娃娃走错了路。” 这话着实不太好听。 燕归辞却无所谓,在主位上坐下,淡淡道:“听奴,上茶。” 第837章 无视 燕归辞可不是那种会热脸贴冷屁股的人,文绉明明显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懒得搭理,干脆就不说话。 等听奴上了茶水之后,就默默坐在主位上,缓缓喝着茶水,一点要搭理文绉明的意思都没有。 文绉明作为听雪堂的堂主,虽不是皇帝级别的人物,但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的。 这辈子唯一被人无视的,一个是喻霜,一个是燕归辞。 但是喻霜是他自己造的孽,被无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燕归辞算什么东西? 一个还没断奶的奶娃娃,也配来他跟前摆阁主架子? 文绉明瞧了眼主位依旧没打算搭理他的燕归辞,并且还眯着眼享受似的问道:“这茶我在京城时,还不曾喝过,是什么?” 听奴有些忐忑不安,怕燕归辞得罪了文绉明,得不到任何好处,对她挤了好久的眼。 可燕归辞就跟瞎了一般,无动于衷。 听奴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是齐山云雾……之前有人送给万堂主的,万堂主想着您这几日要回来,昨日便叫人全送来了兰若斋。” “哦,这样啊,”燕归辞笑了笑,“他倒是有心了。” 说罢,又喝了一口茶,从始至终,眼皮都没往文绉明那边扫一眼。 她这人或许什么都不行,但唯独耐心很好,比沉默她从来就不曾输过。 但文绉明却不行,走哪儿都是他给人摆架子,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他跟前摆架子了? 更何况,燕归辞这个阁主名不副实,之前就跟不存在一样,如今突然回来,任谁心里都不舒服。 这时,听她这般夸赞万洪兴,文绉明更是十分不舒服,淡淡道:“万洪兴那老东西也忒小气了,阁主回来,就拿这种东西敷衍人?” 听奴不敢接话。 他有些怕文绉明,只敢缩了缩脖子,根本就不敢插话。 “东西如何是其次,看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心意罢了。”燕归辞撩起眼皮,轻飘飘地将文绉明一扫,“昨日本阁回来,这出云阁里,就万堂主一人迎接了本阁,其他三人本阁便连面也不曾见到,看来这出云阁的几位堂主还真是威风啊。”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他万洪兴不管是什么心思,至少表面功夫做到了。 你文绉明算什么东西,昨日不曾迎接阁主回来就罢了,今日一早还来摆架子,当她这个摆设是病猫吗!? 燕归辞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从之前燕家的事情就看得出来。 谁要碰了她的利益底线,她头一个掀棋盘,叫谁都得不到好处。 这文绉明既然敢来叫板,她就敢叫他难看! 谁怕谁? 果然,文绉明听懂她话中意思后,瞬间变了脸,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归辞撩起眼皮轻飘飘地将人一扫,冷笑一声:“本阁什么意思,你自己不会品?怎么,身为听雪堂的堂主就敢在出云阁阁主跟前叫板了?” 文绉明气得不轻,大有要动手的意思。 但就在这时,丑三和闻颠却同时出现,一个站在燕归辞身后,一个站在门口,两人手里都带着佩刀,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燕归辞既然要回来,那之前必然是和出云阁打过招呼的,其他人一听自然会派人去查,再加上有万洪兴从中派人刺杀,其他人就都知道了新来的阁主身边跟着两个高手,连正经的刺客都打不过。 更别提文绉明这种商人。 他心有不甘,但又不肯叫燕归辞看出来,压着怒火道:“你是不是阁主还有待商榷,再说前阁主已死,谁也不知道你这个阁主来路正不正,更何况你从未替出云阁做过什么事,就当了这个阁主,我等自然不服。” 见他态度软了,燕归辞也没有非要给他难看的意思。 她将冷淡的表情一收,挤出一个笑来:“那文堂主的意思是?” 文绉明冷笑一声,又说:“我等以为阁主应该推举,谁为出云阁贡献得最多,谁就是下一任出云阁的阁主!” 他可真敢说! 不就仗着之前燕归辞不在出云阁,突然回来,人生地不熟的,想大势将权利收揽到他听雪堂下,到时候他听雪堂最大,坐上出云阁阁主的位置,就理所当然了。 但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且不说她同不同意,就怕万洪兴第一个要跳出来砍死他! 燕归辞算是明白了,除了另外两个她还没见过的堂主外,这文绉明和万洪兴都想要这个位置。 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明着抢,还有一个偷偷摸摸来。 不管是明着的,还是偷偷摸摸的,燕归辞都要叫他们后悔惦记这位置! 她手指轻轻在桌面上一敲,笑了:“文堂主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大家一道参与……这出云阁既不是本阁说了算,也不是你一人能左右决定。闻颠!” 站在门口的闻颠立即上得前来,恭敬道:“阁主,您请吩咐。” 燕归辞端过茶盏,又抿了一口,道:“你把命令散下去,三日后,叫出云阁所有说得上话的人都回来,不回来的就当出云阁没这个人,往后阁里有什么大事,也不必参与。” 闻颠应了一声,匆匆退下了。 文绉明却已经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燕归辞的真正用意后,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他本来只是打算同万洪兴争一争,谁成想燕归辞却故意要将事情闹大,叫出云阁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阁主要大家一起去争抢。 若只是万洪兴,他还有把握将人挤下去,可若是加上其他两个堂的人,文绉明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完全站在这一边。 这时,燕归辞一盏茶喝完了,她撩起眼皮扫了文绉明一眼,淡淡道:“文堂主还有事?” 有事也不能在这里说! 文绉明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他一走,听奴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他紧张地看着燕归辞,小心翼翼问道:“您、您真的要将这阁主的位置让出去啊?” 燕归辞扫了他一眼,想起他之前效忠的人是谁时,忽然笑了一声:“谁说本阁要将位置让出去?” “那方才……”听奴不敢再问了。 燕归辞却大方回答:“我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他要不怕死,就尽管来拿,只要有命就成。” 第838章 试探 听奴觉得自己完全猜不透燕归辞的心思。 他内心有点想不通,怀疑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不然,为什么他们明明同岁,他却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皱了皱眉,只隐约觉得她想借这次机会做什么,这件事还十分危险,会要人的命。 听奴有些担心万洪兴,怕自己到时候没有给他准确的消息,又被撕成渣渣。 他想了想,正准备找机会去找万洪兴通消息时,就听燕归辞道:“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有的,”听奴忙收起心神,道,“兰若斋这边有小厨房,阁主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想吃什么,燕归辞还真拿不定主意,她想了想道:“让他们随便做点,不要太油腻,清淡一点就好,等会儿做好了直接送到我屋里来。” 说着,她起身离去,丑三也跟着走了。 听奴这才起身,先去小厨房那边吩咐厨子做好吃的给燕归辞后,他便偷偷去见了万洪兴。 万洪兴好歹也是这出云阁的堂主,消息自然灵通,文绉明一回来就去见了燕归辞的事情,他当然已经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就算这次听奴不主动寻来,他也会叫人将他找来。 “你倒是乖觉,”万洪兴不好男色,留下听奴完全就是为了讨好燕归辞,也嘴见不得他那副奴颜眉骨,见了人都没什么好脸,“那小丫头同文绉明说了什么?” 听奴就将方才兰若斋发生的事说了,道:“三日之后这些人大约就要回来了,堂主,怎么办啊?” 万洪兴没想到燕归辞竟然有这般胆量,要将事情闹大。 他怀疑地看了听奴一眼:“你确定你没听错?” “不可能听错,”听奴跪在地上道,“他们说话时,小的就在边上,听得真真的。” “看来之前还真是我小看她了!”万洪兴冷笑一声,“没什么好怕的,梵宗堂和镜春堂都有我的人,那两个堂主也不敢公然与我叫板,咱们这边只要派人去说道说道,他们自然会站在我这边。” 听奴想起燕归辞最后说的那句话,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堂主,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什么算了?”万洪兴眉毛一横,怒道,“你知不知道老子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只要、只要这次将他们所有人都狠狠踩下去,我就阁主!这话是燕归辞自己说的,难道到时候她还能反悔不成?” 反悔是不可能反悔的,就怕到时候所有人都着了燕归辞的道,一个个的不仅没有爬上出云阁阁主的位置,还丢了人家性命。 可如今万洪兴这样子明显就是什么都听不见去的。 听奴咬咬牙道,还是道:“小的、小的只是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想劝堂主小心行事。” 万洪兴冷哼一声,怜悯地扫了听奴一眼,道:“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在她身边?既然谈话都没有避开你,那就说明眼燕归辞对你还是有几分信任的,下次有什么情况,你第一时间来通知我便是!” 听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燕归辞信任的,反倒觉得燕归辞是故意让他听见的。 但不管是故意还是信任,万洪兴现在都是听不进去。 他咬咬牙,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已经提醒过了,但他不听也没办法:“是,小的知道了。” “滚滚滚,赶紧滚回去!”万洪兴不耐烦,挥手赶人,“你要在这里待久了,让她知道了就不好了。” 听奴怕惹恼了他,换来一顿打,不敢多说,匆匆退下了。 此时,兰若斋里,燕归辞正吃着小厨房送来的饭菜,看着丑三给她送来的资料——资料是关于那几个堂主的,上到人物生平,下到今日吃过什么,全都记载了下来,事无巨细,足足有一本红楼梦那么厚。 “听奴去了锦画堂?”燕归辞喝了一小口粥,目光却没从资料上离开。 丑三点点头:“确实是去了,还将方才您与文绉明的谈话都说给了万洪兴听。” “他都信了?”燕归辞又问。 丑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信了,并且还深信不疑,连听奴的劝说都听不下去。” 闻言,燕归辞眉毛一挑,笑了起来:“这样啊,听不下去就好,要是听进去了,我才为难呢。” 丑三没说话,这两天接触下来,她只觉得燕归辞的小心思比马蜂窝还多,一个接一个,谁也想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就算有时候稍微跟上了她的思路,可下一刻就又迷失在了她那如海一般的心思里。 “哦,对了,你帮我查个人。”燕归辞从一堆资料里挑挑练练,把文绉明的资料翻了出来,递给丑三,“这上边不说文绉明谁也不亲近,只亲近这个喻霜吗?你就去帮我查一查他。” 资料是丑三自己查的,上头有什么内容他都看过,燕归辞一提这个喻霜,他就想起了此人是谁。 “此人不过是文绉明一个……”丑三皱了皱眉,那个词语没说出来,道,“属下不觉得他能起到什么作用,文绉明是亲近他,可从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喻霜,他什么都不知道。” 燕归辞就笑了,道:“我要的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干干净净的才好控制,查清楚之后,咱们才有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机会。” 丑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都这么说,他也只能这么做。 等听奴回来时,燕归辞已经吃好了,收拾了东西坐在案几边看着那几个堂主的资料。 听奴想知道那是什么,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时,燕归辞却低声道:“怎么没墨了……” 听奴连忙上前,殷切道:“小的来给您磨墨?” 燕归辞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为难,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你来吧。” 听奴忙上得前去,一边磨墨,一边观察着燕归辞,见她是不是在纸上圈着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够着脖子一看,才发现上面圈出来的是几个人名。 他和喻霜的名字都被圈出来了,而万洪兴和文绉明的名字上,却被画上了好大一个叉! 听奴手一顿,惊讶道:“阁、阁主,这、这是什么意思?” 第839章 心绪 “你想知道?”燕归辞也不遮掩,反而大大方方推给听奴看,“你自己看。” 听奴看了燕归辞一眼,还是看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架不住好奇心,把那纸拿起来看了看。 他这才发现,纸上是万洪兴的资料,事无巨细,身边有过多少人,说过什么话,全都在上边,包括他是怎么被万洪兴找到的,还有昨天晚上,以及今天早上去见万洪兴时,说过什么话都在上边。 听奴看见自己名字被圈出来,整个人狠狠一哆嗦,直接给燕归辞跪了下来:“阁主,小的、小的不是……” “慌什么?”燕归辞心情极好,捡起那张纸轻轻抖了抖,“想不到你还挺忠心的啊,我不觉得这个万洪兴对你有多好啊,你怎么这般听他的话?”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听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紧张道,“小的、小的要是不这样做,堂主、堂主他会杀了我的!阁主,求您、求您不要杀我……” “杀你?” 燕归辞抬起眼皮轻轻将他一扫,笑了,“我为何要杀你?” 听奴已经吓坏了,脑子根本就转不过来,都给吓哭了:“您、您把小的名字圈出来,不、不就是要杀了小的吗?” 燕归辞倾身,用一根手指抬起听奴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谁说我把你的名字圈出来就是要杀你?” 听奴吓得直哆嗦,脸上还挂着鼻涕和眼泪:“那……那是要做什么啊?” 燕归辞实在是太可怕了,比万洪兴还要可怕。 虽然万洪兴也可怕,一不注意说错了话,就会惹恼他,换来一顿打,可时间久了听奴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总能讨好他。 可燕归辞不一样,别人根本就看不出来,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连讨好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讨好。 燕归辞摸摸他的头,开心地笑了起来:“你想不想活命?” “想!”听奴连忙止住眼泪,希冀地看着燕归辞,“只要能活命,阁主您要小的做什么,小的都愿意!” 燕归辞就满意地笑了:“好,很好。” “从现在开始,你在我这里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必定要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万洪兴,”燕归辞重新坐好,翻着手中的资料道,“包括我在查他们资料一事,还有在他名字上画上叉一事,你也要全部告诉他。” 听奴不懂,只紧张的问:“为……为什么啊?” 燕归辞转过眼眸,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别问,问就是不告诉。” “你是个聪明人,”燕归辞提笔,将梵宗堂堂主的名字圈了出来,又在梵宗堂下一圈出一个名字,打了个叉,“聪明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不该问的就别问,明白?” 燕归辞打叉的那个名字,听奴认得,是万洪兴的人,他在梵宗堂潜伏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但今日燕归辞却轻而易举地就圈了出来,好似一早就知道了一样。 自此,听奴终于知道,这次燕归辞回出云阁,可能早就预谋好的。 她也真的从未打算将出云阁阁主的身份交出去。 听奴是真聪明,聪明的知道,自己唯有抱住燕归辞的大腿才能活下去,就算是万洪兴也没用。 “小的、小的明白了。”听奴趴在地上,已经快吓死,“小的往后都听您的。” 燕归辞就笑了一声,淡淡一挥手,道:“你且下去,自己挑了合适的机会再去告诉万洪兴,别现在就去。你去太勤了,他不会相信。” 听奴再不敢多问一句,匆匆忙忙退下了。 他一走,闻颠就回来了,大约是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将这些话都听到了。 他上前,接过听奴的活儿,问道:“您确定他能用?” “自然。”燕归辞笑道,“他是个好苗子,要是好好培养,将来比谁都听话……不过,之后还得麻烦你。” 闻颠道:“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就怕他对万洪兴太过忠心,现在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那不就得看你了?”燕归辞将手中的资料往旁边一扔,也不打算再看了,“对了,丑三呢?” 闻颠不知是方才看见了什么,闻言冷笑了一声,“他从刚才开始就在研究出云阁外面的陷阱,大约是想找机会将消息送到京城去。” 听到丑三在研究陷阱,燕归辞也不觉得意外,还道:“是吗,那你应该多帮帮他才是。” 提到这个闻颠就来气。 但面对燕归辞,他又发不了火,只好闷哼一声:“他到现在都是太子的人,属下实在不知您留着他做什么。” 燕归辞没说话,仰面躺在垫子里,目光放得有些远。 闻颠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京城的事。 他犹豫了一会儿,迟疑着问道:“您该不会还没放下京城的事吧?” “没有。”燕归辞矢口否认,“我在京城这几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做什么会放不下?” 都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燕归辞虽然大多时候都叫人猜不透她在什么,但闻颠跟了她这么多年,还是有自己的判断。 他道:“燕家的事情自然是没什么你放不下的,可是那位呢?” 燕归辞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抿着唇不说话了。 闻颠看着她脸上装出来的不在乎,自以为自己看穿了她的心思,便道:“您一直留着丑三,还要属下将出云阁的外面的陷阱都告诉他,不就是因为他是太子的人?您别着急否认,现在的您就差将情绪都写在脸上。” 是不是真写在脸上,还另说,反正燕归辞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承认。 闻颠还要劝说,想叫燕归辞将丑三赶走,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猜测是丑三回来了。 他不太想正面同丑三碰上,便扔了磨墨的活儿,头也不回的跑了。 燕归辞从垫子上撑起身,望着他离去背影,喃喃道:“我才没那么傻。” 丑三敲门进来,刚好就听见这么一句,他没听清,追问了一句:“三小姐方才说什么?” 第840章 喻霜 燕归辞抬起目光,飘飘渺渺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你方才去哪儿了?” 丑三想也没想,便道:“出云阁地势复杂,陷阱又多,属下初来乍到,怕走错地方耽搁事儿,便想研究研究。” 他这般实诚,倒是叫燕归辞惊讶了一瞬。 她这么问,无非还是因为想知道丑三究竟在想干什么,要真是想给容遇送消息,她要心情好了,说不定还会帮忙。 “只是怕耽搁事儿?”燕归辞盯着丑三那张面无表情地脸,忽然笑了一声,“没想着给太子殿下送消息回去?” 被看出心思,丑三也不觉得意外,如实道:“想过,只是外面陷阱太过复杂,我一时参不透。” 燕归辞点点头,没多说,摆摆手道:“不懂就去问闻颠,你若问了,他必然会告诉你。” 闻颠对他有敌意,丑三当然看得出来,听见燕归辞这般说,他也站着没动,拧着眉好似有些为难。 燕归辞重新拿过那些资料,准备继续查看,见他不动,又道:“放心,方才我已经吩咐了他,你只说是我叫你问的,他必然什么都说了。” 闻颠是柳氏留给燕归辞的,虽不是和燕归辞一道长大的,中间甚至断过好几次联系。 但柳氏死后,闻颠只听燕归辞的,哪怕燕归辞要他的命,他也会乖乖交出来。 丑三也不意外,就像他一样,要是容遇要他的命,他也会给,并且都不会犹豫。 其他三个堂主的资料,燕归辞已经看过了,剩下的是镜春堂的堂主。 这个堂主同其他三人都不一样,是个姑娘,平时也很低调,甚少回出云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基本上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外面,回来那一天是来交账的。 出云阁其他三个堂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个姑娘的关系,寻常没少欺负人家,想着将镜春堂那边的生意也一并瓜分了。 但谁能想到,这姑娘一点都不好欺负,杀起人来就跟切菜一般。 至今为止,哪怕是万洪兴和文绉明与她碰上,都得礼让三分,再没像之前那般欺负过人。 燕归辞看着镜春堂堂主的资料,皱了皱眉,知道她很低调,就是收集到的资料上都只有一个名字和出生年月,连家里有什么人都不曾交代。 “就她了。”燕归辞低声道,“对了,你让你查的那个喻霜,查得如何了?” 丑三道:“出云阁内部传喻霜是文绉明的那什么……但其实不是。” “哦?”这倒是让燕归辞有些意外,挑挑眉,道,“不是姘头,那是什么?” 丑三一梗,古怪地看了燕归辞一眼,觉得不能用寻常人的目光去看待她。 沉默了一会儿后,丑三道:“文绉明早年有过一个女人,因为那个姑娘身份来路都不正,所以他们没拜堂,但有夫妻之时,只是后来那女人莫名其妙就死了……被文绉明亲手杀死的。” “这是为何?”燕归辞有些意外,“莫非是那姑娘是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像文绉明这种自高自大的人,其实很自负,根本就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大。但这种人其实心思简单,最经不得挑唆,只要有人从中间随便挑拨两句,他必然和自己信任的人翻脸。 所以这么多年,文绉明身边才没有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只有这个叫喻霜的,是他愿意主动接近。 偏偏这个喻霜还对他爱答不理。 大约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倒也不是。” 丑三说:“那姑娘真实身份是万洪兴的庶出妹妹,不被嫡母待见,万洪兴父亲一死,她就将人撵了出来。文绉明便是在这时碰上她的……” 文绉明碰上她,瞧她可怜,就把人带回去了,带回去之后没多久,两人之间就有了情谊。 但文绉明始终没说要娶她,因为始终觉得这姑娘身份不简单,不愿意娶,可又架不住喜欢。 那姑娘用的是假名字,也不求名分,只把自己当文绉明的宠,从不主动提要他娶自己的话,只要文绉明喜欢就成。 可喜欢值几个钱啊,连风浪都经不起。 没多久,万洪兴就发现了她,还私底下与她见过面,不许她将万家的事情说出来——因为那时他有把柄落在万家,要是叫文绉明发现了,他这锦画堂的堂主必定当不得。 那姑娘答应了,还道自己不是万家的人,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 可万洪兴不相信,再次在私底下见他妹妹时,还引文绉明瞧见了,并且故意说了些叫人误会的话。 文绉明信以为真,叫人一查那姑娘的身份,果真是万家人。 他怒不可遏,对那姑娘下了杀手。 不巧的是,那姑娘有了身孕,她为了保住孩子,放下尊严去求了万洪兴,万洪兴有意除掉她,便暗中将人送走时,又通知了文绉明,故意隐瞒了孩子一事,说成是她怕事情败露,所以才要逃跑的。 文绉明气得要死,连忙派人去追。 为了躲开那些人,那姑娘在外面躲了一年,将孩子生下来后,为了不让文绉明知道孩子的存在,狠心将孩子送走,她自己则去见了文绉明,当着文绉明的面将万洪兴和万家的事情全说了。 说完之后,她就自己撞到了文绉明的剑上,死了。 事后文绉明又查了整件事,才发现原来一直被万洪兴骗了,他逼问万洪兴,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流露在外。 可孩子早就被那姑娘送走了,一直到他快要成年时,才被找到。 可惜,什么都迟了,那孩子从小就知道了全部,知道自己母亲是被文绉明杀死的,一直对文绉明怀恨在心,也不想认这么个父亲,要不是看着他的人太多,他早就离开了出云阁。 简单了听完了这个姑娘的事,燕归辞轻轻一点头,满意地笑了:“原来如此,看来我得找机会接近一下这个叫喻霜的……说不定他比听奴还要听话。” 丑三也点点头,道:“属下听说他这次也跟着来了出云阁,就在听雪堂。只是文绉明防着他,叫人看着,不许他离开听雪堂半步。” “啊,原来如此。”燕归辞缓缓站起身,“既然他不能来,那就只好我亲自去了。” 第841章 地狱 离三日之期还有两日,锦画堂和听雪堂的人都盯着兰若斋的那边,想知道这边究竟会有什么应对之策。 他们发现这位阁主十分淡定,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自那天查了所有人的资料后有过动静外,就再也不见半分动静。 但不管是锦画堂还是听雪堂,所看见的都是燕归辞愿意没给他们看见的。 不愿意看见的,便是半分也没叫人窥探去一点。 “都安排妥当了?”燕归辞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衣裳眸光一转,丑三正好推了门进来。 衣裳是出自丹阳的云锦,料子很好,就是衣裳上的刺绣相当朴素了一些,山花混着游鱼戏水,倒是格外像极了这出云阁的景色。 但若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刺绣其实十分精致,并不像是寻常人能穿得起的。 至少不是之前那个燕三小姐能穿得起的。 丑三目不斜视,只回答:“已经安排好了,为防意外,闻颠在那边守着。” 燕归辞应了一声,轻轻将衣摆一撩,转道出了门,离开兰若斋,不知往哪个地方去了。 兰若斋这边的动静,是被几方人马密切关注着的,几乎是燕归辞刚刚离开兰若斋的瞬间,锦画堂和听雪堂就都收到了消息。 “走了?”文绉明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去哪里了?” 探子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属下只看着她离开兰若斋,好像是往锦画堂那个方向去的……” 说到这里,那探子好似有些不放心,抬起头紧张地看着文绉明:“堂主……您说她是不是要与万洪兴站在一条道上,对付咱们啊?” 文绉明没说话,他神色浓重地在一旁坐下:“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两天我算是明白了,这小姑娘心思比别人深着呢。” 那探子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不止是听雪堂,就是锦画堂那边也密切关注着兰若斋的动静。属下跟踪她这几天,发现了好几个锦画堂的人……而且,那个叫听奴的也是万洪兴的人。” 听奴这个人文绉明之前倒是不曾听说过,但他在燕归辞身边见到过,这会儿一听说他是万洪兴的人瞬间坐不住了! 他再次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越发觉得刚才探子的话有几分道理。 燕归辞这小姑娘不可能不知道听奴是谁的人,但她却一直将这人留在身边。 总不能是故意给自己添堵,留个人在身边监视自己,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万洪兴同燕归辞其实早就串通到了一起,就是为了对付他听雪堂,说什么将所有人召集回来,商量谁做阁主最合适,那就是摆的句,对付他听雪堂的局! 文绉明越想越气,最后一张拍在桌面上,怒道:“小丫头片子,连你爷爷也敢算计!走……现在就随我去锦画堂,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出了屋,文绉明正要往锦画堂去时,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模样出众,像极了他母亲,穿着一身青绿色长衫,平静地往那一站,即便是一句话都不说,也很难叫人移开视线。 文绉明皱了皱眉,方才还喊打喊杀的人,这会儿却莫名多了一点心虚,臭着脸盯着不远处站着的那人,一句话都不说。 那人移过目光,凉凉地将文绉明一扫,撇嘴嗤笑一声,转身就走了。 文绉明:“……” 从未见过哪个当儿子敢这么嗤老子的! 文绉明一张脸顿时更黑了,几乎将牙齿都咬碎了。 探子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堂主一眼,紧张道:“堂、堂主,还、还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文绉明咬着牙道,“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玩什么把戏!” 听雪堂这边的人风风火火就往锦画堂那边去了,一个个气势汹汹,好似要去找麻烦。 而他嘴里的另外一个当事人,此刻却在听雪堂,她坐在屋顶上,眯着眼看那个半点也挑衅不得文绉明气势汹汹地往锦画堂去了。 九月之后的太阳依旧毒辣,但因为出云阁是建立在山间的关系,山风吹得人十分凉爽。 燕归辞刚抬手挡了挡太阳,边上闻颠就十分狗腿地撑开伞,替她挡住了。 做完这一切,他还是得意地冲丑三抬了抬下巴。 丑三一脸不屑,看都不想看一眼。 “那人呢?”燕归辞撑着下巴,目光一转,没找打自己要找的人。 闻颠连忙跟着转头,四处找着,可惜这回被丑三抢了先。 他指着某一处说道:“在那儿。” 燕归辞顺着丑三的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那是某个凉亭,凉亭置于悬崖峭壁之前,底下是悬空的,若是一个没注意,掉下去便会粉身碎骨。 她起身,拍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正要下去之际,丑三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将她提拎了下去。 燕归辞:“……” 她觉得自己被提拎下去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命运揪住后颈皮的猫。 闻颠在后面吱哇乱叫,还要拔了刀要丑三对决! 丑三不搭理他,佩刀都没出鞘,就将人打得毫无还手的之地。 反正他们三天两头就要掐一架,燕归辞已经习惯了,负着手慢腾腾地往凉亭地方向去了。 凉亭里有个人,穿着青绿色的衣裳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眉眼很淡,身上带着一股属于女子的阴柔之气。 同听奴那种刻意讨好人时,装出来的魅惑不同,他就是妖精,妖而不俗。 他应该是已经听见了动静,但不知为何,他依旧保持着低垂着目光盯着山崖下的姿势。 “你在看什么?”燕归辞凑过去,垂着眼往下面一扫,除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后,什么也没有。 喻霜闻言,眉毛轻轻地皱了皱眉,像是用余光扫了旁边的人一眼。 那一瞬间,燕归辞感受到了排斥。 不过,她脸皮厚,就算感觉到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喻霜淡淡开口:“地狱。” 他声音很好听,是那种干干净净,不带任何杂音的好听。 燕归辞舒适地眯了眯眼,又问:“为何要看地狱?” 喻霜就笑了,不过是讽刺居多:“我在想我要看多久,才能入地狱。” 第842章 报复 燕归辞忽然有些怀疑。 文绉明的容貌并不算惊为天人,就是那个万小姐她也看过画像,普通容貌,顶多算是清秀。 这两人的孩子为何会长得这般…… 燕归辞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总觉得喻霜同文绉明不像,同那个画上的万小姐也不像。 她现在怀疑这个喻霜究竟是不是文绉明的孩子。 这样想着,燕归辞就回头看了丑三一眼,资料是丑三找的,那个故事也是丑三告诉她的,其中究竟是有几分真假,她不知道。 丑三收到目光,淡淡将她一扫,不知看没看出她的想法,反正不为所动,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燕归辞只好收回目光,适时将几分孩子般的天真挂在脸上,道:“这有何难?只要你从这里跳下去,就能马上入地狱。要是你不敢跳,我就让我的侍卫来推你下去。” 说罢,还招招手,将闻颠和丑三叫到身边道:“你准备好了吗?自己跳,还是我叫他们推你?” 喻霜怎么也没想到燕归辞会这样回答,他愣了一愣,随即又无声笑了起来:“是啊,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能解脱……可我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 喻霜身边跟着人,燕归辞从刚才发现了。 那人大约是想找机会去通知文绉明,但因为燕归辞的那句话,现在他不敢去了。 怕一走,等会燕归辞就叫人将喻霜推到了悬崖下边去。 他警惕地躲在暗中,没敢出现。 “没有勇气,那就不死了。”燕归辞摆摆手,在美人靠上坐下,满不在乎道,“想死多容易啊,活着才是最难的,但还是有那么多人活着不是吗?” 出云阁地方挑的不错,周围景色很好,怪石嶙峋,好似天然形成的石雕,各种形状都有。 竹树成林,风一吹,就沙沙作响,不过得是微风,风要是稍微大一点,从山崖间穿过时,就好似鬼哭。 喻霜终于肯将视线从山崖下边收回来了。 他将目光移到燕归辞身上,平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如同想起来一般问道:“你是谁?” 燕归辞抠了抠手指甲,淡淡道:“燕归辞啊。” 这个名字这两天总是经常听见,就算喻霜不关心出云阁内部的事情,也知道燕归辞是谁。 他平静地目光转为惊讶,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诚实道:“他们都以为你去了锦画堂。” “是啊,当然去了,”燕归辞目光一转,忽然递给闻颠一个眼色,“不过是从那边拐了个弯就到这边来了而已,谁能想到啊,跟踪我的人那般不敬业,跟到一半就走了。” 那边闻颠收到目光,转身退下了。 喻霜好似觉得燕归辞这小姑娘十分有趣,很少笑的人,忽然就笑了一声。 燕归辞转眸,斜了他一眼:“你笑什么?啊,对了,你若是要去告诉文绉明,那就趁现在赶紧去,不然去晚了说不定我就走了。” 闻言,喻霜挑了挑眉,淡淡道:“我为何要去告诉他你在这里?” “你不是听雪堂的人?”燕归辞往后一仰,将手举过头顶,透过手指缝看着喻霜,“他们还说你们是父子,也说你是文绉明养的情人。既然如此,你向着她也是正常的。” 燕归辞话音刚刚落下,文绉明就厌恶地皱了皱眉,声音也冷了:“我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是听雪堂的人,更不会向着他!” 燕归辞没说话,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平静地盯着文绉明看。 他脸上的愤怒不是装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的厌恶,明晃晃地挂在眼底,就怕旁人不知道一般。 燕归辞双眼一弯,平静地笑了。 喻霜被她笑得不大自在,下意识往旁边让开一步,别扭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燕归辞起身,掸了掸衣摆,道,“既然你说你不是听雪堂的人,那可要来我兰若斋?” 喻霜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燕归辞:“你就不怕我别有目的?” 其实他是有些心动的,来了出云阁之后,每天就只能待在听雪堂,其他地方他几乎就没去过,就算之前有幸逃出过出云阁,可很快又被抓回来,日日囚禁在这里。 若不是回来的时间很少,听雪堂这边的一砖一瓦他怕是都要记得了。 “那又如何?”燕归辞不甚在乎,“你要是愿意将我做的事告诉文绉明我也不介意,于我而言,我做的事情他们知道或者是不知道,都没差。” 喻霜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小姑娘脸上带着某种叫向往的情绪,这种情绪让他下意识就想跟随。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有人跟着我,我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大可不必担心,”燕归辞转过眼,对他古怪地眨了眨眼,“跟着你的人,我已经叫闻颠解决了。” 喻霜一愣,猛地一转头,就见不知何时离开的闻颠拖着一个人上得前来。 那人已经晕死了,被闻颠扔在地上时,都没要醒来的意思。 喻霜下意识后退一步,显是将人认出来了,表情里挂着厌恶。 燕归辞并不管,背着手告辞离去:“兰若斋那边没什么规矩,要是想来,就自己来。” 说罢,她人已经消失在凉亭里,走得十分干脆,丝毫不见强迫他的意思。 喻霜看着她那小小的背影都快消失在了眼前,他才忽然一顿,紧跟着跨出脚步,追了上去! 那一刻,他内心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快感和兴奋,那是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想,如果今日他跨出这听雪堂,可能往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可否认,这就是报复! 对文绉明的报复! 他不是想坐上出云阁的位置? 偏就不让他如意! 等文绉明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时,无论是燕归辞还是喻霜,人都已经不在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欺骗了,顿时怒不可遏,气冲冲地又往兰若斋去了。 …… 兰若斋里,听奴敲开门,看见燕归辞裹着被子,坐在案几后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看了眼燕归辞身边的人,小声道:“阁主,文堂主来了。” 第843章 收买 文绉明来得这样快,半点都没让燕归辞觉得意外。 她轻轻一点头,刚要说话就听听奴惊呼一声,紧跟着门外就多了一人。 燕归辞轻轻一撩眼皮,那双总是平静如死水一般的眼眸之中,就多了一点杀意。 她将手中的书卷合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堂主还真当自己成了下一任阁主呢?” 这话说得讽刺,文绉明这脑子一头热的自然听了出来。 他冷眼看着燕归辞,下意识就要往前,但却在跨出脚步的一瞬间,忽然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喻霜后面站着一个人,那人手中的佩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半寸,目光却冷冷盯着他,即便一句话都没说,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却看得明明白白。 只要文绉明再敢往前走一步,丑三绝对二话不说,当场要了喻霜的命。 “好一个出云阁的阁主,”文绉明不敢轻举妄动,只咬碎了牙,“这么多年不回来,一回来就给咱们这些人下马威罢了,如今还要用这么阴毒的事情,来威胁人?之前,还真是我小看你了?” “威胁?”燕归辞一转眸,看见了丑三警告的视线。 她了然似的点点头,然后摆摆手对丑三道:“不必这般紧张,把刀收起来。” 喻霜不知是发现了自己被威胁着,还是没发现,就算听了燕归辞的话,他也依旧无动于衷,挺直了背脊,跪坐在垫子上,垂目看着从燕归辞那儿借来的书,从始至终都没看其他人一眼。 好似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会被怎样对待一般。 丑三以前听容遇的话,现在听燕归辞的话,燕归辞这样吩咐,他就收了佩刀。 但并未离开,依旧站在喻霜后面,是一个防着文绉明动手的最佳距离。 文绉明几乎被眼前这一幕气得要死,更恨喻霜在这种环境下,还拎不清。 他咬咬牙道:“喻霜,过来。” 听见文绉明这句话,喻霜稍微动了动,他转过眼看着文绉明,那双总是沉沉没有光泽的双眼里,就多了一丝轻蔑。 他拿起来桌面上的书卷,淡漠地将目光收回:“不。” 喻霜本身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人,以往违抗文绉明的命令也不是一两次了,即便没违抗一次,就会换来一顿毒打,但他毒打过后,他依然将违抗文绉明的命令,当家常便饭。 文绉明深吸一口气:“喻霜,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听见这话,喻霜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转头看着文绉明,眼中全是讽刺:“我是什么身份?一个靠给别人洗衣为生的妇人的儿子而已。” 在场的除了听奴,谁都知道喻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燕归辞一脸无所谓,就跟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卷,除了披在身上的小被子看起来有些滑稽之外,其他倒是没什么不同。 文绉明听见这话,整个人的表情都变了,眼中像是有些心痛,又像是无奈,可就是不见愧疚。 甚至还理所当然地说道:“喻霜,我让你过来,别让我说第三次!” 喻霜也是倔强,丝毫不见慌乱,冷眼看着眼前的人,讥讽一笑:“怎么,堂主还想在兰若斋动手不成?堂主真是好大的本事,连出云阁的阁主也不放在眼里。” 燕归辞就知道了,喻霜这是想寻求他的帮助。 可是他嘴硬,不肯叫文绉明看出自己的害怕和无助,所以说话时难免这么没底气。 燕归辞打心底笑了一声,随即递给丑三一记眼神,丑三立即上前,手疾眼快地一出手,直接用刀背将文绉明打了出去。 丑三手重,文绉明就算会些功夫,那也只是关键时刻防身的,欺负一个小姑娘和小女人还行,对付丑三这种江湖人士,却只有挨打的份。 他甚至连闻颠都打不过。 “文堂主,”这时,燕归辞终于有反应了,她撩起眼皮,细细将文绉明一扫,“究竟尔等给本阁下马威呢,还是本阁给尔等下马威?” 丑三并不多出手,只将文绉明打到门外后就收了手。 文绉明将丑三那一刀背险些打出内伤,但又不肯叫燕归辞看出来,咬着牙挺直了背脊:“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扣着我听雪堂的人不放了!” 燕归辞就笑出了声。 她终于舍得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一般,低低笑道:“究竟是我扣着人不放,还喻霜根本就不愿意跟你回去?” 文绉明咬着牙,阴毒地盯着燕归辞。 燕归辞无所畏惧,对上文绉明的目光,平静一笑:“我一没捆着他,二没威胁他,也放下话,出入兰若斋是他的自由,是堂主自己叫不回去人,怎么还赖上本阁了?” “你……”文绉明气了个半死,当真是咬死燕归辞的想法都有了。 燕归辞扫了他一眼,又冷冷收回目光对喻霜道:“究竟是要回去,还是不回去,你自己说了算。腿长在你身上,别人还能强行摁着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不成?” “这对文堂主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喻霜冷笑一声,从前就没将文绉明放在眼里。 这会儿自然也是。 他扫了文绉明一眼,然后起身走到门口。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喻霜会跟着文绉明离开之际,他忽然抬手抓住两扇门,然后在文绉明惊诧的目光之中,把两扇门给合拢了。 包括丑三在内的所有人,全部关在外面了。 屋里光线一暗,书卷上的内容几乎就看不大清楚了,燕归辞下意识眯了眯双眼,随即无声笑了起来。 她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这个喻霜比听奴还要听话。 门外,文绉明叫喻霜这一出反抗,气得两眼发昏,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丑三冷眼看着他狠狠喘了好几口气,眼见就要倒不过时,忽然一张嘴,吐了口血。 站在门口的听奴和丑三同时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那血沾到他们的衣裳一样。 跟着文绉明来的侍卫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地护着他:“堂主!?” 文绉明就跟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侍卫一慌,连忙道:“走走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第844章 学习 文绉明一走,兰若斋又安静了下来。 锦画堂那边方才因为被文绉明闹了一通,万洪兴正满肚子火无处撒时,忽然听见文绉明在兰若斋受了气,还吐了血,顿时高兴得差点放鞭炮庆祝。 “哎呀哎呀,咱们这位小阁主的本事还真是了不得,”万洪兴高兴完,又坐了下来,抱着前几日的那个舞姬狠狠亲了一口,“那可是文绉明啊,自认是出云阁最男人的文绉明啊,竟然被活活气吐了血,哈哈哈……” 舞姬叫他亲了一脸的口水,心里嫌恶不已,假意靠过去,撒娇似的将脸上的口水全部蹭在了万洪兴衣服上。 “这下好了,够您笑半年了。”舞姬说着,拿过一颗葡萄喂给了万洪兴。 万洪兴一口吞了,大声道:“何止是半年,我得笑一年!” 两人说这话,又没羞没臊地抱在了一起。 听奴跪在下方,听着上头的笑声,连头没敢抬一下,脸上甚至毫无血色,连耳朵尖都是惨白惨白的。 “哎哟,堂主你别闹,还有人呢!”舞姬扯着衣襟,往地下看了一眼,“真是的,讨厌死了你……” 舞姬嗔怪完,连忙捂住自己的衣襟跑了。 万洪兴盯着她的背影,色眯眯地咂摸了一下嘴,这才看向听奴:“这次你做得很好,等我坐上了那位置,就你做这锦画堂的堂主!” 这句话听奴可不敢应。 且不说万洪兴最后有没有那个命坐上出云阁阁主的位置,就算他真成功了,这锦画堂也不是他敢惦记了。 万洪兴底下那么多的狗腿子,随便一个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听奴不敢忤逆他,还得装作兴高采烈地应下了。 他从锦画堂离开,回了兰若斋,还没找到燕归辞,倒是先撞见了喻霜。 两人现在的身份在兰若斋虽然都差不多,但听奴知道喻霜看不起自己,索性也不接近,只轻轻一点头,便要走开时,寻常碰见里也对他爱答不理的喻霜却忽然叫了住了他。 听奴脚步一顿,转过头,轻飘飘地将喻霜一扫,随即收回视线,垂着目光道:“您有事?” 喻霜看着他,脸上不知是个什么表情:“你方才是从锦画堂那边过来的。”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听奴是得了燕归辞的命令,才这般时时往锦画堂跑的。 他不知道喻霜问这个做什么,但见他是燕归辞带回来的人,便还是点了点头:“是。” 听到这样肯定的回答,喻霜瞬间皱上了眉:“你现在既然为阁主办事,为何还要去锦画堂?” 听奴觉得这个喻霜挺搞笑的。 也就真笑了起来,但开口时却没告诉他真相:“喻公子,您是听雪堂堂主的心头好,可小的不是。小的命贱,稍有不注意,就会没命的。” 不等喻霜回答,听奴便抬头,用一个极其魅惑的姿势,抚了抚鬓发:“倒是你,现在虽在维护阁主,可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听雪堂的探子!” 喻霜顿时满脸厌恶:“我不是!” 听奴却不信,转身走了:“是与不是与我何干?只要你别妨碍我的做的事,我自然也不会碍你眼。” 而此刻,燕归辞正趴在屋顶上,撑着下巴,兴致高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她小声同闻颠道:“你说往后这两人要是都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 “可能会想打死你。”闻颠想也没想就这般回答了。 燕归辞嗤笑一声,随即又叹了口气摇头道:“那他们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对了,丑三呢?” 闻颠朝出云阁外面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我方才见他往那个方向去了,研究了这么多天,可能已经将那边的陷阱研究透了,这会儿估计正想办法给京城递消息。” 燕归辞其实不难猜到容遇将丑三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目的。 一来是想知道这个江湖上神秘的出云阁到底在哪来,二来当初那笔被王景崇贪污的银子想追回去。 事关老师和方民安的名声,容遇不惜连美色都用上了。 燕归辞想起自己之前在城门口被容遇啃的那一口,就忍不住“啧啧”两声。 “你真不打算阻止?”闻颠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若是让朝廷的人知道了,那出云阁之后怕是不得安宁了。” 那边喻霜和听奴都已经走了,燕归辞盘腿坐起来,目光眺望远方,淡淡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 “为何?”闻颠不是能跟上燕归辞思路的人。 不知燕归辞今日是心情好还怎样,以前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今日好心多解释了一句:“凡事盛极必衰,这么多年,出云阁早不是之前的出云阁了,走在逐渐衰亡,你没看出来吗?” 闻颠想了想自己之前看到的出云阁的总账,纳闷地摇摇头:“收入还是那么多,没看出哪里衰亡了啊。” 燕归辞就笑了。 她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山峦,眼底的情绪有些冷:“内里已经腐蚀了,尤其是锦画堂。” 闻颠还是不懂,但没出声,听燕归辞慢腾腾道:“容遇想借我的手弄清楚出云阁的事,那我就借他的手,给出云阁来次大清洗……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闻颠觉得这两句有点高深,他没有听懂,但这不妨碍他拍马屁。 当即就单膝给燕归辞跪了下来:“小主子放心,往后您在哪儿属下就在哪儿。” 燕归辞摆摆手:“行了,你起来……所以之后丑三要是问你关于出云阁的事,你什么都不要隐瞒,全都告诉他。” 闻颠唯燕归辞马首是瞻,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还有,趁着现在的机会,你赶紧多交喻霜和听奴一些东西,”燕归辞道,“不然往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闻颠点点头,应了。 是以,当天晚上,燕归辞的屋里,就多了两个人。 燕归辞平时用的案几旁,又添了两张桌椅,一张后边跪坐着喻霜,一边跪坐着听奴。 喻霜还好,之前被文绉明摁着头认过字,虽没看过账,但慢慢摸索还是懂。 听奴就不行了,字都看不懂几个,更别说看账了,稍有不主意,就会挨闻颠的打! 到最后,他摔了笔,怒道:“你凭什么只打我一个人,明明他也错了!” 闻颠眼一瞪,听奴立即就软了,哼哼唧唧地重新捡起笔,敢怒不敢言。 闻颠冷笑一声:“你错的这个,他今日才开始学,而我昨天就已经同你讲过了三次,包括今天是第四次!” 边上喻霜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第845章 试探 距离三日之期,还有一日。 但燕归辞却听说已经有人回来了,是镜春堂的那个女堂主,据说她是晚上回来的,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镜春堂,吃饭都不曾出来过,更别说来见燕归辞了。 燕归辞也不着急去见她,依旧是该干嘛。 这天,燕归辞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听奴去见了万洪兴,暗中还叫闻颠给听雪堂的文绉明递了消息。 万洪兴没想到燕归辞会带着听奴一道来,几乎是瞬间,他就想到自己脚听奴做的事情暴露了! 他心里的不安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他堆着殷切地笑容,大步上前,弓着身完全是一副将燕归辞当祖宗供着的模样:“哎哟,阁主怎么来了?您有事吩咐一声,我亲自去兰若斋见您就是,怎么还劳您亲自来了?” 燕归辞看着他,觉得这万洪兴可真是个人物。 能屈能伸,还能来事儿,比起文绉明那一根筋的棒槌,这人就要圆滑多了。 要不然,这么多年万洪兴也不能以代理阁主的身份,一直霸占着整个出云阁,甚至都不曾离开过一天。 燕归辞自心底冷笑一声,然后给闻颠一个眼神,闻颠立即将听奴扔到了万洪兴跟前。 听奴看了燕归辞一眼,随即爬起来,一把抱住万洪兴的大腿,哇哇大哭:“堂主救我……堂主您救救小的啊!” 万洪兴眼皮抽了抽,倒是没着急将听奴从腿上踹开,震惊地看着燕归辞:“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这难道不该是本阁问你?”燕归辞眸子一转,眼皮一撩,一点冷笑就从眼尾飞了出来,“堂主连三日之期都等不得了,这么快就想着要我命呢?” 万洪兴瞬间反应过来,听奴日日往锦画堂这边跑的事情叫燕归辞知道了。 他真是恨死了听奴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很快,万洪兴就将表情一手,勉强挤出一点奴颜眉目来:“哎哟,阁主,您这是冤枉啊!属下对阁主忠心耿耿,又怎么会想着要阁主的命呢?这里边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燕归辞轻轻一笑,端过一边刚呈上来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平静笑道:“不是你万洪兴要本阁的命,还能是谁?” 万洪兴一脚将抱着自己腿哭的人踹开,赶忙走到燕归辞身边,点头哈腰:“这……这真是误会啊!阁主要不信,就将此事全权交给属下,待属下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交代? 燕归辞自心底冷笑一声,恐怕交代到最后,就是听奴已经凉掉的尸体。 万洪兴为人圆滑,要是知道事情败露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听奴灭口,可对于现在的燕归辞来,听奴是弄死万洪兴的最大利器,这孩子可不能死。 “不劳堂主查了,”燕归辞放下手中的茶盏,冷笑一声,“该查的事情,本阁已经替你查清楚了!” 万洪兴一愣,错愕地看了燕归辞一眼,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他死死盯着燕归辞,方才还带着一副狗腿子的模样,现在只剩狠意。 “你这样看着本阁做什么?”燕归辞冷冷一笑,目光所及之处,根本就没将万洪兴放在眼里,“早在本阁回来的路上,就一直被人追杀着,要不是本阁的侍卫得力,只怕本阁死得连喳喳都不剩!” 燕归辞回来时,是被什么人所追杀,就算万洪兴不问,他自己也知道。 因为人就是他安排的。 这会子听燕归辞这么一说,他脸上挂着的笑容都变得敷衍起来:“怎么,阁主这是怀疑,那些人都是我派去的?” “不是你派去的。”燕归辞又重新端过茶盏,抿了一口。 她说话大喘气,万洪兴这老东西不由自主地就被带进去了,整个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下一刻,就见燕归辞轻轻一眨眼,听她道:“是你花重金买了玄楼的刺客,来刺杀本阁……你说,本阁说得对不对?” 全叫燕归辞说对了。 万洪兴脑子迅速一转,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 他还有事情没做完,断然不能在这里就叫燕归辞抓住把柄,回头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些事情都甩出去。 至于怎么甩,甩到谁头上最合适,万洪兴已经有了人选。 他眼珠迅速一转,干脆也不要脸皮了,扑通一声就给燕归辞跪了下来:“冤枉啊,阁主!属下对阁主忠心耿耿,这些年一直守着出云阁,就等阁主回来……又怎么可能买刺客刺杀您呢?” 燕归辞不说话,冷眼看着他表演。 万洪兴掀开眼皮扫了眼她的表情,见她无动于衷,就知道她是不相信。 他跪着爬上前,一把抱住燕归辞的腿:“阁主……阁主您听我说!这件事、这件事一定和听雪堂的文绉明有关!您是不知道,他觊觎您的阁主之位好久了,还看不惯属下,昨日还来锦画堂找了一番麻烦……一定是他,为了得到阁主之位,故意以我的名义买凶杀人啊!阁主明察秋毫,属下真的是被冤枉的!” 他一番连吼带嚎,几乎喊得燕归辞耳朵都聋了。 她掏了掏耳朵,淡漠地扫了万洪兴一眼:“是吗,堂主想怎么证明?” 万洪兴瞬间燃起了无数希望,连忙道:“只要阁主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将这件事查清楚,一定给阁主您一个交代!” 燕归辞没反应,就好像没听见一样。 她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神情别有深意。 万洪兴几乎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就在这时,闻颠走了进来,低声在燕归辞耳边道:“人都听到了,然后回去查真相去了。” 闻颠声音很小,万洪兴根本就没听见,眼中狠意倒是一闪而过。 紧跟着燕归辞表情一变,笑眯眯地看着万洪兴:“万堂主啊,你好歹也是出云阁的老人了,要是安分规矩一点,往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惜,你选错了路。” 说罢,她站起身,准备带着听奴一道离去。 万洪兴咬着牙,急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燕归辞抓过头,表情里全是意味深长,“相信堂主明日就会还知道了!” 第846章 到来 出云阁里,文绉明在燕归辞的可以安排之下,听见了那番话,他立即回了听雪堂,派人去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证据和证人都是燕归辞事先就安排好了的,只等文绉明去查,就会立即有结果。 燕归辞不着急,心情极好地等着第二日到来。 而远在京城的容遇,此刻也收到了丑三送来的消息。 是一副图,以及一句话:“三小姐有意挑起,出云阁的内斗。” 消息是直接送到东宫的,容遇收到时,云思回也在,正在他旁边磕瓜子,磕得十分上头。 “小归辞有消息了?”云思回呸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大步走到容遇身边,就着他的手看了看,“这是什么?” 容遇看了她一眼,随即将消息和那幅图一并收起来,不给云思回看了:“是什么都与你无关!” “切,小气。”云思回白眼一翻,表情里全是不屑,“你给我看我,我还不屑看呢。” 容遇不搭理他,起身去吩咐侍从准备东西,他要出门一趟。 云思回盯着他的背影看,也不出声打扰,就慢腾腾地磕着瓜子,直到东西都收拾好了,她才道:“哥,你去找归辞啊?” 云思回小时候很少喊容遇哥哥,长大了更是几乎没怎么叫过。 一般她这么叫的时候,要么是做了错事感到愧疚,要么就是别有所求。 容遇脚步一顿,转头扫了她一眼:“都说了,跟你没关系,少打听。” 云思回白眼一翻,立马道:“错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做毁会让你后悔的事。” 这话能从云思回嘴里听到,可真稀奇。 笑容无声自他嘴角划开,眼角就染上了一抹温柔之色,但温柔之中又包裹着叫人移不开眼的自信,身为东临未来储君的自信。 “我为什么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容遇挑着眉,看着眼前这个与他长得十分相似的妹妹,“倒是你,与齐商应之间的事拉扯干净了。” 他这是可以刻意转移话题,云思回表示不屑。 她往后一仰,软绵绵地躺在小榻上,抖着一双小短腿道:“我才不与他拉扯……行了,要滚就赶紧滚,赶早去说不定还能见着人。” 容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带着东西转身走了。 梨落几乎是容遇前脚离开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进了屋,她瞧见小榻上的人,上前福了福身,道:“都安排好了?” 东宫还有不少宫人在,但这些宫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好似根本就没主意小公主还在这里一般。 云思回扔了手中的瓜子,翻身从小榻上站起身,拍着手心道:“那就走吧。” 梨落应了一声,跟着她一道离去。 主仆二人,很快就出了皇宫,往京城外的方向去了。 云思回并未带多少人,就跟着一个梨落。 梨落回头看了眼几皇宫所在的方向,有些不放心:“真不用同女君说一声?” “不必,她知道!”云思回马鞭一甩,扬长而去。 毕竟都在眼皮底下,云间月要是不知道才不正常。 更何况,她那俩孩子,还是一前一后离开的京城,虽然去的方向不一样,但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等探子来报说公主和太子都已经离京之时,这位女君陛下才慢腾腾将手中的纸条扔进了香炉里。 待到那纸条燃尽了,她才抬起眼皮看向底下的人:“齐太师可真是留给朕好大一个惊喜。” 跪在底下的人正是齐书重。 他轻轻抬起眼皮,匆匆将云间月的表情一扫,很快就收回来目光,低声道:“父亲的事情我也最近才知道,不敢隐瞒。” “是不敢隐瞒呢,”云间月头一歪,手指撑着额角,笑吟吟道,“还是那小姑娘的主意,要你这个时候再来告知朕?” 齐书重眼皮跳了跳,但还是绷住了脸皮道:“回禀陛下,臣确实是现在才知道。” 云间月就不说话了,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点着额角,看着地上的人,表情里带着一丝玩味。 齐书重虽是齐太师的儿子,但也是过继的,并非在齐太师身边长大,无论是性子还是脸,都半点不像齐太师。 但要拿捏住这人是什么心思,云间月觉得还是挺简单的。 她笑了一声,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追究这件事的先后顺序,挥手道:“行了,你退下吧。” 齐书重起身应是,转身退下了。 待他一走,容玦就进了殿,他扫了眼云间月的表情,戏谑道:“怎么,叫一个小孩儿摆了一道,不高兴?” “哪能啊?”云间月嗤笑一声,“那小姑娘虽然叫我意外,但不管怎么说,事情还在朕的掌控之内?” “是吗?”容玦挑挑眉,在她身边坐下,“王家的事,你要怎么处理?” 这倒是个难题。 云间月皱了皱眉,她要是治罪王景崇,多的是罪证,也不怕得罪了那些寒门学子。 可王景崇要是一死,当初容玦“杀了”方民安一家的事,自然也会暴露出来,只怕到时候天下人,会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她家凤君。 “你在担心我?”容玦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 他想了想,凑上前从后边把人抱住:“怕什么,现在这天下属于他们年轻的人,一个出云阁究竟能牵扯出多少东西,就看见他们有没有能耐挖出这些东西。反正你家凤君一身骂名,早就不在乎,这些事了。” 话是这么说,可云间月还是舍不得。 容玦有多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算现在他什么都不管了,只是这东梁皇宫无所事事的凤君,那也是还是她的将军。 她没出声,将自己往容玦身上靠了靠,越过窗户和重重叠叠的宫殿,看向了远处。 阴了好几日的云层已经散开了,从里面漏出一点天光来,那天光从远处看着,就好似天破了个大洞,稍不注意就会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 三日之期很快到来。 这天,燕归辞特地起了个大早,她洗漱打扮,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然后在闻颠的安排下,吃了一顿用时最长的早餐。 辰时,听奴敲开屋门,缓缓道:“阁主,人都到齐了。” 燕归辞应了一声,随即撑着桌子站起身,缓步离开:“那就走吧,看看今天究竟会掀起什么风浪。” 第847章 让位 出云阁有个地方叫千秋亭。 当然,名字叫千秋亭,可地方却不仅仅只是一个亭子。 同兰若斋一样,都是一个地方,不过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大厅,这个大厅相当于是建立在半空中的,通往这个大厅的只能走一过悬空的桥。 燕归辞到时,其他四堂的人都已经到了,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蓝白相间的衣裙,宽大的衣袖几乎拖到了地上,衣面却是干干净净的,什么刺绣纹样都没有。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表面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心思比谁都纯净,可若是往深了追究,就会发现什么都看不见,那心思比海底还要深。 她身边跟着听奴和喻霜,就连丑三和闻颠都不在。 其他四堂的人本来还坐在椅子上各自寒暄说话,将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可一听见脚步声,还在说话的四个人都住嘴了。 万洪兴和文绉明的屁股一个比一个稳,几乎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但这时,叫人意外的是,梵宗堂的陆清明,镜春堂的魏琅嬛却一前一后的站了起来,纷纷对燕归辞见礼:“阁主。” 燕归辞面向他们,轻轻一点头,随即越过四人的位置,径直在主位上落座:“两位堂主都坐吧。” 直到这时,万洪兴和文绉明脸色才变了变,他们神色复杂地看向陆清明和魏琅嬛表情复杂地不像话。 “昨日就听说琅嬛堂主回来了,一直不曾拜访,真是失礼。”燕归辞理了理衣袖,表情里带上了些许笑意,“镜春堂近来可好?” 魏琅嬛这个姑娘的穿着打扮就跟她这个人一样十分低调,朴素的叫人看不出她是镜春堂的堂主,更像个丫鬟一般。 但她一开口,那气势便是遮不住的。 她恭敬地对燕归辞一笑,道:“一切都好。” “那就好。”燕归辞又转向梵宗堂的陆清明,“陆老那边呢,可好?” 陆清明是个老头子,年纪比万洪兴还大,但因为平时不争不抢地性子,梵宗堂便不如锦画堂那般高调,陆清明这个身份看起来也不起眼了。 “阁主不必担心,一切都好。”陆清明回答道。 到这儿,燕归辞才轻轻一点头,却是要问一问文绉明和万洪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往两人那边看一眼。 她眸光一转,端过桌上的茶水,细细品了一口,才道:“今日来将诸位都叫回来的原因,想必诸位都知道了……既然如此,那我也话不多说,直奔主题……” 说着,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眸子一转,将所有人都扫了一眼,淡淡道:“诸位有什么话百年当着今日都说清楚了,究竟谁有资格当这阁主,就凭诸位说了算。若是大家都觉得不错……那本阁便将这出云阁的玉牌交出!” 说罢,她从腰间一把将出云阁的腰牌扯下来,往桌边轻轻一方,文绉明和万洪兴的双眼就直了。 陆清明和魏琅嬛就跟没看见一眼,低垂着眼,连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燕归辞递给听奴一道眼神:“拿去给万堂主和文堂主看看这出云阁的玉牌是不是真的。” 听奴应了一声,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玉牌拿起来,先给离得近的万洪兴送去。 但他并未完全交给万洪兴看,而是拿在自己手里,远远的给万洪兴。 万洪兴下意识就要去接,但听奴却忽然后退一步,离得更远了。 “你……” 万洪兴勃然大怒,刚要发火,就被燕归辞无言按了回去:“万堂主着什么急,你若坐上了这位置,那玉牌够你看好几年了。” 还要发火的万洪兴一听这话,好歹是按捺住了,他冷冷扫了听奴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阁主说得有道理!” 边上文绉明冷笑一声,表情里全是不屑:“这么着急,可不像万堂主啊。” 万洪兴立即听出了文绉明话中有话,他表情一沉,道:“文堂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吵吵嚷嚷狗咬狗,燕归辞却丝毫没打算管,默默喝茶。 陆清明和魏琅嬛的屁股一个比一个稳,就好像没听见这两人的争吵一般,仿佛老僧入定。 这千秋亭不止是几位堂主在,还有其他说得上话的人在,什么管事啊副堂主啊都在。 有位置地就坐在位置上,没位置的就各自站在自家堂主身后。 文绉明脸一转,冷冷扫了万洪兴一眼,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堂主啊,你做的那些事情,不会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同昨日燕归辞来找麻烦时,说的那些话一模一样。 万洪兴眼皮狠狠一跳,几乎是瞬间就以为文绉明和燕归辞站到了一条线上,尤其是当他看见文绉明当心肝儿护着的那个喻霜站在燕归辞身边时,就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甚至怀疑连听奴都叛变了! 他睨了燕归辞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才转头盯着文绉明:“文堂主说话可要将就证据,这没有证据的事情说出来,可是没人信服的。” 文绉明既然敢在今日公然同万洪兴闹起来,就说明他是找到了证据的。 至少在燕归辞的安排下,他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想来这么多年的堂主也是白当了。 这样想着,燕归辞就如同放心了一般,重新端过一边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茶,依旧没打算要插手的意思。 另外两人见她不说话,便也跟着沉默,默默喝着茶水。 “证据?”文绉明像是听了好大的一个笑话般,哼笑一声道,“万堂主不会真以为我拿不出证据吧?” 万洪兴眼皮忽然狠狠一跳,猛地转头看向燕归辞,表情里还带着一点惊愕,现在他越发肯定燕归辞和文绉明是同一条线上的。 他咬了咬牙,几乎要将燕归辞生吞了的想法都有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万洪兴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感情你们今日闹这一出,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吧?” 文绉明不知道他联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表情颇为不屑。 燕归辞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万洪兴冷笑一声:“你们真以为我万洪兴有这么好欺负?做梦!” 第848章 罪证 万洪兴不好欺负,似乎好像来个鱼死网破。 燕归辞表情冷淡,方才手中茶盏,轻飘飘地将万洪兴一扫,道:“万堂主如此激动做什么,召集大家过来本来就是商量下一任阁主的事,你又何至于将脸皮撕得这般难看?”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万洪兴就将矛头转向她:“燕归辞,这么多年要不是我,你以为你还能做这出云阁的阁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他、还有她……他们一个个的,哪一个不是想要这位置?” “就凭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只怕这凳子还没做热乎,就他们拆了吃下肚去!”万洪兴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想先发制人,见了人就要咬一口,“这些人都是豺狼,没一个好东西!” 燕归辞表情冷淡,好似这话根本就没落进她耳里一样。 魏琅嬛的表情差不多同她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 陆清明却是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面上,起身道:“万洪兴,你嘴巴放干净点,这里除了你和文绉明,谁还惦记那位置!我与魏堂主对出云阁忠心耿耿,且是你嘴里的那等龌龊之人!?” 这回不待万洪兴说话,文绉明慢腾腾地开口了:“陆老,你可别仗着年纪倚老卖老啊。你对出云阁忠心耿耿,我们这里谁又不是?哦,除了万堂主……毕竟这人还在阁主回来之前,买凶刺杀过她。” 他轻飘飘放出这个消息,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惊讶了。 整个千秋亭的说话声顿时如同洪水一般在这里炸开了。 万洪兴脸色一沉,死死盯着文绉明,没出声。 倒是梵宗堂的一个管事,忽然开口:“文堂主,说话可要讲究证据,这没证据的事情说出来,你让大家怎么信服?” 这人是梵宗堂的人,却在帮万洪兴说话。 话听起来虽然没什么问题,但陆清明还在一瞬间变了脸,几乎是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燕归辞一眼。 燕归辞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就没说话了,撑着下巴,带着笑意看向说的话,神情高深莫测。 陆清明心里咯噔了一声,坐回椅子上,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 “证据,本堂主自然有证据!”文绉明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冷笑一声,“若是没有证据,本堂主又怎会开这个口?” 接着,他下巴一抬,冲身后的人道:“来啊,去把证据都带上来!” 那人应该是文绉明的得力助手,他这么一说,那人便很快退下,带了一人上来。 万洪兴看清那人是谁的瞬间,脸色就变了,几乎是下意识跌坐回椅子上,表情里全是不可置信,就连刚才替万洪兴说话的那人都闭嘴了。 文绉明起身,掐住那人的下巴,将他的头转向万洪兴,笑着问:“文堂主可认得此人?” 别说万洪兴认识,就是鲜少回出云阁的魏琅嬛都认识的,陆清明更认识。 万洪兴咬着牙不说话,表情凶恶,全是杀意。 那被绑着上来的人立即挣扎要爬向万洪兴:“堂主救命……小的还不想死,堂主您救救我啊!” 这下子,就算万洪兴不说话,其他人也知道他认识此人了。 千秋亭的说话声再一次如同潮水一般漫延开来—— “他不要命了,竟然敢刺杀阁主?” “那怎么阁主没事?” “你傻呀,不知道阁主身边有两个高手?” 话题围绕着燕归辞和万洪兴议论纷纷,有人觉得万洪兴胆子大,也有人觉得万洪兴这是想要阁主之位想疯了。 燕归辞忽然低低一笑,指着那人对喻霜道:“回来的路上,我确实遇见了这么个人,不过他真是够蠢的,大白天打伏击,被丑三和闻颠抓着一顿打……哦对对,你们可以看看他的脖子,那里应该有道疤。” 其他人都没动,那人却根本就不敢看燕归辞一眼,眼神躲闪,好似害怕得不行。 陆清明忽然在此刻站起身,一把扯开那人衣襟—— 果然,脖子上带着好大的一道疤,接近动脉,差一点就能要了他命。 “这是怎么回事?”陆清明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万洪兴。 不等他回答,燕归辞就晃着双腿慢腾腾地道:“当时闻颠打算要他的命,被我阻拦了。想着我第一天回出云阁,这么快就见血,多晦气?啊呀,我原本以为你已经回来,没想到落在了文堂主的手里。” 说着,她双眼一弯,意有所指道:“你怎么那么傻啊,好不容易才从闻颠的手里逃走。” “你……”那人一张嘴刚要辩解,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闭嘴了,“只怪小的不长眼,回来的路上又叫一群人给捉住了!” 究竟是被捉住的,还是被燕归辞故意送到文绉明手里的,除了当事人,恐怕无人知晓了。 燕归辞眼中含笑,看着那人和文绉明的眼神越发慈祥了。 这时,文绉明忽然上得前来,按着那人的肩,道:“此人姓严,叫严华,诸位要是经常在出云阁,就应该在万洪兴身边见过他。” “何止是经常在出云阁的,便是我也见过。”魏琅嬛终于开口了。 她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皮轻轻一撩,表情里就带了一点笑意:“听说你是万洪兴的最倚重的人,想来之前没少帮几他办事吧?怎么,这次刺杀阁主,也是他派你去的?” 严华咬着牙,不说话,表情痛苦。 他想活命,但又不想这么快就将万洪兴供出来。 万洪兴扫了他一眼,眼珠一转,忽然道:“严华,你……你怎么能做出如此叫人心寒的事来?我是说过我想要那位置,那办法多的是,你做什么要这般极端呢?” 众人算是听明白了,万洪兴这是想将所有罪证都推到这个叫严华的身上。 燕归辞掩唇轻轻笑了一声,表情里全是戏谑。 可惜啊,他想这么做,文绉明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万堂主莫非是想将所有罪证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文绉明冷冷一笑,“谁不知道这严华是你的人?要是没你的吩咐,他敢贸然对阁主出手?还是说,你将我们都当傻子?” 万洪兴能屈能伸,猛地扑上去,在燕归辞跟前跪了下来:“哎哟冤枉啊!阁主,你可要为属下做主啊,这人鬼迷心窍,劝也劝不住,非要刺杀您,我……我能怎么办啊!” 第849章 撕咬 燕归辞也不说话,慢腾腾地喝着茶,就看着他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哭成狗。 万洪兴边哭边用余光扫着燕归辞,道:“阁主啊,属下这么多年对出云阁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出刺杀阁主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倒是有些人,这么匆忙的咬着我不放,莫非视线踩着我等忠心之人的背脊爬到上边去?” 说到这里,燕归辞还特意跟着万洪兴的目光往前一扫,看向文绉明,脸上的表情就变得越发高深莫测起来:“啊,莫非文堂主也想要本阁的命?” 此话一出,文绉明立即收到一大把视线,就连不管不问的魏琅嬛都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文绉明是个经不得刺激的人,立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归辞弯着双眼,撑着下巴,轻轻一歪头,笑容意味深长,但就是一句话都不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文绉明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全部都叫燕归辞给看穿了,这小姑娘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不止是他的想法,就连下一步他要做什么,都叫他一并看穿了。 那一瞬间文绉明内心没由来升起一股恐惧,但恐惧之后,他又不甘心,咬着牙瞪着主位上的人,不想叫她看出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阁主今日召见大家来,莫非是想看咱们互相撕咬,”文绉明冷笑一声,“然后你好坐收渔翁之利,将四堂一并握在手里?” 桌上的茶水喝没了,燕归辞晃了晃杯盏,刚将空掉的杯子放下,喻霜就贴心地将一杯刚泡好的茶水,放到了她手边。 燕归辞一愣,随即低声道谢,只手将茶盏端了起来。 周围有无数双眼睛一直盯着她,但是她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后,才道:“文堂主这话好没道理,今日分明是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带了这么个玩意儿到这儿来找万堂主对峙,与本阁何干?” 不等文绉明说话,她就将茶盏往桌面上一搁。 大厅里安静,茶盏与桌面相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燕归辞便在此时转过目光,轻轻睨了文绉明一眼,冷冷道:“三日前堂主刚回来时,就因不满本阁,去兰若斋好生闹了一回。怎么,现在当着诸位的面,就又要摆出一副忠心的面孔来了?” 她冷笑一声,厌恶道:“你可真要脸啊,文堂主。” 这些话文绉明自然说过,当时听奴还在场,更何况着急其他两位堂主回来时,她就将原因全部说清楚了,摆明是文绉明想要那位置。 如今文绉明就是想要否认,怕也是来不及了。 魏琅嬛一直不发一言,这会儿听见这话,忽然牵了牵衣袖:“文堂主野心可真不小,看来当年老主子留下的话,你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文绉明见燕归辞两三句话就将一切视线都转移到了他身上,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但转念一想,他这次本来就是为了踩着万洪兴将燕归辞拉下来,目标有没有暴露都一样! 想通后,他冷冷将魏琅嬛一扫,道:“老主子?老主子死八百年了,曾经说的话在我这里就是放屁!倘若新阁主是个有实力的也就罢了,我今日便是跪下来给她磕头我也心甘情愿,可问题是……” 他话锋一转,咬牙瞪着燕归辞,嗤笑道:“可问题是,阁主在外多年,从来不曾回来,如今一回来,就想掌控整个出云阁,哪有这样便宜的道理?” “阁主这么久才回来,自然是因为……” 陆清明刚要替燕归辞辩解,燕归辞便自己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堂主说得有道理,那这位置你们谁愿意坐那边去坐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清明和威朗航同时起身:“阁主,您……” 燕归辞摆摆手,示意他们俩稍安勿躁。 她这前后反差太大,叫所有人都意外,就连文绉明和万洪兴一时之间都没想到,竟愣愣的站在原地,谁也没敢往那位置上坐。 燕归辞看了看,挑了方才万洪兴坐的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几位,请吧。” 文绉明和万洪兴肖想那位置肖想了许久,这会儿见燕归辞这般果决地让了出来,顿时吃相难看,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扑上去,推开对方就要往上面坐。 最后万洪兴因为年纪大了,没抢得过,被推到了一边。 “你……”万洪兴气都要死,那模样恨不得在文绉明脸上狠狠踩上一脚! 文绉明看都不看他一眼,表情充满了向往,左右摸了摸,表情里流露出来的全是心满意足和贪婪。 燕归辞冷眼,很快就收回来目光,继续喝茶。 喻霜似乎有些着急了,紧张道:“阁主……” 然而她才刚刚开口,燕归辞就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 接着她目光一转,落到了万洪兴身上,轻轻一笑:“会有人替我收拾他的。” 燕归辞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出了位置,整个人打大厅一片哗然,魏琅嬛同陆清明走到燕归辞身边,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边,像极了左右护法。 “哈哈哈……”文绉明开心地笑了起来,“诸位,从今往后这出云阁就改姓了,诸位要是还愿意跟着本阁,从今往后本阁也不会亏待你们,若是有了二心……那就别怪本阁斩草除根了!” 话音落下,除了他原本的听雪堂,谁也没有反应。 万洪兴气了个鼻孔朝天:“放你娘的屁!我们所有人都还没同意,你算个屁的阁主!” 他现在后悔的要死,怎么也没想到燕归辞会玩这一手,早知如此,他方才还不如捧着燕归辞! 至少这小姑娘比文绉明好懂,回头他要夺权也容易! 可是现在,阁主的位置落到了文绉明屁股底下…… “万堂主,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稳重?”文绉明故意说道,“你现在要是不对本阁客气些,仔细本阁对你不客气!” 万洪兴闻言,哈哈一笑,表情里全是不屑:“文绉明,既然你想做在那个位置上,那我今日就叫你坐稳了!” 第850章 叛变 燕归辞既然敢将万洪兴想要杀她的证据递到文绉明手里,自然也就敢将文绉明的证据递到万洪兴手上。 她要的是两人狗咬狗,自然不会放过其中一个。 万洪兴不负她所望,不等文绉明屁股坐热乎,就将证据全部呈了上来。 被押上来的也是一个人,比起严华,此人就显得十分猥琐了,上了千秋亭后,整个人就不停哆嗦,甚至不敢正眼看人。 文绉明却在看见她的瞬间,整个人的表情都变了,几乎是下意识就抓紧了椅子扶手。 燕归辞轻轻一笑,重新端过茶盏却是没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杯底。 声音很轻,离得远的人基本上都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觉得什么,但魏琅嬛却眉心动了动,垂目看了燕归辞一眼。 燕归辞没看她,手指继续敲着杯底。 魏琅嬛没说话,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目光往文绉明和万洪兴身上一撇,确定无人注意到她时,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退出千秋亭之前,她听见万洪兴这样问道:“文堂主,想必这人,你不觉得陌生吧?” 文绉明自然不陌生,因为那是他听雪堂下面一家铺子里的掌柜,这个人掌柜所在的铺子在西夏与东梁的交界处,地方过于贫瘠,每年只有亏损的份,按理说这样的铺子应该早就封了,可文绉明却一直留着。 燕归辞回来之前,翻看出云阁的所有账目,发现这家铺子有问题,便叫闻颠去帮她查了查,谁知这一查就查到了好东西。 后来她将这些好东西又转头送给了万洪兴,万洪兴握着文绉明的把柄不敢相信,还特意叫人去查了一番,这一查发现所有东西都是真的,顿时高兴不已,恨不能狠狠踩文绉明一脚。 文绉明还算冷静,没有当场发火,只冷笑一声:“万洪兴你这是什么意思?谁允许你抓我铺子里的人!” “你铺子里的人?”万洪兴哈哈一笑,拍着手道,“只要您敢承认这是你铺子里的人就好。” 不待文绉明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自己,万洪兴一转头,对着千秋亭所有人道:“众所周时,几代阁主事先就留下阁规,出云阁所有生意除了正当需求,断不能扯上朝廷利益,无论是哪国,更不能借由生意之名,夹带私货,损坏自家利益,与他国皇室有所往来。违者——出云阁清理门户!” 这一条规矩,是自第一任出云阁阁主在位时就延续至今,从来不曾改变过。 之前还有人因为违背了这条规矩,直接叫出云阁的阁主清理了门户。 眼下万洪兴意有所指,其他人自然也听出来他究竟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先是一愣,随即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在整个千秋亭里蔓延开来,掩都掩不住。 文绉明哪里还坐得住,当场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老东西,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几时违抗过这条规矩?” 万洪兴胸有成竹,指着地上跪着的人道:“文堂主还要狡辩?你家这个忠心的掌柜可是什么都说了!” “你……”文绉明脑子一转,下意识就要学万洪兴将所以罪责全部推出去,“放屁!我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就算真有你说的此事,那也是他自己胡作非为,与我何干!” 那掌柜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文绉明,表情里全是惊愕:“堂主,你……你当初分明不是这般说的!” 可惜,这个掌柜怕的要死,也不如严华那般忠心,敢把自己的命都给万洪兴! 他挣扎起来,怒目圆睁:“你明明说过,只要我把上一件事情办成了,就让我回家的!堂主……你现在怎么可以把所有锅全部甩到我头上啊!这么些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现在就算文绉明身上长了一百张嘴,恐怕也说不清楚了。 但文绉明的做法更狠,没等那人将话说完,他便大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接要了那人的命! 那人直挺挺的倒下,睁大的双眼,里面还带着不可置信。 “狗东西,一派胡言!”文绉明表情阴沉,冷笑一声,“好了,诸位不必惊慌,我只是替出云阁清理了门户而已!” 千秋亭里立即蔓延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熏得所有人倒退了一步。 万洪兴离得近,没能躲开,直接叫那人身上喷了一脸。 但他一点都不介意,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慢腾腾地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去了。 “文堂主不必着急,”万洪兴还好整以暇地上得前去,轻轻拍了拍文绉明的肩,“这人已经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写了下来,并且签字画押了,就算你杀了他也没用……” 文绉明冷冷打断他:“就凭一个死人的手书,也配诬蔑我?万洪兴我告诉你……” “若不止是手书呢?” 这时,忽然有人开口打断了文绉明后面的话。 众人一愣,齐齐一转头,就见站在燕归辞身后的喻霜一脸冷漠地看着文绉明,淡淡道,“一个死人的手书或许算不得什么,活着的人总可以吧?” 文绉明眉心忽然狠狠一跳,胸中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喻霜,你要做什么!?” 这里边所有人文绉明都不怕,都敢拼了命的去同他们算计。 可唯独喻霜,唯独这个人,他不敢,也下不了手。 喻霜不看他,对着燕归辞轻轻一拜,道:“阁主,万堂主方才说的都是真的,这么些年,文绉明一直有联系西夏皇室的人。除去生意上的往来外,还曾借出云阁的名义,偷偷运送马匹给西夏,并且全是战马。” 喻霜的背叛在燕归辞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并不吃惊,轻轻一点头,稍微坐直了身体:“可有证据?” “有。”喻霜直起腰,平静地看向文绉明,“我这里有文堂主所有与西夏皇室往来的全部信件!” “喻霜!” 文绉明咬着牙,红着眼瞪着他:“你现在住嘴还来得及!” 喻霜嘴角一勾,挑出一抹冷笑:“好不容易才等到今日的这个机会,我为何要收手?” 第851章 不是 喻霜手里确实握着文绉明的证据。 这么些年,文绉明的身边,谁也靠近不得,唯独一个喻霜能靠近。 但所有人都知道喻霜同文绉明是什么关系,自然不会怀疑是他。 可谁也不曾想到,曾经不会怀疑的人,如今确实背叛文绉明背叛得最狠的那个! 所有人面面相觑,看向文绉明的眼中带着同情,也带着愤然! 纵然万洪兴做的事情十分过分,可他也从没说过要背叛东梁,借此与其他国家联系,做出有损东梁利益的事。 出云阁最容不下的就是这种人! 包括燕归辞。 虽然她并不是东梁的人,但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文绉明打着出云阁的名义,来成全他自己的利益! 柳氏辛辛苦苦交到她手上来的东西,哪能就这样被人毁了? 燕归辞表情一沉,冷冷将文绉明一扫,问的却是喻霜:“证据呢?” 证据喻霜早就准备好了,自从准备背叛文绉明那天,他就已经将证据都藏了起来。 这会子燕归辞问,他便将知道的一切全部交了出来。 那是一个锦盒,锦盒里装着往来的信件,还有账本,账本同文绉明手上那本拿来忽悠出云阁其他人的账本不同,这是听雪堂真正的账本,里面的内容,足以养活好几个出云阁。 燕归辞面无表情地翻着,又将手中的信件转交给魏琅嬛和陆清明:“真没想到的,文堂主还是个敛财高手!” 文绉明气得要死,面对喻霜的背叛,他当真是连掐死他的想法都有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他对喻霜已经够好了,要什么给什么,除了拘着他不让他在出云阁乱逛之外,从来不成说要将他如何,甚至有时候还有意将他当做堂主来培养! 毕竟这是他的孩子,他也不希望往后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孤苦无依。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母亲的原因。 可愧疚也好,其他感情也罢,他是对喻霜全心全意地信任! 然而,这个他最信任的人,现在却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小娃娃,做出这种背叛他的事来! “喻霜,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文绉明咬着牙道,“就算你母亲是我最心爱的人,就算我舍不得动你。可你要是再不考虑清楚自己的身份,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其他人都在看好戏,没一个人出声打扰。 喻霜凉凉地撩起眼皮,忽然对文绉明一笑——这还是他头一次对文绉明露出笑容,只是过于讽刺。 “文堂主不会到现在都还以为,我是你的孩子吧?”喻霜轻轻勾着唇角,表情里全是讽刺,“让文堂主误会这么多年,真是对不住啊。我喻霜,是被你口中那个心爱的女人养大的,但绝不是你的儿子!” 燕归辞翻着账本的手一顿,随即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翻着手中的账本。 这时,魏琅嬛不知从信件里找到了什么,躬身走到燕归辞身侧,将信件递给了她。 魏琅嬛压低了声音道:“这封信有问题。” 燕归辞接过来一看,瞧见信上只有一个字——归。 魏琅嬛道:“没头没尾的一个字,看笔迹应该就是不久之前写的……我翻了所有信件,没找到这个字的前文。” 燕归辞觉得信件上的那个“归”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把信件接过来,摸了摸上头的字,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这封信不是给北齐皇室的。” 魏琅嬛一愣:“那是给谁?” 燕归辞轻轻一笑,道:“你可知北齐的华兰长公主,至今未婚,不仅是驸马,身边就是连个相好的都没有?” 魏琅嬛点点头:“略有耳闻。” 燕归辞便又继续道:“都说华兰长公主未婚,是因为她心爱的人已经死了……并且还与其有个孩子,还说着孩子早就跟着他父亲一起死了。” 魏琅嬛怔了怔:“当真?” 燕归辞又继续道:“假的。确实有这么个人,但却没死,不仅活得好好的,连咱们的女皇陛下都对其赞赏有加!” 魏琅嬛好歹也是出云阁的人,这些年早在暗中就同燕归辞联系上了,当然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她迅速在脑中将所有人过了一遍,猛地锁定一个人物:“你是说齐……” 燕归辞立即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魏琅嬛后面的话:“接下来咱们的计划得改一改了。” 魏琅嬛神色一禀,道:“您说……” 燕归辞手指在账本上敲了敲,抬头看向不远处。 喻霜缓缓道:“你亲生的孩子已经死了,只活了三岁就夭折了,就埋在找到我的那个地方。” 他像是报复一般,在文绉明难看的脸色里,缓缓道:“你想起来了吧,那院子里有棵榆树,他就埋在那里,我娘亲手埋的……哦对,你走的时候,为了断绝所有联系,已经一把火将那里烧了!” “放屁!”文绉明目眦尽裂,“你胡说八道!” 喻霜淡淡一笑:“我为何要用这种事情来胡说?文绉明,我若真是你的孩子,这些年为何这般恨你?恨不得刮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喝你的血,这样、这样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 文绉明猛地往后退开一步,随即稳住心神:“行,既然你执迷不悟,始终要跟这个小娃娃混在一起,那我今日就成全你!” 说罢,他从属下手里拔出一把长刀,飞身对着喻霜面门砍来。 喻霜也是个傻的,竟然站着不动,甚至还闭上眼,准备受死! 燕归辞没见过这么傻的,啧了一声,猛地一抬脚,直接踹在喻霜膝盖窝,直把人踹得跪了下来! 同时丑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拔出佩刀,迎面同文绉明撞到了一起! 文绉明根本就不是丑三的对手,被那一刀震得虎口发麻,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步子! 燕归辞从凳子上跳下来,目光将满脸意外的喻霜一撇,随即转向文绉明:“文堂主这是恼羞成怒了?今日咱们说的不是出云阁阁主之位?好好的,怎么还要杀了?” 文绉明推开扶着他的手下,道:“杀人?我不仅要杀人,我还要你们有来无回!” 第852章 捉鳖 千秋亭里忽然出现了许多没见过的生面孔。 一个个面容凶煞,手里还拿着刀,随时准备动手一般! 陆清明一愣,猛地想起信件中看到的东西,顿时怒不可遏:“文绉明,你是毁了出云阁是不是!” 文绉明俨然已经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反正我的事情已经叫你们都知道了,至于接下来会如何,这不是我所关心的了。” 他看着陆清明那张老脸,往地上啐了一口:“既然你们不让我坐上这阁主之位,那你们今日就全部死在这里好了!等你们都死了,我就是这出云阁的下一任主人!到时候重建出云阁,也不在话下,反正我不缺银子!” 他当然不缺银子,毕竟就这一本账本,都足够养活好几个出云阁的。 燕归辞冷眼看着他,表情里全是冷漠,甚至一点都没将文绉明放在眼中。 也正是这一点,彻底激怒了文绉明! 他怒不可遏,再次提起刀,不顾丑三和闻颠的阻拦,试图强行杀了燕归辞! 然而丑三和闻颠都不是好惹,当即拔刀上前,迎面拦下攻击而来的文绉明,直把人压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但就在此时,方才还没打算动手的陌生面孔们,忽然全部暴动,齐齐对攻向燕归辞和喻霜! 而其他人却好似成了陪衬。 丑三和闻颠一惊,连忙后退数步,替燕归辞挡去所有攻击,再不敢离开她半步。 “快,这边走!” 众人边打边退,可千秋亭就这么一点地方,再退也终究有退无可退的时候。 偏巧就在这时,地面狠狠一震动一翻,紧跟着千秋亭的一面墙,就从中间裂开了一道门来,万洪兴站在门口,冲他们招呼:“阁主,往这边走!” 这个时候,燕归辞竟然成了阁主。 魏琅嬛和陆清明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万洪兴这一声阁主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借此化干戈为玉帛,打算将他之前犯下的罪孽,一笔勾销,试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想借文绉明的谋反活下来! 可活下来哪有那么容易?也要问燕归辞允不允许! 不过,现在并不是对万洪兴动手的时候。 燕归辞冲其他人一点头,带着喻霜和听奴,一头钻进了门里,随后是魏琅嬛和陆清明,丑三和闻颠留下来断后。 等所有人都钻进门里后,万洪兴在墙上轻轻一碰,那道门又重新合上,将所有人都在拦在了门外,包括殿后的丑三和闻颠。 “闻大哥怎么办?”听奴抓紧了燕归辞的衣袖,脸上毫无血色。 “没事。”燕归辞无情地将衣袖抽出来,“他和丑三死不了,就这么一点的人,还止步于能将他们俩如何。” 何况,这也是燕归辞计划中的一环。 密道里很黑,连路也看不清楚。 这时万洪兴为了表现自己的财大气粗,又在墙上一按,随着一阵机关响动之后,密道之中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燕归辞撩起眼皮一扫,发现墙上镶嵌着的全是夜明珠! 都是小孩儿拳头那么大,足足有一斗的样子。 看得众人叹为观止,惊诧不已。 魏琅嬛感叹一句:“没想到啊,万堂主竟然还备了这么一手,了不起了不起……” 这话说得讽刺,万洪兴可不敢随便接,他现在就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稍有一句话没接对,说不定就会被弄死。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燕归辞根本就没打算将出云阁阁主的位置交出来,今日将所有人都叫回来,不过是为了瓮中捉鳖。 他和文绉明就是瓮中之鳖。 万洪兴也清楚的知道,他没文绉明那么大胆子,也没他有权有势力,既然弄不死燕归辞,那他就只好委曲求全,将自己投入燕归辞门下,这样说不定还能保住他锦画堂堂主之位! 打定主意后,万洪兴对燕归辞就变得越发谄媚起来:“这是当年阁主建造出云阁时,留下来的密道,可以通往各个地方。其中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直接通往出口。” 这条密道一看就是秘密通道,说不定连文绉明都不知道。 燕归辞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密道的?” “嗐,”万洪兴这老东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年我还不是锦画堂的堂主,只是一个小工匠的时候,就跟着出过力……只是后来老阁主去世之后,这里的作用就不大了,渐渐的知道的人就少了。” 其实不是,这密道,在上一任出云阁的阁主那里,就已经被封了。 但万洪兴这老东西不甘心,狡兔三窟,怕出意外,这几年一直借着留在出云阁的名义,重新将这条密道又挖通了。 本来一开始,这条密道也只是通往出口,可后来万洪兴为了探听各个地方的消息,还故意又挖了五条,分别通往兰若斋、锦画堂、听雪堂、梵宗堂、镜春堂…… 万洪兴在前头带路,试图将其他人往出口带。 但在此时,燕归辞却慢慢开口:“不必去往出口,带我去兰若斋。” 万洪兴一愣:“哎哟,阁主,您怕是在同我开玩笑吧?现在外面情况紧急,要不赶紧离开这里,一定会被文绉明那疯狗追上来的!” 燕归辞凉凉地扫了一眼:“我只说一次,带我去兰若斋!” 既然现在所有事情都已经暴露,燕归辞也没必要再与万洪兴装小孩儿,冷冷道:“怎么,万堂主到现在还想要这位置?” 陆清明和魏琅嬛立即冷眼将他一撇,眼里全是杀意! 万洪兴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屈服了几个人的压力,不情不愿地带着燕归辞往兰若斋的方向。 出云阁虽然不大,但其他几个地方,距离千秋亭还是挺远了。 几个人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重新到兰若斋下边。 万洪兴在墙上摸了一把,又是一阵机关响动之后,墙上多了一道门,石门洞开,光线就从外面照射进来,险些晃得其他人泪流满面。 燕归辞又用手挥了挥,抬脚走出了密道。 其他人紧随其后。 万洪兴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不想跟着受死,几乎是转头就要跑。 但就在这时,魏琅嬛有所察觉,一把抓着他后领,直接将人扔到了燕归辞脚边。 第853章 礼物 燕归辞目光一撇,冷冷将人一扫。 她脸上没什么情绪,眼底也冷冰冰的,万洪兴对上她目光的那一瞬间,觉得心都凉了。 但燕归辞也只是冷冷将他一扫,随即缓步上前,将屋门打开了。 这不是兰若斋她的卧房,是一间小厅,小厅不大宽敞,容不下太多人,以至于还有一些人,都留在密室里。 燕归辞像是不怕被发现一样,缓步出了小厅,走到回廊上,看向千秋亭所在的方向。 如今的千秋亭已经乱成一团——或者说是,整个出云阁都乱成一团。 山风混着嘶喊声,好似要将这位于悬崖峭壁上的奇迹卷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断壁残垣,直到有一天化成灰烬。 文绉明的人,还有丑三闻颠,以及……容遇带来的,厮杀在一块儿,成了这出云阁最好的景色。 “阁主,”魏琅嬛不知何时出现在燕归辞身后,她道,“如今已经变成这幅局面,还请阁主早些拿定主意。” 燕归辞点点头,没出声。 她目光一撇,看向不远处,那里站着一个人,一身霜白儒衫,长身玉立,温润如玉。 他周围没人,敌人也好,还是他自己带来的人也好,一个也没有,孤零零的拾阶而上,脚下的踩着的不知道是谁的鲜血。 走了一会儿,他似乎有所觉,脚步一顿,目光一转,看向了燕归辞所在的方向。 两人目光遥遥一对,隔空相望数秒,那人忽然嘴角一撇,勾出一抹温柔地笑来。 随即他脚步一转,却是改了方向,往燕归辞所在的地方而来。 燕归辞收回视线,转向等着她的魏琅嬛和陆清明:“你们都走吧……从密道走,离开出云阁,回你们的自己的地方,往后脱离出云阁,做你们自己。” 魏琅嬛和陆清明一愣:“那你呢?” 燕归辞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凭栏,缓缓笑道:“我?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放心,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我会找你们的。” 魏琅嬛动了动嘴,还没出声,就听燕归辞道:“啊,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愿意回来的话,那出云阁就还在这里。” 魏琅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阁主若是决定了,那就这样吧。往后……你要是需要我镜春堂,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替你趟过。” “啊,这倒不必,”燕归辞弯着双眼,对魏琅嬛轻轻一笑,“母亲有你这样的朋友,想来是没什么遗憾的。” 魏琅嬛眼神闪了闪,到底是什么多没多说,上前几步,轻轻将燕归辞抱了抱,然后带着镜春堂的人走了。 陆清明站在远处,沉默地看着燕归辞叹了口气,没说话。 “陆老你也走吧,”燕归辞将耳发别到耳后,道,“往后你同琅嬛姐姐多照应一些,她会帮你的。” 陆清明摇摇头:“帮不帮的梵宗堂都那样,我只是担心您。” 燕归辞就笑了:“我没什么好担心,现在他们奈何不了我,往后也奈何不了的。那些人就要来了,你还是快些走吧,不然等会就走不了。” 陆清明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看着燕归辞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带着人走了。 所有人一走,整个兰若斋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厅里,就只剩听奴和喻霜,还有一个万洪兴。 万洪兴不知道燕归辞要做什么,惊恐地看着她,想跑也不敢跑。 燕归辞好似这才想起来还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一般,道:“万堂主不必如此紧张,我不会杀你,相反的,还会留着你的性命。” 眼下燕归辞这模样,万洪兴可不觉得活着比死了好。 他转了转眼珠,试图寻找一个逃跑的方法:“你……到底要做什么?” 燕归辞回来了这么久,就是他都不知道燕归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有时候看起来十分天真,好似根本就没将出云阁的阁主的位置看在眼里,还说让就让。 可真正接触了,就会发现,出云阁阁主的位置始终握在她手里,根本就没打算交出去。 “如今这个出云阁,”燕归辞头一转,瞧见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公子,已经到了近前,“早不是当初那个出云阁了,内里一片腐败,被蛆虫不停啃食,就快什么都不剩下了。” 万洪兴还是一脸茫然。 燕归辞也不要他明白,自顾自道:“我啊,要在这片废墟之上重建出云阁……可是呢,这样做就得将所有腐肉剔除。剔除的时候虽然有点疼,但总得在疼和新生之间选一个,是不是?” 万洪兴猛地反应过来,燕归辞留着他的目的是什么。 文绉明是那个剔除腐肉的刀,那他就是被剔除的腐肉! 最后腐肉没了,刀也该废了。 “你……”万洪兴不知道是该震惊,还是愤怒,“你这是无异于是毁了出云阁!” 燕归辞轻轻一笑:“怎么会呢?我牺牲你和文绉明,就能换回出云阁的新生,且不美哉?” “你敢!”万洪兴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眼前的人,“你……” 燕归辞歪着头,平静地看着他。 万洪兴彻底慌了神,也终于明白自己在燕归辞跟前,就是跳梁的小丑,从一开始就被她放在眼里。 听奴也好,喻霜也罢,都是她摆在棋盘上的棋子,所有人被她操控,知道棋盘崩坏,剩下棋子要么被舍弃,要么成为她捏在手中的利刃! 而万洪兴是被她抛弃的那个。 听奴和喻霜,则成了利刃。 万洪兴害怕死了,他怕得要命,与其被燕归辞踢出去,他觉得还不如死了痛快! 几乎瞬间,万洪兴就拿定了主意。 他不管不顾地冲出兰若斋,以寻死的姿态往千秋亭跑去。 然而他去在有台阶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万洪兴一低头,就见一人缓步而来,他鞋底应该是沾了血的,一步一个血色脚印,诡异极了。 万洪兴几乎是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毕竟他曾经在暗中见过他无数次。 “啊,万堂主?”来人笑吟吟地打招呼,模样温润得一点都不像是来找麻烦的,“早听说有这么一个人,今日总算见到了……师妹,这就是你送给为兄的礼物?” 第854章 陪伴 会在这里碰上容遇,是燕归辞早就料到了的。 她转过身,收起脸上的冷淡,露出一点堪称温柔的笑容来:“那不知这个礼物,对师兄来说可还满意?” 万洪兴想走没能走掉,已经傻在一边了,现在又听他们俩互称师兄和师妹,表情一点都不想仇人,瞬间反应过来,从一开始……燕归辞回到出云阁开始,这就是个局! “你……”万洪兴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你竟然从一开始就将我们算计在其中!燕归辞,是我小看了你这个奶娃娃!” 燕归辞眸光一转,冷淡地看向万洪兴:“说来说去,这还得感谢万堂主,要不您做的那些事叫出云阁声名鹊起,我又怎么会想到要回来?” 万洪兴表情一边,看向燕归辞的目光之中,就多了一点惊恐。 燕归辞却好似根本就不曾将他放在眼中,缓步上前,轻飘飘的将他一扫,道:“王景崇给了你不少好处吧?嗯?从方民安贪污一案开始,你们就勾搭上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学不乖呢?” 人一旦尝过甜头,就再吃不下苦。 万洪兴当初在方民安贪污一案之中捞到不少油水,借此让他坐稳了锦画堂堂主一位,甚至还在出云阁本部稳固了他的地位,阁主不在之时,他就是代理阁主。 有这样的好处在,之后王景崇抓住这一点把柄,彻底同万洪兴勾搭上,替王景崇行了不少方便。 要不是王若华的事给燕归辞提了醒,她还想不到是出云阁内部出了事。 万洪兴脸色一变,看向燕归辞的表情都变了。 燕归辞一把掐住他的脸,指甲都掐进了他肉里:“当初你同王景崇是怎样将老师扯进这件事里的,嗯?” 此次燕归辞回到出云阁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明这件事的真相,顺便才是将出云阁内部好好清洗清洗。 当真是不清洗不知道,一清洗,就会发现角落里看不见的地方堆满了灰尘。 万洪兴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谁……谁是你老师?” 燕归辞松开爪子,起身冷眼盯着他:“东梁齐太师。” 万洪兴像是一时没想起齐太师是什么人一般,表情像是有一瞬间的空白,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久远的记忆里,将齐太师这个人从记忆里扒拉出来。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当时第一次见道那个所谓的齐太师时,是在王景崇的府上。 他们师兄弟两个,像是因为政见不合,大吵一架,都没顾忌着还有外人在就闹了起来。 王景崇似乎还说了一句:“师兄,你不必在劝,师父生平最疼爱的就是你,我不过是个不要的弃子。既然你要醉心学术,那你尽管去做太子的老师便是,女皇陛下必然不会亏待你。” 事实证明,云间月确实不曾亏待他。 方民安一事爆发出来时,王景崇害怕被牵连,急急忙忙找上万洪兴帮忙。 万洪兴这老东西一向心狠手辣,根本就不在乎旁人的生命,当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将所有罪证全部甩到了齐太师身上,并且将王景崇摘得干干净净的。 甚至还叫王景崇当着云间月的面,质问齐太师为何要做这种事。 齐太师一直觉得王景崇走到这般地步,是他不曾代替师父将师弟管教好,心里有所愧疚,竟什么都没说,就要认罪。 但云间月的做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一言不发,暗中给容玦写信,叫容玦直接“灭口”方民安,从源头就直接将这件事扼杀了。 等众人反应过来,准备细查之际,凤君已经“先斩后奏”解决了所有事情。 当时凤君被百官弹劾,要云间月收回他的兵权,云间月直接将这些弹劾的折子丢到了司膳房。 又弹压了许久,这件事终于平息。 当时看起来闹了不少人命,方民安是最冤枉的那个,可谁能想到最冤枉的那个,却活得好好的。 而自认为比谁都活得好的其他皇权贵族,却被抄了家,株连九族,死后连祖坟都不得入。 至于万洪兴,他也不是背锅的,他是要承担所有罪责的人。 此番容遇前来,查明所有真相后,就会直接带万洪兴回京城接受刑部审查,到时候方民安一案会重新被翻起来,当初被压下去的真相,会重见天日。 京城。 云间月坐在龙椅上,轻轻摆弄着一个花瓶。 花瓶里的花是司苑司新送来的花,开得十分新鲜,却被云间月修剪得参差不齐,仿佛狗啃。 青萝见怪不怪,好似眼瞎没看见一般。 “怎么样了?”云间月放下剪刀,转着花瓶左右看了看,自个还挺满意,“阿遇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青萝敛衣在一旁替她整理修剪过的残枝,道:“前头有人刚送来消息,说是殿下已经进了出云阁。” “哦,是吗?”云间月表情淡淡的,“那他便是同那丫头碰上了?” 青萝道:“是已经碰上了,还抓住了万洪兴……现在,殿下应该是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了。” 云间月就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我家小阿遇,要是知道这些事情真相了,会如何看待我。” 青萝撩起眼皮看向云间月,发现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可眼底却一片冰凉。 她想了想,道:“这不正是陛下所期望看到的?” 云间月眸光一斜,扫了青萝一眼。 青萝便笑道:“公主故意将方民安有冤的折子送到刑部,不就是为了引导殿下亲自去查这件事?包括齐太师,燕家,王家,都是公主事先安排好的,不是吗?” 云间月冷哼一声:“就你什么都知道。” 青萝又笑:“奴婢哪能什么都知道?不过是公主想告诉奴婢什么,奴婢就会知道什么罢了。” 她话音落下许久之后,云间月都没声。 青萝也不着急,耐心了等了等,才听她轻声道:“青萝,我没时间了。” 青萝转过眼,平静地看着她。 却见这位高高在上,总是冷心冷情的女皇陛下,眼眶微红,开口时声音里还带着哽咽:“我不敢等,也等不得……他为我困在京城这么多年,已是我亏欠,这最后的时日,我想多陪陪他。” 第855章 试探 云间月的软弱好似只有一瞬间,几乎是在青萝眨眼的功夫,那些表情就不见了。 她重新带上冷漠的面具,冷静的帝王高高坐在云端之上,无人可及:“你去告诉礼部和尚宫局,叫他们商量个日子出来,朕要退位。” 对于云间月这个决定,青萝似乎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轻轻一点头,将残枝收进衣袖里,恭敬道:“奴婢这就去办。” 说罢,她便躬身退下了,从不曾细问云间月的所有决定。 等她一走,这偌大的殿宇就重新安静了下来,云间月无所事事,与那瓶被狗啃过的花瓶对视好几眼后,才起身抱着它,摆到了一旁的高花几上。 花是司苑司自己培育的,有百合和茱萸,还有铃兰。 本来司苑司送来之时,都是修剪好的,毕竟呈给女皇陛下的,哪能不好看呢? 可女皇陛下还是觉得不好看,又自己动手,将那花修剪得越发不像样了。 她看了一会儿,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红色的茱萸果,表情里是少见的茫然。 “相思。” 身后忽然传来容玦的声音。 云间月一愣,将茫然地神色一收,转身迎上去:“我在。” 容玦没进殿,待云间月走近了,他又招招手,上前去牵着她往外走:“今日没什么大事,政务你先放一放,随我去宫外走走。” 云间月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出宫了?” 容玦脸上带着笑。 早年他腿不好时,脸上笑容总是讽刺或者是尖酸刻薄。 可如今天下盛世太平,所有事情都得以圆满解决,凤君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温柔起来,但这温柔这仅仅给予了他的女君而已。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了而已。”容玦手指在云间月手背上摩挲了一下,轻轻道,“方才遇见青萝,她说你要退位,我便想着咱们也好久没去看看他们了。” 云间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个他们,说的是宋晚音和容荀。 “既然不想当了,那就去同他们打声招呼。”容玦转头对云间月揉揉一笑,道,“让他们保佑阿遇上位之后,万事无忧,阿回找着个好人家。” 云间月仔细听了听,他这个“保佑”里,没有带上他和她。 她心思一动,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你不是不信这些?” “可能是年纪大了,”容玦倒是没觉得什么,笑道,“也可能是少年时别无所求,如今老了,才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有些不够用了。” 他将云间月拉到身边来,与其并肩:“进来总做梦,梦见我先你而去,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重华宫,怪可怜的。” 云间月险些叫他这句话说得泪崩,一腔心酸差点就没憋住。 她扯了扯嘴角,将所有情绪都遮着:“我怎么可能孤零零的?等你一走,我就去找两个年轻的小公子放在重华宫,日日看着养眼,气活你。” 若是以前,云间月说这话,容玦必然堵了她的嘴。 可今日却是没反驳,还抬手替她理了理鬓发:“若我去后,你有人陪着,也是极好的。” 云间月笑容一僵,瞬间沉了脸。 容玦却好似没发现一般,旁若无人的凑过去在她嘴角亲了一下:“我不怕你有朝一日记不得我,就怕你一个人。” “我不会是一个人。”云间月神色平静地说道,“就算你走了,我也不会是一个人。” 有时候夜深人静,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云间月会看着枕边沉睡的人想,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之后的日子会变成怎样。 可她想来先去,始终想象不出没有容玦的样子。 在她的梦中,从生老病死,到埋入皇陵里,她的身边都有容玦。 容玦或许能理解云间月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忍,但片刻之后,又变成了无奈:“那我尽可能多挣扎着活一活,尽量死在你后边。” 云间月扬手便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 拍完之后,又上手揉了揉,然后靠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东梁的女皇脸皮厚,甚至不要脸,就这样一直挂在凤君身上,飘出了宫。 偏偏凤君也是宠她,竟半点怨言都没有,叫她挂到了宫外,还怕她摔着,一直伸着手护着。 一路过去,看得宫人叹为观止,又觉得理所当然。 …… 出云阁。 燕归辞问清楚所有事情之后,直接将万洪兴丢给了容遇:“我要问的已经问了,之后如何,就交给师兄了。” 万洪兴或许已经看见了自己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整个人面如死灰,如同一只翻了肚子的鱼一般,整个人毫无生气。 容遇挥挥手,立即有侍卫出现把人带走了。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撩起眼皮,认认真真地看向燕归辞。 不知道是好几日没见的关系,容遇总觉得他这师妹的身形愈发单薄了,即便现在身上穿的衣裳,也不如在燕家时那般寒酸,盘上发髻,就如同大人一般。 可容遇总觉得,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师妹之后打算如何?”容遇目光往对面山上一撇,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之后的打算? 听到这几个字时,燕归辞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空白,好似从来没想过一般。 随即她皱了皱眉,淡淡道:“不知道。” 这个回答倒是叫容遇意外了一下。 毕竟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燕归辞给她的感觉就是比谁都有主意的人。 现在却忽然说她不知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容遇双手背在身后,闻言轻轻一笑,手指敲打着手背道:“若是师妹没想好之后的打算,随师兄一道回京如何?” 燕归辞没反应,转头看向容遇,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蛊惑。 容遇看着他家师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就好似含着一汪春水似的:“之前师妹不是还同阿回说,要考科举,上朝堂做官。怎么,都忘了?” 自己说过的话,怎么可能忘? 燕归辞想:“当时不过是忽悠女君罢了,怎么可能当真?” 但她却撩起眼皮,对容遇一笑,平静道:“这个提议似乎不错,师兄可要给师妹开个后门?” 第856章 归辞 若不是相处了这么久,知道燕归辞是个怎样的人,容遇差点就要信了。 他心里一沉,脸上却还带着笑:“这可不成,师妹今后若是想要在朝堂上立足,恐怕还得靠你自己才可以!” 不待燕归辞说话,容遇又是一笑,道:“为兄相信,以师妹的才学,这一点不是什么难事。” 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燕归辞要是愿意,甚至还可以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 可惜,她不愿意。 “师兄说得是,”她垂下眼皮,将嘴角的笑容扩大到最真心的样子,“若是回了京,师妹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辜负师兄的期待。” 不知为何,瞧着她这没有半点真心的模样,容遇有些想打她。 甚至他连手指都抽了抽,但也仅仅只是抽了抽,并没有半点动作。 他反而还是温和的笑起来:“既然没事了,师妹就随我走吧。” 说罢,先一步离开了兰若斋,从始至终都没管身后的喻霜和听奴。 燕归辞站着没动,直到容遇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上看不见了,她转过头对听奴和喻霜道:“在这里等着,不管等会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过来,闻颠会带你们离开。” 喻霜站着没动,拧眉看着也燕归辞,神色看起来不大放心。 听奴没那么好的耐性,下意识追问了一句:“那你呢?真要是跟着那个人回京城吗?” “我?”燕归辞扬起唇角,看似在笑,可那双死气沉沉的眸中却是一片落寞,“京城早就没了我的立足之地,回去做什么?” 听奴还想说话,可是刚张嘴,就被喻霜抓住了手臂。 喻霜同听奴年纪其实差不多,但因为阅历不同,喻霜看起来总像个兄长一般。 他沉默地看着燕归辞,好一会儿才道:“阁主放心,我们会在这里等着,等你回来。” 燕归辞没出声,只淡淡一摆手,抬脚走了。 容遇并没有走远,还在台阶上等着,见到她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时,还笑了一声:“师妹可真叫师兄好等。” 燕归辞便道:“之前那么久都等了,师兄还在乎这一会儿?” 容遇没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笑。 他那双眉眼像极了云间月,仔细看又好像不像。好似多了几分随性在里面,尤其是笑起来时,丝毫没有一点身为东梁太子的气度,更多的是平易近人。 以至于总会给人一点错觉,好似太子殿下很好说话一般。 可真正接触了,就会发现这个太子殿下一点都不好说话,还十分有原则。 燕归辞看了看他的背影,忽然歪着头道:“我很好奇,殿下这般人物,为何朝臣和陛下都没为您说亲?” 容遇脸皮十分厚,淡淡道:“我还小,没到说亲的年纪。” 燕归辞心说狗屁。 古人十五六岁成婚的还少了?有些人才三十多岁,连孙子都抱上了! 就连云思回这狗屁不懂的小姑娘,都喜欢了两个人,她不信容遇心里没人。 “师兄,”燕归辞忽然充满恶意地说道,“你该不会有什么特殊喜好吧?” 容遇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燕归辞,眼底就多了一丝笑意:“师妹,之前在城门口发生的事,你是不是都忘了?” 燕归辞脸皮一抽,笑容就僵了。 容遇似乎觉得有趣,又道:“师妹忘了也没关系,师兄现在就可以帮你重新想起来。” 说罢,他像是真要替燕归辞回忆一般,转过脚步,拾阶而上,往台阶上的人走去。 燕归辞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是个孩子!” “那又如何?”容遇笑容恶劣,“孩子正好,可以从童养媳开始培养。” 燕归辞气白了脸。 要不是他是太子,她就脱了鞋,狠狠抽他两鞋子! 眼见着这人就要兽性大发了,燕归辞正想法子怎么讲话题转移过去之际,忽见容遇脚步一顿,表情一沉,冷冷看着她身后。 燕归辞一愣,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身后:“你……” 不知什么时候,文绉明出现在他身后。 这人大约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染红,垂着那只手上提着长剑,剑刃上还在滴血。 他冷眼盯着燕归辞,眸光将容遇一扫,忽然就笑起来了:“我说呢……怎么你一个小姑娘能调动这么多人,原来还是因为身后有大人物撑腰啊。” 容遇没动,背在身后的手却默默捏紧了,而他衣袖里,还滑出一把小刀。 “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出云阁,认得孤的人竟然有这么多。”容遇平静一笑,脸上不见半点警惕。 文绉明抬手抹了一把脸,冷笑一声:“东梁的太子殿下,贤名在外,谁人不知道?” 容遇名声在东梁确实很好,可这不代表,有名声,见过他的人,就有很多。 更何况还是出云阁这种不沾皇家生意的地方? 一个万洪兴认识他,已然是因为同王景崇有联系了,这个文绉明还认得他,就叫人觉得可疑了。 文绉明却根本就没打算过多解释,目光一转,落回燕归辞身上:“想不到阁主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真是叫我好生意外啊。” 燕归辞冷眼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文绉明往下走了一步,淡淡道,“你把我们耍得团团转,要是不借此报仇,我又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惦记你这位置这么久了?” 燕归辞表情一变,刚要说话,忽然就听不远处“轰——”一声巨响,紧跟着地面就狠狠晃动起来,石阶更是从中间裂开了。 燕归辞猛地抬起头看向文绉明:“你做了什么!?” 文绉明一愣,像是也没反应过来突然出现的变故一样。 他惊愕地看向燕归辞:“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话还没说完,又是“轰——”一声巨响,地面再次狠狠晃动,石阶裂缝更大,山下也落下许多碎石来! 文绉明躲无可躲,被上头落下来的一块碎石砸中,当场就给砸了个稀巴烂! 燕归辞哪里还顾得上他,快步走到容遇身边,拽着他就要跑:“快走——” 话音还没落下,眼前忽然一暗。 燕归辞头也没抬,反手将容遇推开。紧跟着她脚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身后传来容遇一声惊慌失措的声音。 他喊:“归辞——” 第857章 决定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燕归辞半点都不记得了。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一条船上,小船有些简陋,摇摇晃晃的,稍微有不注意,或者是没站稳,就会摔进水里。 耳边是艄公在哼山歌,还有人在吹竹叶,曲调悠远绵长,倒是成了唯一的声音。 燕归辞睁开眼,刚要挣扎着坐起来,就被人按住了肩膀:“别动。” 这声音有些耳熟,燕归辞愣了一下才转过头,果然瞧见的就是云思回那张带着笑的脸。 “小姑娘命可真硬,”云思回笑眯眯地撑着下巴,道,“若不是本公主来得及时,恐怕就是给你收尸了。” 燕归辞莫名其妙,动了动想把手抬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我……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身上骨头断了几根,手和脚都骨折了而已。”云思回满不在乎地一笑,表情里全是戏谑,“归辞,你说你为了我家那不成器的阿遇,怎能如此不要命呢?” 燕归辞茫然地盯着云思回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来在出云阁的发生的事。 万洪兴被容遇的人带走了,文绉明想杀她,却被巨石砸了个稀巴烂。 魏琅嬛和陆清明应该是已经安全离开了出云阁,就是不知道喻霜和听奴有没有安全被闻颠带走。 还有容遇。 容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家阿遇就不劳你担心了,”云思回说着,抬手在燕归辞脑门上揉了揉,轻轻道,“你啊,还是多思量思量自己吧。” 燕归辞抬起眼看向云思回时,发生她眼中隐隐多了一丝心疼。 她就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可怜,不然就云思回这没心没肺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心疼她呢? 可是没镜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惨。 燕归辞沉默片刻,还是问道:“师兄已经回京了吗?” “应该是吧,”云思回挠挠脸,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距离你出事已经过了三日,咱们现在都已经离开京城了。” 燕归辞就不说话了,垂下眼皮,将所有情绪都遮住了。 云思回看着她这可怜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升起一股同情来。 她抬起手揉揉燕归辞的头发,忽然道:“你确定要走?” 燕归辞没出声,撩起眼皮看着她,眸光却是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思回就道:“你出事那天,容遇将整个出云阁都掀了,还亲自去了悬崖下,想要找回你。我记着你之前求我的事,寻了一具与你差不多的身体,毁了脸皮,换上你的衣衫,让他充当是你……” 燕归辞没出声,垂在身边的手指动了动。 云思回又说:“容遇信没信我不知道,但听暗卫说,他最后带着那具假的尸体走了,还封锁了出云阁,回京之后,也下令将那具尸体厚葬。” 京城发生了什么事,燕归辞也不知道,但听云思回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事情,她好像就能看见了一样。 “燕侯很难过,已经好几日不曾上朝了。”云思回摸摸燕归辞的额头,继续说道,“还有柳老夫人,她大约是最伤心的那个,哭得眼都瞎了。”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如此惦记着她的,大约就只有柳老夫人了。 这个明明说话做事都要看人眼色的老夫人,却从小就对她十分疼爱,如今忽然听见她的死讯,想来是很伤心了。 云思回说完京城的事,看她一直没反应,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我不能陪你太久,不然容遇会怀疑……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燕归辞茫然地看着头顶,好大一会儿后才轻轻摇了摇头。 事情不算突然,但她确实不曾想过,之后要怎么样。 “京城可能是回不去了,”云思回道,“你要是愿意,我送你去找齐商应吧?” 燕归辞听出她话中的悲意,顿了顿,才小心翼翼问道:“他要回北齐了?” 云思回垂着眼皮轻轻嗯了一声:“北齐那边出事了,听说他们的皇帝昏聩无能,已经杀了好几个忠臣,他的几个叔叔甚至还商量着要谋反……他得回去主持大局。” “不是还有华兰长公主?”燕归辞多嘴问了一句。 云思回又叹了口气,道:“我听他说华兰长公主被人刺杀,至今仍未醒来。” 这样听来,北齐那边的发生的事,可一点都不比东梁这边要冷清。 可谓是相当精彩。 “那你呢?”燕归辞轻声问道。 “我?”云思回抬手在燕归辞脑门上一拍,道,“我当然是留在东梁啊,难不成还要跟着他回北齐不成?就算他想要我跟着,我父亲还不同意呢。” 她说得轻松,可燕归辞却听得无比沉重。 云思回一贯如此,装得没心没肺,好似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 可若是熟知她的人在,就会知道她这样不过是伪装罢了。 她惯会用没心没肺来伪装自己的不在乎,其实心里肯定已经疼得要死了。 “更何况,”她垂下眼,情绪低落了一瞬间,“我父亲身体不好,母亲准备退位。容遇若是在此时登基,朝中必然还会有反对的声音,我若是现在也不在叫京城,他就孤零零的成了一个人了。” 穿越前,燕归辞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家里没什么兄弟姐妹。穿越后,燕归期和燕归来根本就不曾将她当过家人,所以她一直不知道普通的兄弟姐妹是怎么相处的。 可容遇和云思回却不同,他们嘴里互相嫌弃着彼此,有时候真动怒了,还会真刀真枪的打架。 但关键时刻,他们总是护着对方,替对方着想的。 燕归辞沉默片刻,以玩笑的口吻道:“你放心,我若去了北齐,一定好好替你看着齐商应,他要是敢有二心,我就给你写信告状!” 说来也不过是安慰罢了,就算告状了又能如何? 云思回还能跑去北齐打死他不成? 云思回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了?” 燕归辞轻轻一点头,道:“决定了,就去北齐……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公主再帮我一个忙。” 云思回倒是没介意她这么麻烦,点头道:“什么忙,说罢。” 第858章 不行 小船悠悠达达地河面上飘荡了好几天,终于在第四天夜里的时候,换了大船。 托云思回的福,换到大船上时,已经有人在哪儿等着了。 不管是听奴还是喻霜,又或者是闻颠,他们三人一见着燕归辞那惨淡的模样时,听奴直接哭红了眼。 闻颠心疼得不行,想伸手将她从梨落手里接过来,可一见她浑身都是伤的模样,就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 “你……你真是!”闻颠也偷偷红了眼,“我以为你让我去保护他们两个,是有办法安全脱身……谁知你竟然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早知如此,我就不听你的了!” 闻颠是柳氏留给她的人,平时虽然不常在她身边,但关系却是如同兄长对妹妹。 她这会儿大约是被身上的伤疼昏了头,竟是带着一点撒娇的口吻道:“行行好,别念叨我了,我身上好疼。” 闻颠顿时紧张起来,憋着一口气不敢再念叨她,紧张地跟着梨落将她带回船舱里。 听奴和喻霜他们几个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云思回站在甲板上,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想:“这小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无依无靠,这不还有挺多人陪着她的吗?” 这时有个暗卫模样的人落在了她身边:“殿下,京城那边传来消息,陛下召您现在就回去。” “我知道了。”云思回抬手一抚鬓发,目光一转,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等等梨落,咱们就走……” 话音还未落下,她忽然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跟着人一个人就急急忙忙地出现在了她眼前。 云思回一顿,正要轻松地打个招呼时,那人忽然奔上前来,一把将她抱住了。 “等等,抱得太紧了……”云思回咳了两声,轻轻一拍齐商应的肩,道,“我快喘不过气了。” 然而抱着她的人却更加用力,好似一松手就怕她就此不见了一般。 云思回有些无奈,只好冲暗卫打了个手势,道:“你回了母亲的消息,我明日就归!” 暗卫没说什么,转头就消失在了船上。 “好了好了,我再送你一送如何?”云思回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背,轻轻道,“别伤心了,往后又不是见不着是不是?” 齐商应还是没说话,但却松开了云思回。 他看着眼前的人,细细摩挲着她的脸,眸光温柔又缱绻。 夜色太深,为了防贼,船上的灯火并不太明亮,以至于云思回看不大真切,连齐商应的脸也跟着模糊起来。 她叹了口气,忽然踮脚揽着他的脖子,将自己凑上去,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没关系的,我一直待在京城,哪里也不去,等你来日三媒六聘,亲自来东梁娶我好不好?” 齐商应还是没说话,将头埋在了云思回肩上。 云思回也不说话,轻轻抱着他的头,越过他的肩,看向天空。 月色倒是极好的,撒在湖面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光芒来,湖面顿时显得波光粼粼起来。 云思回忽然觉得难过。 她安慰齐商应时,只管捡着好听的话说,可一旦不说话了,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想着,齐商应这次一去还有没有命回来,也想着东梁之后将面临的乱局,她还有没有命活到他来娶她。 想是察觉到云思回的不安一般,齐商应将人抱得更紧了:“不会有事的。” 他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要哭了一般。 “阿应,”云思回忽然叫了他一声,“我喜欢你。” 两人自从互通心意之后,就很少说过喜欢或者讨厌的话。 齐商应不曾说过,因为他觉得没必要说,他对云思回的心思,就差赤裸裸的挂在脸上了。 云思回也不曾说过,因为她知道这个从小就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是懂她的。 可如今他要走了,他们即将不知道分别几年时,她才后知后觉的觉得害怕。 自私的想用喜欢留住什么。 齐商应仅仅只是一顿,随即猛地抬起头,捧住云思回的脸凶狠的吻了过去! 以前,他们亲吻都只是碰一碰对方的唇,多少有些点到为止的意思。 可如今这个吻里却带着一点凶残和自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对方一直陪在身边,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互相拥有自己。 最后是怎么回到船舱的云思回不记得了。 只记得等她回神时,她正躺在齐商应怀里。 齐商应看着她,用脸一下一下蹭着她,狗似的。 云思回似乎感觉到了,抬手捧住他的头:“你想要我吗?” 齐商应一顿,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但他还在忍耐着:“不行……” “没什么不行。”云思回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用力翻身瞬间颠倒了两人的位置。 她压在齐商应身上,感受着他的急切,弯下腰身道:“我想要你。” 瞬间,云思回感觉到他连呼吸都止住了,整张脸涨得通红——明明他还是个时常出入温柔乡的人,可现在却像是个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子一般。 云思回喜欢得行,捧着他的脸,试探着亲了亲他的唇瓣,然后又是额头,眼皮,鼻尖,下巴,脖颈。 一下一下,满是逗弄。 齐商应若还坐得住,那可能就是有什么问题了。 他抓着云思回的肩,用力将她往下一压,发狠似的张开嘴,刚要一口咬上去时,他又挣扎着停住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还没娶你,我们还没成婚,我不能这般对你……这、这不合礼数……” “烦死了!”云思回一脚齐商应踹翻,然后压上去,两下撕了他的衣裳,怒道,“磨磨唧唧的你还算什么男人?怎么着,不举啊?” 齐商应整个人像是被煮熟了一般,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云思回弯下腰亲了亲他的额头,道:“这有什么?我母亲的藏书楼里有一本这么厚的小人书,里面画得可详细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画师画的。” 齐商应:“……”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被逼良为娼的感觉。 云思回直起腰,舔舔嘴唇,解下自己外衫的同时,压低声音蛊惑道:“你想不想要我?嗯?” 第859章 本心 天光大亮,从外面透进来时,齐商应才悠悠转醒。 他揉着昏昏沉沉的头从榻上坐起来时,发现不管是榻上还是地板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衣裳。 但那些衣裳里,只有他自己的,而昨日那个与他荒唐一夜,情到深处叫着他名字的人,却是已经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齐商应烦躁地躺回榻上,一边觉得自己混账,一边又委屈地在心里埋怨着云思回。 明明头天夜里,他们才做过最亲密无间的事,可转头这人就拍拍屁股走人,当真是半点留恋也没有。 齐商应将头埋进被子里,裹着上头剩下的余温,恼怒道:“负心汉!” 接着,他又忍不住叹口气:“也不知道叫醒我再走。” 此时,已经回到岸上的云思回,偏头连打了两个巨响的喷嚏。 梨落跟在她身边,吓了一跳:“着凉了?” 云思回摇摇头,恹恹的趴在马背上:“许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昨日荒唐了一夜,直到天亮前才停下,这会子她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某个地方,难受死了。 偏偏她还不能对梨落说,省得她回头就去找容玦和云间月告状! 但她以为自己不说,梨落就看不出来了? 那脖颈上留下的痕迹,不要太明显。 梨落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提醒道:“公主,回宫前,您还是换身衣裳吧,要是您就这样回去,奴婢不敢保证凤君会不会出兵打北齐。” 云思回一愣,偏头看向梨落,就见她在自己脖颈上轻轻点了一下。 云思回顿时反应过来了,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脖颈,脸红得能滴血——明明昨日她还如同情场老手一般,调戏了齐商应,今日一早还拔屌无情,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 可现在却是因为梨落一个动作,就红了脸。 她支支吾吾好半响,最后放弃了解释:“算了算了,你要是想给母亲和父亲告状,就去吧。反正是我把齐商应给玷污了……” 梨落:“……” 她有时候真不知道她家这位公主的脑子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她叹了口气道,“我不会给陛下和凤君告状,不过公主……为着以后麻烦,你还是……” 梨落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云思回慢悠悠道:“你放心,药我已经吃了。要是到时候还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会要的。” 梨落年纪比云思回大一些。 她们看起来是主仆,可更多的时候,其实更像是梨落是云思回的姐姐。 她心疼云思回,但也无奈,身在皇家,有时候就是得这样无情。 赶了几天路,云思回终于成功回到京城。 同她离开时一样,京城依旧是原来的京城,并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不同的大约是女皇退位太子的事已经在京城传开,人心惶惶,以为是阴谋论的人有之,对太子俯首称臣,力挺他登基的也有,自然保持中立,处于观望状态的人也是有的。 云思回回了宫,正要去见云间月时,却听青萝说宋虞回来了。 仔细算起来,宋虞算是云思回的姨娘,可这个姨娘一年到头都在边关啃黄沙,偶尔才一回来一次,但每次一回来,就带着云思回野,便是暗卫都逮不住。 云思回还是很喜欢她的。 “什么时候回来了?”云思回没在意,解下披风递给青萝,“母亲有说不让人打扰吗?” 青萝接过她的披风拿在手里,道:“今日刚回。陛下没说。” 云思回便没让人通传,直接闯进了殿中。 这会子宋虞同云间月没在主殿,在乾清宫的后花园。 云思回没找着人,但隐隐听见了说话声,她循着声音过去,就听宋虞道:“你们已经决定好了?” “这有什么需要决定的?”云间月话里带笑,“之前我收到皇兄来信,想先去太原看看。” 宋虞挑眉,有些意外:“表兄与你还有联系?” 云间月一边逗着梁上的画眉,一边点头,道:“也不是经常联系,断断续续吧……随他心情。” 宋虞便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我记得颜师父是太原人。怎么,表兄让你去的?” “嗯,”云间月弯着眼,笑道,“他在太原,听说容玦的病情,大约就想见一见我们……自从师父不在人世后,他行踪越发不定了,什么时候回的东梁我都不知道。” 宋虞就没说话了,只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云间月笑了一声,转头看着宋虞,道:“你呢,还是不打算成婚?” “怎么,月儿要为我说亲?”宋虞看着她调笑道。 “我若替说亲,自然也是说的方阙。”云间月踱着步子,在廊下坐了下来,道,“他也算真心了,追着你这么多年,无怨无求的,你为何还不肯嫁?” 云间月说着看了宋虞一眼:“啊,你不用担心你嫁人后手中权力的会被收回来。你若愿意,你还是我东梁的女将军……容遇是个好孩子,知道轻重。”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宋虞往旁边一趟,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你和他若是要兵权,我交了便是,又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我啊,只是担心他娶了我后悔罢了。” 云间月端过小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他若真要后悔,这么些年,也不会一直围着你转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你嫁。” 宋虞听出她话中另外的一种意思,眉一挑,道:“怎么?” “当年他父亲是太后得力亲信,他以死谢罪后,这些亲信一夕之间全部失踪,至今不曾找到。”云间月抿了一口茶,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宋虞却明白了:“你是说,这些亲信可能已经联系方阙了?” “不确定。”云间月笑眯眯地转过头,“所以,这不才来求虞姐儿你帮忙?” 宋虞当然知道这个帮忙是什么意思。 她拧眉,到底是没直接答应,道:“你让我想想……不是,这么多年你都没管,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管了?” 云间月搁下茶盏,平静笑道:“我这不是打算退位让贤了?趁着我还坐在这位置上,送他一个礼物。” 第860章 本心 宋虞同云间月说完话,聊着没意义的事情时,云思回才从暗中走出来。 “母亲。”她上得前去,先给云间月见了礼,又对挨到宋虞身边,小声,“姨娘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虞摸摸她的脑袋瓜,道:“今日刚回,出去玩了?” 云思回点点头,没在细说。 边上云间月重新倒了一杯茶水,宋虞接过来一口喝了,随即道:“你方才说的事情,我会好好想想的,回头给你消息。” “不着急,”云间月轻轻一点头,道,“这件事还是看你自己的心意,就算是我,也不会逼你。” 宋虞就无奈的笑了。 她想云间月可真狡猾啊,说什么不会逼迫她,可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不都是为了让他答应嫁给方阙,而做的铺垫吗? 宋虞又叹了口气,道:“你啊,就仗着我们家的人都宠你,胡作非为!” 云间月晃了晃手中的茶盏,轻轻道:“那虞姐可愿意再宠我一回?” 宋虞起身准备告辞,无所谓地一笑,道:“看我心情吧!” 说罢,她对云间月见了礼,转身告辞离去。 等她一走,殿中就安静了下来,云思回像是累死了一边,往边上一倒,靠着垫子,睡在了云间月脚边。 “怎么,才这点程度,就累了?”云间月放下茶盏,轻轻揉了把她的脑袋瓜,“都送走了?” 云思回翻了个身,得寸进尺的将自己的脑袋枕在云间月膝盖上,问道:“送走了,已经走远了。” 云间月听出她话中的另外一种语气,笑道:“难过了?” “可不是嘛,”云思回抱着云间月的腰,半真半假地撒娇,“我要难过死了,我好难过啊,他们都不在京城,都离我而去……” 云间月没出声,大约是猜到她在用无所谓掩饰内心的真实情绪,反而不问了,只是轻轻揉着她后脑勺的头发,给她最需要的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云间月才听她重新道:“容遇呢?” “这会子要是没在东宫,应该就在齐太师府上。”云间月想起之间容遇那副模样,幸灾乐祸地同女儿道,“你要是早些回来,说不定还能看见他那有趣的表情。可惜,这次就我瞧见了,你父亲都没瞧见。” 容遇能是个什么表情? 就算云思回没有看见,哪怕只是凭借想象,她也能猜到容遇在得知燕归辞“已死”的消息时,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不大明白:“母亲,你为何会要女儿将燕归辞送走?” “为何啊,”云间月眯着眼,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出云阁的事你知道多少?” 云思回缓缓一笑:“就是母亲说与我的那些,还有从归辞哪儿知道的一些大概。” 云间月眼皮一垂,将女儿一扫,道:“她离开之前,曾来见过朕。” 云思回一愣,没想到她这个小书童心思竟然这般深,明明都求过她了,可又怕出事,竟还来求了云间月。 她连忙从云间月膝盖上爬起来:“那她与母亲说了什么?” “她同朕说,出云阁早就不是当初的出云阁,如今已然是树敌不少。”云间月想起燕归辞说话的模样,就忍不住轻笑,“还说要将出云阁重新清洗重建,到时候这个出云阁就不是无名无姓,而是随东梁君主姓的。” 这话说得可谓相当狂妄了,云思回听得叹为观止:“她还真敢说。” “是啊,”云间月眯着眼,神色有些悠远,“她也不过十二岁罢了,哪能就又这般深的城府?朕一时对她太好奇,便答应了她这个小小的求情……怎么样,这一趟,她可惨?” 云思回点点头:“惨得不行。出云阁出了变故,她被炸伤,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被我捡到的时候,我以为她都活不了了,谁知又挣扎着醒了。” “变故?”云间月皱了皱眉,表情先是一沉,随即又松展开来,淡淡一笑,“你们啊,都被她骗了。” 云思回一愣:“什么?” 云间月拍拍手,青萝听见动静,便从殿外进来了。 她大约是知道云间月叫她做什么,将事先就准备好的证据,递给了云思回。 那是一道折子。 云思回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一扫,随即眉心狠狠一拧,眼中全是不可置信:“这……她怎么能如此狠?” “所以,朕赏识她。”云间月从她手里将折子拿过来,摊开了放在地上,“敢自己炸自己,还叫别人以为是意外,让容遇信以为真,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当真是了不起。” 云思回一时不知道还说什么好,眼睁睁看着云间月晃了晃茶盏,然后当做手一歪,杯中水倾洒出来,污染了折子,而折子上的字迹也瞬间晕染开来,再看不见上面写了什么。 但云思回却记得里面的内容。 内容上说:“燕家三小姐于齐太师病逝之时,借齐太师之便,收购一批炸药,而这批炸药未在太师府,不知所踪。” 既然未在太师府,究竟去了哪里,云思回只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她一时觉得燕归辞狠,对别人狠,对她自己更狠! “容遇知道吗?”云思回忽然有些不忍心。 云间月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云思回立即从她这笑容里明白了,或许一开始容遇还不知道,可后来从云间月这里知道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讷讷地看着云间月,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云间月摸摸女儿的小脑袋:“他要登基做皇帝,就得看清人性最凉薄的一面……你也不要误会,我并非是阻止他喜欢什么人,只是要告诉他,儿女情长可以埋在心底,等到时机成熟,再光明正大摆出来时,便无人敢反驳。” 云思回细细盯着云间月看,没说话。 云间月便在她头上拍了一下,道:“你也一样……阿回,我从来不会阻止你面对自己的真心,往后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哪怕是下刀子,也要走完。” 云思回久久不曾说话,表情里带着一点茫然。 云间月便在她头上一拍,道:“去吧,遵从本心,做你想做的事。” 第861章 登基 本心是什么? 对于云间月来说,为了容玦,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对于云思回来说,或许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遵从自己的心意,转头就去追齐商应。 可叫云间月意外的是,云思回并没有追上去,转头就去了她自己住的地方,仔细将自己梳洗一番,去寻了容遇。 容遇没在东宫,也没在太师府上,反而是在太学。 这个时辰,太学下学了,云思回找到他时,他在以前齐太师临时休息的小院子里。 那时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院中,落下满地的橙色光晕,将少年的身影拉长的同时,也好似将他从这个世界抽离了一般。 云思回从后边上去,轻轻在他肩头一拍,瞬间将这个游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孤魂拉扯了回来。 容遇表情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转过头看着这个同胞的妹妹:“我以为你走了。” “走?去哪里?”云思回故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里就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容遇一笑,并未将嘴里的那个名字吐出来。 云思回在他身旁坐下,手垫着下巴趴在石桌上,道:“哥,从今以后,就剩我和你相依为命了。” “谁要同你这个傻子相依为命。”容遇眼皮一翻,无语道,“你除了多占个地方,还有什么用!” 云思回作势就要打他,可手都抬起来后,又放下了。 她晃了晃自己的小短腿,道:“来找你的时候,我才见过母亲。” 容遇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云思回转过头,细细看着容遇,轻声道:“母亲说让我遵从本心,可我回宫洗漱了一番,仔细想了想,觉得本心还是守在京城。哥,你的本心是什么?” 这个问法倒是叫容遇意外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同自己有些相似的妹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不知道。” 说话时,他眼皮微微垂着,脸上带着一点茫然,像是有些错愕,又像是苦恼。 这还是云思回第一次在容遇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和听到“不知道”这样的回答,她吃惊的张着嘴,竟是连话都忘了说。 这可是容遇啊,从小就被云间月当做储君培养,后来被封太子,堵了朝臣的嘴时,他越来越有主意,有时候只要云间月一句话,他就能知道心思诡谲的女皇陛下究竟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可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却不知道自己的本心是什么。 “你别这样看着我,”容遇苦笑一声,有些无奈,“我也是人,我也有不知道该做什么的事情。阿回,你可能不知道,我有时候觉得我之后要走的路,都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 云思回想说,废话,当然都是云间月和容玦安排好的啊。 但谁知容遇下一刻又说:“是那种按照我的心意来安排好的,最可怕的是,被安排的时候我连自己都没察觉,这就是我想要的。” 云思回张了张嘴,忽然变得有些同情容遇了。 她沉默了一回儿,还是问道:“那阿遇,你想当皇帝吗?抛去所谓的责任,你还想不想做皇帝?” 容遇垂着眼,仔细想了想,忽然道:“大约是想的。” 他转头看着云思回,笑道:“很意外吧?” 云思回点点头:“我以为你会说不想的。” 毕竟容遇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像是再说他不想做这个皇帝一样。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跟随母亲去北齐出使的事吗?”容遇忽然问道。 云思回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点头,道:“记得。” “当时齐国的情况和东梁的情况不同,但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妙。”容遇道,“所有人都为着那个所谓帝王之位,拼尽了所有,好似这样才能彰显身份一样。可是却从没人在乎,这其中究竟死了多少人。” 云思回没出声,平静地听她说道:“所以我想做皇帝,母亲大约也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才将我当储君培养,后来理所当然地封我为太子。” 如果不是当时云思回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一滩烂泥,说不定云间月至今还没拿定主意,究竟是要容遇做这太子,还是要云思回做这太子。 容遇又道:“天下四分,边关时常有战事,各国文字语言也不统一,受苦的始终是那些无辜的人,所以我想啊,若是我做了皇帝,会不会有朝一日,将一统天下?” 云思回咽了咽口水:“阿遇,你可真敢说。” “没什么敢不敢的,”容遇笑了笑,抬手在她脑门轻轻一弹,道,“但我就是这般想的。你方才不是问我本心是什么,可能这就是我的本心——野心。” 云思回揉揉额头,冲他拜了拜:“告辞,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帮不了你!” 容遇便笑了起来,这还是这么多天来,他头一次露出这般释怀的笑。 笑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问道,“她怎么样?” 这个“她”自然是指燕归辞。 云思回沉默了一会儿,想起来燕归辞离开时,好像也没说不让她把她的消息透露给容遇。 她想了想,还是道:“除了伤得有点重,要受一段苦以外,其他的都还挺好。身边虽然跟着三个忠心的人,可往后在北齐,她怕是要受罪了。” 毕竟,破旧立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容遇点点头,起身道:“走吧,该回宫了。” 云思回跟着他站起身,两人踩着落日的余晖,回了皇宫。 两日之后,女帝云间月颁布圣旨,宣告退位,太子容遇登基,迁居乾清宫,女帝则与凤君迁居行宫,册封小公主为定国长公主,迁居长公主府。 提拔礼部尚书钟衍为内阁首辅,刑部尚书柳同舟为内阁次辅,一同统领内阁,权利仅次于皇帝。 登基大典声势浩大,百官齐聚乾清宫,看着他们年轻的帝王身穿玄黑龙纹锦袍,头戴十二冕旒,在定国长公主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登上皇位,然后颁布第一道圣旨——大赦天下。 同月,东梁第一女将军宋虞同方阙订亲,于年底成婚。 第862章 成亲 入了冬,天气实在是比六月的天还要反复无常,冷得人骨头发凉。 厅中点了炭火,下人被熏得满面通红,云思回却还觉得冷。 她一手抓了把瓜子,一手翻着容遇叫人送来的折子,忽而笑了一声,“诶,梨落你看这人好生不要脸,为了求娶本公主就差将本公主夸得好似仙女了。” 梨落将炭火往云思回身边移了移,她自己则尽量靠得远些:“那是江南总督之子江纹,同公主您有些同窗情谊,现任礼部侍郎的门生,据说有望成为这一任的状元。” “哦,是吗,那还挺厉害的呗。”云思回兴致缺缺,表情里全是不屑,“阿遇怎么说?” 梨落替她将搭在膝盖上的毯子往上牵了牵,道:“皇上心思就有些模糊了,让礼部监考,却在关键时刻将礼部侍郎打发了出去,说什么代替他体察民情。” 礼部侍郎那个不愿意啊,恨不能一头磕死在在乾清宫,以表他要留在京城的决心。 可皇上面带笑容,冷心冷肠,笑眯眯地把人安抚了,回头礼部侍郎认真一想容遇的话,不由满头大汗。 这他娘的翻译一下,不就是:“要么去巡察,要么辞官。” 礼部侍郎哪里舍得辞官,第二日早朝时,急忙痛哭流涕的表明心态,恨不能直接飞出京城,立即就去巡察。 容遇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还赏赐了他好些东西,让他带着滚出了京城。 云思回想起来礼部侍郎离开京城时的龟孙样,顿时笑出声来。 她把折子递给梨落,淡淡道:“小厨房应该是缺柴烧了,拿去烧了吧。” 梨落应了一声,把折子接过来放在袖中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云思回问道:“明日就是姨娘大婚,礼物可准备好了?” “珍珠珊瑚树一尊,绛色孔雀象牙柄团扇一柄,博山炉一个,九彩鸳鸯灯台一个,芙蓉缠枝白玉杯一套,鸳鸯戏水立屏一张,”梨落将要送礼的单子念出来,道,“公主可要加些东西?” 云思回想了想,道:“那套累丝嵌夜明珠双鸾步摇加上,还有那套鸳鸯蝴蝶刀和龙泉剑也一并送去。” 梨落点点头,退下去吩咐下人将这些东西一并加进了礼单里。 东梁唯一的女将军,如今已快三十了,但是岁月好似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依旧是那个才穿上战袍就是英姿飒爽的宋虞。 即便如今她三十成婚,可东梁却无人嘲笑她舞刀弄枪到现在才出嫁。 更多的还有好些人,舍不得她出嫁,觉得配方阙是糟蹋了。 宋虞没在自己府上出嫁,而是在以前的宋家,宁国公府,由李淑兰和端康操办。 这一天,宁国公府格外热闹,所有人齐聚,各人脸上一片喜气洋洋。 当然,这种场合,少不得巴结之人。 但今日情况特殊,也没人管,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正在他们热热闹闹的之际,忽听下人来报,说是皇上和长公主来了。 其他人不敢耽搁,连忙迎出去,可众人见过礼后,却发现长公主不见了,就剩被簇拥着的皇帝一人。 没过一会儿,云间月和容玦也从行宫那边赶过来了——他们一直还不曾离开,就是在等宋虞成亲。 容遇扶着云间月的手,请她上座,云间月却淡淡一摆手,打发了他去忽悠百官,自己带着容玦去了后院。 后院里,宋虞身边正陪着云思回。 这会子还早,但下人们怕来不及,已经开始替宋虞梳妆打扮了。 平时穿惯了铠甲,高高挽着马尾的人,这会儿换上了喜服,盘起了长发,戴上了凤冠,还满脸暴躁。 她拧眉同云思回道:“早知结婚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娘嫁人。” 旁边下人忍不住偷偷笑,云思回在边上吃着瓜果,同她同仇敌忾:“就是,嫁人有什么好的,还不如一个人自在!” 宋虞从铜镜里一扫,就见这个外甥正兴致勃勃的在查看她的嫁妆礼单,同仇敌忾十分敷衍。 宋虞恼羞成怒,抓过一边的苹果对着云思回就砸了过去。 云思回笑嘻嘻地接住,上嘴咬了一口:“我就看看,姨娘这么生气做什么?” 嫁妆礼单十分长,有她母亲给的,以前宋老夫人留的,还有他哥哥嫂嫂,弟弟弟妹加进去的,还有云间月给的,容遇给的,云思回给的,一并加起来,长到能拖到地上去。 云思回看得叹为观止:“家里人多就是好啊,只靠嫁妆就能发家致富!” 宋虞白眼一翻,冷笑一声道:“你很穷吗,长公主殿下?” “我穷死了。”云思回摇头晃脑地叹气,“阿遇又不管我,我还得靠自己养家,可怜死了。” 正说着,外人来报说是云间月来了。 众人忙起身去迎,云思回就趁着云间月同宋虞说话的功夫,缠着容玦撒了好一会儿娇,顺带告了容遇状。 闹够了,云思回也走,出去时,正巧碰上文若娴同宋旻。 经过多方努力,他们两人的亲事也定下了,据说是打算等年一过,就成亲。 云思回手里还拿着半个苹果再啃:“旻哥算是得偿所愿了,只怕做梦都要笑醒。” 宋旻抬手便在她头顶上一拍:“谁叫你不死皮赖脸地缠着人,非要把人送回去?” 说着,他一边努努嘴,道:“言家那谁也来了。” 云思回一转头,就见言庭初站在不远处,正同身边的几个年轻公子说话,那些人云思回都认得,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公子,同言庭初交好的。 大约是察觉到云思回的目光,言庭初稍微转过头,而轻轻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云思回也没叫人难看,抬手挥了挥。 “怎么,你们重修于好了?”文若娴意外的问了一句,“你不是嫉恶如仇,怎么这么快就原谅了她?” 云思回笑得意味不明:“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时,小打小闹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文若娴听着这话不对劲,绝对是云思回有什么打算。 可不待她细问,梨落就出现在了云思回身旁,低声道:“公主,齐国那边来人了。” 云思回一愣,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往前院走:“来的是谁?” 第863章 银杏 不管来的是谁,反正不会是齐商应。 但送来的东西,确实是以齐商应名义的送来的。 云思回挑挑练练,好心情感觉一下子就没了。 文若娴陪在她身边,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在一瞬间心情低落起来。 她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云思回的脑袋瓜,道:“好了好了,总有一日你会习惯的。” 云思回叹了口气,扑过去一把抱住文若娴,撒着娇:“可是我一点都不想习惯啊,若娴,要不你就别嫁给宋旻了,陪我一起吧……” 文若娴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便也没当真,摸着她的头笑道:“好啊,回头我就搬去公主府与你同住!” “好啊好啊,这个好!”云思回瞬间高兴了,冲边上宋旻一挑下巴,“你要来了公主府,我养你啊!” 宋旻脸一跨,将云思回从文若娴身上扒拉开:“去去去,别打你嫂嫂的主意!” “哟哟哟,”云思回扑过去与宋旻拉扯起来,“这还没过门了,才不是我的嫂嫂,她是我的若娴,你还给我……” 两人拉拉扯扯之际,方才齐国来送礼的人上得前来了,他恭恭敬敬对云思回一拜,道:“这位是定国长公主吧?” 正在拉扯的人动作一顿,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发现对方是个眯眯眼——倒不是说他眼睛小,而是他笑起来时双眼像是月牙,弯弯的。 “是我。”云思回瞬间收起玩闹的心思,端出长公主的气度来,“你有何事?” 那人便道:“小生檀允礼,是燕王的侍卫。” 云思回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重新道:“燕王?齐商应?” 对于云思回直呼他家王爷的名字,那人好似也不生气,之气轻轻睁开了一些眼,看着云思回道:“正是。” 不待云思回问,檀允礼便又从衣袖中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了云思回:“这是王爷吩咐小生转交给公主的。” 那是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确实是几齐商应的字。 云思回迟疑了一片,到底还是将信接了过来,但他并未当着众人的面将信件打开:“他还说什么?” 那人笑了笑,道:“王爷还说,让公主等他。” 云思回忽然就笑了一声,笑容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只是挂在眼底的神情隐约带着一点不屑。 檀允礼愣一愣,睁开的双眼里好似带着一点不不可置信。 云思回没给他多观察的机会,淡淡道:“劳你废心……来人,带这位檀先生下去歇歇,等会过来喝一杯喜酒。” 梨落便立即出现在云思回身后,对檀允礼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边上文若娴和宋旻一直不曾出声,直到那些人都走远了,宋旻道:“你不看信上是什么内容?” 云思回将信件往衣袖里一塞,神情比方才还要冷淡:“你觉得齐商应会说出叫我等他的话?” 宋旻想了想齐商应那疯起来就如同狗一样的性子,最后摇了摇头:“不会。” 他们几个好歹是一同的长大的,齐商应对云思回是什么心思,他同容遇看得最清楚。 从一开始或许真的只是将云思回当妹妹一样疼爱着,可随着年龄增长,齐商应的心思就变了。 他依旧疼云思回,也宠她,容不得旁人委屈他一点,就是他自己也不行。 同样的,若是要云思回受苦的事情,他也不会做。 即便,他深爱云思回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也宁愿他自己受罪,也不肯看云思回难过。 “那你的意思是……”文若娴眼神闪了闪,“难道是他那位……” 后面的话没说,但云思回同宋旻都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文若娴怀疑这封信是出自齐华兰之手。 但不管是齐华兰还是齐商应,或者是齐国那位昏聩无能的皇帝,云思回都不打算管。 她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冲昏头脑的人。 旁人或许会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抛弃身份也要同对方在一起。 可云思回不同,她越是喜欢,越是冷静,越冷静越无情。 “你打算怎么办?”宋旻担忧的看了云思回一眼。 说实话,她有些担心云思回会因为太过冷静的性子,做出一些无可挽回的事。 “放心,我现在很冷静,”云思回淡淡一摆手,转头准备去找容遇,“在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我不会轻易做出判断。” 宋旻动了动嘴,刚要说话之际,就被文若娴在暗中拉了拉衣袖。 她对云思回道:“那就好……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便来问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 云思回想说不用,但转念一想,她又将这话咽了回去,重新对云思回道:“放心,我会的。” 说罢,同他们打了招呼,带着东西匆匆去寻容遇去了。 此时容遇正在应酬,站在一旁不知道同柳同舟和钟衍说着什么,瞧见云思回过来时,便淡淡一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云思回到了近前,他才撩起眼皮问道:“听说齐国的人给了你一封信?齐商应送来的?” “不大像。”云思回把信递给容遇,“我还没拆开看,你替我拆吧。” 容遇多少知道这位妹妹在想什么,他猜必然是方才送信的那人说了什么话,引起了云思回的怀疑,所以才觉得这信不是齐商应送的。 他将信件接过来,没直接开,而是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后,才道:“确定?” 云思回给自己倒了杯茶,点点头:“你拆吧。” 容遇便没在迟疑,果真将信给拆开了。 撕掉信封的那一瞬间,先掉出来的不是信纸,而是一张黄色的银杏叶。 大约是经过长途跋涉,银杏叶的颜色稍微有些变色,但依旧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叶子上什么都没写,干干净净的,就好似某些人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没变一样,赶紧如初。 云思回却突然红了脸。 容遇瞬间明白过来,把银杏叶递给云思回:“真会玩。” 云思回猛地把叶子抢过来,塞进怀里,瞪了容遇一眼:“要你管!” 容遇哼笑了一声,眼底全是戏谑。 直到这时,他将信纸拿出来,两眼一扫,笑了:“阿回,这次咱们怕是都猜错了。” 第864章 出息 叶子干干净净的没有内容,信纸却是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 云思回愣了一下,倾身就着容遇的手一瞧,瞧见信上内容时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意外道:“怎么可能是他写的。” 容遇把信纸递给她,道:“前三页确实是他的笔迹,听口吻,也似乎确实是写给你的。” 信上内容就同那银杏叶一样,干干净净的,只写了一些他在齐国发生的趣事儿,朝堂上的内容一概没谈,还道云思回哪日若是去了齐国,就带她去哪里哪里玩,完全就是一副在畅想未来的傻子模样。 云思回甚至能想象他在写这封信时,流着口水的模样。 但她却半点没觉得信邪,左右翻着信纸试图找出不一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回事他呢……怎么可能呢!莫非是齐华兰和那位皇帝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不,他们知道。”容遇忽然笑了起来。 云思回一愣,转头看去时,就见容遇从信封的夹层里又拿出来一封信。 对比方才齐商应写的那封信,这封信的内容就少了许多,干净整洁地只有一句:“齐国内乱,燕危。” 没头没尾地六个字,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写的,自然也不知道是谁混进了齐商应送给云思回信件的。 容遇看向云思回,却见云思回盯着信封上的字,深深皱眉:“你怎么看?” 云思回没出声,将信件从容遇手中接过来,凑近鼻端闻了闻,然后又仔细辨认了一番字迹,道:“这是齐华兰的字。” 容遇挑眉:“如何确定?” “都说北齐的华兰长公主爱用香,这信纸上沾了杜衡香的味道,”云思回把信纸铺在桌上,“齐商应用的不是这种香,大约是华兰长公主写信时,衣袖上的香料沾上去了。还有,你看这字……” 容遇眸光一撇,听云思回解释道:“笔锋不利,笔迹不沉,好看归好看,却少了一点劲道在里边……早前我听说华兰长公主叫人刺杀过,伤了手,想必就是因为这样,笔迹才失了劲道。” 云思回能如此理智的分析,容遇很欣慰。 可欣慰过后,他又忍不住替云思回难过。 这个从小就被所有人都宠爱着的妹妹,却要为了这些事情,逼迫自己放弃想要的东西,选择自己不想拿的。 容遇叹了口气,怜爱看着云思回。 云思回叫他看得背脊发毛:“你这是什么看狗的表情?” “可别说自己是狗,”容遇将信纸收起来放进衣袖里,“要骂就骂你自己,不要带上我。” 云思回呸了他一脸。 “之后方阙家中,你还要去吗?”云思回拽了拽他的衣袖。 容遇想了想,摇头道:“不去了,你替我去吧。” 毕竟他是皇帝,来宁国公府本也是因为这边算是他母亲的娘家,多偏爱一些也是正常的。 可若是连方阙家中也去了,朝中那些大臣不知道会怎么想。 回头要是参一本宋虞功高盖主,他可不想往司膳房添柴。 时辰一到,方家带着人来接亲了,整个宋家到这才彻底热闹起来。 宋恒背着宋虞出府,把人送到花轿上,回头拍拍方阙的肩,叮嘱:“好好待她。” 方阙早不是当初那个,见着宋虞会脸红的小公爷了,这些年他一心所向,跟着宋虞在边关啃沙子,身上多了点男子气概,也多了一点风霜,但比起宋虞来,他还是弱鸡一个。 他对宋恒和门口的宋家长辈们和云间月容玦一拜,什么都没说,但却已经足够表明了心意。 宋家这边送亲的是二夫人和三夫人,以及两三个非要跟着去的小辈,和云思回。 毕竟是东梁唯一的女将军出嫁,排场很大,只是聘礼和嫁妆,便比旁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知道的还以为嫁的是哪个公主。 迎亲的队伍像是不着急回去一般,悠哉着在城中晃了一圈,眼看要错过时辰了,这才会方家。 方家主位上没人,空着的。 方阙的爹娘早就走了,如今这府里,做主的就只有方阙而已,如今再加个宋虞。 但这一点丝毫不影响方府上下热热闹闹,以前宋虞的和方阙的属下更是齐聚一堂,嚷嚷着拜天地,入洞房,还要闹洞房。 方阙不知道是不是得偿所愿,高兴得不像话,整个人喝得有些飘,把堵在门口不肯走,非要闹洞房的兄弟们踹走后,便摇摇晃晃进去了。 丫鬟和媒婆都还没走,高兴地说着吉祥话讨喜钱。 方阙一一打赏了,丫鬟和媒婆们这才退下。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终于只剩他们夫妻俩了。 方阙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撑着桌子想起身,奈何喝太多,腿软得不像话,刚站起来,又跌坐回去了。 如此来回如此,他放弃了,坐在凳子上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阿虞你等我缓缓……那些灌得太多,我喝得有点飘,看你就像在我跟前跳舞。” 坐在榻上的人没说话,安安静静的同往常好似不一样。 方阙没听见回答,又打了个酒嗝,模模糊糊的地抬眼去看榻上的人,忽然道:“阿虞,你是不是还肯嫁给我啊?” 榻上的人还是没回答。 方阙又自顾自苦笑一声,道:“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现在我们是夫妻,你入了方家的族谱,往后就会挨着我,死也会挨着我。我还有这么长的时间,还可以好好爱你……” 榻上的人还是没说话,方阙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叹了口气,垂下了头。 这时,榻上的人忽然开口了:“喜娘说了,没挑喜帕我都不算你家的人。喂,你要再不来挑喜帕,我就走了啊。” 方阙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向榻上的人,一脸不可置信。 这时,宋虞动了一动,像是要抬手自己却掀喜帕。 方阙吓了一跳,霍地站了起来:“别动别动别动,不许动!” 这会子他腿不软,比什么都硬朗,走路也不打飘忽,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走到宋虞跟前,秤杆也不拿,直接上手把喜帕掀了! 帕子底下,宋虞还是那个宋虞,又好像不是。 方阙愣愣的看着他,忽然一眨眼,眼泪就滚了下来。 宋虞吓了一跳:“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啊?” 方阙委屈得不行,哽咽地在眼眶上按了按:“我……我这是喜极而泣!” 宋虞或许明白什么,但没拆穿。 她抬手擦掉方阙的眼泪,骂了一声:“出息!” 第865章 族叔 方阙哭得停不下来,宋虞不耐烦了。 拽着他的衣襟,一把将人推进锦被里,然后翻身骑了上去:“烦不烦啊你,大老爷们哭什么哭?” 果然,到了宋虞跟前,方阙依然是个弱鸡。 因为姿势的关系,他瞬间红了脸,甚至不敢看宋虞,一把捂住双眼,从指缝里偷看骑在自己身上的人。 宋虞不耐烦地扒拉开他的手,弯下腰在他嘴上啃了一口——方阙浑身一僵,彻底傻了。 宋虞懒得与他废话,直接用行动证明。 她翻身,正要下榻去将床帐放下来时,腰上忽然一紧,等反应过来之际,已经被方阙压在了身上。 宋虞先是一愣,随即便不动了,懒洋洋的不在挣扎。 她撑着脑袋,盈盈一笑:“怎么不继续了?” “谁说我不继续了?”方阙伸出手要去解宋虞的衣裳,手却在哆嗦,“不继续不是男人。” 宋虞眉一挑,不挣扎也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方阙哆嗦着双手要去解她的腰带。 可今日这腰带是李淑兰帮她系的,稍微有些复杂,宋虞自己都不解,方阙更不会了。 何况他还手抖。 宋虞看得好笑,脸皮却绷得紧紧的,看着方阙急得满脑门大汗就是不帮忙,还打了个哈欠:“你要是再不快点,我就要睡着了。” 方阙涨红了脸,闷声道:“不行不行,你不能睡……” 宋虞又打了个哈欠,还揩掉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 这时,方阙怒了,愤怒地下榻,要去寻剪刀来,把她腰带直接给剪掉。 宋虞撩起眼皮一扫,忽然心思一动,勾着的方阙的腰带将人拽回来,趴在他肩上往他耳里吹了口气:“解不掉就不解了,不耽误之后的事儿……” 话落将方阙往后一推,重新压上去:“宝贝儿,脱你自己的衣裳就好……” 方阙被他压着,没出声,只迷恋地看着她,眼中全是欢喜。 …… 春宵苦短。 等宋虞彻底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睡这么久,却仍觉得睡不够似的,翻身打了个哈欠。 床榻上就她一个人,还十分凌乱。 她抬手一扫,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在昨日情动之际,被方阙给脱了,现在她躺在被子里,大约是个没穿衣服的景象,身上大约是一片狼藉。 宋虞眸光闪了闪,眼中什么情绪都有,就是没有欣喜。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闭上眼,打算再睡一会儿时,她听见屋门“吱呀”一声响了,有人走了进来。 她是习武之人,耳力非常好,瞬间听出了这个脚步声的主人是谁。 宋虞躺着没动,闭着眼放缓了呼吸,试图当做自己还在睡。 但那脚步声却还没停下,轻手轻脚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有什么东西放下了,好一会儿之后,帐帘被撩开了。 宋虞就听见身后有人问道:“阿虞,你醒着吗?” 宋虞闭着眼:“没有。” 身后就传来了方阙的笑声,像个刚刚得到糖果的小孩儿似的,开心得不得了。 不知道为何,宋虞也被那笑声带动似的,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过会儿,她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人:“做什么?” “这个时辰了,起吗?”方阙问道。 宋虞本想说还要睡会儿,但随即改了心思,从榻上坐了起来:“起吧。” 说着,她就掀开被子要起身,余光一扫,方阙大约是瞧见她身上的痕迹之后,红了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的转过身,洗了帕子来:“那什么……我替你擦一擦。” 宋虞一顿,什么也没说,抬起手让方阙服侍。 这些事情其实方阙以前也做的,只是不如现在这般亲密就是了。 但这会儿,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手生,做得十分娴熟。 替她简单擦了擦之后,便去寻了衣裳来,准备帮她穿上时,被宋虞拦住了。 方阙一愣,递过一道狐疑地眼神。 “今日要去拜见你那些族叔吧?”宋虞问道。 方阙点点头:“是……哦,这个不重要,你要是不愿意见,我们就不见。” “不是这个意思,”宋虞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道,“若是要去拜见他们,穿这个不适……柜子里那套红的,你替我拿来。” 衣裳是之前李淑兰和端康就帮她准备好的。 她还记得李淑兰说过:“方将军爹娘虽身故多年,但他家里还有族叔们。新婚第二日虽然不比拜见爹娘,但那些族叔们还是要见见……虞姐,到时候可别穿得像平时那般随意,这些衣裙是我替你准备的,都是适合重要场合,到时候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宋虞不爱穿红,也不爱穿裙子,若不是家中长辈不同意,便是连嫁衣她都要穿裤子的。 方才方阙给他拿来的衣裳,也是平时她穿的那些劲装。 但那一瞬间,她却想起了李淑兰的话。明明当时没注意听,可却好似记在了心上来。 方阙拿衣裳出来,瞧见是裙子时,还有意外,但他却跟明白了什么似的,并没多问,心中却是欢喜的。 两人穿戴好,吃过迟来的早膳之后,便一道去拜见方阙的那些族叔们。 族叔们对宋虞这个新进门的媳妇并未多言,只是叮嘱他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又赏赐了红包后,便打发他们下去了。 毕竟如今方家说话做主的都是方阙,族叔就算有意见,也不敢多言。 拜见完所有人,正要立即之际,有下人匆匆寻来,叫住了方阙:“国公爷,五叔说是方才有些事情忘了嘱咐您,叫您现在就过去一趟。” 方阙下意识皱眉,刚要拒绝时,就被宋虞拉住了:“既是有事便去,我在这儿等等你。” 方阙愣了愣,最后到底是没多说,跟着下人去了。 宋虞原地寻了石凳休息,打发了丫鬟却拿些水来。 丫鬟去了,没一会儿再回来时,宋虞却不见了。 第866章 管家 至今为止,其实方家还没完全分家。 这偌大溢出宅子,几乎就挤满了人。 宋虞转悠在其中之时,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的宁国公府,那时宋老夫人他们都还在,整个宁国公府一片祥和之态,可如今,各自成家之后,那边就空了下来,只有偶尔逢年过节之时,才会一同出现在哪里团聚。 平时就是空着。 但就算如此,逢年过节依旧是人都聚不齐。 宋虞叹了口气,从衣袖里拿出一根玉带,将宽大的衣袖扎起来,待她做完这一切之时,忽然就听耳边有人道:“咱们这位小公爷,到现在才成婚,也不知道他爹娘要是泉下有知,该如何想?” “还能如何想,必然是被气活过来都有可能。”有人半开玩笑道。 这话听着实在是不想什么好话,宋虞表情一沉,脸上就多一点怒意。 但这点怒意,却又在他们再次开口,收了起来。 “本来也是,当初国公夫人再世时,就不同这门亲事,是咱们的小公爷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她。好了,一去就是好几年,等他老娘死了,也不见回来戴孝。” 听见这话的宋虞愣了一下,脸上带着一点茫然。 她记得方老夫人过世的时候,方阙确实不曾回来。 当时好像是遇见了沙匪,方阙神情恍惚,险些死在沙匪的刀下,宋虞为了救她,受了重伤,整整昏迷好几日才清醒过来。 醒过来后,她一眼瞧见的就是守在她榻前的方阙。 这人许久不曾打理过自己的仪容,整个人憔悴得不像话,胡子拉碴的,看起来脏得很。 瞧见她醒来后,方阙先是一笑,随即又哭了出来。 宋虞吓了一跳,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说,整个人伤心得痛彻心扉。 直到后来,等宋虞伤好了,她才听见旁人说,方老夫人过世了。 当时宋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本能地觉得生气,与方阙大闹一场,还要赶他回京。 可方阙却意外的固执,说什么也不肯,还死皮赖脸地抓着她的手,哭得凄惨无比:“我已经没了爹娘,我不能还没了你。阿虞,我真的只有你了……”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宋虞不记得,好似那天发生了太多,她不愿想起来,就凭借本能给忘了。 这时,不远处的声音又开口了。 但开口时,他们已经换了话题:“那些人联系我了。” 宋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些人很有可能是谁之后,表情就变了。 她目光往周围一撇,确定无人后,才又往前靠近了些。 她耳力极好,就算不同靠近,也能听见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联系你?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那档子事儿。也亏得他们忠心,都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忘记老国公爷。” 这下宋虞便更加肯定,他们嘴里说的这些人,就是方阙他爹以前的亲信了。 对老国公爷忠心? 狗屁,怕是对太后忠心罢了! 宋虞没出声,继续听他们道:“还说什么现在的皇上德行有亏,根本就不配当皇帝。也说自女皇陛下开始,他们这皇位就来路不正。” “来路正不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不是女皇留情,早在老国公爷同太后谋反时,咱们就被诛了九族!” 宋虞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看得这般清楚。 “那你打算如何做?” “暂且看看情况。毕竟咱们府里添了人,谁也说不准往后是个什么情况。当然了,咱们皇上要真德行有亏,到时候这些说不定还真能派上用场!” “你疯了?难道还想同之前的老国公爷一样吗!” “你不懂。方家早不是之前的方家了。自从皇上登基以来,有多少旧贵族遭殃?如今同咱们一样的,又还剩几家?要是再不拼一把,下一个完蛋的就是咱们!” 方才宋虞还觉得这些人聪明,如今看来也蠢得厉害。 她将嘴角一撇,刚想再跟上去听一听发生了什么事之时,她就听见了脚步声。 宋虞一顿,将呼吸一收,往边上的山石后边一躲,便跟没了呼吸一般,彻底融入进了山石之中。 这时,那脚步声近了,宋虞悄悄探头一扫,发现方阙的声音从眼前一晃而过。 她皱了皱眉,没出声,也没出去,静静等了片刻,确定方阙和他的人都走远了之后,才转身离开,回了方才等方阙的地方。 她重新坐下没多久,方阙便又找回来了。 “回来了?”宋虞转眸看向他,好似自己一直不曾离开过一般,“怎么去了这么久?五叔同你说了什么?” 方阙见着她的瞬间,似乎愣了一愣,但愣过之后,又恢复如常,丝毫不提方才到处找她一事。 “没什么,就叮嘱我一些府里的事项罢了。”方阙上前握住宋虞的说,笑道:“等久了吧,咱们回去吧。” 他不问,宋虞也不提,跟着方阙一道回了他们院里。 这边他们才坐下,那边就听说大夫人来了。 宋虞一时没想起这个大夫人是谁,转头看向方阙,方阙便道:“是我堂哥家的,这些年我不在京,屋里的内务都是由她再管,这会子大约是见你过门了,我便叫她将内务一事都交由你来,她从旁协助便是。” 宋虞一愣,这些事情在宁国公府时,一直是李淑兰做主,其他人都没意见,后来各自分家后,这事儿便也分开了。 来时,李淑兰也同她提过这件事,但宋虞没放在心上,总觉得自己做不来这种细致活。 这样想着,她就说了出来:“你还是叫她拿回去自己管吧,我拿惯了刀抢,做不来这种细致活。” “话是这般说没错,”方阙在她手上捏了捏,认真道,“可你如今才是我们家的正夫人,家里管账的事儿,哪能交由旁人?” 宋虞皱了皱眉,还要说话,就听方阙又道:“别担心,我娘之前留了人,你要是怕麻烦,把账房钥匙拿在手里,其他的事情交给下人们去做就好。” 宋虞还要拒绝,外头却响起了脚步声,紧跟着一个妇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第867章 妯娌 那妇人的模样生得极好,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上了年纪的,尤其是同宋虞这种人比起来,她简直是精致得不像话。 而跟着妇人一道来的,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看起来身体不大好,病怏怏的,走一步要喘三口。 方阙起身迎上前,宋虞顿了一下,跟在他后边一块起身相迎。 “大哥、大嫂。”方阙笑着打招呼,拉着宋虞介绍道,“阿虞,这是我大伯家的堂哥,从小与我关系最好的,大哥大嫂,这是阿虞。” 几人互相见了礼,方阙的大嫂岑氏便笑吟吟地握上了宋虞的手,道:“今日我们一早就想来的,可听说你们去了族叔那边,咱们便现在才来,弟妹不会觉得我们失礼吧?” 宋虞其实不爱玩这些虚假的客套,因为宁国公府从来就没人玩这些,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有什么当面就说了。 但方家终究是不同,人多了,心眼也就多了,各自算计着自家的那一亩三分地,恨不能把别家的东西都私吞到自己账上,这些心眼子简直比马蜂窝还多。 宋虞笑笑,不动声色将手从岑氏手中抽了出来,并反客为主拉着她上前坐下:“哪有的事,应该是我同方阙去拜见你们才是。” 心眼子宋虞也有,毕竟能上战场杀敌的主帅,要是没点心眼,说不定早就叫黄沙给埋了。 岑氏似乎没想到她这般通人情世故,还稍微愣了愣,随即道:“那我这次来见你了,下次还你去见咱们便是。大家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些虚礼?弟妹还当这里是以前的宁国公府便好,不用这般拘谨。” 宋虞心道这女人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将把她身为客人的身份,当成了这个家的主人。 就这也好意思说自己管过几年的账。 宋虞心底不屑,脸上却带着笑意:“大嫂说的是,都是一家人,往后大嫂可要常往这边来。” 岑氏表情一僵,随即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跟着宋虞在一旁坐下了。 方阙拉着他大哥一块儿坐下,两人在另外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方阙大哥便是不是咳嗽两声,好似下一刻就要因为一口气倒不上来,原地去世一般。 瞧见宋虞一直往那边看,岑氏便笑了笑,抹着眼泪道:“我夫君这病是自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看过不少大夫,都说治不好,还说我夫君活不过四十……我啊,就是个鳏寡孤独的命!” 说罢,她还用手帕抹了抹眼泪,当真是伤心可怜得很。 宋虞冷眼看着她,端过茶盏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天定的,大夫说了也不准。” 岑氏见她脸上没有半点同情,顿时恼恨不已。 她原本以为这个宋虞是上过战场的,又这么大岁数了才同方阙成婚,必然是因为太蠢没人要。 谁知这人半点也不蠢,还冷心冷肠的,根本就不见半点同情。 岑氏咬咬牙,又道:“可不就是?可怜我与夫君感情好,要是他哪天出了意外,我必然是要跟着他去的,绝不苟活。” 宋虞心道:“你爱死不死,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但她脸上却半点不露痕迹,还友好地冲岑氏笑了笑。 岑氏:“……” 她一定是在讽刺我! 正说着,那边下人又来了,恭敬道:“老爷,夫人,三老爷同三夫人来了。” 宋虞一个头两个大,从来没这么怀念过宁国公府的人。 她揉揉眉心,眼中隐隐就多了一点不耐烦,边上岑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打心底冷笑一声。 边上方阙淡淡道:“请他们进来吧。” 岑氏见方阙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又好心同宋虞道:“这是三叔家的堂弟和堂弟妹。” 说着,她话音一转,笑着看向方阙,故意道:“说起来,嫂嫂要是没记错的话,三弟妹同二弟还是打小就认识?之前二婶娘在世时,还曾替你们主张过婚事?” 方阙大哥狠狠瞪了岑氏一眼,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回了毁了三弟妹和二弟的名声!” 这话就如同一根刺一般,瞬间刺进了宋虞的心口,而岑氏还用力往里面按了按。 她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拿余光扫了方阙一眼,却见方阙一脸冷淡,好似没听见他大嫂这句话一般。 宋虞方才手中的茶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哦?我怎么不知道夫君还有这样一段姻缘?” 宋虞就眼睁睁看着方阙背脊一僵,表情都变了。 他转头看向宋虞,俩上说不清是尴尬还是什么:“我这一颗心的都在你身上,哪里还曾注意到别的?夫人,可不要胡乱吃醋。” 宋虞只笑不说话,好似根本就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一般。 岑氏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 她绞着手绢,在心底冷哼一声,表情甚是不服气。 宋虞把她的表情都是收在眼底,也不说话了。 正说着,下人领着所谓的三弟和三弟妹来了。 岑氏高高兴兴的迎上去,其他人三个人却稳坐不动,宋虞兀自喝茶,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岑氏却喜气洋洋地拉着那个三弟妹上前来,悠悠道:“弟妹,这是你阿虞嫂嫂,你快来见过她。” 宋虞抬起眼,目光将她一扫,发现这姑娘,眉眼又细又巧,垂着眼时,就乖得不像话,像极了当初人畜无害的小白腿方阙。 明明都是一把年纪了,还把自己活得这样清白,也不知是被护得太好了,还是都是伪装。 她挣开岑氏的手,对宋虞拜了拜:“妇人魏氏拜见夫人。” 宋虞一挑眉,忽然觉得有意思。 这岑氏一来,就同她攀亲带故,丝毫不提家中管账的事,这魏氏一来,却迫不及待的拉远关系,恨不能与他们离得远远的。 宋虞平静一笑,“三弟妹坐吧。来人,上茶。” 几人落座后,方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同宋虞交代一声后,就带着那俩男人走了。 就剩她们三个母的,面面相顾无言。 宋虞还特地观察了一下,发现那个所谓的魏氏虽然一直低垂着头,但一双目光却死死盯着方阙,在他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口了,才念念不舍地收回来。 第868章 尝试 等人一走,岑氏就开口了,问道:“这次回来,你与二弟不会再走了吧?” 宋虞眸光一转,看向岑氏,没出声。 这话听起来,好似在挽留他们,不让她们走了一样,但仔细一听就会发现,是在询问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宋虞神色一顿,眼中说不出是戏谑还是什么。 她轻轻哼笑一声,淡淡道:“不一定。想来宋家那么多人,也不差我一个人。” 岑氏表情瞬间就变了,魏氏眼中更是带满了失落。 宋虞越发觉得这一家子很有意思,那些心思想法,都差点全部写在脸上了。 “哦,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宋虞转眼看着岑氏,笑吟吟道,“方阙母亲辞世后,家中内务就一直由大嫂在打理对吧?” 岑氏脸色一白,盯着宋虞看了好半响,才几不情不愿地一点头:“是……是由我在打理。” “是就好。”宋虞重新端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既是如此,那今后就不麻烦嫂嫂代管了,毕竟如今我过了府,成了这府里的当家主母,这些事情怎好意思再劳烦嫂嫂操劳?” 岑氏一愣,忙道:“不,不麻烦的。弟妹刚来府中,可能许多事情都还不懂,何不等弟妹把府中的事情都摸清楚了,再管家也不迟啊,是不是?” 她这是不想将内务教出来了。 宋虞一笑,轻轻抿了一口茶:“早前夫君说,他母亲辞世后给他留了人,想来这些人一直是跟在他母亲身边,懂这些管家的事,又他们帮衬和替我摸清府中的事,应是够了。” 岑氏脸色一白,恶毒地盯着宋虞,眼中全是恨意。 宋虞半点不曾畏惧,眸光轻飘飘一撇,冷了声音:“说白了,嫂嫂也只是堂嫂,主家的内务由堂嫂管着,像什么话?传出去嫂嫂就不怕人说你觊觎主家的东西?” 宋虞是什么人? 那可是除了容玦外,东梁的另外一个传说。 杀过的敌人比岑氏吃的粗盐还多,那一记眼神就能震慑敌人,何况岑氏这种大家闺秀? 岑氏叫她那眼神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脖子。 宋虞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嫂嫂若是想管家,尽管管你自家去。我宋虞这边的事,不劳烦嫂嫂帮忙。来人……送客!” 外面方阙留下来的人立即上前,恭敬地对岑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岑氏丢了好大的脸,也没心情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她冷哼一声,不甘心地甩了甩手帕,转头就走了。 边上魏氏见她都走了,自己也没有留下来的道理,便也要起身告辞。 宋虞不留,一并叫人送走了。 等她一走,宋虞就叫了人来——这人是她的陪嫁丫鬟,李淑兰给她挑的人,叫眉心,是个聪明机灵的,也跟着李淑兰学过管账,多少懂些。 “你带人去一趟方阙大伯家里,找岑氏将账房钥匙拿来。”宋虞揉着额穴,压着烦躁道,“她要不肯交,你只管拿方阙说是,他们要脸,想来不希望把这事儿闹大。” 毕竟怎么说都是岑氏理亏,她一个旁支管了这么多年主家的事,如今主家有了当家主母,她要还想管着,那自然说不过去。 眉心应了,正要退下之际,又被宋虞叫住了:“你别自己的人去,带方阙母亲留下来的人去。那些人对方阙母亲忠心,这些年来一直被岑氏霸占着账房钥匙,心里肯定已经生了不满。” 眉心一一应了。 待她退下之后,宋虞心中越发觉得烦闷。 成了婚到底是不一样,要花比在战场上一倍的心思却应付这群女人,当真叫人心累。 宋虞叹了口气,可她已经答应了云间月,哪能就这样放弃呢? 她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屋。 再过一会儿,方阙回来了。 他进屋瞧见躺在榻上的宋虞,见她睡着了还皱着眉,便扬手替她按了按眉心,想将那她眉间的郁结抚平。 但宋虞警惕性比谁都强,方阙不过刚刚伸手,就被她一把按住了。 宋虞睁开眼:“客人都走了?” 方阙点点头,被发现后,也不退缩,反而凑上去,轻轻在宋虞眉心吻了一下:“大嫂闹你了?” “就她?”宋虞翻个身,勾着方阙的指尖,下意识道,“我不喜欢这样,想回西北。” 方阙也不说什么,他握紧了宋虞的手,跟着她一块儿在榻上躺下,道:“我陪你。” 这人一贯如此,十分将就,宋虞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如今在听见这三个字,宋虞神色却变了。 她忽然将自己贴进方阙怀里,轻声道:“我开玩笑的……我嫁给了你,家中的事情自然就要帮你操劳。” 方阙却打断了她后面的话,道:“我不想你受委屈。阿虞,我娶你不是想让你收敛自己的性子。若是娶了你成了束缚你的绳子,我不要!” “说什么不要啊。”宋虞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难道你现在还要休了我不成?” 方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忙一把抱紧宋虞,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意思的。” 见他如此慌张,宋虞顿时笑出了声来。 她无奈地摇摇头,顺便一抬手摸摸方阙的狗头,道:“傻子!好了,别闹了,我有些累,你让我睡会儿。” 方阙瞬间不闹腾了,稳稳地抱着宋虞,叫她睡得安稳些。 …… 晌午一过,天就阴了。 云思回刚进行云阁,正把身上的披风接下来递给青萝时,她就听有人喊了一声:“长公主殿下,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与你碰上。” 云思回脚步一顿,抬眼一瞧,就见檀允礼正站在台阶上,冲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行云阁坐落京城多年,什么达官贵人没见过? 这会儿听说长公主来了,店中的伙计也不见慌张,甚至都自觉没有迎上前,远远看着。 “檀先生啊。”云思回淡淡一笑,“是挺巧的……怎么来这了?檀先生来东梁,应该先去太湖看看,那边的景色十分不错。哦,你要是找不着路,我可以叫梨落为你带路。” 檀允礼笑了笑,缓步从台阶走下来道:“太湖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见长公主一面却不容易。” 第869章 输赢 云思回是来行云阁找人的,但不知怎么回事,行踪被人透露,叫檀允礼知道了。 这人一看就是一早就等在行云阁,为的就是见上云思回一面。 说来也是奇怪,上次在宁国公府见过之后,檀允礼就一直有往长公主府上递拜帖,还每日都是亲自去的。 但云思回为了避嫌,别说人没见,便是连那拜帖都没见,就叫人打发了。 这人为了见她,如今已经不折手段到如此地步了。 云间月眯了眯眼,知道她今日会在这个时间往这边来的人不多,除了府上那几个伺候的丫头外,就只有傅仪他们几个。 此次是傅仪是武桐邀的她,为的是年后文若娴成亲一事,她们几个小姐妹商量着给文若娴一个惊喜,叫她有个难忘的婚礼,至少同之前顾时夜那次比起来,这次她嫁到宋家去,断然是不能被顾家那家比下去的。 不然,就凭云思回平时那懒得动弹的性子,只怕还请不动她。 “阿回?” 楼梯上边再次传来一道声音,众人抬头一看,就见傅仪晃着团扇站在那儿,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出什么事了?要帮忙吗?” 说罢,还警惕地看了檀允礼一眼。 昨日在她们也却了宁国公府自然也见过这个檀允礼,还听文若娴说过檀允礼给了云思回一封信,这会子在这瞧见她,傅仪他们都充满了警惕。 “不必。”云思回摆摆手,将袖子一牵,抬脚往楼梯上走,“本公主现在挺忙的,檀先生若是有事,晚些时候再来再来吧。” 檀允礼没说话,但也没拦着云思回往楼梯上走,甚至还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腾出来一些空间。 要不是云思回知道这人就是来堵她的,差点就要以为他们真的就是偶遇了。 云思回目光朝他淡淡一撇,然后递给了梨落一道眼神。 梨落收到目光,默默垂下头,假装无意地拍着云思回披风上灰,其实是在拿眼神观察那位叫檀允礼的。 但檀允礼却十分警惕,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捕捉到了梨落的目光。 察觉到梨落在观察他后,檀允礼并没有出声,反倒还十分得体对梨落笑了笑。 梨落皱眉,表情有些不大好看。 她自认自己功夫已经算好的,平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人时,根本就不会被发现,但檀允礼却一下子就发下了她。 梨落心里不大舒服,也没出声,抬脚默不作声地跟在了云思回身后。 到了雅间,其他人都在等着。 见了云思回进来,便起身见礼。 云思回摆摆手:“咱们什么关系,不必在乎那些虚礼……怎么样,你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还没开始呢,”武桐笑着为她斟了杯茶水,“正等你来了,大家一起商量。” 云思回目光一转,发现这个雅间里,不止是武桐和钱依依他们,还有王焕,甚至连言庭初也在。 这组合叫云思回有些意外,但她也只是挑挑眉,什么都没说。 …… 大约一个时辰后,所有行程都商量好了,傅仪看着长长的行程单子,忽然就笑:“要是若娴姐姐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打死你们……” 钱依依往嘴里塞着糕点,不满道:“什么叫你们,你也在其中好不好?” 云思回只是笑,端过茶盏平静的喝了一口。 这时,身边光线一暗,有人在旁边落座了,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云思回一顿,转头就见言庭初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她那边。 其他人都在商量事情,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一幕,倒是云思回听言庭初道:“我听父亲说,朝中有人想求娶公主,你……同意了?” 这话问得可有意思了。 仔细算起来,年一过,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十六了,也是该说人家了。 但云思回同容遇都不着急,可朝臣们却像是替他们兄妹俩操碎心,一个个不像大臣,更像是媒婆,三天两头就要说谁家的小姐合适,谁家的公子又合适。 云思回倒是还好,就是可怜了容遇,每天都要在案几上看见催婚的折子,整个人暴躁的不行。 听伺候他的小太监说,有一回温和有礼的皇帝陛下,还冷笑着将桌案都掀了。 那一天,整个乾清宫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恨不能当自己不存在。 “这……与言公子没关系吧?”云思回撑着下巴,轻轻一笑,“怎么,还是说言公子对本公主念念不忘,也想求娶本公主?” 言庭初倒是不介意云思回浑身带着的敌意,笑道:“公主若是愿意,臣择日就去递折子。” 云思回笑容就越发深了。 她捂住低低笑起来,嗓音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揶揄。 其他人被她的笑声惊动,转过头来问道:“阿回,你笑什么?” 云思回摆摆手,笑得冷漠:“没什么,只是方才言公子说了个笑话给我听罢了。” 钱依依还是同一样,智商不在线,武桐和傅仪都一言难尽地看了云思回和言庭初一眼,表情十分警惕。 反而是那两人,一个比一个镇定。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啊,言公子,”云思回站起身,准备告辞,“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我先走一步。” 众人知道她自从当了那什么定国长公主之后,就变得同以往不一样了,有时候还会上朝听一听政事,有时候更是三天两头都找不到人,一夕之间以前那个总是贪玩的小公主好像就变得格外懂事了一般。 傅仪他们也没留,跟着起身将她送出门外:“好,之后有什么事,我们就去公主府找你。” 云思回接过梨落递来的披风,往身上一搭,摆摆手走了。 离开行云阁之后,她也没回皇宫,或者是公主府,转道就溜达着往太湖那边去了。 果然,她前脚刚上花船,后脚就听梨落道:“公主,檀允礼求见。” 云思回来这就是为了见檀允礼的。 她懒洋洋地往美人靠上一靠,懒洋洋道:“请他上来。” 太湖里养了鱼,云思回一颗鱼食丢下去,瞬间惊起无数鱼儿争抢,连水花都四溅开来。 她听闻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也没回头,淡淡道:“你说着争来抢去的,最后谁会赢?” 第870章 不信 檀允礼没上前,看了眼懒洋洋靠着美人靠的公主殿下,平静一笑:“当然是更厉害的那个会赢。” 这句回答也相当模棱两可,说了等于没说一般。 但云思回却一点都不介意,平静一笑后,随即将手中剩下的鱼食全部丢进了太湖里。 “哗啦啦——”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所有鱼儿听见动静全部围拢了过来,齐齐争抢那些鱼食。 云思回看了片刻后,忽然道:“这样才好呀,只要给的利益够多,那些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人,也会心动,然后露出本性来……檀先生说是不是?” 檀允礼沉默地看着他,表情里全是戏谑的笑意。 云思回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向边上的桌椅,道:“檀先生远道而来,不去拜见我皇兄,来见我一个公主做什么?本公主虽能参政,但做主的依旧是我皇兄,与我无关。” 没有云思回的允许,檀允礼也不故意靠近,似乎还拉远了距离,平静地笑道:“拜见了公主,臣自然回去拜见皇上。只是,有人要臣无论如何也要先见一见公主,好似只有这样,才会安心一般。” 这人说的是谁,就算檀允礼不说,云思回也能猜到。 她表情含笑,眼底却一片冷意:“檀先生啊,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檀允礼对着云思回一拜:“公主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猜到?”云思回卖起了关子,“本公主可蠢的很,哪里会猜到檀先生是谁的人?更何况齐国的事,本公主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这话檀允礼不信。 他转眸看向云思回,只觉得这个穿着便服,懒懒地盘着发髻,好似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公主殿下,深不可测。 檀允礼不由怀疑起来,当初来见这个人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沉默着没说话,云思回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道:“檀先生坐吧……本公主不擅饮酒,便只好拿茶水招待你了。” 檀允礼这才在云思回身边坐下,看着她亲自替他斟了一杯茶水。 “所以,”云思回方下茶壶,端过茶盏闻了闻茶香,“是谁叫你来见本公主的?又是为了何事?” 檀允礼端过茶盏,也闻了闻茶香,倒是没着急和茶水:“臣自然是代替燕王来的,只要公主昨日看过那些信件,就知道臣没说谎。” 云思回在心里冷笑一声,想着夹在信封深处的另外一封信,就忍不住冷笑一声。 可檀允礼可真有意思,为着了将她骗到齐国……又或者是为了争取她那这边的支持,当真连哄带骗了。 他几次三番提起齐商应,却从来不是从他嘴里说起,而是间接的拐弯抹角提起,甚至没说一个名字,真是毫无诚意啊。 云思回兀自摇头,表情里就多了一点索然无味。 檀允礼瞧见这一幕,一顿:“臣可是有哪里说得不对?” “你全都说得不对,”云思回转过眸子,冷眼看着他,“檀先生既然是替齐华兰来当说客的,就应该诚实一些,对不对?” 这个名字从云思回嘴里说出来时,檀允礼一愣,像是有些莫名其妙:“公主殿下再说什么?” 云思回一口将杯盏中的茶水喝了,冷笑一声:“还装?” 檀允礼仍旧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云思回恼怒不已,将昨日夹在信封里的另外一封信拿过来,拍在桌面上:“你打着齐商应的名号,却替齐华兰办事,檀先生好生忠心啊!” 云思回平生最恨的就是两面三刀的人,前头燕归期,至今不知踪影,死得不能再死。 如今再来个檀允礼,她不介意一刀宰了他,把人头给齐华兰送去! 但出于云思回意料的是,檀允礼瞧见那封多出来的信时,整个人的表情都变了。 他惊讶地看着云思回,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为何会有这种东西?糟了,莫不是燕王府中出了细作?” 云思回冷眼看着,见檀允礼一副大惊失色,一副天都塌下来的模样。 云思回心里一动,忽然道:“怎么,檀先生要说不知道这封信为何会夹在你家主子寄给我的信件里?” 檀允礼点点头,惊讶道:“臣,确实不知。” 云思回心底感到一丝意外。 她看向梨落,梨落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云思回一顿,不由想到:“莫非是我弄错了?檀允礼真是齐商应的人?齐华兰只是在齐商应身边安排别的细作?” “公主何不仔细想想?”檀允礼诚恳道,“臣到东联来,身边本来就没带多少人,要是臣真是为了给华兰长公主带信,大可以趁无人的时候,直接把信给你,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万一公主没能瞧见,且不是白费了臣一番心血?”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云思回差点就信了。 她斟酌了片刻,点点头:“檀先生说得有几分道理。” 直到这时,云思回才好似放下了所有狐疑一般,转头看向檀允礼,真诚笑道:“之前对檀先生多有误会,真是对不住……他,在齐国可好?” …… 半柱香后,檀允礼起身告辞。 云思回叫梨落送了送他,她则看着檀允礼下船,走远了。 过会儿,梨落回来了,她收拾茶具,问道:“公主觉得,这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一句也信不得。”云思回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淡淡道,“他就是齐华兰的人……而且齐商应说不定还知道。” 梨落意外地看了云思回一眼:“公主意思是……” 云思回便道:“齐商应不是傻子,必然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故意叫檀允礼跑这一趟的。不然他身边正是用人的时候,檀允礼地位这么高,不会叫他亲自来东梁一趟。” 梨落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还好云思回没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不然真的什么都完了。 “那公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梨落诚心诚意地问道。 云思回目光一转,看了太湖的景色,这个时间不是游湖的最佳时间,湖面上也几只花船,就云思回这一只孤零零的飘在湖面上。 她愣了会儿神之后,忽然道:“我得亲自去一趟齐国。” 梨落一愣,刚才还觉得云思回聪明,原来这都是她的错觉。 “公主,您是在同奴婢开玩笑吧?”梨落一脸冷漠。 云思回抬手摸摸她的头,笑道:“怎么会,本公主可是认真的。” 第871章 禁闭 第二日,檀允礼便去拜见了容遇。 这人不知道得了谁的指使,替容遇送了不少好东西,一副真心前来建交的模样。 要不是头天云思回就见过他,知道这人是个什么德行,她真的差点就信了。 但檀允礼似乎很会应对这种场合,同容遇侃侃而谈,几乎是将他见过的所有人趣事儿全部当做笑话说给容遇听了。 容遇这人也是个老狐狸,几乎半点不露破绽,同檀允礼你来我往,好似一下子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一般。 边上旁听的云思回暗中撇了撇嘴,表情里全是不屑。 过会儿,檀允礼告辞离去,容遇还叫了他的帖身太监前去相送,甚至还特地为檀允礼设宴,要他明日晚间来赴宴。 等人一走,云思回就憋不住了:“不是,阿遇,你该不会真信了他所说吧?” “你觉得呢?”容遇笑眯眯地转过头,递给云思回一道看屎的眼神。 云思回被他这笑容扫得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方才这两人不过都是在做戏。 她顿时深感自己的无能,抬手对容遇作了一揖:“是我太蠢,跟不上你们的思路,告辞!” 说罢,云思回真起身要走。 容遇也不留她,笑眯眯道,“明日宫宴你也来。” 云思回摆摆手,不是很想来,她道:“看心情吧,若是心情好我就来。” “我看你就没什么事心情不好的时候。”容遇讽刺她平时没心没肺,活得像个傻子。 云思回也不生气,溜溜达达地回了公主府。 第二日宫宴,云思回终究还是没去,直到宫宴都结束了,她才慢腾腾的入宫去见容遇。 容遇喝了些酒,这会儿有些微醺,听见宫人说定国长公主来了时,他还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就想问“定国长公主”是谁。 直到云思回进了殿,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妹妹。 他恍惚了片刻,打发了宫人退下,自己揉着眉心勉强从榻上坐起来:“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来看看,你有没有被骗财骗色啊。”云思回上前,躬身看了看他,“看起来还没有。” 容遇一巴掌挥开她,淡淡道:“头疼死了,别来烦我。” 其实容遇不大会喝酒,小时候几乎就是个一杯倒的性子。 云思回记得,容遇第一次喝酒时,是在宁国公府,那时候宋老夫人他们都还在。 那天好像是宋老将军的生辰,老人似乎有些高兴,脸上就多了一点平时脸上不大常有的表情,看着小小的容遇似乎格外高兴,还把人抱在膝上逗他。 说到最后,容遇没在意,老人似乎也醉了,就问容遇喝不喝酒。 容遇似乎问了一句:“喝了酒,太外祖父就会高兴吗?” 宋老将军似乎笑了一声,然后轻轻点了头。 之后容遇就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就这一口的量,容遇当场就醉倒在了宋老将军怀里,小脸红扑扑的,直到第二日才彻底清醒过来。 “不能喝酒,便少喝些。”云思回叫人去熬了醒酒汤来,嘲笑道:“你同母亲一个德行,完全继承了她不能喝酒的性子。” 容遇头疼不已,干脆倒在榻上不起来,淡淡道:“你要再废话一句,等过了年,你就去北齐那边吃土。” 云思回洗了帕子给他擦脸,无情道:“正好,我要去你说这件事。” 容遇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用帕子盖着脸:“什么事?去北齐吃土?” 他以为云思回是在开玩笑,谁知她却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你……” 容遇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时太着急,又头晕地倒了回去:“你……别拿这种事同我开玩笑。” “没与你开玩笑。”正好宫人断了醒酒汤来,云思回递给他,平静道,“等若娴成婚,我便想去北齐一趟。皇兄放心,我会独自去。” 容遇端过醒酒汤,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抓着帕子直接扔她脸上:“你想都不要想,滚!” 其实容遇很少对云思回说重话,更是从未对她说过“滚”。 毕竟这是他们一同宠着长大,还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妹妹。 云思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凑上去讨嫌:“你生气啦?” 容遇瞪她一眼,然后一口将醒酒汤喝了,面无表情道:“别说去齐国,便是京城以外的对方你都别想去!走走,赶紧走,别来烦我。” 云思回偏就不走,跪坐在榻前,手撑着下巴趴在榻上:“可是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归辞的消息?” 忽然提起燕归辞的名字,容遇因为喝了酒的关系,表情有一瞬间的恐怕。 他转过眼看向云思回,只觉得这个妹妹笑得像只狐狸。 云思回却嘿嘿笑,拍拍容遇的膝盖道:“放心了,我不会大张旗鼓的去,我悄悄去,不会有事的。” 容遇没出声,冷漠地盯着这个妹妹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道:“丑三!” 云思回以为他这是要答应了,满心欢喜地以为容遇这是要将丑三送给她,让她带着去北齐。 可谁知道容遇却一脸冷漠,好不讲道理:“把她带回公主府关起来……就关在她卧房,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外出!” 丑三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只听容遇的。 当即就要将云思回从地上拽起来,把她拖回公主府——做这些事情时,他根本就不在乎云思回究竟是不是公主。 “你……你凭什么关我紧闭!”云思回从地上跳起来,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信不信我向父皇告状!” 容玦最疼云思回,小时候两人打架,要是云思回一招容玦告状,容玦最后教训的必然是当哥哥的。 容遇冷笑一声,好似一个暴君:“你去,尽管去。这事儿父皇要是同意,我把头砍下来给你。” 他头疼欲裂,实在是懒得同云思回纠缠,一挥手,淡淡道:“不必把她带回长公主府,送她去玉清小筑。多找两个人看着……哦对,她小把戏多的很,把她手脚也给捆了,什么时候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小法,什么时候才放开她。” 丑三大步上前,扛着云思回走了。 云思回气得又打又踢,嚷得整个皇宫都能听见:“容遇……你、你这个昏君!你最好别放我出来,否则……否则我、我就谋反!” 第二日,长公主要谋反,被皇上软禁的消息不胫而走。 第872章 初交 北齐。 元宵一过,燕归辞总算是能下地了。 她在闻颠的搀扶下,在院中走了两步,忽然就坐不住了,叫人拿了披风和幕篱来,准备上街去。 闻颠说什么都不同意,燕归辞却执意要出门,他拦都拦不住。 到最后终究还是燕归辞赢了,带着听奴和喻霜,一块儿去了街上。 元宵过后,街上热闹的氛围已经没了,但年味却还有剩下的,燕归辞转了一圈之后,还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闻颠有些担心。 “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你看看你,脸色那么苍白。”闻颠一唠叨起来,就跟老妈子似的,“回头你要是个出个什么意外,我怎么跟人交代?” 燕归辞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目光漫不经心地街上转悠着,道:“用不着你跟谁交代,反正我现在是一个人。” 闻颠张了张嘴,后面想说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喻霜还算懂事,听见燕归辞这一声只有她一个人时,忍不住心疼了一下,轻轻道:“您不是一个人。” 听奴本来一开始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这会子一听喻霜的话,连忙点头附和:“对对,您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们呢。前头琅嬛姐姐和陆爷爷也写了信来,问您在这边怎么样了。” 燕归辞想说他们什么都不懂,她所指的一个人并不是身边跟着多少人而已。 但他们俩也是被她强行带到北齐来的,说起来也是一个人,她要在解释一句,就像个渣女似的。 “是是是,还有你们在呢。”燕归辞舒展眉眼,嘴角的笑容弧度却并不大,“我真是应该好好感谢你们……请你们吃饭吧?” 燕归辞眸光一转,瞧见了不远处的归月楼,然后打发了闻颠:“今儿不是过年,归月楼应该还有位置,你去问问。” 闻颠嘱咐好喻霜和听奴照顾好燕归辞后,就往归月楼去了。 这边燕归辞却不着急过去,她慢悠悠地在街上溜达着——与其说是溜达,不如说是在等什么人。 听奴心大,根本就没发现这一点,还以为燕归辞只是因为躺了大半年,一时看什么都新鲜,所以不想回去。 唯独喻霜注意到了,她沉默片刻后,问道:“您是在找什么人?有画像吗?我帮你一起找?” “不是。”燕归辞眉间一松,眼中含着轻轻的笑意,“我是在等人来找我。” 喻霜正要问是什么人之际,一辆马车缓缓就在燕归辞跟前停了下来。 那马车过于豪华,就连车身挂着的铃铛就显得十分尊贵,那就更别提马车上坐着的人了。 喻霜顿时心生警惕,一边将燕归辞和听奴护在身后,一边警惕地盯着停下来的马车。 就在这时,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一角,从上面下来了一个丫鬟,那丫鬟对着燕归辞轻轻一笑:“三小姐来了北齐这么久,今日总算是见到您了。” 燕归辞眸光平静,轻轻在绷紧背脊的喻霜手背轻轻一拍,道:“别紧张,放松来,咱们打不过……” 说罢,她从喻霜身后走出来,将丫鬟一扫,随即看向马车里的人,道:“没想道长公主眼线遍布天下,我不过是今日才出府走动,就遇上了您,可真是巧啊。” 一听是长公主,喻霜头皮都炸了。 之前跟着文绉明时,喻霜也是来过北齐的,当然知道在北齐能配得上“长公主”一词的人,也就只有齐华兰一个人! 听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轻轻扯了扯喻霜的衣袖,小声道:“谁啊?” 他声音明明已经压得十分低了,但那丫鬟还是听见了,她转过眼来轻轻将听奴一扫,眼中立即多了一丝不屑。 喻霜却连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不巧。” 这时,马车里的人突然开口了,声音缓慢,是那种上位者特有的语调:“本宫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今日一听说你出府了,便想来见见这个叫我儿如此挂心的人究竟有何本事。” 燕归辞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齐华兰这一声“我儿”说的是谁。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齐商应才回来不久,齐华兰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称呼他为“我儿”,就好像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究竟带着什么目的一般。 燕归辞轻轻一笑,故意道:“公主误会了,我不过是个小小书童,并非殿下所在意的人。您要想要见殿下所在意的人,应该去东梁。” 马车里瞬间安静了,那个位高权重的人像是一瞬间哑口无言一般。 燕归辞却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是哑口无言,她只是在酝酿不生气的情绪罢了。 这时闻颠回来了。 他瞧见这一行人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顿时变了,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出了这些人之间究竟谁才是高手,也该防着谁。 闻颠与那丫鬟遥遥一对,表情里全是警惕和杀意——他们两个都觉得对方是危险人物。 “地方已经订好,”闻颠盯着那丫鬟,却对燕归辞道,“小主子可要现在就过去?” 燕归辞点点头,根本就不打算同齐华兰多说:“公主若是没事,草民就先告退了。” 说罢,她一欠身转身便要走。 那丫鬟却忽然飞身而至,直接挡在了燕归辞跟前,是个强硬得不许她离开的姿势。 闻颠头发一炸,佩刀出鞘半寸,就要动手之际,被燕归辞轻而易举地就按住了手。 闻颠一顿,惊讶地看着燕归辞。 燕归辞不理她,转头看向马车里的人,轻轻笑道:“公主这是何意?哦,还是公主也想去归月楼里坐坐?那行吧。公主请……” 她低头低得很快,是个不愿与齐华兰硬碰硬地姿态。 齐华兰对她如此识时务,似乎很满意,轻轻开口:“九月,退下。” 那个叫九月的丫鬟狠狠瞪了闻颠一眼,转身退下,重新走回马车边,将车帘掀开了。 接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就慢慢从马车里出来了。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人街上忽然就变得十分躁动起来,百姓们将齐华兰认了出来,连忙跪下请安。 齐华兰站在车辕上,威严与容貌并存。 她轻轻一抬手,气势平和而高傲:“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第873章 动手 齐华兰可谓是整个北齐的神,她一出现,整个街上都乱套了。 好容易到了归月楼,燕归辞却是连半点食欲都没有。 其他人差不多同燕归辞也是一种想法,等小二上了菜之后,燕归辞动动筷子吃了一口之后,便在动了。 她转眸看向齐华兰,淡淡道:“长公主有什么话,还是不妨直说吧。我伤还没好透,并没有太多精力。” 齐华兰笑了一声,一点都不介意燕归辞那冷淡的态度。 她拿起筷子,拔了拔盘中的菜品,到最后什么也没夹。 伺候她的九月却好似知道她要吃什么似的,忙上得前来,先用自己的筷子试了试毒,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才用公筷替齐华兰布菜。 到底是被伺候惯了的人,就连吃菜都只吃九月给她夹到碟子里的,精致得不像话。 燕归辞眸光一撇,心里觉得讽刺——北齐到处都在说齐华兰亲民,对百姓好,可要是他们知道了,她来一次酒楼,就连吃菜都要用人试毒之后才开口,生怕有心怀不轨之人下毒的样子,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觉得齐华兰亲民。 吃了一会儿菜,齐华兰放下了筷子,又端过茶盏漱口,最后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才看向燕归辞。 “听说你一直住在我儿的别院里。”齐华兰盯着对面的人,眼中看着和蔼。 但燕归辞并不觉得这和蔼是真和蔼,那只是上位者对能轻松捏死的蝼蚁的怜悯罢了。 燕归辞转过眼,轻飘飘的将她一扫,随即道:“长公主消息灵通,就算不来问草民,心中自然也是早就知道了。” 齐华兰便跟着一笑,道:“本宫就喜欢同聪明的人说话,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三小姐了。” “多谢公主厚爱。”燕归辞皮笑肉不笑。 她一点都不觉得能被齐华兰喜欢是一件好事。 齐华兰往后一仰,轻轻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浅笑道:“怎么办,本公主如此喜爱你,你不如道公主府来做事如何?” 不如何。 燕归辞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但脸上却半点都没表现出来。 她起身对齐华兰拜了拜,拒绝道:“草民觉得现在住的地方就挺好。” 齐华兰并不意外,长眉轻轻一挑,脸上就多了一点风情万种。 燕归辞看着她,心想自己要是个带把,此刻必然也是被齐华兰这模样给迷倒了。 可惜她是个母的。 “怎么,我儿那地方就那般好?”齐华兰手指轻轻在额穴上一点,笑道,“本宫住的地方也不差,你要是愿意,本宫可以单独再为你寻一处院子,还可以借给你人手。” 这对燕归辞来说无疑是一件特别叫她心动的事,遵从本心的话,几乎是下意识就要答应。 她看着齐华兰,觉得这人就算一把年纪了,身上也依旧带着毒。 她美得不像话,尤其那双狐狸眼,轻轻笑起来,就好想带着某种媚意,能把人迷醉,然后吸干对方的精气来提升她的美貌。 真是个可恨又恶毒又美丽的狐狸精。 燕归辞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脸上却恭恭敬敬的:“能得公主如此厚爱,是草民的福气。不过……草民还是觉得现在住的地方就好。” 这便是不想承齐华兰的情。 承这人的情,她往后可没命还。 九月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怒道:“你算是什么东西,别不知好歹!” “草民确实不是什么东西,没名没身份,”燕归辞冷眼将九月一扫,死气沉沉的眸子全是杀意,“但草民住在哪里,只有草民说了算,便是长公主你也无法撼动草民的心思。”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接过喻霜递来的幕篱,睨了几月一眼:“长公主既然无心与草民交谈,那草民就先告退了!” 说着,她带着人就要走。 但没有齐华兰的吩咐,九月却自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长公主没让走,就凭你们也敢走?” “腿长在草民身上,草民想走便走!”说着,燕归辞强行往前走了一步。 九月怒不可遏,刚要动手之际,闻颠已经先她一步出手了。 动作很快,九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闻颠打出了屋子外。 屋门“哗啦”一声响动之后,九月便摔了出去! 闻颠根本就没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佩刀直接出鞘,对着倒在地上的九月就劈了下去! 燕归辞冷眼看着,没有叫停的意思。 九月吓了一跳,猛地往旁边一滚,惊险地躲过那一刀,紧跟着她一把拔出佩剑,跳起来就与闻颠纠缠在了一起。 “长公主殿下,”燕归辞冷眼看着那边撕扯的两人,淡淡地提醒道,“你要是再不叫她收手,等会儿您就得给她收尸了。” 闻颠其实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寻常同人交手时,多少会刻意收起招式,就连气势都会下意识被他收起来,就连上次与丑三动手也是。 唯有燕归辞被人欺负时,他才会主动出击,并且会释放天性,动起手来就如同野兽。 若是丑三再此,必然会为他毫不拖泥带水的招式所折服。 更别提一个九月。 “怎么,你的人还想杀了她不成?”齐华兰倒是不着急,平静地端过茶盏喝了一口,“你尽管杀,只要不怕得罪本公主。” 燕归辞回头,讽刺地扫了她一眼:“草民为何要怕得罪你?您可不要忘了,草民之前是被谁带回北齐的,现在又住在谁的地盘上。” 齐华兰一顿,转眼看着小小的燕归辞,终于觉得棘手起来。 那边九月明显不是放开手的闻颠的对手,转眼就败下阵来了,手臂上更是被闻颠砍了一条口子——还算她躲得快,不然闻颠方才那一刀,就会精准地落在她胸口上! 燕归辞不叫停,闻颠就不会收手,除非九月死。 僵持许久之后,齐华兰终于开口:“九月住手。” 同时,燕归辞也轻轻开口了:“闻颠,回来。” 得了命令,两人同时收手。 九月比较寸,若不是燕归辞叫得及时,闻颠那一刀已经劈中了她的脑袋,而她还躲无可躲。 她看着悬在自己眼前的刀子,咽了咽口水,终于反应过来,方才是她自负了。 第874章 选人 燕归辞转头对着齐华兰拜了拜之后,转身就要走。 这时,齐华兰却道:“燕三小姐,何必这般着急,何不听人将话说完再走?” 燕归辞表情冷淡,早没了方才的尊敬,淡淡道:“长公主本也无心与草民说话,何必故意拖延时间,将草民留在这里?” 齐华兰皱了皱眉,沉下了脸,不是很好看。 燕归辞理了理幕篱,又道:“更何况,您想从草民嘴里知道殿下在东梁的事草民也不是很清楚,与其如此,你还不如亲自去问殿下来得快。” 不等齐华兰发问,燕归辞眼皮又是一抬,淡淡道:“当然,你想打听东梁定国长公主的事,也问错了人,草民什么都不知道。” 容遇登基,云思回被封定国长公主一事,燕归辞在不久前就知道了。 是魏琅嬛送来的消息,还说得十分详细。 但这些事情,燕归辞凭什么要告诉齐华兰? 谁对她好,谁知是想利用她,她还是分辨得出来。 说罢,她又对齐华兰轻轻一拜,淡淡道:“告辞。” 等人一走,九月就进了屋,齐华兰瞧见她手臂上的伤口,皱了皱眉,道:“自己下去处理干净了再来,这几日好好养着,就不要来跟前伺候了。” 九月也知道自己叫齐华兰失望了。 她不敢多言,连忙带着手上的手臂退下了。 九月走后,整个雅间就安静下来,齐华兰独自坐在屋里,表情倒是正常,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又有人进了屋,是来接替九月的班保护齐华兰的。 自从当初那一场叛乱之后,她身边的人就全部换成了丫鬟,一个个功夫底子都不错,但真正较量起来,却连燕归辞身边的闻颠都比不得。 “殿下,可要现在回府?”来人叫十月,恭敬地跪在齐华兰身边,话比九月少,做事却十分麻利,也不是莽撞的人。 齐华兰更多时候,都是将她带在身边。 但今日她为了试探燕归辞,才故意带的九月。 九月果然没叫她失望,试探出了她不知道的东西——比如那个闻颠。 “之前叫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齐华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表情冷淡。 十月垂着头道:“已经查清楚,半年前出云阁出过一场时,文绉明已经确认死了,万洪兴也被东临刚登基的小皇子攥在手里。现在的出云阁就只有魏琅嬛和陆清明。” 齐华兰挑挑眉,又问:“可有查清楚,是谁对出云阁下的手。” 十月想了想,道:“属下问了好些人,都说是当时还是太子的东梁小皇帝。但属下觉得有点奇怪……” “嗯?说来听听。”齐华兰端过一边的茶盏。 十月道:“属下觉得这其中还有第二个与东梁的皇帝里应外合,不……或者说是连东梁的皇帝都被这个人利用了。” 齐华兰顿了顿,惊讶地看着十月:“你是说……” 十月点点头:“不然为何会这般巧?出云阁刚出事没多久,她就出现在了北齐,还是同小殿下一块儿回来的。” 齐华兰就不说话了,表情里带着凝重。 “早前文绉明也没同本宫说出云阁的阁主是谁,只怕那时连他本人都不知道。”齐华兰想起方才燕归辞叫闻颠动手的模样,忽然笑了一声,“要真是她,那就说得过去了。” 十月点点头:“那……现在怎么办?” 齐华兰沉吟片刻后,问道:“魏琅嬛和陆清明可能为我所用?” 十月想了想,判断道:“据属下所知,魏琅嬛是个孤女,无依无靠,被上一任出云阁阁主所救,对其很是忠心。陆清明家中子嗣众多,是出云阁最平庸之辈。” “孤女?”齐华兰有些意外,随即才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选她了……你挑个时间替本宫联系一下她,本宫要亲自见一见她。” 十月没问齐华兰为何会选择她,轻轻一点头,应下了。 这时,齐华兰大约也累了,起身正要离开之际,忽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长公主这就要回去了?” 齐华兰呼吸一窒,一抬眼,就见齐商应出现在了门口。 他一身墨蓝华服锦缎,黑发挽在头顶,用铜冠束发,看起来尊贵无双。 但齐华兰看见他那一瞬间,还是不可避免地移开了视线,就如同心虚一般,不敢看他。 小时候还没发觉,随着年岁增长,又这么多年没见,齐华兰却忽然觉得齐商应越长越像齐宣恒,尤其是那双眉眼,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她看见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齐宣恒死在她怀里的那一瞬间。 “你……”齐华兰忽然转过身背对着齐商应,“你为何知道本宫在这里?” 齐商应并不意外齐华兰的反应,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他抬脚进屋,目光一扫,瞧见桌上那几副筷子后,瞬间明白齐华兰来这里见了谁。 他嘴角一勾,挑出一抹冷笑:“长公主在如此出名,走哪儿都会被认出来,臣知道公主在哪里,有何难的?” 那一声“臣”叫得齐华兰呼吸都变了。 她眼中带了一点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她背对着齐商应,这些情绪都没有被发现。 齐华兰表情冷淡:“找我何事?” 齐商应大马金刀地往旁边一坐,直接将带来的折子砸到了桌面上:“还劝长公主不要费心替臣选妃,臣一个都不会娶。” 那些折子全是劝齐商应娶妃的,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总要叫他选几个。 但这不是叫齐商应动怒的地方,真正让他动怒的是齐华兰的我行我素,直接往他屋里塞人。 他回来这么久,屋里至少被赛过十次。 虽每次都是这些人打哪里来,就被他送回哪里去,但他还是忍不住生气。 因为刚会来事,他曾还期盼过齐华兰作为他的生母,能支持他的所有决定,可这人却还是同以前一样,听不见他说的没一句话,依旧是凭她自己的心意做事。 “为何不娶?”齐华兰转过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这些都是朝中要员的女儿,身份都是干干净净的,若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你登上皇位便不必那般吃力。” 齐商应冷笑一声:“凭女人上位,地位必不会长久。” 他懒得多说,起身要走:“臣向公主保证,下次公主若是再往臣屋里塞人,臣便直接杀了她们!” 第875章 相对 转眼,正月出了头。 感觉没过多久,天就渐渐热起来了。 燕归辞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但是比起以往那副身子,这幅重新活过来的,倒是多了许多毛病。 齐商应已经摄政,成了朝中除长公主以外,唯一一个位高权重之人。 燕归辞虽然借住在他的地方,但其实很少会同他见面,偶尔远远见上一次,便只是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毕竟摄政之后的齐商应意味大不相同,就连帝位上那个都战战兢兢的,行事越发昏聩,更别提其他朝中大臣了。 燕归辞刚从归月楼出来,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她转头一看,发现有人跪在车马跟前,战战兢兢地打着哆嗦。 “前面什么情况?”站在燕归辞身边的人问了一句。 燕归辞便打发了喻霜前去问情况——这段时间以来,燕归辞让闻颠做别的事情去了,身边就剩一个喻霜和听奴。 但听奴也会被燕归辞打发去做别的事情,跟着她时间最长的反倒成了喻霜。 喻霜立即上前,将情况问清楚了,过会儿再回来时,连忙带着古怪:“是北齐的皇帝。” 听见这几个字,燕归辞同她身边的人同时挑了挑眉,接着又同时嘲讽地出声。 “怎么,又有人冲撞了他?”燕归辞身边的老者问道,“咱们这位皇上啊,近来行事当真是越发荒唐了。就好像生怕旁人找不里头,逼他禅位一样。” 燕归辞笑了笑:“老爷子说的是。” 正说着,前面就传来了一道细弱的哭声。 燕归辞本来是不打算管这种事的,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走,毕竟这与她要做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半点利益。 但她身边的老者却一把按住了她的肩,笑吟吟道:“小阁主想重建出云阁,这说不定就是个机会。” 燕归辞垂着眼轻轻笑:“怎么说?” 那老者撩着胡须,意味深长道:“咱们皇上行事虽然荒唐,但就我所知,他手上握着一条生意线……这还是当初从东梁女皇手上分下来的。他为了保命,一直将这条线握在自己手上,不然长公主早容不下他了。” “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燕归辞平静地笑了起来,“您可不要诓骗我。” 皇帝手上有没有握着什么线索燕归辞不知道,但眼前这人必然是想她做诱饵试探。 老者便又真诚地笑道:“怎么会骗你?是不是真,小阁主一探便知。” 燕归辞没说话转头看向喻霜,喻霜凝神想了片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燕归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连当初文绉明同齐华兰勾结时,也不知道皇帝手中有没有这条线。 但是…… 燕归辞沉默片刻后,平静地笑了起来:“老爷子说的是,是不是真的,不如先试一试。” 说罢,她接过喻霜手中递来的幕篱,往头上一戴,遮住了本来的面容,随即往前走去。 那边因为有人冲撞了小皇帝的马车,小皇帝大约是心情不好,顿时怒不可遏,指使了人对冲撞他的那人又踢又打。 被打的那个是个书生,正是齐商应打算收买了朝中那股清流。 “住手。” 燕归辞轻飘飘的开口后,喻霜立即出手,直接将那几个太监打飞了。 敢打皇帝的人,当真是不想活了,小皇帝带出来的侍卫几立即将他们团团围住,随时准备要了他们的性命。 燕归辞冷冷一撇,幕篱后面的脸上就多了一点不屑:“身为天子,却当即殴打书生,本身就已经昏聩无能了,怎么现在还要背上一个德行有亏的名声?” “放肆!” 那些被打飞的小太监立即从地上爬起来,狐假虎威道:“来啊,这人对皇上不敬,当街打死她!” 马车的人始终不曾说话。 那侍卫便握紧了手中的刀子,直接朝燕归辞刺去,跟在燕归辞身边的喻霜立即抓住她的衣襟,在那些刀剑上一借力,直接飞身落到了那辆豪华得不像样的马车顶上去了。 刚刚还跟燕归辞在一起的老者瞧见这一幕后,眼中瞬间多了一点惊喜。 “奉劝诸位还是不要如此冲动的好,”燕归辞掸了掸衣摆,平静地笑起来,“要是你们皇上有个好歹,想来诸位会被直接杖杀,还是怎么着?我就不同,我要是杀了你们皇上,大不了从今以后都不会来齐国……说不定你们长公主和摄政王还会感激我替他们解决了没用废物,对不对?” 不管是太监还是侍卫,直接变了脸。 周围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神色各异,有人觉得燕归辞找死,也有人觉得她是英雄。 燕归辞却是一概都跟没看见,拍了拍喻霜的肩。 喻霜立即反应过来,有一次带着燕归辞翻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正坐着穿了一声黑色龙纹锦衣的北齐皇帝! 这个北齐皇帝早不是当初那个在长公主手底下战战兢兢发抖的小皇帝了,他长成了一个大人,浑身上下都充刺着一股暴躁,深深拧着眉的好似同谁有仇一般,更关键的是,他脸上还带着一点病态般的白! 他瞧见明目张胆闯进来的燕归辞,先是一惊,随即怒不可遏:“大胆……来人!” 喻霜默默掏出一柄小刀抵在了他脖子上! 小皇帝瞬间不敢喊了。 他虽然暴躁,但还是怕死,这一点倒是同几年前一样。 燕归辞依旧没摘头上的幕篱,平静一笑:“皇上不必动怒,草民没有恶意。” 皇帝狠狠瞪了她一眼。 说自己没有恶意的人,此刻却用刀架着他的脖子! 燕归辞脸上依旧挂着笑,轻声道:“草民只是好奇,皇上眼下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竟是要打死你一个书生,你可一个书生在你朝中的影响你有多大?” 皇帝死死盯着她,冷哼一声:“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燕归辞轻轻在膝盖上一拍,笑道:“我同你们摄政王殿下关系还挺好的,知道他下一步动作就是要收买你朝的书生,包括那些还在书院上学的。” 皇帝一怔,很显然是没想到燕归辞会这样说。 燕归辞却又继续道:“您现在当街欺辱一个书生,无疑是与你朝所有文人为敌,皇上难道看不清形势?” 第876章 骗取 话音落下,燕归辞就看着小皇帝的整个脸色就变了。 “不会吧,皇上您还真看不清形势啊?”燕归辞做了个夸张的动作,遗憾道,“您该不会是被谁给挑唆了吧?北齐文坛本就衰弱,您还如此对待书生,不就叫天下文人寒心,与您为敌?” 这下皇帝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他几乎暴躁的怒吼一声:“你谁啊,要你管!” 燕归辞啧啧两声:“皇上,你真该好好想想了,您身边究竟出了哪个细作,在故意挑衅你。” 皇帝当然知道是谁。 但他倔强地咬着牙,冷哼了一声,就是不说是谁。 燕归辞也不着急,继续道:“草民再告诉皇上一个秘密,摄政王同长公主其实关系不和。” “你怎么知道?”皇帝狐疑地扫了她一眼。 这一点其实朝中很多人都不知道,毕竟齐商应为了得到了长公主的支持,和得到她手底下那些人的信任,表面对齐华兰其实是十分恭敬的。 但若是一下朝,到了人后,齐商应对齐华兰从来没有好脸色。 “方才都说了,我与齐商应关心挺好。”燕归辞眯着眼,“我们在东梁时就认识,还在书院里上学,我还知道他之所以回来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娶妻,纳妃是因为心里有人。” 皇帝满脸错愕,惊讶地看着燕归辞,脸上的暴躁全部消失之后,燕归辞竟然还觉得他那张脸有些可爱。 她转过眼,平静一笑,道:“不过皇上放心,我就是个生意人,对你们北齐的政事并不感兴趣,我不过是想与皇上做生意罢了。” 皇帝顿时充满了警惕。 旁的他或许很容易就受到了挑衅,但是事关他手上那条生意线,只要有人打它的主意,他就觉得对方没安好心! 皇帝冷笑一声:“原来你也是齐商应的人!怎么,如此接近朕,就是为了那条生意线?” 燕归辞心里一惊,没想到还真让那老东西说对了。 她转眸看了喻霜一眼,喻霜轻轻一点头,将小刀收了起来。 小皇帝目光一撇,立即就要跳出马车,但转眼又被喻霜轻而易举地就控制了。 喻霜冷笑一声,淡淡道:“还劝皇上不要轻举妄动。” 皇帝表情一沉,死死盯着他,琢磨着只能叫人分尸更快。 燕归辞脸上带着笑,眼中神色却十分冷淡:“我方才都说了,我不过是与他认识,对你们的政事并不感兴趣。还有我不是他的人,我是东梁女皇的人!” 说罢,她将之前出云阁的腰牌掏出来递给皇帝看,忽悠道:“早前我一直在暗处,替女皇奔波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后来查到出云阁的文绉明同你家长公主有勾结,她便叫人除了此人……你难道没察觉,长公主丢了什么东西?” 这件事皇帝当然知道,并且当时还在宫中幸灾乐祸了好一阵子。 皇帝看着那出云阁阁主的腰牌,怔愣片刻后,忽然问道:“你真是东梁女皇的人?” “骗你做什么?”燕归辞面不改色地忽悠,“你若不信,派人去东梁一查便知,之前我一直是以东梁定国长公主书童的身份潜伏在暗中的。” 皇帝表情忽然就变了,他出神地看着那块腰牌,整个人表情看起来有些怀念,又像是佩服。 燕归辞不知道他什么毛病,平静地等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听皇帝道:“朕信你。” 这下轮到燕归辞愣住了。 她惊讶地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喻霜,后者也是一脸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早知道小皇帝对云间月的感情非同一般,她就应该早点把她搬出来,省得浪费那么多口舌。 “能不能把你的腰牌给朕瞧瞧?”皇帝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就变了,连暴躁的情绪更是半点不见。 燕归辞麻木地“哦”了一声,把腰牌递给了小皇帝,道:“你若喜欢,那便送给你了。” 喻霜一惊,刚要说话,就被燕归辞一个眼神制止了。 皇帝没注意到这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燕归辞挥挥手,“就当是我送给皇上的见面礼吧。” 其实这腰牌有等于没有,出云阁就剩下他们几个人,陆清明和魏琅嬛就算没有腰牌,她要做什么,这两人也会听她的话。 对于眼下的出云阁来说,这块腰牌束缚不了谁。 小皇帝却像是十分高兴,摸着腰牌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高高兴兴地揣进了怀里:“我可以与你做生意,但是有个条件。” 燕归辞连忙装出高兴不已地模样:“往后生意上你只能听朕的,朕会给你权利,但最终所有权在朕的手上!” 换个说法就是,燕归辞是给皇帝打工的。 喻霜还要发怒,又被燕归辞一个眼神安抚了:“这有何难?” 说罢,她毫无节操地站起身,单膝跪下,道:“吾皇万岁。” 这是俯首称臣的意思。 小皇帝十分高兴,吩咐了车夫准备回宫。 但燕归辞却在此时道:“皇上,草民方才说的,你可得方才心上才是。那挑衅你之人,就算不是长公主的人,恐怕也是摄政王的人。” 话音落下,小皇帝脸色就变了。 他表情一沉,病态般的脸上就多了一抹杀意:“你说得有道理。” 话音落下,他一把掀开车帘,站在车辕上,冷眼地将底下的人一撇,立即便有一个小太监的模样,上得前来:“皇上……皇上您没事吧?奴才没用,险些让皇上被奸人所杀!” 那小太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似真替皇帝担心似的。 皇帝眼眸一沉,眸中杀意就从眼尾飞了出来。 他冷笑一声,毫不在意这人服侍了自己多少年人,无情道:“你是没用……既然没用,也不必跟着朕回宫了。” 小太监错愕,挂着鼻涕抬起头:“皇上?” 小皇帝忽然一把抽出边上侍卫的佩剑,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由分说便是狠狠一刺,直接要了那小太监的命。 那小太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抽搐着倒地不起了。 小皇帝冷眼一扫,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凉凉道:“此人目无法纪,无视朕的命令对文人下手,该死……来人把方才那人给朕抬回宫,朕要好好给他道歉!” 第877章 算计 一场转变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皇帝已经浩浩荡荡地回了宫。 跟着燕归辞一道来的老者惊讶不已,撩着胡须看着走远的燕归辞,眼中全是错愕。 随即,老者又重新笑了起来:“看来这个小阁主本事不小啊,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服了皇帝,还救下了那个书生,厉害厉害……之前是我小看她了。” 老者身边上来一人,那人低声道:“长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那老者眼神一撇,淡淡一点头:“带路吧。” …… 北齐皇帝在街上闹了一场,又带了一个小姑娘和书生回宫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众人一开始并未当回事,只当是小皇帝兴致来了,抢了姑娘回宫准备收入后宫,毕竟这种事小皇帝又不是没干过。 但齐商应却没有大意,毕竟小皇帝带回来的书生让他十分在意,于是就故意安排了一场偶遇。 小皇帝比齐商应年纪大,按理要叫一声皇兄。 但齐商应碰上他时,也只是客气疏远一拜,称为皇上。 “你来得正好,朕正要去找你。”小皇帝似乎很开心,拍着下齐商应肩膀的模样,就像是两人十分兄友弟恭一样,“来,给你介绍一个人。” 齐商应目光一撇,瞧见了被人抬着的书生,和用幕篱将她整个都遮挡住了的姑娘。 幕篱挡着所有,连身影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齐商应一时觉得眼熟,但并未往燕归辞身上想。 “这两位是……”他装作好奇的问。 “那个书生不必管他,”小皇帝将燕归辞推到跟前来,“这个人你可认得?” 齐商应愣了一下,心道我何时认识这个姑娘,下一秒燕归辞就掀了脸上的幕篱,还十分亲切友好地对他笑了笑。 齐商应:“……”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转身就要走。 皇帝连忙一把拉住他,一边笑,一边还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皇弟这是什么表情?我听归辞说你们以前还在一个书院上学,你不认得?” 齐商应一听这话,差点气笑了,他暗中瞪了燕归辞一眼,示意她不要惹事:“臣倒不知皇上同归辞是这般关系!” 这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 燕归辞手里拿着幕篱,轻轻笑道:“王爷误会了,我现在不过是替皇上打工的,并不是您说的那种关系。” 齐商应觉得她的话一点都不可信:“打工?打什么工?” 燕归辞直言道:“出云阁现在什么情况王爷也知道,草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没办法,只好寻求皇上庇佑。” 齐商应脑子一转,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燕归辞说的是什么。 他惊讶了一瞬,看着燕归辞的比偶爱卿多少有些一言难尽:“你认真的?” “那就看皇上是不是真信任臣女了。”燕归辞转头看向小皇帝,平静地笑了起来,“皇上若对臣女信任,臣女便是皇上的人,皇上若是不信任,那臣女就是皇上的鬼了。” 这话可谓是说得相当暧昧了。 抛去震惊和不可置信后,齐商应又觉得幸灾乐祸,感叹容遇出手太慢,燕归辞已经跟着别人跑了。 “皇上……”齐商应扫了燕归辞一眼,忽然道,“此人虽与臣认识,但臣与她并不相熟!何况她还曾是燕侯燕南山的女儿,燕家三小姐,实在不值得信任,还请皇上……” 方才皇帝一直没出声,平静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但其实是在观察他们的表情。 这会儿听齐商应这么一说,他眼神一睨,淡淡道:“这与摄政王无关,还请摄政王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齐商应就知道这事儿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心劝说,只是好奇燕归辞究竟想做什么罢了。 现在听皇帝这般说,齐商应便顺口没在问,淡淡道:“臣遵旨。” 皇帝似乎又不高兴了,冷哼一声,带着燕归辞走了。 齐商应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们走远了才收回目光,转身准备离宫。 跟着他的侍卫立即道:“王爷,可要臣去查查此人?” “不必。”齐商应淡淡道,“她是本王带来北齐的人,想做什么随便她做,你们不要插手……必要的时候顺水推舟,帮她一把。” 侍卫不明白:“为何?” 齐商应目光微垂,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淡:“没有为什么,你只管按我吩咐这般做便是。” 侍卫没得到答案,有些迟疑,但最后到底是没多问,点头应了。 …… 当天夜里,燕归辞光临了齐商应的摄政王府。 她没走大门,是翻墙去的。 喻霜被她赶回别院了,身边跟着的换成了闻颠。 “你这是什么毛病?”齐商应看了看翻墙而来的人,淡淡道,“放着大门不走,翻墙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与你有什么。” “不敢不敢,”燕归辞连连摆手,“回头要是让公主殿下知道了,我可能会被打死!” 齐商应哼了一声,请她入座,这才又问:“你怎么同那小废物勾搭上了?” 那小废物自然是说小皇帝了。 燕归辞轻笑一声:“今天在归月楼谈了笔生意,后来才知道是长公主的人,我实在不想与她攀扯上关系,正好碰上皇上出游,便借故逃了。” 这借故借到皇帝身上的,除了燕归辞怕是没有第二个人。 齐商应给她倒了杯茶,问道:“你在打他手上那条生意线的主意?” 燕归辞并未隐瞒,点头:“我要重建出云阁,必然得有人支持……你和长公主虽然也不错,可没皇上方便啊。何况,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他这条生意线通往东临、西夏、离国。” 齐商应提醒道:“那你可要注意了,长公主也在打这个主意。要是让她知道你搅和在其中,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我这不是来请摄政王殿下帮忙了吗?”燕归辞十分狗腿地笑了起来,“有你在,长公主哪敢对我下手?还不忌惮忌惮你?” 齐商应挑眉:“我为何要帮你?” 燕归辞就笑了,像只小狐狸:“前头阿回刚叫人送了信给我……” 齐商应猛地打断她后边的话:“说罢,要我帮你什么?” 第878章 得罪 从王府里出来,燕归辞刚将幕篱重新罩在头上,就听闻颠在她身后道:“被人跟踪了。” 燕归辞脚步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将幕篱整理好,转头问闻颠:“有多少人,知道吗?” “不多,一个。”闻颠跟在燕归辞身后,表情都没变一下,轻声问道,“也不是什么高手,看起来像个普通人,要我解决了吗?” 燕归辞眉毛一挑,嘴角就多了一抹冷淡的讽刺:“不着急。” 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她已经猜到身后跟着的人是谁了。 闻颠便也没在管,反正对方只有一个人,还是个普通人,他便是一根手指头也能把人控制住。 不远处。 一个人老者从躲着的人地方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燕归辞走出很远的距离之后,才悄声跟上去。 到现在他还以为自己的行踪很隐秘,没有被人发现,一直不远不近地戳在燕归辞身后不远的距离。 走了差不多的一截路之后,那老者就看见燕归辞带着闻颠忽然往旁边暗处一转,直接进了一个巷子。 那老者怕跟丢了人,连忙快步跟上去。 但他还是将人给跟丢了,燕归辞和闻颠进了巷子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整条巷子黑黢黢的,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那老者愣了一下,随即往地上啐了一口,不甘心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忽然看见身后站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一个高一个矮,高的那个冷着脸,面无表情,矮的那个带着幕篱,看不清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戴着幕篱的语气含笑,对着他道:“这才多久不见啊,老先生怎么就想我了?” 老者却狠狠吓了一跳,几乎是转身就要跑。 燕归辞表情一沉,压着声音道:“闻颠!” 闻颠立即出动,快步上得前去,一把抓过那个老者的衣襟,狠狠将人摔到了燕归辞跟前! 那老者几乎是被闻颠摔得五脏内府都在颤抖,但他顾不上这些,爬起来就要跑。 然而燕归辞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一脚踩在了他胸口上。 燕归辞人不大一个,但力气却十分大,一脚下去时,那老者险些吐血。 “我倒是很好奇,我身上究竟有什么魅力,劳动老先生你来亲自跟踪我,”燕归辞嘴角一撇,带了抹嘲讽,“还是一个人来的。怎么,你就这么相信就凭你一个普通人跟踪我,不会被发现?” 别说是燕归辞身边还有闻颠在,要是没有闻颠,燕归辞也会发现,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那老先生死死咬着牙,一副打死也不肯说的模样。 燕归辞表情一沉,冷冷道:“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要是不将你的目的,说出来,我就让闻颠拔了你的舌头,霸占了你铺子!” 那老先生脸上立即多了一道惊恐的神色:“别……别!我说、我说……” 燕归辞松开脚,隔着幕篱冷眼看着老者。 老者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从地上爬起来,挑着重点道:“不是我要对你如何……是、是长公主!” “哦?”燕归辞脸上不见半点吃惊,“怎么,长公主就这么喜欢我,前头自己招安不成,现在又派你这样无能之辈来?” 齐华兰打什么主意,燕归辞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 果然,下一刻老者就按她预想的那般开口了:“长公主想要你手上出云阁剩下的生意线,所以利用我这种小鱼小虾来当诱饵,想钓出你身后更多的生意线。” 文绉明和万洪兴死后,他们手上的生意线有一部分下落不明,还有一部分让燕归辞事先转移到了喻霜和听奴手上,剩下那下落不明的部分,她已经让陆清明和魏琅嬛打听去了。 那毕竟是从出云阁先被那儿就传来下的生意,相当于是好几任阁主的心血,要燕归辞这样白白让给别人那是不可能的。 年前她就收到魏琅嬛的消息,说是有一部分在齐华兰手上。 燕归辞这才重新制定计划,专门放出假消息给齐华兰听,齐华兰查证之后,信以为真,当真叫了人来与燕归辞接触。 可惜,燕归辞要的远比齐华兰要的还要大,不然也不会主动接近北齐的小皇帝。 “哦?是吗?”燕归辞眼中挂着冷笑,将人一扫,冷冷道,“可是你现在被我发现了,怎么办呢?” 老者明明一把年纪了,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了,可现在却硬生生叫燕归辞一个小姑娘“呢”出一身冷汗来。 他咽了咽口水,看着燕归辞,坐在地上往后退了好几步。 但他忘了身后还有个闻颠,退了没两步之后,就直接被闻颠挡住了去路。 闻颠还没怎么用力,只是用脚一甩,那老者就不堪重负似的,轻飘飘地被踹回了燕归辞跟前。 “我可以不杀你。”燕归辞弯着眼轻轻一笑,“甚至之前与你做成的生意也不会收回来,还会帮你迷惑齐华兰让她以为咱们已经达成合作。” 那老者也不是傻的,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他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你……你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很简单,”燕归辞眸子轻轻一眯,“往后你受手下所有生意链还是由你负责,但是下一步该怎么行动,你得听我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杀了你哦。” 后面那句话她还是笑着说的。 老者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勉强道:“我不怕你……我要是死了,长公主一定会追究到底!” “追究?”燕归辞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哈哈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长公主凭什么为了你来得罪我?你以为就凭你手上的生意链,能同整个出云阁比?” 那老者的脸色瞬间变的十分难看! 他知道他不能同燕归辞比,也知道齐华兰是为了舍弃他才让他来跟踪燕归辞的。 那老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选择屈服与现实:“那你要我怎么做?” “不难,”燕归辞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轻轻笑道,“你只要现在就回长公主府,将我见过摄政王的事告诉她就成,不用多说,就说见过他,呆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第879章 知晓 长公主府上,齐华兰在听见老者这句话时,表情就变了。 她眼眸一沉,脸上是压不住的怒火:“还说与他不熟,本宫瞧着他们熟的很啊!” 老者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多说,怕多说多错。 齐华兰大约见了他就烦,竟也没多问,轻轻一挥手,叫老者退下了。 那老者如蒙大赦,正要滚下去之际,忽然又听齐华兰问道:“与燕归辞那边还是要你去接触,不要让她起疑,一步一步慢慢来,一定要套出她出云阁另外生意链在哪里。” 老者心道早就已经被发现了。 他怕齐华兰,但更怕燕归辞,因为这个小姑娘发起怒来,不动声色,更叫叫人难以琢磨。 他抖动了一下僵硬地的脸皮,这才转过身垂着头面对齐华兰应了声是。 齐华兰没注意到这些,淡淡一摆手,懒懒道:“你退下吧。” 老者这才走了。 他走后,齐华兰却是没有当即歇下,她不放心地叫来十月:“之前让你去东梁查的消息如何了?陆清明那老东西,不肯就犯?” 十月抱歉地看着就齐华兰,遗憾道:“属下无能,就算要杀了他夫人和最疼爱的孙子,他也无动于衷……而且,属下也不敢在东梁的地界上杀人。” “怎么?”齐华兰意外了一下,“以你的手段杀了人之后,应该能很快就伪装成仇杀,不会引起怀疑才对?” 十月便如实道:“属下到东梁后,并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先观察了许久,发现陆清明身边还有一波身份不明的人。” “身份不明?”齐华兰不相信,扫了十月一眼,“陆清明不过一个上了年纪的生意人,难道还能引起东梁皇室的注意不成?” 十月没说话,看了齐华兰一眼。 齐华兰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道:“难道还真是东梁皇室的人?” 十月不太确定,只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属下怀疑是东梁皇帝的人……因为不止是陆清明,就连魏琅嬛身边也有这样一群人。这些人一直按兵不动,甚至在我们威胁人时,也一直没出现……” 说到这里,十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但属下敢保证,只要属下动了手,见了血,他们一定不会让属下活着回来。” 一命换一命的事,十月不会做,这样太不划算了。 而且齐华兰一开始给的命令也不是要她杀了陆清明。 “我记得东梁现在的皇帝是云间月那个儿子?”齐华兰眯着上演,表情看起来有些悠长,“一直到她退位让贤之时,她这个儿子的名声都是不温不火,没做什么太大的出格的事。还有人说他一点都不像云间月,更像是她的兄长,元崇皇帝云司离。” 云间月的兄长云司离在位只有几年,最后的死因成迷。 有人说是被云间月所杀,也有人说是他是病死,还有人说他其实没死,只是退位后游历天下去了。 但究竟是哪个,都毫无依据可言。 十月没出声,因为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判断这件事。 齐华兰后退一步坐回椅子上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既然东梁那边不好下手,那便叫人都回来。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要是让东梁有所察觉借此与北齐开战,咱们没那么多精力。” 十月应了一声,起身退下了。 …… 主仆二人谁也没发现的是,她们刚才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全部传进了燕归辞耳朵里。 屋顶上,燕归辞冲闻颠打了个手势,闻颠明白后,立即带着她飞身而去,几个起伏,他们已经离长公主府很远了。 闻颠将燕归辞放下,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 此刻燕归辞头上依旧带着幕篱,幕篱罩着她整个人,闻颠没办法看清她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她此刻心绪一定很复杂。 闻颠或多或少能明白造成燕归辞这复杂心绪的原因是什么。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沉默地跟在燕归辞身边,一直陪着她就好。 过了好一会儿,闻颠才听见燕归辞用一种累极了的似的口吻说道:“替、替我给陆老爷和魏姐姐传信……让、让他们停了所有生意,暂时退隐,等我说可以之前,才行动。” 闻颠点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问道:“你……还好吗?” “没事,我很好。”燕归辞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不必担心,我没事……” 不就是容遇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直暗中保护出云阁的人吗? 这有什么,没什么,她才不感动,一点都不感动! 他一定是别有所求!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为了出云阁的生意……他刚刚登基不久,手底下肯定没钱收买人心,又以为我死了,所以才故意接近陆爷爷和魏姐姐的! 笑话,和其他三个国家都有生意来往的东梁已经穷得只剩钱了,缺她出云阁这点银子? 燕归辞瞬间跨了脸,气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暗自磨牙,恨死了容遇,明明她都已经“死了”,就不能让她在“黄泉”之下安心享受香火吗? 还要整这么一出幺蛾子,让她欠了他这么大一人情。 燕归辞快要气死了,让远在天边的东梁皇帝气死的。 这一晚,燕归辞没睡好。 等她进宫见到小皇帝时,小皇帝好一脸惊奇:“你昨晚出宫后上哪里寻欢作乐去了,怎么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燕归辞摆摆手,一言难尽似的,只说小皇帝愿意听的话:“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听到不少好东西。” 小皇帝瞬间来了兴致,丢开手上本就没心情看的折子,急切地问道:“你去了阿姐府上?怎么样,你听见什么了?” 燕归辞目光一撇,扫见那折子上说的是某地水灾严重,请皇帝批准赈灾……后面还列了很长一串的死亡名单。 但他们的小皇帝却是连看一眼的打算都没有。 燕归辞很快将目光收回来,淡淡一笑:“长公主之前派人去了东梁,想要出云阁梵宗堂堂主陆清明手上的生意链……啊,不过陆清明没同意,宁愿死也不接受长公主的招安!” 第880章 消息 北齐这边,燕归辞坚持着忽悠小皇帝的大业,为了得到小皇帝的信任,她几乎是心力交瘁。 而东梁这边,容遇也跟她一样,心力交瘁。 不过他心力交瘁的原因并不是北齐的事,而朝中那些个大臣给他整出来的事儿。 云思回已经没被放出来了,但她现在不敢在容遇跟前提去北齐的事,因为一提容遇保准在一次将她关起来,还是用阴阳两司的高手关着她。 更关键的是在这件事上脸梨落这人都倒戈像容遇,根本就不帮她。 云思回不提去北齐的事,她与容遇依旧是好兄妹。 她凑上去看了看折子上的内容,幸灾乐祸道:“让你纳妃你就纳妃呗,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娶到后宫来,当花瓶看着也是不错的,还能找几个嫂嫂同我说话解闷。” 容遇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我给你找几个驸马如何?” 云思回连忙摆摆手:“不了不了,这个伤身体。” 这几天云思回非常乖,乖的不像话,就差将殷切两个字写在大脸盘子上。 容遇当然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就是不同意,说什么都不同意,尽管云思回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也跟眼瞎了一般,还主动叫人递了白绫小刀和毒酒。 意思是要死快点死。 云思回怂,自然不敢死,于是最终低头认命。 但这个认命不是那个认命,她只是暂时的装一装表面而已,背地里还是不停地在找机会。 “不过我觉得你倒是可以看一看,”云思回在边上真心建议道,“毕竟你刚刚登基不久,不管是朝中新贵还是旧世家,都需要他们的支持不是吗?” 容遇合上手里的折子,淡淡地将云思回一撇:“你知道为什么母亲当政时,没人往她后宫塞人吗?” 云思回不以为意:“还不是因为父亲太小心眼,谁要敢给母亲塞人,那不是找死吗?” “阿回,你这脑袋瓜什么时候才可以成熟?”容遇摸了摸云思回的脑袋,十分痛心,“你这样的智商为兄实在担心,回头你要是嫁了人,还不得被狠狠欺负?” 云思回一巴掌拍在他的手,怒道:“好好说,我们还是兄妹!” “有三个原因,”容遇转手拿过另外一道折子,打开一看,见还是选妃的事,顿时没了兴致,“其中之一是你说的那样,其二是因为母亲是女子,天下男人自己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可你见过那个女子一女多夫?但凡她要往后宫里塞一个男人,会不会被父亲弄死不说,只怕朝臣都会喷死她。” 云思回眨了眨双眼,似懂非懂:“那还有一个原因呢?” 容遇合上折子轻轻一笑:“其三,是母亲不愿意。” 云思回没懂,翻个白眼道:“说了等于没说。” “是你自己太蠢没明白。”容遇淡淡道,“母亲是女君,也不曾多娶,可朝臣对她仍旧忠心耿耿,即便有三两个有小心思的,却也没说要推翻她,换一个人登基……这边是手腕。” 云思回不是很感兴趣,淡淡地“哦”了一声:“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选妃呗,找那么多借口做什么?” 容遇只觉得这个妹妹蠢得可以,半点也不想多说,挥挥手,将人打发了。 这厢云思回刚走,丑三就出现了。 容遇没有放弃,过滤掉所有选妃的折子后,只看着正事,顺口又问:“怎么样,有消息了?” 丑三点点头:“前头北齐来过一群人,想对陆清明动手。但他们的首领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没有灭口。” 这大概算是容遇登基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称得上好消息的消息了。 他点点头,示意丑三继续说。 丑三便道:“属下顺着这些人追查了几日,发现这些是北齐长公主的人……而且没过多久,陆清明和魏琅嬛就同时收到了暂停所有生意来往的消息。” “又是北齐,”容遇脸上挂着笑,眼底却一片冰冷,“怎么就这么巧,叫他们全部碰上了呢?” 丑三没说话,看着容遇将手中的折子看完,然后发出一声冷笑:“消息来自何人?” 其实不用丑三回答,容遇也知道是谁,但他非要这么问,好似听到了才能安心似的。 丑三道:“不知是谁,但来自北齐摄政王的别院里。” 容遇“啪”一声将折子合上了,同时他又猛地站起身,大步走了两步像是要去何处一样。 可人都快要走到门口了,才又堪堪停住。 半响后,他又重新走回来,不动声色地龙椅上坐下了,好似方才那个要离去的人被谁附身了一般。 容遇深吸一口气,压着声音道:“这几日你跟着长公主,看她有什么打算,要是用送出府的信件,不管是送往何处,一并拦截下来。” 丑三应了一声,很快便又退下了。 等殿中只剩容遇一个人时,他才弯下腰,撑着额头,咬牙切齿似的念出一个名字:“燕、归、辞!” 皇帝陛下他欲求不满,第二日大朝会上少见的发了火。 朝臣噤若寒蝉,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位不动声色瘫着脸动怒的皇上,满头问号。 “朕瞧着诸位大人家中儿女众多,一个个的都还未婚配,”容遇目光一撇,凉凉的地扫了眼太常寺卿和兵部尚书,冷笑道,“既然这么多人未曾婚配,朕看你们也不必费尽心思劝朕纳妃,你们内部自销不就得了。” 朝臣:“这……皇上,就算臣等自销,那也有剩的啊。” “皇上,您刚刚登基,后宫不能没有照顾您的人啊。”有人大臣苦口婆心,“女皇陛下已经退位,可为了东梁的未来,您的后宫怎能没人呢?” 容遇冷笑:“朕缺这两人伺候人的太监宫女?后宫没人,那朕是什么鬼吗?有剩的,就不能多娶两个?怎么,你们现在要主张一夫一妻了?” 皇上说不通,打死不纳妃,朝臣焦头烂额,愁的好似自家儿子娶不上媳妇似的。 钟衍和柳同舟一个比一个镇定,好似看不见这场闹剧似的。 等他们闹够了,钟衍才出列道:“皇上,离国与我朝乃是盟友,前阵子送信来,说是离国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我朝可要派人前去恭贺?” 第881章 归来 退了朝,容遇又单独召见了柳同舟和钟衍。 这两位自从进了内阁之后,所作所为越发像极了张庭烨,平时基本上作壁上观,但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发现他们完全就是向着容遇的。 不过倒也不是那种盲目的向着,容遇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们俩也会指回来。 许是因为大家都是齐太师学生的关系,钟衍和柳同舟还担着一个师兄的名头的,说话的方式也比较的委婉的关系,往往他们俩指出来的,容遇倒是多多少少能听进去。 “钟卿方才说离国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容遇赐坐,又叫宫人上了茶,“可知道现在登基的是哪位?” 身为大臣这一点要是都不知道,那就太失职了。 柳同舟道:“是大皇子。” 容遇挑挑眉,一时对这个大皇子不甚了解。 钟衍又解释道:“离国老皇帝到死,后宫都只有一人,从封妃到封后,他便一直未娶。但是这个皇后身体不太好,嫁给老皇帝几年,不曾生下一个孩子。” 容遇惊讶了:“那这个大皇子是谁的孩子?” 柳同舟道:“臣听闻是从其他地方过继来的孩子,有说是离国皇帝堂妹的孩子,也有那孩子谁的也不是,是离国皇帝找来的一个孤儿。” 钟衍和柳同舟或许不知道,但容遇知道,那个离国的皇后是沈倾颜。 早年她在大梁做颜妃时,因为时常喝避孕药,后来还因为滑胎,伤了身体的关系,被颜回救回来之后,颜回就明确的说过,沈倾颜往后就算再想要孩子,也不能有孩子。 这些事情容遇从一开始是不知道,但后来云间月又在他耳边提过。 说是与离国的建交十分重要,往后就算他登基了,也要多关照那边一些。 后来跟着云间月一块儿去北齐时,容遇见过那个所谓的沈倾颜,只觉得她生的十分好看,即便是在那样的年纪里,她依旧光彩夺目,风韵犹存,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对这个世界的讨厌,但又忍着这些厌恶一直活着。 明明那么漂亮的一个人,每天却活得那般苦大仇恨,还不畏生死。 那时候容遇不懂这些,只觉得母亲的这个朋友很好看,现在才觉得她应该是过得很苦。 苦到她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绝望。 “那离国的皇后如何了?”容遇皱了皱眉,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当初在北齐初次见到沈倾颜的样子。 柳同舟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外界虽说刚登基的皇帝不是她亲儿子,但却十分护着这个名义上的嫡母,已经封了太后。” 钟衍怕容遇听不懂,又多解释了一句:“朝臣对这位皇后一直很有意见,因为她身份来历不明,老皇帝时候,朝臣担心她摄政,一度要她殉葬,是皇帝一直护着,他们才没有得逞。” 离国同东梁一样,都才刚刚建国不久,根基十分不稳,稍不注意说不定就会被灭国。 离国新皇帝能在这样的情况一下,与朝臣为敌护着一个人,可见还是有些本事的。 容遇皱眉想了想,没在说废话,转开话题道:“离国与我们建交这么多年,朕登基时,他们都派了人来,这次他们皇帝登基,咱们也该派人过去问候问候……” 他正要叫钟衍和柳同舟挑个合适的人选时,外面就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紧跟着一个小太监滚了进来。 小太监道:“皇上,女皇陛下和凤君回宫了,说是有事同你商议,请您去一趟重华宫。” 一听说云间月和容玦回来了,容遇霍地就站了起来,根本就忘了殿中还有两个人。 柳同舟和钟衍也跟着站起来,就听他们一直冷静沉着的皇帝陛下笑着问:“母亲和父亲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外边走走?” 这语气分明就像是刚刚脱离娘胎的小孩子。 钟衍和柳同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笑意。 说实话,他们这位皇上处理政事儿的手段并不差,可以说是完全继承了云间月雷霆手段的风格,有时候不开心了拿大臣开刷时的表情都与云间月一模一样。 可要是一旦到了私底下,尤其已经退位的女皇陛下和凤君跟前,就特别像个小孩子。 容遇忘了自己叫来的两位大臣,急匆匆跑了。 柳同舟和钟衍想着他等会儿说不定还有事儿,便一直等在乾清宫没走。 另外一边,云思回也在听说云间月和容玦回宫之后,也匆匆去见了。 一家四口,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除夕夜。 如今重逢,依旧在重华宫,好似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一直不曾分开过一般。 云间月抬起手,需要踮起脚才能摸到容遇的头。 容遇看了她一眼,主动弯下腰半跪在云间月跟前,让她摸了个够:“小阿遇长高了啊,我都快摸不着你的头了。” “我没长高,你摸我的吧。”云思回笑嘻嘻地凑过去撒娇。 云间月敷衍了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然后拉着她在身边的小榻上坐下。 容遇起身,坐到了容玦身边:“母亲和父亲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还有一阵子才回来。” “去见了你们舅舅,本来又打算去见见你们师爷,不成想半路上听到个消息,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云间月看了容玦一眼,笑眯眯地说道。 云间月嘴里的这个舅舅当然不是宋家那些舅舅们,她说的是元崇皇帝云司离,至于师爷自然就是颜回了。 容遇和云思回也就小时候见过这个舅舅和师爷,但不知道为何影响就是十分深。 云思回没心没肺地问道:“舅舅和师爷身体可还好?他们什时候回京啊?我有点想他们了。” 云间月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的古怪,眼中也多了一点伤心。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舅舅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回来了……至于你们师爷,他已经不在了。” 容遇和云思回一震,一脸错愕地转过头看着云间月。 不知道怎么回事,容遇忽然就想起来了之前在冈州,燕归辞昏迷她替他医治的那个小孩子。 后来他送那个小孩子出门时,曾在街上碰见一个人,叫那个小孩儿“有约”。 容遇当时觉得眼熟,现在才反应过来,眼熟是因为觉得他像小时候只有一面之缘的舅舅。 第882章 决定 “不说这个,”容玦看云间月又要为这件事伤心,暗自转开话题道,“这次回来,是有件事要与你们说。” 云思回虽然不懂,但还是抬手搂住了云间月的肩,像小时候她给她依靠那样,让她靠着。 容遇也正色下来了,问道:“父亲您说。” “离国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这话问的是容遇。 容遇点点头:“今日朝会上已经听柳卿和钟卿说了。” 容玦见他知道了,便没在多说,直言道:“前头你登基他们也派了人来,按理说咱们这边也该派人去。” 容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事儿还要他们亲自跑一趟。 他没问,听容玦继续往下道:“出使离国这件事,你与阿回去。” 容遇愣了一下,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思回一顿,茫然过后,不干了:“不去不去我不去!要去容遇一个人去,我才不和他一块儿去!” 容玦一笑,脸上笑容看起来温温和和,一副好商量的做派,可笑过后,云思回总觉得后脖子发凉。 “你以为我在同你商量?”容玦眼风平淡地将她一扫,“阿回,你是不是皮痒了?” 容玦扫过来的那一眼虽然十分平静,但云思回却觉得有一道强劲的罡风瞬间扫了过来,差点将她面皮都掀开。 她哆嗦了一会儿,直接就怂了,秒在凳子上跪好,道:“哦,我亲爱的老父亲,您放心这次出使离国,女儿一定会与阿遇保证完成任务。” 这怂得太快,容遇根本就没来得及问原因。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意地对着云思回翻了个白眼,转头道:“可是有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容玦懒得多说,起身将云思回撵开,自己云间月身边坐下了,“没事就退下吧,我们赶了好几天的路,累了。” 云间月脸上确实带着疲惫,她打了个哈欠,往容玦身上依靠,就闭上了眼打瞌睡。 云思回和容遇不好再说什么,起身告辞离开了。 两人一离开重华宫,方才还怂得跟鹌鹑似的云思回瞬间就骂骂咧咧了。 “他就是暴君,跟你一样的暴君!”云思回抓狂地吐槽道,“不就是仗着母亲宠他吗?哼,回头我给母亲挑选两个白白嫩嫩的小公子去,气死他!” 这话她也就是说着玩,根本就没那个胆子做这种事。 容遇听听她抱怨也就完了,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更在意的是容玦为何要他们亲自前去。 本来东梁同离国比起来就是半斤八两,差不多,但容遇这个当皇帝的要是亲自去了,旁人且不是以为他要对离国称臣? 还有,他一个人去就罢了,云思回还跟着算几个意思? 云思回看了他一眼,道:“我看父亲就是老糊涂了,咱们两个一个皇帝一个长公主,亲自去离国成了什么样?上次你登基,他们就随便派了一个大臣前来,根本就没将咱们当回事,这会儿咱们还要舔着脸亲自去,成什么了?” “父亲自有父亲的用意,”容遇皱了皱眉,觉得这话实在是站不住脚,“说不定离国真有咱们不知道的事。” 云思回身边一旦有她信任的人在,她就懒得动脑筋将事情往深了想。 她道:“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是小皇帝杀了老皇帝,谋权纂位的?” “难说。”容遇笑了一声,“毕竟那位皇帝膝下无子,连这个登基的大皇子都不是亲生。” “不是亲生?”这些事情云思回还不知道,一听不是亲生就惊讶了。 容遇便将从柳同舟那听来的消息说了说,临了又笑道:“要真是谋权篡位,那就真有意思了……行吧,咱们就亲自去瞧瞧。” 云思回嘟了嘟嘴:“我不想去。要不,你自己去?” 其实她在想什么,容遇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他斜了云思回一眼,淡淡道:“怎么,想趁我去离国的时候,偷偷溜去北齐?云思回你别做梦了,我要是去离国,阴司的人我会全部留在京城,将你的长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想去北齐?梦里想想吧!” 云思回气得要死,扑过去就同容遇撕打成一团。 一路闹到乾清宫,见着钟衍和柳同舟还在,云思回才矜持的收了手,并暗中瞪了容遇一眼,咬牙道:“有人在,你早说啊,本公主的一世清明都叫你毁了!” 容遇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云思回瞬间不动了。 还好柳同舟和钟衍懂事,知道不该他们看见的,就算是不小心看见了,也会当做没看见的。 尤其是这位长公主小孩子心性。 容遇重新坐下,道:“这次出使离国,两位爱卿可有人选?” 钟衍与柳同舟对视一眼,倒是还真有推荐:“臣以为礼部两位侍郎和御史台刚刚上任的左副都御使就可以担任此次的任务。” 这三个人容遇有些影响,是三个年轻人,但办事能力十分靠谱,就是那个左副都御史,有时候喷起人来,有点六亲不认,连容遇就挨过几回骂。 云思回更是被喷的最多的那个。 但云思回不介意,真是每次要是碰着他,还要嘴欠的调戏一番,然后被喷得更凶。 “可以,”容遇点点头,道:“那就叫礼部拟旨,过了两位爱卿的目,再送来朕这边。” 柳同舟和钟衍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同意了,有些意外。 正要细问之时,又听容遇慢腾腾道:“哦,对了,这次出使,朕与长公主也会前去,两位爱卿安排一下。” 柳同舟和钟衍:“???” 方才是他们听错了吧?一定是听错了。 两人打着哈哈,正要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时,容遇又笑了:“两位爱卿没听错,朕方才说要去长公主一块儿去离国!” 柳同舟和钟衍:“……” 两人终于正色下来,看向容遇,才发下这位皇帝陛下,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柳同舟道:“这……有些不妥吧?您登基时,他们也只是派了使臣来。如今他登基,您怎可亲自前去?带上长公主更是不妥。” “就是,本宫也觉得不妥。”云思回一秒破功,“唉,不过这是凤君和女君的意思,要不两位爱卿替我们去劝劝他们?” 柳同舟和钟衍对视一眼,然后抬手请礼:“告辞!” 第883章 出发 出使离国这一趟,容遇排除万难,总算过了朝臣那一关,剩下的就是京中事务了。 这一点倒也还好,云间月和容玦既然让他们去离国,他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把事务交给她便好,何况还有柳同舟和钟衍在,这一点容遇也不担心。 剩下的就是等出发的日子了。 “阴司的人你全带上,”云间月接过容遇从乾清宫带来的折子,随意翻了两眼就扔到了一边,“阳司留在京城,有些事情我要吩咐他们去做。” 容遇点点头,便要转身退下。 “哦对了,”这时,云间月又叫住了他,“把你的丑三也留给我,这小孩儿做事挺有意思的,正好留在京城,可以帮我处理一些事。” 容遇有些犹豫,丑三跟了他也很多年,有时候比容遇本人还要了解他,有他跟着,许多事情都要方便。 但是云间月说要,他总不能不给。 沉默片刻后,他点点头,把丑三叫来了:“今日起,你跟着女君。” 丑三看了他一眼,没多问,应了是。 容玦没出声,一直在边上看着,只偶尔出声也是叮嘱云思回到了离国后,不要再像在东梁一般,做事不用脑子。 云思回抗议:“我才不是不用脑袋,我这是分明把问题都丢给别人!” “这就是不用脑子的表现,”容玦表情冷淡,扫了她一眼,毫无感情道,“回头要是阿遇卖在了离国,我可不会去救你!” 云思回差点就气哭了,怒道:“我才不要你救!” 大大小小的事情交代好,等到出发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这次去离国同上次去北齐不同,上次云间月为了处理京城的人,是隐瞒了行踪去的。 这次京城坐镇的有容玦和云间月在,容遇没那么后顾之忧,大张旗鼓地前去,十分嚣张。 就是苦了云思回,蔫哒哒地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失去了灵魂。 容遇幸灾乐祸,嘴里毫无感情地安慰道:“你可以这样想……既然咱们都得到消息,北齐那边说不定也得到了消息。我听说齐商应现在是摄政王,说不定他在需要某种支持的情况下,亲自出使北齐呢?” “你觉得可能吗?”云思回冷笑一声,嘲讽容遇想得过于天真,“你又不是不知道,北齐形势比东梁和离国严重多了,他要是离开北齐,就算有长公主的帮忙,北齐那个昏君说不定还是会针对他!” 容遇没想到自家这个妹妹说出这样的话来,意外了一下:“真稀奇,你竟然能想到这一点?” 说着,摸摸云思回的脑袋瓜,惊叹道:“别是趁我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将脑袋给换了吧?” 云思回心情不好,没功夫同容遇撕扯,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扭开头伤心去了。 容遇沉默了一会儿,拿过一边的书来看,慢悠悠道:“也不一定。” 云思回转过眼看着眼,表情里仍然带着几分伤心。 到底是亲妹妹,之前他虽拘着她,不许她去北齐,但还是打心底里不希望她为了别人这般难过。 容遇想了想,多嘴解释道:“齐商应虽然摄政,但手中权力大部分依然在齐华兰手里。我瞧着他与齐华兰关系也不是多好,必然是还要寻求另外一种方法……他若是有心,这次说不定会亲自出使离国?” 云思回撑着自己的下巴,依旧是蔫哒哒的:“我觉得不可能。” 容遇便没在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一次,云思回倒是没将她的脑袋打开。 此刻,北齐。 眼下还是三四月的天气,春寒料峭的时节,出门依旧要用汤婆子。 前头燕归辞伤了根本,这会子正是怕冷的时候,出门时,身上更是裹了里三层外三层,手里还要抱着汤婆子,若是可以,她说不定还要抱着炭炉在身边不可。 她见完小皇帝,刚从殿中出来,就打了一个巨响的喷嚏。 闻颠守在一边,忙将带来的披风给燕归辞裹上:“最近又冷了,大夫要你好好养,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下次再有这种事,让我们替你跑腿便是。” 其实这次小皇帝召见燕归辞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一问出云阁内部的生意。 燕归辞同他忽悠了半天,看似什么都说了,其实什么都没说。 她抬手在额头上碰了一下,觉得有些烫,但没放在心上:“小皇帝疑心病重,我要是不亲自来,他肯定有想法。喻霜和听奴根本应付不了他,你就更不行了……” 被这样怀疑智商,闻颠没有半点觉得被冒犯了,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她:“明明主子让我好好保护你的……我却还让你受了那般重的伤。”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燕归辞说着,接过汤婆子抱在怀里往外走,“是我自己非要这么做,就是想拦,也没机会拦着。” 闻颠连忙跟上去,主仆二人一路过去,也遇见不少宫人,这些宫人对燕归辞的身份多少感到好奇,但又碍于她是皇帝的人不敢多看,何况她身边还跟着一个闻颠,其他人就更加不敢靠近了。 出宫的时候,燕归辞扶着闻颠的手上马车时,余光里忽然扫见一辆马车往这边匆匆而来。 她没让闻颠走,等了一等,果然,下一刻就见齐商应从马车上下来了。 神色匆匆,似乎还有些着急,甚至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燕归辞。 燕归辞皱了皱眉,想不起有多久没见着齐商应这般神色匆忙的样子了。 她钻进马车,低声吩咐闻颠:“你不用跟着我一块儿回去,去打听打听,摄政王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着之前云思回关照过她一段时间,现在她既然在离国,又住在齐商应的地方,他要是有问题,她只当帮一帮。 闻颠应声去了。 燕归辞吩咐车夫回府,这边她前脚到家,后脚闻颠就回来了,神色凝重道:“好像是出大事了。” “什么?”燕归辞愣了一下,“小皇帝要弄死他?” 闻颠摇头:“不是,东梁那边传来消息,离国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东梁皇上与定国长公主一块儿去了离国。” 第884章 应付 提到容遇和云思回,燕归辞还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漠然:“与我何干?” “这件事与咱们确实是没关系,”闻颠跟着燕归辞进了别院,道,“但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确实与咱们有关。” 正说着,听奴和喻霜听见他回来,也跟着迎了出来。 听奴上前给她换了个汤婆子,便乖乖地跟在一边不说话。 燕归辞捂着汤婆子吸了口气:“嗯?什么事。” 这别院上下没几个人是齐商应的,就是看门的都是被燕归辞调查过的,旁人想混进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所以闻颠也不担心说话时叫旁人听了去,淡淡道:“早前万洪兴有一部分的生意在离国那边,但自从万洪兴入狱之后,他手上的生意链一部分就被魏琅嬛接了过去,还有一部分在咱们手上……刚刚收到魏琅嬛的消息,她与离国那边失联了,咱们这边也是。” 燕归辞脚步一顿,表情一沉,眼中就多了一丝冷意。 喻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提出疑惑:“我怎么觉得最近像是有人在故意针对我们?” 不止是离国那边,就是北齐这边也各种麻烦,更别说前不久东梁那边才发生的事。 燕归辞手指在汤婆子上轻轻一敲,冷了声音:“不是好像,是真有人在针对我们。” 喻霜想了想,提出自己的猜测:“会是谁,长公主吗?” 他说的是齐华兰。 确实,齐华兰是这些人里边最没有安好心的那个,从一开始就针对着燕归辞,就是第一次碰上,也是看似招安,其实就是想置她于死地! 但这次,燕归辞有点怀疑,这背后之人,说不定并不是齐华兰,至于是何人,她现在还没有眉目。 她转头看向闻颠,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闻颠摇摇头:“可疑的人太多,属下也不知道究竟该怀疑谁。” 燕归辞点点头,没在说话。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等回了屋后,她才忽然道:“既然是故意引我们去离国,那便去吧。” “这……”喻霜有些担心,“你身体不好,不宜舟车劳顿,要不让我和听奴替你跑一趟?” “没用。”燕归辞表情冷淡,靠着椅子开始精力不济地打瞌睡,“那些人明显是要见我,我要是没去,他们还会继续这么做,直到见到我为止。” 倒不是她看不上喻霜和听奴,而是这个人恐怕从一开始就在针对她。 至于是出于何种理由,燕归辞到现在还有点想不透。 喻霜和听奴还想再劝劝,但闻颠却对他们摇了摇头,随后三人就从屋里退下了。 退下之前,闻颠见燕归辞已经倚着凳子睡着了,便替她把窗户开大了些,又把炭火往她身边移了移,这才又寻了小毯子来搭在她身上。 做这一切时,闻颠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燕归辞就像是累极了一般,根本就没有半点清醒过来的迹象。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闻颠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担忧。 他拧着眉,神思不属地出了屋子,正茫然之际,忽然有人出现在了他跟前。 此刻喻霜和听奴还没各自离开,跟屁虫似的跟在闻颠身后,这人突然出现时,两人不可避免地被吓了狠狠一跳! 但出现的那人却给闻颠跪了下来,道:“前头您吩咐属下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快说!”闻颠一脸惊喜。 这还是喻霜和听奴头一次在闻颠脸上见到这种表情,都是一愣,齐齐对视一眼,也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意外。 那人道:“前头有消息传来说他已经回了东梁,但最近又有消息说他去了离国。” 闻颠皱眉,表情有些不耐烦:“到底是离国还是东梁!” “昨日刚确定的消息,是离国。”那人说道,“属下现在就亲自跑一趟,去把人请来。” 闻颠冷静了一下,吩咐道:“不必了,主子要去一趟离国,你们先过去把人盯着,不能让他跑了。” 那人仅仅只是感到一丝意外,但是没多问,转头就退下了。 “怎么了?”等人一走,听奴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您在找人吗?” 闻颠点点头,也没过多隐瞒,叮嘱道:“我找个大夫……不过在确定之前,你们不要告诉主子。” 喻霜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闻颠没出声,摇摇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稍晚些,齐商应也遣人送来了消息,他准备去一趟离国。 燕归辞已经猜到了他方才匆匆进宫,必然就是为了去离国这一事做准备,所以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点点头,给送信的人道:“正好我也要去一趟,你去回了你们王爷,三日后半路上见。” 这是要与齐商应分开走了。 也对,毕竟燕归辞现在是皇帝的人,要是让皇帝知道他们是一块走的,不知道心里怎么怀疑。 但燕归辞此去,并未同小皇帝打招呼。 等小皇帝知道消息时,燕归辞已经离开了皇城。 “她一个人走的?”皇帝听着探子的消息,表情有些难看,“走时竟也没同朕打招呼,看来她也不是真心想与朕合作!” 边上伺候的人没说话,沉默地扫了小皇帝一眼。 但就在这时,外边儿有内侍太监匆匆赶来,通报道:“皇上,外面有个自称是燕小姐的人说是想见你。” “何人?”小皇帝淡淡道。 太监道:“他说他叫喻霜。” “不见!”小皇帝不记得这么个人,转头就要打发了。 内侍太监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躬身正要退下之际,又听小皇帝道:“等等……把人带来!” 不一会儿,喻霜就到了堂上。 他也是跟着燕归辞进过宫的,见了小皇帝也不觉得害怕,不慌不忙地跪下给小皇帝请了安。 小皇帝摆摆手,没让他起来:“说罢,见朕何事?” 喻霜道:“草民奉燕小姐之命来回禀皇上,出云阁有些生意出了问题,她要去离国一趟……因为太过匆忙,未曾来得及与皇上说一声,还请皇上不要怪罪于她。” 一听是出云阁生意上的事,小皇帝来精神了,所有怀疑瞬间消失:“哦?仔细说来听听!” 第885章 不见 等喻霜从皇宫离开时,已经是晌午了。 他匆匆收拾了东西就离开皇城去追赶燕归辞。 其实,昨天晚上燕归辞就已经出城去往离国了,身边就带着一个听奴和喻霜,其他人一个人都没带。 已经过了这么久,喻霜以为燕归辞多半已经走水路走了,但当他匆匆出城,准备连夜赶路时,他就被人劫持了。 此时,距离他离开皇城不过才一个时辰。 劫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闻颠。 “不是,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喻霜看着眼前对他眯着眼笑得十分的燕归辞,“我还以为你们早就乘船走了。” “是啊,我们是上了船,半道又下来了。”燕归辞笑眯眯地摸了摸喻霜的脑袋,“怎么样?小皇帝忽悠过去了?” 喻霜点点头:“算是吧,至少我说的话,他信了一半儿。” 还有一半儿在喻霜离开皇城,匆匆赶路时,他应该也信了。 “那就好。”燕归辞走到一旁坐下,“咱们这边也是多灾多难,刚上船就发现被人跟踪了,没办法咱们也只好下船,重新选路了。” 其实在离开皇城时,闻颠就发现被人跟踪了。 跟踪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 这人到现在都还没死心,就想知道她出云阁剩下的生意在哪儿,打算等知道全部收揽她自己手下,到时候不管是她自己登基,还是帮助齐商应的登基,都是个不错的支持。 但燕归辞才不会让她得逞,他们一路到了码头,上了船,让闻颠确定了跟着的人也上了船之后,他们又暗半路下了船,往回赶到了这了,顺便等一等喻霜。 “咱们现在还是势单力薄,”燕归辞琢磨道,“小皇帝手上有咱们要的东西,但他太废物了靠不住……齐华兰野心不小,我可不想参与进他们的争储里。至于齐商应……” 后边的话燕归辞没说,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假笑。 喻霜和听奴都没听懂她的意思,唯独闻颠懂了,他看了燕归辞一眼,道:“咱们是现在走,还是等一等他?” 这个他说的是齐商应。 “等一等吧。”燕归辞撑着下颚道,“他现在应该也快到这里了……咱们混在他的地盘上,至少不会被齐华兰的跟踪。” 听奴拧了拧眉,低声道:“万一队伍里,有齐华兰的人呢?” 燕归辞就笑了一声:“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齐商应其实心胸狭隘,他要是去离国,队伍不仅不会有齐华兰的人,就是小皇帝的人都没有半个!” 毕竟齐商应去往离国,那可不是真正去恭贺对方皇帝登基的。 要是让小皇帝和齐华兰知道了他的真正用意,那可就麻烦了。 燕归辞这一趟没白等,第二天中午他们等到了齐商应的车队。 不过齐商应所带的队伍,可不是燕归辞他们这种赶路跟开玩笑的烂队伍,根本就没有停歇,闻颠找了好一阵机会,才彻底混进去。 当时差点被当成了刺客。 等齐商应发现是燕归辞时,他都不知道该摆一个什么表情来。 他无语了好一会儿,摆摆手让侍卫退下,重新赶路:“不是,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怎么还在皇城外墨迹?” “还不是叫你们那个长公主给耽搁的。”燕归辞简单将他们被跟踪的事情说了说,道,“所以我现在正在寻求的王爷的庇护。” 齐商应知道她在开玩笑,道:“你本事大着呢,哪里需要我来庇护?” 燕归辞就笑:“本事再大,也不如王爷您啊,是不是?”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谁也不信对方说的话。 就这样赶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的路,终于到了离国地界。 离国的皇帝早就听说了他们要来,一早就派了人在郊外等着,见了他们这一行队伍,连忙迎了上来。 燕归辞趴在马背上,有些精力不济地看着齐商应同对方交涉,正蔫哒哒地快要谁着之际,忽然就听离国的人道:“还劳您等一等,前几日我收到消息说东梁的使臣也是这几日就到。” 那人本意把人一块儿接回去,还担心齐商应不同意,连这几天住宿游玩都安排好了,正侃侃而谈时,齐商应就道:“不用说了,那就等吧。” 燕归辞瞬间就精神了,在心里狠狠唾弃了齐商应一番。 她不打算等。 既然如今已经来离国,燕归辞也不必在担心齐华兰的人。 到了安排的行宫,燕归辞让闻颠他们简单修整一番之后,就去同齐商应打了招呼:“我们等会就要走。” 齐商应自己什么心思,就当别人同他一样是什么心思。 他按着燕归辞的肩膀在一旁坐下:“真不打算同我一道等等?你家师兄,可正在赶来的路上。” 燕归辞抖开齐商应的手,淡淡道:“那又如何?我来离国是有要事要办,又不是为了见他。” “是吗?”齐商应一脸,怀疑,“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好歹你们也分开大半年了,你就半点也不想他?” 燕归辞一脸无语,看神经病一般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把其他人都想得和你一样龌蹉。” 齐商应没生气,还笑了:“那又如何?我不过是喜欢一个人,想见见她罢了,有什么可耻的?” 燕归辞无语:“我看你就是疯了。要是公主一句话,你是不是连整个江山都可以抛弃。” “对啊,”齐商应一脸沾沾自喜,“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不要就不要了呗,我又不稀罕。” 燕归辞一抬手告辞,表示叹服。 当夜,燕归辞就带着闻颠他们走了,走时就同齐商应打了招呼。 她怕齐商应将她行踪透露出去,还故意威胁他,不让他说出去,齐商应连连答应着,结果等容遇他们到了,碰上面时,还没等容遇问,他就已经全部交代了。 当时也是夜里,齐商应知道容遇他们会在晚上到,便一直不曾歇着,跟着离国的使臣一块儿在城郊等着。 一开始他们还说着话,就在这时,齐商应就看见了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出现在了官道上。 走在前头是探路的侍卫,再往后是一辆繁华的马车,而马车边是东梁的皇帝容遇。 这个年轻的皇帝一身玄黑长袍,衣上是织金的龙纹服侍,象征着皇权。 齐商应一勒缰绳,飞奔前去迎接,比离国的使臣还要快! 第886章 黑手 可惜,这位往后很有可能成为北齐下一任的皇帝的摄政王还没靠近车架,就被东梁的侍卫无情地拦住了。 “诶,容遇,这不好吧?”齐商应开始耍赖,“好歹咱们也有些同门情谊,还是同窗,怎么能如此拦着你昔日好友呢?” 离国的使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当初齐商应答应得这么快,是因为别有用心! 容遇骑在马车,没让侍卫放齐商应过去,笑道:“朕昔日的好友是燕漓,可不是北齐的摄政王殿下。” 说罢,他没下马,无视了吱哇乱叫地齐商应,对离国派来迎接的使臣淡淡道:“可否劳烦贵国,把这位摄政王拉开,很影响朕的车队前行。” 离国使臣:“……” 不敢冒犯不敢冒犯。 闹了一阵,终于到了行宫。 齐商应没看到云思回,急得上蹿下跳,恨不能同容遇打起来,偏偏容遇一脸镇定,看似无欲无求,就是拦着他不让她见云思回。 齐商应明白了,这无欲无求的皇帝陛下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就等着他开口。 齐商应沉默片刻了果断把燕归辞给卖了:“她昨日就走了,你现在去追恐怕也来不及。不过你放心,她的目的也是离国的皇城,你要是有心,说不定能在皇城碰见。” 说是有心,其实就是提醒容遇,让他派人去皇城堵。 容遇一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朕听不懂。” 听不懂的皇帝陛下留下那辆马车,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要不是知道他什么目的,齐商应差点就真信了他无欲无求! 但他一阵无语,等人走了之后,就赶紧爬上了马车。 马车里躺着一个人,似乎是睡着了,他们闹了这么大动静也没点反应,好似还跟以前一样睡得没心没肺,对外界的所有事情都不关心。 “阿回。”齐商应把人半抱进怀里,爱惜地摸了摸她的脸,“你起来了。” 可云思回无动于衷,连手指头都不曾动一下。 齐商应喊了两声,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云思回这哪里是没心没肺睡着了叫不醒,根本就是被人药晕了! 他左右找了找,在马车里铁桌上发现了一个香炉,那香炉是用吸铁石做的,固定在桌案上,无论怎么摇晃,动也不会动一下。 而香炉里正冒着青烟,齐商应凑上嗅了嗅,很快一把捂住口鼻,两下将燃着的熏香给灭了! 齐商应看看那香炉,又看看睡得正香的云思回,默默无语。 容遇这人也忒狠了一点,为了得到对他有用的信息,竟然把亲妹妹迷晕了这么久! 趁着四下无人,齐商应将云思回抱进行宫,打发了随行伺候的人,脱了鞋袜爬上床,搂着人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自从上次与云思回分开之后,他就食髓知味似的,心里想得厉害,稍微一撩拨就会起火。 偏偏云思回又不在他身边,齐华兰还时时往他府里塞人,动辄勾引,若非他忍耐力极强,恐怕早就中了招。 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里,气齐商应满心满眼都是喜爱,内里一股燥热的火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偏偏云思回睡得毫无知觉,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齐商应很恼火,恨死了容遇,只好安慰似的亲了又亲怀里的人。 终于,云思回醒了,一开始她是觉得眼皮有些痒,然后是鼻尖,接着唇上就传来了某种触感。 如此就罢了,这贼子竟然还敢将舌头也伸了出来,她顿时怒不可遏,猛地暴起,一口咬在舌尖上,然后抬起腿就是一记佛山无影脚,狠狠踹在了对方跨下! 她力道出奇的大,齐商应也完全没有防备,直接被云思回踹到了床底下! 下边和上边同时遭殃,齐商应哭都哭不出来,一时竟也不知道是该捂着上边,还是捂着下边。 安神香的药效还没过,云思回浑身都是软的,她撑起身,冷眼盯着被踹了一脚的人:“胆子不小,连本宫的便宜也敢……齐商应?” 齐商应颤颤巍巍地举着手,想爬起来又痛得没力气:“阿回,你、你还真是踹得有够准的……” 别说是躁动的内心,就是在躁动的地方,此刻特躁动不起来了。 云思回看了眼齐商应捂着的地方,无语了好一会儿:“谁让你趁着我被容遇暗害的时候,占我便宜?” 说着,她挪下榻,要去把人搀扶起来:“我……我那一脚挺重的。你、你没事吧?” 齐商应留下两行后悔的眼泪,抖着声音道:“你、你说呢?” 原本齐商应以为好好的久别重逢,至少该是你侬我侬,可谁知道是他承受了所有伤害。 云思回往下边一撇,沉默许久之后,才把人拖回榻上躺着,又骂道:“谁叫你色迷心窍,趁着我睡着之时,对我不轨?也就是容遇不知道,他要知道了,你看你能不能活着离开离国!” 齐商应想死的心都有了。 云思回同情地看了看他,也没打算继续留下刺激人,起身理了理衣襟,问道:“需要我给你请个大夫吗?” 齐商应疼得说出话来,摆了摆手。 要让人知道他欲行不轨之时,被踹了,往后这脸皮往哪里搁? “那你先歇着,我去寻容遇,明日再来找你。”说罢,她好心地替齐商应掖了掖被子,“我走了啊。” 齐商应怕她找不到地方,抽着口气:“我找人送你……” “不必。”云思回摆摆手,“你还是躺着吧。” 说着,人已经到了门口,但她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去,在齐商应莫名其妙地目光之中,弯腰亲了亲他的眉心,低声道:“我很想你。” 齐商应看着他,又觉得可以了。 正要爬起来之际,云思回转身就走了,半点机会都没留给他。 齐商应倒回榻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越发想哭了。 …… 云思回找到容遇时,容遇还未歇下,正对着灯火在看什么东西。 她敲门进去,容遇便把那东西收了起来,转头道:“这么快就醒了?我以为至少要到明天早上你才能回来。” “都是你!”云思回抓过桌上的杯子对着他砸去,“你可真狠,连亲妹妹也能下黑手!” 第887章 心事 容遇不仅要下黑手,还要将这边的事情全部交给云思回来处理。 他道:“之后的路程你带着他们一起走,我要去先走一趟。” 云思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先走一趟:“去找归辞啊?” 说罢,她还当所有人都跟她自己一样似的,十分猥琐地嘿嘿笑了两声。 容遇看了她一眼,眉一挑,倒是没有反驳:“小师妹不肯见我,那就只好我去见她了。” 听见这话时,云思回表情倒是十分凝重起来。 容遇要是反驳,云思回或许还能撩拨他两句,故意说些话来刺激他。可万一是容遇动了真心,云思回不由有点担心。 倒不是燕归辞对他如何,而是云思回知道燕归辞那人心里很有可能连容遇半点位置都没有。 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宁愿用那般极端方法,也要从容遇身边逃开。 “阿遇,”云思回在一旁坐下,拧着眉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找到了归辞,归辞也不会跟你回去?” 容遇就不说话了,目光一撇,看向窗户,眼神放得有些空,像是从来没有想过云思回这个问题一般。 到底是兄妹,就算云思回有时候的表现像个白痴,可归根结底,她还是护着容遇居多。 “归辞那样的人,肯定是不爱束缚的。”云思回撑着下巴,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你要将她拘在京城,不是等于要她的命?何况她要是真对你有意,当初做什么要那般惨烈的离开?” 容遇当初不知道,以为燕归辞死了。 可云思回是看见了的,她将燕归辞送走的时候,甚至还问过她,倘若有一个能护着她一辈子的人,她还愿不愿意留在京城。 她以为燕归辞至少会有所选择,可谁知道她却道:“与其一辈子依赖别人,我还不如依靠自己。” 云思回就明白了,她从来没想过要与容遇如何,根本就没有这个选项。 但容遇却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道:“那又如何?与我何干?” 云思回愣了一下,扶额道:“为什么与你没关系?归辞都不要你了,你做什么要眼巴巴地凑上去啊?” “她不要我?”容遇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一般,“你亲耳听她说的?还有,谁跟你说我要把她带回去?” 云思回莫名其妙:“你不把她带回去,那你去找她做什么?” 容遇就不说话了,神色淡淡,像是有些厌恶,又像是冷淡。 云思回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之后,才淡淡一点头:“那你去吧,这边交给我就好。” 容遇还是没说话,目光飘得有些远。 …… 第二日天亮,等云思回想起来再要来找容遇时,容遇屋里已经空了。 她叹了口气,转头正要去找齐商应时,被暗卫拦住了去路。 “怎么?京城出什么事了?”云思回接过信件两眼一扫,随即表情就变了,“怎么回事?” 信上说宋虞不见了,方阙也不见了,整个宋家乱成了一团,还有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想要借机搅浑水。 云思回脑子迅速转动,很快想起这次来离国的目的,她惊诧不已:“这就是他们叫我和容遇来离国的理由?” 暗卫没说话,只是神色凝重地看着她。 云思回深吸一口气,倒退回屋子坐下来,勉强叫自己冷静下来:“他们俩在哪儿?找到了吗?” 暗卫摇摇头:“某天出游的时候突然就变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方家和宋家乱成了一团。” 云思回表情不是很好看,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姨娘功夫好,不会出事,如果他们要是没落在那些身份不明的人手里,那应该就是暗中在谋划什么……这可能又是母亲的计划之一。” 话说一半,云思回突然想起来来离国是容玦曾经说这边会发生什么事,还说他们来了就知道了。 指的是,这件事? 云思回皱了皱眉,表情里带着一丝疑惑——容遇离开真是为了去找燕归辞? 她坐了片刻,忽然听梨落敲了敲门:“公主,北齐摄政王求见。” 云思回看了暗卫一眼,立即消失了。 云思回这才起身迎出去。 齐商应似乎还什么都不知到一般,不知道寻了什么好吃的糕点给云思回送来:“这个好吃,我吃了过,你试试。” 云思回摆摆手,叫梨落收起来了。 齐商应这才注意到她表情不对,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云思回没说话看了梨落一眼,梨落提着东西转身退下了。 等屋里没了人,云思回才问道:“你来离国时可有听见什么风声?” 齐商应在一边坐下,把云思回的手抓在手里轻轻捏着:“还真有一点……不过你是想听我这边的,还是归辞那边的?” “你那边。”云思回拧眉道,“归辞这边的事我多少能猜到一些。” 齐商应就笑了笑,轻飘飘道:“之前的人收到消息,说是齐华兰同离国这边有联系,我很好奇,便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联系?”云思回有些意外,“是同离国的新皇帝有联系?” 齐商应点点头:“正是如此。那小皇帝也不过才刚刚登基罢了,哪能同齐华兰认识?但偏巧就是他们不仅认识,关系似乎还挺好……我猜,便是那小皇帝还没登基时就认识了。” 云思回拧眉,仔细思考了一番齐商应这番话,并没有找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为何突然这么问?”齐商应递过一道狐疑的眼神,“还有,容遇呢?” “他一早就走了。”云思回在眉心揉了揉,轻声道,“来离国时,我母亲和父亲突然回京,让我来一趟这边,说是来了就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就收到了从京城送来的信,我姨娘和姨父不见了。” 齐商应一顿,才不确定道:“宋虞和方阙?” 云思回点点头:“我在想,这两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方阙父亲以前是太后的人,参与过谋反,我母亲怀疑太后还有亲信流落在外,我姨娘嫁给方阙也是为了以身做饵,想引他们出来。” 第888章 鬼话 云思回还在为这次出使离国的事情担忧,那边燕归辞却已经先一步到了离国皇城。 离国这边因为地势的关系,同北齐和东梁都不相同,他们这边大多比较贫瘠,即便这些年因为有同东梁通商的关系,皇城看起来稍微比起来地方好些。 前头路上过来时,燕归辞一路看见的几乎都是黄沙,很少瞧见一点绿色。 燕归辞在一家客栈前,停了脚,问身边的闻颠:“怎么样?之前叫你联系的人都联系到了?” 闻颠点点头:“已经找到了,就在这家客栈里。” 燕归辞点点头,没说话,翻身下马进了客栈。 闻颠和喻霜听奴三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进了客栈,燕归辞没着急去找人,她寻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找小二点了一壶茶。 这边的茶也是黑茶,味道比东梁的茶要浓郁许多,燕归辞喝不大习惯,只尝了一口之后,就全推给了闻颠他们。 听奴依旧是小孩子心性看起来长不大似的,他小声问:“我们在这里等什么啊?” “等个人。”燕归辞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耳朵动了动。 闻颠没动桌上的茶水,先是看了燕归辞一眼,随即目光一撇,发现燕归辞看着某处的一桌人。 那一桌坐了四个人,看起来像是是个书生。 此时这些书生根本就没发现还有他们这样一群外地人,正在侃侃而谈着家国大事。 “依我看啊,这次若不是老皇帝驾崩,咱们这位小皇子怕是没机会坐上皇位了。” “哪里能轮得到他啊?当年先帝为了皇后自断了血脉,往后再不能生育,身下根本就没子嗣,就连收养的孩子,都不是按照未来储君在培养。” “诶?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因为先帝只是担心他先皇后一步离去,怕朝臣欺负她,所以留了这么个人。谁知这人狼子野心,竟然登基做了皇帝。” “可这又如何?皇后不是被册封了太后?朝臣哪里还欺负她?” “说是这般说,可我却听说她刚被封了太后,就被囚禁在了宫中。还没被朝臣欺负,倒是先叫一手养大的人欺负了。” 燕归辞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一般,撑着额角轻轻笑了一声。 她笑声不大,但那些人还是听见了。 闻颠就看着其中一个书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转过目光来,看着燕归辞,一脸不解:“姑娘笑什么?” 燕归辞头上依旧戴着幕篱,幕篱将她整个人罩住了,只能瞧见她影影绰绰的身形。 “没什么,我只是笑你们看问题看得太肤浅了。”燕归辞晃了晃杯中的茶水,却是没有喝。 闻颠也没有动,眸中却一脸警惕,防止他们其中有人对燕归辞动手。 听奴和喻霜却完全是一副状况外。 书生怒了,阴着脸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归辞道:“你们都说是小皇帝囚禁了太后,难道就没人觉得是太后囚禁了小皇帝?” 书生愣了一下,随即哈一声嘲讽地笑了一声:“看你是个小姑娘我们不与你计较,好心告诉你,咱们太后手中没有实权,哪里来的权利囚禁皇上?” “囚禁一个人不需要权利。”燕归辞淡淡道,“何况你们皇上从一开始就不是被当做储君培养,他又哪里来的权利?必然是先帝给的,可先帝只需要一道圣旨就能保护皇后,但却没有,你又说为何?” 书生们都愣了一下,表情里带着一点茫然,像是都没想到这个问题一般。 燕归辞却平静一笑,放下茶盏道:“小皇帝为了保护太后,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不得不爬上那位置,与朝臣争个你死我活,真可怜啊……明明要是没有被先帝和太后收养,他就还是个普通人,根本就不用在这般年纪里,同这些人明争暗斗。” 许是她看问题的角度太过清奇,那些人竟然一时半刻也没有怀疑,全都被她唬住了。 殊不知,燕归辞这一番根本就是说给别人听的。 “这位姑娘说得有道理,”这时,一个靠窗的位置又响起了一道人声,“太后怎么说也是太后,能困住先帝一生,不在娶旁人为妻,要是没点手段,谁信啊?” 这人穿得十分低调,就是身上的料子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即便是往人群里一丢,便再难找着。 闻颠心里一惊,一时觉得碰着了高手,因为这人明显从一开始就坐在哪里,但是他却半点没有发现,全然被那几个书生给抢去了目光。 他眼眸一沉,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佩剑,警惕地盯着那靠窗而坐的人。 “还是这位公子明白事理。”燕归辞冲着那人举了举手中的茶盏,然后喝了一口,“要是天下人都与公子一个想法,想必今日他们怜悯的可能就是离国的皇上了。” 那年轻人眼尾一弯,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是吗?听姑娘的口音,似乎不像是离国人?” 燕归辞放下茶盏起身准备告辞,听见这话时,她脚步一顿,忽然道:“我齐国人。” 那年轻人先是一愣,随即又道:“姑娘骗人,你那口音分明是东梁人。” “是吗?”燕归辞意味不明地低低一笑,隔着幕篱眨了眨眼,“公子说是就是吧。小霜,你去问问老板可还有多余的客房,我累了。” 喻霜应了一声,转身去寻了客栈掌柜。 那年轻人没有放过这个说话的机会,又问:“姑娘是第一次来离国?我瞧姑娘的打扮和带来的人,应该不是来游玩的吧?” 说着,他还故意将目光移到了闻颠身上。 闻颠眉头一皱,看向那年轻人的眼神里,全是警惕。 燕归辞在他肩上拍了拍:“眼神收一收,杀气都要漏出来了……早跟你说不用这般警惕,谁有兴趣打我一个小姑娘的主意是不是?” 闻颠没说话,警惕的神色依旧没收起来。 “就是来游玩的。”燕归辞对那年轻一笑,小小扯了谎,“总待在家里能有什么见识,出来看看天地罢了。” 这时,喻霜开好房间回来了,燕归辞借此告辞,跟着喻霜去了楼上。 第889章 偷听 他们一走,那个年轻公子也起身走了,剩下几个书生面面相觑,还没从刚才他们清奇的对话里反应过来。 那年轻公子离开客栈就上了马车,马车开始行动后,就有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遣上了马车。 “主子,刚得到消息,东梁的皇帝已经进城了。”黑衣人道。 马车上的人愣了一下,还有些意外:“这么快?朕以为他还有段日子才能到离国。” 过了一会儿,年轻公子又问:“整个东梁的使团都到了。” 黑衣人摇摇头:“不是,他一个人进的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下年轻公子倒是真的感到意外了,他惊奇地看了黑衣人一眼:“一个人?东梁皇帝都这么不要命的?敢一个人来离国,就不怕朕扣下他,威胁栋梁的人。” 黑衣人觉得自家主子这个想法有些天真。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啊这……大概是不能的。且不说东梁现在还有女君坐镇,便是真打起来,咱们也打不过他。” 那年轻公子倒是不生气,还心情极好地笑了起来:“啊,你说得有道理,咱们打不过……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只好化敌为友,暂时当好朋友了。” 黑衣人还是觉得主子这个想法不靠谱。 但年轻人要有梦想,不能什么都打击。 黑衣人没说话,听年轻公子又道:“他既然已经进城了,到了朕的地盘上,那就好好跟着,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黑衣人应了一声,刚要退下之际,又听年轻公子道:“啊对,刚才在客栈有个姑娘与我说了两句话,我觉得挺有意思,你去替我查查她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应了一声,那年轻公子又提醒道:“对了对了,你得小心点,她身边还有个高手,警惕心重。要是被发现你就跑远点,我觉得你打不过他。” 黑衣人没反驳,应声退下了。 等他一走,年轻公子便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 客栈里,燕归辞刚拿下头上的幕篱,就听闻颠的问道:“主子方才为何拦我。” “那人身份不简单,我要是不拦着你,咱们现在就是被丢在乱葬岗的尸体。”燕归辞又转头对喻霜和听奴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们也下去歇着,晚些时候随我去见一个人。” 喻霜和听奴对视一眼,想着还有闻颠在,便没多说转身退下了。 等他们一走,燕归辞脸上的就多了一点凝重:“方才他们俩在这里,我不好说……我怀疑那人是离国的小皇帝。” 闻颠一惊,顿时心生紧张:“你是如何知道的?” “猜的,不确定。”燕归辞低声道,“刚才在客栈外面,咱们不是瞧见一辆马车?那马车看起来低调,其实用的材料只有离国皇室才用得起。你想啊,身为皇室的人,那样的年纪,除了他还能有谁?我可不曾听说离国的先帝和太后还有收养别人。” 闻颠震惊了,压着声音道:“这种事情你应该早说啊,我方才差点就动手了……” 燕归辞瞥了他:“不是叫你将眼神收一收,是你自己不收,怪谁?” 闻颠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他们本来是低调入城,打算悄悄将事情解决了,就回北齐去。 谁成想运气这般好,刚来就遇见了离国的小皇帝,不止说了话,他还差点动手,所有低调全都没了。 “不过你也不用这般担心,”燕归辞往椅子上一瘫,道,“反正咱们来离国,迟早也会与小皇帝对上,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既然现在都喷上了,我还帮他说了话,他应该不会为难……” “难”字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闻颠忽然就是一惊:“什么人!?” 紧跟着,不等燕归辞反应过来是什么,闻颠便是一刀对着窗外砍了出去! 那推拉的窗户立即不堪重负,哗啦一声就断了,而窗外什么人都没有! 闻颠没放松警惕,叫来喻霜和听奴护着燕归辞,翻出窗户,就朝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燕归辞连忙跑到窗户边一看,发现不管是闻颠,还是偷听的那个人,都已经没了踪影! 闻颠从小就被培养,感知敏锐,他方才要是觉得有人,那就是有人。 而且他出手也快,要是普通人早就受了伤,但外边的人却是连片衣角都没留下,说明这人身手极好,是个高手。 这时,小二也听见了动静,连忙敲门来询问何事。 燕归辞打发了听奴去回话。 听奴脸长得小巧秀气,像姑娘,他拦着门扉不让小二进,柔柔道:“哎呀,你别进来,我们小姐换装呢。” 小二看着他那张雌雄莫辩的脸,忍不住红了脸:“可是,我方才明明听见……” 听奴打断他后面的话,轻轻一推把人推得后退了一步:“哎呀真没事儿,就是窗户吹了一下窗户……你瞧我像是会说谎的人吗?” 小二下意识就摇了摇头,那张脸就更红了。 听奴也跟着出了屋子,顺手掩上屋门,贴上小二,轻声道:“真的是,我们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怀疑我们啊……小二哥,你也太坏了。” 小二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甚至鼻子还有点痒。 他垂眸看了听奴一眼,像是想要细看,又怕唐突了,匆匆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对了,小二哥哥,”听奴往紧闭的屋门一瞧,扶着小二走远了,“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啊,我第一次来,什么也不懂,你同我说说呗……” 小二神魂颠倒,早忘了自己上楼的目的,努力压着嘴角道:“嘿嘿……好……” 过会儿,脚步声也远了。 喻霜站在门口,对着燕归辞打了个手势:“走了。” 燕归辞点点头,神色凝重。 喻霜走到她身边,问道:“会不是闻大哥听错了?” “不会,闻颠不会出错。”燕归辞盘腿在椅子上坐下,轻轻道,“这人身手很好,应该不是跟着我们进城。是半路才想起来偷听。” 被这么一提,喻霜瞬间明白了:“你是方才那个年轻公子的人?” “可能就是他。”燕归辞忽然一笑,眼中全是冷意,“很好,看来咱们已经引起他的注意了。” 第890章 本事 喻霜可一点都不觉得引起对方注意是一件很好的事。 他问:“这个年轻公子是什么人?” 燕归辞摇摇头,并未将说给闻颠的怀疑说给喻霜,只是道:“身份肯定不简单,不过没关系,我们肯定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倒不是她不相信喻霜,所以才有所隐瞒。 不管是喻霜还是听奴,在她这里的信任都是一样的,不告诉他们是怕他们知道后,下次镇不住场面。 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下次再见时,还能镇定自若的——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我觉得他有些眼熟。”喻霜忽然道。 燕归辞愣了一下,惊讶看着他:“你们认识?” 这样想着燕归辞又觉得不惊讶了,毕竟当初文绉明野心不小,又对喻霜看的紧,走哪儿都带着,所以文绉明来过离国,见过这个人也很正常。 但喻霜却摇了摇头,拧着眉道:“不是,我肯定我没见过。但我就是觉得眼熟,同谁有些相似。” 这样一说,燕归辞就更没方才心上了:“毕竟都是人,可能无意间碰见过谁,觉得像罢了。” 毕竟这世间也不是没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有人长得像,或许是眉眼,又或许是嘴唇,也有可能是性子,总有一两处相似之处。 但喻霜却不觉得这是巧合,他就是觉得在哪里同什么人长得像。 因为早年的经历,他习惯性的确观察一个人,刚才燕归辞同那人说话的时候,他就下意识观察了,从那时起就觉得有些眼熟,不是那种见过的眼熟,而是觉得他像另外一个人。 这人碰巧他见过,但交集不深,或许只有一面之缘,又或许只是匆匆擦肩而过,没能记住这人的容貌,或许才没有想起来。 正说着,听奴和闻颠一道回来了。 看听奴被闻颠拎在手里拖回来的样子,就知道应该是听奴刚刚准备做什么坏事,叫闻颠抓住了。 喻霜和燕归辞习以为常,都没放在心上,只问:“怎么样?可有追上?” “太快了,只瞧见一个背影,”闻颠放开听奴,并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我追了两条街,那人就不见了,可能对这个地方很熟。” 听奴老老实实地站在燕归辞身边,冲闻颠做了个鬼脸,被闻颠瞪了一眼后,老实了。 燕归辞心里有数,早就料到了会是这种情况。 闻颠身手很好,只是拖了不熟悉地形的关系,才被对方耍了,不然那人根本就不止是被追两条街这般简单。 “没事,他应该还会再来。”燕归辞笑了一声,“你们去歇着,我一个人待会儿。” 闻颠不放心,想要留下来,被燕归辞强硬地赶走了。 等人一走,屋里就安静了下来,燕归辞盘腿坐在铺了垫子的椅子上,拧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外一边,闻颠回自己房间后,并未着急躺下,警惕地盯着周围的动静,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道细微的脚步声。 闻颠一顿,随即猛地一把打开门,然后就看见听奴弓着身,一副准备他偷偷溜走的模样。 闻颠:“……” 听奴:“……” 他啧了一声,转身就要跑,但闻颠动作比他快,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就把人提起来,摔了屋里。 “看来我方才的警告,你都当耳旁风了?”闻颠按着听奴的头,把人压在榻上,“这里是离国,你少给主子惹事。” 听奴死死挣扎着,但是在是无法挣开闻颠钳制,他死鱼一般瘫在榻上,怒道:“我也是为阁主分忧!” 闻颠冷冷盯着他的后脑勺:“我看你是管不住你的下半身!” 叫他说中了,听奴也不反驳怒道:“那又怎么了?你凭你的本事替阁主办事,我也可以凭我的本事,替阁主办事!” “就凭你这身体,也好意思说替阁主办事?”闻颠眼中不屑,讽刺道,“之前跟着万洪兴也是,利用美色接近主子,现在又想如此,我看你是欠管教!” 说罢,闻颠扯下听奴的腰带,将他的手反绑在身后:“你方才要是没听明白,我就再说一声,这里是离国,主子还有大事要办,你要是管不住下半身,我就替你剁了!” 听奴脸色一白,在榻上扭着身体要跑。 因为腰带已经没了的关系,他这么一扭,身上的衣衫就全散开了。 闻颠眼皮一撩,很快就转开了视线。 听奴他力气实在是太大,他挣扎不开,只能求饶:“我错我错了,我不敢了……闻颠哥哥,好哥哥……你就放了我吧……我、我保证不乱来了成不成?闻颠哥哥……” 闻颠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表情越发难看了:“闭嘴!” 听奴茫然地眨了眨眼,瞧见闻颠那副表情,不知怎么回事,忽而一笑…… 下一刻,闻颠猛地就把手拿开了,受了惊吓似的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狠狠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你有病吧?” “对啊对啊,我病得不轻呢。”听奴挣扎从榻上爬起来,舔着唇瓣姿势诱人,“闻颠哥哥你要不要给我瞧瞧?” 闻颠怒不可遏,扯过被子把人卷成了一个蚕蛹,任由被绑着手无论如何挣扎的听奴都挣扎不得。 听奴不好受,隔着被子蹭啊蹭,蹭到了闻颠身边,用脑袋供着闻颠的腰,哼哼唧唧撒娇:“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放了我吧……” 闻颠盘腿坐在榻上,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听奴求饶了半响,见一点用都没有,彻底放弃了,别扭地将自己往榻上一趟,瞪着闻颠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一个下午,等他再次醒来时屋里被夕阳的余晖洒了一地的光晕。 闻颠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绑在他手上的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裹着他的被子好好地盖在他身上,就连凌乱的衣裳都好好的穿着。 听奴:“……” 他一时不知道该骂什么,只呸了一声,然后翻身下榻,穿好鞋去找燕归辞——一直到敲开燕归辞屋里的门时,他翘着的嘴角都没能压下去。 “心情挺好。”燕归辞看了他一眼,并未多问原因,“醒了就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听奴愣了一下,目光一转,没瞧见想见了:“去哪儿?闻大哥怎么不在啊?” “他替我办事去了,咱们先去。”说罢,重新戴上幕篱,先一步离开了屋子。 喻霜和听奴连忙跟上。 第891章 发难 等他们正式出门时,天已经黑了。 燕归辞也没说要去哪里,听奴和喻霜也没问,只忠心跟在她身边。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一处宅院,宅院不大,但此刻却亮着灯火,门口更是连个看守的下人都没有。 燕归辞坐在马车里,对听奴道:“你去敲门。” 听奴应了一声,跳下马车去敲门,敲了三次,主人家才姗姗来迟,瞧见听奴时,他愣了一下:“找谁?” 听奴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找谁,转头看向马车,等着燕归辞的回答。 燕归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马车,站在听奴身后,淡淡地看着开门的人:“找徐天梭,叫他现在就滚过来见我!” 许是她气势太过嚣张,那开门的人愣了一愣,仔细打量着燕归辞,表情里带着一点警惕:“你是什么人,找我们何事?” “燕归辞。” 话落,燕归辞抬脚走上台阶,淡淡道:“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就只能我亲自去找他了。听奴,踹门!” 听奴闻言,扫了眼那个开门的,然后猛地一脚踹了过去。 那人措手不及,直接被踹翻,等他反应过来要去叫人之际,燕归辞已经大摇大摆地进了宅院。 开门的捂着胸口,转身就要跑,喻霜却早就防着他,见他要跑,便上得前去,狠狠一脚踹在了他膝盖窝,开门的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燕归辞表情冷眼将他一撇,淡淡道:“怕什么,本阁主不过是来问些事情,又不是来找茬的,慌什么慌?” 开门的一听她这一声“本阁主”,终于颤颤巍巍地从脑子里将燕归辞这个名字翻出来了。 他想起来,半年前就有消息自东梁传来,说出云阁阁主就叫燕归辞! 那人吓坏了,顿时不敢去报信,眼睁睁地看着她闯进院子,直接往内院去了。 而此刻内院里,这家主人仍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危险,还在与他家小妾寻欢作乐。 美妾吓了一跳,尖叫着躲进了被子里,徐天梭当时就萎了,帮扯过被子盖住下半身:“什么人?” “出云阁燕归辞,你说是什么人?”燕归辞大摇大摆地进了屋,目光一撇,借着昏暗的光线扫了眼榻上纠缠的人,“打扰了你的好事,真是对不住啊。” 这个徐天梭,是出云阁在离国势力中的领头人物,也算了出云阁不少好处。 但这次生意链一断,他不仅半点没有表示,还在这里与人寻欢作乐? 燕归辞眸光冷冷一撇,扫了眼脸色已经变得难看的徐天梭,对喻霜道:“请他那美娇妾离开一下,本阁与徐主食有些话要说。” 喻霜应了一声,才不管他们现在有多油光水滑,目不斜视地上前直接,抓住那美妾的手直接就要将她拖下榻。 美妾吓坏了,连忙死死抓着徐天梭的手:“天梭……救我,救我……啊啊啊,臭男人,你不要碰我!” 喻霜就跟耳聋了听不见一样,无情地将美妾拖了下了床。 徐天梭死死瞪着燕归辞看了许久,终于明白这人不是来说笑的之后,抓住了美妾喻霜的手:“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便是,何必欺负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姑娘?” “是吗?”燕归辞眼皮轻轻一抬,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徐主事,不愿意听本阁好好聊一聊。” 徐主事死死咬着牙,恨死了燕归辞。 他同这个燕归辞没什么交集,可以说是他们现在才是第一次见面。就连上次集会,他都没有回去。 等到后来听说出云阁整个毁了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 原本以为,文绉明和万洪兴死了,往后离国这边的生意他就可以死死攥在了手里了,谁能想到这个出云阁阁主竟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徐天梭暗自恨得咬牙切齿。 但又奈何不得,只要穿上衣裳离开了院子。 燕归辞还在院中等着,明明是个小娃娃,偏偏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徐天梭深吸了一口气,对燕归辞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燕归辞懂了,徐天梭这是根本就还没将她当做阁主。 她笑了一声,倒是没说什么,跟在徐天梭身后,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燕归辞顿了一下,对听奴和喻霜道:“你们留在外面。” “不行!”喻霜直接拒绝,“万一他对你不轨怎么办?” 燕归辞眼里含笑:“放心,他不敢动手。” 喻霜还要拒绝,听奴却暗中拽了拽他的胳膊,递给他一道眼色。 喻霜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跟着进去。 书房的门一关,喻霜就恼火了:“你拽我做什么?要是阁主有个好歹……” “嘘。”听奴做了噤声的手势,然后抬手指了指屋顶,告诉他哪里有人。 喻霜瞬间反应过来了,用唇语道:“闻颠?” 听奴点点头,眼中带着一点得意,也用唇语道:“我刚才看见了。” 其实就是不小心,跟着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一道人影闪过,往这边来了。 那人背影他看过无数次,听奴当然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那是谁了。 只是看燕归辞淡淡的反应,便也没说话。 屋里。 燕归辞自己寻了一凳子坐下,也没同徐天梭废话,直言道:“来之前本阁收到镜春堂堂主的消息,说离国这边的生意链断了。本阁想起这边的负责人是徐主事,就想来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说罢,她扫了眼徐天梭的表情,淡淡一笑:“本来本阁还想好好来打招呼,奈何你家管家拦着不让,本阁只好硬闯了,没打扰徐主事的好事吧?” 徐天梭脸都绿了,压着牙道:“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原因,这边新皇登基,城中管得严,属下怕出意外,便自顾自停了往来。” 燕归辞看了他一眼,他又继续道:“之前听说出云阁出事,我以为阁主也……不成想您没事,便忘了写信告诉你一声,劳阁主亲自跑一趟,真是对不住。” 他说对不住,可眼中全是不怀好意。 燕归辞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真是如此?可本阁怎么听说是徐主事想吞了这边的生意,自己独占啊?” 第892章 威逼 这徐主事是个胖子,笑起来时看起来憨头憨脑地十分叫人信服。 但内里其实同文绉明万洪兴之流差不多,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听见燕归辞这话,他丝毫不见慌乱,还轻轻一笑道:“阁主误会了,我哪敢私吞这边的生意?再说了,我要是真私吞了这出云阁的生意,不至于现在还住在这样一个地方是不是?” 这院子确实不大,就只能住几个人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这徐主事是个节俭,一心一意是为出云阁的。 燕归辞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歪着头看向对面的人:“你确定?” 屋里很黑,徐主事看不见燕归辞脸上的表情,只听她的语气觉得这小姑娘看起来有些不太认真的。 但他才要开口,就见燕归辞轻轻一抬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别着急开口,徐主事你仔细想想。本阁也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人,只要你好好想,想起来了给的理由合适,我现在就离开,要是不合适……你也别怪我不念旧情。” “我也不是被吓到的。”徐主事手指伸进了衣袖里,表情里带着一点笑意,“做着这种事情要是没有被威胁过,那才说不过去,是不是?” 燕归辞就知道,他这是不肯说实话了。 “是吗?”燕归辞缓缓一笑,嘴角咧出一个诡异地笑来,“看来我给的机会,徐主事是不肯好好珍惜,既然如此……” 她话音还未落下,那边徐主事忽然扑上前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小姑娘,你家大人难道就没有交代过你,不要单独跟着不认识的人走?” 被掐住脖子的一瞬间,呼吸就是一紧,燕归辞几乎是喘不过气来! 但她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还抬腿狠狠一脚踹在了徐主事身下,紧跟着她反手一挥,手指间就是一道银光闪过! 那徐主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脖子就是一疼,他愣一下,连忙松开燕归辞,猛地捂住脖子,倒退数步之后,拿开手一看,瞧见脖子上已经见血了。 燕归辞稳稳落下,眸光冷冷地盯着徐主事:“难道就没人告诉你,不是所有小孩儿都会站着被人欺负?徐主事,你应该想清楚,能搞死万洪兴和文绉明的小孩子可不是什么乖乖女。” 徐主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十来岁的姑娘,竟然会在手指间藏着刀片! “本阁已经给过徐主事机会了,既然徐主事不肯说,那就别怪本阁对你不客气!”燕归辞表情一沉,忽然道,“闻颠!” 话音落下,早就等着的闻颠一脚踹开徐主事身后的窗户,直接跳进屋里。 紧跟着喻霜和听奴也踹门进来了,他们俩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还押着一个人。 “你们是什么人?”徐主事害怕的后退了一步,“这里是我的地方,你们怎敢……” 话音还未落,眼前忽然一亮,原是在她说话之际,燕归辞已经点燃了灯火。 灯火的照应下,燕归辞脸上一片冷漠。 不知道为何,徐主事忽然觉得害怕,后退一步,下意识就要跑,但他才退一步,就被闻颠拦住了去路! 燕归辞冷冷将他一扫,又问:“依旧不肯说?行吧……闻颠,给我打!” 闻颠领命,一把按住徐主事的手往身后一扭,只听“咔吧”一声,徐主事的手臂就脱臼了。 “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从书房里传出来,徐主事脸都绿了。 但痛苦远远还没有结束,闻颠卸了他的一条胳膊后,又卸了他另外一条胳膊,等胳膊卸晚了,便是一双腿! 闻颠也是狠,为了故意折磨人,他从脚踝开始卸,然后是膝盖,然后才是大腿,一点一点,叫徐主事疼到后边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这时,燕归辞在徐主事的身边蹲了下来:“说是不肯说?” 都这幅模样了,徐主事仍是不肯说,表情全是隐忍的痛苦。 燕归辞点点头,站起身道:“很好,徐主事是条汉子。既然如此,本阁主只好亲自去拜访令夫人了。我听说她为你生过两个孩子,与你在出云阁一块儿打拼,与你少年夫妻,你们感情应该很好……” 说到这个很好时,燕归辞忽然一笑,眸光往徐主事身下一撇:“哦,可能是她自认为的好。不然徐主事又怎么会在这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和一个美妾打得不可开交呢,是吧?” 徐主事脸色徒然一变,整个人都惊恐地颤抖起来:“你……你敢!你休敢动他们!” 燕归辞有些好奇,这姓徐的不知道养了多少个小情人,甚至鲜少回自家宠幸她的夫人,但如今却要做出一脸深情的样子。 “真是叫人恶心啊,”燕归辞冷眼看着他淡淡道,“明明在外边养了这么多人,现在却又害怕你夫人出事,早知如此,你今日又何必来这里?” 徐主事后悔得要死,努力用身体拱着向前:“不行……不行,你不可能这么做!夫人、夫人她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我说,我全部都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燕归辞眸光一撇,扫了眼像条虫子一样在地上不断爬的人,忽而一笑:“对不住呢徐主事,我现在忽然又不是很想知道了。” 说罢,他递给喻霜和听奴一道眼神,两人立即将押着的人送到徐主事跟前来。 那人是被罩着头,捂着嘴的,因为光线昏暗,徐主事一开始并未认出此人是谁,现在她头上的面纱被揭开,徐主事看清是谁之后,猛地一惊:“怎么是你!?” 那人呜呜咽咽两声,就是说不出话来。 “人生地不熟的,我的人想找到他可还真不容易啊。”燕归辞手指在手背上轻轻一敲,“既然你们已经见过了,那接下来就好说了……闻颠带着他们,咱们去找徐夫人说说话!” 徐主事忽然用力挣扎起来:“不行……我不能去!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闻颠二话没说,一个手刀把人劈晕,无情地扛着人走了。 第893章 服软 方才那处宅子不过是徐主事美妾住的其中一个别院,他真正的家在离国皇城最繁华的地带。 这次燕归辞去时,并未像之前那样直接就闯进门,她让听奴去应门,还嘱咐他要有礼貌。 听奴听话地去了,敲了两声之后,门就开了,里面的管教揉着双眼,问道:“请问你找谁?” 听奴转头看向燕归辞,燕归辞上得前来,轻飘飘一笑:“出云阁燕归辞,送你们老爷回家。” 说罢,她轻轻一挥手,闻颠就将扛着的徐主事扔在了地上。 那管家一愣,喊了一声老爷后,就连忙扑了上去:“这……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管家一脸警惕地盯着燕归辞。 燕归辞轻轻一笑,脸上倒是带着客气的笑意:“不做什么,想问徐主事一些出云阁的事,谁知道他不肯说,那没办法,本阁只好叫他记住一下教训了。” 那管家不说话,死死盯着燕归辞,又听她一口一个本阁,在心里暗自琢磨她的身份。 “哦对,还有一件事,”燕归辞眸光一垂,看向管家道,“我找你们夫人有些事情,还劳烦你通传一声,就说出云阁阁主燕归辞前来拜访。” 出云阁燕归辞这个名字或许没几个人知道,但出云阁阁主这个几个字,倒是叫人震惊。 那管家心中想法得到证实,哪里还敢耽搁,连忙叫人去通知了夫人。 不怪他如此听话的就去通知了徐夫人——主要是徐主事在外边儿做的那些混账事,他也不知道。 燕归辞表情冷淡,跟着人进了内院。 此时,刚刚睡下的徐夫人已经醒了,她确实是一把年纪了,但老得十分有味,整个人身上都透露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同方才徐主事那个美妾比起来,她身上有的是被岁月历练过后的美。 她不比徐主事,待人十分有礼,但燕归辞也发现了,她瞧见被卸了手脚的徐主事时,眼神冷淡,只是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后,就是后悔了目光:“老爷受累了,带他下去找个大夫瞧瞧。” 燕归辞眉毛一挑,对她这个反应十分意外。 徐夫人却是看出了燕归辞的真实想法一般,轻轻笑道:“让您见笑了,您请坐。” 说罢,请了燕归辞上座。 燕归辞也不推辞,刚在一旁坐下,就听徐夫人道:“多谢。” 燕归辞一顿,转眸看了徐夫人一眼。 徐夫人笑道:“他在外面与什么人厮混,藏了多少人他以为瞒得很好,其实我一直知道,但念着两个孩子的情分,我一直不曾说穿,却是早就想与他淡了情分……今日多谢你替我教训了他一顿。” “夫人误会了,”燕归辞淡淡撇清了关系,看了眼桌上刚刚泡好的茶水,淡淡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见他不吭声说,所以叫人动了手罢了。” 说罢,燕归期轻轻一挥手,喻霜和听奴就将方才押着的人推上前来。 燕归辞指着那人道:“这人,夫人可认得?” 那人一直垂着头,不肯抬起头来,喻霜便一把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与徐夫人对视。 徐夫人仔细将人一扫,很快就像是把人认出来了一般,惊讶道:“啊,这是夫君身边的人,我记得你叫……叫花小六对不对?” 那人不应声,垂着眼皮也不敢看徐夫人。 徐夫人却是不等燕归辞问,就全交代了:“这些年因为我身体不好的关系,已经很少管出云阁的事了。但我夫君与我提过,我退位之后,便是他来接我的班……想来,之后我没参与的事,就是他在替夫君做吧。” “是吗?”燕归辞并不意外。 她当然知道是这人在替徐主事跑腿,暗中替他联系出云阁的人,说不定有时候还会利用出云阁线,擅自联系别人。 燕归辞盯着那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徐夫人可知道,徐主事为何突然与出云阁断了联系?” 徐夫人歪着头想了想,轻轻道:“啊,我应该是知道的……他听说文绉明和万洪兴死后,锦画堂和听雪堂的生意就被剩下两堂给瓜分了,想必是心有不甘,以为他心心念念的跑腿,就算不是做堂主,手上必然也会分到大部分的生意……可是并没有,所以心有不甘罢了。” “你确定?”燕归辞终于转过眼,看向了徐夫人的脸。 徐夫人对上她的视线,轻轻一笑,点着头道:“我确定……我还知道他在知道阁主您的事之后,就利用曾经文绉明联系北齐齐华兰的线,联系了她,与她达成了某种合作……详细我也不知道,只是翻看账本的时候,翻到过一些,起了怀疑。” 徐主事虽然对她夫人的感情淡了,但生意上的事情从来不会隐瞒她。 想来是觉得与其交给别人,到时候不小心遭到背叛了,他夫人应该永远不会背叛他。 但谁能想到她夫人的心,早就向着别人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夫人,只怪他自己作罢了。 “若真是如此,”燕归辞弯着嘴角笑得意味深长,“那为何又忽然与北齐断了联系?” 徐夫人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随即惊讶道:“这……已经断了联系,何时断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眼中带着惊讶,脸上是震惊,看起来就好似真的不知道一样。 燕归辞差一点就相信了。 她轻轻一笑,忽然起身,拉着徐夫人走出了小厅,指着一个方向让徐夫人看:“瞧见了没,那个位置……” 徐夫人抬眼一看,就见徐家内院最高的地方的屋顶上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她自己的孩子,而小孩儿身后站着闻颠,拎着小孩儿衣襟将人提拎了起来。 “娘亲——娘亲救我!”两个孩子害怕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徐夫人脸色一白,猛地转头看向燕归辞:“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与我玩把戏,”燕归辞冷眼将徐夫人一扫,“你要敢说错一个字,本阁就叫闻颠将他们从那里扔下去!你也知道那里高,令公子小小年纪,究竟是会摔死了呢,还是断手断脚呢,那就不知道了。” 徐夫人脸色苍白,膝盖一软,猛地跌坐在地,她都这肩膀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第894章 演戏 燕归辞来之前就叫闻颠查过了,徐夫人和徐主事两口子,他们俩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徐主事在外面有人,同样的徐夫人在外面也有人。 但他们两个当着外人的面,却装得十分恩爱,不知道还以为两人感情有多好似的。 从方才开始,徐夫人对徐主事所有不屑不是装出来的,是因为真正的不屑,但这个不屑并不是因为对他感情淡了,而是觉得他没用,这么快就叫燕归辞找到了。 她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谁知道燕归辞早就知道了,就看着她在这里演戏。 甚至她为了让燕归辞信服,从一开始就没说谎,所说的全是事实,可惜这些事实,从一开始燕归辞就知道了。 方才她不过是陪着徐夫人在演戏罢了。 现在戏演完了,她们也该聊聊正事儿了。 燕归辞没让闻颠将那两孩子放下来,就那么问道:“方才的问题,如实回答,我就放了你的孩子,要是敢说一句谎话,我就闻颠把你的两个扔下去!” 那处地方高,还是年轻时她与徐主事刚刚成婚时,徐主事为了讨她欢心而建的,这么多年了她还喜欢的紧,时常往那边去。 但谁能想到曾经十分喜欢的地方,如今是说不定就要成为她葬身的地方呢? 徐夫人捂着脸,咬着牙道:“是皇上。” 燕归辞一挑眉,随即明白过来,她说的这个皇上是离国刚刚登基的小皇帝。 “一个月之前,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了出云阁在离国的存在。”一旦开了口,徐夫人就停不下来,“他用我的孩子和还有别的利益做威胁,还给了好些承诺,我们没办法,只能答应去北齐和出云阁都断了往来……我、我们是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只是叫我们这么做!” 徐夫人爬向燕归辞一把抓住她的衣摆,缓缓道:“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你放了我的孩子吧,他们是无辜的……求求你了!” 燕归辞垂眸将徐夫人一扫,让闻颠放了那俩孩子。 闻颠立即抓着那俩孩子的衣襟稳稳落地了。 “再问你一件事,”燕归辞缓缓道,“你们平时如何与小皇帝联系?” 徐夫人回头看了眼花小六:“他……他是皇帝身边的人,都是靠他联系。” 燕归辞眉毛一挑,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个花小六。 她原本以为这人只是徐主事的手下,谁能想到这人是小皇帝的人? 就这么一回头,她还看见花小六因为徐夫人什么都交代了,眼中还带着浓浓的杀意,眸光凶狠,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将徐夫人和她一并灭口了一样。 不过,燕归辞并不担心这一点,方才闻颠在找到人时,为了防止他逃跑,就已经卸了他的双脚。 “真让我意外啊,”燕归辞缓步上前,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招手叫来闻颠,“把他双脚都正回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他,就要显出一点诚意来。” 闻颠有些犹豫,提醒道:“这人心思诡谲,不是姓徐的,要是帮他把双腿接回去,他说不定会跑。” “我就是问些事情,问完就放了你,”燕归辞笑吟吟地看着花小六,“你会跑吗?” 花小六看着她的双眼,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 “你看他都说不会了,”燕归辞指着他,执意叫闻颠放了,“你别废话,听我的。” 闻颠犹豫片刻后,到底还是拗不过燕归辞帮花小六把小腿正了回去。 花小六真的没跑,他抬起头看向燕归辞,双眼里的杀意瞬间消失了,眼巴巴地看着燕归辞好似一条小狗一般。 燕归辞摸摸他头,笑着问:“你不会说话?” 花小六一愣,随即点点头,指了指喉咙,表示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燕归辞又笑了:“那你会写字吧?” 花小六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燕归辞转身看向徐夫人:“哦,夫人能备一份纸笔……” 话音还未落下,闻颠忽然喊了一声:“小心!” 紧跟着燕归辞就感觉自己被闻颠抓住手腕用力往前一扯,她踉跄着几步直接跪在了地上。 变故来得太快,喻霜和听奴都怔住了,就是徐夫人都忘了回神。 燕归辞用手撑了一下地,猛地回头,就见方才推了他一下的闻颠捂着小腹,眸光一沉,一脚将花小六踹了出去! 花小六不及,狠狠撞到了墙壁上,他吐了口血,但是没有多留,狠狠地瞪了几人一眼后,飞快从地上爬起来,转眼就消失在了徐家。 “闻大哥!”听奴喊了一声,惊慌失措地扑上去,瞧见他腹部插着的那把刀子时,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你……怎么样?疼不疼?你说句话啊……不要吓我!闻大哥……” 听奴小孩子心性,虽然懂了些事,但遇到他处理不了的情况时,整个人就会慌成一团,眼泪都吓得流了出来。 闻颠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听奴眼中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眼,鼻涕眼泪一把地抱住闻颠,哇哇大哭:“闻大哥……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呜呜呜,从今以后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死好不好……” 闻颠:“……”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最后燕归辞听不下去了,抓着喻霜的手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道:“我说小听奴,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他的伤口啊?” 听奴一愣:“伤口……伤口怎么了?阁主,你快救救他啊,他就死了……” 燕归辞扶额,瞪了闻颠一眼:“我叫你好好带带他,你怎么把人带成一个傻子?” 闻颠无话可说,稍稍将听奴推开些,然后在插着刀子的方向摸了一把,把刀子抽了出来,一股鲜血瞬间喷了出来,打湿了听奴的衣摆,这都没让他发觉那血有些不对劲。 听奴一见那血,先是一怔,随即瞳孔一缩,白眼一翻,吓晕了。 闻颠一把将人接住,无语了好半响,才转头看向燕归辞,十分纳闷:“同样的放方法,为什么喻霜和他完全不同?” 说话时,他手里提着一个羊皮袋子,袋子正是一点一点地滴着血。 闻颠随手扔了,又从腰上扯下一块猪皮,一并扔了,十分纳闷:“他为什么看不出来,那血的颜色不对?” 燕归辞耸耸肩:“未解之谜。” 边上,喻霜神色复杂地看了听奴,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沉默了一会后,喻霜还是道:“大约……是太担心闻大哥,没有注意到这些。” 第895章 妄念 这一出,不是过燕归辞早就设计好的戏罢了。 故意做给那个小皇帝看的戏。 从之前在听雪楼闻颠发现被人跟踪时,她就开始在布局,虽然不确定跟踪她的人到底是旁人还是小皇帝的人,但不管是谁,她都要用这一招将人引出来。 刚才那个跑掉的小哑巴,必然会将他听见的消息都带回去给那个人。 到时候还能不能遇见这个人,就看这个小哑巴的功劳了。 燕归辞眸光一扫,看了眼徐夫人,淡淡道:“对了,接下来还要徐夫人帮个忙。” 徐夫人一点都不想帮这个忙,但她拒绝不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劳你替我给你们皇上带个信,明日午时,听雪楼见,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徐夫人连忙点着头,表示一定会带到。 燕归辞这才带着人离去。 出了徐家,被闻颠扛着的听奴就醒了,他大概是从刚才的着急里反应过来了,这会儿正窘迫得不行,假装自己是一副尸体,从来不曾醒来过。 回了听雪楼之后,就各自下去休息了。 闻颠没着急从燕归辞身边离开,特意留下来问了问她明日的打算。 燕归辞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明日什么打算,还要看小皇帝想不想要这样东西……我并不觉得这个小皇帝是个正常登基。” 闻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燕归辞这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你是说他……谋反?” “也不一定,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猜的,没有证据。”燕归辞抬手在额穴上揉了揉,轻轻道,“好了,你也下去歇着,今日辛苦你了。” 晚点见她实在是疲惫地不行,想着这几日应该是一直在赶路,所以没来得及休息。 闻颠去打了水来,仔细替她擦手洗脸之后,这才退下。 他们一共开了三件屋子,燕归辞一间,闻颠一间,喻霜和听奴一间,燕归辞住在中间,他们三个住两边,方便燕归辞有什么事,也好行动。 等闻颠回去时,还没进屋,就感觉到了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闻颠一顿,只听呼吸声就知道了屋里的人是谁。 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有点不太想进去。 正要悄无声息离开,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上时,屋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听奴从里面露出一个脑袋。 他眼巴巴地看着闻颠,轻轻喊了一声:“闻大哥。” 这下闻颠不好走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推门进了屋,只是态度有些冷淡:“这么晚了,有事?” 听奴没说话,亦步亦趋地跟着,闻颠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终于闻颠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他转身按住听奴的肩,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好了好了,我没事,你赶紧回屋歇着……” 话还没说完,听奴就挣扎着将他抱住了,依旧是一句话不肯说,什么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闻颠举着双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要是换一个人,早被他甩了出去,可面对听奴,闻颠总觉得自己要下一些决定才行。 沉默了好一会儿,闻颠才落下手,轻轻在听奴背上拍了一下:“你要不想走,今晚就睡在这里,只限今晚。” 听见这话,听奴立即将闻颠抱得更紧了。 闻颠有点无奈,只好抬手把人抱起来,像安抚刚离了娘胎一般的小孩子一样,把人放回了榻上。 但听奴抓着他就不肯放手,死死挂在闻颠脖子上。 闻颠实在是拒绝不得,只能跟着躺下来。 听奴见他没有拒绝,便越发得寸进尺,直接把整个人都埋进了闻颠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闻颠将手落在了他背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愿意。”听奴小声开口,嗓子里还带着沙哑,“只有你对我好。阁主也对我好,喻霜也对我好,但那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闻颠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想说这有什么不一样? 当初燕归辞将听奴教到他手里,让他好好改一改听奴身上的坏毛病时,他确实是花了不少心思,但在闻颠看来这与后来教喻霜时也是差不多,怎么喻霜就没生出旁的想法,偏偏他听奴脑子清奇,在里面画了个迷宫。 迷宫出口就是闻颠。 “有什么不一样?”闻颠斟酌了一下,还是道,“我待你同喻霜都是一样的,没有别的心思。” 听奴顿时将他抱得更紧了:“那你对阁主就有旁的心思!” 闻颠倒吸一口气,抬手就是一巴掌不客气地拍在了听奴身上:“胡说八道什么!我把她当妹妹,从未有过旁的心思!” 再说了,他认识燕归辞的时候她才多大?对一个小娃娃生出那些心思,他是禽兽吗? 被打了一巴掌,听奴也不生气,反而还高高兴兴的。 他抬起头看向闻颠,黑暗里那双眼珠子干干净净的,里面欢喜分明,全是闻颠一个。 过了一会儿,听奴试探着扬起头,像是要去亲一亲眼前的人。 闻颠呼吸一紧,连忙抬手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别乱来,要睡就好好睡,不然你就回你自己屋里!” 听奴不高兴嘟了嘟嘴,但他从来都是不甘寂寞的人,尤其是当初万洪兴还是将他从那种地方买来的,即便被闻颠调教过,可骨子里的媚意,改变不了。 只要几他愿意,他随时都能似水蛇一般,把人紧紧缠住。 何况,他早就料定了闻颠不会对他下重手。 听奴舔了舔唇,然后亲了亲闻颠的手心,清晰地感觉到他浑身一僵,一副想要动怒,又舍不得模样。 听奴便抓住这一点,得寸进尺,攀着闻颠的脖子亲了上去,听他一声一声胡乱地喊:“闻大哥……闻颠哥哥……” 一开始闻颠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没有反应,后来不知怎么的,鬼迷了心窍似的。 等他反应过来时,听奴已经被他按在了身下。 闻颠看着身下那个神情恍惚的人,心道:“妄念真可怕!” 这样想着,他动作轻柔地将身下之人抱住了。 一夜荒唐。 第896章 噩梦 听奴起来时闻颠已经不在了。 他知道必然是替燕归辞办事去了,他也没多想,自己爬起来穿好衣裳,这才回自己屋里。 喻霜已经起了,正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声响时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听奴,还有些意外:“这么早?” 听奴顿时红了脸,表情里全是不好意思。 他挠挠头,嘿嘿笑,脸上全是遮不住的喜色。 喻霜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幅模样,但还是忍不住道:“这样好吗?闻大哥那样的人,与我们是不一样的。” 毕竟闻颠是柳氏留给燕归辞的人,所接受的教育和他必须做的事情就与他们不一样。 不管是他还是听奴,都是半路被燕归辞捡回来的,就算现在跟着燕归辞能做些事情,可往后要是出云阁重建,闻颠必然还是跟在燕归辞身边的那个,可他和听奴就不一样了。 命运掌控在别人手里,不知道下一步该漂向何处。 听奴歪了歪头,跟着过去站在床前窗户前,捧着脑袋看着外边来来往往的人:“我脑子不好使,没想过这些,但我觉得我现在很高兴。” “是吗?”喻霜有些意外地看了听奴一样,没想到他这个人脑袋里竟然是这么想的。 听奴嘻嘻笑,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以前阁主同我说,往后是什么样子的都是变数,只要把当下活好,就算往后过得再苦,也还能揣着现在的一点甜慢慢品。” 喻霜惊讶:“这话真是她说的?” 听奴点点头:“对啊,她刚回出云阁的时候,与我说的。” 喻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咱们这位阁主,一点都不像一个快十三岁的小娃娃?” 听奴歪着头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是不大想……有点像三十几岁,充满了阅历的人说的,反正要是我我就说不出这么高深的话。” 喻霜毫不给面子的打击:“那是你蠢。” 听奴不高兴,抬手打了喻霜一下。 他打人也不疼,喻霜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闹了一会儿,他们俩听见隔壁有些动静,料想是燕归辞起了,两人急忙去了隔壁。 喻霜敲了敲门,好一会儿才听见燕归辞拖着步子,缓慢地走过来开了门。 这一碰上,喻霜才发现燕归辞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青,一脸没睡好的暴躁样:“你……昨晚没睡?” “不是没睡,是没睡好。”燕归辞转身进屋,顺便让小二打了水来。 听奴什么都不懂,天真地问道:“你在担心这次的事吗?” 燕归辞神情立即变得十分复杂,好一会儿才道:“不是,做了个噩梦……” 话还没说完,顿时觉得牙疼,捂住一副不肯在往下说的模样。 听奴和喻霜对视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噩梦能把他们这位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敢搞的阁主吓成这幅模样。 “什么时辰了?”燕归辞问道。 喻霜道:“巳时一刻。” “这么晚了?”燕归辞挠挠头发,绕到屏风后边去把衣裳穿好。 今日她换了身低调一点,幕篱之类的东西依旧带在身边。 她穿戴好,带着听奴和喻霜下去吃了迟来的早膳,便又重新回了屋,打算等到小皇帝来。 …… 离国皇宫,小皇帝昨日就听到了那个小哑巴回话,他有些意外,但又并不觉得吃惊,倒是对这个出云阁的小阁主越发好奇了。 但他并不着急去见燕归辞,好整以暇地上了朝,又去宫里陪着沈倾颜吃了早膳,在她无声的沉默里,与她说了好些事。 “母后之前在东梁待过,那一定是见过东梁现在的皇帝的。”小皇帝看着沈倾颜一脸厌恶的脸,非但没有生气,好喜滋滋地说道,“这次出使离国的东梁使者,是东梁的皇帝和长公主带队,到时候宫宴,母后可要来。” 沈倾颜无动于衷,拿着勺子喝粥,好似没听见小皇帝的回答一样。 小皇帝也不介意,继续道:“我听说之前母后与东梁的女君关系很好?这些年一直有联系?” 沈倾颜神色一动,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不打算吃了。 边上伺候的宫人立即递来了茶水,沈倾颜喝了一口漱口,然后把茶水还了过去。 “我与她关系从来都不好。”沈倾颜说了她今日与小皇帝说的第一句话,然后扶着小宫女的手站起了身,“皇帝要是没事了,就自己回去,哀家乏了。” 皇帝应了一声,起身目送她扶着宫人的手回了内殿。 这么多年了沈倾颜依旧是沈倾颜,从不肯为了谁委屈自己,她不怕生死,高高在上的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美人。 但小皇帝知道她不是这样的,真正的沈倾颜也是会笑的,笑起来时真好看,好似冬日的雪都能转瞬化掉。 可这笑也只有魏凛在时,稍微吝啬地露出一点,大多时候她都是冷冷淡淡的。 还有一次不同的,是魏凛死的那天。 从不肯掉一滴眼泪的人,抓着魏凛的手哭得浑身都在颤抖,若不是宫人拉着,她怕是已经跟着去了。 小皇帝觉得很有意思,发觉沈倾颜对他态度有所改变,是在他登基之后,沈倾颜的态度忽然就变了。 脸上是清晰的厌恶和排斥,甚至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连小皇帝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他并不介意沈倾颜的冷脸,毕竟在收养之恩摆在那里,要不是她和魏凛,他早就没命了。 所以他不介意沈倾颜的冷脸,甚至还在朝臣的想要送沈倾颜陪葬的目的里,力排众议,将沈倾颜封为太后,接受朝臣的朝拜。 他想起当初朝臣那绿油油的脸,他就十分高兴。 高兴得连沈倾颜地冷脸在他眼中都成了温柔。 他一路回了宫,刚刚坐下,正要召见大臣时,宫人就匆匆来报:“皇上,东梁皇帝到了,正在宫外。” 小皇帝一顿,片刻带上标准地笑意,亲自出宫去迎接。 等他瞧见一身玄黑龙袍,头戴龙纹玉冠时,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没多想,快步相迎,脸上的笑容堪称完美:“客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莫要见怪。” 第897章 请求 容遇毕竟只是一个人来的,东梁的使团还在后边,小皇帝设宴也在晚上。 两人随便聊了些内容,小皇帝忽然问:“朕与你是否在哪里见过?” 容遇双眼轻轻一弯,那双像极了云间月的桃花眼里就多了一点深情款款:“不曾见过。像是与皇上一见如故,所以才如此投机。” “是吗?”小皇帝脸上带着他常有的那种顽劣的笑,像是高兴,又像是别的意思,“说不定还真是如此。” 话音落下之后,容遇忽然起身道:“对了,不知贵国太后身体可好?朕前来时母亲曾嘱咐,朕到时,一定要来拜访一下贵国的故慈太后。” 说的就是沈倾颜。 小皇帝半点都不意外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叫来宫人让去沈倾颜宫里问一问沈倾颜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宫人前来回话,说是太后让人请容遇过去。 容遇便同小皇帝告辞,跟着宫人去找沈倾颜。 离国皇室同东梁比起来其实没什么差别,仔细看还会发现,有些宫殿与东梁皇室有些相同,几乎是翻版一般。 容遇目不斜视,看着前头领路的太监,忽然问:“听闻贵国朝臣一开始是要你们太后陪葬?” 小宫人肩膀一抖,好一会儿才道:“是。后来皇上登基,力排众议护住了太后娘娘。” 这一段容遇也听说了,当时还觉得这个小皇帝胆子不小,刚刚登基就敢于百官叫板。 现在看来,忽然又觉得不是这样。 容遇笑了一声,那双眼中的笑意便越发清晰起来:“那你们皇上与太后关系还挺好。” 小宫人笑不出来了。 他是在太后身边伺候,但其实是皇帝的人,每次看见太后对皇帝冷脸,爱答不理的模样,就很担心哪日皇帝要是没了耐心,一剑杀了她。 但小宫人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太后娘娘就是一心求死才同小皇帝如此叫板。 小皇帝为了折磨她,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叫她死了。 “还……还好吧。”小宫人尴尬地挤出一点笑意来。 说话间到了沈倾颜宫中,容遇抬眼看了看宫殿的名字,发现沈倾颜连住的地方都别有深意。 永宁宫。 好似永无宁日。 容遇嘴角一翘,挑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永宁宫的宫人早就在等着了,见了容遇连忙迎上前,打发了那个小公子:“太后娘娘在后院,奴婢带您过去。” 容遇客气有礼一笑:“有劳。” 沈倾颜方才说乏了其实就是打发小皇帝的话,她在后边礼佛,宫人带着容遇过去时,她便停了手上的活,扶着宫人的手起身,接受了容遇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朝拜。 “上一次见,还是在你这般小时。”沈倾颜比了一个高度,“你父母近来可好?” 容遇在一旁坐下,觉得就算这么多年没见,沈倾颜还是容颜未老,依旧是当初模样。 “一切安好。”容遇依旧客气有礼,根本就不像个皇帝,“母亲还说下次若是来了离国,一定回来拜见你。” 沈倾颜就笑了一声,表情很冷,话里全是嘲讽:“就她高高在上的模样,谁敢让她来拜见?指不定到时候还得哀家前去拜见她罢。” 容遇不说话,就他所知道的,沈倾颜同云间月一直是这种关系,见面必然要狠狠要对方一口。 不像是多年好友,更像是有仇。 “你前来离国,不是为了拜见我吧?”沈倾颜斜了容易一眼,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对不去,哀家只能告诉你,外面传的那些事都是真的。魏凛已经死了,现在整个离国说话做主的是魏柒。” 魏柒便是小皇帝的名字。 沈倾颜其实很少称呼他为皇上,大多时候都是魏柒,哪怕有外人在也是如此。 容遇却是不承认他来这的目的是关心魏凛是不是已经死了,道:“娘娘误会了,朕前来,只是替母亲看一看娘娘而已。” 沈倾颜神情一顿,端着茶盏平平静静地看了容遇一眼。 容遇与其对视,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良久之后,沈倾颜收回目光,慢腾腾地端过茶盏抿了一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你们母子一个德行,嘴里没一句真话。” 容遇就笑了,又问:“不知道宫里可设了贵国先皇的灵位?” 他这么问,便是要去祭拜一下魏凛了。 沈倾颜神色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起身,亲自带了容遇去佛堂。 佛堂里没有人,沈倾颜站在一旁看着容遇点着了香,对着魏凛的灵位拜祭了一番之后,然后认认真真将香火插进了香炉里。 沈倾颜看着香炉燃着的袅袅青烟,忽然道:“找哀家何事,你只管说便是,这里没有旁人。” 佛堂是沈倾颜自己设立的,除了她自己,平常便是她的大宫女也不敢过来。 毕竟沈倾颜若是发起会火来,便是连魏柒的面子都不肯给,更别说其他人。 宫人不敢过来,怕招惹沈倾颜不快,惹来杀身之祸。 容遇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看着沈倾颜,好一会儿才道:“确实有一事想请娘娘帮忙……” 沈倾颜眉一挑,并不意外:“说。” 容遇道:“当年离国与东梁通商时,娘娘可还记得现在还有多少生意链存在?” “啊,这个啊。”沈倾颜上前,在蒲团上跪下,慢慢地翻着佛经,“魏柒登基后,这些生意链就被他抓到了手里,如今与东梁那边的联系,已经所剩不多了……大约就剩出云阁那一条了。” 容遇一顿,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可朕听说,与出云阁的生意链也断了。” “断不了。”沈倾颜淡淡道,“现在不过是表象罢了,魏柒以为那条线在他手里,其实不是。” 容遇有些惊讶,仔细将沈倾颜的话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在娘娘手里?” 沈倾颜一时没说话,好一会才抬起头看向魏凛的灵位,忽然笑了起来:“是啊,在哀家手里。一直都在哀家手里,魏柒不杀我,留着我的命,便是想要这条线。” 震惊过后,容遇反倒觉得没那么震惊了。 他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我们倒是都被娘娘欺骗了……啊,有个人我想请娘娘见一下。” 第898章 审问 容遇从永宁宫出来时,看了看时辰,发现已经快午时了。 他想着去给魏柒打声招呼就出宫,但送他出宫的小太监去道:“皇上今日午时有事,这会子想是已经出宫了。” 容遇瞬间就明白了。 他背在身后,另外一只手在手背上轻轻敲了敲,眼中就多了一点笑意:“是吗?你们皇上可有说是何事?” 小太监愣了一下,心道就是知道也不能给你说啊。 但他还是礼貌地摇摇头,规规矩矩道:“不曾。皇上的事情奴才们哪里敢问,便是伺候他的周公公都不敢问,除非皇上自己交代。” 容遇就明白,这魏柒虽然刚刚登基在朝中地位不稳,但很有脾气,宫中伺候的人轻易不敢惹。 小太监将容遇送到宫门口,看着容遇上了马车,他才转头回永宁宫,同沈倾颜打招呼。 沈倾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伺候沈倾颜的帖身宫女立即上得前来,问道:“娘娘,这样真的好吗?” 现在伺候沈倾颜的这个宫女,是魏凛留给她的,从进宫后就一直跟着她,有些功夫底子,关键时刻还能护沈倾颜一命。 沈倾颜对她也是十分信任,要是有什么事几乎都是吩咐她去做。 “有什么不好?”沈倾颜表情淡淡,眼中更是带着一抹常见的厌恶,“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拿着也是白拿着。何况魏柒那孩子早不向着我了,我何必向着他?” 宫人还是有些犹豫:“可是,不管如何说,都是您从小将他养大的。” 沈倾颜就笑了一声,听见这话时,不知想起了谁,表情里一片冷淡:“这话说的……亲生的尚且能反目成仇,何况是这种捡来的?” 宫人就不说话了。 沈倾颜顿了顿,抬眼看向佛堂里的灵位,眼中忽然就多了一点悲意。 宫人跟着她一块儿停下脚步,忽然听沈倾颜道:“我本来就欠着她一条命,如今她想要,我还回去便是。何况,他已经死了,徒留我一个活在这世间,有什么意思呢?” 宫人知道她说的是谁,就是因为知道她说的是谁,才忍不住觉得难过, “娘娘,您比别太难过了,”宫人小声劝慰道,“皇上要是知道你成日里郁郁寡欢,会不安稳的。” 沈倾颜以为自己会掉泪,抬手在眼下一抹,发现干干的什么都没有。 原来她早就不会掉泪了。 她看着灵位笑了一声,表情恶劣:“我就是要他不安稳,让他在下边看着我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让他后悔先我一步离去。” 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总觉得这位主子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变得固执偏激,如今了老了这德行越发严重了。 但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宫人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沈倾颜好似才将自己从这种情绪里抽出来,淡淡道:“魏柒出宫了?” 宫人点了点头:“已经走了一会儿,奴婢瞧着他是往听雪楼的方向去的。” 沈倾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她除了佛堂了,宫人才又听她道:“去将徐应同他夫人叫来,哀家有些事情要问问他们。” 宫人将她扶回宫之后,就匆匆吩咐人办事去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徐应同他夫人就一块儿入宫了。 徐应昨日叫闻颠收拾过,这会子整个人还恹恹的,但这没什么,有什么的是他见了沈倾颜后的反应。 两股战战,不停哆嗦,好似得了某种病一般。 “你抖什么,”沈倾颜冷冷将他一扫,“哀家还能吃了你不成?” 徐应连忙摇头,尿都差点吓出来了:“没……没有。” 徐应反应尚且如此,他夫人更是吓得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沈倾颜端过茶盏,用杯盖拨了拨水面的茶叶,淡淡道:“昨日出云阁的阁主找过你了?” 徐应连连点头,忙道:“是……是找过我了。不、不过娘娘放心,草民、草民与夫人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沈倾颜表情一冷,脸上的竟然压着怒意,“可哀家怎么听说你把这一切都推到了皇上身上?” 徐应心里咯噔一声,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他夫人至始至终没抬过头,表情隐藏在衣袖之下,肩膀却在小弧度地抖着。 沈倾颜冷哼一声:“还当哀家不知道呢?” 徐应心知什么都完了,但他不想死,连忙爬着上前,试图求饶。 但守着沈倾颜的宫女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试图靠近沈倾颜时,一脚把人把人踹到了一边。 “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宫人冷冷等着他,表情不善。 沈倾颜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茶,等下边的人抖够了,她才慢慢道:“先皇在时,你替先皇办事,联系出云阁,如今先皇死了,这些事情落到了哀家手上。哀家记得,当初见你时,哀家就摆明过态度,要你遵照以前的规矩,继续替哀家办事?” 徐应打了个尿惊,差点就憋不住吓尿了:“是……是说过……” “既然是哀家提醒过你,”沈倾颜将茶盏往旁边一放,缓缓道,“为何你要替小皇帝办事,嗯?” 徐应哪里说得出为什么? 总不能说是记恨着燕归辞,想要出云阁的生意,所以转道替小皇帝办事吧? 他现在真的是想哭的心都有了,以为做得很隐秘,谁知这才没多久,燕归辞就知道了,紧跟着就连沈倾颜也知道了。 没等到徐应的回答,沈倾颜不耐烦了。 她表情一沉,脸上全是厌恶:“既然你不听话,那哀家也不必留你了。来人,把他绑了送到小皇帝宫里,就说哀家的意思,让魏柒看着办!” 魏柒现在不好与沈倾颜撕破脸,因为魏凛留了一些东西给她。 魏柒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他担心贸然出手,会遭到反噬,所以现在他会听从沈倾颜的任何一个意思。 徐应若是被送过去,必死无疑! 宫人很快上前,将徐应拖了下去,徐应慌忙呼救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沈倾颜耳聋,听不见,转头看向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徐夫人,淡淡道:“怎么样,你有什么想说的?” 第899章 拦截 徐夫人已经吓坏了,忙把一切都交代了。 她颤颤巍巍道:“很早、很早之前,自先皇病重,做事力不从心开始,草民们就一直在替皇上办事。” “哦?”沈倾颜眉毛一挑,没想到这个时间竟然这么早,“想不到哀家捡回来的这条狗,这么有能耐,这个时候就惦记着哀家手中的东西了。” 徐夫人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哭的心都有了。 她又说:“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徐应联系到了出云阁的文绉明,文绉明给了指示,让他去见个人……” “什么人?”沈倾颜问了一句。 徐夫人缓缓摇头:“草民、草民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后来才知道他是皇上的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会些功夫。” 沈倾颜垂眸想了想,没想起来是谁。 倒是伺候的宫人小声提醒道:“怕是早年被皇上捡回来的那小哑奴。” 被这么一提醒,沈倾颜想起来了,当年捡到魏柒时,沈倾颜看着他觉得眼熟,又因为他身上的信物起了怜惜,一时将他收养在了身边。 后来沈倾颜写信去东梁,找云间月打听了一个人,得到的消息是,那人已经死了多年。 病死的。 当时魏柒身边跟着一个小哑巴,魏凛一并带回宫,本来想培养他,让他留在宫中伺候。 但后来魏柒同小哑巴出宫游玩时,那小哑巴暗地里跑了,一直没找着人。 原本以为这人已经死了,或者是去了别处的地方,没想到一直就在她眼皮底下,替魏柒办事。 沈倾颜忽然笑了,她笑起来眼尾会弯着,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那里多了许多皱纹。 “哎呀,哀家捡回来的这条狗,可真有本事啊。”沈倾颜一手撑着下巴,表情冷淡,“没想到竟然从这么小开始,就谋划着这些东西……哎呀呀,现在哀家都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将他送到哀家身边的。” 宫人可没沈倾颜这么好的心情,神色凝重道:“怎么办,奴婢现在就去查一查到底是谁……” “有什么用?”沈倾颜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就算这些人有幸都还或者,你以为魏柒会让你找着?” 那小孩子既然敢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谋划着某些东西,毕竟是早就将当时铺下证据一并抹掉了。 何况沈倾颜心里有数,现在也不想追究魏柒究竟在里边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徐夫人:“然后呢?他还叫你们做了什么?” 徐夫人不敢有所隐瞒,全部交代了:“后来过了没多久,徐应就替皇上联系了北齐那边的人,接着出云阁生意的名头,一直与北齐那边暗度陈仓。这些事情徐应没让草民参与,但草民暗中查过一回……发现来往的都是一些军需物资……” 沈倾颜眉一挑,表情里竟然半点不见惊讶。 或者说,她早就猜到了。 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表情淡淡:“真是叫哀家好生意外啊……来啊,带徐夫人下去好生休息。” 徐夫人狠狠一抖,刚要开口求饶之际,沈倾颜就是淡淡一抬手,打断了她后边的话。 “嘘,哀家不要你的命。”沈倾颜竖着手指道,“但你要是敢求饶一句,哀家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徐夫人吓坏了,再不敢开口说一个字,被宫人拖下去了。 伺候沈倾颜的宫人快担心死了,低声问道:“娘娘,怎么办啊?皇上他的目的恐怕不止这么简单,我们要不要……” 沈倾颜眸光轻轻一撇,宫人立即噤声了。 “魏柒是什么目的,哀家多少能猜到一些,”她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表情冷淡,“但这又如何,既然哀家已经知道与哀家没关系了,哀家又何必在往深了查?” 宫人还是犹豫:“可是……” 沈倾颜打断她后面的话:“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哀家说不许再查,就是不许再查!” 宫人不敢忤逆她,忙点头应了。 沈倾颜不耐烦,打发了宫人,转头就回宫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有只鸽子就从她的卧房里飞出,扑棱着翅膀,不知道往何处飞去了。 …… 而此刻,宫外。 容遇废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赶在魏柒进客栈之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魏柒瞧见容遇有些还有些意外,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还道:“哟,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东梁的皇上。怎么,你寻朕有事?” 容遇眸光一撇,抬头往客栈某处一扫,那一瞬间好似看见二楼某窗前,有人影一晃而过,等他再次细看之时,哪里什么都没有了。 容遇哼笑一声,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对上魏柒疑惑的视线,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来,早前与离国通商时,有些地方出了岔子,所以想找皇上聊聊而已。” 在魏柒跟前,容遇好似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甚至连“朕”都很好自称。 但要是熟悉他的云思回在这里,必然就会发现,他这个所谓将自己摆得很低的姿态,其实只是迷惑。 真正的他站在更高的地方,正在俯视着这些人。 魏柒没想到他竟然会这般说,他有些犹豫,目光往客栈一撇,什么都没看见之后他又收回来了。 他想,反正时日还早,不差这几日的功夫。 于是他转头对容遇道:“哦?是吗,现在咱们现在是先回宫,还是另找地方说?” 容遇弯着双眼轻轻一笑:“皇上觉得哪里适合谈这些,那便去哪里。” 问题又丢回来了。 魏柒笑看了容遇一眼,也终于明白过来,容遇现在这幅低姿态是在迷惑他了。 看似什么都听魏柒的,其实是高高在上,指使魏柒按照他的意思做事。 魏柒也不介意,他反而笑了起来:“那朕还真知道一个好地方。” 说罢,他叫了人容遇上马车,带着容遇一块儿走了。 他们身影刚刚消失在客栈前,燕归辞就推开半扇窗户,出现在了二楼某窗户跟前。 她眯着眼看着远去的马车,眼眸之中一片平静。 闻颠站在她旁边,一脸疑惑:“容遇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了?” 第900章 相遇 燕归辞不知道是气得不轻,还是怎么着,一把甩上窗户,冷冷道:“我怎么知道?” 闻戚觑了眼她的脸色,就知道这人在生气。 生气容遇截胡。 于是他不说话了,递给听奴和喻霜一人一个眼神,然后齐齐退下了。 燕归辞心里极其不舒服,她虽然不敢肯定,刚才往窗外那一撇,容遇到底有没有看见她,但她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他一定知道魏柒到听雪楼来,就是为了见她的! 明知她找魏柒有事,偏偏还要半路截胡。 也就容遇现在没在她跟前,要是在她跟前,她一定一爪子挠死她! 还师兄妹呢,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燕归辞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又忽然反应过来,容遇其实没什么做得不对。 一来两人立场不同,容遇拦下魏柒可能是为了东梁的事儿,截胡也很正常。 二来他们虽然师出同门,可关系好像并不怎么好的样子,容遇也没理由事事都要替她着想。 但燕归辞心里还是不大舒服,这点感觉就像一根刺,卡在他喉咙里,噎得难受。 她盘腿在椅子上,焦躁难安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忽然站起身,拿过边上的幕篱,一声招呼都没打,就一个人离开了听雪楼。 但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燕归辞眼皮一撩,扫了眼拦住她去路的人,淡淡道:“有事?” 她满心防备,想着这人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她就一刀捅死他。 但这人的态度却十分客气,甚至还规规矩矩对她拜了拜:“我们主子有请,请阁主过去一趟。” “主子?”燕归辞眉毛一拧,隔着幕篱扫了他一眼,“你们主子是谁?” 那人态度模样,含混道:“恕我不能在街上告诉你主子的名讳,只能告诉你,我们主子此刻是阁主最想见的人。” 燕归辞现在最想见的人? 那当然是魏柒了! 她思索了一番,回头往人群一扫,见着身后不远处,影影绰绰地跟着三个人。 是闻颠他们。 大约是不放心燕归辞一个人出门,所以才闻颠一路跟着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跟着那人上了马车。 对方光明正大大,似乎也没有要故意隐瞒路线的意思。 燕归辞撩开帘子往外一扫,发现马车是往偏僻之处去的,走了没一会儿,周围的人就变得越来越少,直到最后钻进了一条巷子里,周围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见。 燕归辞没出声,暗中紧了紧腰间的匕首。 这时,马停了。 接她的人跳下马车,撩开车帘,恭恭敬敬地对燕归辞道:“到了。” 周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燕归辞也没放松警惕,握着匕首下了马车,瞧见马车停在一处私人宅子外边,那宅子看起来十分普通,牌匾上连半个字都没有。 燕归辞看着接她的人却敲了门,很快门就从里边没人打开了。 “回来了?”开门的人,看了燕归辞一眼,然后轻轻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待几人都进了门后,那人径直带着燕归辞进了内院,这院子相当小,二进的宅子,一进去院中就是一个大池塘,两边是曲曲折折的回廊,然后从回廊尽头处的月牙拱门穿过去,便是一个小院。 院中间依旧是个池塘,池塘上边是个小亭子,两边是房间。 而那个所谓燕归辞现在最想见的人,现在就小亭子里。 那人背对着她坐在亭子里,像是在与自己下棋。 燕归辞看见他背影的瞬间,脸就木了。 她转头瞪着方才接她的人,怒道:“谁跟你说我现在最想见他了!” 说罢,她盯着一脑门的怒火,深觉收到了某种欺骗,转身就要走。 但这时,凉亭里的那人忽然就笑了,缓缓转过身来,语气依旧温润:“师妹,要不要再好好想想,你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 不管是谁,反正燕归辞都不会承认是容遇! 她撩起眼皮,凉凉地扫了眼凉亭里的人,冷笑一声:“是谁都不会是你!” 两人都是狡猾之人,心里有什么话,也不会在嘴上说出口。 容遇脸上依旧挂着笑,缓缓道:“大门就在哪儿,师妹要是不肯见为兄,现在走也来得及,我的人不会拦你。” 燕归辞想也没想,转身就走,刚才接她过来的人还真没有拦着她。 但是,就在她一只脚跨出去时,听身后容遇慢腾腾道:“不过,师妹要想清楚了,要是出去了,你心中的疑惑就无人解答了。” 燕归辞脚步一顿,僵硬着脸皮:“我心里没有疑惑。” 容遇转过身,没看她,从棋篓里捡起一粒白子落在了棋盘上:“你好好想想。” 他话音落下,身后好一会没有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继续响起,但这次却不是离开,而是走到他身边。 容遇听着那缓缓靠近的脚步声,双眼一弯,连嘴角都带上了笑意。 燕归辞气得要死,但又按捺不住想要知道某些事情的真相的好奇,于是气呼呼在容遇对面坐下,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两下就把棋盘拨乱了。 容遇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也没生气,还好整以暇地捡起黑白子,重新摆盘。 “你我难得相见,这么生气做什么?”容遇脸上依旧带着道,“师妹啊,你当初送给为兄那么大的礼物,为兄可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 燕归辞冷冷盯着他:“不用谢,应该的。” 她这是自我讽刺,容遇听出来了。 他依旧不生气,将棋局摆好之后,把黑子递给了燕归辞。 燕归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棋篓接了过来,放在了手边。 她看了眼棋盘上的局面,然后落了黑子:“师兄不惜用骗的,也要把我骗到这里来,究竟想说什么?” 到这里,燕归辞总算收起了阴阳怪气地语气,对容遇假惺惺地客气起来了。 但容遇不喜欢她这幅语气,宁愿她像方才那般炸毛。 他没回答燕归辞的问题,撩起眼皮将燕归辞扫了扫,忽然道:“瘦了。” 燕归辞闻言一愣,古怪地看着容遇,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第901章 委屈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燕归辞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容遇则更多是憋着什么话。 两人就这样默默下了一会儿棋,燕归辞憋不住了,她皱眉道:“师兄,你到底要做什么?” 容遇双眼一弯,唇角挑着一个好看的弧度来:“那师妹来这里又要做什么?” 燕归辞理所当然道:“我是为了出云阁的生意而来。” 她这般实诚,倒是让容遇意外了一下。 他抬起眼皮,看向燕归辞,眸中似乎带着笑意,可要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笑意冷得叫人头皮发麻。 也就燕归辞这种皮糙肉厚的,知道容遇不会露出几分真心,早就习惯了,所以镇定自若。 容遇便笑了一声,重新在棋盘上落了一子:“为兄自然是为了两国建交来的。” 燕归辞心说扯淡! 两国建交这种事情需要他一个皇帝亲自跑一趟? 究竟是云间月疯了,还是东梁的大臣们疯了? 燕归辞没出声,冷眼看着容遇,表情里还带着一点麻木。 “为兄真没骗你。”容遇心情忽然变好,笑眯眯地看着燕归辞道,“我来这里确实就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燕归辞还是木着一张脸,任由容遇怎么说,他就是不相信。 别看容遇现在还小,可他被云间月和容玦调教得很好,为人十分鸡贼,根本就很难让人分清楚他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又是假。 燕归辞很不喜欢这样。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一眼棋局,发现她所持的棋子已经被容遇全部包围住了。 燕归辞顿时露个一言难尽地表情来。 她放了手中棋子,麻木地看了容遇一眼,然后站起身道:“既然师兄不肯说,那师妹就不叨扰了,归辞告辞。” 说罢,她对着容遇一拜,转身便要走。 但她一只脚还没迈出凉亭,就被容遇抓住手按进了怀里。 燕归辞被吓了一跳,顿时在容遇怀里僵硬成一根棒槌:“你……” 她刚想不顾身份的咒骂一声,就见容遇按着她的肩膀,忽然笑了起来,这次他眼底没有了那些冷淡疏离,里面的笑容干干净净的,像极了他装着正人君子时的样子。 不知为何,燕归辞只看了一眼,忽然就不动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动了动肩膀,想要将容遇推开。 容遇却一把抓住了燕归辞的手,按在身侧,沉声问道:“为何不辞而别。” 燕归辞移开视线,不敢看容遇的脸:“没有。” 她抵死不承认,以为会唤来容遇的一顿怒骂,但谁知道容遇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整个人转过来,迫使她与他对视。 燕归辞僵直了背脊,硬着头皮与容遇对视,试图用眼神表示她没在怕的。 但容遇所做的事,却大出她所料,这人眼神忽然就温柔了下来,指骨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脸侧,像是在爱惜什么宝贝一样。 不知为何,燕归辞心里一跳,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十分委屈。 容遇就看着她嘴角一撇,眼圈迅速红了一下,但这只是一瞬间,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不等他细细追究,这些表情就不见了。 容遇表情微垂,遮住了眼底的笑意。 他又故意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何不肯跟我回京?” 燕归辞别开眼,淡淡道:“京城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有我护着你还不够?”容遇把人抱紧了些,“归辞,若是老师知道我不曾将你照顾好,他会提刀砍了我。” 许是容遇忽然提到齐太师,又或者是别的原因,那一刻燕归辞眼眶迅速就红了,这一回没有遮挡,容遇清清楚楚的看见了。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弯下腰在燕归辞眼尾亲了一下。 燕归辞像是受惊一般,猛地转过眼,抬手就要将他推开,但容遇手更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身后一按,然后找准那张微微张开的唇亲了下去…… 燕归辞猛地愣住了,僵硬在容遇怀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的人,有一天竟然会因为一个小男生而心动。 燕归辞浑身僵硬不敢动,一边怒骂容遇不要脸,连十二岁的小姑娘都能下嘴,一边又暗自唾弃自己,明明能轻而易举地就将人,可就是没有动静。 她忍不住难道是一个人单身太久了,连看容遇都觉得眉清目秀? 可容遇确实是眉清目秀啊,还长得怪好看的。 燕归辞闭着眼,慢悠悠地从脑中扒拉出一个想法来,可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太久了,忽然出现一个比齐太师还要惦记着她的人,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容遇抱着她,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之后,抓着她的手,搭在了他脖子上,然后搂着她的腰,肆无忌惮地亲了个够。 他那架势,倒是要将这分开的一年份的思恋都亲回来的。 良久,燕归辞被容遇松开时,她已经气息不稳了。 她坐在容遇腿下,表情充满了罪恶感,又像是一言难尽,那双眸子里好似带着一点泪花,总是比谁都坚韧的小模样,忽然之间就多了一点脆弱感,好似一捏就碎。 容遇喜欢得不得了,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按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道:“别跑了,师兄带你回家好不好?” 一开始肩上的人并没有反应,好一会儿容遇才感觉到她轻轻摇了摇:“不好。” 容遇眉梢一挑,带着一点难以置信:“为何?” 燕归辞就不说话了,揽着容遇脖子的手一紧,拧着眉,眼中全是挣扎。 “你不必担心,那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容遇顺着她背脊,轻轻诱哄,“有师兄在,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 燕归辞却摇了摇头,轻轻道:“不是这个原因。” 容遇就不说话,默默等着燕归辞后边的回答。 但燕归辞张了张嘴,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下意识抓紧了容遇衣衫,神色纠结。 好一会儿,容遇才听见燕归辞道:“师兄,你给我一些时间。等我……等我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我就回去找你。” 这话有些任性,但除了这个容遇好像也没办法强硬地将人带走。 他沉默片刻顺了顺燕归辞的长发,才轻轻应了一声:“好。” 第902章 失踪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燕归辞准备起身告辞。 可就在她一只脚跨出凉亭的瞬间,丁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跪在容遇跟前道:“主子,长公主出事了!” 这个长公主说的是云思回。 容遇一愣,瞬间沉了脸:“出了什么事?” 丁二垂着头道:“路上遭人埋伏,长公主同北齐摄政王一块儿不见了!” “废物!”容遇瞬间怒了,“那么多个人跟着,竟然还不知道人在哪儿!” 丁二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燕归辞因为听见了这话,所以没着急,在容遇一脚从凉亭里跨出来时,抓着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方才还处在盛怒之中的人,眉心一动,表情瞬间就柔和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燕归辞,示意她有什么就说。 燕归辞道:“公主和摄政王都不是心大的人,人不见了,说不定是好消息。我手里还有人,让他们沿途帮忙找找。而且……”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容遇时,皱了皱眉:“能在离国之内刺杀来使,说明这个人同离国脱不了干系!” 这一点容遇自然也想到了,他表情一沉,眼中多了一点冷意。 “你先回去,”容遇拿过她手中的幕篱,替她戴好,“我得去亲自去一趟才放心。还有……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单独见魏柒。” 燕归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魏柒是谁。 她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说话间,两人一块儿离开了这处宅子,然而他们俩谁也没料到的是,刚出宅子就遇见了刺客! 那些人的目的很简单,是直奔容遇去的! 偏巧容遇身边就只有一个丁二,丁二功夫手段都不如丑三,能对付一两个人,但人一多就有点力不从心。 燕归辞啧了一声,带着容遇且战且退,抽空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来,往空中一放! 只听得“咻”一声轻响,那东西在空中炸开,竟是一枚信号弹。 容遇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师妹,你真是让我吃惊。” 燕归辞在离国有人,这一点容遇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毕竟这人是跟着齐商应一块儿来的,路上还狼狈地叫齐华兰追了好一阵子。 原本以为她跟着齐商应是为了寻求一个保护,如今看来恐怕是掩人耳目。 燕归辞没回答,带着容遇拐进了一条暗巷里。 这巷子七拐八拐的,像个迷宫似的。 第三次走错了路之后,燕归辞恼了:“你没事找这个地方做什么!?嫌命长吗?” 容遇被她那炸毛的模样逗乐了,这会儿竟然还笑得出来:“可能是吧。” 燕归辞斜了她一眼,然后一脚踩在了他鞋上。 容遇也不恼,心安理得地跟在燕归辞身后,看着她带着自己七拐八拐,就算走错了也不提醒,心情好得跟出来游玩似的。 终于,退无可退,走到了死角。 燕归辞看了眼前头挡着的墙壁,又看了眼身后已经追过来的刺客放弃挣扎了。 她摊着手对容遇道:“师兄你自求多福,如果闻颠赶不及,你就自己去死吧。” 容遇手背在身后,在衣袖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目光将那些刺客轻轻一撇,笑道:“师妹,你方才才劫了师兄的色,怎么转头就这般无情?” 燕归辞扫了他一眼,当真是拔屌无情。 容遇又笑了。 大约是他的笑容过于讥讽,彻底激怒了那些刺客,他们对视一眼,齐齐砍向容遇。 燕归辞怕被牵连,根本就没打算帮忙,赶紧往旁边一躲,离那些人远远的。 这些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针对的不是燕归辞,甚至见燕归辞没打算插手,都没打算管她,只专心对付容遇一个。 “师妹!”容遇反手握住匕首一挡,抵住了一个刺客飞身刺来的一剑,“你就这样看着你的师兄被欺负,不太好吧?” 打架之间,还能分神对她开玩笑,看样子是没事的。 燕归辞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一枚信号弹,但是没放,还笑嘻嘻地道:“师兄威武,师兄万岁!” 容遇差点叫她气笑了,觉得自己半点也不威武,不仅差点被打成鳖孙,还下一刻可能就要挂掉! 还万岁,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问题! 就在这时,燕归辞趁着所有刺客都没注意到她时,一把拉开手中的信号弹,直接往空中一抛! 信号弹“咻”一声升空,在空中炸开! 那些刺客动作一顿,很快回过神,转了一波势力,对准了燕归辞! 燕归辞后退了两步,幕篱罩着她的脸,没人能看见她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容遇啧了一声,一脚将围着他的人踹开,然后飞身而起,在一个刺客肩膀上借力一踩,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燕归辞跟前。 “这下好了,”容遇甩了甩匕首上的血水,“咱们俩现在谁跑不掉了。” 燕归辞没说话,心安理得地躲在容遇身后。 容遇比她高了许多,她站在容遇后边,前边的人就根本瞧不见她。 刺客们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对着那两人扑去…… 刹那间的功夫,闻颠终于带着人赶到了。 他从燕归辞他们身后的屋顶上跳下,一刀将人砍杀于剑下之时,眼中带着血光。 “哟,”容遇彻底放了心,转头抓着燕归辞的衣摆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似笑非笑道,“这才多久不见了,某些人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啊。还是说……师妹当初又瞒了我不少事情啊。” 隔着幕篱,燕归辞看见容遇脸上隐隐带着笑,那笑太过讽刺,即便隔着幕篱,她也都瞧得真真的。 燕归辞忽然明白什么似的,心情极好似的咧着嘴笑:“师兄,你吃醋了?” 容遇冷哼一声,高高挑着眉,眼中没有半点变化。 燕归辞忽然上前,抓着容遇的衣袖,靠在他身侧轻声道:“师兄,我错了。” 明明她语气里带笑,毫无半点认错的真诚,偏偏容遇听了,心里那一点不满,瞬间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他垂眸看了眼靠着自己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掀了她头上的幕篱,把她摁在墙上,亲哭她! 第903章 鲜血 但最后他这个想法,没有得到实现。 闻颠带来的人直接将那些刺客给解决了,只留了一个活口。 那个活口有些倒霉,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叫人给打碎了,双手和双腿都也被人扭断了,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垂在身侧,看起来可怜极了。 燕归辞上前,倾身将那人打量了一番,问道:“问出什么了?” “什么也不肯说。”闻颠扫了容遇一眼,不知为何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敌意。 闻颠总觉得这位东梁的皇帝陛下没安好心,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什么都不肯说啊,”燕归辞手指头戳了戳那人的额头,“那便是你手段轻了。” 闻颠看了被他打碎了牙齿和扭断的手脚,没觉得手脚哪里轻了。 不等他换一种方式,他就见燕归辞拿过容遇手中的匕首,然后在手指间上轻轻一滑。 匕首锋利无比,她手里立即多了一道口子。 可燕归辞却恍若未闻,挤了挤手指之后,将指尖上的血迹抹在了那刺客的唇上。 虽然隔着幕篱,其他人看不见燕归辞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但容遇瞳孔地蓦地一缩,觉得十分不舒服。 他将燕归辞扒拉到身后,刚要找她算账,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那惨叫太过凄凉和痛苦,饶是容遇都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回头看去时,就见那刺客不知道什么时趴在了地上,正痛苦地满地打滚。 闻颠将人翻过来,饶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一眼看见那刺客的嘴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吓了一跳。 只见方才燕归辞手指尖抹过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腐烂,混着血水从那人的嘴角滑落的同时,还有些肉糜…… 闻颠后退一步,当场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容遇猛地回头,就见燕归辞舔了舔自己方才用刀割过的手指间。 他吓了一跳,猛地一把将燕归辞的头上罩着的幕篱掀开,对上了燕归辞茫然的目光。 “怎么了?”燕归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看那个嘴唇被直接腐蚀掉的刺客,反应过来了。 她摆摆手:“哦,这血对我自己没用,对他们这样的人有用。” 容遇不信,捏着燕归辞的下巴,神色凝重地看了好几眼。 燕归辞嘴唇确实没事,许是因为沾了血的关系,还挺红润的,不像有事的样子。 燕归辞不自在地挥开容遇的手,缓缓道:“真没事……他们藏的毒就那么几种,我多少能猜到一些。那毒和我的身体里的血相克,沾上一点,那个地方就会被腐蚀掉。” 容遇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燕归辞的血竟然还有这种作用。 不可避免的,他想到了之前还在东梁的时候,从冈州查案回来,燕归辞曾用她的血给柳同舟治过。 当时柳同舟不也还好好的? 燕归辞看了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法,摆摆手道:“大概是柳大人当时中的毒能与我的血共生,所以他才没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血对普通人的伤害比较大,对身体里有毒的人,反而能共生。” 容遇竟无话反驳。 这时,身后的惨叫已经停了。 容遇回头一扫,就见那刺客下嘴穿烂了一大块,几乎连骨头都能瞧见,样子实在是可怕。 燕归辞重新戴上幕篱,缓步上前,在那人跟前蹲了下来:“打算说了吗?” 那人痛苦地吼道:“你……你杀了我的吧!” “真不听话。”燕归辞嘀咕了一声,遗憾似的摇了摇头,“本来还想着,你要是肯说,我就放了你,但你既然不肯说,那我就只好多贡献一点血了……接下来抹在你哪里好呢?眼睛?鼻子?耳朵?还是额头?” 她手里还拿着容遇的匕首,抵着手指尖,戏谑地看着那个刺客,只等他开口,她就割破手指,抹上血迹。 燕归辞看着他一点一点白了脸,然后又笑了:“要不然还是给你这几个地方一并抹上?啊,你放心,我肯定不是叫你就这样死了,在你死之前我得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被腐蚀掉……” 她话还没说完,刺客忽然就惨叫了一声,像是感受到了那些痛苦一般。 他几乎是受不了似的以头磕地,哭道:“是……皇帝!是皇帝……” 这皇帝究竟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燕归辞回头看向容遇,发现他负手站在她身后,脸上竟半点不见吃惊。 “刺杀东梁长公主和北齐的摄政王,也是他的主意?”燕归辞刀刃没从手指上移开。 那人拿余光一扫,本来还想挣扎一下,看着这幅情形,根本就不敢挣扎:“是……是。我们的目标不是摄政王,是长公主……是他非要保护东梁的长公主,所以才坠崖的!” 容遇冷哼一声:“看来这次来离国,给朕不少惊喜啊。” 称呼一旦变了,容遇的表情也变了。 那人狠狠哆嗦了一下,竟是觉得他比燕归辞还要吓人,下意识就往身后缩了缩。 容遇冷眼将他一撇,招招手,立即又有无数人从各个地方冒了出来,这些人同燕归辞带来的人一比,立即分出了高下。 燕归辞一愣,猛地回头踹了容遇一脚:“你竟然骗我?” 这狗皇帝身边明明那么多人,竟然还装可怜说身边就丁二一个? 燕归辞气吐了。 容遇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对带头的那人道:“未四,你把人带下去看着,别叫他死了,朕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未四轻轻点头,把人往肩上一抗,转头就消失了。 燕归辞气得要死,最后挥挥手,让闻颠也带着人走了。 “怎么回事?”燕归辞拿掉幕篱,转头看了容遇一下,“你来离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容遇垂着眼看了看她,沉默了好一会后才笑了一声:“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找你啊。” 燕归辞不屑地呸了他一脸。 容遇带着燕归辞找准了方向准备离开巷子,慢慢道:“此次来离国是我母亲的意思,但后来我有查了一些事情,发现离国这个小皇帝同东梁还真是关系匪浅啊。” 第904章 君主 巷子里没人,一路穿过去,除了脚步声,便再也听不见丁点动静。 听见云间月时,燕归辞表情有些麻木:“我发现这位东梁的开国皇帝,就是神!” 即便她已经退位,交出了所有权利,可一旦发号施令,就算手上没有半点实权,半个东梁的人都会下意识听她的。 容遇笑了一声目光悠远,不知看向了何处:“本来也是。”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容遇才又问道:“你与我交个底,这次来离国,你查到离国小皇帝多少事?” 燕归辞摇了摇头:“我收到消息就匆匆赶来了,只知道他是魏凛和他皇后收养的,并非亲生,还有就是我的人一直与他有联系,还是在登基之前就有联系,最近又刚刚查到他借出云阁这条线,与齐华兰有来往。” 来往了些什么东西,容遇就算没问,也知道。 他负着手,右手不自觉地敲着左手手背,缓缓道:“看来之前朕没猜错。” 说着说着,他又换了个称呼,道:“他想与北齐联手,对东梁做些什么。” 燕归辞眉一挑,觉得这有点不现实:“怎么?他想与北齐联盟出兵对东梁下手?” 容遇点点头,表情看起来有些戏谑:“东梁出了内鬼,想来之前也是接了出云阁的这条线来联系的,伪装成是生意人,再加上出云阁比较低调,所以没人注意道,若非后来师妹送了朕那么大个礼物,怕是至今都还无人知晓。” 其实燕归辞在出云阁搞出来的事情,顶多就是加快速度将出云阁暴露在人间,给容遇一个光明正大查证出云阁的理由。 不然恐怕这件事还要等上许久,直到万洪兴和文绉明自己作死闹起来,才爆发得出来。 “不用谢。”燕归辞正正经经道,“我也没想到这里面牵扯这般广,只是觉得我母亲交到我的手上的东西,不能让它就这般毁在他们手里了而已。” 容遇笑了一声,抬手在燕归辞头上揉了揉。 说话间,两人走出了巷口,那里不知何时等着一辆马车,驾车的人依旧是丁二。 他瞧见燕归辞时,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燕归辞没出声扶着容遇的手上了马车,待容遇也上了马车之后,她才问了一句:“这是去哪儿?” “带你去个好地方。”容遇双眼弯了弯,然后拿掉了燕归辞头上的幕篱,“你不是问我来离国做什么?除了与缔结两国之好以外,还有一件事。” 燕归辞眨了眨,向容遇递了个狐疑的眼神。 容遇手一拢衣袖,缓缓笑道:“暂时不能告诉你。” 燕归辞“啧”了一声:“师兄这是还信不过我吧?” “也不是,”容遇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比起旁人,我更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容遇没说,燕归辞便追问了一句:“只是什么?” 但容遇嘴比谁都紧,他不想说的事,燕归辞便是用刀撬都不一定能撬开一句。 他叹了口气,往下一躺,理所当然地将燕归辞的双腿当枕头:“你若不着急回北齐,过一阵子就知道了。” 燕归辞便没在问了,她仔细想了想,容遇应该也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怕她知道的多了,反而遭来更多的危险。 她垂眼看了看容遇,许是方才都没好好看他连的关系,这会子安静下来了,她仔细一瞧,才发现容遇眼下带着两片乌青,像是没睡好,即便是现在四下无人,就只有她一个人,眉心也还是轻轻拢着。 不知为何,燕归辞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仔细算起来,他这个年纪,换做现代,也不过是刚刚在开学的高一新生,成天与卷子书本打交道。可在这里,他就是一国之君,肩上担着的是整个大梁,行差踏错一步,招来的可能不是家长和老师的教育,那是更严重的后果。 燕归辞沉默了一会儿,抬手轻轻将容遇额头揉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容遇就已经睡着了,即便这样闹他,他都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睡得很沉。 燕归辞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之后,便弯下腰轻轻在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放。 容遇依旧没有要清醒过来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燕归辞叫丁二停了马车,她轻手轻脚地将容遇放平,戴上幕篱重新离开马车:“你们主子要去哪里,就带他去,我得走了。” 丁二皱了皱眉,盯着燕归辞的背影有些迟疑。 燕归辞道:“要是你家主子等会问起来我去哪里,你就说云梦斋就好。” 至于她现在是不是真的要回云梦斋,那就再说了。 丁二还是没忍住道:“主子不信。” 燕归辞就笑了,目光往马车里一撇,笑道:“那你就让他相信便是。” 说罢,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丁二下意识警惕起来,等他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接燕归辞的人来了。 燕归辞对那边打了个手势然后对丁二道:“还有,他醒了,你就告诉他,要他好好休息,他要不听,你就说我说的。” 丁二不明所以,但燕归辞已经没给他机会再问了,挥挥手,抬脚走了。 不远处闻颠驾着马车在等她,听奴和喻霜也来了,听奴陪着闻颠坐在车辕上,喻霜在马车里翻着书。 等燕归辞上了马车,他就将一封信递给了燕归辞:“北齐送来的。” 燕归辞两眼一扫上面的内容,半响后轻轻点头,将信件扔进了边上铁石香炉里点燃了。 她对喻霜交代道:“离国想对东梁动手这件事怕是真的,你以前跟着文绉明,想来是熟悉他那些套路,我这里有份名单,你等想法混进去,替我说服他们。” 喻霜不明所以,递过一道狐疑的眼神。 燕归辞道:“小皇帝应该不会直接出面与东梁的内鬼联系,应该是派人去的……那个兵部员外郎李修,官职虽不大,但很得魏柒信任,你去想法子混到他家中去,有把握吗?” 好一会儿喻霜才点点头,轻声道:“我听说他好色,混进去容易。” 第905章 不配 容遇醒来时,周围静悄悄的,马车里除了他自己外,哪里还有燕归辞的身影。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睡得这般沉,连燕归辞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容遇揉了揉眉心,翻身坐起来:“丁二。” 外面候着的丁二听见动静,立即掀了帘子:“主子。” “归辞呢?”容遇转眸看向他,里面带着冷冷的幽光。 丁二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回答要是让容遇不满意,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打死。 “燕小姐走了。”丁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走前说让你好好休息,还说您要是问了,就说她回了云梦斋。” 难得丁二聪明了一回,自主主张将“好好休息”的话放到了前头,有这么句话打底,容遇好歹是没那么生气了。 他眉毛先是舒展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鬼扯,肯定是见魏柒去了!” 丁二虽然觉得容遇说得十分有道理,但为着他自己的安全,好歹是没将这些话说出口。 毕竟要是容遇不讲道理地追究起来,问他为什么没有拦着燕归辞,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算了,她既然有她自己的事要去,那我不问了便是。”容遇摆摆手,吩咐道,“叫未四给阿回递个消息,让她早点把那边的事情处理了,来离国。” 丁二应了一声,飞快给未四传了消息,再回来时见容遇还在那儿等着,他站在车辕上,目光看向远处。 丁二上前将他叫回神:“主子,现在去哪儿?” 本来之前,容遇是打算将燕归辞带进宫去见沈倾颜的,但燕归辞提前掀了棋盘不玩了,他只好改变主意。 “先回宅子那边。”容遇钻进马车里。 丁二点点头,驾着马车走了。 …… 另外一边,燕归辞到地方时,天已经黑了,周围零星亮起几家灯火,闻颠提着个灯笼替燕归辞照明,身边跟着听奴,喻霜半路下了马车,帮燕归辞办事去了。 “去敲门。”闻颠轻声对听奴道。 听奴应了一声,忙上前去敲门,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下人见了燕归辞,恭敬地一点头,轻声道:“主子恭候多时,您里边请。” “有劳带路。”燕归辞提着裙摆进了宅子,闻戚和听奴紧随其后。 这是一座私人宅院,一进门就是个大池塘,池塘里的荷花还没开,只有零星的几片叶子还晃在水面上。 梁上的挂着的灯笼倒映在水面上,显出几分落寞来。 燕归辞依旧没有将头上的幕篱拿掉,跟着下人穿过一道回廊,迈过两道月牙门,然后到了内院。 内院前头都要大,又分了好几个地方出来,前后左右都有门,通往另外一个地方。 下人带着燕归辞往右手边走去。 差不多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一个院子里。 院子里有水池,水中中间有个凉亭,凉亭里有个人,那人似乎等了燕归辞好一会儿,听见脚步声时,转过头来问道:“早就听了出云阁阁主的大名,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燕归辞眼眸轻轻一抬,隔着幕篱和昏暗的光线没能瞧见那人脸上究竟是个表情。 她垂着眼低低一笑,上得前后,摘下头上的幕篱,拿在身前躬身道:“见过陛下。” 这人正是魏柒。 小皇帝眉梢一挑,大约是有些意外燕归辞的年纪有些小,也有可能是觉得她这个人有点上道。 魏柒摆摆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燕归辞倒是没客气,依言坐下了。 桌上有刚刚泡好的茶水,方才带路的下人上前拿过茶壶替燕归辞与魏柒各自斟倒了一杯后,方才退下了。 闻颠按了按听奴的肩膀:“跟着阁主。” 说罢,不等听奴细问,他一个翻身落到了屋顶上,在屋里上转了两圈之后,倏地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听奴站在通往凉亭的路上,没有再进一步,也没有远一步,刚好是个不会听见他们谈话,但要是稍微有点动静,他就能第一时间赶到的距离。 凉亭里魏柒端过茶盏,闻了闻茶香后抿了一口:“之前阁主替叫人传信,说是有要事相谈,朕多问一句……” 说到这里,魏柒顿了顿转眸看向燕归辞时,里面多了一点戏谑:“阁主是替你自己来的,还提北齐的皇上的来的?” 燕归辞投过一道惊讶的目光。 她替北齐小皇帝办事这件事,知道的人应该很少,除了小皇帝本人,应该就只有齐商应和隐约已经猜到了的齐华兰。 齐商应如今不知道在哪里,唯有齐华兰很有可能已经与魏柒取得了联系。 所以,方才追杀容遇的时候,才会放她一马? 燕归辞端过茶盏,手指在杯面上轻轻一敲,笑道:“陛下以为呢?” “朕猜你是在替北齐的小皇帝当说客。”魏柒放下手中茶盏,“可朕又觉得你只是在利用小皇帝。” 燕归辞双眼一弯,那双死气沉沉的眸中就多了一点难辨真假的笑意:“陛下要是这般说,草民也无话反驳,不管是替皇上办事也好,还是利用皇上也罢,归根结底,也只是替我自己办事。” 这个回答像是取悦了魏柒一般,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忽然一拍手,笑道:“好……好得很,朕喜欢这个说法。” 燕归辞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魏柒做戏。 魏柒眸光一转,轻飘飘地落在燕归辞身上时,带着几分轻蔑:“那不知阁主想与朕谈些什么?” 燕归辞没着急答话,慢腾腾地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她还是觉得离国的茶也不好喝,太过浓郁,她喜欢东梁那种淡淡,茶香很浓,味道很淡,喝起来有些苦,回味却甘甜。 “劝皇上趁早放弃了与华兰长公主的交易,”燕归辞直言道,“北齐未来做主的不是她,您现在与她来往,得不到什么好处。” 魏柒来了兴致,挑着眉梢道:“哦?你怎么知道做主的不是她?可朕觉得她会是下一任女君啊。” 齐华兰是继云间月后的又一个女君? 开什么玩笑?就凭她也配同云间月比? 燕归辞道:“她不会是下一任女君,永远都不会是。” 第906章 眼睛 魏柒听见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来了兴致一般,又笑开了:“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是下一任女君?” 说话间,魏柒就见燕归辞脸上带上了笑意,那笑意带着某种自信,像是早就肯定了齐华兰不会成为女君,并且永远没有成为女君的可能。 这一点让魏柒十分不舒服。 他从小就不是被捧着长大的人,走到现在这一步,完全就是凭他自己的本事一点一点爬上来的。 他也不是一个相当有自信的人,他做事喜欢在有把握之前才会出击。 这一次也是,以为有了把握才会来见燕归辞。 可见了燕归辞之后,魏柒才发现这个人并不受他的控制,她就像个不定的因素,随时都有可能做出超出他所掌控的事。 魏柒很不喜欢这样。 但他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脸上还挂着十分的自信的微笑。 “北齐是什么形势,不知道皇上清不清楚。”燕归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端着闻了闻茶香,笑道,“我在北齐这半年,但还是清楚的,齐华兰若是能登基做主,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个长公主。” 魏柒眼底含笑,看着燕归辞的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燕归辞或许看懂了,她缓缓抿了一口茶水,笑道:“她要是能登基,当初在齐宣恒谋反之时,她就推翻了皇权,自己坐上了那位置,何至于等到现在?” 魏柒但笑不语,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杯盏,示意燕归辞继续说。 燕归辞放下杯盏,便道:“因为齐华兰自己不想。” 这个回答倒是让魏柒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开来:“你怕是在说笑,北齐大部分实权都是齐华兰手上,她要是不想,早就交出了权利。” “皇上说的有道理。”燕归辞手指轻轻在手背上一敲,笑道,“她对权利有渴望,但却不喜欢皇位,你猜为何?” 魏柒皱了皱眉,没出声。 当初齐宣恒死之时,闹出来的传闻他不是不知道,但知道一回事,真正相信又是一回事,毕竟这种事实在是太过荒唐,怎么想都不可能。 但他不愿意相信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燕归辞笑了一声,继续道:“皇上应该已经猜到了,因为当初齐宣恒的死她自己就承诺过,会推北齐现任的摄政王齐商应上位!” “是吗?”魏柒扫了燕归辞一眼,表情淡淡的,“你这话又有几分可信?” 燕归辞知道魏柒疑心病重,也不指望他能彻底信了,缓缓道:“几分可信?自然是十分。” 魏柒就笑了一声,表情里全是讽刺:“小归辞啊,你可要知道,人心最不值当十分可信,明白?” 说罢,魏柒像是觉得留在这里就是耽搁时间一样,起身便要走。 燕归辞也不拦着,却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缓缓道:“如此呢北齐的摄政王突然失踪,跟着东梁的长公主一并不见了,北齐那边可还有联系你?” 魏柒脚步一顿,那一瞬间他连目光也沉了下来,死死盯着燕归辞,表情好似要吃人。 燕归辞半点不见退缩,还缓缓笑了起来:“皇上现在一定很奇怪,为何齐华兰到现在还没联系你是不是?毕竟外界传言可是说齐商应是她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失踪,她却半点不着急,这难道不让人觉得奇怪吗?” 魏柒当时就冷了脸,冰冷的目光落在燕归辞身上,好似探究,又好似杀意。 燕归辞并不着急,重新替两人将茶水斟满,缓缓道:“因为离国到北齐那边的暗线已经全部断了。现在的情况就是,皇上的消息无法送到北齐,齐华兰无法联系皇上。” 说着,她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分别花了两个箭头,然后在箭头中间一划,切断了双方的联系。 魏柒眸中情绪万千,最后他又重新带上笑意,转身在方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朕忽然觉得阁主说得很有道理。” 说着,他端过燕归辞倒的那杯茶水,像是接受她的好意一般,缓缓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归辞不如说说你的条件,要是合适,说不定咱们还能合作。” 燕归辞双眼一弯,轻轻笑:“皇上何必继续试探草民?草民的条件从一开始就摆在明面上,不是吗?” 魏柒当然知道燕归辞的条件是什么。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缓缓道:“朕觉得这个条件不妥,毕竟当初与朕联系的人不是归辞你,而是你的人,如今你的人出了事,出云阁也不是之前的出云阁,你想要朕将这些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怎么妥呢?何况……” 说到这里魏柒一顿,笑容里就多了几分恶劣:“何况这些日子朕也往这里边加注了不少心血,要是就这样归还了,吃亏的不就是朕?” 说了这么多,燕归辞明白了,魏柒不会轻易就这样将属于出云阁的东西还回来。 而且他还故意曲解燕归辞的要是。 她分明要的是一个月被人出卖的那些暗线,他却故意理解成所有出云阁的暗线。 这要是换一个人,燕归辞一定让闻颠打爆他的狗头。 但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将这些怒火都压下了下去,皇上一副笑脸:“草民的条件也不是让皇上归还,毕竟我这阁主名不正言不顺,要是突然多了这些权利,肯定会引起怀疑,所以草民只是想说,先与皇上合作,争议方面的事情就交由草民来,草民当皇上的眼睛,联系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自然指的是齐华兰。 她怕魏柒不相信,还故意说道:“皇上你仔细想,草民与东梁的长公主和皇上,以及北齐的摄政王都是好友关系,若是我掺和在其中,你觉得他们会怀疑?” 魏柒眸光一转,言笑晏晏:“可朕如何相信,你不会转头就出卖了朕?” 燕归辞道:“这是皇上的心血,也是草民的心血,草民为何要出卖您?” “这倒是。”魏柒敲着桌面的手一顿,随即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像是相信了燕归辞所说一般,“那朕就信归辞一回如何?” 说罢,他起身拍拍衣摆,对燕归辞道:“往后,朕的眼睛就交给归辞了。” 第907章 后招 燕归辞脸上带笑:“皇上若是相信草民,草民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她心里却道,放心等到某一天我一定戳瞎你的双眼! 两人各怀鬼胎,暂时敲定了合作。 等把小皇帝送走之后,燕归辞的表情顿时如同吃了一口屎。 听奴跟在她身边,瞧了眼燕归辞的脸色,轻声道:“您真相信他啊?我觉得不太可信。” “自然信不得。”燕归辞从他手中接过幕篱戴好,又问:“闻颠呢?” 听奴本来还想问燕归辞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见她转开话题,不是很想继续的样子,便又闭了嘴:“方才离开了……这会儿应该就要回来了。” 他话音刚刚落下,闻颠就回来了。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燕归辞身后,抬眸轻轻问:“主子有吩咐?” 燕归辞点点头,抬起眼皮看向小皇帝刚刚离开的方向,道:“我方才琢磨小皇帝在听见联系不上齐华兰时,半点都不慌张,是不是有什么后招,你去替我查一查。” 闻颠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转身又消失了。 听奴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人不见了,他才跟着燕归辞上了马车。 刚在马车里坐下,他就看见燕归辞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两眼一扫,很快就将纸上的内容给烧了。 听奴没问是什么,只乖乖地跟着,小声道:“喻霜那边没问题吗?” “那孩子做事有分寸,不会有问题。”燕归辞想着纸条上的内容,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现在就小皇帝这边的事情有些麻烦。” 听奴不知道该不该问,抬起眼静静地看着燕归辞。 燕归辞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问道:“倘若等这些事情都解决了,闻颠不在跟着我,你会不会跟他走?” 这个问题乍一看问得莫名其妙,可听奴却倏地红了脸,张嘴刚要解释,就听燕归辞道:“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的。” 听见这话,听奴的脸不红了,反而有些发白。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缓缓道:“闻大哥跟了阁主您这么久,不会轻易离开的。” “是吗?”燕归辞往后一仰,轻轻靠着车厢壁道,“可要是我不要他跟着呢?” 这下轮到听奴意外了,他惊讶地看着燕归辞,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归辞在手指上轻轻一按:“当初他跟着本就是为了还我母亲的恩情,如今过了这么多年,等这些事情结束,他也该做他自己的事去了。” 听奴不明白,也就没有开口说话,听燕归辞继续道:“他有和你说过,等这些事情结束,他想做什么吗?” 好一会儿听奴才轻轻摇了摇头:“不曾说话。” 燕归辞就明白了,点点头,本不打算再说什么,但看听奴那煞白的脸,又有点心疼,叹了口气:“他不善言辞,有些事情也不会主动开口说,你若是问了他就会回应你。” 听奴愣了一下,一时不明白燕归辞这话是什么意思,抬起头看向她,张了张嘴,没说话。 燕归辞手指轻轻敲着手背,半眯着眼道:“闻颠是我母亲捡来的,对我来说就像是兄长一般,这几年因为我的关系,身边一直没个人,你若是选择了他,往后请你多担待他一些。” 这一刻,听奴明白过来燕归辞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一紧,总觉得燕归辞这话不是什么好说,就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阁主,您……” 燕归辞耳朵动了动,然后摆摆手,阻止了他的后面的话,并且压低声音小声道:“方才这些话,是我与你说的,你不要让闻颠知道,还有……也不要告诉喻霜,明白?” 听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点了点头。 结果,他刚刚点完头,闻颠就一头钻进了马车。 他是作为燕归辞在暗中的刀,一向警觉,几乎是出现在马车里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他愣了一下,看向听奴:“怎么了?” 听奴僵硬地冲他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 闻颠皱眉,刚要再追问,就听燕归辞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边怎么样?” 几乎瞬间,闻颠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忙道:“主子想得不错,小皇帝没有回宫,离开之后,就去见了另外一个人。” “哦?”燕归辞来了点兴致,稍微睁大了双眼,“说来听听。” 闻颠道:“他身边有人,属下没敢没跟太紧,发现他进了一处宅子,那宅子的牌匾上写着一个‘苏’。” “苏?”燕归辞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她轻轻一笑,“哦?叫什么?” 闻颠道:“叫苏机予。” 听奴刚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就听燕归辞笑了一声:“我说呢,原来是还有后手。” 闻颠点点头:“不枉我们等了这么久。” 听奴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苏机予是谁了。 燕归辞曾经给他和喻霜看过一份名单,那份名单就有苏机予的名字。 这个苏机予在离国不是很有名,几乎就是个普通人,但他却在暗中替齐华兰和魏柒联系,而且此人还是将出云阁所有暗线出卖给魏柒的人。 燕归辞一直在找这个人,还以为他也跟着这些暗线被魏柒处理掉了,没想到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出卖了出云阁获得了一次新生。 面对这种人,燕归辞怎么可能让他好过? 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到了这个所谓的苏宅外边儿。 魏柒还没走,马车都还在外边儿,燕归辞留下听奴,让闻颠带着她想法子进了苏宅。 闻颠手段还不错,不一会儿就带着他潜进了苏宅,还找到了那两个密谋的人。 书房里,魏柒问苏机予:“真不可信?” “不可信。”苏机予给小皇帝倒了一杯茶,缓缓道,“她之前在北齐不曾为长公主所用,几次三番吊着长公主,最后却成了北齐皇帝的人。” 魏柒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道:“你们家那位摄政王怎么样了?这半点消息也没有,你们主子不着急?” 苏机予就笑了一声,缓缓道:“皇上放心,王爷身边有人。眼下只是暂时失去联系而已。” 第908章 狠戾 听见这话时,燕归辞眉毛一挑,转头看向闻颠。 闻颠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下燕归辞就明白了,齐华兰以为在齐商应身边留了人,其实这人早被齐商应察觉,不知道怎么给处理了。 里面的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小皇帝起身告辞。 苏机予起身相送,直把人送到门口,看着魏柒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之后,他才转身重新回了书房。 他原本是想着趁着现在得空,赶紧写信给齐华兰,问她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联系齐商应。 毕竟那是北齐的摄政王,这次出使离国代表着北齐的门面,要是门面出了问题,他们也不好交代。 但是,就在他回到书房的瞬间,忽然就感觉到了不对。 几乎是下意识,苏机予转身就要跑,但就在这一瞬间,房门忽然合上,紧跟着烛火一跳,本来十分昏暗的地方,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屋里十几盏油灯,齐齐亮了。 苏机予大惊:“谁!” 燕归辞便在此时从书柜后边转了出来,她手里还拿着一本无关紧要的书,连表情都十分平静,但苏机予看见她的瞬间,整个人就变了。 他像是将人认出来了一般,惶恐不安地看着她,下意识转身就要跑。 可惜,房门被合上了,闻颠还守在门口,他根本就躲无可躲。 燕归辞瞄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书籍放下,平静地扫了他一眼:“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要你的命。” 既然被认出来了,燕归辞也没打算隐瞒身份,大剌剌地往案几后边的椅子上一坐,缓缓道:“初来离国,好些事情我也不懂,苏先生不如先替我介绍介绍如何?” 其实苏机予在离国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书院里的先生。 只是这人先生的身份当得有点讽刺。 苏机予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燕归辞:“你想做什么?” 大家都是聪明人,对方忽然出现,苏机予可不觉得她就是来说说话这样简单。 燕归辞笑了一声:“做什么?苏先生不是早就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苏机予差点就被燕归辞给笑哭了。 他咽了咽口水,紧张道:“阁主突然驾临,我怎么可能猜到?” 燕归辞靠着椅子,头一歪,缓缓笑道:“本阁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来问问,出云阁的生意突然就与东梁和北齐失了联系,特来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机予差点就给燕归辞跪了下来。 但他还算冷静,并未作出这般丢脸的事来:“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对出云阁的生意接触,不过一点皮毛,阁主说的事情我半点都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打算告诉本阁原因?”燕归辞眉毛一挑,捡起方才扔下的书,缓缓道,“你确定不打算将你做的那些事情与本阁说清楚?” 苏机予往后一仰,像是要拉开与燕归辞的距离一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我什么也没做。” 燕归辞见他嘴硬,根本就不打算开口的样子,也没打算与他纠缠了。 她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闻颠。” 闻颠抬起眼看向燕归辞,听她慢慢道:“这么不听话的人,想来也不能为我所用,既然如此,那也不能为旁人所用。那就……剁了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慢慢剁。” 苏机予当场就给吓得跪了下来。 他紧张地看着燕归辞,表情里全是害怕:“别……” 燕归辞已经给了他机会,是他不珍惜,既然如此,也没打算继续听他废话。 她扫了眼已经腿软得给她跪下来的人,慢慢道:“十根手指头,能剁十天,每天一根,剁完就给齐华兰送去。要是她不信,就继续剁脚趾头,直到把头剁下来给她送去就行了。” 苏机予声音都在颤抖:“这里是离国,你别以为你就能胡作非为!长公主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为我报仇!” “报仇?”燕归辞冷笑一声,“你当你多重要呢?齐华兰是个聪明人,要是知道你是我弄死的,不仅不会替你报仇,说不定还会帮我把你的罪行抖出来,然后选择我,明白吗?” 苏机予还在嘴硬:“放屁,我是长公主联系离国的人,绝对不会放弃我……” 燕归辞打断他后面的话:“绝对不会?你确定?既然你不肯相信,那我们俩就试试。试试,齐华兰究竟是要选择你,还是选择我!” 苏机予一愣,正疑惑燕归辞要怎么试一试时,闻颠忽然就在他跟前蹲了下来。 紧跟着他手往后一抽,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匕首亮着银光,在黑夜里明晃晃的,好似带毒。 苏机予瞬间反应过来燕归辞说的试一试,是要怎么试了。 他惊恐地大叫一声,猛地往后一缩脖子,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将手给藏起来。 但闻颠动作却十分快,一把抓住苏机予往后藏的手,力气极大,他都没来的挣扎,就被摁在了地上! 闻颠眸光一撇,随即就是狠狠一刀,切了下去! “啊——” 整个苏宅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就连等在外面的听奴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抖了抖脖子,料想燕归辞和闻颠的手段,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惊恐地在手指头上摸了一把。 而苏宅里面,苏机予因为手指头被切掉了,整个人痛不欲生,捂着那根流血的手指头整个人都在地上打滚,嘴里还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放过我,放过我吧……” 可是燕归辞懒得听了。 她看了眼因为苏机予的惨叫,而引起了苏宅其他人的注意,亮了灯火的苏宅,站起了身。 书房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燕归辞踱着步子走到苏机予跟前,慢慢道:“说什么呢?那些本阁都知道了。还有啊,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毕竟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要你的命!” 苏机予痛苦地睁大双眼,想要朝着燕归辞爬过去。 燕归辞冷笑一声,一脚将人踹开,淡淡道:“明晚这个时候我还会来,你要是敢跑,我就剁了你家的手指头给齐华兰送去,不听话就试试!” 说罢,她在其他人赶来之前,让闻颠带着她走了。 第909章 决定 东西是被快马加鞭送到北齐去的,等齐华兰拿到那根莫名其妙的手指头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她几乎是一巴掌就将那和盒子拍在了桌面上,眼中全是怒火:“小丫头片子,是本宫小瞧了你!” 原本齐华兰以为燕归辞不过是个小姑娘,便没放在心上,还想着这种人根本就没什么值得放在心上。 谁承想这个燕归辞,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感到意外,之前是吊着她,搭上小皇帝的线,然后是甩掉她的人,攀附上齐商应,如今竟然在离国搞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齐华兰都气笑了:“替我联系离国那边,本宫倒是要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然而,她话音落下许久,底下的人都没反应。 齐华兰表情一沉,怒道:“怎么,连你们也不打算听本宫的话了!” “不……不是。”属下惊恐地摇着头,解释道,“不是属下们不听公主您的话,是、是离国那边,属下们无法取得联系。” 齐华兰瞬间阴了脸,怒道:“无法取得联系?这话是什么意思?” 属下看了眼齐华兰的脸色,表情里已经带上了惊恐:“早在一个月以前,属下们就断断续续联系过离国那边。可是、可是不知为何,所有消息石沉大海,不是送不出去,就是送出之后无法收到回信。” 这下齐华兰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 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回椅子上,撑着额头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发怒。 但转过眼,她的笑容就隐藏在了冷漠之中,换上了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又问:“既然与离国那边断了联系,那为何燕归辞送来的东西,我们能收到?” 好在这一点属下们早就查清楚,不然肯定被骂死。 属下忙道:“一开始属下还以为是动了小皇帝的人,后来属下们发现并不是……暗中好像还有第三者。” “第三者?”齐华兰皱了皱眉,“是商应的人?” 除了齐商应,齐华兰也怀疑不上别人。毕竟整个北齐,能与燕归辞联系除了小皇帝就是齐商应,可她的人又说不是小皇帝,那就只能是齐商应了。 但属下却摇了摇头。 属下迟疑了一会儿,缓缓道:“属下们探查到,这些人来自东梁,但不是东梁的皇帝,也不是东梁的长公主。” 这下轮到齐华兰吃惊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眸,一撑桌子站了起来:“你是说,这很有可能是云间月的人?” 属下没说话,看表情像是默认。 齐华兰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一开始是很震惊,可震惊过后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那是云间月,整个东梁的神,曾经还一度挑起整个北齐的内乱,甚至连她都被利用了。 齐华兰重新坐回椅子上,捂着脸笑出声来:“原本……原本本宫以为她只不过是运气好,同容遇和云思回都是朋友罢了。如今想来,她怕是早就和云间月搭上了,这小娃娃啊,真是让本宫吃惊。” 属下们着急死了,可不管齐华兰究竟是吃惊还是震惊:“主子……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齐华兰觉得他们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她冷眼一扫,竟是放平了心态,慢腾腾地牵着衣袖道,“还能怎么办,要本宫去离国,杀了她吗?” 属下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齐华兰还算冷静,没有被刺激得疯掉。 她很快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离国那边不用管了,给王爷递个消息,告诉他燕归辞是云间月的人,别到时候傻傻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 属下有些不确定:“主子的意思是,要放弃与离国那边的来往?” “不然呢?”齐华兰扫了属下一眼,觉得这就是个傻子,“如今云间月掺和在其中,你我都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要是单纯的想把出云阁的收回来,我何不成全了她?算是卖了个人情,要是……” 后面的话齐华兰没说,觉得没必要。 毕竟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云间月究竟要做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想利用出云阁,那也就算了,毕竟倒霉是燕归辞。 可要是她与离国有所联系,想要的是整个离国,燕归辞不过是她的眼睛,那她又能如何? 跑去离国杀了燕归辞? 凭什么? 说白了与离国小皇帝的合作,不过也是为着北齐以后,既然如今离国自身难保,她又凑上去做什么? 找死吗? 齐华兰拿定主意后,看得更开了。 她牵了牵衣袖,看了眼锦盒里的手指头,觉得恶心,便叫人拿去扔了。 齐华兰摆摆手,对还在等着的属下道:“去吧,别忘了本宫交代的事。往后离国事,就不必关了,专注北齐这边。” 主子都这么说了,他们做下人的还能反驳不成? 属下没说话,领命办事去了。 没多久,齐商应就收到了来自离国的消息。 当时云思回就在他旁边,甚至还好整以暇地靠着美人榻,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之前他们遭遇刺杀是真,失去联系也是真,唯一不同的是,这个联系是他们主动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事实上,只要他们愿意,依旧能联系到外人。 齐商应两眼将消息一扫,转头就扔进了香炉里烧了。 云思回懒洋洋地趴在一边,脸上虽带着笑,但表情里全是冷淡:“你确定要烧了?不在仔细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齐商应表情比她还冷漠,“早就决定的事情,我没必要反悔。” 云思回散着一头乱发,闻言抬脚轻轻踹了他一脚:“真不反悔?你可要知道,你在拿什么做赌注。” 齐商应抓着她不老实的脚,按在一边,认真地看着云思回的双眼:“我若是反悔,你要如何?” 云思回眼底含笑,慢腾腾道:“还能如何?自然是随你。怎么,你怕本公主要了你命?” 齐商应在她腿上捏了捏,然后将人拉起身摁在了回来:“这条命,你若要,给你又如何?” 云思回默了一会儿,把人推开一些,淡淡一笑:“我才不要!” 第910章 偶然 齐商应也不闹她,还替她牵了牵被子,缓缓道:“你家那个小书童,真的可信?” 云思回递过一道莫名其妙的目光。 “信上说齐华兰查到燕归辞从一开始就是你母亲的人。”齐商应跟着在燕归辞身边躺下,平静道,“那她这次来离国,怕也是你母亲的意思。” 云思回听见这话,脸上依旧无动于衷。 她眸光一转,目光平静地在齐商应脸上扫了一圈,缓缓道:“我知道。” 这个回答倒是让齐商应愣了一下,他惊讶地看了云思回一眼:“你是如何知道的?” “很奇怪吗?”云思回眼中含笑,表情却有些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齐商应眉一挑,又问:“从何时起?” “嗯,”云思回垂着眼仔细想了想,“想来是她十岁那年吧,不然你以为就凭她一个燕家庶女,也拜得齐太师为师?若不是母亲的意思,齐太师恐怕连看都……不,老师说不定会看重她,只是时间的问题。” 毕竟那时候云思回所知道的燕归辞,就已经不简单了。 只是因为当时条件有限,她没办法脱离燕家,也不能一开始就将云间月暴露出来,不然有些事情恐怕没办法彻底解决。 所以,她选择沉默,选择继续在那个家里忍受,直到有一天在刻意的安排下遇见容遇,遇见她。 云思回眯了眯双眼,觉得云间月真可怕,凶起来连她儿女都敢算计。 她叹了口气,表情里全是无奈:“反正我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后来被刻意安排着遇见了她,也不过是想知道母亲究竟要做什么罢了。至于容遇知不知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是亲兄妹,但云思回有时候也不是很确定容遇究竟知不知道。 而且要是容遇不知道的话,她还挺想看看容遇知道后震惊的表情。 她这些说给齐商应听,齐商应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这么皮,仔细回头又被他给卖了。” 这话云思回不爱听,打开齐商应的手,怒道:“什么叫被卖了?要是本公主不愿意,你以为上次他能成功……” 话还没说完,云思回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下意识一把捂住嘴,试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齐商应已经听见了。 他眯着眼,捏住云思回的下巴,将她脸转过来:“你说什么?除非你愿意?阿回,是说上次你……” 云思回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冷哼一声:“才没有……走开,本公主要小憩!” 她这是恼羞成怒了,这一点齐商应还是看得出来的。 一时之间,齐商应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这些日子以来,他觉得云思回身上有什么变了,像是刻意拉远了与他之间的距离,有时候总是若即若离的,这让齐商应心里十分不舒服。 现在想来,不是云思回对她若即若离,是她不好意思了,不知道该怎么想处。 也不是不想他,而是因为想念,真见了面,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扑过去,抱住云思回的腰,将人按在美人榻上,轻声道:“你啊,怕是想要了我的命。” 云思回眉心动了动,抬手想将人推开自己,又犹豫了:“我才不要你的命。” 她声音小,耳朵尖却有些红,在齐商应来吻她时,下意识就想躲开。 可齐商应态度却十分强硬,按着她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带着一点霸道的意味亲了上来。 见实在是躲不开了,云思回才放弃了挣扎,任由齐商应胡作为非。 …… 两人在美人榻上闹了一会儿,最后被梨落打断。 来了离国之后,梨落就很少在明面上跟着云思回了,她几乎都隐藏在暗中,只有云思回叫她的时候,她才会出现。 但这次却不是云思回叫她的。 她好似没看见齐商应一般,单膝在云思回跟前跪下来道:“皇上来消息了。” 云思回嗯了一声,起身拢了拢衣襟,轻轻道:“嗯,阿遇说什么?” 以前云思回很少称呼容遇皇兄或者哥,如今容遇做了皇帝,她还是很少称呼皇兄或者是哥。 梨落垂着眼皮,淡淡道:“让您早些去离国与他汇合。” 云思回一顿,下意识转头看了齐商应一眼。 却发现齐商应只是表情淡淡地坐在一边,手撑着下巴,听见这话时,眉一挑,眼底像是有些遗憾,又像是失落。 云思回垂了垂眼,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去收拾东西吧,现在就走。” 闻言,齐商应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了云思回一眼。 云思回摆摆手,没出声,起身跟着梨落进了屋。 到了屋里,她才压低声音问:“阿遇只说了这个?” 梨落顿了顿,转头看向云思回,压低了声音:“确实只说了这个。” 云思回皱了皱眉,像是不太相信一般:“怎么回事?他应该是与归辞碰上了才对,怎么没说别的。” “带信的人,只说了这个。”梨落转身去替云思回收拾东西,“想是与归辞什么事也没发生,所以才没与您说。” 云思回“哦”了一声,转身寻了一凳子坐下,看着梨落忙碌。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药呢?” 梨落当然知道云思回问的是什么药,但是她有些犹豫:“这……公主,是药三分毒,要不您还是别吃了?” “没事,拿来。”云思回摆摆手,模样虽然十分随意,但态度却相当强硬。 梨落一向奈何不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 云思回什么也没想,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吃了。 不一会儿梨落将东西收拾好了,几个人重新上路。 如今他们离离国都城已经不远了,但她还是没有与东梁的商队汇合,像个旅者一样带着齐商应慢腾腾地溜达着往皇城走。 没走两天,两人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一开始这人并未引起云思回的注意,而是有天下大雨,她和齐商应在客栈休息时,突然有人病倒在地。 云思回下意识要去查看时,有个人忽然上了前,解开那病人的衣襟,一针就扎了下去。 那手法有些讲究,技术也十分走险。 云思回愣了一下,等他将那人救回来后,就让梨落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上前,看着这人,问道:“颜回是你什么人?” 第911章 有约 这是个少年人,年纪看起来不大,甚至比燕归辞还要小两岁。 云思回看着他,有种在看弟弟的感觉。 他穿得也十分普通,背着个药篓,往那儿一站半点都看不出高人的模样,更像是谁家走丢的孩子。 但他刚刚给人扎针那手法,云思回敢肯定,除了颜回旁人是不会的。 而且她也只在颜回给她的医书上瞧见过,就连云间月都是不会的。 “你又是何人?”少年转过眼,一双细长的眸子静静地盯着云思回看,半点都不怯弱。 云思回负着手,走到一旁坐下,她眸光一转,平静地看着少年:“我叫云思回。” 只是这一个名字,少年那双好似总也睁不开的双眼一瞬间就睁大了,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像是有些错愕。 云思回这个名字并不见得有是人人都知道的,但若是东梁的人,却是人人都知。 自此云思回肯定这人就算不是东梁人,恐怕也是经常待在东梁的。 少年一整背篓,好一会儿才说:“是我阿爹。” 这下轮到云思回意外了,她惊讶地看了少年好几眼,随即嗤笑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师爷一生未娶,哪来你这么个儿子?” 少年那双眼睛就跟猫一样,细细地看着人时,总是平平静静的,总叫人觉得他提不起精神一般。 但云思回却觉得这人不是没精神,而是还没遇到叫他认真的事。 少年听云思回称呼颜回为师爷,这下越发肯定了她的身份。 这会子也不拘束了,放下药篓,几步上前在桌边坐下,然后让小二上了茶来。 等小二上了茶,他就给两人斟倒了一杯,缓缓道:“我虽然姓颜,但我又不是阿爹亲生的,我是他和父亲在路上捡的。” 这一口一个阿爹,父亲的,搞得云思回有些懵。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无语地问道:“你父亲又是谁?” “不是谁,父亲就是父亲。”少年尝了一口茶,满足地喟叹一声,“当年闹灾荒,阿爹瞧我爹娘都死了,可怜巴巴的,就把我捡来了。” 云思回心思一动,或许已经猜到了这个父亲是谁。 她没开口问,只是道:“你叫什么?” 少年眯着一双又细又长的双眼,笑道:“颜有约。” 这下云思回越发肯定他父亲是谁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你父亲……还好?” 颜有约点点头,放下茶盏道:“还好,他回东梁了。” 这下云思回反而不那么吃惊了,她想难怪云间月会突然去了一趟太原,原来是因为如此。 她垂下眼眸,平静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颜有约大概是渴得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阿爹走得早,交给我的医术有限,陆家和颜家,还有他自己的毕生所撰写的医书又给了你,我只好自己摸索。” 云思回听懂了,他这是在四处流浪。 她撑着下巴,瞧了眼颜有约:“想不到你一个小孩儿,竟然有勇气气出乱窜,也不怕丢了性命。” “这有什么可怕的?”颜有约摆摆手,“当年跟着父亲和阿爹四处走的时候,不管是灾荒,还是战乱,一并遇见过,父亲要是心情好了,说不定还会去军中出谋划策一番。” 听他这么一讲,云思回就好似看见了当年仅有一面之缘的舅舅带着一个小孩儿和病人在路上停停走走,时不时留下来观摩一番的样子。 后来她师爷身体不行了,他就又留在某一个地方,将师爷送走,然后回了东梁或者是别的地方。 云思回不由想起当初初见颜回时,他那病恹恹的模样。 她垂着眼看向颜有约,又问:“师爷走时可曾痛苦?” 颜有约抬眸看向云思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愧是母女,你们问了同样的话。” 云思回听懂了,想来是云间月退位后去找云司离,也问过相同的话。 她没出声,等颜有约喝够了茶水,才又道:“不算痛苦吧,身体虽然没少被病痛折磨,但他走时脸上是带着笑的。” 云思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能让颜回笑着离世的,大约也就只有云司离了。 她垂下眼皮,平静地盯着自己双手出神。 那边颜有约喝够了茶水,又看看天色,发现雨水已经停了。 他重新背上药篓,准备启程:“我该走了……这壶茶,就当公主请我的吧。” 云思回转眼看向他,倒是没有小气到连壶茶水都不请的:“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不确定,走一路看一路吧。”颜有约摆摆手,出了客栈,“告辞,又会有期。” 云思回没有阻拦,就看着他一头出了客栈,背着个药篓慢腾腾地走远了。 虽然不高,还只是个小孩儿,可那模样,俨然已经有了成为名医的潜力。 这时,齐商应一直没见着她回房,寻了出来,顺着她目光一瞧,什么也没看见:“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云思回拢着衣袖起身,招呼他结账,“你来得正好,雨停了,咱们也走了……哦对,结一下账,别忘了桌上还有一壶茶水的钱。” 齐商应目光一转,就见桌面上放着一个茶壶,云思回刚才坐的地上有一杯茶水,但是没喝。 她对面还有一个茶杯,沾了水迹,但杯中已经没有茶水了。 想来是,刚才同她喝茶的人已经走了。 齐商应也没问是谁,去结了账,带着云思回一块儿走了。 两人赶了差不多三天的路,终于到了离国都城。 此时,东梁和北齐的使团已经到了。 云思回没有暴露身份,与齐商应偷偷潜入皇城,先去见了容遇。 容遇一早就在等他们,见了两人一块儿来的,也不意外:“怎么这么久,路上有事耽搁了?” “耽搁了几日。”云思回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了才道,“遇见个有趣的小孩儿,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边遇见。” 容遇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云思回却摆摆手,岔开了这个话题:“怎么样?麻烦都解决了?” 第912章 保证 容遇递给她“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嗤道:“你当这是一件多容易解决的事?” 云思回也不介意再一次被嫌弃,反正她已经习惯了,摆着手道:“那是你没用。” “你有用,查到刺杀你的人是谁了?”容遇嗤笑一声,满眼鄙夷。 这下轮到云思回嘚瑟了,她要是有尾巴,一定是翘着的:“对啊,我查到了。” 说罢,她看向齐商应,一脸的求“夸奖”。 齐商应叫她这模样逗笑了,摸摸她的狗头,夸道:“咱们家阿回最厉害了。” 边上容遇看得直挑眉,一脸不悦:“谁跟你咱们家。” 齐商应往后一扬,靠在了椅背上,懒洋洋道:“我跟你肯定不是咱们家。诶,你要追不着归辞,就同咱们说一声,当兄弟的还能不给你出主意。可你这样酸,就你是的不对了。” 容遇冷笑一声,想捡起云思回刚才倒的茶水泼他脸上。 可不等他做出行动,丁二就匆匆来了:“主子,三小姐来了。” 这个三小姐自然说的是燕归辞。 这下轮到云思回和齐商应震惊了,一脸错愕地看着容遇,显然是没料到燕归辞竟然会主动找来。 毕竟之前燕归辞可是在听见容遇这个名字时,就飞快地跑了,别说是来主动见他。 容遇点点头,让丁二请燕归辞进来。 此处他们在一处别院里,这别院装得过分精致,看起来是哪个大户人家里的,可要是深究,就会发现这处别院的主人姓容。 容玦的容。 “什么啊,容遇。”云思回先坐不住了,起身往门外走,想看看燕归辞是不是真的来了,“你这是给咱家归辞灌了什么迷魂药啊?” 容遇但笑不语,装得一脸高深。 一开始云思回还以为容遇是在骗她,可等她出了门一看,瞧见丁二带着一个小姑娘从回廊那一头转过来时,她彻底相信这是真的了。 燕归辞头上依旧戴着幕篱,整个人叫幕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就是连头发丝都不曾露出一点。 但云思回还是敢肯定,那就是燕归辞。 她惊讶了一瞬间,随即扑上去,没等容遇见着人,就把燕归辞给拐走了。 等容遇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能不能好好管管你家云思回。”容遇眉毛一皱,不悦地扫了齐商应一眼。 齐商应眨眨眼,一脸无辜:“那是你妹妹,你都管不着,我敢?” 容遇仔细一想,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 齐商应一撑下巴,朝容遇挤了个暧昧的眼神,笑道:“何况嫂嫂和小姑子感情好,你难道不应该高兴一下?” 不知是不是这一声“嫂嫂”取悦了容遇,接下来的时间里,齐商应总算捞到了个好脸。 他不由感叹一声:“果然,再聪明冷静的人,到了喜欢之人的跟前,都是个傻的。” 像他一样。 “怎么样?”容遇收起别的心思,亲自替齐商应斟倒了一杯茶水,“你们家那摊子事儿什么时候能解决?” 齐商应闻言,眉毛一拧,感觉所有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他啧了一声,撩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厌恶:“你家归辞要是少在其中掺和,或许还能解决得快些。你就不能想法子,将她带回去?” “那这恐怕不行,”容遇一听他在燕归辞手底下吃了亏,顿时心情大好,“她好像并不听我的。” 齐商应冷哼一声,端过茶盏喝了一口:“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一面吊着齐华兰,一面又给小皇帝灌了迷魂汤,现在小皇帝对她深信不疑。” 提到这里,齐商应眼底就多了一点幸灾乐祸:“你可要当心了,我们家那小皇帝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要是不看紧点,哪日叫那小皇帝捡了你的便宜,恐怕你连哭都没地方哭。” 容遇也笑:“这有什么?正好阿回也到了试婚的年纪,来之前还有好些大臣向朕提过亲。如今东梁青年才俊众多,朕实在是挑花了眼。哦对了,言庭初好像也是这个意思,你说朕要不要考虑?” 齐商应一见容遇脸上那笑眯眯地笑容,就恨不能踩上两脚。 这算什么辣鸡兄弟?有等于没有! “我现在怀疑你是你母亲捡来的。”齐商应咬着牙冷哼一声。 容遇一点都不介意,端着茶盏,晃了晃里面的茶水:“所以,归辞要是在北齐出了什么意外,你永远都别想娶着阿回。” 齐商应气笑了,抓着一个杯子对着他就砸了去:“我瞧着阿回才是捡来的吧!” 明明在此之前,容遇是个护短的兄长,怎么才半年不见,云思回就成了一颗棋子。 容遇抬手一抓,捏住了齐商应砸过来的杯子:“你该庆幸,现在她还能听一听我的话。” 后面的话容遇没说,但齐商应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云思回一向比较我行我素,拿定的主意便是十头牛都拽不回来。 若不是容遇有时候在后面拽着她,关键时刻还能敲打一下,只怕依着她的性子,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齐商应沉默了,半响才道:“半年,最多半年。半年之后,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容遇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挑着眉道:“不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是给阿回一个满意的答复。还有,我母亲和父亲现在虽然不管朝中的事,可对于阿回他们可是宝贝的紧,若是说不通他们,你也别想。” 这一点齐商应倒是没在放心上——或者说是胸有成竹。 他晃了晃椅子,轻轻笑道:“放心,这一点我不会让他们失望。” …… 另外一边。 云思回拐着燕归辞,离容遇离得远远的,才重新停下来。 她一把揭开燕归辞的头上的幕篱,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你不是跑了吗?怎么又眼巴巴地回来了?” 燕归辞在脑袋上揉了揉,大约也是不好意思:“没跑掉。” “白瞎了我之前那般帮你。”云思回将幕篱还给她,径直在石凳上坐下,“早知道你投敌投得这般快,本公主当初就不帮你了。” 燕归辞笑笑,跟着在一边坐下了:“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第913章 保证 “也就刚刚才到。”云思回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又道,“你找容遇有事?” 燕归辞点点头:“之前我查到的事情有些眉目了,就是人手不够,想找他借两个人。” 听见这话,云思回挑了挑眉:“什么事?” 燕归辞道:“早前你们遇刺的消息传回这边时,我同师兄……不,准确来说是师兄一人遇刺,我顺着条线往下查了查,发现是魏柒的人。” 云思回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魏柒是谁?” “离国的小皇帝。”燕归辞说道,“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同北齐的齐华兰有来往,与东梁那边的人似乎也有勾结。” 云思回撑着下巴,闻言眉一挑,遮住了眼底地惊讶:“诶?竟然还有这种事情。他若是与东梁的人有联系,为何我与容遇半点不知晓?” 话音刚刚落下,云思回就看见燕归辞抬起眼看了看她,脸上虽然一片平静,可那眼里的情绪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云思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开来:“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没做什么,”燕归辞移开视线,还是如实道,“我就是觉得公主您挺会装的,明明什么都知道。” 敢这么说云思回的,除了燕归辞还没第二个人。 偏偏云思回还不觉得半点生气,她往后一仰,手撑着脑袋平静地笑道:“我还真知道一点,不过也不多……我可千万警告你,这些事情你不许说给齐商应听,知道吗?” 燕归辞哦了一声,毫无诚意。 云思回左右看了看,确定齐商应一时半会被容遇牵扯着过不来时,才压低声音道:“这小皇帝确实有些本事,你可知他联系的是东梁的谁?” 燕归辞心思一动,抬眼看着云思回时,依旧没将情绪露出一点来。 她缓缓摇头,慢慢道:“不知。” 云思回一脸“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 “我也是偷偷听来的,”云思回摇头晃脑,“这还是我母亲退位之前的事了,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小皇帝联系的应该是方家的人。” 方家? 燕归辞眉心动了动,惊讶地问道:“那宋虞将军嫁给方阙……”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云思回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指:“你心里清楚就好,不必说出来。” 燕归辞连忙闭着嘴,微微睁大了双眼,里面还带着一点不可置信。 “不过,”云思回话音一转,那双与容玦有些相似的双眼里全是探究,“你真什么都不知道?” 燕归辞愣了一下:“我该知道什么?” 云思回倾身,趴在了桌面上,看着燕归辞的双眼问道,“我母亲给了你这么好的身份,她就什么都没告诉你?” 此话一出,燕归辞愣住了。 紧跟着她霍地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眼底全是不可置信,甚至连脸都白了。 云思回看着她,随即放柔了态度,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别这么激动,现在知道的人就只有我和齐商应……哦对,可能还有一个齐华兰。” 燕归辞表情复杂,许久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不过你放心,”云思回又安慰了一句,“我敢肯定容遇现在还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燕归辞重新坐下来,还是有点不相信:“真的?” 云思回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不过,我有点好奇,我母亲从来都是个讨厌麻烦的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帮你?” 云间月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燕归辞有点想不起了。 遇见云间月那天,反正挺狼狈的,好像是她刚刚穿越过来,从王若华手里逃走时,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撞到了云间月的马车? 又好像是因为下雨,她躲开王若华的追杀时,因为脚下打滑,撞到云间月的马车底下,差点被当成了刺客。 她想她当时应该是十分狼狈的,不然云间月看她的眼神不会那般怜悯。 等问清楚了她是谁之后,竟也是二话没说,就带她去见了齐太师。 那时候齐太师已经过继了齐书重,这人对她十分有敌意,一度想要将她赶出太师府。 但齐太师不知为何就是很想喜欢她,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教养,她那一手正楷,几乎就是传承自齐太师的手。 但齐太师写的不是正楷,他惯常用行书。 正楷是齐太师夫人写的。 燕归辞记得齐太师在教她时,曾还说:“内人的字比我写得好,你若学会了,她会很高兴。” 那段时间,燕归辞练了许多她师母的字。 可惜让齐太师的失望的是,她没能入木三分,只习得了皮毛。 不过,就只是皮毛,齐太师好像也挺高兴的,将她练字的手稿一并烧到了灵前。 这些事情她从未与人说过,就是齐书重都不曾知晓。 后来齐书重稍微大了些,在朝中有了官职,渐渐的收敛了心性,对燕归辞不在有那么大的敌意了,却始终没办法真正接纳她,将她当齐家的人。 想来,是因为他对齐太师是尊敬,但齐太师看他的眼神却始终只是看“妹妹的儿子”的眼神。 也难怪,一直到齐太师死,他都对齐太师抱着一种莫名的恨意。 “诶!”云思回晃了晃手,将突然就愣神的人叫了回来,“问你话呢,怎么突然就沉默了?” 燕归辞眨了眨眼,将里面的情绪都遮住了:“大约是因为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王家有问题了,见我又被王若华那般对待,就起了利用的心思。” “是吗?”云思回有点不大相信,“我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我。” 带着敷衍态度的燕归辞果断摇头:“没有。” “行吧。”云思回也没在追究,起身道,“没有就没有。行了,你找容遇去吧,我不拦你了。” 燕归辞应了一声,起身与云思回道了别,这才起身去找容遇。 经过拐角的时候,正好撞见齐商应,两人对视了一眼,燕归辞轻轻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齐商应也没停留,也是轻轻一点头,脚步都没停一下,就找云思回去了。 到了书房外,燕归辞刚抬手敲了一下门,就听里面传来容遇的声音:“门没关。” 第914章 意外 燕归辞推门进去时,就见容遇站在书桌后面,正在研究一封信。 见着燕归辞进去,表情也没多大变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怎么这会儿才来?” “路上有点事儿耽搁了。”燕归辞上前,顺手将幕篱搁在了一边,“你在看什么?” 容遇似乎也没打算瞒着燕归辞,将手里的信件递给她:“从京城送来的信。” 寄信的人叫燕归辞有些意外,因为是齐书重。 她愣了一下,拿过信件看了眼,发现上面说的是方家的事。 燕归辞没想到容遇竟然也在查这件事,小小的愣了一下之后,忙一眨眼,将里面的震惊都眨掉了。 “方家同离国有联系?”燕归辞撩起眼皮,看向容遇时,里面带着明晃晃的惊讶。 若不是之前就云思回就已经同她提过一嘴了,这会子她或许还能装得更像一些。 容遇看着她脸上的情绪,并没有拆穿,只是道:“是啊,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本来只是要齐书重查一查方家,想知道姨娘究竟去了哪里,没想到就查到了这些事。” 信上不止是说方家同离国有联系,还是说了宋虞不见了的消息,以及方家有些人是先太后的旧部。 燕归辞觉得挺神奇的,明明作为庄太后的走狗,方阙的爹都死了这么多年,这些人还能不变心,一直在想法子推翻了云间月的统治,换一个人登基。 明明不管是云间月还是容玦,最后登基的人都将是容遇,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们就是不死心。 除非这些人,还有别的打算,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拥护容玦。 燕归辞看了容遇一眼,获得他同意之后,才将那信丢进香炉里点了。 “那现在师兄什么打算?”燕归辞问道。 容遇负着手,踱着步子走到窗户边,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既然母亲让我来离国,那便先将离国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了再说。说实话,比起京城那摊子事儿,我更好奇魏柒究竟是什么身份。” 提起魏柒的身份燕归辞眼神闪了闪,眼中带着几分挣扎。 好在容遇并未注意到这一切,招招手让燕归辞上得前去。 燕归辞不明所以,缓步上前茫然看着容遇。 容遇一手打着燕归辞的肩膀,然后弯下腰用一个十分亲昵地姿势在她耳边道:“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明日魏柒设宴,你若进了宫,替我去见个人。” 他说话时,吐出来的呼吸就悉数喷在了燕归辞的耳边。 她一时觉得,下意识转头,刚要避开时,嘴唇就从容遇唇畔上擦了过去。 燕归辞和容遇同时一愣。 “不是……”她后退一步,下意识就要是解释。 但容遇根本就没给她这个机会,抓着她肩膀的手一紧,然后稍微一用力,一把将人推到了墙上,然后吻了上去。 燕归辞刚想挣扎,就被容遇按住了双手,抵在了墙上。 因为身高和力气不对等,燕归辞没办法挣扎,只能被容遇占足了便宜。 到最后燕归辞也不挣扎了,任由容遇占够了便宜,将她松开她,她才别开头,抬手将推开了一些。 容遇气息有些不稳,燕归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垂眼看着她用手背捂着嘴,耳朵尖还是红的。 两厢沉默了一会,燕归辞没忍住瞪了容遇一眼:“变态。” 容遇气笑了,还要进一步动作时,听见了脚步声。 他眉心动了动,顺手拿过边上的幕篱重新帮她戴上了。 “明日进宫,你想法子离开席间,替我去见离国的太后。”容遇动作轻柔地帮她把幕篱整理好了,“后面的事情我有安排。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管保护好自己便是。” 燕归辞虽然觉得奇怪,但只是点了点头,到底是什么都没问。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云思回重新回来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想来齐商应应该是回了他自己的使团里。 虽然他们是悄悄进城,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魏柒必然是早就有所察觉,所以齐商应再不走,必然会被怀疑。 燕归辞见了云思回来,同她打了招呼,也走了。 兄妹二人关起门来,交换了一下各自手上的信息,最后得出结论,按兵不动。 …… 第二日就是小皇帝设的宫宴,几方人马各自入宫。 这些人里边,身份最高的就是容遇和云思回。 兄妹二人,也没给东梁丢人,当哥哥的丝毫没打算给离国的小皇帝留面子,一身玄黑龙纹锦袍,衣摆上是织金绣样,端的是大气稳重。头戴双龙戏珠玉冠,目光含笑,温柔多情,不知道迷倒了离国多少少女。 云思回也是一身明黄宫装,衣上绣着凤凰的织金纹样,长发高挽,露出的额头上,贴着一朵鸢尾花。 不同于容遇的温和,她周身气度冰冷,微微抬着下巴,端的是孤傲无双。 她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不愿见人时,轻轻打开扇子遮住了脸庞,却在扇子后边对容遇吐了吐舌。 再然后是齐商应,比起那两个高调的人,他就低调多了。 一身深色锦袍,若非那张脸很难叫人忽视,只怕丢进了人堆里都很难叫人发现。 他见云思回时,本来还漫无目的地目光,瞬间就落在了她一人身上,旁人再说什么,都很难吸引他的目光。 眼底就只有一个云思回。 云思回打开折扇,挡着周围目光的同时,利用一个死角,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齐商应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的阿回不管怎么变,都还是他的阿回。 几人落座后,没过多久,魏柒姗姗来迟,离国的大臣们起身见礼,其他使臣却是屁股一个比一个稳,容遇三人更是连眸光都没往龙椅上扫一眼。 魏柒叫了平身。 等其他大臣都落座之后,他才眸光一转,看向了容遇身边的人。 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带着某种光亮,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忽然道:“早听闻东梁的长公主殿下风华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其他人一愣,齐商应心中更警铃大作。 云思回眼眸一抬,明亮的眼珠里全是冷意:“离国的皇上,也叫本宫倍感意外。” 第915章 气度 这话要是不熟悉的云思回的人听见了,或许还会觉得她这是在夸赞别人。 但落进容遇和齐商应的耳朵里,便说明云思回只是在敷衍人。 毕竟就凭借云思回这狗脾气,就是现在站在她跟前的是只狗,她也夸得出来。 容遇脸上带着笑,八风不动,好似与云思回是两个陌生人一般。 偏偏魏柒不肯放过他,故意转开话题,看向容遇:“不知长公主可许配了人家?” “咔擦”一声,齐商应捏碎了手中的酒盏。 动静不大,没能引起魏柒的注意。 他旁边的使臣投过来一记迷惑的目光:“王爷?” 齐商应脸上没什么表情,摆摆手,从怀里拿出手帕,将手上的水迹擦拭干净了。 这一幕好似被容遇瞧见了,他大约是起了逗弄的心思,从桌案上端过茶盏,浅尝了一口:“不曾。” 齐商应差点将手里的筷子也捏断了。 使臣觉得自家王爷可能有病。 高座上,魏柒上依旧没看见这一幕,笑眯眯地问道:“那容兄看朕如何?” 众人原本以为他这是在开玩笑,谁知这位陛下好似来真的,见容遇愣了一下,还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毕竟离国与东梁是多年的交情,若是长公主肯和亲,且不是亲上加亲?” 说着,他好似还像容遇保证道:“容兄放心,若是公主嫁到了离国来,从今往后朕的后宫就只有她一人,绝不负她。” 容遇脸上依旧带着笑,并且借着去端酒盏的空挡,笑眯眯地像齐商应投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 “魏兄说的这个主意不错,”容遇眯着眼,转眸看向边上表情冷淡的云思回,“只是朕就这么一个妹妹,要她远嫁离国,朕实在不舍,若是……” 不等容遇将话说完,云思回便淡淡地接过了话题:“若是你肯嫁到我东梁去,本宫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让你独宠长公主府。” 这话说得有些惊世骇俗,离国的大臣们当时就惊呆了。 好几个倒吸一口凉气,批判起云思回不要脸来了! 云思回听见了,她眸光一转,冷冷看向说话的人:“关你屁事,本宫乐意?怎么着,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偶尔还要宠妾灭妻便是光彩了?一群心思肮脏的东西,也配来本宫跟前骂骂咧咧?” 东梁的定国长公主脾气大,就是她皇兄都不敢说一句她的不是。 容遇丝毫没打算阻拦,还笑眯眯抿了一口酒。 “你……你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有碍风化!”那被云思回骂的人撑着桌子,站起来回骂道,“我们皇上是什么人,你便是给提鞋都不配!” 云思回折扇一合,猛地站起身,径直走像那大臣,然后一脚踹翻了他面前的案几! 周围一片寂静,不仅离国的皇帝没打算阻止,就是东梁的皇帝也没打算阻止,还在笑眯眯地喝着酒。 “本宫乃东梁定国长公主,东梁女君的嫡女,皇上胞妹,身份尊贵,给你们皇上提鞋?”云思回冷笑一声,一脚踩在那掀翻的桌子上,逼视那说话的大臣,“信不信本宫父亲一句话便踏平了你们这小小蛮夷之地!” 云思回的父亲容玦,曾经是东梁的神,现在依然是。 那恶鬼的名声,几乎传遍了其他四国,即便是后来与离国达成协议,成了盟国,可他的明身边在离国依旧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离国的大将军听见了,膝盖都要抖一抖。 云思回冷笑一声,一脚将桌子踹开,折扇掩面,鄙夷道:“就你这丑恶的嘴脸,本宫就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残忍!” 说罢,十分粗俗地往上啐了一口,鄙夷的味道相当浓郁。 这一幕落在齐商应眼里,看得十分解气,若不是方才云思回先一步有了动作,他怕是也要拍案而起了。 容遇目光一撇,看了眼高座上的魏柒,他虽然还是方才那副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容遇敢肯定,他现在看云思回的目光肯定不一样了。 他忍着笑,招招手道:“阿回,别闹了,出够了气就回来,别丢了咱们东梁的气度。” 毫无气度的长公主一整衣衫,冷哼一声,一整衣襟,扫了眼那个气得直翻白眼的大臣一眼,风度翩翩地回了坐。 魏柒哪里还敢说一句要和亲的事。 但云思回主动开口了:“本宫与那些寻常女子不同,若想娶本宫必然是要本宫拜服的人。像本宫父亲那般是这世间最厉害之人,若是此人连本宫皇兄都比不得,哪来的脸迎娶本宫?” 不是她说话傲气,而是她本身就有这个资本,她若受了欺负,半个东梁的人都会替她出气。 同理,她要是出嫁,那相当于便是娶了半个东梁。 谁不想打她的主意? 可惜定国长公主脾气好,能驾驭她的人不多。 “是吗?”魏柒脸上带着笑,心里怕是被气吐了血,“殿下这话的意思,是要朕与你皇兄当场比试比试了?” 云思回打开折扇,挡住了半张脸,淡淡道:“就是不知皇上敢不敢。” 这要是不比,那便是不敢了。 魏柒被架在一个高位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叫宫人拿了两条攀膊和佩剑来:“既然能博得殿下欢心,朕又何不敢?就是不知容兄肯不肯赏脸。” 容遇还没说话,其他大臣先不敢了:“陛下,不妥……” 云思回目光一转,见说话的还是方才那人,顿时不高兴的冷哼了一声。 宫人娶了攀膊上,魏柒一边绑好攀膊,一边抬手道:“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多说。” 说罢,摆摆手,叫宫人将另外一条攀膊递给了容遇。 容遇拿着攀膊扯了扯,确定没问题后才将袖子绑上,顺手接过宫人递来佩剑。 佩剑不是他常用的,有些不大顺手,他抬起挥了挥手,周围的宫人连忙退让开。 这时,魏柒也整理好了,他下了高台,走到中间的位置,对容遇道:“容兄,请。” 容遇收手,转眼一笑,忽然道:“魏兄,得罪了!” 说罢,他一剑劈了上去,丝毫没留情面。 第916章 切磋 容遇自当了皇帝之后,就嫌少在舞刀弄枪,再加上佩剑不是寻常用的那一把,用着难免觉得不顺手,一时半刻,也没能从魏柒手里讨到半分好处。 边上云思回看得有些叹为观止,原本她以为魏柒身为皇帝,说不定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就算会舞刀弄枪,肯定也只是皮毛,谁知真正动了手,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云思回挑了挑眉,目光往殿中一撇,竟是没见着燕归辞。 她招招手,将梨落叫了来:“归辞呢?她今日没来?” 梨落敛衣在云思回身边跪下,然后提过酒壶替云思回斟酒的同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来了,方才还在席间。皇上同魏柒动手的时候,她就出去了。” “出去?”云思回有些意外。 既然燕归辞已经与容遇说开,怎么这个时候她还要离开,半点都不担心容遇的死活的? 梨落点点头,轻声道:“刚刚才离开,这会子应该还没走远。公主有事?要奴婢替你传话吗?” 云思回打开折扇,遮住了半张脸,低声道:“不必了。许是皇兄的意思,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梨落点点头,替云思回将酒倒满之后,就退让到了一边,沉默地站着。 但其实她目光却看向了殿中的各个角落,防止又可疑的人对容遇或者云思回下手。 对面齐商应换了个看戏的姿势,像是为了报复容遇方才出卖云思回一样,他端着酒盏晃了晃,若是手里有瓜子,他一定还要磕瓜子看戏。 那边,容遇一剑从魏柒下盘扫过,魏柒惊险躲过的同时,长剑一扫,却是对着容遇的双眼去的。 容遇啧了一声,抬手一挡,格住了魏柒的剑。 分明他挡得十分吃力,偏偏到这个时候了,他还笑得出来:“魏兄,大家都是随便切磋,这般较真是不是不好啊?” 魏柒往后退开,甩了甩手中的佩剑,像是要甩掉剑上的血迹一样。 但事实上时,他剑上什么都没有。 可他做这个动作时,却十分熟练。 容遇发现了,目光往他剑刃上一撇,弯着唇角笑了。 “哪里。”魏柒缓缓道,“既然大家都是切磋,那就应该拿出真本事,这样才能显示两国的风度与气势对不对?” 两国皇帝当庭动手,不管谁都是奔着对方的性命去的。 偏偏底下大臣还以为他们是在切磋,一副跃跃欲试,恨不能替他们主子上场的架势。 容遇眉眼轻轻一弯,眼中笑意越发明显了:“是吗?既然如此,朕若是输在了在这里,且不是就输给了离国的气势?” 魏柒也跟着笑:“是这个道理。所以……容兄,你还是拿出些真本事的好。” 被看出来留情了,容遇也很无奈。 他耸耸肩,叹了口气道:“这哪里是朕不肯拿出真本事,实在是朕……有心无力啊!” 说罢,他又是一剑扫了上去,这次是对准了魏柒的双眼——谁说东梁的皇帝脾气好的?东梁的皇帝不仅脾气不好,还十分记仇! 他突然出手,将魏柒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一步,抬手挡住容遇的剑。 魏柒哎呀一声:“容兄这是要认真了啊?” 容遇眯着双眼,那双桃花眼里带着柔情:“魏兄说的是哪里话,朕一直都很认真!” 魏柒闷声一笑,然后抬腿一扫,想将容遇踹开。 容遇哪里肯让他如意,飞身退开的同时一脚对着魏柒的脸踹了上去! 魏柒抬手一挡,容遇那一脚就踹在了剑刃上。 容遇借力飞身错开,稳稳落到了云思回桌子跟前。 云思回喝着酒,小声对容遇道:“阿遇,你踹他啊!踹他脸,踹他下边,使劲儿踹!踹死了,算我的!” 容遇回头一扫,递给她一个“你在说什么屁话”的眼神。 他要笑不笑地看着云思回:“你以为这麻烦是谁惹出来的?” 云思回不肯承认,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容遇:“我怎么知道是谁惹出来?反正不是我。” 要不是魏柒已经攻了上来,容遇现在一定提剑对着云思回扫了过去! 他就不该宠着这死丫头,干脆一剑捅死了得了! 容遇侧身让开魏柒的剑,眼看着他一剑差点刺中云思回时,一把捉住了他的手,然后往后一推,直把人退出了数步之外。 容遇弯着嘴角一笑:“魏兄,你的对手是我呢,剑可别刺歪了。” 云思回眯着眼,看向魏柒,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带着某种嘲笑的意味。 这眼神叫魏柒瞧见了,他心里徒然冒起一股无名火,但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兄说的是。” 说罢,他一剑横扫过去,是对着容遇的脖子。 容遇双眼一眯,明显感觉到了杀意——如果说刚才魏柒还只是顾着两国的交情没有下杀手,那么现在他是起了杀心的。 容遇好歹也是在容玦的蹂躏下长的,要是连这一点变化都感觉不到,那真的就是白被容玦蹂躏了那么久。 他眉一挑,像是发觉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抬手一挡,直接挡住了魏柒刺过来剑。 紧跟着他手一转,袖中忽然就多了一把匕首,出其不意地对着魏柒的脖子就划去! 魏柒没想到他竟然还出此阴招,不是出于意外还是怎么着,一时没能躲开,只来得及抬手一挡! 容遇可没留情,一刀下去,魏柒左臂的衣衫就被划破了,隐约还渗透出一些血迹来。 “皇上!” 离国的大臣瞧见,瞬间就炸了,恨不能跳起来替魏柒将这一刀划回去! 云思回折扇半当着脸,扫了眼那些佩剑已经出鞘半寸的侍卫:“哟,是你们皇帝自己提出来的切磋,怎么打不过还要以多欺少了?啧啧,这就是所谓离国的气度啊?小气吧啦的。” 说罢,她还故意提高声音,对容遇道:“皇兄,我瞧你们还是别打了,省得回头咱们还要被扣在这里,回不去。” “放心,魏兄不是如此小气之人。”容遇给魏柒戴上高帽,故意道,“是吧,魏兄?” 魏柒当场就想发火,可又被容遇这句话架在火堆上下不来。 良久之后,他才冷笑一声:“容兄说的是,你们退下,不许动手!” 第917章 恶意 此时他们在殿中打得不可开交,一时半刻很难分出胜负的样子。 燕归辞却已经带着闻颠在宫里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沈倾颜的宫殿。 她抬手敲了敲门,没多久,就听见里面有人应了一声,很快就出来一个宫人。 那宫人想是这宫中的老人,看起来十分稳重,脸上和手中也有些褶子,一看就是上了年纪却没有出宫,一直留在宫中的。 她上下将燕归辞一扫,忽然笑了笑:“是北齐的皇上叫你来的吧?” 燕归辞也不意外她会猜到自己的身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奉命前来,多有叨扰。” “没事,我们娘娘正等着你呢。”宫人笑了笑,紧跟着往旁边让开一步,请燕归辞进宫。 闻颠本来也要跟上的,但在他准备进去的瞬间,被宫人拦住了去路。 她抱歉地对闻颠笑了笑:“对不住,宫中有规矩,外男不得入内,还望这位公子在外边儿等等。” 闻颠的职责就是保护燕归辞,哪里肯乖乖留着? 要是这里面是个陷阱,到时候燕归辞怕是想呼救,他都没办法救。 所以,闻颠想也没想,下意识就要硬闯。 宫人眉毛一拧,正要出手之际,就听燕归辞慢慢道:“闻颠,退下。”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十分平静,但闻颠还是听了出来,她在生气。 闻颠不敢真惹了她生气,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停住了脚步。 他后退半步,抱着手站在一边瞪着。 那宫人松了口气,随即放松了眉眼,恭恭敬敬地对闻颠笑了笑,然后掩上宫门,带着燕归辞去了内殿。 虽是往内殿方向去的,但却不是内殿,而是绕过内殿,去了后花园。 离国的宫殿与东梁的宫殿多有不同,他们这边的宫殿多了一点异域的风情。 但燕归辞依旧目不斜视,神色平静,眼神也不乱飘,规规矩矩地跟着宫人身边,好似对这一切都不好奇一般。 到了后花园,燕归辞就见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边放了一趟美人榻,榻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深灰色的长衫,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即便是她们出现是动静有些大,那人也不见又要清醒过来的迹象。 这时宫人停住了脚步,她有些抱歉地看着燕归辞:“对不住……娘娘身体不适,这会子睡着了,想要醒来可能有些困难,能否劳烦你多等一等?” 隔着一些距离,燕归辞没能看见这个传说中的太后娘娘的脸,仅从她垂在一边的手,就知道她一定是个美人,因为那双手上不仅没有半点褶子,还十分纤细修长。 她点点头:“那我在这里等。” 说罢,她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了。 宫人对她抱歉的笑了笑,赶紧叫人上茶端水果。 这会子是外面是黑的,沈倾颜所在的永宁宫灯火通明,夜风吹拂过时,廊下挂着的灯笼也会随着夜风晃动。 周围的树影斑驳,月色也比往日明亮了几分,在院中投下一地霜白,莫名替这宫里添了几分寂静。 燕归辞端着手中的茶盏,闻了闻茶香后,双眼一亮,然后浅尝了一口。 茶是她在东梁时喝过的齐山云雾,新鲜的,像是刚刚采摘的一般,味道很淡,并不浓郁,喝进嘴里时是苦的,喝完之后,嘴里带着一点一点的甘甜。 是燕归辞喜欢的味道。 离国这边的茶叶多浓,茶汤颜色也与东梁的不同,喝起来的味道也天差地别,燕归辞十分不喜欢这边的味道。 所以能不碰茶水的时候就会不碰。 但她没想到会在沈倾颜的宫里喝到这样的茶。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宫人,还没开口问,就听她笑道:“娘娘以前在东梁待过一阵,想是在那时就喝惯了那边的茶水,所以她宫里都有自己栽的茶水,茶叶也是她自己做的,味道不错吧?” 燕归辞点头如捣蒜,刚要说话时,就听一道声音缓缓道:“若是不错,就带些回去。哀家听说你是东梁人,想来是喝不惯这边的茶叶。” 声音很和缓,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那种稳重,但与云间月又不同,她声音的里多了一股对岁月的沧桑。 燕归辞愣了一愣之后,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水转头看去。 就见沈倾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宫人将她从小榻上搀扶起来。 她乌黑的长发没有盘好,从倾泻下来的那一刻,十分顺滑好似绸缎一般。 不知为何,燕归辞下意识就站直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起身,刚好对上沈倾颜转过来的脸。 那张脸十分精致,即便是上了年纪,比云间月还要长几岁,可她的模样依旧光彩照人,脸上看不出半点苍老的模样,若不是燕归辞事先就知道她的年纪,这会儿恐怕还以为自己碰上的是魏柒的妃子。 她美艳得不像话。 但那双眼里,却带着的厌恶。 不是对燕归辞的厌恶,是对着世间的厌恶,而且还死气沉沉的,像即将枯萎的玫瑰花,明明光鲜亮丽,内里却已经死了。 燕归辞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倾颜却上得前来,垂眼将燕归辞一扫,忽然道:“容遇那孩子叫你来的?叫什么名字?” 燕归辞点点头,盯着沈倾颜双眼,不知为何有些心疼眼前的人:“归辞。” “归辞。”沈倾颜嘴角一撇,带了丝不易察觉地笑,“谁给你娶的这倒霉名字?” 她如此直言不讳,倒是让燕归辞愣了一下。 边上宫人轻轻一笑:“啊,姑娘你不要误会,我们娘娘没有恶意的。” 确实没有恶意,至少燕归辞没有感觉到半点恶意,甚至还从其中感受到了她的一点柔情。 “嗯,确实是个倒霉名字。”燕归辞点点头,发自内心地抬起头对沈倾颜笑了笑。 沈倾颜有些意外,但意外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云间月看中的依旧是些怪人……行了,外头怪冷的,有什么进来说。” 宫人或许没发现,但沈倾颜却一眼就看见了,这小姑娘脸色发白,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到了屋里,沈倾颜挥挥手,叫宫人点上了炭火:“说罢,容遇那孩子叫你来做什么?” 第918章 杀心 “师兄不曾说。”燕归辞垂下眼皮,默默往炭火跟前靠了靠。 这下轮到沈倾颜吃惊了,她错愕地看了燕归辞一眼:“容遇说都不曾说为什么,你就来见哀家了,脑子是傻的吗?” 时隔这么多年,沈倾颜的嘴依旧很毒。 燕归辞在鼻尖上摸了一把,不肯承认自己是傻的:“师兄只说让我今日替他来找你。” 沈倾颜沉默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说是燕归辞傻,还是容遇过于信任她。 “算了,”沈倾颜摇摇头,有些无语,“本来也不是大事。之前他说想带一人来见我,想来那人便是你吧。” 她以为是容遇亲自带着人来,谁承想是容遇叫了她单独来。 沈倾颜抚了抚鬓发,好大一会儿后才道:“出云阁在你手上还有几条生意线?” 燕归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说实话:“不多,三条。” 她自己手上有一条,魏琅嬛和陆清明手上各自一条,还有一条在北齐的小皇帝手里,另外一条在离国这边,剩下两条在云间月手里。 离国这边这条,魏柒以为握在他自己手里,其实是在沈倾颜手里。 这也是燕归辞为什么会听容遇的话,亲自来见沈倾颜。 沈倾颜点点头:“挺好,至少还有一条,加上云间月手里的就是五条,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就她所知道的,就是上一任的出云阁阁主,手里也不过一条。 燕归辞不知道沈倾颜为什么要将云间月手里的也算在她身上,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沈倾颜却没有做过多解释,端过茶盏淡淡道:“哀家手里的这一条也可以给你。” 燕归辞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了。 她笑了一声,伸出手烤着炭火:“娘娘应该是有条件的吧?” “聪明。”沈倾颜转头看了燕归辞一笑,道,“哀家喜欢和聪明的孩子说话。” 燕归辞有些无语,撇撇嘴没说话。 沈倾颜嘴里虽然说着聪明的话,可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看她的眼神依旧像是在看傻子。 这时,沈倾颜又开口了:“其实哀家的条件很简单,你想法子帮哀家弄死魏柒就好。” 燕归辞:“……” 她木着脸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道:“娘娘,你看着我的双眼,再说一遍。” 沈倾颜放下茶盏,平静一笑:“哀家说哀家的条件很简单,你想法子帮哀家弄死魏柒。” 燕归辞:“……” 您可真敢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无语凝噎:“娘娘,您这个条件一点都不简单!” “挺简单的。”沈倾颜道,“只要一步,弄死他就好。” 燕归辞很想站起来就走,想说那生意线她不要了。 可是,离国这边的生意线她必须收回来,不然回头沈倾颜要是出了什么事,这条线落在了魏柒手里,那可就麻烦了。 她沉默了一回儿人,仔细琢磨了一番沈倾颜这句话,又问:“娘娘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沈倾颜突然一笑,本来就厌恶了这世间的脸上突然多了一点明媚,饶是燕归辞这个女的都看得愣了一下。 “你猜。”沈倾颜说道。 燕归辞就知道了,沈倾颜是有计划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替罪羊罢了。 她想弄死魏柒,但又碍于一些原因,不好亲自动手,所以想要找个替她办事的替罪羊,到时候要是有人查起来,直接将这些事情推个一干二净。 燕归辞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娘娘想怎么做?” 沈倾颜冲她狡黠一笑。 …… 彼时,魏柒同容遇还没打完。 两人已经彻底动了杀心,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互相试探的话,现在就是使用各种阴招了。 哪里还有半点大国的气度? 云思回几次被误伤之后,干脆抱着酒盏从这边跑那边——她光明正大地坐在了齐商应旁边。 北齐的使臣吓坏了,还以为她要对他们摄政王不轨,刚哆嗦着要开口,云思回就瞪了他一眼:“麻烦给本宫腾个位置。” 使臣:“……” 他哆嗦了一下,果断起身让开了。 云思回在使臣的位置上坐下,撑着下巴道:“你要不拦一下?” 齐商应眉一挑,看了眼那边打得难舍难分的人:“你挑的事,怎么拦?” “诶,我哪里知道他们会动真格啊?”云思回摊着手一脸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遇是什么性子,从来都不是莽撞的人,现在叫魏柒这么一激……反正我是拦不住的。” 云思回没彻底惹怒过容遇,也不知道容遇真生气时,是什么样子。 但她想应该是十分不好惹的,反正她是不敢惹,只能求助齐商应。 “诶,别说了,你们不是好兄弟吗?”云思回摆摆手,赶苍蝇似的,“快去吧,等会儿阿遇要是败了,我也会丢脸,我丢脸就是你丢脸,是不是?” 齐商应叫她这套歪理气笑了,但不得不还是挺受用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云思回手里拿过折扇,然后拍案而起,飞身上前,径直落入容遇和魏柒的刀光剑影里,折扇那头格挡着魏柒,另外一头徒手抓着了容遇的手腕。 两边力气都不小,就这么一挡,他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跳了跳。 “诶,这热闹本王已经看够了,两位陛下什么时候换个热闹方式?”齐商应咬着牙,突然发力将两人推开了,“今日本该是个大喜之日,魏兄刚刚登基,见血不好吧?” 说是不好,可魏柒手臂上已经多了好几道口子,衣衫都被划烂了。 容遇倒是还好,除了气息有点乱之外,身上不见半点伤痕。 魏柒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齐兄说得有道理!来人,上歌舞!” 说罢,他抱歉地对容遇一笑:“朕衣衫乱了,失了礼节,容朕下去更衣,得了机会再与容遇一战。” 容遇手一转,收了佩剑:“魏兄慢走。” 魏柒一甩袖,转身就收了脸上的笑容,只剩一片冰冷。 容遇扔了手里的剑,一步一步走回位置上,神色未变,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云思回眉毛一拧,连忙回了她自己的位置上:“阿遇,你……” 她话还没说完,容遇忽然就是抬袖,挡住了嘴。 等他再拿开衣袖里,云思回看见他衣袖上多了一块暗红…… 第919章 沉痛 云思回吓了一跳,忙一把抓过他的衣袖仔细查看。 果然是血。 因为容遇今日穿的一身深色的衣衫,所以就算将血吐在了衣衫上,除了那衣衫上的眼色稍微深一点之外,其他的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 “怎么回事?”云思回从怀里掏出手帕,在他衣袖上按了按,“他不是没伤着你?” 容遇点点头:“是没伤着我,架不住他内力深。” 中途容遇被魏柒拍了一掌,这一掌看起来没什么威力,当时容遇甚至没有察觉到半点不妥,直到他调动内力再次提剑劈上去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魏柒那一掌的后劲儿十分大。 若不是他一直忍着,恐怕当时就吐血了。 云思回没出声,见衣袖上的血迹擦不掉之后,为了掩盖衣袖上的血迹,又从怀里掏出了她常用的香料兑了水划开之后,抹了一些在容遇衣袖上。 “没想到这个魏柒本事还不小。”云思回啧了一声,“我以为他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 谁知道这人半点都不草包,还相当厉害。 云思回担忧地看了容遇一眼:“怎么样?还有哪里不适?” 容遇摇摇头,故作镇定地将衣袖收了回来:“没事,不必担心。” 说话间,魏柒换了身衣裳重新回来了,不知是不是云思回的错觉,总觉得他回来之后,下意识看了容遇一眼,就好似在确认容遇是不是真的受伤了一样。 云思回眯了眯双眼,下意识要去摸折扇,才想起来折扇在齐商应手里。 手里没了东西,她一时觉得有些不适应,便将手揣进了衣袖里。 “不知离国的饭菜可还合诸位的胃口?”魏柒撩袖在高台上坐下时,目光又往容遇身上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容遇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半点都看不出他受过伤的样子。 听见魏柒的话,他便端过了桌上的酒盏,冲高座上的一举杯,笑道:“挺合胃口的。” 说罢,他撩袖看似将杯盏里的酒喝了,其实是借着衣袖遮挡的动作将酒全部倒在了衣袖上。 好在他今日穿的衣衫足够深,即便倒了些酒水上去,也不会发现。 魏柒眯了眯眼,几乎是被容遇这一招骗了过去。 他玩味地挑起嘴角,平静一笑:“是吗?那就好。” 原本云思回以为话题到这里算是彻底结束了,谁知道魏柒话音一转,看向了一直低调,除了方才劝架便连句话都不曾说的齐商应。 他笑道:“朕听闻北齐的摄政王也不曾成亲?想你这样的身份与年纪,身边应该不缺人才是。怎么,莫非是王爷有了心上人?要为心上人守身如玉?” 云思回在心里啧了一声,但她没反应,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表情都是淡淡的。 这时,魏柒似乎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扫了一眼。 齐商应去端酒盏的手一顿,偏头看向魏柒,镇定自若地一笑:“本王心中确实有一人,为着这样的人别说是守身如玉,便是要本王的命,本王也给。” 云思回像是听不下去似的,抬手捂住了双眼。 “哦?”魏柒眉一条,适时露出了一点惊讶,“不知这人是谁,竟让王爷这般惦记?” 齐商应端过酒盏浅尝了一口:“这是本王的私事,想来与本王这次出使离国的无关吧?” 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可眼神却一片冷淡。 魏柒也不生气,笑眯眯地与他对视一眼:“说得有道理,是朕唐突了。” 话音落下,大殿之上一片其乐融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云思回拿开手,往殿中一扫,发现那些舞姬的表情十分僵硬,好似挂着线的木偶一般。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人宫人。 那宫人好似没看见眼前究竟是什么场合一般,连滚带爬地扑进去,高声喊道:“不好了……皇上,不好了!” 歌舞声一听,齐齐看向那个宫人。 魏柒眸光徒然一愣,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太监先觑见了他脸色,踹了那宫人一脚:“小畜生,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什么时不能等会再说?现在是什么地方……” 那宫人又哭着爬回来,哭哭啼啼地打断了太监后面的话:“可是……可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一提到沈倾颜,魏柒脸上的神色才稍微有所好转。 他一整衣襟,匆忙站起来:“母后怎么了?” “一……一刻钟之前,永宁宫遇刺!”宫人哭得直哆嗦,“太后娘娘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什么?” 魏柒先是一愣,随即压下嘴角,一脚将宫人踹开:“狗奴才,一刻钟之前的事,怎么现在才来报!” 说罢,他撇众人,匆匆忙忙就要去永宁宫。 齐商应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容遇。 却见容遇神色自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慢腾腾地端过杯盏,尝了一口酒之后,就被云思回打掉了杯子。 兄妹二人一个比一个镇定,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齐商应脑中冒起一个想法,但却觉得这个想法荒唐无比。 他倒吸了一口气,沉吟着走到容遇身边:“容兄不去瞧瞧?” “这……”容遇迟疑地撩起眼皮,拧眉道,“咱们都是外男,去后宫会不会不妥?” 齐商应差点就叫他这演技给骗了过去:“不过是关心太后娘娘的安危罢了,哪里有什么不妥呢?” 容遇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朕就与王爷一道瞧瞧去。” 说罢,他起身,摆着一副沉痛的脸,还真是一副打算去探望沈倾颜的德行。 云思回无所事事,便也起身跟着一块儿去了。 等其他大臣反应过来时,这三位已经出了宫殿,他们便是想拦都拦不住了。 然而他们也没注意到的是,他们才刚刚离开,底下就有大臣对视了一眼,然后趁着他人讨论是怎么回事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容遇他们到永宁宫时气氛正尴尬。 魏柒站在院中,没并有往前走一步,而他跟前站着永宁宫伺候沈倾颜的宫人。 “陛下请回吧,”宫人垂着眼道,“娘娘已无大碍,陛下不用担心。” 第920章 好戏 魏柒额头青筋突突跳了两下:“你说已无大碍就已无大碍?朕如何信你?母后身体要紧,滚开!” 宫人胆子不小,仗着自己是伺候沈倾颜的人拦在魏柒跟前,说不让开就不让开。 “今夏!”魏柒彻底怒了,刚要动手之际,身后大门又响了一声。 魏柒手一顿,抬眼看向门口,瞧见站在那里的人是谁之后,他整个人都惊了。 此人头上还戴着幕篱,但是没有完全罩住脸,幕篱的一角掀开,露出了她半张脸来。 那半张脸下薄唇紧紧抿着,眼中似乎还带着不悦。 “怎么是你?”魏柒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燕归辞表情淡淡的,目光看向魏柒时也十分冷静。 她平静地对着魏柒一点头,算是见了礼:“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不想见你,皇上若是有心,明日再来吧。” 夜色不算浓郁,何况永宁宫还灯火通明,魏柒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燕归辞幕篱上沾了些血点子。 那些血点子在夜色下颜色并不鲜艳,有些发黑发深。 魏柒死死盯着燕归辞,表情活像要吃人。 燕归辞丝毫不见退缩,淡淡将魏柒一撇,然后对那宫人道:“今夏,娘娘身边离不得人,您快些进去吧。” 今夏应了一声,随即对着魏柒一欠身,全了礼数之后,方才退回屋里伺候沈倾颜去了。 燕归辞并没有着急跟着进去。 她将幕篱掀起来的一角重新拿下来,将整张脸都遮住了,从始至终,她目光都没往容遇他们三人身上看一眼。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燕归辞走到了魏柒身边:“今日这些刺客有些奇怪,皇上若是有心还是仔细查查的好。” 说话是,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只说给魏柒一人听一样。 魏柒愣了一愣,探究地看向燕归辞,可惜燕归辞头上带着幕篱,他猜不到她说话时,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燕归辞隔着幕篱看了魏柒一眼,平静道:“皇上若是信得过草民,就仔细查查。方才若不是草民迷了路,不小心走到了这边来,皇上恐怕已经被言官喷死了。” 燕归辞多少还是熟悉了一点离国朝堂上的事,旁的她不懂,但这离国的言官不受魏柒控制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何况魏柒好面子,他心里一面知道这些言官是魏凛留下来的人想弄死他们,一面又担心他们真的死了头一个怀疑他容不得人。 到时候整个离国只剩一片骂他的声音。 魏柒是个面子心思极重的人,他容不得别人对他出现怜悯和看不起。 就算是沈倾颜也不行。 所以,他留着沈倾颜也是,一是因为想要魏凛留下来的东西,二是因为沈倾颜若是死了会坏了他名声。 会让人觉得他不善待他的养母。 现在燕归辞故意这么一提,魏柒几乎是瞬间就懂了,这是有人故意安排刺杀的事情想架锅给他! 魏柒眼眸一沉,忽然后退一步,一把撩开燕归辞头上的幕篱——这下他看清楚了,燕归辞脸上是一片冷漠。 他盯着那双冷冰冰的双眼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确定?” 燕归辞点点头:“皇上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查便是。” 魏柒忽然笑了一声,而后伸出手轻轻在燕归辞脸上摩挲了一下,像是擦掉了她脸上的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一幕落在容遇眼中,差点没控制住跳起来给他一脚。 边上齐商应一脸幸灾乐祸。 他按着容遇的肩膀,忍着笑道:“容兄,你要坚强!” 容遇一把打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滚!” 那边,魏柒收回了手,慢慢道:“朕便信你一回,若是一旦让朕知道你在同朕开玩笑,朕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燕归辞无动于衷,冷漠地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魏柒弯着嘴角一笑,动作轻柔地燕归辞头上的幕篱重新拿下来,并整理好了。 然后拍了拍燕归辞的头,笑道:“那……我母后这边,就麻烦你了。” 燕归辞冷淡地点了点头。 很快魏柒就走了。 从容遇他们身边路过时,还故意停下来,抱歉地说了什么。 紧跟着燕归辞就看见容遇转眸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没什么暗示,带着另外两人又走了。 燕归辞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刚要进屋去回禀沈倾颜的话时,黑暗中突然蹿出来一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强硬地将她拽进了黑暗里。 对方不管是力气还是动作都出奇的大,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就带着燕归辞从永宁宫里消失了。 闻颠动作也快,几乎是在燕归辞被挟持的瞬间就出了手,但对方比他还要快,等他在追出去时,燕归辞已经不见了。 闻颠骂了声娘,寻了个方向就开始搜查。 到底是别人的地方,闻颠不好太过放肆,他找了一会儿,眼看不见半点踪迹,正迟疑要不要去找容遇时,他就看见不远处有人对他招了招手。 闻颠认出了那个人,是云思回身边的梨落。 他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梨落带着他在宫里穿梭了一会儿之后,停在了偏僻之处。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闻颠皱了皱眉,不觉得与梨落有什么交情。 梨落也没废话,拉开一侧的门,让到一边:“公主要见你。” 屋里云思回已经换上了那身繁琐的宫装,换上了方便些的便服,头发也邦成了马尾,同方才宫宴上那个定国长公主比起来,此刻的她少了几分锐利。 “你别找了,”云思回像是知道闻颠在找谁一样,笑道,“小归辞应该是被阿遇带走了。” 闻颠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阿遇是谁。 他木着脸看着云思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思回负着手,踱着步子从屋里离开,淡淡道:“本宫找你来,就是想问你一件事……今晚这事儿谁安排的?” 一开始她怀疑是容遇,可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容遇要是出手的话,刚才在殿上就不会同魏柒动手了——因为那样更容易引起怀疑。 闻颠依旧木着脸没说话。 云思回手指在下巴上敲了敲,转过脸看着她,笑得像只狐狸:“那本宫来猜猜……究竟是归辞呢,还是本宫的母亲呢?” 第921章 带话 闻颠闻言一惊,差一点就跳了起来。 他警惕地盯着云思回,又将目光转向梨落,像是在防着她突然动手一样。 “属下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闻颠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打算找机会溜走。 但就在这时,梨落忽然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大步上得前来,拦住了他的后路。 闻颠瞬间绷紧了背脊,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动手,手伸进了袖中,握紧了里面的小刀。 梨落有所察觉,也将手摸到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小刀。 “哎呀,别这样紧张嘛。”云思回坐在一边,笑眯眯地开口了,“我又不是非要从身上知道一个结果,就是单纯的问你一问。你要是不肯说,本公主还能叫你如何不成?” 闻颠盯着云思回,用眼神告诉她,他就是这样想的。 云思回瞧了一眼,顿时笑出来声来:“哎哟,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可爱?梨落,把你的敌意收起来,咱们今日打算友好交流,不来动手那一套。” 梨落警惕地扫了闻颠一眼,确定闻颠暂时不会动手之后,才把刀收起来了。 但她也没走远,怕闻颠出其不意,就一直站在云思回身后,用一个强硬地姿势保护着她。 云思回撑着下巴,遗憾地叹了口气:“算了,你要不肯说,我也不强求。对于我来说,是谁都一样,本公主要做的事情与你不冲突。” 说罢,她摆摆手,让闻颠打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闻颠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手了,才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跑了。 但他学聪明了,没在去找燕归辞,想着能在他眼皮底下将燕归辞劫走的,除了容遇身边的高手,应该也没人有这个本事。 于是他又回了永宁宫,坐在永宁宫最高的位置,平静地等着燕归辞回来。 这时,宫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闻颠看着伺候沈倾颜的宫人从屋里出来了。 闻颠愣了一下,以为她是要出宫时,就见那个叫今夏的丫头目光转了一圈,找到了屋顶的他。 紧跟着他就看见今夏对着他招了招手。 闻颠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只有他一个人之后,才从屋顶上下去。 “有事?”闻颠问道。 今夏将耳发别到耳后,平静道:“娘娘要见你。” 这个娘娘自然说是沈倾颜。 闻颠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之后,便是一皱眉,转身又要走:“与她不熟,不见。” 他出现在这里都是为了燕归辞,现在燕归辞不在,他也没必要跟别人打招呼。 但他刚刚转身,就被今夏一把拽住了衣袖。 闻颠啧了一声,刚要将衣袖抽出来时,就听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别着急拒绝,有些事情你一定想知道的。” 声音的主人是沈倾颜,语调听起来与平常无意,半点不见遇刺受惊的模样。 闻颠当然知道她遇刺都是假的,那些刺客被安排的十分随意,一看就是业余的。 他们出现的时候,沈倾颜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当时还冷静地喝了一口茶。 其中有些人,就连燕归辞都能与他们过两招,这不是业余的是什么? 闻颠都懒得追究这些人究竟是谁安排的。 这会子听沈倾颜这么说,闻颠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跟着今夏进了殿中。 殿中没点灯,但闻颠还是看见沈倾颜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看起来毫无焦距。 确实是个美人,可惜是个命不久矣地美人。 上一次闻颠瞧见这样的美人时,还是在柳氏晚年的时候。 她生下燕归辞没多久,当时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 闻颠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垂着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 “之前小归辞说你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人。”沈倾颜忽然抬起头,打破了殿中的沉默,“今日瞧见你,我判断了一下,其实不是,对吧?” 闻颠垂在身侧的手一紧,否认道:“我就是主子留给小主子的人。” “不,你不是。”沈倾颜手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你是云间月的人。” 闻颠抬起头,冷眼看着沈倾颜,坚定道:“属下就是主子留给小主子的人。” “是与不是,你我心里有数就好。”燕归辞半点也不想听闻颠解释,淡淡道,“你是谁的人都与我没关系,我请你来只是想请你办一件事。” 闻颠绷紧了脸皮,目光之中的警惕依旧没有减少。 沈倾颜又道:“你们这样的人应该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方式,劳你替我给云间月带个信。” 闻颠还在维持他的人设:“办不到,我不知道怎么联系。” 沈倾颜转过脸,认真地看了闻颠一眼,然后又移开视线,无视了他这句话。 她缓缓道:“你告诉云间月,我就要死了,后面的事情我不够在参与,该怎么做看她自己。哦对,你告诉她别吧目光落在北齐和离国这边,西夏那边也要叫人盯着。” 闻颠没出声,脸上虽然装得一片平静,可眼眸之中却带着一点动容。 那一点动容,像是不忍心一般。 沈倾颜不知有没有瞧见,轻轻笑了一声:“啊,那就拜托你了啊……好了,你滚吧,哀家累了。” 说罢,她大剌剌往榻上一趟,闭着眼下一秒就要入睡了一般。 闻颠啧了一声,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转身又回了他的屋顶继续等着。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听见屋里传来的说话声。 是那个叫今夏的丫头问道:“娘娘,他真的能将话带到吗?” “能的。”沈倾颜心情似乎挺好,“云间月的人都跟她一样,永远都是那副口是心非的德行。” 闻颠眉毛动了动,有些不高兴的冷哼。 他刚要跑远一点,就听见殿中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像是某种暗门被打开了一般。 闻颠愣了一下,出于好奇,他没有走,从屋顶上倒挂下来,盯着屋里的情况。 他像一只蝙蝠一样悬挂在房梁上,看见沈倾颜在墙上暗了一下,打开某道暗门,然后走了进去。 那个叫今夏的丫头竟然没有跟着,而是垂着眼守在外面,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而沈倾颜进了暗道好一会儿,都没出来。 第922章 等我 殿中密室里。 沈倾颜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缓缓走下石阶。 石阶上也是有油灯的,她走一路就点一路,直到将整个密室都照得灯火通明了,她才将油灯放置在一边,径直走向密室某一处。 直到这时才看清楚,原来密室的一角设置了一个灵堂。 那个灵堂什么都有,挂着白幡。 沈倾颜看也不看那些白幡一眼,饶到灵堂的另外一处,然后在灵位上一按,灵堂忽然就从两边打开,里面渐渐升起来一个高台,高台之上有一口棺材。 棺材还没封上,但棺材里躺着的人却好似与常人无异,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根本就不像个死人。 沈倾颜默默地盯着棺材里的人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最后又被她咽了回去,便成了一句无声的叹息。 在她沉默在灵堂边坐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重新站起身,去打了水来,替棺材里的人擦洗手脚和脸。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依旧是沉默着的,好像是无话可说,又好像是想说什么,可又没办法说出口一样。 直到她沉默地做完了这一切,才低声道:“你不是说这次不要让我等你了吗?” 棺材里躺着的人没反应,即便看起来同常人无异,可脸色依旧苍白的,不见半点血色。 沈倾颜扔了手里的帕子,握着他的手,低低叹了口气:“你怎么又要我等你啊?” 棺材里的不可能回应她,也没办法回应她。 沈倾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她以为自己会哭,于是抬手摸了一下,可触碰到双眼的时候,发现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就是个骗子!”沈倾颜垂着眼皮低吼了一声,“让我等你那么久,这次又留我一个人!魏凛,你怎么可以这般狠?” 魏凛无动于衷。 沈倾颜咬了咬唇,忽然狠狠将他的手砸了回去,背过身道:“你放心,这烂摊子我会替你收拾好。用整个离国给你陪葬!”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转过身来。 她盯着魏凛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我没想到魏柒会是那个人的孩子,要是早知道瞧见他的时候,我可能就叫人给云间月送去了。” 魏凛还是没说话,沈倾颜也不要他说话,她自顾自道:“不过你肯定想不到,这次离国来了几个有趣的孩子……我不喜欢孩子。但是看着他们,我忽然就想起了你。” 沈倾颜垂下眼,突然惦着脚倾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将军,你在黄泉路上等一等妾身好不好?一会、只要一会儿,你等一等我,我会来你陪你的。” 她的将军护了她半辈子,守了她半辈子,中途就算他们分开过许多年,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他们还是能相遇。 上一次,她长途跋涉,终于回到故乡见到了他的将军。 这一次,她依旧要长途跋涉,再一次去见她的将军。 沈倾颜不怕长途跋涉,她怕的是再也见不到这人。 说完这些话,她又在密室里待了一会儿,才起身转了转灵位将棺材沉下高台。 她想等一等,再等一等,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来陪她的将军了。 她站在一边,看着高台沉下去,缓缓合上之后,忽然弯着嘴角笑了。 …… 另外一边,燕归辞见到了容遇。 大约是刚刚被无视的感觉让容遇觉得不爽,这人见了她就把他摁在墙上,狠狠亲了一回。 亲完了之后,还用手在她脸侧狠狠擦拭了一下,力道很大,像是要将她脸上那块皮都撕下来一般。 燕归辞知道他在赌什么气,也没阻拦,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任由他擦了好半天才收手。 “够了?”燕归辞在脸上摸了一把,倒抽了凉气,“皮都被擦掉了。” 容遇没出声,冷着脸盯着她脸上发红的地方看了一会儿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一管药膏,涂抹在她脸上。 燕归辞任由他胡作为非,嘴里却调侃:“师兄,你在吃醋吗?” 以前,她要是问了这种问题,铁定被容遇嘲讽一番。 可这一次,容遇不仅没有嘲讽她,还撩起眼皮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表情里全是认真。 这个反应倒是让燕归辞愣了愣,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容遇沉默地给燕归辞抹完了药膏:“好了……” 他刚要退开一些,燕归辞忽然就凑了上来,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她还小,本身就不高,之前又因为出云阁的事情伤了根本,更加长不高了,只到容遇的胸口。 她投进容遇的怀抱里时,就像一只小小的仓鼠,轻而易举地就能被藏起来。 不知为何,容遇心里软成一片,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抬手搂住她,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 两人一时无话,就这样沉默的抱着。 好一会儿,燕归辞才扬起脸,轻声道:“我要是再小一点,你是不是就能把我揣在怀里带走了?”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容遇摸摸她的头,然后弯下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将你揣在怀里带走。” 燕归辞就小了,不知为何又想起十岁那年,她在太学的树上打瞌睡,睡蒙了,忘了身在何处,翻身时一不小心就从树上掉下去,砸在了容遇脚边,将那个翩翩君子般的少年吓了一跳。 是真吓了一跳。 燕归辞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本能往后退开一步,警惕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蹲下来,戳了戳她的肩膀,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还是不要了。”燕归辞重新靠过去,耳朵贴着容遇的胸膛,“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你要还想揣着我,我就没意见。” 容遇忍不住揪了揪她的耳朵:“说什么呢,还当自己是小动物呢?” 燕归辞抬起头看他:“我不是吗?” 容遇垂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那双眼同往常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不同,现在是干净明亮,在月光照映之下,闪着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光。 容遇只觉心口被什么狠狠一撞,软成一滩水。 第923章 借人 闲话够了,燕归辞说回正题。 她道:“借我些人。” 容遇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燕归辞:“你要人做什么?” 燕归辞晃了晃双腿,慢慢道:“自然是有用的,才找师兄借人呗。师兄不会小气到连几个人都不借吧?” “怎么会呢,借两个人而已。”容遇脸上带着笑,就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可怕,“师妹开了口,师兄哪有不借的道理?” 燕归辞对上容遇的视线,觉得她这个便宜师兄,半点都不想借,现在就是在说违心的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握住容遇的手,然后将脸贴上去,在他手心蹭了蹭。 明明是一句话都还没说,可容遇却从她眼中看出了好些撒娇的话一样,脸上的笑容差点就挂不住了。 两人无声对峙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容遇败下阵来。 他推开燕归辞那张假惺惺撒娇的脸,怒道:“说罢,要借多少人给你?” 见被推开了,燕归辞又不在凑上去讨嫌,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悠悠晃着腿:“不多,两三个人就够了。” 容遇知道他后边儿必然是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接话,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燕归辞慢悠悠地晃着那双小短腿道:“你们来永宁宫之前,这离国的太后要我答应她一件事,才肯将出云阁的生意还给我。” 容遇垂了垂眼,联系前后一想,忽然就明白:“用魏柒的命来换。” 他说得十分肯定。 燕归辞点点头,也不意外容遇为什么能猜到。 他一向聪明,有时候只要一句话,就能猜到她下一步要做什么,说不定这会子连她接下来的计划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燕归辞又叹了口气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师兄会帮我的吧。” 容遇还有理智,没有因为心里有了人就变成了智障。 他哼笑了一声,挨着她坐下了下来:“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可是,那就要看你的诚意够不够。” 本来容遇说的诚意,是要燕归辞主动将她隐瞒的事情交代了,他在视情况帮忙。 可燕归辞不知道是会错了意,还是故意为之,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跪在石凳上,抓着容遇的肩,吻了上去。 就是个很亲的吻,嘴唇一贴,就立马移开了,蜻蜓点水一般。 她大约不习惯怎么讨好一个人,亲完之后就不好意思了,耳朵尖还红红的。 但又故意装出一片镇定自若来,正经微跪,紧张地看着容遇:“够吗?” 容遇差点就叫燕归辞气笑了。 他一把扯住燕归辞的耳朵,没怎么用力的揪了揪:“少忽悠我,你明我的说的不是这个。” “还不够啊?”燕归辞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耳朵被捏在他手里,歪着头为难道,“哎,那行吧。” 说罢,她捧着容遇的脸,又虔诚地亲了上去。 这一次倒是没有很快移开,两人唇贴唇,贴了好一会儿,她才移开:“这下够了吧?” 容遇忍无可忍,一面气燕归辞自作主张,一面又气她不肯说实话,故意装糊涂。 她松开燕归辞无辜的耳朵,捏住她的下巴将人扯过来按在怀里,粗暴地吻了个够,直把人亲老实了才罢休。 “怎么我之前就没发现,师妹还有这般可爱的性子啊?”容遇咬着牙,几乎是将“可爱”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少给我东扯西扯,自己跪着老实交代!” 燕归辞不明所以,按着容遇的肩跪在他怀里,无辜地眨着眼道:“交代什么?” 容遇用手捏着她的脸,往脸面拉扯:“还不肯说?为要朕给你把你做的那些事情给抖出来,你才肯说是不是?” 燕归辞满脸正经家无辜,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若不是容遇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德行,这会子怕是都要信了。 他吸了口气,刚要将他查到的事情说出来时,燕归辞忽然一弯双眼,认真道:“哦,我知道你要我交代什么了。” 说罢,她清了清嗓子,无比认真地看着容遇,里面满是真诚:“师兄,我喜欢你!” 容遇:“……” 后面的话他就说不下去了。 明知道这些话都是这小丫头片子故意说出来哄他开心的,可他就是说不出一句狠心的话。 容遇突然又恨他自己不争气,身为一个皇帝,连这点诱惑都经不住,被一个小丫头的一句话都骗得昏头昏脑的,恨不能下一秒就做了昏君。 偏偏燕归辞还不肯放过他,打开他捏着她脸颊的手,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耳边道:“我没有骗你,也不是哄你开心,刚才那句话都是真的,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说话是,这小丫头模仿着他之前在她耳边说话的样子,故意压低了声音。 为了防止他掉下去,容遇揽着她的腰,心里好似有千万句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只剩满心欢喜和无可奈何的纵容。 有夜风吹过,吹得墙角的竹叶沙沙作响。 池塘里的锦鲤不知道被什么惊动,从水里跳起来,在空中打了个摆,又没入了水池,消失不见了。 容遇抬手在燕归辞腰上掐了一把:“你就仗着我心里有你!” 燕归辞就眯着眼笑了,脸颊少见地露了个浅浅的梨涡,又甜又软。 她没从容遇怀里离开,依旧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头:“我以前很羡慕公主,觉得她有那样好的兄长和家人宠着。可我现在不羡慕了。” “为何?”容遇或许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追问了一句。 燕归辞侧头,在容遇颈侧落了个吻。 她轻声道:“因为我老师,还有师兄。就算老师没了,可师兄心里还有我,那我就不羡慕。” 当初羡慕云思回,是因为身边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身处泥潭,苦苦挣扎,而抓住一条能拉她上去的稻草。 可现在不一样了,即便她依旧身处泥潭,依旧抓住拉她上去的稻草。 可她身边有人,有人撑着她,不让她继续陷进泥潭身处,那就比什么好。 她所求不多,真的不多。 只求一人心而已。 容遇摸摸她的头:“若是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若是早些遇见,他就将她养在身边,让她身处锦绣丛,什么也不管,哪怕是个傻子,也无所谓。 只要她好就好。 第924章 不信 第二日天亮,燕归辞在永宁宫醒来。 她睁眼的瞬间,先是一愣,随即才被敲门声惊醒。 这会子会来敲门的人不会是闻颠,也不会是听奴,那就只能是永宁宫的人。 燕归辞从榻上坐起来,拿过座屏上的外衫穿好,这才道:“进。”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小丫头端着洗漱的东西进了屋来。 燕归辞眨了眨眼,认出她是在沈倾颜身边伺候的二等宫人。 “娘娘有事?”燕归辞将衣衫上的带子系好,随口就问了一句。 那小丫头摇摇头,然后端着水盆到了她跟前:“奴婢服侍姑娘更衣。” 燕归辞没有让人近身的习惯,她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一步,别开那小丫头伸出来的手:“不用了。” 说罢,她压着衣襟摆摆手:“你下去,我自己洗漱。” 那宫人愣了一下,随即直起腰,抬起眼平静地看着燕归辞。 燕归辞对上她的视线,心口忽然狠狠一跳,随即明白了。 她笑了一声,走过去洗了洗手:“你不是沈倾颜的人……是皇上安排在这边的吧?说罢,找我何事?” 许是,燕归辞的态度在一瞬间冷了下来,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那小宫女竟是后退了一步,忽然就给燕归辞跪了下来。 燕归辞没出声,洗手的动作一顿,冷眼看着那小丫头。 “陛下让奴婢问问阁主,”宫女忽然道,“你有几分把握,能让太后娘娘主动交出手里的权利?” 燕归辞忽然弯着嘴角一笑,眼底全是奸计得逞地的狡黠。 原本她以为要得到魏柒的信任,还要进一步努力才行,没想到这么快魏柒就相信了她昨日说的话。 燕归辞不由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同为皇帝,怎么容遇就没那么好骗呢?” 她啧了一声,强行将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笑道:“把握?我若是说十足的把握,你们皇帝陛下肯定是不信的。但我若是说没有把握,他肯定也不信。” 宫人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燕归辞。 燕归辞甩了甩手里的水,漫不经心地将宫人一扫,道:“嗯,但是你要给他回话。啊,你就说一半一半吧。” 宫人也算是魏柒安插在永宁宫里的老人了,这么久还没被沈倾颜发现,便说明还是有些本事的。 她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一番燕归辞脸上的神色,发现她在说一半一半时,可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只有一半,好似有十足的把握一半。 宫人心里有了判断,也没再继续纠缠。 她起身,点了点头,道:“奴婢会将阁主的话传达给皇上的。”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燕归辞便也没有阻拦,看着她打开门的瞬间,忽然又道:“其实我不信你。” 听见这话的燕归辞挑挑眉,淡淡的“哦”了一声。 她想着宫女的身份应该不止是宫人这般简单,至少是得魏柒信任的,在他身边的身份有些特殊。 “但是皇上信你,”宫人道,“太后娘娘也信任你,你这么有实力,我不信你甘愿替他们俩办事。”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小宫女猜得不错。 但燕归辞没接话,神色依旧冷淡:“是吗?” 小宫女又道:“皇上让我将联系齐华兰的事交给你来做,等会儿我会让你给你送消息来。” 燕归辞眼神闪了闪,那双眸子清清亮亮的,好似什么都没想一般。 可其实她一肚子的坏水,对谁都不是真心。 包括容遇。 “是吗,那就好有劳了。”燕归辞表情冷淡。 宫女点点头,转身退下了,大约是给魏柒回话去了。 燕归辞牵了牵衣袖,趁着整理衣襟的这些功夫,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只留出平日的冷淡和阴沉。 她出门,正要去找沈倾颜时,今夏先寻了过来。 今夏应该是在门外站了好一会了,听见燕归辞的脚本声时,也没回头,只是看着方才那小宫女离去的方向,道:“皇上信你了?” 燕归辞回身掩上屋门:“一半一半吧,至少肯将联系齐华兰的方法告诉我了。” 今夏点点头,没在多问,领着燕归辞去见了沈倾颜。 沈倾颜已经起了好一会儿,正在院中喝茶。 她请燕归辞入座,然后给她倒了杯茶水,又叫人上了早点:“是我从里小厨房做的,都是东梁那边的特色,你尝尝。” 说是东梁的特色,其实就是水晶饺子。 皮薄似水晶,里面肉馅也十分多。 燕归辞也没推辞,拿了筷子尝了一个后,双眼一亮,然后又尝了一个。 沈倾颜没吃,端着茶水在边上看着:“如何?可还觉得不错?” 燕归辞嘴里塞了东西,来不及说话,只点了点头。 沈倾颜摆摆手,便又叫今夏端了好些早茶上来。 燕归辞一一尝过,最后险些被撑了个半死。 等吃完了,她才想起来,觉得奇怪:“娘娘,不是离国人,为何对东梁……” 后边的话她还没说完,就见沈倾颜面无表情地放下了茶盏,恹恹道:“我在东梁待了十来年。” 燕归辞一愣:“啊?” 至于为什么会在东梁待上十来年,沈倾颜却不肯说了。 燕归辞眼尖,发现伺候在她身边的今夏别开眼,轻轻叹了口气。 于是,她就明白这里边儿必然还有其他原因,但她没在问,将最后一个云吞吃了之后,就没在动筷了。 沈倾颜招招手,叫今夏带人来将东西都收了下去。 等这个小花园里,就只有燕归辞和沈倾颜时,她才道:“今早前朝传来消息,兵部侍郎被满门抄斩,连小娃娃都不曾放过。” 燕归辞去端茶水漱口的动作一顿,转过眼看着沈倾颜,没说话。 沈倾颜也没看她,继续道:“这兵部侍郎是魏柒的人,先帝还在位时,就一直对哀家不满。如今连他都死了,哀家竟觉得有些失落。” 燕归辞注意到沈倾颜这里自称的是哀家。 沈倾颜重新端上茶盏,却没喝,目光飘得有些远:“想来他这般恨哀家,应该是当初先帝弄死了他心爱之人吧。” 兵部侍郎的心爱之人? 燕归辞挑了挑眉:“不是还活着吗?” 第925章 例外 听见这话时,沈倾颜一愣,好一会儿才笑出来声来。 燕归辞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哪里好笑,值得沈倾颜笑这般久,还笑得被她自己的口水给呛了。 今夏默默无语,上前替沈倾颜顺了顺背,又给她重新倒了杯茶水,她才冷静下来。 沈倾颜笑完了,揩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重新端过茶盏,慢慢道:“哀家真是好久没听见这么愚蠢的话了。” 燕归辞:“……” 她这么蠢,那还是真是对不住哦。 沈倾颜大约是看见了她脸上无语的表情,也不生气,反而道:“魏凛登基之前,他曾是南楚皇后所生的一个公主的驸马。他们有名无实,从成婚到那公主死,魏凛都不曾碰过她。” 燕归辞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南楚是离国的前身。 离国是魏凛造了南楚最后一个皇帝的反,才坐上皇位的。 当时似乎还有一群言官骂他是贼。 究竟是贼,还是明君,不过是留给后人评说罢了,是真是假早就随着魏凛登基后做出来的政绩消失了。 如今魏凛一死,那些曾经骂他是贼的人,也没了声音。 沈倾颜像个旁观者一样,慢腾腾地将这些说出来。 她道:“后来南楚的皇帝对魏凛起疑,怕他功高盖主取代了他,所以一度要杀了魏凛。若非云间月在暗中搅浑水,恐怕魏凛当时就死了。” 再之后,魏凛听了云间月的话,决定不再效忠这个忘恩负义地国家,密谋造反,娶了小皇帝的狗命,也娶了他那个从未碰过的结发之妻的狗命。 沈倾颜敲了敲茶盏的杯盖,缓缓道:“那公主喜欢魏凛,大约是真心喜欢,所以不顾魏凛本身就与人有了婚约,强行将他的未婚妻打包打包,当做公主和亲大梁,做了大梁平帝的颜妃。” 燕归辞愣了一下,猛地转头看着沈倾颜,表情里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惊讶。 她还记得方才沈倾颜说,她曾在东梁生活了十多年。 那魏凛这个有婚约的姑娘,就是她? 可沈倾颜的表情,却淡淡的,好似再讲一个属于别人的故事一般。 沈倾颜没管燕归辞惊讶的眼神,继续道:“后来那公主如愿以偿地嫁给了魏凛,可惜魏凛不爱她,两人都没拜堂,他就领兵去了边疆,一走就是好几年不曾回京。那公主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见得不到魏凛,就开始按照她自己的喜好豢养面首。你也知道她是皇后的女儿,又得皇帝宠爱,谁敢说她?” 沈倾颜眯着眼笑:“大约,那个兵部侍郎当时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年纪小,暂住在公主府,并不得公主宠幸。那公主比较不要脸,按她自己的洗好养了好几个小孩儿,大约是想培养成她自己喜欢的人。可惜,这个愿望还没能实现,魏凛就回来了。” 魏凛回来时,老皇帝驾崩,皇后也死了。 刚登基的小皇帝需要魏凛的势力,不会轻易得罪他,所以魏凛迫不及待地就杀了那公主。 “至于那些面首,愿意走的魏凛都给放走了。”沈倾颜眯着眼道,“愿意考取功名的,他还帮忙牵线搭桥,这算是为他后来造反奠定了基础。至于那些反抗着要给公主报仇的,魏凛也没留。” 现在这个兵部侍郎,大约是一直潜伏在魏凛身边的,寻找机会报仇。 可遗憾的是,后来还是被魏凛知道了。 但魏凛留着他的性命没有杀他,谁能想到他就这般投身到了魏柒门下,等魏凛一死,就撺掇着逼宫了。 沈倾颜想起那日,她站在魏凛灵堂时,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笑容和煦地看着她,轻声道:“母后,父皇说朕护着你。朕决定听他的话,不让那些大臣动你,便劳你迁居永宁宫,不要出来如何?” 变相的软禁。 那时,沈倾颜不说失望,那是假的。 但她一向比较容易接受一件事,哪怕是魏柒送她上路,她也能平静的接受。 既然不允许她死,她就不死,禁锢这永无宁日的宫殿里,叫他们谁都不好过也行。 回忆起这些事情,申请颜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她转头看向燕归辞,笑道:“小丫头,不是所有成亲有了孩子的夫妻,都是真心相爱的。” 燕归辞垂着眼,没说话。 “不过,”沈倾颜又道,“你是个例外,云间月也是个例外,便是云思回那小丫头片子也是个例外。” 燕归辞眨眨眼,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沈倾颜嘴里这个例外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不像什么好话。 “好了,故事说完了,”沈倾颜喝了口茶,随后放回桌上,懒洋洋地靠着美人榻,“咱们说回正事儿,你放在兵部侍郎家中的人是个厉害,没想到真么快就挑拨了他们君臣反目。” 沈倾颜说的是喻霜。 燕归辞愣了一下,不明白沈倾颜是怎么知道喻霜的存在的。 “这有什么?”沈倾颜神色恹恹,“只许他魏柒在哀家宫里安插眼线,哀家就不能在他信任之人手底下安插眼线了?” 燕归辞懂了,点点头道:“没什么,就是喻霜给我收集了些证据,又让这些证据落到了魏柒手中,让他相信兵部侍郎一直在替你办事,又安排了昨日那一场业余的刺杀,彻底让他相信罢了。” 魏柒生性多疑,燕归辞昨日那句话效果虽然不大,但只要他去查,就会发现那些证据就会一一跳到他跟前,逼着他相信。 兵部侍郎死了,魏柒信了燕归辞,主动交出了他与齐华兰的联系方式,这样就够了。 “挺好的。”沈倾颜闭着眼道,“眼下只要齐华兰与魏柒反目,云间月浑水摸鱼就够了。” 燕归辞应了一声,没在多说,起身告辞离去。 兵部侍郎满门斩首,她得知道喻霜是不是还安全着。 她回屋给听奴送了信,可消息送出去之后,一直到天黑都没回应。 燕归辞下意识就以为出了事。 她叫来闻颠,戴上幕篱,趁着夜色离开皇宫,去之前他们住的地方。 可她们之前住的酒楼,依旧没人。 燕归辞还算冷静,闻颠却彻底慌了:“怎么办?是不是被发现了?” 第926章 愤怒 燕归辞没说话,目光环视了一圈,发现屋里很干净整齐,没有半点挣扎过时留下的痕迹。 走前燕归辞就吩咐了客栈的小二,让他们没事不要去打扫屋里。 听奴也是个听话的人,让他乖乖在客栈里等着,必然就不会瞎跑,也不会出去惹他处理不了的麻烦。 如果不是他们主动离开,又或者是被人要挟着带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没事,”燕归辞揉了揉眉心,“我应该知道他们在哪里。” 闻颠愣了一下:“在哪儿?” 燕归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走到窗户边,然后一把将紧闭地窗户打开了。 没一会儿,有个人就钻进了客栈。 闻颠先是一惊,异讶自己没发现这里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瞬间生了警惕,腰间佩刀都出鞘了半寸。 燕归辞却跟后背长了双眼一样,抬手往下一压,制止了闻颠后面的动作:“不用这么紧张。” 对方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将自己往墙上一靠:“阁主还是紧张一点比较好,万一我是奉命要你性命的怎么办?” 闻颠顿时将佩刀都拔了出来。 燕归辞撩起眼皮,冷冷将眼前的人一扫,道:“你若要我性命,又何至于到现在还没动手?” 这人来了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懒懒地靠着墙壁,半点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而且燕归辞也没从他身上感受到半点杀意。 “说罢,引我出宫做什么?”燕归辞往后走了两步,拖过一个凳子坐下。 对方眨了眨眼,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阁主一声。您那两个手下,都好好的,不会出事。” 这人说话时语气里带着一股漫不经心,像是对所有事情都不在意一般。 但燕归辞知道这人不是不在意,而是用这种不在意来麻痹敌人,试图让敌人放松警惕。 这样他就可以在关键时刻动手了。 可惜,燕归辞的警惕从来都不是维持在表面上的。 她手指轻轻桌上一敲,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们主子是不是觉得这样就可以控制我了?” “啊,也不是。”那人摊开手,无奈地笑了一声,“主子就是觉得,这样做了,阁主说不定才会认真办事。” 究竟是威胁她,用听奴和喻霜做人质,还是如何,燕归辞是不相信。 魏柒或许不知道他与兵部侍郎决裂是她干的,但一定知道喻霜和听奴跟了她很久,知道不少关于她的事情。 “是吗?”燕归辞站起来,表情冷淡地扫了眼靠窗站着的人,“他要是觉得这样就能控制本阁,那就尽管这样做好了。” 说罢,她在那人惊讶的目光之中,起身就要带着闻颠,丝毫不在意魏柒控制了喻霜和听奴。 闻颠其实心里挺着急的,但现在是他着急也没用。 他吸了口气,将佩刀收回刀鞘里,然后装出一片不在意来,跟着燕归辞一块儿离去。 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识上前一步:“你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燕归辞就笑了:“两个下人而已,我为何要在意他们的死活?” 那人又说:“你就不担心他们背叛你,将你要做的事情全部告诉主子?” “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不说。”燕归辞抬手打开屋门,头也没回,“你们要是觉得这样就能控制本阁,那就错了。本阁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你家主子既然不相信本阁,那本阁接下来若是掀了棋盘不玩了,也请他不要后悔。” 说罢,她抬脚跨了出去。 那人彻底着急了,又追了一步:“你说谎,你分明就是在意他们的死活,不然也不会特意出宫来看一眼。” 燕归辞脚步一顿,回头扫了眼那个说话的人,表情里就多了一点讽刺:“本阁出宫来,不过是担心送出来的消息有没有泄露而已。既然没有泄露,我又何必多留?” 话音落下,不管那人惊愕的嘴脸,带着闻颠走了。 出宫时,她是坐的马车。 等上了马车之后,她一直维持镇定的脸色瞬间裂开了。 她一掌拍在车厢壁上,眼底全是杀意! 这魏柒做事也是绝,为了防止她为沈倾颜所用,又或者是说最后将出云阁的生意据为己有,竟然绑了听奴和喻霜。 车厢外,闻颠驾着马车,听见这一声动静时,就知道燕归辞着急了。 他抿了抿唇,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闻颠才听见燕归辞压着怒火道:“替我给魏琅嬛和陆清明送个消息,让他们拦了出云阁的所有消息,不管是从哪里送出来的。如果是送往北齐的消息,就说是魏柒干的,如果是送往离国的,就说是齐华兰干的。他们想将本阁当棋子,那就别怪本阁当众掀了棋盘!” 不就是玩吗? 谁还不会了怎么着? 听奴和喻霜的生死他不在意,出云阁的生意她也不在意,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个任务而已。 收的回来就收,收不回来,她便是毁了也不会留给那两个人! 燕归辞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怒火挤出个阴冷的笑来。 王八羔子,老娘跟人玩战术心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她一个现代人,会的东西多了去,难道还弄不死他一个古人? 魏柒绑了听奴和喻霜的第二天,他就悲哀地发现所有消息和生意都在一瞬间被莫名拦截。 等他猜到做这件事的人是谁之后,瞬间气笑了:“是朕小看了她!” 边上伺候的宫人一句话不敢说,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位帝王。 魏柒正在批折子,手一用力,差点将朱笔都捏断了:“原本只是个心智不坚定的小娃娃,朕帮她定一定心,没想到一出手就不留情面,现在打不过还要掀棋盘。啧啧,有胆子同朕较量,不错不错,有勇气!” 伺候的宫人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紧张地看着他。 魏柒手上用力,只听得“啪”一声,手中的朱笔彻底叫他捏断了。 下人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半句话都不敢说。 “去把那俩小东西给朕带上来!”魏柒扔了手里的笔,冷笑一声,“还有,将燕归辞也给朕叫来!” 第927章 变故 燕归辞就在永宁宫,听见小皇帝要见她时,想也没想就去了。 她到时,喻霜和听奴都已经到了。 两人被反绑双手,按着跪在地上,嘴也被堵着,但可以肯定一点是,两人应该没受什么委屈,至少没有挨打或者受罚。 燕归辞目光一撇,对上两人的视线后,又无情地移开了。 她现在还不至于同魏柒撕破脸,但也没什么好脸,平静地站在殿中,也没打算请安。 边上的伺候魏柒的小太监先怒了:“大胆奴才,见了皇上还不跪下请安!” 燕归辞冷冷将她一扫:“那是你家皇上,又不是我家皇上,我请什么安?” 说罢,还嘲讽似的冷笑一声,可谓是拉足了仇恨。 那太监气得的要命,刚要跳脚就被魏柒按了下去:“好了,归辞原来是客,不必见礼也没什么。” 燕归辞冷笑一声,并挑衅地扫了眼方才说话的那个太监。 那太监气得要命,想要动手,又碍于在魏柒跟前,只能硬生生忍着。 “陛下若是有事就直说便是,”燕归辞淡淡道,“太后娘娘那里离不得人,草民还要留在她身边。” 魏柒瞬间挺懂了燕归辞这句话的意思:“怎么,归辞现在是彻底投靠母后了?” 不然她又不是沈倾颜宫里的宫人,永宁宫能伺候的人一大堆,哪里就沈倾颜离不得她? 分明就是再用这种借口告诉魏柒,他要是没有诚心合作,那就说明白了,她有的是人愿意合作。 “是陛下不愿意好好与人说话而已,”燕归辞冷冷将他一扫,然后自顾自寻了一凳子坐下,“草民在这离国无依无靠的,自然要寻个依靠才是。” 魏柒讨厌被人无视,被人怜悯,被人看不起。 偏偏这燕归辞现在将所有做到了,还故意藐视皇权,做出一副不怕死的姿态来。 魏柒咬了咬牙,将怒火压下去,笑道:“朕自然要与归辞合作,只是归辞如今不在朕跟前,朕实在不放心啊。” 燕归辞冷笑一声,没接话。 一句不放心就将听奴和喻霜绑了,当真是作死作得不够彻底啊! 魏柒又提笔在折子上批阅了什么,继续道:“朕也对归辞过去经历的事情感到好奇,所以请两位前来问问,归辞的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时的出云阁又发生了什么事?” 燕归辞瞬间冷了脸,面无表情地盯着魏柒没说话。 见她这幅表情,魏柒便以为她是有所顾忌了,挥挥手叫宫人将堵着喻霜和听奴嘴的东西拿掉了。 喻霜一向比较沉默寡言,从昨日被带进宫来开始,他所表现的就与听奴不同,吃就是吃,睡就睡,丝毫不关心他现在在何处。 听奴胆子小,怕得很,不停的往喻霜身后缩,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燕归辞冷冷一扫之后,就收回了视线。 魏柒目光一撇,立即有小太监上前,将听奴拉到了一边。 听奴怕得要死,吱哇叫着要躲:“不行不行不行……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你们不要杀我!” 魏柒放下手中的笔,踱着步子走到听奴身边。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在听奴身边蹲了下来,“朕不杀你,只要你乖一点,就什么事都没有。” 听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叫了。 燕归辞懒懒地掀开眼皮,扫了魏柒和听奴一眼,神色依旧镇定。 魏柒捏着听奴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头,扫了眼他的脸后,又扫了燕归辞一眼,“这倒是个美人,脸长得好看,怎么偏生就是男儿身呢?多可惜啊。” 燕归辞依旧没出声,只冷冷看了魏柒一眼。 魏柒又问:“你说你是你家阁主什么人?嗯?怎么你一不见了,她还会去找你?” 这话说得有些恶意,燕归辞还无动于衷,守在外面的闻颠先怒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发现周围还有好几个高手。 这些高手大概都是用来防他的,虽然守在暗中没有出现,但他只要敢冲进殿中,这些人肯定头一个出现杀了他。 闻颠不想给燕归辞惹麻烦,便又将出鞘半寸的佩刀收了回去。 同时他感觉到刚才冒出来的那些的杀意,瞬间就收了个一干二净。 听奴一害怕,脸就会跟着发红,他急急忙忙地摇头辩解:“不是不是……草民不是阁主的人!阁主就是见草民可怜,所以才捡了草民一条命……” “是吗?”魏柒一脸怀疑地扫了燕归辞一眼,又问,“那你一定知道你们家阁主不少事情了?” 听奴将头甩的像拨浪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朕不喜欢撒谎的孩子!”魏柒一抬手打断了听奴后面的话,“你要不想好了再说?” 听奴怕得泪水都掉了下来:“草民没有说谎,草民没有……” 魏柒啧了一声,一把甩开听奴的手,厌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道:“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来人……” 话音还未落下,边上喻霜突然开口了:“陛下想知道什么?草民可以告知。” 听奴一震,随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惊愕地看着喻霜:“你……你告知什么啊!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喻霜和听奴被燕归辞带走之后,就一直是闻颠在调教他们,根据燕归辞的意思,教了他们不少东西。 这些东西包括出云阁内部的事,有时候燕归辞手上有事走不开,还会让他们去联系魏琅嬛和陆清明。 所以魏柒没有说错,她身边的人里,除了闻颠,知道最多的就是喻霜和听奴。 听奴看起来害怕得要命,大有下一刻就要将所有事情都透露出来的意思,可真正意义上,他才是嘴硬的那个。 至于喻霜,他是个很难把握的因素。 毕竟他我了要文绉明的命,能心甘情愿地在他身边潜伏这么多年,就为了找一个能要文绉明性命的机会。 这个人远比听奴要可怕得多。 喻霜没搭理他,抬起头看向略带惊讶的魏柒,笑了一声:“陛下想知道之前出云阁发生了什么?草民当时就在,还参与了一部分,可以告诉您啊。” 第928章 无耻 燕归辞没反应,听奴先怒了。 他大声道:“喻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初要不是阁主,你早就……” “早就怎么了?”喻霜凉凉地扫了听奴一眼,“早就被文绉明杀了?听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就算留在文绉明身边,文绉明也不会杀我。相反的,文绉明是受了她的挑唆,他才要杀了我的。” 听奴震惊了,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好似有一瞬间,变得不认识他了一般。 听奴张了张嘴,好几次想反驳他的话,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哦?”这时,魏柒开口了,他在喻霜跟前蹲下,“朕没想到你是个聪明人。如何,说来听听?” 喻霜撩起眼皮,他那双眼睛有点像狐狸眼,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几分笑意,可真正笑起来的时,反倒叫人觉得不怀好意。 所以,喻霜大多时候都是不笑的,平静地板着一张脸,也叫人觉得他好似温和的在笑一般。 但真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比谁都冷漠。 喻霜转头看向燕归辞,淡淡道:“对不住阁主,虽然你救了我,给了我一个新生的机会。但我还没活够,不想现在就死了。” 燕归辞丝毫不见意外,淡淡地点了点头:“这是你的选择,与本阁没有关系。” 话落,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道:“想来陛下接下来应该还有不少事情要问喻霜,那草民就先回永宁宫了。” 说罢看也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就走了。 态度相当狂傲,丝毫没将魏柒放在眼里。 说实话她一点都不介意魏柒知道她之前做的事情,反正她从来都没打算要将这些事情瞒着,更何况就算魏柒知道了,也丝毫不影响她之后要做的事。 燕归辞离开没多久之后,听奴就被魏柒当做没用的人,扔出了宫外。 他不敢回客栈,想要去找燕归辞,可燕归辞又在宫里,他进不去。 正为难之际,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云思回掀开车帘,瞧见听奴时,就哟了一声:“这是打哪儿来的美人啊?长得这般清秀,当真是合本宫的胃口!” 此时听奴还在宫门口乱晃,云思回的出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云思回大约是要入宫,但没想到会撞见听奴,许是因为听奴长得好看,对了她的胃口,她立即挥挥手,叫来了自己的侍卫。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就看见东梁的长公主殿下,十分不要脸地说道:“这小公子长得怪对本宫胃口的,去问问他是什么人,愿不愿意跟着本宫回东梁,正巧本宫的长公主府缺个伺候的人。” 众侍卫:“……” 恐怕这位公主殿下缺的不是伺候的人,而是暖床的人。 跟着云思回的侍卫跟她一样不要脸,上前问了问听奴的身份,不等听奴挣扎,便一把将人绑了,强行拖上了马车。 众侍卫:“……” 厉害还是定国长公主厉害,强抢民男都抢得这般理直气壮。 众人无话可说,眼睁睁看着听奴被绑上马车。 但这位长公主殿下去不着急回去宠幸人,只叫了侍卫把他送回住的地方。 她却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等魏柒听到听奴被云思回看上了时,云思回已经到他殿外了。 魏柒没想到云思回会突然来访,连忙叫人将喻霜带了下去,这才见了云思回。 “殿下怎么一个人入宫了?”魏柒笑眯眯地看着她,“还是说公主想通了,打算与朕联姻?” 云思回径直在一旁落座:“我觉得陛下这个主意不错,但本宫生性不爱拘束,并不想入宫。” 魏柒看了她一眼,确实觉得娶云思回不是个什么好主意。 这人一看就是被宠大的,无法无天的很,要是有什么事不如她的心意,恐怕这人得把皇宫都掀了。 但魏柒不觉得她是个单纯的人,毕竟是个公主,就算娇生惯养,那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心机城府恐怕同燕归辞有的比。 “那依公主的意思是?”魏柒放了手中的比,挥手吩咐宫人上茶。 云思回不要脸,特别不要脸,所以她什么话都敢说。 她目光在殿中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魏柒脸上:“其实本宫觉得你长得也挺好,合本宫的口味。但你是皇上,也不能给本宫做面首。” 说罢,她还特别遗憾地叹了口气。 魏柒差点气笑了,但他好歹是个皇帝,憋气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扯着嘴角挤出一个介于冷笑和讽刺之间的笑容:“那还挺遗憾的。” “是吧?本宫也觉得遗憾。”云思回摊着手摇了摇头,“明明本宫还挺喜欢你的,唉。” 她叹完一口气,没等魏柒反应,又道:“不过两国还是可以联姻的。” 魏柒有点跟不上云思回的脑回路,误会了她的意思:“殿下这是要替自己找个嫂嫂?” “不不不,本宫不是这个意思。”云思回摆摆手,解释道,“本宫管不着皇兄娶谁不娶谁。本宫的意思是,皇上与本宫无缘,但皇上可以做媒,替本宫寻两个离国的长得不错的大臣,给本宫当面首不是?” 魏柒:“……” 这话她是怎么说出口的? 他震惊于云思回的不要脸,一时忘了说话。 云思回毫无脸色,继续说道:“你们家那个礼部侍郎就长得怪好看的……之前宫宴上本宫远远一瞧,就觉得这人对本宫的胃口。也就是当时人多,不然本宫铁定问一问他愿不愿意跟本宫走。” 魏柒扯了扯嘴角,有点不想同云思回纠缠了:“朕想……爱卿应该是不愿意的。” “你怎么知道不愿意?”云思回纠缠道,“你又没问他的意思,怎么就知道不愿意了?去了东梁,本宫还能亏待他不成?万一本宫喜欢他喜欢得紧,说不定还给他一个一官半职的,且不是前途无量?” 魏柒表情有点麻木,很想不顾礼节将云思回撵走。 偏偏云思回特别不要脸,唠叨起来,就跟只八哥一样:“要是这个礼部侍郎不愿意,那你们家那个太傅长得也挺好的,要不……” 魏柒一拍朱笔,木然道:“来人,送公主出宫!” 第929章 想想 云思回以一己之力,遭到了离国皇帝的嫌弃。 她好似脑子不好使,被赶出宫的时候,还一脸遗憾。 梨落扶着她上了马车,等车帘一合上,她脸上那一抹天真就彻底收了起来。 “怎么样?”她转过脸问梨落。 梨落轻轻点了点头:“查到了,喻霜就在偏殿,现在就将人带走?” 其实云思回今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接收到了燕归辞的消息。 燕归辞被魏柒找上时,她就叫从容遇那儿借来的人给云思回递了消息,叫她想法子带走听奴,并且不要引起魏柒的怀疑。 所以她才在宫门抢走了听奴,为了让人相信她确实有这么个癖好,还故意进宫去找离国的黄土皇帝要人,彻底不要脸了一回。 最后被赶出来的时候,虽然有点惨,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她没有被怀疑。 “不必了。”云思回牵了牵衣袖,淡淡道,“小归辞的意思是,只叫本宫带走听奴。至于喻霜……恐怕另有安排。” 旁人燕归辞可以不相信,但听奴和喻霜都是她自己带出来的人,究竟值不值得相信,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就算之后喻霜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魏柒,他向着燕归辞的心也不会变。 燕归辞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方才在殿上表现的才会那般冷漠,就为了让魏柒相信,她一点都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也不在意喻霜的生死。 云思回想起刚才在殿中闹的笑话,就忍不住摸了摸脸皮:“本宫这脸皮当真是越来越厚了。” 梨落跪坐在旁边,闻言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您最好祈祷,这些事情还没传到齐公子耳里。” “传到了又如何?”云思回一点都不介意,摊着手道,“他还能将本宫吃了不成?” 梨落就看着她装镇定,面无表情道:“是吗?希望您等会不要来找奴婢哭。” 结果报应来得太快,让云思回措手不及,啪啪被打脸。 甚至都没能等到云思回回到现在住的地方,报应就自己找上来了。 梨落看了眼出现在马车里的人,然后头也不回地抛下云思回走了。 “听说你方才在宫门口抢了个人?”车夫是齐商应的人,他一声令下,那车夫就听话地驾着马车出城了。 云思回往角落里缩了缩,正襟危坐,小声比比:“也……也不是抢了个人。就、就帮小归辞一个忙。” 齐商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吗?既然只是帮个忙,那你为何这般心虚?” 云思回挺直了腰杆儿:“心虚?没有啊,本宫没有心虚,哪里心虚了?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没有心虚!” 齐商应又笑了一声,这会子连双眼都弯了:“是吗?那为何本王还听说你找离国皇帝要人,说是联姻?怎么,离国的礼部侍郎和太傅,就长得那般好看?叫你亲自入宫找他们皇帝要人?” 云思回越发没了底气,心虚道:“也……也没有。还、还不如你好看。” 她“不小心”说了句实话,引得齐商应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可还要面首?” 云思回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了不要了……不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过啊……” 齐商应弯着眼看着她:“你确定不要?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云思回从小就怂,果断摇头:“不要!本宫真不要!” 齐商应还是那副笑容:“别着急否认,再好好想想。” 说实话,云思回并没有那方面的嗜好。齐商应也不是那种硬要给她塞人的人,这人小气的要死,别人要是多看他一眼,他都恨不得挖了那人的双眼,怎么可能往她身边塞人? 那他现在说这话,就只有一个可能。 云思回脑中灵光一闪,眼中就多了一点笑意。 她抬起头看向齐商应,眯着眼道:“本宫突然觉得又想要了,王爷可要给本宫送人?” 齐商应看着她,顺着她的话道:“本王倒是有个人选,不知公主满不满意。” 云思回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眼底的笑意越发浓烈了。 她倾身,撑着额头看着眼前的人:“是谁?说来本宫听听。” 齐商应往前看了看,捏着云思回的下巴亲了上去。 两人唇瓣相贴,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云思回才听齐商应气息不稳地问道:“你看本王如何?可合公主心意?” 云思回笑了一声,按着齐商应的肩就压了上去。 少年人见了欢喜的人在身边,总是按捺不住心思,稍微有了一点亲密的举动就会食髓知味,忘也忘不得。 之前齐华兰往齐商应身边送人时,他觉得不是那个人就不对,所以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甚至一度以为他是不是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 现在才明白,其实不是,不是那个人,才不敢兴趣。 若是那个人,对方只要挨着他,他就觉得心猿意马,怎么也不够,恨不能将她打包带走,日日看着。 …… 两人嬉闹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云思回起了一身汗,黏糊糊地十分不舒服,她想去洗漱,但懒洋洋地不爱动,便趴在一边眯着眼,准备小睡一会儿。 但还没睡着,她就听见一阵稀疏的响动,紧跟着腰带就被扯开。 云思回瞬间睁开眼,一把按住腰上的那只手:“不来了不来了……要了命了……” 话音落下,她就听见了一阵笑声。 云思回抬起眼皮一扫,就见齐商应手里拿着湿帕子,眼底全是无可奈何的笑意。 她顿时一阵尴尬,恨不能打死齐商应! “不闹你了,”齐商应扒开她的手,解开她的衣衫替她擦拭身子,“城门已经关了,咱们明早才能回去。出了一身汗,瞧你也不舒服,我给你擦擦。” 云思回啧了一声,躺着没动,任由齐商应伺候她。 她头发是散了,散落在一边,如同绸缎一般。 她闭着眼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问道:“这边有河?” 齐商应点点头:“嗯。连着皇城的内河,算是支流。” 云思回“哦”了一声就重新闭上眼了。 大约是有些累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就靠着齐商应沉沉睡了过去。 齐商应摸摸她的脸,正要帮她将衣衫重新穿上时,一个小瓷瓶就从她怀里滚了出来…… 第930章 痕迹 天很快亮了,云思回被齐商应叫醒的时候,他们已经到城里了。 她迷迷糊糊地从马车里坐起来,靠着齐商应的肩,还有些不大清醒:“这么快就天亮了啊。” 齐商应表情隐在阴影里看不大真切,但在云思回话音落下之后,他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这么快就亮了。容遇应该在找你,快去吧。” 云思回“哦”了一声,大约是还没从梦中清醒过来,应完之后,双眼依旧是闭着的。 齐商应也不催促,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任由她靠着,大约过了一刻钟,云思回彻底清醒了。 她揉了揉脸:“那我走了啊。” 齐商应应了一声。 正巧此时梨落忽然又出现了,贴心的替云思回撩开车帘,恭敬候在一边等云思回从马车里出来。 云思回也没回头看一眼齐商应,低头钻出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也就没看见,在车帘放下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一直到云思回进了客栈,齐商应才低声道:“来人。” 跟着他的暗卫立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马车里,单膝跪地,一言不发地等着齐商应回话。 齐商应将昨日从云思回怀中掉出来的瓷瓶递给暗卫:“去寻个靠谱的大夫,问问这药是做什么的。” 暗卫并未多问,接了瓷瓶,转眼又消失了。 等马车里只有齐商应一人时,他才扶着额头,将一直压抑着的烦躁都暴露出来了。 车夫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主子在里面压着声音道:“回去!” 客栈里,云思回正要上楼梯时,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样,下意识在怀里摸了摸。 没摸到她想要的东西时,整个人脸色就变了。 梨落就跟在她身边,瞬间发现了不对劲,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药……”云思回脸色有些苍白,“不见了。” 梨落瞬间反应过来云思回说的药是什么药,她表情一愣,随即回神来,扶着她继续往楼上走:“许是您昨日落在马车上了,没事的,奴婢等会儿就去找找。” 云思回没有狠狠一皱,咬着牙低声道:“马车里就那么大一个地方,要是掉了,早被发现了。何况……” 何况昨日她睡着之后,还是齐商应替她清理的身子。 梨落见她话说一半又没说了,连忙追问了一句:“何况什么?” “没什么。”云思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药是我自己配的,加了不少东西在里面,一般大夫应该看不出来。没事。” 但梨落却不这么觉得,虽然云思回配这药的时候,加了别的东西掩盖,但归根结底里面避孕的药物都寻常到不能在寻常的药物,长期服用还会有副作用。 对梨落来说,事情败露是迟早的事。 她皱了皱眉,想着等会儿找机会却试探一番,不管齐商应知不知道,都要先有个底,回头才好做打算。 回了客栈,容遇似乎正要出门,见着云思回后,并未问她昨晚去了哪里,而是招手让她上前,轻轻在她头上拍了拍。 明明只是兄妹之间,惯常有的动作,但那一瞬间,云思回还是差点就哭了。 她咬了咬牙,将所有委屈都咽下去,只留冷静在脸上:“你要出门?” “嗯。”容遇压了压衣襟,“正好,你随我一块儿去。” 云思回拧眉:“什么人这么厉害,还要你我一块儿去见。” 容遇笑了一声,表情看起来有些讽刺:“是挺厉害的一个人,我花了好些时间,才找来这么一个机会,你要是不去见见,一定觉得可惜。” 说实话,云思回现在十分不舒服,并不太想出门。 但容遇都这样说了,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想了想道:“那你等等我,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容遇应了一声:“我在楼下等你。” 说罢,他依旧什么都没问,也没说,转身去了楼下。 梨落扶着云思回回屋,又让小二打了水来:“皇上还在下边儿等着,来不及洗漱,简单擦擦可以吗?” 云思回应了一声。 这时,小二端着热水来了。 梨落去接过来,打发人走后,才去解云思回的衣衫。 如今快到夏天了,衣衫比往常穿得薄,梨落替云思回帮衣衫褪下时,瞧见她身上有青青紫紫的暧昧的痕迹。 但这些痕迹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脖子,只留下胸口或者大腿内侧。 梨落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只扫了一眼,就避开了视线。 “阿遇刚才一定看出来了。”云思回抬手看了看,忽然道,“但他什么都没说。” 梨落手一顿,低声道:“皇上一向疼你,不会骂你的。” 云思回就笑了一声,抬起手任由梨落帮她擦拭身子:“他一定很想骂我,或者打爆我的头,没有这么做,因为知道我自己有分寸。可是梨落,我觉得我做了一件错事。” 梨落抬起眼看向云思回。 正好云思回在此时垂下了头,主仆二人的视线对上,当主子的轻轻一笑,眼底多了一点阴狠:“但我不后悔。” “嗯。”梨落应了一声,仔细地替她将甚至擦了一遍,“不管公主决定如何,奴婢都会陪着您的。” 云思回轻轻一点头,没出声。 梨落便去寻了件轻便的衣裳来替云思回换上,借着又将她推到梳妆镜前,将她散了一晚上的长发简单地梳成了一个马尾。 做好这一切,他们再下楼时,容遇还在等着,瞧见他们下楼,也只是轻轻一点头。 等他们走近了,容遇道:“就我与阿回去,梨落你留下。” “这……”梨落有些犹豫,“要不奴婢还是跟着吧,万一路上有危险……” 容遇摆摆手:“我会护着阿回,你不用担心……何况,那个地方可与别的地方不同,人多了反而更容易被发现。” 外面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容遇带着云思回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城外走。 梨落目送他们走远之后,看了看天色,往北齐使团所在的方向赶去了。 马车出了城,云思回撩开车帘往外扫了一眼,异讶道:“这是……去行宫?” 第931章 康平 早在来离国之前,云思回就已经看过了关于离国舆图。 那些图,上到山川河流,下到大街小巷,都全部刻画在她脑海里。 这会子她一见出城方向,在脑中搜索了一番,就知道是往哪里去的。 果然,下一刻就看容遇轻轻点了点头。 云思回放下车帘,惊讶了一瞬:“为何要去行宫?” 离国行宫在皇城外的一座山上,来去至少要一个时辰之久,本来这次他们来离国,住的地方就是被安排在行宫。 但容遇和云思回都嫌弃那边太远,只将使团留在了那边,他们兄妹二人,则住在了客栈里。 “去那边见个人。”容遇闭着眼,表情有些淡。 不知是不是云思回的错觉的,总觉得今日的容遇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你怎么了?”云思回伸出手试了试他的头,并未发现他发热,“怎么瞧你一晚上没睡好的样子。” 容遇淡淡一摇头,表示没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两人终于到了行宫。 行宫在山顶,马车上不去,兄妹二人便下了马车,走山路。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云思回终于瞧见了行宫大门。 门外守着两个侍卫。 云思回扫了一眼,突然惊讶了一瞬:“咦?这不是使团所在的那个方向?” 这边这个门看起来更加简陋,像某个寺庙的后门一样,与之前使团进了的那个门比起来,差的可不是几个侍卫。 容遇点头:“是东侧门,使团所在的那个门在西正门。两个不同的方向,进行宫之后,所看见的景色也不一样。” 这下云思回越发好奇容遇为什么要来这边了。 而且看样子还是偷偷摸摸来的,使团那边怕是连半点动静都不知道。 两人到了门口,被侍卫拦住去路。 侍卫将他们两眼一扫,发现身上穿着不简单,开口时还算客气:“这里不是观景的地方,两位想是走错了路,还是早些下山吧。” 容遇掸了掸衣摆,道:“烦请通传一声,东梁皇帝容遇与定国长公主云思回,前来拜见这行宫里的主人。” 一听他们俩的名讳,那俩侍卫一愣,随即正色下来,脸上也多了一点警惕。 但他们还是维持住了表面客气:“劳两位等一等,这就遣人去通传。”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没过一会儿,方才说话的那个就匆匆进行宫通传去了。 再出来时,他脸上就多了某种敬畏,恭敬地将容遇和云思回迎进了行宫。 领着他们前去的路上,更是连半句话都没敢说。 云思回虽然好奇容遇要来见的人,但她身为一个公主并没有东张西望,而是拿余光撇着,并在脑中将路线记了下来。 别看容遇平时一脸镇定,其实他有时候连路都记不住,即便是走过的路。 很快,侍卫领着他们到了一座宫殿前。 还没到门口的时候,云思回就发现,那宫殿同永宁宫有些相似,连宫门都差不多,但走近了去发现,宫殿名却叫永寿殿。 “永寿和永宁比起来,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区别却大了。”云思回抬袖挡住半张脸,低声同容遇道,“这里边住着的到底是谁?” 容遇脸上挂着笑,但表情却透着一股莫名的讽刺。 这时,侍卫推开了宫门,他便将本来要说的话咽回去,重新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进了永寿宫,云思回才发现,不仅时离得远时看着像,到了里边,才发现两座宫殿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不知道是不是比例都一样。 云思回心思一动,忽然想起来魏柒好像是沈倾颜和魏凛的养子。 难道这宫里边住着的还是魏柒的生母不成?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要真是生母,魏柒也不至于将人放在这么偏远的行宫里,就算沈倾颜不待见这位,那必然也是要在皇城寻个别院养着她的。 永寿宫伺候的宫人不多,侍卫将他们领到主殿之后,就有一个宫女迎了出来。 宫女欠了欠身,算是见了礼,道:“主子在后边儿,两位这边请。” 于是两人又被带到了后殿去。 后殿是个小花园,花园中间是人工挖凿的水池,水池里养着些锦鲤,水池中间有个亭子,两边的墙角种了些山茶花,还有月季,也有梅花和桃花。 但因为都不是开花的季节,现在都还是绿油油的一片,梅花和桃花甚至还结了果子。 而亭子里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身深色长衫,长发高挽,珠钗零星点缀,正在喝茶,时不时还与边上伺候的小宫女逗弄两句闲话。 先发现他们的是那个小宫女,她眸子一转,然后弯下腰同那人说句话什么,那人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 云思回与她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惊讶遮都不遮不住。 更是下意识地一把拽住容遇的衣袖:“哥,她……” 容遇还算镇定,在云思回手上一拍,道:“镇定,只是长得像罢了。” 被这么一提,云思回才又仔细盯着凉亭里的人看了看,发现那人的双眼并非桃花眼,有些细长,偏向笑眼。脸型轮廓却是十分相似,远远一看还真像是一个人。 云思回倒吸一口凉气,暗自猜测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与她母亲那般相似时,他们已经到了跟前。 容遇有礼有节,抬手作揖见礼:“晚辈容遇拜见康平公主。” 康平公主? 有些耳熟。 云思回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猛地想了起来,大梁史书上有过记载,元崇皇帝云司离有过一嫡亲妹妹,模样与镇国长公主相似,早年间流落民间,及笄之年才被找回。 但她似乎福薄,被认回来没多久后,就病逝了。 怎么会…… 云思回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方才还觉得相似,如今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其实她们两个一点都不像。 因为这个已经病逝的康平公主,气质十分温和,与凛冽的云间月比起来,判若两人。 “康平公主,”眼前的人,忽然笑了笑,“许久不曾听过这个称呼了……你母亲可还好?” 第932章 过去 容遇点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挺好。” 云朝令见云思回还愣着,笑着招了招手,请她坐下:“你不用这般惊讶,我的母亲与你母亲的母亲是双胞胎,我与她才能如此相似。” 云思回慢半拍似的哦了了一声,依旧是没说话,乖乖做在容遇身边,好似一瞬间就变两个人似的。 “你们今日来,”云朝令端过一边的茶盏,轻轻笑了起来,“是为了魏柒那事儿来的吧?” 云思回依旧依旧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表情里带着茫然和空洞,甚至连云朝令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容遇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点了点头:“是。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想请公主解惑。” 大约是被岁月温柔相待过,云朝令十分平静,即便看见故人的孩子,她也不见有多激动的情绪,好似只是平常与人说话一般。 她垂着眼,看了看自己的双眼,发现她的手已经苍老了,手背上的皮肉有些皱巴巴的。 “我与你们说个故事吧?”云朝令将垂下来的鬓发别到耳后,轻轻道,“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容遇转头看向她,平静地听着,没有打扰。 云朝令道:“回京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以为相依为命的人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可直到这个亲人去世,我才突然得知,我一直认为是我亲人的人一直照顾着我,不过是为了她主子的情分罢了。” 云思回眉心动了动,转过头看向云朝令。 她脸上依旧有云间月的影子,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云间月从来没有过的。 她母亲一向比谁都强势,除了在容玦跟前,从不会在人前露出一丝软弱来。便是面对着朝臣时,她脸上都不见半点温柔之色,就连身为子女的他们,都很少见着。 东梁的女君强大的不像话,背脊永远挺得很直,一身明黄龙凤纹帝王服,临驾于高处,永远都是睥睨天下的神。 可这个人不同,她脸上全是被岁月温柔相待之后留下来的柔和。 即便说着她早年痛苦的事情,她依旧很柔和,甚至没有半点动怒的痕迹。 云朝令方才茶盏平静地笑了起来:“后来一直照顾我的人死了,死前告诉我,我与京城的宁国侯府有些关系。她怕我一个人无依无靠,被人欺负,让我带着信物去京城,去找我的亲人。” 云思回忽然就问了一个傻问题:“那你去了吗?” “去了。当然去了。”云朝令平静地笑道,“还在半路上就遇见了你的父亲与母亲……那时他们大约是在查什么案子,以身涉险去了土匪窝里。我进京时因为是跟着商队的,所以不小心被当成商队的人带去了山里,多亏了你的母亲,我才能那地方逃走。” 她说话是,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云思回却好似能想象当时的场面一样,轻轻长大了嘴。 容遇一直没反应。 他手里端着一杯茶水,手指是不是摩挲一下茶杯的边缘,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认真听云朝令讲故事。 云朝令又道:“后来我到了京城,在被刻意安排之下,进了秦国公府,他们利用我来推翻平帝的朝政,揭露他丑恶的嘴脸。那些事情闹得挺大,就在所有人包括我都以为他们会造反成功时,你母亲出现了。她就像神一样,出现在我身边,带走了我,平帝,以及其他大臣……至于云夜阑,应该是被你们父亲当场斩杀了。” “再后来,平帝退位,皇兄……元崇帝于混乱之中登基。皇兄他啊,是个好人,待我很好,即便父皇不认我,他也依旧排除万难,认回我,把我的名字写进族谱,祭天……该给的东西都给了。他真的是个好兄长,但却不是一个好皇帝。” 云思回仔细想了想,想起史书上对元崇皇帝的评价很高,说他还是太子时,就如何如何。说他当了皇帝后,又如何如何,总而言之,比起他那个父皇,他就是改变大梁命运的最后一个皇帝。 总的来说,他是个好皇帝。 可到了云朝令嘴里,他却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啊,还是太子时,所有一切都是被逼的。当太子是被逼的,因为要撑起整个宋家和平帝之间的联系。当皇帝也是被逼的,因为当时一摊子烂局,除了他没人能撑起整个大梁。但是后来,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当时我挺羡慕她和月儿的,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皇兄会永远站在月儿那边,月儿也是。他们兄妹之间的羁绊,想来怕是连你们父亲也比不得。因为这个,我做了错了,听了太后的话,骗了月儿……” 虽然知道云间月很有可能不会出事,但云思回还是呼吸一窒,紧张起来。 “我利用月儿的感情,同太后合作,太后囚禁了月儿,放我离开了皇宫。说是放我离开,其实就是监视,半路上她的人还是要杀了我。是月儿救了我,她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背叛一样,把很重要的东西留给我,护了我的性命……我以为她会恨我的。可是没有,她为了还清母后的恩情,即便知道我会背叛,也还是护着我。” 这一护就是大半辈子。 “后来我与一个普通的秀才成了亲,生下了魏柒……哦,那时他还不叫魏柒。大约是我命不好,魏柒才三岁时,我夫君就死了。后来的日子过得很苦,但我还能坚持,可有一日我带着魏柒进城一趟……弄丢了魏柒。” “那时的我很绝望,找了很多地方,召见了阳司的人。可是就是找不着,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想过回京城求助你母亲,可我不能……是我先离开她的,不能再厚着脸皮回去。” “后来过了许久,他回来了。那时他已经从一个半大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少年,他变了很多……多到我根本就不敢相信,那是我的孩子……再后来,他就把我接到了离国,让我住在这偌大的行宫里。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成了离国皇帝和沈倾颜的养子,他同东梁方家联系密切。” 第933章 关系 云朝令笑起来时,脸上带着一股浓浓的无奈。 她看向容遇,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他和以前太后旧部的人有联系……或者说是当初他同我走丢后,就是被方家的人带走的。” 或许那么多年,云朝令以为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京城,就是得到了自由,得到了她自己想要的日子。 可谁能想到,即便离开了那么久,走得足够远了,她依然逃不开这些命运。 云间月把阳司的人留给了她,同样的,太后的人也一直监视着她。 她一直都没能离开那个华丽的牢笼。 云朝令轻轻叹了口气:“我劝过他许多次,那本身就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让他不要肖想。如今还要为着那些不存在的仇恨,将他自己变成了那副模样。 云朝令也很无奈,也很痛心,也想要将魏柒掰回来。 她宁愿日子过得凄苦艰难,也不愿魏柒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可是她无能为力,连强行带走她自己的孩子的本事都没有。 直到今日看见容遇和云思回时,云朝令才忽然觉得,她与云间月差的不是一个生养她们的母亲,而是为人处世的态度。 明明都是当母亲的人,可云间月教出来的容遇那是真正的一国之君,可魏柒……却成了一个小人。 “我一度很内疚,”云朝令说着,眼眶就有些红了,“如果当时我在仔细些,仔细地看紧他,或许他就不会被太后的人带走了,或许他就会一直养在我身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容遇看向云朝令,虽然在心里觉得她各方面都不如云间月,可她同样身为一个母亲,对待孩子的态度至少是不会改变的。 他想了想,道:“不一定。太后的人或许早就有此态度,就算您看得再紧,他们若是有这个想法,就一定会将他带走。” 云思回一直处在状态外,好似没能明白云朝令说的那些话一般,表情里都是茫然。 云朝令听得此安慰,心里并不觉得好过。 她平静地笑了笑,缓缓道:“你说得有道理,可究竟是不是,我也不确定。” 容遇就不说话了。 说实话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尤其是像云朝令这种本身就带着悲意的人。 好在云朝令似乎也并不要她安慰,缓缓道:“孩子,我能不能求你帮我一个忙?” 容遇或许已经猜到云朝令要他帮什么忙了,也不意外,平静地点了点头:“您说。” 云朝令道:“你母亲或许早就已经察觉了这些事情,所以才会叫你来离国。那你能不能帮我把他带回来?把那个孩子带回来……他不该姓魏的。” 容遇明白了云朝令的意思,她这是要他把魏柒从那位上拉下来,让他变回以前那个人。 这对容遇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这次没有云朝令的要求,他也依然会这么做。 但容遇却说:“您放心,我会替你劝劝他的。” 至于是怎么劝,那就不是容遇该考虑的事。 云朝令却十分相信他一般,欣慰地笑了起来:“啊,我得把东西给你……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差点就忘了。”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枚戒子来,递给容遇:“这本就不该是属于我的东西,今日给了你,也是物归原主了。” 容遇看着那枚戒子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了! 他惊讶地看向云朝令,一度以为她已经将这个东西告诉了魏柒,或者是干脆将阳司给了魏柒。 但谁能想到,她一直握在自己手里? “我本来就从来不曾肖想过这些东西,月儿用这种东西护了我这么多年,我很感激的。”云朝令在他惊愕地视线中,平静地笑了起来,“等这边事情结束之后,劳你替我向你母亲说声谢谢。” 容遇盯着手心的戒子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罢,他起身要带着状况外的云思回离开。 云朝令也跟着起身,似乎是想要送送他,但走了两部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停住了:“那个……魏柒就麻烦你了。” 容遇脚步一顿,他手里还握着那枚阳司的戒子,听见云朝令这句话时,他目光里都还带着笑意。 他转过眼,看向云朝令,温柔一笑:“您放心,我一定把人带回来。” 至于是怎么带,带回来是什么样子,就与他没关系了。 云朝令或许因为不熟,不懂容遇这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离他近的云思回却明白。 她眉心动了动,心里一软,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容遇扫了一眼。 那一眼不咸不淡,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收起来,可云思回心里却莫名咯噔一声,觉得那是容遇对她的警告。 容遇其实很少会这样看着她,第一次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时,她心里并不好受。 但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叹了口气。 出了行宫,一直到上了马车后,容遇才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云思回浑身不适,懒洋洋地往车厢上一靠,道:“什么?我什么也没想说啊,就是喊你快点走,我有些饿了。” 容遇手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听见这话时,眸光将她一扫,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云思回瞥了他一眼,没出声。 容遇道:“无非是要替魏柒求情的话。你放心,我不会要他的命,毕竟不管行宫那位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都得喊她一声姨娘……何况,连母亲都那般护着她。” 云思回撇撇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道:“你才不是这么想。” 容遇冷哼一声:“那你说我是如何想?云思回,别以为你擅自做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云思回光棍一条,半点都不在乎容遇知道后会有什么想法,“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跟你一样,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就跟你一样”刺中了容遇,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第934章 回头 云思回见把她哥怼得哑口无言了,顿时高兴不已,得意洋洋地翘着小尾巴:“我告诉你容遇,你要是再不改改你这阴险狡诈的鬼性格,仔细小归辞哪天就不要你了。” 容遇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地怼道:“你以为齐商应就有多喜欢你?尤其是在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后,他还会像现在这般对你?” 云思回笑了一声,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不喜欢就不喜欢,谁稀罕了?到时候本公主就是嫁给匹夫草草一生,也不会眼巴巴地稀罕他!” 若不是知道云思回是个什么德行,容遇差点就信了。 他冷笑一声,懒得搭理云思回这个废物,闭上眼假寐。 见他不说话了,云思回也闭嘴了,那一瞬间,她脸上无所谓的表情一收,化成了一抹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愁意。 两人很快回了皇城,云思回连句话都没同容遇说,就跳下马车,进了客栈找吃的去了。 小二刚将吃的送到她屋里时,梨落就回来了。 云思回看着她那一脸复杂的表情,有些意外:“这是瞧见什么了,怎么给你吓成这样?” 梨落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道:“公主说药丢了,奴婢就去找了找。” 云思回或许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手一顿,转头看向梨落:“然后呢?” 梨落沉默地上前,替她布菜:“在齐公子那儿。” 云思回已经猜到了会是这种情况,竟然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顿了一会之后,便重新开始吃菜:“又然后呢?” 梨落垂着眼道:“齐公子找人查了药方……庆幸的是找了十几个大夫,都没看出来那是什么药。” “那是自然,”云思回尾巴又翘了起来,“本公主自己配的药,那些大夫要是能看出来,我跟他姓。” 然而梨落的神色还是十分复杂。 她看着云间月叹了口气:“可是后来被一个小孩儿看出来了。” 一听小孩儿,云思回脸色就变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那小孩儿叫什么名字?” 梨落怜悯地看了云思回一眼,叹了口气道:“颜有约。” 云思回在心里骂了句娘! 果然,做事不能凭运气,谁知道那一刻那些运气就飞到了别人身上去? 云思回有些想吐血,那药是她照着颜回给的那些医书上的药方配出来的,一般人只以为是普通的养生药丸,根本就看不出来那是避孕的。 但颜有约不同,他是被颜回捡来的,又得了颜回的真传,小小年纪就已经十分厉害了,能看出来那药究竟是什么药,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云思回咬咬牙,一把将筷子拍在了桌面上:“去把那小屁孩给我绑来!” 梨落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违背云思回的意思,出门一趟。 这一趟出去得有些久,好一会儿都没回来。 但在这时,她却听见了脚步声。 云思回耳力还行,听出来这些脚步声梨落的……因为梨落走路没声音。 她愣了一下,大步走过去,霍地拉开门,刚好就看见燕归辞从另外一头走来,头上已经带着幕篱,身边跟着的依旧只有闻颠。 看她这模样,大约就是来找容遇的。 云思回眸光往隔壁一撇,见那边一直没有反应,她才悄悄招手,将燕归辞拐进了她屋里。 闻颠被留在了外面。 “怎么了?”燕归辞拿下头上的幕篱,惊讶地看着云思回,“公主找我有事。” 云思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我问你,你们来离国时,齐商应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事?” 燕归辞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什么事,就是单独与你说的,”云思回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不管是关于我的,还是关于齐华兰的,有没有和你提过?” 燕归辞不明白云思回问这个做什么。 但她一向不会怀疑云思回,因为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对她还不错,所以也不会隐瞒或者是敷衍她。 她想了想,刚要说话之际,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有没有说过这些话,你何不来亲自问问我?问一个旁人,就能知道?” 燕归辞和云思回倏地闭嘴,齐齐朝身后看去,就见齐商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坐在窗户上,晃着那天宫宴上云思回拿的折扇,一双眼睛,沉沉地看着云思回。 燕归辞瞬间反应过来这两人之间有问题。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果断抛弃了云思回:“王爷什么也不曾与我说过,公主有什么疑问还是问王爷吧。啊,我向来我找师兄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了。 溜得比兔子还快,云思回拽都没拽住。 云思回瞬间觉得屋里的气氛都变了。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故作镇定地走回桌边,准备继续吃菜。 但她筷子还没落下,就听齐商应道:“你那菜早就冷了,你还吃得下去?” 他提醒完了,云思回一筷子送进嘴里,才发现已经凉了。 她娇气得很,刚张嘴想吐出来就听见了齐商应这话,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沉默了会儿还是将菜吞了。 “你来就来吧,”云思回硬着头皮回头看向齐商应,“好好的门不走,爬窗户做什么?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我之间有什么吧?” 齐商应依旧坐在窗户上,似乎没有要跳下来的意思:“难道不是?” 云思回算是听出来,齐商应今天阴阳怪气的。 她叹了口气:“就算是吧,那又怎样呢?” “不怎样。”齐商应淡淡道,“但我还什么都不曾说,你心虚什么?” 云思回顿时觉得头发都炸了,“我什么时候心虚了?” “既然没有心虚,”齐商应扫了燕归辞一眼,一字一句道,“那你做什么这样紧张,甚至都不敢回头看我一眼?” 云思回顿时无话可说。 确实从他刚来时,她就一直不曾回头,倔强地挺直了背脊,以为不回头,就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思回咬咬牙,心一横,转过脸看着齐商应:“那你要我如何?” 第935章 兄长 另外一边,燕归辞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容遇坐在窗户上的样子。 他手里拿着一只短笛,似乎正在研究怎么吹奏,又像是怕手里没个东西不自在,拿在手里把玩而已。 瞧见燕归辞进门,他便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招招手,叫她上前。 燕归辞其实很烦有人这样叫她,感觉就跟叫狗似的。 但她什么都没说,抬脚上得前去,还没说话,就被容遇按住肩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燕归辞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然后下一刻她就明白,东梁的皇帝陛下坐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好玩,就是为了听墙角。 她无语了一会儿,抬手在容遇胸口一拍,道:“你真够了。” 听自家妹妹的墙角,简直够了。 容遇还是没出声,倾身靠着燕归辞的肩膀,像是累极了一般。 燕归辞抬手要将人推开的动作一顿,最后还是没这样做,抬起的手就落在了容遇肩上,轻轻捏了捏。 旁边屋里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变小了,两人之间的矛盾大约是闹得不轻,变成了冷战的状态。 “阿回那孩子被惯坏了。”容遇忽然开口说了这样话,“做什么都依着自己的性子,决定的事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有我们护着,她在大事上也没吃过亏。” 燕归辞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地听他继续说:“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她要吃亏了。” “你是说……她与齐商应的事?”燕归辞皱了皱眉,觉得就是容遇管得太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公主不小了,会有自己的思虑。你这样一味地将该她思考的事情思考了,往后她才会吃亏的。” 听见这话,容遇从燕归辞肩头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燕归辞被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容遇歪着头道,“像你这般年纪的姑娘,这会子还在闺阁里绣花。怎么你就想得那么多,有时候甚至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看看你自己?”燕归辞把人推开,鄙夷道,“师兄你也才十六,哪来的脸说我?” 容遇歪着头,眼眸含笑地看着她:“啊,师兄把这个忘了。” 燕归辞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在忽悠人。 她白眼一翻,自己寻了位置坐下:“出云阁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吩咐好了,就等他们把消息送回来。” 容遇应了一声,然后转过目光看向客栈外面,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吹起了短笛。 笛声响起的那一瞬间,燕归辞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转过目光看着窗边的。 她以为容遇那笛子拿着就是好玩的,谁能想到他还能吹成曲调? 还那般好听。 那是燕归辞没听过的曲子,但曲子十分平静,时不时还带着一点欢快的意思。 燕归辞不是很懂这些,她垂着眼细细听了一会儿,总觉得容遇的笛音里还带着别的意思,有点像……警告? 他在警告谁? 燕归辞又细细听了一会儿,发现是在是听不懂后,放弃了。 她道:“我问过齐商应的意思,他大约会在这两日回北齐,或许之后,大约就会与齐华兰摊牌。不过……” 容遇放下笛子,递给燕归辞一道疑惑的眼神:“不过什么?” 燕归辞抬起眼,拧眉道:“我总觉得他好像并不执着与北齐的皇位。” 听见这话,容遇就弯着眼笑了:“啊,朕的师妹可真聪明,这都叫你看出来了。” 虽是夸奖,可这话听着实在不像什么好话。 燕归辞皱了皱眉:“他真不在乎皇位……那他与齐华兰对着来做什么?又没什么好处!” “这个啊,”容遇重新拿着笛子,准备吹奏,“那就得问我母亲和阿回了。” 燕归辞听懂了容遇的意思,觉得容遇这话有些荒唐。 她失笑摇头:“爱美人不爱江山,怎么可能?” 容遇就不说话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落在燕归辞身上,带着一点意味深长。 燕归辞:“……” 她还是觉得容遇不像什么好人。 接下来两人没在说话,容遇安心地吹着笛子,燕归辞静静地听着。 反正都不懂,觉得容遇吹得好,就当是洗耳朵了。 等他吹了两首,燕归辞拿过边上的幕篱,重新戴在头上:“师兄,我走了啊。” 容遇放下手里的笛子,轻轻点头:“去吧。” 燕归辞便开了门要走,谁知容遇又在这时道:“对了,你等会儿回去之后,就一直待在永宁宫,哪里都不要去,就算是有人叫你,也不要离开永宁宫半步?” 燕归辞一挑眉,有些意外:“为何?” “晚上你就知道了,”容遇没说原因,却固执地又提醒道,“记住我的话,别乱跑。” 燕归辞“哦”了一声,点着头表示知道了。 等她离开后,容遇又重新吹起了笛子,这次连一首曲子都还没吹完,容遇就看见隔壁窗户飞出一道人影,那人影脸色不太好,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遇放下笛子,“啧”了一声,又听了一会儿隔壁的动静,不知是听出了什么,半响后摇摇头,叹了口气。 但他没去管,像是将方才燕归辞的话听进去了一般。只是重新拿起笛子,换了首曲子又开始吹。 这次又是吹了一半,隔壁窗户跟前就又多了一人:“难听死了,你能不能不闭嘴啊!” 容遇往后一仰,瞧见云思回站在窗户边,眼眶还是红了。 他眯了眯眼,淡淡道:“不能。” 云思回气得要死,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将窗户甩上了。 …… 皇宫。 燕归辞回去之后,就一直待在永宁宫里,哪儿都没去。 沈倾颜也像是比平时更加无聊无般,让今夏搬出棋盘,与燕归辞下棋。 两人这一下就下到了晚膳十分,沈倾颜揉揉肩膀,让今夏传膳。 燕归辞跟着蹭饭。 吃了一半,就有人宫人匆匆来报:“娘娘,不好了,行宫走水了!” 行宫? 燕归辞愣了一下,没明白行宫走水与沈倾颜有什么关系。 沈倾颜却像是一早就在等这个结果一般。 她点点头,继续吃菜:“嗯,皇上过去了?” 第936章 不见 宫人低垂着头跪在地上,恭敬地回话道:“皇上听说后,就匆匆赶过去了。但是,行宫的人传消息来说……” 后面的话宫人有些说不出口。 正巧这时,今夏去外边儿问了消息回来,见那宫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便主动将话头接了过去,道:“行宫的人传来消息说,那位不见了。” 那位是谁? 燕归辞觉得听不太懂他们说话,她放下筷子看看今夏又看看沈倾颜,一时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她好奇得要死,但是聪明的没有多问。 她想容遇一定是事先就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叫她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留在永宁宫。又或者说……这件事根本就是容遇一个人做出来的! 沈倾颜倒是有些意外,惊讶地看着今夏:“真不见了?” 今夏点点头,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确实是不见了,宫人就是这么说的,伺候的人都在,就是那位不见了。” 燕归辞还在认真听,想从他们对话里听出来,她们口中所谓的“那位”是谁时,就发觉沈倾颜转过头了,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燕归辞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沈倾颜。 沈倾颜眉毛一拧,直言道:“容遇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燕归辞摇摇头,随即想了想,又点点头:“说过。” 沈倾颜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白日我去寻他,离开时,她让回宫后就留在永宁宫,哪里都不要去。”燕归辞想了想又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沈倾颜大约是吃不下了,方才碗筷,又端过宫人递来的茶水漱口。 她吐了茶水之后,才道:“魏柒生母不见了。” 燕归辞一惊,看向沈倾颜的眸光之中还带着惊讶:“生母?” 这件事,她可是半点都不曾听容遇说过,也不知道这人是故意不告诉她,还是对她有所隐瞒。 要是后者…… 燕归辞皱了皱眉,虽然她也不能将容遇如何,但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一点不舒服。 “魏柒生母是东梁人。”沈倾颜丝毫没打算有所隐瞒的意思,直言道,“早年与魏柒走散,后来魏柒被我与魏凛收养,他便想法子找到了生母,把人接到了离国来。” 燕归辞静静听着,再联系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忽然明白魏柒生母之所以会不见了,很有可能就是容遇做的。 沈倾颜摆摆手,道:“行了,退下吧。行宫那边继续盯着,一有什么消息,立即来报。” 宫人应了一声,下意识松了口气。 等人一走,沈倾颜就叫人撤走了桌上的吃的,她问燕归辞:“你有什么想问的。” 燕归辞还真有想问的,她沉默了一会儿,道:“行宫失踪的那个人,与容遇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沈倾颜脸上就多了一点惊讶。 她原本以为燕归辞要问的至少是这件事是不是容遇做的,没想到竟然问了这个。 沈倾颜哑然失笑,总算是明白云间月为何会看中这个姑娘了。 她重新端上茶水,浅尝了一口之后,才道:“你们女皇陛下有个表姐,因为她们两人的母亲是双胞胎的关系,生下的孩子便有七八分相似,你看魏柒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种眼熟的感觉?” 燕归辞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沈倾颜的意思:“您是说……” 沈倾颜放下茶盏,笑起来时,脸上就多了一抹嘲讽:“他与容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时。” 大约燕归辞更多时候是隔着幕篱看魏柒的关系,并没有发现这两人有多像。 但这会儿沈倾颜这么一提,她仔细想了想容遇,又想了想魏柒,还真觉得两人有些像——不是那种一眼就觉得像的,而是那种习惯了那张脸后,会突然觉得两人有些相似。 燕归辞皱了皱眉,没出声。 沈倾颜道:“仔细算的话,两人应该就是表兄弟的关系。” 燕归辞抿了抿唇:“容遇知道吗?” “知道啊,他当然知道。”沈倾颜哼笑了一声,“之前他就知道了,当然了,这次行宫出事,怕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燕归辞不太明白:“为何?” 沈倾颜起身,准备去院中消消食:“那哀家就不知道了,你应该去问容遇。” 燕归辞站起身,也想现在就去找容遇问问他究竟想做什么,但她一只脚刚刚跨出门外,就顿住了。 容遇说了,今晚无论发生了什么,谁叫她,都不能离开永宁宫。 沈倾颜见她一顿,就猜到她肯定是容遇嘱咐过她什么了:“确定不去问问?” “不去了。”燕归辞很快就将步子手里回来,跟着沈倾颜去院中消食:“方才吃得有些撑,我随娘娘一块儿去院中走走。” 沈倾颜点点头,倒是没说什么。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天都已经黑了,平静了一天的永宁宫,终于被人敲响了门。 今夏嘱咐开门的人道:“要是皇上的人,就随便寻个借口打发了,娘娘不想见他们。” 宫人点点头,匆匆去开门。 今夏转过身,正要去找沈倾颜时,就听身后传来宫人的声音:“不行……你们不能进去!娘娘已经歇下了……” 今夏一转头,就看见伺候魏柒的白公公带着人径直闯了进来。 那白公公目光将今夏一撇,还算客气地笑了一声:“今夏姑娘放心,我们不找娘娘。请燕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就成。” “燕姑娘?”今夏挡在几个人前头,不许他们在进一步,“永宁宫没有什么燕姑娘,诸位请回吧。” 白公公脸色一变,看着今夏目光里都带着怨毒:“今夏姑娘,洒家看你是太后娘娘的给你几分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白公公,”今夏也不甘示弱,“我看是伺候皇上的人,不惊动娘娘,劝你直接回去。你要不听的话,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白公公是太监总管,宫里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的? 唯独这个永宁宫的今夏,从来都不将他放下眼里! 偏偏他还不能将这人如何,只能被气了个半死! “洒家今日见不到人,还真就不走了!”白公公冷笑一声,“洒家看你又能如何!” 这时,殿中传来一道声音:“白忠,谁给你脸来哀家这撒野的!” 第937章 机会 白忠就是白公公。 听见沈倾颜声音的瞬间,他就打了个尿惊。 这满宫的人哪个不知道,太后沈倾颜还是妃子时,就谁都不放在眼里? 便是对她宠爱有加的魏凛惹了她发火的时候,不管多晚,都会被赶出宫去,何况只是一个小太监? 白忠脸色一变,急忙道:“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沈倾颜一身深灰长衫,端着身份从屋里出来时,整个人脸上带着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嚣张。 她眸光一撇,冷冷地落到白忠脸上,里面全是杀意:“你是什么意思与哀家有什么关系?白忠,哀家可要警告你,永宁宫就算不受你家主子待见,那也不是你个阉人能撒野的地方!滚!” 白忠叫沈倾颜说得脸色由白转青,又转红,他咬着牙,硬着头皮没有哆嗦:“娘娘要奴才走,奴才这就走。但走之前,还请娘娘叫燕姑娘出来,随洒家走一趟。” 沈倾颜没有管她,转头问今夏:“你方才是如何回他的?” 今夏睨了白忠一眼,欠身道:“奴婢说永宁宫没有这个人,让白公公回去。” 沈倾颜转过眼,冷冷看着白忠:“听见了?” 白忠脸皮抽了抽,总算是知道今夏为何不将他放在眼里了,因为同她的主子是一个德行! 他没说话,看着沈倾颜的目光全是不甘心。 可沈倾颜才不管他一个下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淡淡道:“听见了,就赶紧滚,别叫哀家喊人请你出去!” 说是请,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请”这般简单了。 白忠可不想被沈倾颜宫里的人给扔出去,忍了又忍之后,带着人走了。 沈倾颜看着他们离开之后,才转身回了屋。 进屋时,看见燕归辞单膝跪在凳子上,一只脚站在地上,探头看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沈倾颜上前,顺着她的目光往外一扫,正好就看见闻颠把一个人打下了屋顶。 “哟。”沈倾颜眉一挑,眼中多了一点轻蔑,“原来白忠不过是个幌子,那小皇帝是想强行把人带走啊。” 可惜,永宁宫并不像魏柒想的那般简单,说把人带走就把人带走。 何况还有闻颠在,魏柒就更加不可能将人这么简单的带走了。 另外一边,白忠出了永宁宫之后,并没有着急走,又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一个人从屋顶上落下。 他连忙上前追问道:“怎么样?” 那人捂着胸口,刚要说话时,就觉得腹中一阵翻腾,紧跟着就吐了口血。 白忠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你……” 他还话还没说完,眼前光线就是一暗,闻颠站在他们头顶,冷冷看着他们。 白忠被他眼神吓了一跳,霎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连忙带着那人匆匆走了。 魏柒已经回宫了,因为找不到人,此时正满脸暴躁地在殿中转来转去。 白忠匆匆回来时,刚好赶上又一批人回宫,那些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魏柒当场就掀了桌子,怒道:“废物!” 白忠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但这时魏柒已经发现了他,一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顿时更气了:“怎么,这点小事,连你也做不好?” 白忠被他那眼神吓了个哆嗦,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奴、奴才无能!太后娘娘说什么也要护着那丫头……他身边的人,更是直接打伤了您的人……” “一群废物点心,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魏柒怒不可遏,一把掀了桌子,“朕养着你们还有何用!” 底下一群人战战兢兢,连句话都不敢说。 好在这时,有人解救了他们——被魏柒派出去找容遇的人回来了。 底下跪着的人道:“属下可以肯定,行宫的火就是东梁的皇帝叫人放的。” 魏柒脸色一沉,要是容遇在这里,他一定想杀了人泄愤:“又是他、又是他!” 他兀自疯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又重新问道:“继续说!” 下人又道:“属下问了行宫的人,他们说昨日一早东梁的皇帝和长公主一块儿出城去了行宫。因为使者都在那边,一开始我们的人就没放在心上。半路被他的人发现,我们便撤了,但是没想到他是去的行宫东门。” 东门就是云朝令所在宫殿的方向。 魏柒咬咬牙,眼中全是隐忍:“然后呢?” 下人道:“因为一些原因,老主子也见了他,伺候老主子的人说,老主子当时同他说了很多话。但都避开了他们,不许他们听,所以说了什么,他们就不知道了。但是容遇他们离开时,老主子眼眶是红的,似乎还给了容遇什么东西。” 一听云朝令给了东西给容遇,魏柒脸色就变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后退一步,在一团乱里坐下:“我知道她给的是什么。” 下人跟他有些久,知道魏柒的一些事情,听他这说话的语气,抬起头看了看他,一时有些不忍。 魏柒抬手揉了揉眉心,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朕以前说让她把这个东西交给朕,朕能发挥他们更好的作用。但她不肯,说那不是她或者是我该得的东西,叫我不要肖想。可如今,她却转手就交给了别人……” 魏柒咬着牙,眼底全是不甘心:“明明我才是她亲生!她怎么可以……可以不向着我!” 满宫寂静,没一人敢接话。 下人垂着头,低低叹了口气,魏柒就是这样的人,钻进了自己思绪里,旁人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魏柒强行逼着他自己冷静下来:“朕让你们找的人,找到没有?” 下人点点头,道:“容遇在皇城一处别院。而且……” 魏柒连忙追问了一句:“而且什么?” “而且据属下这两日的观察,发现东梁的长公主同北齐的摄政王,似乎关系匪浅……”下人道,“昨日似乎还闹了矛盾。皇上,属下觉得这是个挑拨他们关系的好机会!” 魏柒一顿,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哦?比如呢?” 下人道:“属下听闻,北齐的摄政王身边,一直没人,之前觉得奇怪,现在懂了。应该是他心里有人,但是现在,属下以为是个机会。” 第938章 主客 魏柒挑挑眉示意属下继续说。 属下道:“太后娘娘虽没有子女,但王公大臣家里自有试婚的女子。皇上若是随意封了这些女子做公主,在与北齐联姻,华兰长公主想必也是很乐意见到的。” 魏柒明白了,属下就一个意思,要他往齐商应身边安插人。 之前他们也有这个想法,但一直因为齐商应不近女色,所以没有成功。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与云思回闹了个矛盾,身边若是有个贴心的姑娘伴着,还怕他不动心? 何况在他看来,男人都是下半身的动物,到时候那姑娘要是脱光了站在齐商应跟前,魏柒不信他还不动心! “这个主意不错,”魏柒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他转头看向白忠,“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朕可告诉你,若是连这件事都办不好,朕决不轻饶你!” 白忠方才差点叫魏柒给吓死,这会子听见他这话,哪里还敢推辞? 忙亲自带着人下去了。 等人一走,魏柒脸色又沉了:“老主子没同容遇在一起?” 属下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摇摇头:“不曾。容遇是一个人。而且他似乎……在等您。” 这就很挑衅了。 魏柒冷笑一声:“行,既然要朕去见他,那朕去便是!” 不管如何,他都不可能放着云朝令不管的,就算前面等着他的是一道深坑,魏柒也要去。 虽然这些年云朝令与他好似渐行渐远,他们不似母子,好似陌生一般,魏柒也不可能放着她不管。 因为在这世间,唯一还能称做他亲人的,就只有云朝令了。 他起身进了内殿,又叫来宫人伺候更衣,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后,这才带着人出了宫去。 别院在京郊,周围是一大片空地,一般人不会往这边来,倒是安静的很。 就连魏柒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更没想过容遇会在这种地方,还有一处宅子。 “早前听说东梁的凤君当年借用三无城之便,在离国建了很多私人宅院,朕一开始还不信,现在倒是信了。”魏柒一勒缰绳,停住了马,“去敲门。”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别院。 魏柒叫属下去敲门,然而属下刚刚翻身下马,还没走到门口,屋里的人就把门给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瞎子,恭敬地靠在门口,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们会在这个时间到来一样,道:“主子等候多时,二位里面请。” 魏柒的属下一愣,一脸怀疑地看着瞎子。 明明他就是个,眼睛还是被捣烂的那种瞎,但却知道他们是两个人? 魏柒也发现了这点,他顿时一脸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冷哼一声:“怎么容遇身边聚集的都是些怪人?” 属下没说话,因为他发现那个瞎子是个高手。 他顿时心生警惕,紧张地护着魏柒,生怕一个没注意,他们进了这别院之后,就出不去了。 别院很大,坐落在整个山间,仿佛一坐世外桃源。里面更是假山水池,什么都有,就连梁上雕刻的景色都是东梁常见的山水,连配色都显得清新脱俗起来。 魏柒心里越发不高兴了。 他压着所有不快,终于跟随者那个瞎子到了后边儿。 容遇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站在假山旁边,摆着桌子正在作画。 手里拿着好几支笔,像模像样的,不知道还以为他真是个画家。 听见脚步声时,他一顿,抬起眼将来客一扫,随即弯着眼笑了笑:“啊,朕这里就快好了,劳烦客人等等……来人,给客人上茶。” 魏柒心里顿时呕了血! 明明这是在他的地头上,接过到了这来,反而他成了客人,容遇成了那个主人家。 偏偏下人同主子一个比一个稳,根本就没发现这一点。 那瞎子还请他们落座,更是很快就端了茶水点心来,一个人做了好几个人的活儿,麻溜得根本就不像个瞎子。 魏柒心里又呕了血。 他沉默了一会儿,茶水也不喝了,决定反客为主。 魏柒递给属下一道眼神,起身走到容遇桌案前,发现他在画一个人和成片的桂花林。 画卷上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但魏柒被他那成片的桂花林惊到了,远远一看,全是绿色与金黄互相点缀。 魏柒拧了拧眉,实在是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嫌弃道:“你这画的是什么?” 容遇弯着嘴角,眼底全是温柔之色:“自然是好景色。 魏柒没看出哪里有什么好景色。 见他画完桂花树,又换了笔开始画上勾勒,他动作很快,两笔就勾出一道人影。 那人影魏柒很眼熟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出来那是容遇——只是那时的容遇比现在还要小一些,身上依旧带着君子之气,却少了些帝王的成熟。 魏柒以为他画的是他自己欣赏桂花林的景色,但谁知道他,勾勒完他自己后,又换了支笔,开始勾勒另外一个人。 那人躺在一棵桂花树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身上也点缀了些金黄的桂花,赶巧碰上风吹过,扶动树上之人的裙摆,吹落桂花,不知迷了谁的眼。 然后那睡着的人不知身在何处,下意识一个翻身,从树上落下倒在树下之人的脚边,从此成就了一段孽缘。 可惜,画外之人,没能看懂那是个什么东西。 待容遇收了最后一笔之后,他便一脸嫌弃地从画上移开了视线,直言道:“朕的人说你昨日去了行宫,怀疑你派人烧了行宫。容兄,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他本意是试探,想看看容遇究竟是个什么反应。 但谁能想到听见这话的容遇手一顿,随即才慢腾腾地放下画笔,眯着眼笑道:“自信一点,把怀疑去掉。” 魏柒:“……” 容遇好似没看见他脸色恼怒一般,接过瞎子递来的手帕,一边插手一边道:“行宫的火就是朕放的。如何,魏兄要来找朕讨个说法?” 他大约是作画的时候,衣袖沾了墨水,恰逢今日他穿的又是一件素衣,金黄色的颜料在他衣袖上熏染开来,竟半点都不突兀。 魏柒瞬间沉了脸,不在试探,直言道:“人呢?” 第939章 动手 容遇弯着嘴角一笑,然后捡起画轴,仔细看了看,越看越满意。 他一边欣赏,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魏柒的问题:“放心,康平公主到目前为止,都是好好的。” 魏柒听出来了他话中的魏撷,到目前为止…… 换句话说就是,若是他不是安全的,那云朝令也是不安全的。 魏柒咬咬牙,忍着没有动手:“能否麻烦你,把人还给我?” 能从魏柒嘴里听见麻烦这二字,还真是叫人意外,就连他自己带来的侍卫都惊讶地看了他好几眼。 画上的墨迹还没干,容遇没有着急收起来,而是平铺回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拿手绢盖住了墨迹还没完全干透的地方。 “这恐怕是不行的。”容遇笑眯眯地看向魏柒,笑道,“要是将她还给你了,那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不就白做了?” 魏柒:“……” 若不是现在不确定云朝令是否安全,他一定把容遇打死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怒火都压下去,又重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容遇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就是单纯的觉得不能让你要做的事情如意。毕竟,你要做的那些事情,对朕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魏柒冷笑一声,从他的话中推断出来,云朝令应该是已经将所有事情都说给了容遇听。 他现在真的是恨死了容遇! 这人利用身份之便,骗取了云朝令的同情,让她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如今他才有底气来同他叫板。 魏柒深吸一口气,并不将现在的容遇放在眼里,毕竟云朝令知道的也不多,同齐华兰那边的联系,他还不知道。 现在只要做小伏低,等救出了云朝令,他就能立即与齐华兰取得联系,立即出兵打的东梁措手不及。 “你确定你要这么想?”容遇像是一眼就看出了魏柒在想什么一样,鄙夷地笑了出来,“你以为东梁到了朕的手上就不如前朝?魏柒,你以为为何我母亲在位时,其他三国一直不敢来犯?就算有人有想法,也只敢在边关试探?却从不敢正面冲突?” 因为从云间月在位后的那些年开始,东梁就借由与离国通商一事,走到了顶端。 其他人三国虽然不乐意,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其次本该是离国,可魏凛一死,前朝大臣要逼死沈倾颜,魏柒看中短暂的利益,想要沈倾颜手里的东西,所以一直维护着他,即便与朝中大臣说明情况,可仍然有些人不满意,早就与魏柒离心。 如今离国,又有几个人是真心臣服魏柒的? 恐怕根本就找不出几个。 何况魏柒还不是魏凛真正的孩子。 到时候只要一挑唆,沈倾颜一出面,告诉那些大臣们,某些实情,魏柒这皇帝必然当得不久。 可惜这人脑子里只有仇恨,至今还在想着,不是如何修复与朝中大臣的关系,坐稳他的皇帝之位,而是还在想着怎么与齐华兰合作,对东梁出手。 容遇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庄太后,遇到的手下怎么都是些蠢货,挑人都不知道好好挑的? 魏柒咬咬牙:“朕可是听说,女皇禅位之时,朝中有许多大臣不满,直接罢官了呢?” 容遇有些意外地看了魏柒。 看来也不是蠢的,至少连这件事都知道。 但容遇又忍不住笑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魏柒,缓缓道:“那又如何?他们罢官那就尽管罢官好了,朕有的是人补上他们空缺。朕不缺忠心的臣子,可他们缺官啊。” 这件事还是真事儿。 之前在云间月打算退位之际,容遇就已经暗中培养了一群人,这群人不算优秀,但是可以恰到好处的在那些人罢官时,补上他们的空缺。 如此一来,那些罢官的大臣就明白了,新皇并不需要他们,但他们需要新皇,没等容遇去安抚,那些大臣又眼巴巴地回来了。 那些大臣眼巴巴地求回来时,云思回也在场,看着那些人尴尬地腆着脸,她在旁边无情地笑成了狗。 但容遇也是个好人,就算知道那些大臣不是真心,图的不过是那些权利,他也没有把人弄走,而是让他们重新回来……只是不再是原来的位置罢了。 那些人后不后悔容遇不知道,但他是不会后悔的。 魏柒没想到这般有底气,心里越发不平衡了。 他咬咬牙,决定不与容遇追究这些事情,他咬着牙:“离国与东梁也算盟国,如今容兄在离国的地界,放火烧了行宫,还带走了朕的人,容兄不觉得有些过分?” “过分?”容遇双眼含笑,眼底依旧带着自信,“朕不过是看康平公主被困在那种地方不得自由,所以帮她一把而已,怎么就过分了?” 魏柒咬着牙:“打扰她养老,你还有理了?” “养老?”容遇啧了一声,“那朕也不过是带姨娘去更好的地方养老而已,这也不过分啊。还是说,魏兄是担心朕对康平公主下手?” 魏柒瞬间绷紧了背脊,咬紧了牙关,表情都变得格外扭曲了。 容遇又啊了一声:“魏兄放心,朕就算再没人性,也不会对她下手的。毕竟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并不需要费这么大力气把人带走!” 魏柒怒了:“容遇!” 容遇眯着眼笑了起来:“当然了要是魏兄不肯收手,那朕就不知道接下来康平公主会如何了?毕竟她曾经背叛了我母亲,为庄太后所用,朕要替母亲摆手,她应该也不会反抗,说不定还会乖乖让朕残杀呢。” “你敢!” 魏柒怒不可遏,终于忍不住了,拔出袖中的短剑,飞身对着容遇就刺了下去。 容遇连连后退数步,眼见就要落进湖水中时,飞身一脚,直接踢向魏柒的手腕! 魏柒忙一转身,扭转身体,避开容遇那一脚的同时,抬脚就朝他胸口踹去…… 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魏柒的属下眼见魏柒不是容遇的对手,刚要上手帮忙时,那个一直不曾说话的瞎子移步上前,按住了他的拔刀的手…… 第940章 废物 明明是个瞎子,但力气却出奇的大,明明看起来还没怎么用力,但属下却半点都动不得,被按着的手,根本就没办好好将佩刀拔出来! 属下猛地一抬头,然后松开手,一圈砸向瞎子的脸。 那瞎子似乎是感受到了,松开手后退一步,然后一侧头躲了开去。 属下顿时一喜,连忙要拔刀,但那瞎子反应更快,就在他快要将佩刀拔出来时,按住他的手用力一推,佩刀就有落回了刀鞘之中。 属下一愣,刚才就猜到这瞎子可能是个高手,没想到身手竟然比他高了这么多。 他不甘心,干脆也不拔刀了,连带着刀鞘对着瞎子就砍去。 瞎子反应比他还快,一掌拍向他胸口,撑着他躲避之际,反手抓住刀柄,直接将佩刀抢了过来! 那属下一愣,拿着刀鞘刚要攻上去时,瞎子手里的刀刃就对准了他的脖子。 在靠近一点,他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掉落。 那属下瞬间不敢动了。 也在这时,容遇解决了魏柒! 明明上次宫宴之上,容遇还与魏柒打了个平手,不过短短的几日不见,魏柒就成了容遇的手下败将,脸朝下被按着,动都不能动一下! 魏柒狠狠挣扎着,可容遇手上力道却越来越重,他根本就挣扎不掉钳制。 “放心,朕不会在这里要你的性命。”容遇说话时,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满是杀意,“毕竟若是现在就要了你的命,朕之后如何回东梁也是个问题。” 魏柒冷笑一声:“你最好今日就杀了朕!否则,等朕离开这里,你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放心,你不会的。”容遇看着魏柒,温柔得不像话,“毕竟现在康平公主还在朕手上,虽然朕不会杀她,但谁能保证方家的人不会是不是?” 魏柒瞬间明白了容遇的意思,他困兽一般地嘶吼一声:“容遇!你敢!” 他虽与方家有所合作,但方家对他的态度始终是那种不冷不淡的利用,必要的时候,就会腆着脸来求他,没必要的时候,他就会被当做弃子无情抛弃! 如今他做了皇帝,权利比他们大,他们害怕了,也怕控制不了他,出现麻烦。 所以一直在打云朝令的主意,想要绑架了云朝令控制他。 若是容遇将康平交给方家人,康平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因为魏柒太了解他们的手段了! “没有什么是朕不敢的,明白?”容遇笑眯眯地按着魏柒的头,“朕其实有些好奇,你明知方家对你不过是利用,为何却又心甘情愿地愿意为他所用?成为他们的狗?” 魏柒自然不肯说实话,他呸了容遇一脸:“关你屁事!” 容遇也不生气,还笑眯眯地:“你既然不肯说,那朕就来猜猜……啊,朕知道了,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觉得东梁皇位应该是你们母女的?” “哎呀呀,方家给你灌了不少迷魂汤,对吧?”容遇啧了一声,叹息道,“好歹你也是宋宁音的外孙,怎么能蠢成这幅模样?” 他话里话外都是讽刺和怜悯。 魏柒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怜悯和同情,他自认为自己是天子,是个了不得的人,不管是离国的皇帝还是东梁的皇帝,他都是天选之子,所以别人对他应该是羡慕和追捧。 唯独怜悯和同情不行! 可惜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容遇都看不起他。 “那位置本该就是我母亲的!”魏柒挣扎着怒吼,“她是元崇皇帝唯一的嫡亲妹妹,元崇皇帝一死,继承皇位的该是我母亲,不是云间月!” 魏柒会知道这些事情,容遇半点都不意外。 毕竟方家作为庄太后最忠心的狗,当年那些事几乎有他们一半功劳。 他们要利用魏柒,只需要隐瞒大部分事实,再进行美化一番,抹黑云间月,那他说的话魏柒就会深信不疑。 可惜,真实并不是这样? “朕的母亲确实不是元崇帝的嫡亲妹妹,可那又如何?”容遇冷笑一声,“我母亲本该姓容,本该作为容家嫡长女安稳无忧地过一生。就因为平帝和方家不要脸,毁了她一生……还有你们嘴里的庄太后,她才毁了所有人一生魔鬼!” “皇位本该是你母亲的?”容遇像是听了好大一个笑话一般,“哈”了一声,“你别不要脸了,至平帝起,那皇位就不该是他的!他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皇位该是齐王的,是我父亲的,你们母子就是贼,凭什么惦记?” 魏柒猛然听见了一个不一样的版本,双眼渐渐睁大,里面全是不可置信:“你……胡说!是齐王惦记平帝的皇位,起兵谋反,被庄太后察觉,联手平手平定了战乱,你们是贼,你们才是贼!” “真是如此?”容遇眯着眼冷笑,“那你为何不肯好好听你母亲说话,为何宁愿相信一个外人所说的话,也不信你母亲所说?魏柒,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只是方家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你就是个废物,根本就不是什么天选之人!” 魏柒还是不肯相信,疯狂地挣扎着,可容遇力气极大,他便是挣扎得双眼通红,都没办法从他手里挣扎开。 “放开……你放开朕!”魏柒狼狈地在地上扭动着。 他对容遇说尽了恶毒的话,可容遇就是无动于衷,好似听不见一样:“我若是你,现在就该选择将方家的大本营告诉给朕,说不定这样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是不肯……那便是朕不杀你,方家的人也会杀你。” 到时候只要容遇稍微放出一些消息,方家的人就会魏柒再不能为他们所用。 那时候方家为了自保,就会灭了魏柒的口,重新投向容遇,为了不影响计划,他们会蛰伏。 这对容遇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但对魏柒来说却是要命的。 “呸,你做梦!”魏柒冷冷道,“朕便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他们在那儿……” 容遇叹了口气,一脸遗憾对看着他:“是吗?那还真挺遗憾的……可惜,就算你不告诉朕,朕也能找到他们。” 第941章 算账 离国这边,容遇和魏柒互相对上,谁也不让谁。 另外一边的东梁,云间月看了眼刚刚收到的消息,转头就丢进了香炉里。 香炉里青烟燎过,很快就将那张纸条烧成了灰,转瞬至今,苏合香的味道便又从香炉里飘了出来。 这时,青萝敲门进来,低声道:“陛下,宋将军那边传来消息,她已经找到地方了。” 云间月闻言,一压衣襟站起身,道:“很好……来,替朕更衣。” 青萝应了一声,起身走向云间月,跟着她一块儿进了内殿。 过会儿再出来是,她一身朱红锦衣,衣袖是小袖,扎了束带,看起来干练利落。长发也被梳成了简单的马尾,高高地扎在脑后,添了几分英气。 她很少这样穿,尤其是当了皇帝之后。 便是还是公主时,她也很少穿成这样,因为挡在她前边的人比她厉害,许多事情都不用她出马,就能替她解决干净。 她出了乾清宫,正伸手要找青萝要把趁手的武器时,手里就多了一样东西。 云间月愣了一下,一转头就见容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笑眯眯把她常用的鞭子递了过来:“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容玦打断了:“怎么?想瞒着我偷偷去?云间月,你敢?” 云间月对上他那笑容,瞬间怂了:“不敢。” 容玦冷笑一声,递给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云间月白眼一翻,有些无语,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他一块儿出宫,往京郊去了。 青萝没有跟上去,她去见了柳同舟和钟衍,将事情与他们一说,便将接下来的所有事务都交给了他们。 柳同舟和钟衍半点都意外,毕竟之前云间月还没禅位时,她就已经是这种德性了,常常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了,等他们去寻时,往往就只有一句话——“去找张庭烨”。 那时候张庭烨和沈书群还是内阁首辅,许多事情都是他们俩在做。 柳同舟和钟衍时常去找他们,也学了不少手段。 也亏了云间月的福,如今他们处理起这种事来,半点都不觉得手生。 云间月出宫,离开了皇城,但宋虞却在她出城的那一瞬间,回了皇城。 早前她一直联系不上,众人以为她同方阙都已经死了,但如今她却一个人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不是回的宋家,而是方家——虽然宋虞如今与方阙成了亲,但是一个人都能感觉出来,她根本就没将方家当回事。 就好像那只是个落脚的地方。 宋虞一回方家,就引起了不少的动静。 方阙母亲走得早,府里做主的是方阙大房那一家。但毕竟是旁支,又是庶出,想要管家还差点火候。 后来方阙成了亲之后,便要将权利收回来,可惜方阙大嫂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不肯就这样将权利交出来,一直拖着,就拖到了宋虞和方阙出事。 她心里正高兴呢,谁承想宋虞就回来了。 一听说她是一个人回来了,她又是一喜,以为到时候宋虞守了寡,到了方家也没立足之地,没办法同她争抢的。 于是,宋虞回到二房,屁股底下都还没坐热乎,就听说方阙大嫂来了。 宋虞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人是来干嘛的。 她半点都不觉得意外,点点头,让下人带她去了小厅,她则慢腾腾地回屋换了身轻便些的衣裳,这才去见了方阙的大嫂。 方阙大嫂虽然有野心,但是个爱贪便宜的小女人,目光看的不够远,眼巴巴就盯着方家这一亩三分地。 宋虞一出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弟妹啊,你和二弟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你又回来了?二弟呢?他没跟你一起?” 方阙? 那确实是没在一起的。 宋虞听着这话,能听出方阙大嫂巴不得他们不回来的意思:“我没死,大嫂应该挺难过的吧?” 方阙大嫂心里一惊,连忙尴尬地否认:“不……怎么可能呢?我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就盼着你们早些回来呢!” “究竟是吃不好,还是吃什么都香,与我没关系。”宋虞一整衣袖,脸上全是冷意,“我回来就为了一件事,大嫂何时将账房钥匙还给我?” 账房钥匙一共两把,一把之前方阙大嫂已经给了她,但那一把不重要,重要的那一把依旧在方阙大嫂手里。 “这……”方阙大嫂瞬间后悔来二房了,“弟妹要,我自然是该给的。只是那边还有些事情没整理好,等我整理好了,我自然就会交出来……” 宋虞打断她后面的话:“不劳烦大嫂,这些事情我也可以做。大嫂既然来了,就把钥匙拿出来吧?” 方阙大嫂哪里肯? 几乎是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位置。 她尴尬地往后退开一步:“这……你什么都不懂,还是我替你收拾了,再把钥匙给你吧……” 话音还未落下,宋虞突然上前,扭住方阙大嫂的手,往身后一按,然后又在她腰间一摸,找到了那把钥匙! 方阙大嫂一惊,连忙吱哇叫了起来:“不行不行……钥匙是我我,你不能拿走!还给我,你把钥匙还给我!” “你的?”宋虞冷笑一声,“这本身就是二房的东西,叫你借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就成了你的东西?怎么,你身为大家闺秀,嫡庶尊卑都不懂的?” 方阙大嫂瞬间冷了脸,撒泼不干了:“你放屁!母亲生前就不待见,要是知道你嫁给了方阙,如今还惦记着她手里的东西,指不定都会叫你们气活!” 宋虞要是到手,懒得管她,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与她算。 “钥匙的事情我不与你纠缠,但你现在必须将另外一件事给我说清楚。”宋虞冷冷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在马车上动手脚,又安排人刺杀方阙的人是你们还是老三?” 方阙大嫂听见这话,猛地一惊,打了个尿惊之后,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你、你不要胡说八道!不管是我还是老三,我们都没有做过这种事!” “是没做过?还是做了不敢认?”宋虞手上用力,方阙大嫂立即惨叫出来,“还是说,你们两家都有参与?” 第942章 怒火 一刻钟之后,方阙大嫂就被宋虞以一个强硬的姿势押回了大房。 大房那边的老两口都还在,作为方阙的大伯,但却不怎么待见方阙,见宋虞这般无礼,更是差点气晕! “你……你别以为方阙不在家,这个家里就轮到你做主了!”方阙大伯,捂着胸口,一副要气晕了的模样,“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胡乱,我现在请族叔写休书!” 他原本以为,宋虞和方阙这对冤家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宋虞这么大年纪一女人,到现在才把自己嫁出去,必然是不舍得,放弃这门亲事。 然而谁能想到,宋虞一点都不在乎:“要请族叔,还是请别人,你随意。但今日我若没有讨回一个公道,你们一家子谁也别想跑!” 要知道,宋虞可不是其他人,她要是发起火来,便是连方阙都不敢惹的,何况是方家其他人? 方阙大伯娘,更是气得不轻:“宋虞!这里不是宋府,不是你能随便欺压胡来的!” “那又如何?”宋虞冷笑一声,“我既然嫁到这边来了,那便是方家的人,作为方家的人,如今方阙不在,怎么说我还说不上话了?” 两老叫她差点气死,方阙大嫂又只会哭哭啼啼,喊着方阙大哥救她。 方阙大哥不是很想同宋虞正面对上,上前劝道:“二弟妹,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要不你放了你嫂嫂,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宋虞冷眼将他一扫,并未放开方阙大嫂:“误会?能有什么误会?我与方阙去寺庙的路上马车被人动了手脚,跌下山崖,又遇刺,虽然那些刺客并不是我们的对手,可害人之心,却不比谁都小。如今你说是误会,哪儿误会了?” 方阙大嫂大喊道:“马车被人动手脚,又不是我做的,你凭什么赖我!?那些刺客也是,说不定是你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被人盯上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真是如此?若不是逼问了那些刺客,又怎会知道是不是你干的?” 宋虞手一紧,方阙大嫂立即喊了出来:“断了……断了,手断了!相公、相公救我啊!” “这……这一定是误会!”方阙大哥心疼娘子心疼得不行,忙上前想要掰开宋虞的手,“弟妹,你先把手松松。我向你保证、保证一定能查出真凶……你别激动。” 宋虞才不会听他的,不仅没有将手松开,还更加用力了:“事实是,你们一家子都是凶手!那刺客亲口说受你们指使,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方阙大哥心力交瘁,终于体验了一回,同女人讲道理,是个什么感受了。 他揉揉眉心,叹了口气道:“那我问你,对你们痛下下手,与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那好处可多了,”宋虞冷冷盯着他,道,“方阙不在家这些年,府中一直由你们管家,想来是没少从里面捞到什么好处吧?尤其是这个女人……” 说罢,她将方阙大嫂的手一拧,戴在她手上的玉镯子,银镯子,各式各样的戒子,便全暴露在了眼前,一看就是副暴发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方阙大嫂顿时红了脸,想要捂住手,又因为手被扭着,动不得而苦恼不已! “你放屁!”方阙大嫂破口大骂,“这是我娘家带来的嫁妆!” 这时,本来还帮方阙大嫂说话的大伯娘忽然就闭了嘴,心虚地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也就宋虞习惯在战场上眼观六路,余光里将方阙大伯娘的的小动作全部收进了眼底。 就连方阙大哥在看见他娘子手上戴着的东西时,沉了脸,但她不好拆他娘子的台,让自己脸上难看,只能咬着牙道:“是的,这就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东西。二弟妹,你不能因为这个就以貌取人对不对?” “以貌取人?”宋虞冷笑,“宋家的家训便是不以貌取人,凡是只将人情与证据!如今你们连自家人都算计,那就别怪我宋虞从未想过要将你们当家人!来人!” 她话音落下,立即有两个丫鬟上得前来。 宋虞大嫂看见那俩丫鬟的瞬间,脸就白了,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紧张地看向方阙大哥,满脸求助,然而方阙大哥也白了脸。 进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叫平儿,一个双儿,分别是以前方老夫人的房中的人。 方老夫人死后,就一直留在方家祖宅打理事务,直到方阙成婚,她们才回来,原本以为是个不起眼的人,谁能想到这两人却在暗中将方阙大嫂这几年做的事情全部都调查清楚了? 那俩人对宋虞十分尊敬,进来之后,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只对宋虞请了安。 “奴婢平儿(奴婢双儿),见过夫人。”俩丫鬟手里拖着两本厚厚的书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账本。 宋虞瞥了眼脸色苍白的一家人,冷笑一声,“方才大伯不是要请族叔?那正好,都请来吧,让族叔们做做主,看看究竟是我误会了你们,还是你们贪得无厌!” 宋虞今日就是回来算账的! 平儿双儿抱着账本站到了宋虞身边,垂着眼看都不看大房的人一眼。 方阙大伯道:“宋虞,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宋虞冷笑一声,“自然替我和方阙讨个公道了。叫你们霸占了这么多年的东西,至今不肯归还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要痛下下手,你们可真是个东西啊!”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方阙大嫂把她推到一边之后,她自己则后退一步,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愣是在这一方小院里,坐出了主帅的风华来! “双儿,族叔们请了吗?”宋虞问道。 双儿欠了欠身,道:“回夫人的话,已经去请了。想来这会子,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方阙大嫂脸色煞白煞白的,躲在方阙大哥后面,连句话都不敢说! 方阙大哥垂死挣扎:“你要的东西,我们换给你便是,请你不要在这里闹,马上离开!” 请族叔是什么意思,方阙大哥还是明白的。 他说什么不肯请族叔。 但宋虞今日还真就请定了! 不弄死他们,他难消心里这口怒火! 第943章 挣扎 族叔们很快就被请来,就连离得最近的三房都听见消息匆匆赶来了。 三夫人魏氏还是跟宋虞初次见她时一样,是个文文静静的小白兔,看起来什么都不懂,进来时却自觉站到了宋虞身边,明明还是一副什么都没明白的样子。 大夫人岑氏方才闹得有多厉害,现在就有多孙子,躲在方阙大哥后边,连句话都不敢说。 宋虞表情冷冷的,见了那些族叔来,也没说要起身让位的意思,保持着她主帅的坐姿,淡淡道:“今日请族叔们来,一是为了这么多年大房管家这事儿,二是替我夫君讨个公道。” 那些族叔见宋虞那副样子,俨然已经变了脸,不等发火又想起她身后是整个宁国公府的人,又不得不憋屈的忍着。 还有些人倒是看的淡,半点都不觉得受到了怠慢,自己寻了位置坐下。 这些心态好的,大约是觉得宋虞与方阙成了亲,本身就是主家的人,他们是旁支,全仰赖主家而活,所以没有意见。 但另外那些人,就有些拎不清了,觉得方阙在怎么着都是小辈,他们作为长辈,哪有小辈见了长辈不给见礼就算了,现在姜然还敢在他们跟前拿乔? 哪有这样的道理? 其中有人冷哼一声:“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这说话方式就是不一样啊。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在战场上,咱们这些个,都要听从你的指挥了。”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就是笑容有些冷。 宋虞好歹都是当主帅的人,好赖话当然听得出来。 她冷笑一声,也没同那人客气:“六叔要是不想来,尽管离开便是,想来有五叔、七叔他们在,这些事情也是能解决的。” 六叔瞬间红了脸,但她看了眼五叔和七叔,发现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丝毫没打算附和他的意思,便明白了,这俩人是有意巴结宋虞! 六叔心里不高兴,但还是没走,咬咬牙硬着头皮坐下了。 宋虞扫了他一眼,淡淡一挥手,让平儿将账本分给其他人看:“这是岑氏管家以来的所有账本,有多少亏空,又有多少被她拿去填了她娘家的空子,还有默默往她怀里揣了多少,都在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岑氏瞬间白了脸,紧张地辩解道:“不是……不是的,我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情!这些账本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是她想管家,想把我撵出去,所以做的假账!” 族叔们都在看账本,并且没有要搭理岑氏的意思。 宋虞端过茶盏,冷笑一声:“这话说得可真好笑,本帅若是要管家,用得着撵你?” 她若是真有那个意思要管家的,便是只要伸手,岑氏就会乖乖将账本拿出来,用得着用这么麻烦的方式? 岑氏还要辩解,可去被她夫君暗中拉了一把,并狠狠瞪了她一眼。 宋虞一边喝着茶,一边转头看向那些族叔,发现他们脸色铁青,跟锅底灰似的。 她心里突然觉得十分畅快,笑着问道:“五叔,你觉得如何?” 五叔转过脸,先瞪了岑氏一眼,才转向宋虞:“这些账本你是从哪里来的?” 平儿和双儿出列道:“是奴婢们亲手记录在册交给夫人的过目的。” 只要是方家的老人,就都认识方阙老娘身边的丫鬟,尤其是平儿和双儿还很得老夫人的重用,走哪儿都带在身边,便是平时管账时,也是这俩丫头身边帮忙。 她们俩说的话族叔们是不会怀疑的,因为都知道这俩丫鬟向着的是方阙的娘,不是宋虞。 至于现在为何要站在宋虞这边,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俩丫鬟自己判断出,大房对二房不利,想要对方阙下手。 五叔合上账本,满脸阴沉:“方贤,人是你房里的,究竟要怎么管,该怎么管,你是不是得给咱们一句话?” 方贤就是方阙大哥的名字,那些账本他虽然还没看,但里面是什么内容,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他皱了皱眉,维护岑氏的心没有变:“五叔,这里就你能说得上来,侄儿便与您说句实话。” 方贤将心一横,看了宋虞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这些账本都是出自他们二房,究竟是真是假,我们也不知道。若是仅凭借这些个账本,就想说是我夫人做的,是不是有些站不住脚?” 听见这话,宋虞就笑了,但她没出声,只是将目光转向了五叔。 方家五叔还算公正,没有因此就偏向谁:“确实,老二家的,你可还有别的证据?” 魏氏一直默默站在宋虞身边,见其他人脸色难看地翻看完了账本之后,便上得前去,仔细翻看账本。 账本第一页就标明:“模糊账目五百两,填补空缺三百两,行踪不明账目两百俩,共计一千两!这么多?三房一年都看不到这么多银子,大嫂你可真厉害?” 她这话不知是真夸赞奉承,还是讽刺,岑氏当场就叫她说了个脸白。 其他人听见那些账目,瞬间黑了脸,不管是真是假,都恨死了岑氏——毕竟他们管账,捞到不少油水,可分到他们手上的那是少之又少! 宋虞手指在杯盏上轻轻一敲,瞥向脸色苍白的岑氏,笑吟吟道:“其他证据?有啊,还多呢。” 岑氏脸色越发白了。 宋虞心情极好,递给双儿一个眼神,双儿立即出了门去,很快就带着一个人来了,那人被五花大绑,脸连还肿得像猪头一般,显然是来之前,就被谁狠狠给修理过了。 双儿把人押进来之后,就是狠狠一脚踹在了那人膝盖窝,当场就把人给踹得跪了下来。 那人一开始本来还十分不服气的,但在这时,宋虞忽然就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向他,却看向岑氏:“这人姓岑,是岑氏娘家大哥狗腿子,代管着方家名下的一间铺子。本来也没什么,架不住这人帮着岑氏做了不少假账,还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岑老板,你怕不是用方家的钱,养活了你们一大家子吧?” 被宋虞叫做岑老板的人移开视线,根本就不敢与宋虞对视。 宋虞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把他头转过来,慢慢道:“你要是再不肯说,回头你儿子要是被充军,在战场遇着什么事,就不要怪我了!” 第944章 贪念 这岑老板只有一个儿子,是家中的独苗苗,几乎是被宠着长大的。 这要是得罪了宋虞,被送到战场上去,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他们一家都还不得哭晕过去? 为了自家儿子,岑老板哪里还能考虑到别人? 他转头看向岑氏,挣扎一番后,忽然爬过去对着岑氏磕了个头:“夫人……对不起。奴才、奴才就这么一个儿子,就靠他传宗接代,不能、不能就这么没了……” 事情到这里,聪明人都反应过来这人与岑氏关系匪浅,至少宋虞的话是对的。 族叔里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这些人齐齐变了脸,看向岑氏的眸光越发更加变得想要吃人似的! 岑氏脸色煞白煞白的:“你……我大哥一家待你不薄,我也待你不薄,你说话可要注意点!” 岑老板深深看了岑氏一眼,又是一磕头,算是还了这么多年的恩情。 然后他扑到族叔们跟前,哽咽道:“账本是真的,宋将军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些年,夫人没少用方家这边的钱填补娘家的亏空。还想用这些银子收买朝中要员,给表少爷买官!可是随着东梁国库充盈之后,新帝便看不惯这样的风气,上位第一个收拾的就是这些买卖官职的。夫人为着这事儿,没少在里面花银子!” “你说什么?”不等其他人说话,魏氏脸就变了,她掰着手指头数,“这……这得花销多少银子啊?夫君,咱们一年有这么多吗?” 谁能想到,平时看起来比谁都要节约,为着方家的事情忙前忙后的大房,其实是捞钱最狠的那个。 其实这种事情也很正常,毕竟管账的也是人,也要看着家里,从中捞些油水补贴家用,都是常事儿。 但像岑氏这般贪得无厌,省着别人家里的花销,紧着她自己个家,旁人就有意见了。 方家老三气得不轻,瞪着他大哥道:“大哥大嫂,你们平时没少说这些日子过得紧,要咱们省着些银子,你们就是这般省的?” 魏氏也跟着义愤填膺,指责岑氏道:“难道当初二嫂过门时,要你交出账目你不肯交,原来还是怕被查帐啊!” 岑氏后退一步,跌坐回椅子上,面如死灰。 宋虞背着手,脸上带着冷笑,她看向岑氏又看向岑氏婆婆,笑了一声:“诸位要是觉得证据不够,我这里还有。要多少有多少……” 岑氏猛地跳起来,打算来个鱼死网破:“这些……这些都是假的!是你威胁了他,逼他这样说的,我没做过,我从未做过这种事!” “威胁?”宋虞重新坐回椅子上,依旧是一副一方主帅的样子,“本帅是威胁他了。看来大嫂是不肯相信这个证人说的话,既然如此……双儿把其他人也一并带上来!” 双儿听了,欠了欠身,转身便要退下之际,被叫住了:“站住!” 出声的是方阙大哥,今日丢了这样大的脸,他心里也不好受。 原本他以为岑氏只是爱贪小便宜,往怀里揣的东西也不多,便由着她去了,谁能想到这女人贪得无厌,竟然还用方家的东西去接济她娘家! 要是一点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方贤怒不可遏,一把将岑氏退开:“你若自己交代了,方家便还有你一席之地!若是不肯说清楚,我方贤今日休妻!既然你娘家人重要,那你就滚回你娘家去,看看你哥哥嫂嫂还愿不愿意帮你!” 岑氏一把年纪的人了,要是这样被休妻,还不得丢脸丢到护城河去! 她瞬间慌了神,慌忙给方贤跪下来认错:“不是……不是这样的。夫君,你听说啊,这些都是那个贱人陷害我的!我没有做过……我没有做过这些!” 方贤还没说话,宋虞就眸光一撇,落在岑氏手上:“大嫂啊,你说这话的时候,要不要先把你手上的珠光宝气给摘一摘?” 众人目光一撇,就发现了岑氏那个土鳖手上戴着的那些东西。 魏氏看得羡慕不已,撇撇嘴:“成婚这么多年,我一直为家里省吃俭用,连嫁妆都拿出来用了,至今还只有婆婆给的镯子而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其他因为魏氏这句话,越发对她恨了起来! 五叔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怒道:“方贤,你要是还打算姓方,今日就拿个当家的样子来!岑氏贪了多少,补贴娘家多少,你最好给个说法!否则,往后你们大房便从这个家里分出去,是死是活与方家都没关系!” 方贤一听,哪里肯? 毕竟身为方家的人,不管往后遇到什么麻烦,他都还能凭借他是方家人,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 要是被撵出去,那他这一生都完了。 方贤看了眼哭得满脸泪水的岑氏,一咬牙狠心地将人推开:“休妻……我要休妻!岑氏的嫁妆换了银子补贴家用,然后遣送回娘家,与方家再没关系!” 岑氏一听,顿时心如死灰:“夫君……夫君不行!你不能休了我……婆婆,婆婆你替我说说情啊。这些年,儿媳没少孝敬您,没少给您买首饰,添置衣裳,你现在怎么能一句话也不替我说啊!?” 岑氏婆婆吓得要死,唯恐得罪宋虞自身难保。 她后退几步,忙把人推开,心虚道:“你……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处理!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屋里没一个人替岑氏求情。 岑氏想死的心都有了,想着与其被休妻送回家去看人脸色,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好。 这样一想,她就将心一横,猛地一头就对着桌角扑去…… 但就在这时,宋虞忽然上前挡在她身前,拦住了她往桌角撞的姿势! 岑氏想死没能死成,却撞到了宋虞的怀里,一颗心瞬间凉了大半截儿。 “我们的账还没算清,你着急寻死做什么?”宋虞笑眯眯地看着她,又转向族叔们,道,“之前我与方阙去山中拜佛,路上马车出了意外,掉下悬崖后,又遇了刺客。索性我与方阙都会些功夫,保住了性命。后来我逼问了那些刺客,得知要杀我们的人受岑氏指使……五叔,刺杀方家嫡子,你说是什么罪?” 第945章 疯狂 五叔还没说话,岑氏先炸了。 她吱哇地跳起来大喊:“我没有……我没有做过这件事!夫君,我真的没有做过这件事!” 岑氏蠢虽蠢,但还没蠢到敢去刺杀方家嫡子,何况这件事要是爆发出来,到时候就不是被休回娘家那般简单了。 这种事情,她又怎么会认呢? 可方贤和其他人却是不相信了,毕竟岑氏贪污的方家银钱的事情还在摆在这里,换了谁会相信她没有恼羞成怒之下,杀嫡子灭口呢? 魏氏上前轻轻擦了擦岑氏脸上的泪水,低声道:“嫂嫂,你糊涂啊!就算你将方家的权利交出来了,往后二嫂嫂有不明白的地方,还是会请你帮忙的。你……你怎么能因此就做出这种杀人的事来?” 岑氏勃然大怒,猛地一把将魏氏推开,大声喊道:“小贱人,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替我说话!你是什么人,旁人不清楚,难道我还不清楚吗?你……你就是恨不得我们狗咬狗两败俱伤,到时候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宋虞这会子不着急问罪岑氏了,她忽然停下来,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冷静地看着这场变故。 魏氏被岑氏推得十分憋屈,哽咽着红了眼:“大嫂嫂,我不过是想替你求情罢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她生得一副细巧的眉眼,看起来十分乖觉,是个人都要被她这幅可怜的模样打动。 她夫君更是心疼得不行,直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搂在怀里仔细哄着:“大嫂,我们替你求情,你不领情就罢了,何必将话说得这般难听?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魏氏趴在她夫君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夫君,我们将大嫂当家人,可大嫂不一定将我们当家人啊。不然,她哪里又会做出这些错事来。” 说着,她还故意看向宋虞,似乎是想引起宋虞的同情。 但宋虞一向冷心冷情,就算魏氏在她跟前哭死了,她恐怕都不会同情的多看一眼。 魏氏咬咬牙,眼中隐隐带着些不甘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上得前去,对宋虞道:“二嫂,你看在大嫂是初犯的份上,就饶了她这回吧?她下次不敢的。” 宋虞扬起目光,看向魏氏,终于明白,她并不是被保护得太好,看起来像朵小白花了,这就是她的伪装罢了,为了博得同情的伪装。 可惜,宋虞这种毫无同情心的人,是不懂这些的。 她黑沉如水的眸子冷冷将魏氏一扫,里面不见半点同情,只有冷漠。 魏氏这种温室里长大的小白花,哪里敢与她这个上过战场,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大将军比? 当即吓得心口一哆嗦,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都白了。 “往后还敢不敢,是不是初犯,有什么区别?”宋虞冷冷盯着魏氏,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数收进眼底,“我只知道她惹了不该惹的人,还动了杀人,就该受到教训!” 魏氏脸色苍白如此,刚想开口替岑氏求情时,岑氏就跟疯了一样,大笑一声:“哈哈哈……要杀要剐随便!小贱人,你也不必替我求情,你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 她开始疯了一般地撕咬魏氏:“当初方阙他娘还再世时,你就借着之前他娘想搓成你们这门亲事的关系,接近她,讨好她,让她教你看账!方阙他娘喜欢你,什么都教了你,可你怎么也没想到,她死后却将管家的事交给了大房吧?哈哈哈,希望落空,你因此怀恨在心,所以想要报复我,报复宋虞和方阙!” 魏氏心口狠狠一跳,下意识转过目光看向宋虞,试图掩饰什么。 可惜宋虞无动于衷,她根本就看不出来此刻她是怎么想的。 “大嫂,你在说什么啊?”魏氏咬着牙,继续装可怜,“我蠢笨,不会看账,又怎么会报复你和二嫂呢?” 岑氏冷笑一声:“用婆家的银子补贴娘家的事情我认了,往自己腰包里揣了好些银子我也认了!可是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我没有对你和方阙下手,就是没有!” 宋虞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看向岑氏的目光之中带着一点高深莫测。 岑氏又转向魏氏,往地上啐了一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做过就会留下证据!你现在瞒着所有人,陷害我,挑拨大房与二房的关系,以为到时候管家的事情就会落到你头上了?你做梦!方家完了,方家就快完了,你到时候什么也得不到哈哈哈……” 宋虞眉心一动,看向岑氏的眸光又变了。 她起身走到岑氏身边,冷眼盯着她:“方家完了,是什么意思?” 岑氏转过脸,破罐子破摔:“你真可怜,嫁过来就要守寡……不过你是宋家人,宋家和云间月都护着你,就算你守寡了也可以再嫁。就是可怜了你们哈哈哈哈,都要给我陪葬!” 方贤叫她这疯言疯语吓了一跳,指着她道:“小贱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岑氏俨然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目光状似无意地在屋里一扫,不知扫过了谁,又不知将目光他停在了何处,脸上却全是疯狂。 “你们还不知道吧?”岑氏道,“这整个方家,平时你们自以为是的家人,其实都在将你们当棋子!当做是给庄太后报仇的棋子!哈哈哈,你们真可怜,就快要死了……啊,你刚才不是说要休了我吗?赶紧休吧,我好回娘家躲灾!” 宋虞正要细问为何岑氏会知道这件事时,五叔就怒了。 他一张拍在桌面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老大家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死你自己一个人去死,方家不会给你陪葬!” 岑氏一点都不在乎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她哈哈笑道,“五叔啊,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没人知道?那还真是对不住啊,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同那个小贱人之间,不清不楚的……三弟啊,你真可怜,要不要去看看你府上的云飘的是不是绿的?” 老三一愣,猛地看向魏氏和他五叔,随即又觉得不可能,怒道:“不可能,你不要胡说八道!” 第946章 混乱 宋虞没想到自己瞒着方阙先一步回来,碰见的就是这种情况。 她在心里啧了一声,之前为了调查这件事,花了不少功夫,没想到只是借机拽下来一个岑氏,就被她爆出来这么多秘密。 至少现在看来,这个所谓的方家五叔,就是继方阙他爹之后,庄太后的又一个亲信。 宋虞有点难以想象,毕竟当初其他人对她嫁给方阙一事,都是大力反对,那时她还以为反对她嫁到方家的人都是庄太后的人时,唯独这个方家五叔,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原来这个真正的背后之人,才是这个当初没有反对她嫁过来的方家五叔。 而且,和他的侄儿媳妇还有一腿。 宋虞看得叹为观止,想着这所谓的高门望族原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眼眸带着戏谑,转过眼看着方家五叔的目光都变了。 方五叔被她看得心里一个咯噔,仔细将事情想了想,并不觉得哪里留下了遗漏或者是把柄。 他沉默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死死盯着岑氏,对老三道:“老三,这女人就是个疯子,疯子说的话,不可信。我与你家娘子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被她蛊惑!” 方阙的三弟方绪是方阙他爹弟弟的孩子,是堂弟,但这个几堂弟多少有些得过且过,从未想过要振兴方家,平时有个什么事,也不争不抢,往往落到最后。 魏氏与他成婚多年,却至今都没有孩子。 偶尔魏氏在外边要挨了谁的白眼,受了什么委屈,他也是宽慰魏氏叫她不要多想,根本就没想过要替魏氏出口气。 渐渐的魏氏心里就有想法了,何况她还是个有野心的人。 方绪脸色煞白,不知把岑氏的话听进去了几分,“是,五叔说的是,我不会相信的。” 他嘴里说着不会相信,可目光却又一直落在岑氏身上,好似在期待她继续往下说出更多的秘密一样。 岑氏不负他所望,在魏氏煞白的脸色中,高兴地大笑起来:“五叔啊,我可是都看见了啊。你同魏氏那个小贱人的奸情,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呢!三弟啊,你难道就没有半夜醒来,发现榻上少了个人的时候吗?” 魏氏脸色大变,下意识扫了方五叔一眼,随即大喊道:“岑氏,你不要胡说八道挑拨我与夫君的关系!” 她那下意识的一眼,以为谁都没有发现,但不巧的是方绪正好就看见了。 那一瞬间,方绪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回凳子上,脸色煞白。 因为岑氏说的都是真的。 有好几次他从睡梦中醒来,都发现榻上少了个人,直到很久这个人才会回来。 他一问原因,魏氏永远都是起夜如厕,可是起夜如厕的人,身上会是湿漉漉的吗? 那时方绪没在放在心上,以为魏氏真的只是起夜,可现在仔细想起来处处都透着可疑啊! “夫君……夫君,我没有!”魏氏紧张地上前,装着可怜,“我真的没有……你不要听信大嫂的话。我没有背叛你,真的,你要相信我啊……” 这一场变故,闹得周围的人脸色都不好看。 族叔们的脸尤为精彩。 原本他们以为到大房这边来,就只是为了岑氏贪污一案,谁能想到,其中竟然杂糅着这么秘密? 方绪看着魏氏那张干净得如同小白花一样的脸,一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他猛地一把将魏氏推开,张嘴就吐了。 这无疑是对魏氏最大的侮辱! 她整张脸惨白到了极点,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别的,又看向了方五叔了。 这一幕落到了岑氏眼中,立即引得她哈哈大笑:“三弟你看,你快看啊,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在互送秋波呢,哈哈哈……有趣,真有趣!” 方五叔顿时恼羞成怒,上得前去,狠狠就是一脚踹在了岑氏胸口! 岑氏哪里受得住一个成年男子的一脚,当即倒在地上,白着脸吐了口血。 “方贤,你看你娶了个什么东西!”方五叔冷冷盯着岑氏,“自己做了亏心事,现在竟然还要攀咬方家的人,拉着方家的人给她陪葬!混账东西,我今日就打死你!” 说罢,他抬起腿又是一脚对着岑氏的脑袋踹了下去,根本不管方贤那难看的脸色! 这一脚他没留情面,要是踹中了岑氏的脑袋,岑氏就算不死,恐怕也变成了傻子! 宋虞瞬间反应过来,她是动了杀心,连忙上前,从旁侧横伸出腿,直接架住了他踹向岑氏脑袋的脚,然后暗中用力,将他往后一推! 方五叔顿时没站稳,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老二家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五叔,你不是说你与三弟妹之间什么都没有吗?”宋虞负着手,挡在岑氏跟前,“既然什么都没有,你这么着急灭口做什么?” 方五叔瞬间变了脸,“这人胡说八道,嘴里不干不净地坏了我的名声,难道就不该受点教训?” “究竟是不是胡说八道还未可知呢,做什么就要受教训?”宋虞冷冷盯着她,满身杀意直逼方五叔,“我宋虞今日就在这里,五叔要是想灭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还未落下,旁边就传来扑通一声。 众人转过视线一瞧,就见魏氏带来的一个丫头,因为害怕到腿软没站住,直接摔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宋虞冷眼看着她。 大约是她眼神太过可怕,那丫头受不住,竟是哆嗦着害怕起来:“我没……我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方贤为了大房的颜面,连忙追问了一句:“你看见什么了?” 魏氏脸色一变,死死盯着那个丫头:“桃儿,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桃儿抖得更加厉害了。 宋虞负着手,冷笑一声:“放心,本帅在这里,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桃儿抬起头,迅速红了眼。 她紧张得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一般,惊慌失措地扑倒宋虞身边,抓着她的衣摆求饶:“将军……宋将军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 宋虞蹲下身,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来,告诉本帅发生了什么事,本帅替你做主!” 第947章 歹念 这个叫桃儿的丫鬟并非是魏氏的陪嫁丫鬟,是她婆婆送给她的人。 因为太过老实,没少被魏氏的人欺负,平时都是偷偷躲起来哭。 有一回哭得厉害,被方绪瞧见了,就顺口劝慰了两句。 谁知这一幕刚好就叫魏氏发现了,魏氏这女人平时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其实野心大的很,就算她对方绪没兴趣,也不允许方绪多看别人一眼。 发现方绪安慰桃儿之后,就借口将挑儿提到了主屋伺候。 众人原本以为桃儿是升了,都替她感到高兴,然而谁也没想到是,这是桃儿噩梦的开口。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宋虞的衣摆,就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被宋虞安抚之后,她又撩开了自己的衣袖,给宋虞看她手臂上的伤:“那日三老爷真的只是随便安慰奴婢两句,奴婢什么心思都没有!可是夫人……夫人就认定了是奴婢要勾引三老爷。奴婢怎么解释都没用……还故意找借口惩罚我,用蜡烛烫我的手,用银针扎我,还用鞭子打我……要不是怕被发现,她还要用刀划花我的脸!” 她边说边哭,甚至解开衣襟上的扣子,将衣衫拉到胸口上方,给宋虞看胸口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 有鞭伤,也有刀伤,甚至还有被烫出来的痕迹,还有密密麻麻看不见的细小针孔。 饶是宋虞这个在战场上看见过不少断手断脚的尸体的人,这一刻也看得头皮发麻。 她阴沉着脸,一把将桃儿的衣衫拉好,转头看向脸色煞白的魏氏:“最毒妇人心啊,三弟妹,你的温柔可怜,原来都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其他人也看见了桃儿身上的伤,瞬间对魏氏起了鄙夷之色。 岑氏更是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瞧,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桃儿,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桃儿躲在宋虞身边,怨恨地瞪了魏氏一眼,咬着牙道:“是……我看见了!不止一次,看见夫人从屋里出来,去与五太老爷偷情!有时候是在太老爷屋里,有时候是在没人的空厢房里,有时候还在院中!” 说着说着,桃儿又开始哭:“这一件事一直在我心里憋了好久……我害怕,我不敢说,我怕说了之后,夫人就要杀了我……” 魏氏脸色惨白一片,与脸色难看的方五叔比起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怨毒地盯着那个丫鬟,恶狠狠道:“桃儿,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一句,仔细你脑袋!” “哟,这还是门第森严的方家呢,”宋虞站起身,将桃儿推到平儿和双儿身边,“本帅都没说要杀人,怎的一个不知廉耻的妇人,还要杀人灭口了?” 魏氏见事情都败露了,方绪也不在护着她,决定彻底撕破脸。 她冷眼看着宋虞:“宋将军好大的官威啊!就算你是将军又如何?这个家里说了算的人,也不是你!你想在这里作威作福,门都没有!” 宋虞有点佩服魏氏和岑氏。 后者是不想活下去了,便要在死之前能拉一个是一个。 前者也是,关键时刻破罐子破摔,咬死了宋虞,想要他们谁也得不到好处。 宋虞冷笑一声,刚张嘴正要说话之际,就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哦?我怎么不知道,我夫人在这个家里还没话语权了?” 声音响起的瞬间,屋里好几个人都变了脸。 尤其是魏氏,你脸色更是精彩纷呈,好似炸开的烟花一般! 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她眼底带着惊讶和不可置信。 众人转过视线,就看方阙进了屋——因为之前摔下悬崖时,他受了伤的关系,腿到现在都还没好,进来是就是被他的侍卫推着椅子进来的。 宋虞神色几变,最终复杂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接过下人的活儿,推着方阙的椅子进了正堂。 方阙眸光在屋里一扫,纷纷将众人的神色收进眼底,最后落在方五叔身上时,还带了丝笑意:“五叔,瞧见我还活着,是不是挺高兴的?” 方五叔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尴尬地扯着嘴角冷笑一声:“当然,看你没事,五叔比谁都高兴!” “是吗?”方阙一脸遗憾,“可我怎么觉得五叔像是恨得咬牙切齿呢?” 方五叔咬咬牙,扯着僵硬地脸色:“你误会了,五叔这是高兴!” “高兴?”方阙目光一转,落到了脸色煞白地魏氏身上,笑了起来,“五叔是该高兴,毕竟有这个好看的侄儿媳妇委身于你,怎么不高兴呢?” 魏氏后退一步,无力辩解:“二哥……我不是……” 宋虞扫了她一眼,觉得这一声“二哥”叫得好似夫君。 方阙冷眼看着她,脸上全是厌恶:“您可别这样叫我,该是我称呼你一声五婶才是。” 方五叔的夫人走得早,这些年屋里虽然有人,可正室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所有人都想爬上去。 可谁知方五叔就是迟迟不续弦,原本众人以为他只是怀念亡妻,谁知他只是跟别人有染,想把那位置留给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 魏氏听见这一声五婶时,嘴唇都哆嗦了一下:“我不是,我没有……你、你不要这样叫我……” 旁人说的话,她或许可以当做不在乎,可方阙不行。 她与方阙是一块儿长大的,小时候虽没那些想法,只是将方阙当哥哥看,可随着年岁增长,她看见方阙对宋虞那般执着,即便宋虞是个“男的”也依然要娶她,甚至为了她追到边关去受苦。 那时她就想,这样的男子一定是世间最好的,以至于方阙他娘想要搓成他们这门亲事时,她是满心欢喜的。 但是方阙对她没感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在她跟前也是低着头,根本就不好好看她的脸。 魏氏恼怒不已,最后直接嫁了方绪。 她以为这样能叫方阙心里不舒服,可方阙依旧不看她一眼,不顾老娘的意愿,一直在边关守着宋虞,一守就是这么多年,从不曾变过心。 魏氏哪里甘心? 又碰上方绪懦弱忍让,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感受,在又一次被人嘲笑让方五叔看见之后,魏氏就起了别的心思。 既然她想要的东西,别人给不了,那她就自己去争取! 第948章 公道 魏氏以为只要引诱了方五叔,族叔里最后权利说上话的人,往后这整个方家就是她的了。 但事实是,管家的权利依旧在大房手里,方阙也在这个时候回来,还要娶宋虞过门。 魏氏又恨又恼,尤其是当他们新婚,她去拜见时,发现宋虞哪里都比她好,方阙一双眼睛就只看她是,她就更加不舒服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与方五叔联手,要杀了宋虞和方阙。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至少在听见方阙掉下悬崖,生死不明的时候,会伤心。 但她没有,她很高兴,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 原来,这时她才明白,她一心喜欢着的方阙,其实她也没多喜欢。 就在策划着,怎么将岑氏拉下来时,本该已经死了的宋虞又回来的,她雷霆手段,比谁强硬地将岑氏拽下来,还将谋害方阙的事情推到了岑氏身上。 魏氏一开始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将这些事情一推再推,全推岑氏身上,打算另选日子对宋虞下手! 反正方阙已经死了,宋虞就是个寡妇,一个寡妇再厉害,在方家也无依无靠。 她就不一样了,她有方五叔,再不济还有方绪可以撑腰。 弄死一个宋虞,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但是到现在,魏氏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不过就是他们夫妻俩设的局罢了! 宋虞知道岑氏没那个胆子买凶杀人,所以故意那么说,引背后的出面,到时候谁踩岑氏,谁就是那个可疑的。 就在魏氏以为从今往后这个府里说话做主的是她之后,方阙又出现了。 他没有死,从一开始就没有死,只是借着这件事活在暗处,想要查清楚是怎么回事罢了。 魏氏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比她更心凉的,大概就是方五叔了。 这时,一直没做声的方绪忽然冲上前,对着魏氏又踢又打:“贱人,你这个贱人!我对你那么好,你要什么给什么!你竟然……竟然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来!” 魏氏心如死灰,面对方绪的毒打,她半点都不挣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唯独一双目光落在方阙身上,里面全是绝望。 宋虞心里十分不舒服,即便知道方阙不会将她当回事,但还是不舒服。 她冷哼一声,推着方阙的轮椅换了个方向,背对着魏氏站好。 方阙愣了一下,仰头看向宋虞时,眼中还带着一点吃惊。 宋虞冷眼将他一撇,倔强地转开目光,试图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方绪对着魏氏又踢又打,最后魏氏一脸狼狈,他差点累死! 以前他看魏氏,大约是越看越欢喜,现在看魏氏就是越看越厌恶! 方绪目光一转,看到了角落不知谁放在那儿的纸笔。 他推开身边的人,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抓着纸笔两下写完一张休书,在末尾写上自己的名字,又咬破指头按了手印,然后走过去,将休书狠狠砸在了魏氏脸上! 魏氏目光转了转,但一直无动于衷,甚至都没看那休书一眼,目光炽烈地看向方阙。 可惜,方阙被宋虞挡着,她什么都没能瞧见。 方绪往地上啐了一口,又一次推开周围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很好奇,”等人一走,方阙就开口了,“庄太后都死了这么多年,怎么你们还要心心念念地替她复仇?怎么就这么确定,女君和皇上什么都不知道?” 方五叔见事情多败露了,也不打算在遮掩了。 他后退一步在位置上坐下,好整以暇地撩了撩头发:“方阙,你父亲要是知道你如今一心向着一群小偷,不知道会不会气活。” 以往旁人提起方阙的父亲,方阙或许还会觉得愧疚,可如今方阙脸上丝毫不见半点歉疚,还觉得讽刺。 他看向方五叔,缓缓道:“在侄儿看来,四叔、五叔、七叔、八叔,你们才是贼!如今却贼喊捉贼,不觉得讽刺?” 方五叔半点都不觉得讽刺,还觉得理所当然:“云间月她就是贼,偷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如今还要大义凛然地捉贼,她难道就不讽刺。” 宋虞本性护短,见不得旁人说一句云间月的不是。 她双手一紧,刚要动手之际,就被方阙给按住了。 他拍拍宋虞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就不明白了,从平帝开始,那皇位就错了。本该是齐王的东西,被庄太后母子惦记,并且偷了属于齐王的东西。就算那位置不该是属于女君的,应该是凤君继承,可又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一家,如今女君禅位,传位于皇上,在我看来,当年错位齿轮又重新回到了原位不是吗?” 为何,当初容玦不要那位置,非要排除异己,推选云间月上位? 无非还是因为他在意自己身世。 因为他是太后与齐王的孩子,这个身份让他觉得恶心,是这一身的耻辱,所以他不愿坐上那位置。 如今云间月禅位,容遇登基,虽是姓容,可他骨子里是齐王的子孙,位置又重新回到了齐王那一脉。 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方家这些当初云间月网开一面的余孽,现在却还要说云间月贼。 方阙觉得讽刺,他弯着眼冷笑:“五叔,究竟是你想借这个名义满足你自己的私心呢,还是真是为了替庄太后报仇?” 方五叔想也未想就道:“自然是替太后娘娘讨回一个公道……” 方阙打断他后面的话:“恐怕是为了满足你的私心吧?” 不等方五叔变脸,他又慢腾腾地说道:“当年你们暗中劫走康平公主的孩子,把他当皇帝培养。为此,甚至还不惜将人送到离国去,试图挑起两国战事,以此来成全你的私心。不就是贪慕虚荣,何必把自己说得这般高大上?” 听见这话,方五叔彻底变了脸:“你们知道了多少?” 宋虞抠抠指甲,漫不经心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哦对了,你知道皇上和长公主为何去了离国吗?” 不等方五叔说话,宋虞就嘲讽地笑了一声:“当然是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啊,蠢货!” 第949章 私心 她话音才刚刚落下,方五叔的人就匆匆跑了进来。 那人本来还满脸焦急,可一见方阙和宋虞都在,瞬间整个人就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方五叔认出了自己的人,顿时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在那边等着消息,怎么跑回来了!?” 他现在真的就是焦头烂额,分明方家主家这边的事情已经够乱了,偏偏那边的人还要来给他添乱。 若不是这里人多,他还要维持他身为族叔的身份,这会子怕是已经掀桌了。 那人连忙上得前去,小声在方五叔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宋虞和方阙早就知道了这人要说什么,一个比一个稳,就用一副看戏的姿态看着方五叔。 果然,那人刚把话一说完,方五叔就变了脸,捂着胸口,当时就吐了一口老血! “五叔!” 众人惊呼一声,连忙迎了上去,一左一右扶着他。 宋虞手搭着方阙的椅子,笑眯眯道:“五叔这是听了什么消息啊,怎么给吓成这样?” 方五叔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觉得气血倒流,恨不能现在就打死宋虞。 他捂着胸口狠狠喘了两口气:“小贱蹄子,当初我就不该同意让你过门!” 这话说得可真好听,就好像这方家的所有事情,一下子就轮到他说话做主了一般。 方阙皱了皱眉,冷笑道:“五叔,我爹在时,你因为是庶出,所以处处被压了一头。如今我爹走了,你就算成了族里最能说得上话的长辈了,说的话在我这里依旧是没用的。” 说着,他伸出手握住宋虞的手轻轻捏了捏,道:“我娶阿虞是我的意思,这府里便是我娘都拦不住我,你说的话又能算什么?” 方五叔叫方阙气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之前还想着他是方家唯一的嫡子,是他二哥唯一的血脉,到时候好好提点提点,说不定又能重新振兴方家。 可方阙这死孩子,就一根筋,除了宋虞,什么也不要,即便让他放弃方家所有,他愿意。 方五叔这才明白,方阙这孩子算是废了。 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只能杀了! 方五叔一不做二不休,撺掇魏氏买凶杀人,明面上说是杀宋虞,实际上是奔着方阙去的! 只是没想到这两人命大,都这样了,除了腿断了,竟是半点事都没有! 方五叔越想越气,差点又吐了血。 “方阙!”方七叔站起身,指着方阙怒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爹要是知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家族也不顾,怕是要被生生气活!” 方阙丝毫不介意被人这般说,他一下一下捏着宋虞的手指头,慢慢道:“我爹那是罪有应得。女君没有因为他株连九族,已是格外开恩,诸位非但不知感谢,还要带头谋反,当真是嫌命太长。” 旁人或许没查到,但宋虞离方阙近,再加上手被他捏在手里,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方七叔在提到他爹的时候,他僵硬了一瞬间。 但紧跟着,他又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努力保持镇定,把他当成世外看客一般。 宋虞垂眼看着他扯着嘴角笑得漫不经心地模样,没由来觉得一阵心疼。 方七叔又道:“格外开恩?方阙啊方阙,我真替你感到悲哀!你爹死得那般冤枉,你不提他报仇雪恨就罢了,竟然还要娶一个仇人的女人?你……你简直大逆不道!” 方阙抬起眼看向方七叔的眼中带着一点冷意:“大逆不道?究竟是我大逆不道,还是诸位大逆不道啊?带头谋反的事,一旦暴露,便会连累全族,诸位想清楚了?” 不等其他人变脸,宋虞便将手抽了出来,安抚似的搭在方阙的肩上,缓缓道:“想没想清楚,都已经没用了,女君和皇上都已经知道了……这会子,你们在京郊埋伏的人,想来应该是一个不留了。至于离国那边……” 宋虞弯着嘴角轻飘飘一笑,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离国那个小皇帝有多久没给你们消息了?你们安插在行宫的人,是否有写信回来告诉你们,那夜离国行宫走水,康平公主失踪不见了?” 听见这话,众人才恍然想起来,确实有许久不曾收到离国那边的消息了。 而方才方五叔的人进来说的也是关于云间月带着容遇,摸到他们就在京郊地据点,一网打尽了。 众人脸上一阵难看,其他人更是因为宋虞的话慌了神,一个个慌张得不停哆嗦,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虞目光将另外那些人一撇,道:“放心,女君陛下仁慈,只追究参与了这些事情的人,没有追究的人,她会看在方阙的面上,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方六叔刚才因为那些事情,已经吓得不成人样了,这会子听了宋虞的话,顿时松了口气:“老二家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我拿这些事情骗你们做什么?”宋虞扬起下巴,冷冷将方五叔之流一扫,笑道,“五叔您放心,女君陛下要是回来了,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你,你跑不掉的!” 听了这话方六叔先是松了口气,随即一口气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五叔道:“五哥,你糊涂啊!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深究呢?活着不好吗?” 方五叔冷眼将他一扫,自是看不上这个唯唯诺诺缩在别人后边的六弟的。 他冷笑一声:“你怕死,不代表别人也别死。你们都说云间月开恩,才有今日的方家,可今日方家的样子,就是她一手造成的!你们贪生怕死,缩在后边当乌龟,可我不怕!为了方家的以后,我什么都不怕!” “究竟是为了方家的以后,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啊?”方阙冷眼看着他,嗤笑一声,“五叔,你恐怕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吧?你想成为人上人,压过我爹一头,不惜将整个方家的当抵押。赌赢了万事大吉,赌输了所有人给你陪葬,是不是?” 方五叔冷笑:“既然你都已经看出来了,那我就不与你客气!方阙,是你自己要回来的找死的,就别怪五叔心狠!来人……” 第950章 杀心 方五叔一声令下,外面立即闯进来了许多人,那些人一个人手持刀剑,满脸肃杀,转瞬之间就将这一方小院给围拢了。 其他人纷纷变了脸,唯独方阙和宋虞一脸冷静。 “老五,你这是要做什么!”方家六叔跳着脚骂道,“要死你一个人死,难道还要拉着整个方家给你陪葬吗!?” “我就是这般想。”方五叔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缓缓道,“方正我已经输了,既然我活不了,那你们也不能活,要死大家就一块儿死吧。” 方六叔气得直骂娘:“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疯子!好好的方家,全叫你们糟蹋完了!” 有些胆小的怕的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有胆小的被这场面吓到了,当即大喊了一声,紧张地就要往外冲! “诶……” 方六叔刚要阻拦一下,那些人就无情地也一刀砍了下去! 那冲下去的人,当时就被砍中了胸口,弄得个鲜血横流,差点就丧命了。 其他几个叔伯连忙冲上去,一把抱起那人:“老九!” 被砍中的正是方家九叔,年纪最小,也是最没经过事儿的那个。方才叫这种场面一吓,瞬间就慌了神,吱哇叫着乱闯。 可方五叔带来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不可能放他过来,一刀下去,当场就要了方九叔半点命! “老五,你疯了啊!”方六叔气得直跳脚,“这可是你亲弟弟!” 老五和老九刚好是一个爹妈生的。 可惜方五叔却看不上这个弟弟,因为实在是太过软弱,他提点过两回,见没什么用之后,就放弃了。 现在,他想着,反正大家都要死了,不如就送他们一块儿上路好了。 “老九!” 这时,厅外又传来一声怒吼,紧跟着一道人影就冲了进来,直接扑到了方九叔身边。 进来的是个妇人,应该是方九叔的夫人——原来这段时间,方老五将所有女眷都押到了这边来。 她看着方九叔胸口的那道伤口,一颗心都凉了半截儿:“老九……老九你醒醒啊!” 方老九还没死,挣扎着睁开双眼,想要抬手摸摸自家夫人的脸,可是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连抬手都觉得困难。 他夫人一把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在这里,老九我在这里。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啊……” 方老九艰难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好好的……” 话音刚刚落下,他手就垂下去,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死时眼中带着不甘心,双眼闭不上。 他夫人先是一愣,随即眼泪就夺眶而出,“呜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方六叔试了试方老九的鼻息,随即摇摇头,一脸无奈和惋惜:“九弟妹,你别哭了。往后你好好照看老九的孩子……” 然而,不等她把话说完,老九夫人就猛地站起来,一把躲过边上一人的刀,对着方五叔冲了上去:“我……跟你拼了!” 然而不等她靠近方五叔的身边,站在他边上守着他的侍卫,瞬间就拔出了佩刀,对着女人砍了下去! 女人当时就停住脚步,松了手里的刀,倒在了地上! “九弟妹!”众人喊了一声,忙上得前去,把人拖离了方五叔身边。 但女人已经不行了,她嘴里呕出几口血后,头一歪就断气了。 外面传来小孩儿哭声,喊着爹爹,又喊着娘亲,哭得伤心欲绝。 “老五,你……”方六叔指着方五叔,气得连句话完整话都说出来,“我看你疯得不轻,连自家人都敢动手!” “自家人”方五叔冷笑一声,“谁与你们自家人?是你们自己没用,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不过你们放心,也就是一人一刀的事儿,等你们都死了,明年的今日我会好好祭拜你们的!” 说罢,他一挥手,那些人就蜂拥而至,要杀了厅中的所有人。 “你真是对不住了,”方阙在这时出了声道,“五叔你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说罢,他轻轻一击掌,瞬间又有一群人出现在这院中,这些人比起方五叔那些人,他们一个个更是严肃肃杀,个个脸上带着半张面具,好似乌鸦一样。 方五叔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是鬼乌鸦!哈哈,方阙啊方阙,你手里明明有兵权,怎么就是不肯为我所用!” 方阙冷笑将他一扫,丝毫不介意自己是吃软饭的人:“真遗憾,不是我不为五叔所用,实在是这些人不听我的。” 那些宋家军,由宋虞一个人带出来,只听宋虞的! 宋虞在方五叔咬牙切齿地眼神里,冷冷道:“宋家军听令!所有试图谋反,试图逃跑的人,就地绞杀,格杀勿论!” 外面那些人整齐划一“喝”了一声,然后一拥而上,与方五叔的人打了起来。 方五叔打不过就想跑,被几个侍卫护着就想跑。 宋虞将方阙交给平儿和双儿,转身就要去追,方阙叫都没叫住。 但就在这时,混乱之中有一人对着宋虞撞了上去,那人手里还带着一把刀。 方阙只觉眼前银光一闪而过,下一刻心口就是一紧:“阿虞!” 撞上宋虞的不是别人,正是魏氏。 方才她心如死灰,一直看着方阙,但宋虞心里不舒服,便一直挡在两人跟前。 谁想魏氏因此得了便宜,竟是默默捡起了地上的刀,又见宋虞一时没有防备,对着宋虞就捅了下去! 尤其是当她听见方阙着急的叫喊声时,她以为自己得逞了,成功杀了宋虞…… “啊——” 魏氏突然喊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飞了出去,后背狠狠撞到了柱子上,又弹回地面。 当时她就受不住,张嘴吐了口血。 魏氏模模糊糊抬起头,就见她以为被她捅死的人,提着一把长枪缓步朝她走来,她满脸肃杀,脚步从容,唯独小腹上的衣服破了个口子,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盔甲。 魏氏迷迷糊糊地笑了起来,原来、原来这人早就料到了今日这番局面,竟在衣裳里套了盔甲! 就在这时,她看见宋虞停在了她身边,然后扬起手狠狠将手里的长枪插进了她胸口。 鲜血飞溅,血点子如同花瓣一样,染了宋虞一脸…… 第951章 险境 宋虞最后也没能去追方五叔,被方阙拦住了。 方阙那个腿瘸的随便说两句话,宋虞心就软了,只能将收拾方五叔的责任交给别人去做。 然而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方五叔的消息。 宋虞听完手下的回报,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城门关了,他还能往哪里跑?何况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他能躲到哪里去?” 下属是个姑娘,叫古镜,与宋虞是闺阁时的交情,也是个彪悍到自己没把自己嫁过去,一心只想建功立业的姑娘。 古镜歪着头想了想,拧眉道:“该找的地方属下都已经找过了,就是没找着人……” 说着,他羞愧地低下头:“属下没用。” 宋虞摆摆手:“这与你是不是有用没关系,方五叔狡猾的很,能躲这么多年没有漏出马脚来,不正说明他厉害的很?” 古镜挠挠头,还是觉得没找到方五叔是她没用。 宋虞没在开导她,知道这丫头等会儿就自己想开了。 她倒了杯水递给她,道:“女君那边有什么消息?” “女君那边一起都好,”古镜感激地接过水,一口喝了,“只是今日太晚了,不宜赶路,便打算在外面逗留一晚,明早再回来。” 宋虞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放心:“吩咐下去,女君身边半刻也离不得人,就算凤君也要有人守着。” “不用这么紧张吧?”古镜放下杯子道,“不止是凤君在,就是阴司的人也在暗中盯着,方五叔的人应该追不到女君哪儿去。” 宋虞看了她一眼,道:“不好说。毕竟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人。总之,今晚就辛苦你们一些。” 古镜点点头:“你放心,我亲自走一趟。” 宋虞点点头,还要吩咐她一些事情时,就听门外传来了轮椅转动的声音。 她知道是方阙找来了,于是压低声音嘱咐道:“行了,你去吧,路上小心些。” 古镜应了,转身正要去开门之际,门从外边儿开了,方阙没想到门口会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古将军?” “小公爷好啊。”古镜笑嘻嘻打了招呼,“你来找阿虞啊?正好我与阿虞说完了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摆摆手走了。 大约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关系,古镜的性子与宋虞总有几分相似,方阙看着她,总容易想起年少时的宋虞。 只是如今宋虞已经变得十分稳重了,那跳脱的性子好似随着当年那些事情一瞬间全部消失了,现在留在她身上的,是被岁月侵蚀之后,留下来的,身为大将军的稳重。 “怎么了?”宋虞一抬头就见方阙站在门口愣神,“你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听见她声音瞬间,方阙才重新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宋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鄙夷道:“我瞧你也没有七老八十啊,怎么还想忆往昔了。” 方阙没说话,总不能说他是想起以前那个宋虞了。 他要是敢这么说,今晚肯定是没办法回房睡的。 因为宋虞变成现在这个宋虞,多多少少和他有些关系。 “药吃了?”宋虞擦了擦手,从案几后边绕出来推了方阙的轮椅出去。 方阙摇摇头:“忘了。” 方才他只是一回神,就见宋虞不见了,方五叔还没找到,他怕她一言不合就亲自带兵去找人,方下下人给他端上来的药,就匆匆找来了。 好似只要看着宋虞没事,他就能安心似的。 宋虞白眼一翻,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了她脑袋上:“你怎么没把脑子忘了?” “那忘不掉。”方阙反手在宋虞手背上一摸,笑道,“这里面装了太多的你,想忘也忘不掉的。” 宋虞嘴里骂道:“油嘴滑舌!” 可她耳根却悄悄红了。 从书房到卧房有些距离,宋虞不喜欢被人围观的感觉,便将伺候的下人都打发了。 她推着方阙一路过去,两人也只是偶尔才说一说话,但这并不让人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大事过后的宁静。 方阙说:“等这边的事情一结束,我们还是早些回边关吧?” 宋虞有些意外,这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你舍得走?” “没什么舍不舍得的。”方阙平静地笑了笑,道,“方家本身就没我留恋的东西。倒是你,这么久没回去,军务不知道落下了多少。” “怕什么,还有古镜他们可以帮忙处理。”宋虞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你一走,方家没了主持大局的人,就真什么都完了。” 方阙却是一点都不在乎:“方家现如今这个样子,同彻底完了,也没什么区别。何况……” 后面的话方阙没有说出口,但宋虞却是明白他的意思。 她沉默了一会儿,摸摸方阙的狗头,道:“没事,不管在哪儿都有我在,我给你一个家。” 这话倒是取悦了方阙,以至于心情愉悦了好一会儿。 但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打断了。 因为就在这时,二房这边的院子忽然被一群人围住了。 那人一出现,就二话没说,对着方阙和宋虞就砍了下去! 宋虞一时不查,被砍中了后背,转瞬之间,她一把将方阙推开,跪在了地上吐了口血。 方阙大惊,刚要推着轮椅回来,就被那些人挡不住了去路:“阿虞……让开!” 宋虞看不见自己背上受了多严重的伤,她艰难地抬起头,见那些人没有要对方阙动手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她撑着膝盖笑道:“怎么,本帅找了你一个下午,你终肯现身了?” 方阙一愣,随即猛地转过头,就见方五叔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被护着上得前来,阴冷地盯着宋虞笑:“好不容易等到你将周围的人都调去保护云间月,我自然要出现了。” 宋虞冷笑一声,又往地上“吐”了口血。 就在她要站起来时,身后有人上前,用刀架着她的脖子将她摁在了地上,不许她动。 方五叔上得前来,心情极好地笑道:“没想到吧啊,你到处找我,我就躲在你院中。” 宋虞冷笑一声:“还真没想到。” 方阙大吼:“你到底要干什么!” 方五叔转头看了他一眼,嫌弃道:“干什么?自然杀了她,替我折损的兄弟报仇啊!” 第952章 落空 “杀了我?”宋虞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时,顺手就将嘴角的血迹擦掉了,“我今日还就等着你呢,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废话,她宋虞是什么人? 十五岁跟着祖父一块儿上战场,从最小的兵坐起,一路靠着军功成为一方主帅,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她冷笑一声,盯着方五叔道:“本帅要是这么容遇就叫你杀了,那我估计在战场上恐怕已经死了千百遍了。” 方五叔脸色阴沉沉地看着她,冷笑一声道:“是吗?你在战场上有人,我斗不过你。可如今你的人,全被调去保护云间月了,我还斗不过你一个女人?” 宋虞背上中了一刀,虽然不至于要她的命,但也对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可她一惯要强,就算此刻她脸色苍白,唇上更是不见半血色,她也没有要认输的意思。 她双手垂在身侧轻轻一抖,两柄短刀就从她的衣袖里滑了出来。 宋虞抬起头挑衅地扫了眼围着她的人:“本帅的命就在这里,想要的就来拿!” 方五叔叫她这嚣张的模样,气得个半死,明明就是个垂死挣扎的人,竟然敢在她跟前如此嚣张? 方五叔哪里受得了,当即一声令下:“杀了她!” 话音落下,一群人一拥而上,全部对着宋虞砍去! 被推开的方阙吓得脸色苍白,几乎是下意识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去帮宋虞挡灾! 可惜他腿上有伤,刚刚站起来,腿上的伤口就裂开了,他顿时狼狈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还是脸朝地,裹了一层灰。 方五叔听见动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方阙啊,你要是聪明一点,就坐在这里好好看着,说不定我还能看在你父亲的面上,留你一命!可要是你不知好歹,就别怪五叔不留情面!” 可方阙就像没听见一样,不管腿上的伤口有多吓人,撑着椅子就要重新站起来。 架不住他现在就是个废物,试了好几回都没有成功。 他恼怒地锤了一下地面,深吸一口气,准备再一次站起来时,耳边就传来哐当一声。 方阙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一看,就见他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带血的刀,而刀柄上还握着一只断掉的手…… 面对如此血腥的一幕,方阙脸上没有半点变化,他提心吊胆地抬起头看去,就见宋虞拿着短刀在空中一个转身,狠狠砍掉了眼前一个人的手臂! 那人本来还想杀宋虞的,结果反被宋虞一刀砍掉了手臂,他先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紧跟着才“啊——”一声惨叫出来,倒在地上,疼得捂住断手处满地打滚。 宋虞冷笑一声,反手又是一剑,直接捅穿了他的胸口。 那人当时就呕了一口血,倒在地上不动了。 夜色掩映之下,大将军宋虞一脸肃杀,眼底全是冷漠,她脸上沾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衬得她那张脸越发苍白了。 本来就是穿着深色的锦衣,这会儿不知身上有没有受伤,还是别人的鲜血,她衣裳的眼色更深了。 她抬手挡住一个人砍过来的刀,然后架着对方,趁他动弹不得之际,狠狠一脚把人踹出了院子。 许是因为她动作实在是太过凶猛的关系,一时半会儿那些人竟然不敢上前,只敢随着她往前移动,形成一个毫无用处的包围圈。 宋虞上前,一步一步走向方阙,甚至还能空出手将方阙从地上拎起来放回椅子里:“好好待着,别乱动。不然我还得分心来保护你。” 成为一个残废的方阙无话可说,只要闭嘴保持沉默。 他抬手抹掉宋虞脸颊上的血迹,低声道:“小心些。” 宋虞应了一声,紧跟着突然发难,反手一劈,一刀砍向了站在一边看戏的方五叔! 方五叔措手不及,慌慌张张抬手一挡,虽然没有被宋虞伤到,但还是被打飞了出去。 为了活命,方五叔不得不退回院中。 好在院中十分宽敞,足够人活动。 宋虞冷笑一声,一甩刀刃上的血迹,飞身追了出去! 周围的人果然避开了方阙,只追着宋虞下手。 但就算他们那么多人,其中还有个人方五叔躲在暗处,随时准备放暗箭,一时半会儿竟然都没能耐宋虞如何。 相反的方五叔带来的人还折损了大半。 方阙推着椅子走到廊下,目光淡漠地扫了眼那些倒下的死人,淡淡道:“五叔,你不是阿虞的对手,我劝你还是认罪的好。说不定女君还会看在我面子上,对你从轻发落。” 方五叔不知道为何这般执着,她趁着宋虞背对着她时,从后边扑上去偷袭! 然而宋虞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一脚将正面打上来的踹飞,顺手一刀划拉了他的脖子后,转身一挡,挡住了方五叔的刀,然后长腿一扫,对着方五叔的腰侧踹了过去! 方五叔不想正面和他对上,连忙借力躲开了! 宋虞一脸冷漠地看着他:“还不认输?” 方五叔看了周围,发现他带来的人已经折损了大半,而宋虞身上依旧只有一些小伤。 他咬咬牙,知道今日是要不了宋虞的命。 方五叔不肯让人看出他的犹豫,冷笑着回答方阙刚才的问题:“认罪?我没有罪,为何要认罪?方阙,你爹要是看见你一心护着外人,也要对五叔下杀手,恐怕在黄泉底下躺的不安稳吧?” “不安稳那也是他自己造的孽,与我有什么干系?”方阙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收进,脸上却是一派镇定,“倒是五叔你,把太后留给你的旧部糟蹋成现在这幅样子,你就不怕她老人家爬起来挠死你?” 一句话说得方五叔瞬间变了脸。 他再次看了眼满地的残尸,终于认清了就算宋虞只有一个人,他依旧不是宋虞的对手这个事实。 方五叔咬咬牙,道:“撤……” 他话音还未落下,宋虞就从正面扑过来,一刀对着他面门砍了下来:“想撤?往哪里撤?五叔既然来了,不如留下吃个便饭再走?” 这便饭吃的恐怕是断头饭! 方五叔抬手用力一挡,刚将宋虞推开,转身就要翻墙离去之时,他发现墙上突然多了好些侍卫。 方才本该已经离开的古镜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回来了。 她带着人站在墙上,人人手持一把弓箭,笑着道:“哎呀,方老爷别着急走啊,咱们都还没来得及出场呢。” 第953章 真相 古镜出现的瞬间,方五叔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他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头勃然大怒:“你竟敢骗我!” 宋虞甩了甩刀刃上的血迹,转身走回方阙身边,一边撩起衣摆擦拭刀刃上的血迹,一边慢腾腾道:“骗你?我这叫足智多谋,知不知道?” 方才古镜回来禀报没到处都没找到方五叔时,宋虞就开始怀疑了。 明明就那么一会子的功夫,方五叔怎么可能凭空不见了?何况城门都关了,他就是想出城都没办法出城。 而其他各处可以躲人的地方,宋虞都叫人守着,只要他一出现,就把人逮住。 可惜,这些地方都没有方五叔出现的影子。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就还没有离开方家。 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方五叔必然是料定了宋虞不会搜查本家,所以就一直躲在二房这边,就等着机会,解决了宋虞。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宋虞贼的很,一面用话术让古镜离开,一面却又在纸上将她要做的事情全部写了下来。 方五叔当时没看见宋虞动笔,只听见了她说话,一时信以为真,这才埋伏在路上。 谁知道古镜根本就没带着人走,还一直守在二房。 这些人可谓是相当沉得住气,就算看见宋虞一个人抵挡不了,也还是不出现,就守着他们离开时出现。 杀人诛心,这个宋虞当真是比旁的女人要狠! 方五叔见今日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临了还要往两人之间放一个炸弹。 他扔了手里的佩刀,冷笑一声:“方阙,你这混账东西!我告诉你,今日方家会有这般下场,全是你夫妻二人所为!” 宋虞额头青筋狠狠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冲上去砍了方五叔。 但就在这时,她的手被方阙拉住了。 方阙安抚似的对她笑了笑,道:“不必在意他的话,他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 “我是恼羞成怒,可我也替你感到悲哀!”方五叔哈哈大笑起来,如同疯了一般,“我可怜活得像个傻子!你以为宋虞真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放屁,她是得了云间月的命令才要嫁给你的!” 方阙抓着宋虞的手一紧,不知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转头去看宋虞究竟是个什么脸。 方五叔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一个脸色发沉,一个脸色发白,顿时觉得高兴不已,继续道:“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宋虞嫁给你,不过是因为云间月早就察觉了方家的异动,为了打探更多消息,才叫宋虞嫁给你的!哈哈,我可怜的侄儿啊,你就是方家最惨的那个。被人利用了,还要一心维护利用你的人!” 宋虞的手被方阙握着,能感受到方五叔没说一句话,他就要多用一分力气狠狠抓住她的手。 像是确认什么一般,又像是想要一点什么支撑一般,无意识地抓着,不肯放手。 宋虞垂眸将方阙一扫,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任由方阙抓着她的手,不说一句话。 那一刻,方阙一颗心都凉了下去。 他在边关跟着宋虞这么多年,与她并肩直面过许多危险,当然也了解她的性子。 知道宋虞平时看起来话很多,总有找不完的借口。但到了关键时刻,比如是她做过的事情被人发现之后,她反而会变得十分沉默,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如今她一句话都不说,方阙就明白了,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即便后来真的有心要好好同他过日子,这些事情也是发生过的,至少从一开始答应嫁给他时,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古镜站在墙上,就算心比天高,也反应过来现在气氛不对了。 她紧张地看了宋虞一眼,见自家主帅皱着眉,垂着眼看向别处,脸上是少见的难过和无可奈何! 古镜心里不忍,忙道:“废什么话!都带走,押入天牢,等女君回来处理!” 说罢,她一挥手,带来的宋家军就要去将方五叔带走。 方五叔那些人还想挣扎,转身就要跑,古镜一把抓过身边一个侍卫的弓,搭上箭矢,瞄准了方五叔的脑袋一侧! 只听得“咻——”一声,箭矢擦着方五叔的脑袋钉在了他身后的地面上。 方五叔瞬间不敢挣扎了。 他从骨子里其实是个怕死的人,觉得人只要一死就什么都没了。只要活着,无乱是怎么活着,就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他替自己找借口,他这是留着东山再起,不是怕死。 宋家军一见他老实了,便一拥而上,直把人所有人都控制住,一并带走了。 他们动作整齐,做事麻利,不一会儿的功夫,连院中那些死人的尸体都被他一并带走了。 古镜看着那脸色古怪地夫人二人,半点都不想多待,挠挠头:“那什么……属下就、就先告辞了,将军你……” 说罢,她对上宋虞那双冷漠的眼睛,重重叹了口气:“你啊,还是对自己的事情上点心吧。宋家还有那么人在,小公爷可就只有你了。” 这话不知是哪个点,戳中了宋虞的心,她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下意识解释道:“我不是……” 就在这时,一直被方阙抓着的那只手,忽然松开了。 宋虞心里咯噔了一声,眼皮跟着跳了跳。 古镜一看,哪里还敢多待,连忙跑了。 等她一走,宋虞就偏过头看向了方阙,她满脸血,看起来有些可笑。 明明不擅长解释自己做过的事情,但还是张了张嘴,道:“方阙,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方阙一直垂着头,听见这话时,他抬起头来看向宋虞。 那一瞬间,宋虞瞧见了他眼底全是血丝。 明明难过得要死,但还是扯着嘴角笑了笑:“嗯,你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宋虞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在方阙跟前蹲下来,手搭在他膝盖上,认真道:“如果我说,你五叔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方阙眼底狠狠一震,从来都只是他抓着宋虞,这一瞬他却猛地一把将宋虞推开了。 宋虞没想他会突然做出这般激烈的举动,一时错愕不已,惊讶地看着他忘了说话。 方阙推着轮椅后退了好几步,开口时他连声音都在颤抖:“宋虞,是你不要我!是你……一次又一次不要我的!” 第954章 解脱 说完,方阙红着眼深深看了宋虞一眼,在他错愕的眼神里,调转轮椅方向,转身就走了。 周围没人伺候,视线也有些模糊。 方阙以为自己是个软弱或者无情的人,爹娘死的时候,他追着宋虞,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什么都憋在心里,甚至还觉得见了宋虞就很开心。 所有人都说他不孝,他也觉得自己不孝。 明知他爹是怎么死的,也从未打算报仇,甚至还一心一意替云间月效力,与他联手对付自家人。 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被方五叔牵连到死,其中还有些是刚刚出生的小孩儿,得喊他一声伯伯。 可他依旧不觉得痛心,因为有宋虞在,宋虞就是他的全部。 到如今他想起来,才觉得讽刺,这个他所谓的全部,不过为了利用他而已。 方阙觉得难过,心里像被人割开了一道口子,风从那道口子里刮过,又疼又凉。 他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只要宋虞一开口,与他说明情况,他就能答应帮她的。 可她就不说,就不开口,一意孤行,把他越推越远。 方阙推着轮椅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是,他发现自己到了祠堂。 方家从未分家,便是祠堂也大得不像话,就是因为年久失修,地砖有些不稳,柱子上也长满了青苔。 因为没有点灯的关系,黑灯瞎火的。 方阙自从回来之后,就只在与宋虞成亲那日来祠堂里拜见过,之后他便再也不曾来过。 他怕宋虞不喜欢所以一直忍着没来,又怕来了看见他父母的灵位,心里难过,被他们指着鼻子骂不孝。 方阙在祠堂外面站了一会儿,依旧没打算进去,他红着眼往黑漆漆地祠堂里看了一眼,转身就要走时,忽然闻到了一股檀香的味道。 这味道是燃过的香火留下的残香。 方阙愣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转身就走,他沉默了一会儿,推着轮椅进了祠堂。 进屋后,左侧就有一个桌子,桌面上摆着香火之类的东西。 到了晚上方阙眼神就不太好,他摸索了半响,才把油灯点上。 祠堂里祖辈们用的蜡烛已经烧完了,厚厚的烛油在烛台下凝固成一坨。 明明这边很少有人打扫,但祠堂里却十分干净,灵位和桌面上都很少有灰尘。 方阙以为是双儿或者平儿做的,也就没放在心上,迟疑了一下,还是推着轮椅靠近了他爹娘的灵位。 他们夫妻二人的灵位是摆放在一起的,在他们眼前的香炉里,有燃过的香烛,只剩一点竹签还插在香炉里。 方阙愣了一下,数了数竹签的数量,发现刚好是从宋虞嫁过来后到现在数量。 还有一支明显是刚刚才燃烧完的。 也就说,在方五叔出现之前,这祠堂里就有人来祭拜过。 当时情况那么混乱,会有想着来祠堂呢? 除了宋虞,方阙想不到别人。 “少爷?”屋外响起平儿的声音。 方阙一回头,就见平儿抱着一摞厚厚的账本出现在了灵堂里:“平儿?你怎么这么晚还到这里来了?” 平儿也没想到会在灵堂里碰见方阙,但他还是如实道:“是夫人叫奴婢来的。” 果然是宋虞。 方阙心里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沉默地看着平儿抱着账本上前,然后点燃了火盆,将那些账本扔进火盆里烧了。 方阙惊了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平儿转头看向方阙,眼中还是隐隐带着责备:“夫人说了,之前大房那边贪污账册都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虽然现在是没办法将银子追回来了,但这么多年这些都是老夫人的心血,既然整理好了,就要叫她知道。” “所以她就叫你烧了账本?”方阙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平儿点点头,拆了账本上的线,一页一页扔进了火盆里:“对啊,夫人留了备份,不会有问题。” 方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平儿仗着以前伺候过老夫人,又差不多是同方阙一块儿长大,主仆间情谊与旁人不同,便道:“少爷有时候还不如夫人。” 方阙一时没明白平儿这话的意思,错愕地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平儿就道:“从夫人进门开始,夫人就每日都到祠堂这边来祭拜,有时候还会帮着我一块儿打扫祠堂。可少爷您呢,除了成婚那日,你什么时候来过?” 虽然方才已经猜到了一些,但当别人将真相告诉他时,他还是觉得惊讶。 平儿幽怨地看着方阙,嘟着嘴道:“夫人和老爷又没欠着你,老爷做了错事得了相应的责罚,是他应该。可夫人又做错什么了?不就是到死都不同意您与夫人亲事?可她还是您生养您的母亲啊,您哪能为着这些事情就同她赌气这么久?” 方阙下意识就道:“我没有……” 平儿哼了一声,道:“那您现在敢替老夫人和老爷上一炷香吗?” 说罢,她去桌案上拿了两炷香来点上,递给了方阙。 方阙看着那冒着青烟的香火,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一句话没说,沉默地将香火接过来拜了拜之后,插入了两老灵位前的香炉之中了。 做完这一切,不知为何,方阙突然觉得解脱。 就连方才与宋虞闹得那些不愉快,他也觉得不重要了。 他想,他还是喜欢的宋虞的,就算宋虞现在就捅他一刀,要了他的命,他也还是喜欢。 从那时遇见他,到后来所有人都反对,他也毅然去提亲开始,就一直喜欢着的。 即便后来,他家遭逢变故,他的家人一个一个相继离去,他也还是喜欢,不肯放在他的手。 “夫人呢?”方阙突然问。 平儿目光往外一撇,随即道:“方才少爷推了夫人,夫人伤心欲绝,已经走了啊。” “什么?走、走了?”方阙大惊,“走哪儿去了?” 平儿道:“不知道,可能是回宋家了,也可能伤心欲绝之下,去了边关也不一定。” 一听这话,方阙哪里还待得下去? 他当即推了轮椅就离开了祠堂,打算先去宋家问问,再不济他就追到边关去,就算被她打死,被她活埋,这一次他也绝对不会再把她推开! 他太着急,推着轮椅也太快了,刚出门就被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下台阶自己,后领一紧,他就被人拽着摁回了轮椅上。 方阙回头,看见身后的人时,瞬间笑开了:“阿虞,我错了!” 第955章 兄台 宋虞还是刚才那一身,衣裳都没换下来,脸上的血迹也没顾上擦一擦,显然是一直就跟在他后边的。 她冷眼将方阙一扫,淡淡道:“你错什么了?” 本身她这话就不是问罪的意思,只是让他别认错罢了。 但方阙却误会了,紧张地转过轮椅,小心翼翼地抬手碰了碰宋虞的指尖,见她没有躲开的意思,这才狠狠握住了她的手。 方他抬起眼皮眼巴巴地看着宋虞,道:“我不该推你的。” 宋虞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话,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生硬道:“行了,知道了。” 说罢,推了方阙的轮椅的走了。 其实在被方阙推开的那一瞬间,她除了不可置信,还觉得难过,甚至想勃然大怒,什么都懒得解释,转身就要走。 回宋家也好,回边关也罢,在哪儿都行,只要不是方家就成。 可她脚都伸出去了,只要再走两步,就能离开二房时,她又犹豫了。 古镜对她说:“宋家还有那么多人在,可方阙就只有你了。 宋虞不是没良心的人,她在宋家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会护短,也重情重义,她知道方阙对她放弃了很多。 所以当云间月提出让她嫁给方阙的主意时,她第一反应并不是为了云间月,而是由衷地想要借此来结束他们这么多年的别扭关系。 她虽然懂得排兵布阵,也能千里奔袭,取敌人的性命,但是怎么爱一个人,怎么与他过一辈子,她不懂。 在这条路上,她就是空白一片,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懵懂往前,摸索着做她从来不曾做过的事情。 比如第一步是脱下她的战袍,换上寻常女子的衣裳,放下手中的刀枪,拿起她从来不曾拿过的女红,拿过账本,学着官家,学着为柴米油盐操心。 可她这么努力,还是搞砸了。 她让方阙那么难过,难过都要与她决裂,把她从身边推开了。 那时,她站在二房的院中,闻着空气里鲜血的余韵,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方阙的样子。 他大约是同他那些“好兄弟”一块儿上街的,路上遇了良家子被欺负,因为对方是有权势之人,那些好兄弟不敢管,匆匆忙忙就跑了。 但方阙没有,他是那些人里边最弱,被保护得最好,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 别人都不敢管的事情,他一个小白兔却敢跳出来,挡在那个良家子跟前,颤颤巍巍护着她,不许那些纨绔把手伸向那个良家子。 当时宋虞其实就在路边的茶摊上,她刚刚回京,与好友出来相聚,吃了午饭大家在街上消食儿。 撞见那个良家子被欺负时,她筷子都拿在了手里,正要出手的时候,方阙先出手了。 明明是个男子,却弱的不像话,站在那写纨绔跟前,下一刻就要被吃了一般。 但他还是张开双手,护着身后的姑娘:“她、她不愿意,你们没听见吗!?” 宋虞作为宋家人,身上已经有了军功,当时十分嚣张,看不上这种柔弱的人:“哟,这是哪来的小白兔?都快哭了,怎么还敢替别人出头呢?” 好友们相继大笑起来,却没一个打算出手帮忙。 那些纨绔见方阙白白嫩嫩的,比那姑娘还要好看,顿时气了色心,将目光转移到了方阙身上,甚至还不要脸的摸了一把方阙的脸。 “行啊,要咱们放了这小姑娘也可以。”纨绔们嘴里说着不干不净地话,“换你陪哥几个玩玩也可以啊!” 宋虞就见方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就红了,一副羞愤欲/死,又不敢的模样。 这时,好友里有人将他认出来了,惊讶道:“哎呀,这不是方国公家的独苗苗,方小公爷吗?他爹那般人物,年轻时也是立过军功的,怎么生的儿子废物成这样啊?” 宋虞没说话,有点意外他的身份。 那些纨绔不打良家子的主意了,开始打方阙的主意。良家子见情况不对,管都没管方阙一下,转身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 等方阙发现时,宋虞以为他会生气,谁知这傻子竟是松了口气。 宋虞:“……” 她觉得这方小公爷有点天真,还有点傻。 为了打发那些纨绔,见那姑娘跑了之后,他甚至还要跟着那些纨绔走。 好友里又有人猥琐地笑了起来:“哎哟,不是吧。这小白兔要是真跟着让他们走,到时候且不是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了啊?” 他们看得叹为观止,却没一个人站出来替方阙解围,甚至在那个姑娘出事的时候,都没人站出来。 宋虞没由来觉得厌恶。 她冷冷将那个好友一扫,然后一拍桌子,捡起桌面上的筷子一甩,狠狠打在了那纨绔抓着方阙的那只手上! 那人吃痛,赶紧松开了手,正要找人算账时,就见一身玄黑锦衣的宋虞从背着手缓缓走向他们。 她冷眼将那些纨绔一扫,道:“诸位也算京中名门之后了,竟是当街做出这种事来。好生不要脸!” 宋虞在京城如此有名,谁人不知? 那些纨绔一见她的脸,瞬间就给吓尿了:“娘呀,怎么是她啊!” 他们也不敢同宋虞纠缠,怕被打死,也不管方阙,下意识就要跑。 但其中有个人色/欲熏心,被方阙迷得不要不要的,竟不怕死的挑衅宋虞,怒道:“宋家了不起吗?惹了小爷,小爷照样叫人打死你……”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宋虞就移步到了他跟前,扬手就是两个大嘴巴子,打得那纨绔当场就肿了。 宋虞高高在上地扬起下巴:“宋家还真就了不起!就算你爹在朝中比我祖父品阶高又如何?见了我祖父,依旧不敢抬头!” 笑话,当初宋老将军可是敢进宫同皇帝叫板,强行带走年幼的六公主的人。 其他朝臣,但凡胆子小一点的,见了他怕是都要哆嗦。 那人不屑,还要与宋虞叫板,宋虞懒得废话,直把人打得鼻青脸肿,手脚都被折断了,才被他的狗腿子们拖走。 等打发了这些人,一转头就见方阙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还上前抓着她的手,道:“多谢兄台替在下解围!兄台眼下方便吗?我请你喝酒……” 第956章 习惯 宋虞一开始并未想过会与方阙如何。 毕竟这人并不是她的才,她喜欢的必然是能征服她,比她还要厉害的人。 可方阙却截然相反,软弱的好似一只小白兔,更关键的是,这小白兔还打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男人。 宋虞有点想骂街,比起寻常女子,她是英气了些,可不至于英气到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她懒得搭理方阙,自然也没跟他一块儿去喝酒,三言两语把人打发掉后,就走了。 后来再次遇上,依旧是在街上。 那时的方阙不知惹了什么麻烦,被一群老女人围着,宋虞感刚刚班师回朝,瞧见这一幕一时觉得滑稽,骑在马上看着方阙想溜溜不掉,急得在那群女人之间团团转。 宋虞无语了好一会儿,打马而过的同时,手中红缨枪一挑,直接刺穿了方阙的衣襟,把人挑起来放到了马上。 结果小白兔的脸更红了。 宋虞的出现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随即那些老女人们也跟着红了脸。 “对不住啦,”宋虞冲那些女人一眨眼,俏皮道,“我找你们小公爷有些事呢。” 那些女人都是认得宋家二小姐宋虞的,知道她英雄善战,并不输她那些哥哥弟弟们。 尤其是她还是身为一个女人,却能在战场山如鱼得水,屡立战功。 能在街上碰上宋虞和她说上一句话,对于那些女人来说就想梦一样。 其中更有大胆的女人将自己的肚兜脱下来塞宋虞怀里:“宋将军,我喜欢你好久了,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啊!” 边上她的哥哥弟弟们笑得特别不要脸,甚至还有好些吹起了口哨。 宋虞还是第一次接到女人帖身的东西,瞬间燥得不行,赶紧骑着马走了。 到了偏僻处,她把方阙放下来,发现这人不知为何在赌气,看着她的目光还十分幽怨,好似她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一般。 宋虞拿着那件帖身的东西,问他:“怎么,你喜欢这个样式的?” 小白兔瞬间红了脸,吱哇叫道:“才不是!” “是与不是这东西你都别想!”宋虞将那东西团成一团收起来,道,“这样帖身的东西,我得还回去的。” 谁知方阙听了还冷哼一声:“宋将军英勇不凡,追捧你的想必不少吧。” 这话说的酸溜溜的,怎么听怎么像吃味。 偏偏宋虞心大如斗,什么都没听出来,还直言道:“应该还算多吧。嘛,不过大多都是女孩子,男人见了我这样的,早吓跑了。” 方阙大惊,跳着脚指着宋虞道:“你……你不要脸!” 宋虞莫名其妙:“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方阙不知是气,还是恼,捂着脸一张红透的脸,推开宋虞跑了。 看得宋虞更加莫名其妙,一度以为方才那群老女人之间,有方阙喜欢的人,说不定还就是那个塞肚兜给她的女人,不然他怎么会因为一件肚兜生气? 宋虞想不通,直到很久之后才恍然明白,那天方阙之所以那般生气,并不是喜欢那个老女人,而是把她当成了男人,还以为她有“断袖”之癖,想要被男人追捧。 后来更是怕她娶了别的男人或者女人,竟然不知礼数地到她家里去提亲。 府里所有人都喊她“虞姐儿”,就连月儿都给他难堪,想他知难而退。 偏偏这人不知死活非要招惹她,还说什么非她不娶。 当真是可笑至极! 偏偏这个招惹了她的人,却又在几日后擅自听从家里的安排,去与别的姑娘相亲。 宋虞恼怒不已,气冲冲的找过去,想要将人捉起来打一顿,让他知道知道宋家的二小姐可不是随便就能招惹的人! 但宋虞怎么也没想到,那天她特地换下锦袍,船上女孩子常穿的衣裳时,方阙看她的眼神虽然吃惊,却没有半点欢喜,脸上甚至没有半点高兴。 那一刻宋虞知道了,她和方阙从一开始就不相同,他们站在平行线上,从头到尾都不会有所交集。 但要宋虞真心祝福他那也不可能的。 没多久,她就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她自己打包打包塞到了关外,打算就此两三年都不在回来,到时候她就能与方阙彻底变成两个人时,她又看见了方阙。 容玦那个不要脸的,竟然偷偷找人将小公爷绑到了军营里。 宋虞心里其实是欢喜,可一想到方阙的母亲,那所有欢喜就化成了心灰意冷。 她故意冷脸,想将方阙撵回去,可这人就是死皮赖脸,说什么也不离开,还候着脸皮死缠烂打,即便宋虞对他动手,他宁愿被打,也不愿走。 宋虞没办法,只能放任他在自个儿跟前晃悠。 这傻子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病,好几次遇见危险不肯躲开就罢了,竟然还要挡在她跟前。 他是疯了吗?她一个站起来比门还高的猛女,需要他一个小白兔来挡刀剑? 宋虞被他的固执气了个半死,只好选在每次巡营时用绳子将方阙绑在营账里,专门请人来看着。 可就算是这样,方阙还是不知好歹,总是想法子溜掉之后,又偷偷跟着他,这次他学聪明了,不想拖后腿就暗戳戳地跟着。 她以为宋虞没发现,其实宋虞看得一清二楚,又无奈又心疼,只好多花了一些心思,来护着这傻子。 没想到护了这么多年,竟然成了习惯。 “……虞!阿虞!你醒醒……” 宋虞猛地清醒过来,就对上了方阙那张满是担忧的脸。 她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方阙伸出手,在她眼角抹了一下,摸到一手的水润,“你是做噩梦了还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宋虞又愣了一下,好半响才抬手在眼角摸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她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做了什么梦。 方阙见她迟迟没说话,又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没事。”宋虞收回手,转身埋进了方阙的怀里,“什么事都没有,我在呢。” 方阙愣了愣,没想到还会碰上宋虞这样的一面。 但他心里却格外开心,抬手搂住她,又她眼角亲了亲,低声道:“嗯,我知道你在这里。” 第957章 责任 东梁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剩下的便是离国那边的事了。 其实离国那边的事情也差不多解决了,魏柒已经不成气候,没有了方家的支持,他在离国根本就站不住脚,何况如今云朝令还不见了,他一心只想从容遇手上找到云朝令的下落,根本就无心朝堂。 他接连好几日多没去上早朝,甚至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些朝臣终于着急了。 他们走投无路,又不忍看见跟着魏凛打下来的江山就此没落,最后他们忍了又忍,都求到了沈倾颜那里去。 沈倾颜还是之前那个沈倾颜,即便现在当了太后,她也依然是哪个看不惯什么,就怼什么的颜妃娘娘。 面对那些求到永宁宫的大臣们,她冷冷一撩眼皮,接过今夏递来的茶水,淡淡道:“人是你们举荐上位的,又不是哀家。如今人不见了,不上早朝,你们来求哀家有什么用?难道要哀家替他上朝吗?” 她这时说话,想来是已经留了情面的,换了以前,必然是一句“管不了,滚。” 那些大臣见太后娘娘,集体要在永宁宫门口吊死。 沈倾颜气笑了,她以前就不怕威胁,现在也是不怕的。 她冷笑一声,叫今夏准备了好些白绫呈给那些大臣,道:“哀家怕诸位大人上吊时腰带承受不住诸位大人身体,特别某些个别的大人。哀家给你们准备了白绫,不着急,一个一个来。” 大人们面有菜色,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等他们一走,燕归辞才出现在内殿,她看了眼那些灰溜溜走开的大臣,冷漠地转开视线,对沈倾颜道:“这些时日多谢娘娘照拂。” 沈倾颜端茶盏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今日天色好,宜出行。” 沈倾颜或许是早就猜到她会离开了,竟然是半点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燕归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现阴沉了好几日的天空,今日总算是放晴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分别的日子,燕归辞却心情有些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道:“是的。” 沈倾颜重新端过茶盏,慢腾腾地又喝了一口,轻声道:“此次一别,往后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你……保重。” 燕归辞依旧是点了点头:“娘娘也是。” 说罢,她对沈倾颜拜了拜——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拜别的。 而后她带上幕篱,正要带着闻颠一块儿离去之际,外面宫人来了:“娘娘离国摄政王求见。” 齐商应? 燕归辞脚步一顿,本来她一只脚都跨出了内殿,听见这句话时,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沈倾颜也不意外,轻轻一点头,宣召了齐商应。 齐商应与沈倾颜并不相熟,他来拜别她完全就是因为找不到魏柒,间接来同沈倾颜打声招呼了。 但他看见燕归辞时,脸上还有些惊讶,像是没料到她也会在这里一般。 接着又道:“你等等……” 燕归辞本来也是在等他,沉默了一会儿,去了院子外面等。 齐商应就只是来大声招呼的,并未与沈倾颜多说,同他说明来意后,就告辞走了。 出了内殿见燕归辞还在院中等着,便叫了她一声,两人一块儿出了宫。 “你还不打算回东梁?”齐商应看了眼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头上已经带着幕篱,白纱挡住了她大半的身形,虽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齐商应还是能感觉到现在的她同刚来离国时的她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想来是与容遇已经将那些话说开了。 燕归辞点点头,手指上缠着她的衣带,漫不经心道:“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就是北齐了。” 魏柒本身就不是当皇帝的料,被方家逼迫到如此地步后,轻而易举地就被容遇打碎了。 如今着了容遇的道,自己落入网中,往后恐怕也是不成气候的。 至于他手上的生意,已经被燕归辞打乱了,沈倾颜手上的生意链也叫还给了她,剩下的燕归辞只要好好清洗清洗,就能将那些砸碎清除,所以她还不着急回东梁。 齐商应背着手,走到她身边:“你就舍得下你家师兄?不怕他一回去就封后纳妃?” 燕归辞倒是十分放心,道:“不会的,东梁内部还有那么一摊子麻烦要解决。等朝臣想起来时,我已经回去了。” 见她如此自信,齐商应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点点头,道:“行吧,来时是你我二人,走时还是你我二人,路上还有个伴,正好……” “一点都不好。”燕归辞直接打断了齐商应后面的话,“倒是你,有心情担心我,不如好好担心一下你自己。” 齐商应心里咯噔了一声,但还是保持镇定道:“我怎么了?” 燕归辞隔着幕篱扫了他一眼,道:“你与阿回那些事总要解决的,你若不快些想办法,她一气之下走岔了路,到时候就有你哭的。” 齐商应就不说话了,绷紧了脸皮,像是在受什么酷刑一般。 燕归辞摇摇头,道:“其实我多少能猜到阿回的一些心思。她是被宠着长大的没错,但她没有被宠坏,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比谁都想得多。” 她转向齐商应,道:“她一个姑娘,你又不在身边,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是她一个人承受舆论,而你远在北齐,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她一人背负这些?” 齐商应下意识就要反驳:“我不是气她吃药,我是……” 燕归辞再一次打断他后面的话,道:“是不是都一样,你还在怪她。我们女孩子可与你们男人不同,何况她还是个公主,就算容遇不要她做什么,只安稳地做她的公主就好,她头上顶着的也还是整个东梁。” 说话间,两人到了城门口,燕归辞看见了来接她的马车。 她对齐商应挥挥手道:“我明日一早再走,到时候城外汇合!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说罢,她对齐商应挥挥手,转身走向另外一边,上了那辆来接她的马车。 第958章 恐惧 马车里不是别人,正是容遇。 燕归辞没想到他还会亲自来,有些意外:“魏柒那边你不用管了?” “没什么好管的。”容遇招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燕归辞坐到他旁边去。 燕归辞也没那些矫情的心思,挨着容遇坐下。 她才刚坐稳,马车就动了起来,容遇身体一歪靠在了燕归辞身上:“好累。” 想来这些时间,荣誉为着那些事情也没少四处找人,还要操心云思回的事。 燕归辞没出声,维持那个姿势没动,余光一转,瞧见容遇垂在一边的手,又抓过来,一下一下捏着。 “到客栈也还有些时候,你要不要歇会儿?”燕归辞道。 容遇“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困意:“到了你就叫我。” 燕归辞嘴里应着,手里捏着容遇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像是帮他放松一般。 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就到了客栈外面,但是容遇还没醒。 燕归辞想了想,料想接下来估计也没什么大事,便吩咐丁二不要把马车停下来,绕城继续晃悠。 直到第三次从客栈前经过时,容遇终于醒了。 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靠着燕归辞的肩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马车里。 “什么时辰了?”他坐直了身子,懒洋洋地靠着车厢壁。 燕归辞打了个呵欠:“快酉时了。” 容遇一听自己睡了两个时辰,吃惊地看了燕归辞一眼:“不是让你到客栈时就叫醒我?” 皇宫距离客栈,不过就半个时辰,这多出来的一个半时辰是怎么回事? 燕归辞转头看了看他,道:“见你睡得这般沉,就没叫醒你。” 容遇无奈一笑,没什么形象地往下缩了缩,继续靠着燕归辞的肩膀道:“不想回去。” “为什么?”燕归辞在旁边摸了摸,摸出一本书来,借着昏黄的光线,漫不经心地翻着。 容遇一时没出声,撑着下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燕归辞没听见回答,从书里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容遇:“师兄?” 容遇这才回神,转过眼“嗯?”了一声。 燕归辞放下手中的书籍,问道:“嗯什么嗯,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容遇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句什么话。 他叹了口气,往燕归辞身上一歪,道:“这不是快要与咱家可爱的归辞分别了,为兄有些舍不得吗?” 这话也就骗骗鬼,燕归辞才不信。 她料想容遇来接她之前,肯定是遇见了什么事儿,但这件事还不至于提到明面上来与燕归辞抱怨。 燕归辞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摸摸容遇的头发,道:“我仔细想过了,这次回北齐后,齐商应肯定会有所动作,要不了一年两年,离国和北齐就会变成另外一幅景象。” 容遇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这话时真正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惊讶,但还是没有打断她后面的话,听她继续道:“这一年两年里,我可以做很多事情,也许还会从东梁经过,也许不会。但那时候大局已定,我也十五了,出云阁的生意我可以交给闻颠他们,我只要安安心心的做个甩手掌柜就好……到时候若是师兄还能想起我来,说不定我就在东梁。” 听到这里,她总算是说到了正题。 容遇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他撑着燕归辞的肩,直起腰与她对视了一眼之后,忽然倾身,捧着她的脸,在她眼尾细啄了一下。 燕归辞有些怕痒,刚要躲开,就被容遇捏着下巴把头转了过来,然后吻在了她唇上…… 过了好一会儿,容遇才放开她,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搂进了怀里:“好,师兄等你。” 燕归辞也没说话,她很享受这种被惦记着的感觉,把头埋在容遇怀里,好似她在小一点,就能被带走一样。 …… 第二日一早,四人兵分两路离开了离国皇城。 到分开之前,他们还会一道走一段路,然后在三国交界处分开。 容遇本想同燕归辞一块儿走,但他这个师妹一见云思回恹恹的,就果断抛弃了他,上了云思回的马车。 接连好几日,云思回都没与齐商应说过一句话,若不是知道两人之前就认识,还以为他们俩从一开始就不对付了。 燕归辞没经过这种事,不知怎么劝,有一回突然从梦中惊醒,看见云思回坐在车辕上愣神时,她才知道这小姑娘其实也是在乎的。 她就是被宠坏了,有点我行我素的意思,可这种事情怎能怪她呢? 她也是个没安全感的人啊。 燕归辞看看天色,想着某些人大概也还没歇下,便递给了闻颠一个眼神。 闻颠心领神会,转头就走了。 燕归辞走到云思回身边:“殿下,你有怕过吗?” 云思回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燕归辞,眼中还带着不解:“这话是何意?” “我怕过。”燕归辞没理她继续往下道,“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怕,惶恐不安试了各种方法想要回去,可到头发现我被困在这里,没办法离开了。王若华母女还想要我的命,还要替母亲报仇,我觉得每走一步都艰难,有时候想想,不如死了好,至少逃避之后,我可以得到解脱。” 云思回有点没听懂燕归辞这话,还以为她是说来离国的时候。 她惊讶地看着燕归辞,道:“不是还有阿遇在,你怕什么?” 燕归辞摇摇头,苦笑一声:“不,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师兄。我就是一个人……一个人从异世来到这里,发现原本的我已经死了,而等着我的是未知。” 云思回终于懂了,燕归辞这是要她看清楚内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了以前的事:“大约是怕过的吧?”; “太外祖母去世时,我很难过,后来明白什么是生死后,我就害怕了。”云思回扯了扯嘴角,道,“所幸那时候还有小燕漓陪着我,觉得什么都没关系,我还能撑下去。” “把你送走时,我也害怕。害怕分别,害怕面对现实……也害怕有一天猛地反应过来,发现这一切就是个笑话。你看,我们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哪能经得住那些生离死别啊。” 第959章 分别 她那时装得满不在乎,根本就不愿意亲眼看见齐商应离她而去。 以至于到了早上,她害怕得要命,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穿好衣裳先一步离开了。 她是东梁的长公主,从小集一身荣耀在身,父亲母亲宠着,做什么事前头还有容遇帮她顶着,她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只需要像个傻子一样活着就好。 她就这样活了快十六年,忽然觉得生离死别也没那么重要,只要她往前先走一步,先松开手,就不需要担心那些生离死别的问题。 现在,她忽然明白了,她其实就是个从来不在乎别人感受的自私的人。 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既然当初第一次分别时,她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先一步离去,那么到了现在,她也依旧可以。 她是云间月和容玦的女儿,从骨子带出来的不仅仅只是护短,还有无情。 “我算是想明白了,”云思回坐在车辕上,晃晃小短腿,抬手遮住双眼,从指缝里看着星空,“比起那些儿女情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燕归辞目光一转,不知看向了何处。 云思回没有发现她这个细微的表情,遮着双眼继续道:“皇兄护了我十六年,我不能因为他宠我就如此任性。我决定我要学政事,往后就算我依旧毫无用处,起码能帮皇兄分担一些折子也是好的。你瞧他小小年纪,就有一副拼命的架势,万一哪天撑不住,英年早逝了怎么办?” 燕归辞听出来了,在家人和齐商应之间,她选择的是家人。 也许,在她潜意识里认为只有家人会永远陪伴着她,爱人与别的都靠不住,毕竟是那是个护了她十六年的地方。 燕归辞伸出手,轻轻拢住云思回的手,低声道:“你真的想好了?” 云思回在她手上拍了拍:“想好了。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阿遇的。” 燕归辞直接无视了她后面那个问题,直视她的双眼:“不伤心?” 云思回张了张嘴,刚想说不伤心时,就对上了燕归辞那双无比认真的双眼。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垂着眼轻轻点了点头:“可能会伤心,可伤心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怕伤心,总有一天时间会修复一切。你知道,不管是什么关系,最不经不住的就是时间的考验。” 这话燕归辞是相信的。 就像言庭初,云思回说不要就是不要,无论他怎么解释,后来又如何对云思回,她说不会回头就不会回头。 燕归辞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爬起来将云思回抱住了。 她道:“就让我厚脸皮一些吧……我之前一直很羡慕你,有那么多长辈替你着想,替你操心,师兄也那么疼你。现在不同了,因为我也疼你,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燕归辞身上的味道淡淡的,云思回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却莫名叫她安心。 她在这小家伙怀里闭了闭眼,听着她胸口那跳动的心声,忽然觉得一切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你快些回来吧,”云思回在她背上拍了拍,示意她没事,“你快些处理完了那些事情回来,不然阿遇会孤独死的。” 燕归辞盯着她的双眼笑了笑:“会的。” 两人话到此处,接下来就该是分别了。 两队人马要是一起的话,其实还有一段路要走,但云思回眼下这个态度,显然是不愿意再与齐商应同路了。 她吩咐去支会容遇,想连夜赶路。 燕归辞从马车上跳下去,刚要换到喻霜和听奴他们所在的那辆马车时,齐商应就出现了。 他不知道将刚才的话听去了多少,夜色下双眼有些红,看着云思回的目光里也是满是幽怨:“阿回,你不要我了?” 云思回正要钻入马车,听见这句话时,她动作一顿,随即转过头来,脸上挂着笑:“嗯,我不要你了。” 边上燕归辞不忍细看,移开了目光。 在暗中躲了好一会儿,把他们的话基本上全部听去的容遇听见这话时,轻轻叹了口气,全是无奈。 齐商应一向自诩君子,可君子今日失控了,他猛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云思回,几乎是祈求:“我错了……阿回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同你吵,不该回北齐的……阿回,我跟你回去,你别不要我!” 云思回没说话,或者说是他脸上一片平静,像是早就猜到齐商应会说出这番话来一般。 她总是有法子让他率先认错,率先服软,以前是仗着喜欢,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 可如今,她只有无奈和自责。 自责当初她出手太快,只求一时享乐,没有考虑更多可能。 现在她真的有点明白,为何当初容玦会那般阻拦,或许从当初出使北齐,她和容遇为了活命,爬上一个叫燕漓的小姑娘的马车,就是错误的。 后来更是一错再错,直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云思回任由齐商应抱着,她透过齐商应的肩,看向夜空,发现今日星星格外多,月色也十分明亮,落了满身的霜白。 她闭了闭眼,最后一次贪恋着齐商应的怀抱,她想:“明日一定不是个好天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了脚步声,是梨落通知完容遇回来了。 云思回坐起来,将齐商应轻轻推开,然后摸了摸他的脸:“以后……回了北齐之后,你自己小心些。我听说华兰长公主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你每走一步,都要看好几步知道吗?” 齐商应呼吸一紧,下意识要去抓云思回的衣袖,但去却被云思回察觉,猛地将衣袖拽了出来。 手一空,齐商应表情就变了:“阿回?” “我与你终归是错误的,你就当是我变了心不喜欢你了。”云思回扯着嘴角笑了笑,“往后你在齐国要是遇见什么好姑娘,就娶了吧。对她好些,比对我还好,知道吗?” 齐商应却意外的固执,咬着牙摇头:“我不……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可我不要你了。”云思回从车辕上站起身,淡淡道,“齐商应,是我不要你了,听清楚了吗?” 第960章 无情 “我不!”齐商应固执地咬着牙,“我不要娶别人!阿回,我只要你!” 云思回忽然失了所有耐性。 原本她想好好同齐商应说清楚,至少在最后他们还能有个不错的记忆。可偏偏齐商应要将她的所有伪装出来的太平撕开,粉碎了个彻底。 她杂站在车辕上,深吸一口气,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你不就你不,与本宫有什么关系?” 说罢,她背过身对梨落道:“皇兄已经知道了?那行,我们走吧!” “阿回!”齐商应见她又要逃避似的钻进马车里,顿时着急了,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将云思回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云思回一时不查,没站稳不仅扭伤了脚,还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会狠狠摔一跤,算是报应,可没想到的是,齐商应把她接住了。 这人将他抱在怀里,双眼通红,里面全是血丝:“阿回……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回北齐。我娶你,你做我的摄政王妃……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我知道,你要是走了,我们就真的完了!” 他要回北齐,是必须要回去。 云思回要回东梁,也是必须回去。 所以,这次要是真让云思回就这样走了,他们之间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但云思回却是执意要走的。 她见齐商应听不进她的话,顿时怒不可遏,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他脸上!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 可云思回半点都不觉得后悔,她心底甚至还升起一股快感来:“齐商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摄政王的气度?你的臣子们还在看着呢,你却为了与我之间的事,放低身段至此,你还算什么男人!” 齐商应盯着云思回,眼眶通红:“我连你都留不住,还算什么男人!” 说罢,不管云思回如何挣扎,说什么也要强硬地带她去北齐的使团里。 云思回气了个半死,在齐商应怀里又踢又打,可齐商应就是无动于衷,说什么也不会松开! 云思回怒不可遏,吼道:“梨落!” 她本来不想将事情闹得这般难堪,至少要来个好聚好散,可齐商应如此固执,她根本就不想就这样一直跟着他去北齐! 废话,她在东梁还有那么事情没做,云间月和容玦还在等着她,她哪能就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开? 梨落一开始还只是看着,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现在一听云思回喊她,她垂着头的动作一顿,然后猛地抬起头,飞身一剑对着齐商应后脑勺刺去。 齐商应抱着云思回,像是有所察觉,猛地将一转身,避开梨落那一剑。 但梨落却不对她动手,而是每一招都对着云思回,像是要云思回的命一般。 齐商应也没料到她会对云思回出手,再加上云思回还十分不配合,一个劲儿要往梨落的剑上撞。 为了保护她不受伤,齐商应躲得十分狼狈,最终梨落一剑刺向云思回,云思回又以一个寻死的姿势努力往梨落剑上撞去。 齐商应哪能真让她撞上去? 果断交换了一下两人的位置,直挺挺地也迎上了梨落那一剑! 梨落见了,本来还有些犹豫,可下一刻眼神一冷,并未将长剑移开,而是直接刺穿了齐商应的肩头! 齐商应一个吃痛,直接半跪了下来。 梨落拔出佩剑,鲜血瞬间滴落,悉数落在了云思回脸上。 云思回瞳孔一缩,呼吸都变了。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就调整呼吸,从齐商应怀里站起身,看似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摆,转身就要走。 这时,齐商应用受伤的那只是手,一把抓住了她。 云思回转过头,就见齐商应半跪在地,一脸祈求地看着她:“阿回,你不能这么无情……” 云思回垂眸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无情地将手抽了出来。 她冷眼看着齐商应:“你知道的,我一惯这般无情。” 自古无情帝王家,她出声帝王家,便是这般无情。 齐商应还要挣扎地站起来去追,眼看着还差一点就要拉住云思回的衣摆时,看半天戏的容遇出现了。 他挡在两人跟前,同时断了齐商应抓回云思回的路。 年轻的帝王在齐商应跟前蹲下来,看了眼他肩上的伤口,叹了口气:“齐兄,你这又是何必呢?阿回就是这般性子,说不要就不要……你啊,何必把自己弄得这般难看呢?” 夜色很好,齐商应抬起头能从容遇眼底看见他瞳孔里倒映着狼狈的他。 那一刻,她的表情真的是什么难看的。 容遇从怀里拿出手帕,在齐商应伤口上按了按:“这些时日,阿回就多谢你照顾了。往后再见……可能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你保重吧。” 说罢,他起身看了边上的燕归辞一眼,招招手让她过去。 燕归辞无语了一会儿,但还是依言上前,站在了他跟前:“师兄。” 她个头稍矮,看人时就要扬起头看他,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容遇倾身将她抱了抱,低声道:“早些回家,别让我独守空房太久。” 燕归辞闭了闭眼,轻轻“嗯”了一声。 下一刻,容遇将她推开,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之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燕归辞没有追上去,也没去相送,看着东梁的使团沉默地将行囊收拾好,然后护着他们的帝王和长公主,沉默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而北齐这边,燕归辞看了眼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齐商应一眼,叫来闻颠和喻霜,一块儿把他带回了马车里。 齐商应不喜欢人近身伺候,身边就是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但他身上的伤口还得处理,燕归辞怕他死了,到时候齐华兰找她拼命,所以让喻霜和听奴留在了他的马车里伺候。 可齐商应不知道是还没从云思回的离开是反应过来,还是哀莫大于心死,一直都没反应。 同他说话没反应,吃饭做事也没反应。 整个人好似随着云思回的离去,一块儿死了一般。 燕归辞没劝他,这种事情别人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靠他自己想明白。 一个月后,两人到了北齐,同时燕归辞收到消息——永宁宫走水,宫中除了两个伺候的宫人,无一人生还。 第961章 仇恨 燕归辞听见这消息时,整个人都呆住了,表情里带着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他们太后娘娘呢?” 闻颠摇摇头,沉默地叹了口:“太后娘娘殁了……” 燕归辞听得咯噔一声。 她正在喝药,听见这话时,手上力道一松,勺子落进碗里,竟然摔了个稀碎。 “怎么没的?”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闻颠大约是已经查清楚了,听见这话时,无奈地又叹了口气:“永宁宫有一密室,密室里竟然放着离国的先帝……原本入了皇陵的那个想来是假的,真正的离国先帝在她密室里……” 永宁宫起火那日,刚好是燕归辞他们到北齐时的日子。 魏柒已经许久不曾回宫了,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云朝令依旧没消息,这两个人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某天沈倾颜午睡起来,就听今夏说那些大臣走投无路,找不到君主为了离国今后的大局着想,想请沈倾颜当政。 沈倾颜听后,当时就笑出了声。 当初魏凛排除万难执意要娶她之时,所有朝臣都反对,但架不住魏凛身为帝王的固执,就算所有反对,他也依旧要封沈倾颜为后。 想来便是那时候沈倾颜与朝臣结了仇,所以魏凛一死,他们就迫不及待要拉她殉葬。 沈倾颜为了活下去,故意告知魏柒她手里有东西,魏柒信以为真,当真护着她,不许她给魏凛殉葬。 但那时沈倾颜的心境已经变了,她认为魏凛的死是朝臣害,所以与朝臣不共戴天。 如今朝臣为了大局,来请她主持这混乱的局面,当真是讽刺极了。 可惜,沈倾颜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她狠起来可以比谁都狠。 也就是那天,她以要好好想想为由打发了那些个大臣,但又在当天夜里请了朝中那些有野心的大臣入宫,以政事为由将他们困在永宁宫,并且用药迷晕了他们。 那些朝臣没有想到她会动手,齐齐着了道。 然后沈倾颜便同今夏一起将那些大臣拖进了密室摆在了魏凛的棺椁边上,嘱咐好今夏之后,就关了密室。 那密室只能从外面打开,从里面是打不开。 沈倾颜在密室里放了一把火,今夏在密室外放了一把火,主仆二人合力点燃了永宁宫。 等宫人们发现时,永宁宫已经被火舌卷入了地狱,当真是应了那句永无宁日的话。 而拉着他们入地狱的沈倾颜一身红装,躺在魏凛身边,安心地闭了眼。 被她拉着入地狱的,全是当初逼迫过魏凛和她大臣。 这个离国的太后娘娘,当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还是个变态,为了做成某一件事,她可以隐忍很多年,直到找到机会,一击即中! 而那两个活下来的宫人就是今夏,还有一个小丫头,那个小丫头来几岁,家里犯了事,进宫为奴,被人欺负时,让今夏救了。 燕归辞听见闻颠这番叙述,想起来的是他们离开时,沈倾颜平静的脸庞。 原来她平静的脸皮之下,压抑着的是复仇的快感。 燕归辞叹了口气,又问:“那今夏和那个小丫头呢?” “今夏看着永宁宫被全部烧毁之后,就带着那小丫头走了。”闻颠摇摇头,“但是去了哪里就无人知道了。属下猜测,沈倾颜死之前肯定还交代了她什么事。” 如今离国能主持大局的人已经死了,沈倾颜身边的宫人也不见了,整个离国朝堂乱成了一团,所有人人心惶惶,好些人为了活命,都已经走了。 燕归辞看着碎在碗里的钥匙,道:“其他几国知道这件事了吗?” 闻颠点点头:“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何况是那些消息灵通之辈? 燕归辞叹了口气,终究是一句话没说。 …… 果然,没多久,闻颠又带了消息来,容玦带兵出征了,一块儿去的还有宋虞。 燕归辞没想到,云间月竟然舍得放容玦去。 但这些事情已经与她无关了,她收拾心情,戴上幕篱,出了门——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实在是没心思去管别人。 容玦出征没几日后,北齐这边也有了动静。 燕归辞听见的消息时,齐商应请求出兵——如今离国没人主持大局,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北齐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齐商应请求出兵好似理所当然一般。 他现在是摄政王与齐华兰分庭抗礼,主位上的小皇帝仿佛一个傀儡,说话做事都没选择权。 但他相当乐意看见齐华兰和齐商应狗咬狗。 他一心搅屎:“摄政王说的有道理,如今其他两国都已经出兵,想要将离国据为己有,咱们北齐为什么不行?就是这带兵的人……” 齐商应出列,在齐华兰准备咬人的目光之中,道:“臣愿带兵前往。” 皇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就要挥手同意时,齐华兰努力:“不行!此去山高水远,摄政王一个没带过兵的人,突然带兵出征,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 皇帝看向齐华兰别提笑得多猖狂:“纵然摄政王不行,可朝中还有好几位带过兵的大将,有他们跟着摄政王一块儿,想来是不会有事的,长公主就不需要担心了。” 齐华兰当真是想咬死皇帝的心都有了! 她怎么可能让齐商应带兵前去? 自从他出使离国归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心不在焉,做事也比往前更加不在意,政事儿上都出了好几次差错,让皇帝逮着机会训斥了好几回。 若是现在让他以这个状态带兵出征,恐怕还没离开齐国,就被弄死了。 皇帝话音落下,齐商应麾下就有两个大将军出列道:“臣等愿随摄政王前往!” “前往什么前往!”齐华兰怒道,“出征不是一件小事,何况还有东梁和西夏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说罢,她就要甩袖离开。 但齐商应却在这时抬起眼,淡淡道:“既然长公主不愿臣带兵,那应该长公主亲自带兵前去如何?” 第962章 挑拨 齐华兰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齐商应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怒火还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就见齐商应转过头,凉凉地看了一眼,道:“长公主门生遍布朝堂,想来底下更是有不少能人,带兵出征应该不成问题。” 这一个月来,齐商应除了做事心不在焉之外,还有一个变化。 那就是跟疯狗一样,不管是面对的是谁,只要与他对着干,他就见人就咬,并且不分敌我。 就连燕归辞就遭殃过。 皇帝也没想到齐商应真正的目的是要齐华兰出兵当时就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瞬间就笑出了声来。 他一个昏君当得十分合格,拍着手道:“摄政王说得有道理。长公主不是常说要替朕分忧吗?现在朕就担忧离国最后被他们刮分去,到时候北齐一点好处都讨不到……所以,长公主应该是愿意带兵出征的吧?” 齐华兰想要瓜分离国,但不想带兵。 她额头青筋跳了跳,刚想说话之际,就听齐商应又道:“长公主既然不愿意,那往后也不必出现在朝堂上。说白了,你终究是女子,就该在府里做你该做的事,朝堂上的事与你无关。” 齐华兰狠狠一咬牙,深吸一口气,道:“要是你与皇上能主持大局,本宫哪里还用得着亲自来上早朝?” 若不是齐商应这个混账是她自己的孩子,她当真是想一刀劈了她的想法都有了。 齐商应看着她:“既然长公主觉得臣与皇上无能,那这次带兵,你应该主动替皇上分忧才是,毕竟这个齐国是你说了算。” 齐华兰咬着牙,要笑不笑:“这齐国说了算的是皇上,哪里是本宫?” 她话音刚刚落下,皇帝就笑了:“哎呀,公主也觉得这北齐是我说了算啊?既然如此,那这次就由公主亲自带兵如何?季将军和陆将军随行……这样总可以吧?” 众人一愣,刚要反驳,就听昏君道:“不是说了朕说了算?怎么,诸位爱卿还想抗旨?” 诸位爱卿不能抗旨,只能咬着牙同意了。 下了朝,齐商应跟着两个亲近的大臣一块儿往宫门处走,齐华兰给了伺候的宫人一个眼神,宫人连忙上前与齐商应说了句什么,他便回头看了齐华兰一眼,然后同那两个大人分开了。 之后,宫人带着齐商应到了齐华兰跟前。 齐华兰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带着他去了僻静之处。 等周围没人了,齐华兰才怒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商应瘫着脸,一脸破罐子破摔的德行:“臣没别的意思,就想长公主一介女流能在朝中有如此建树,替皇上分忧也是应该的。” “你放屁!”齐华兰气得口不择言,“你就是想本宫死!” 听见这话,齐商应抬起头,表情淡淡地将齐华兰一扫,忽然道:“公主真聪明,连这个都猜到了?” 说话时,他脸上表情虽然十分平静,可眼底竟然带着几分自暴自弃地疯狂。 他看着齐华兰,像是疯了一般,压低声音怒吼道:“我不止是想你死,我还想这北齐所有人死!当然,包括我自己。不过,我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现在不能死罢了。” 这还是齐华兰第一次在齐商应脸上见到如此疯狂之色,愣了一愣,随后才又怒道:“一个云思回而已,值当你如此?本宫真没想到,本宫辛苦生下来的,竟然是你这样的废物!” “对,我是废物!”齐商应挑起嘴角,又冷笑了,“我是地废物,一个自出生就不被父母承认,被送到其他地方,要死不活地活着!我以为生我的母亲会替我着想,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承认我的存在,又为什么要让我回来?让我死在外边儿多好?” 当初将齐商应送走,让他以女儿身活在这世上,始终是齐华兰心上一道伤口。 她闭了闭眼,有些无奈:“你非要用这件事来伤害我是吧?你明知道我对你感到愧疚……想趁我还活着时,替你算计更多。你却每次不如意就要用这件事来戳伤我……齐商应,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齐商应笑了,“敢问良心这种东西,长公主你有吗?” 说着,他又往齐华兰胸口上添了一把刀:“就像你当初为了你所谓的理由,杀了齐宣恒一样!” 齐华兰呼吸一窒,猛地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商应。 齐商应冷眼看着她:“长公主可还有事,若是没事,臣就先告退了。” 说罢,不等长公主说话,他抬脚就走了。 长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同已经死了多年的齐宣恒有些相似。 那一瞬间,她好似看见了齐宣恒。 伺候的宫人就见长公主脸色忽然一白,紧跟着就捂着胸口吐了口血,紧跟着就不省人事了。 长公主吐血晕倒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皇帝是最高兴的那个,他高兴之余,连忙召见了燕归辞。 燕归辞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并给还从闻颠嘴里听说,齐华兰之所以会吐血,是在齐商应哪里受了刺激。 她看着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的皇帝,平静地垂下眼皮,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小皇帝见燕归辞这般上道,还挺喜欢她的:“喜从何来?” 这一个月来,燕归辞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小皇帝的信任,将出云阁大半的生意都攥在了手里。 她抬袖做礼,捡着高兴的话说给小皇帝道:“如今长公主气病了,虽然不能在出征,但出征一事已经定下,皇上若再让齐商应出兵,到时候这整个北齐,不就皇上您说了算?” 这正是小皇帝打的主意。 他本来还在想,齐华兰这次出兵要是出事了正好,到时候他就可以找借口,让齐商应前去支援。 把这两个人一块儿赶出皇城,这皇城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可惜,齐华兰没让他失望,还没离开皇城,就已经出事了。 “你说得有道理!”小皇帝喜滋滋地只顾着高兴,根本就没看见燕归辞嘴角的冷笑,“来人,传旨!告诉摄政王,让他现在就带兵出征,讨伐离国!” 第963章 践行 此时,摄政王府内。 齐商应刚将批好的折子送出去时,探子就来了。 他淡淡地撩起眼皮,问道:“如何?” 探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请过太医了,只是长公主情况不太好。” “要死了?”齐商应又问了一句。 听见这话时,探子愣了一下,因为没想到齐商应竟然会问出这般冷漠无情的话来。 毕竟不管怎么说齐华兰都是他……生母,何况,就算他们之前再朝堂上争锋相对,可齐华兰向着的始终是齐商应,如今齐华兰要是倒下了,到时候她手上的权利究竟会在落谁的手里,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探子默然了片刻,还是如实地摇摇头:“没有……但恐怕也不如从前了。” 毕竟长公主这些年没少为北齐的事情操心,身体早就撑不住了,再加上这次被齐商应这么一刺激,吐了口血这种事情,更加加剧了她身体的消耗。 就算这次会好起来,可往后究竟会如何,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不知为何,探子突然有点同情她了。 齐商应淡漠地“哦”了一声,好似一点都不在乎齐华兰的生死一般。 探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提醒道:“主子,要不您去长公主府上看看吧?” 齐商应递给他一个你在说什么“屁话”的眼神,淡淡道:“我去看她做什么?看她什么时候死吗?” 探子噎了一会儿,还是道:“属下的意思是,长公主手下的那些大臣,好些都知道您与长公主的关系。与其同长公主在此时生了嫌隙,引起他们怀疑就不好了。” 齐商应对此表示不屑,眼底全是冷漠:“不去。” 探子有些无奈:“主子,属下有些不明白,明明您现在只需要对长公主低一低头,就能拿到她手上的东西,为什么您就是不肯呢?” 是啊,为什么不肯呢? 齐商应提着笔,准备批阅下一道折子时,顿住了。 他仔细歪着头想了想,半天才从那些思绪里,抽出一点怨恨来——小时候,他是真恨死了齐华兰和齐宣恒,尤其是在知道他自己身世和扮作女人的原因后,他就更恨了。 既然从一开始就是不受期待的出生,又何必让他活着? 还不如在他出生之际,就狠狠摔死,这样也不会后续那么多麻烦。 他在探子疑惑地视线里转过头,目光不知看向何处,直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转过眼来,淡淡道:“齐华兰要是死了,她留下的那些人不会转向小皇帝,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探子想想觉得觉得齐商应说得有几分道理,毕竟齐华兰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齐商应,也曾答应过某个人只要他死了,就会推齐商应上位。 如今她只差这一步了,又怎能眼睁睁看着黄权重新落回小皇帝手里? 而且她也不觉得小皇帝就是个靠谱的皇帝,到时候她和齐商应要是相继出事,北齐必凉。 想到这一点,齐商应就觉得有些好玩,说实话,北齐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真的与他关系,甚至还想看见他变成断壁残垣的样子。 这样一想,齐商应的表情又变得十分恶劣了:“不过,本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靠着他的人上位。本王要的,就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些!” 探子愣了一下,只觉得齐商应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但他还没来得及追究这古怪来自何处时,就又听齐商应问道:“小皇帝那边如何?” 话题转得太快,探子愣了一下才回道:“这……皇上好像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当即就传召了燕归辞。” “哦?”小皇帝传召的人倒是让齐商应有些意外,“他怎么会想起来传召燕归辞?” 燕归辞现在虽然很受皇帝的信任,但她说白了就是个做生意的,朝中的事情根本就没她掺和的余地。 小皇帝这是将她当什么了? 但就在这时,王府里的管家匆匆来了。 他喘着气道:“王爷……宫里来圣旨了!” 皇宫里会有圣旨来,齐商应半点都不觉得意外,毕竟齐华兰倒下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城,小皇帝早就坐不住了,巴不得这个时候来对他出手呢。 齐商应冷笑一声,丝毫不见惊慌,一压衣襟转道出去接旨。 不出他所料,皇帝的圣旨就是要他出兵。 但是传旨的人让齐商应有些意外——是燕归辞。 他看着眼前念着圣旨的人,忽然觉得她长高了些,尤其是站在那些低垂着头瑟瑟发抖的宫人前边时,她就显得更加高了。 圣旨念完,齐商应谢了恩,扫了燕归辞一眼:“没想到传旨的人是你。” 燕归辞但笑不语,绝对不会告诉齐商应,这是她找小皇帝要来的差事。 她将带来的虎符递给齐商应,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齐商应接下虎符,脸上挂着一抹讽刺:“带兵出征,有什么值得贺喜的?” 燕归辞脸上依旧带着笑:“皇上的意思,是要王爷明日一早就出发,所以……” 说罢,她招招手,宫人立即端着托盘上前,而托盘里放着两杯酒。 燕归辞拿起来,一杯递给齐商应,一杯自己拿着。 她道:“明日草民可能不在皇城,没办法去送王爷,这杯践行酒,就当草民替人喝的……王爷此去,一路保重!” 说罢,单手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齐商应知道她嘴里那个替人喝的说的不是小皇帝,而是云思回。 他默然了片刻,终究还是接了那么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紧跟着,他将酒盏放回宫人的托盘里,看也不看燕归辞一眼,转身就走:“来人,送客!” 燕归辞也不要他相送,转身带着宫人走了。 两人去往相反的方向,从今往后,再无交集,不管是燕归辞,还是燕归辞身后的人,此次之后,就是永别。 摄政王府,燕归辞上了马车没在入宫,而是回了别院。 等小皇帝的人一走,闻颠就潜进了马车里,将一张纸条递给了燕归辞。 他道:“从东梁送来的。” 燕归辞展开一看,发现字迹是娟秀的瘦金体,但笔锋却十分犀利,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手笔。 纸条上说:“收网。” 第964章 贺礼 燕归辞冷眼一扫,转头就将纸条扔进香炉里。 收网。 云间月让她收网。 她闭了闭眼,忽然响起之前来回出云阁时,云间月曾私底下见过她一回。 那天女君陛下,穿着一身烟灰色衣裙,又一改往日的高调,只在衣袖上绣了一朵并蒂莲,就连头发都只是盘成了简单的发髻。 那样低调的女君,燕归辞还是第一次见到。 尽管她那般低调了,燕归辞还是觉得云间月与生俱来的贵气,是朴素的衣裳遮不住的。 她站在燕归辞跟前,足足比燕归辞高了一个脑袋,她甚至只到云间月的肩膀处。 “此次回出云阁,你尽快将那些事情都收拾了。”云间月这样与她说。 燕归辞愣了一下:“为何?” 云间月就掩唇笑了起来,衣袖半挡着脸,拖着上位沉稳地语调道:“因为朕要你去一趟北齐。” 燕归辞“哦”了一声,随即又递给云间月一道狐疑的眼神。 许是她这模样过于滑稽,云间月没忍住在她脸上捏了捏,分神问道:“齐太师对你很好吧?” 燕归辞不知道她为何这样,但还是点了点头。 云间月就笑了一声,道:“我像你这般大时,还是个被人高高捧着,随时准备把我摔下来的傻子。不过那时也有很尊敬的长辈疼着我。你在燕家虽过得不如意,不过柳老夫人和齐太师还愿意宠着你,挺好的。” 当时这些话,云间月就像是随口一说一般,饶是燕归辞到现在都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云间月就将话题一收,道:“出云阁的事情,我会让阿遇和阿回帮你,至于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之后你就想法子离开阿遇身边,不要跟着他回京。阿回会接应你……然后你就听她的,去一趟北齐。” 燕归辞有时候觉得云间月的思维实在过分跳脱,就算她作为一个成年人,也很少能跟上她的思维。 “去北齐做什么?”燕归辞不是很能理解。 “这个朕暂时不能告诉你,”云间月逗小孩儿似的摸了她的脑袋,“你过去之后,先好好养着,等养足了精神,朕就叫人给你送信。啊,你放心,等北齐的事情一结束,朕就叫人接你回来,好好疼你。” 燕归辞撇撇嘴,如实道:“臣女不觉得被您疼爱是一件幸福的事。” 被这般说,云间月也不见生气,好哈哈笑了起来。 之后到了北齐,她养了一个月的伤,等到可以下地的时候,云间月的第一道指令就来了——那时候燕归辞还生怀疑了闻颠他们一番,一度怀疑他们三个是云间月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第一道指令是要挑拨小皇帝同齐华兰的关系——虽然两人关系已经够僵硬了,但还没挑拨到明面上。 后来燕归辞吊着齐华兰,投奔到小皇帝手下,让齐华兰恨死了她的同时,也更加确定了要弄死小皇帝的想法了。 第二道指令是回北齐,挑拨齐商应对齐华兰下手。 不过,还没等燕归辞出手,她就发现齐华兰和齐商应关系不能差到再差了,至于让齐商应对齐华兰下手。 燕归辞笑了笑,刚才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看着纸条烧完了,她才吩咐闻颠道:“之后不管是谁来府上,就推说我病了,不见客。若是摄政王府或者是皇帝的人来问,就是我中毒了,昏迷不醒。” 闻颠应了。 此时,摄政王府。 齐商应刚刚打发走了燕归辞,回书房的路上,忽然觉得小腹一阵搅疼,紧跟着他身形就是晃动,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跟着他的探子,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得前去,刚想将他扶起来时,齐商应就喷了一口血。 是真喷。 探子躲闪不及,自己被喷了一身。 “王爷!”探子连忙去搀扶他,“来人……快来人请太医啊!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齐商应脸色苍白,嘴唇迅速起了乌青。 但他挣扎着清醒过来,抓着探子的衣袖道:“酒……酒里有毒!抓、抓住……” 话还没说完,他便头一歪,晕死在了一边。 探子吓的脸色惨白:“王爷!” 一天的时间,华兰长公主和摄政王,相继出事。 探子气坏了,以为这一切都是小皇帝干的,毕竟那酒是经燕归辞的手,代表小皇帝送来的。 探子亲自带人去别院抓人,这才得知燕归辞也中招了,至今还没醒来。 探子不信,找了太医给燕归辞诊治,这才确定燕归辞同齐商应中的是同一种毒。 那现在两个当事人都中毒了,还真不知道该怀疑谁。 探子急得团团转,赖在别院不走了。 闻颠一脸暴躁,刚要将人撵走,就听喻霜道:“你们还是早些去查查跟着阁主一块儿去摄政王府的那些人比较好。” 闻颠和探子齐齐一愣。 听奴缩在一边不敢说话,喻霜倒是十分冷静,扫了探子一眼,道:“那些跟着阁主一块儿出宫的人,才是真正准备酒水的人,阁主不过是奉命罢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探子才猛地反应过来,当时端着酒水上来的那个丫头看起来有些眼熟。 探子恍然大悟,对喻霜道了谢,匆匆就走了。 等摄政王府的人一走,本该已经昏迷的人,就闭着眼对喻霜竖了竖大拇指。 这些话燕归辞忘了嘱咐闻颠,闻颠一心想将探子赶走,也忘了转移视线。 还是喻霜比较镇定,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机。 没一会儿的功夫,摄政王府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已经证实齐商应喝的毒酒就是那端着托盘的丫鬟下的。 而那丫鬟是齐华兰的人。 燕归辞早就料到了,还是她引导那丫鬟下的毒,她聪明的以为在两杯里都下了毒,到时候就不会引起怀疑。 谁能想到,这反而洗清了燕归辞的嫌疑。 齐华兰对齐商应动手,两方人彻底反目,那对母子在各种无奈之下,终究成了敌人。 齐商应坚信齐华兰要像以前对付齐宣恒那般对付他,所以没等身体完全好透,就带了兵马出征去了。 齐华兰听见消息时,又吐了口血,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了。 燕归辞心情极好,带上刚刚收来的沉水香,打算送给小皇帝当贺礼。 不过送出去之前,她在沉水香里加了一点东西…… 第965章 昏聩 三日之后,齐商应带兵出征,路遇埋伏,死里逃生。 齐华兰听闻,鞭长莫及,只能派人前去支援,自此留在京城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月后,边关传来好消息,齐商应顺利拿下一座座城池。 齐华兰暗自松了口气,可小皇帝却气得咬牙启齿,恨不能齐商应早日/死了的好。 然而好消息传到京城后没多久,齐商应就与宋虞狭路相逢。 两人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然暗中联手,一路打过去,对上了西夏的军队,三方人马交手,联盟的棋高一着,西夏只能往后退,而齐商应和宋虞也没讨到半点好处,齐商应受了重伤,宋虞的人折损大半。 消息传回京城时,已经半年后了。 这时间,齐华兰已经养好了身体,虽然大不如从前,但好歹能处理政事了。 她召集了大臣,让他们想个法子派兵去支援,有人反对,有人赞同。 因为皇城的兵马实在是调动不出来了,还要保护皇城的安慰,这要是一并调出去,到时候若是有人谋反的话,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但齐华兰只要齐商应:“西夏在离国,容玦和宋虞也在离国,他们顾不上北齐这边?放心,皇城的人本宫不会全部调走,让郑礼带五千精兵前去就好!” 有个大臣考虑得比较周全,跪下祈求道:“公主三思啊!五千精兵相当于抽去了皇城大半的兵马,就算他们鞭长莫及,可到时候皇上要是突然出手呢?公主,王爷不会有事,您还是多替自己想想吧!” 可如今的齐华兰别无所求,只想齐商应活着。 她明显是主意已定,旁人的劝说,她是半点都听不见去的。 “不必再说,明日早朝本宫会与皇上说这件事。”齐华兰眼神一冷了,扫了眼那个哭劝的大人一眼,道,“来人,送客!” 那些大人无奈,只好被撵了出去。 出了长公主府,那大人看了眼长公主府的牌匾,道:“自从王爷带兵出征,公主就性情大变,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行事稳重的公主了。” “想来她也是担心王爷,毕竟……”有个大人附和着他的话道,失望地摇摇头,“你以为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关心则乱呢?她不仅知道,还知道得十分清楚。可她偏偏就是不听劝,因为她已经没什么敢赌了。” 如今齐华兰的手上能当赌注的真的已经不多了。 她自己知道她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将齐商应找回来主持大局。 可惜,齐华兰这次要失望了。 …… 燕归辞在宫门处下了马车,跟着宫人去了太极殿。 到了太极殿,她还没进去,就先听见了殿中传来的嬉笑声,嘈杂混乱,无论男女。 燕归辞看了宫人一眼,宫人也是十分无奈,抱怨道:“今儿前线传来消息时,陛下就高兴得忘乎所以,召见了好些舞姬喧闹,奴才们拦都拦不住。” 燕归辞知道小皇帝荒唐,没想到他竟然荒唐到如此地步,竟然白日宣淫,难怪齐华兰宁愿把所有赌注都压在齐商应一个人身上,也不会指望下小皇帝浪子回头。 燕归辞在心里冷笑,重新拿起幕篱戴在了头上。 这时,他们已经进了殿,殿中燃着燕归辞之前给小皇帝送来的沉水香,浓郁的沉水香的味道混着胭脂水粉的味道,难闻到了极点。 燕归辞更是几欲作呕。 宫人带着她进去,在一圈舞姬里,无奈地高喊了一声:“皇上,燕姑娘来了。” 皇上正在与那些舞姬们玩捉迷藏,蒙着双眼,到处找那些舞姬,没功夫搭理他们。 宫人无奈,还要提高声音喊一嗓子时,就被燕归辞拦住了:“行了,他已经听见。你下去吧,你再喊一声,他就要发火了。” 宫人虽然不知道小皇帝会不会发火,但还是感激地看了燕归辞一眼。 宫人退下,燕归辞站在原处没动,冷静地隔着幕篱看着那群胡来的人。 那些人舞姬穿着暴露,小皇帝身上穿着的也只有里衣,一群人左右闪躲,逗着小皇帝。 最后不知怎么回事,那些们齐齐跑到了燕归辞身后,叫嚷着让皇帝去找找她们。 小皇帝循着声音扑上来,一下子就抱住了燕归辞:“找到你了!” 舞姬们开始哄笑,瞪着看燕归辞的好戏。 小皇帝不知道是谁,解开捂着眼的布,玩笑道:“让朕看看是谁……” 然而他刚把捂着眼的布拿开,就对上了燕归辞幕篱后面那双冷冰冰的双眼。 小皇帝被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他,连连后退数步,一个没站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燕归辞居高临下地将他一扫,然后端起桌上的酒,动作缓慢地倒在了小皇帝脸上。 小皇帝瞬间被就酒水浇了个透心凉,瞬间酒醒了大半。 他一摸脸,终于看清了来人:“归辞?” “皇上还知道有传召民女来啊?”燕归辞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慢慢道,“民女还以为皇上高兴糊涂了,忘了今后该做的事儿。” 那群舞姬一窝蜂上前,刚要将小皇帝搀扶起来,燕归辞就狠狠砸了手中的酒盏:“滚!” 舞姬们不知道燕归辞是什么身份,但见她穿了一般,就跳着脚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们滚……” 但她话还没说完,皇帝就狠狠一脚踹在了她屁股上! 那舞姬一个趔趄,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摔在了燕归辞脚边。 小皇帝心烦道:“滚滚滚……都给朕滚!” 那些舞姬再不敢问燕归辞是谁,急急忙忙滚了。 小皇帝没人搀扶,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心虚地扫了眼燕归辞,咕哝道:“不小心喝多了……咳,摄政王和长公主的事情,归辞怎么看?” 幕篱遮挡着,燕归辞冷笑了一声,淡淡道:“民女若是没猜错,明日早朝华兰长公主必然会提出另外再派五千精兵支援,那时还请皇上不要阻拦,全力支持就好?” 小皇帝愣了一下:“为何?” 燕归辞淡淡道:“摄政王必然是回不来了,不管派多少人前去都一样。皇上你到时候将兵权收回来,需要人心也需要实力,现在派出去的这五千精兵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第966章 之前 不出燕归辞所料,第二日早朝,长公主果然提了增派兵力前去支援齐商应的一事。 因为燕归辞事先就提点过小皇帝,所以就算长公主提出这件事时,朝中有大半的人,包括小皇帝自己的人都在反对时,小皇帝还是义无反顾地答应了齐华兰这个提议。 增派的五千精兵在当天下午,就被人带着前往了离国战场。 而此时的战场上,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 早前有人说这次东梁,是凤君容玦和女将军宋虞带队,一路打到了离国老家与西夏和北齐的军队对上,但众人却发现东梁的军队里面,只有一个宋虞坐镇,凤君容玦不知在何处。 “他真不在?”齐商应露出一点疑惑,“他怎么会不在呢?你的消息可准确?” 探子点点头,凝重道:“属下撞见过西夏的人,他们也说不曾瞧见他。” 齐商应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早前破城时,容玦都还在,怎么如今都打到离国皇城了,却不见东梁的这个凤君?” 要知道那可是容玦啊,身上战功赫赫,十四岁就能领兵的人,怎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不见人? 他仔细想了想,好似之前同宋虞撞上,两人联盟时,他问起容玦的动静,当时宋虞的回答好像也挺模糊的。 难道是那个时候,容玦就不在? 那他去了哪里,总不能是临阵脱逃吧? 这一想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容玦那样的人,恐怕是宁愿战死,都不会往后退一步的人。 齐商应皱了皱眉,道:“再探,本王不信,这次战场他没有来!” 探子有些无奈,他们就算是将东梁的军队都探完了,没有容玦的身影就是没有。 但眼下齐商应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探子不好反驳,只好想法子找出容玦的下落,试图让王爷平复一下心情。 他刚刚离开,副将就进了帘账:“王爷,皇城增派的五千精兵到了。” “五千精兵?”齐商应愣了一下,表情里多了一点惊恐,“为何又增派了五千精兵?” 副将也是莫名其妙:“属下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问了带兵的将军,才知道那是公主听说你受伤,派人来支援……可是,这么多年,王爷您就手臂被划了一道,不至于派五千精兵来支援啊?” 副将是个老实人,这么无语的话,他当着齐商应的面就说出来了。 齐商应脸色一沉,忽然又不好的预感:“本王之前不是说过,本王在这边受的伤不许传回皇城?是谁传回去的!” 副将也跟着变了脸:“这……恐怕咱们军队里出了细作!” 齐商应当时就变了脸,但很快他又重新冷静了下来,道:“不会是细作。人都是我自己带来的,不可能是细作……当时知道我受伤的也就只有你们,你们要是不曾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只有一个可能……” 副将也是个聪明人,当即反应过来齐商应说的这个可能是什么。 他瞬间变了脸,脸上更是惨白一片:“王爷是说……有人传假消息回皇城?” 除了这个,好像也没别的可能。 他这边除非有喜讯,不然不会传回皇城,为的就是安抚齐华兰,让她不要担心,否则自乱阵脚,给人有机可乘。 可是齐商应怎么也没想到,有人正是利用他这一点,所以拦下了所有送往京城的捷报,只把假消息送回了皇城! 齐商应一张拍在桌面上,怒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我!” 他便是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人是燕归辞。 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利用人心的弱点,将他们所有人都玩弄个股掌。 而此时,燕归辞已经收到了齐商应知道皇城出事的消息了。 她将纸条扔进香炉里点燃了,转头对闻颠道:“凤君入城了?” 闻颠摇摇头:“还没,潜伏在皇城外。” 这就是燕归辞厉害之处,明明容玦那么浩荡的一支队伍,一路大摇大摆地接近皇城,偏偏北齐的人还一点都没发现。 这还得归功于齐华兰,要不是她急需兵马,利用出云阁招兵买马,燕归辞也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替容玦他们找到伪装。 “那就好。”燕归辞抬头看了看天色,身边跟着听奴和喻霜,闻颠站在她侧前面,“拦着齐商应,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回皇城。你……带了喻霜和听奴先走,去找容玦。” 闻颠眼皮跳了跳,还没说完,喻霜就先抓住了燕归辞的手:“阁主这次又要抛下我们?” 燕归辞愣了一下,看了眼抓着她衣袖的那只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抛下你们,是觉得你们跟在我身边,我有些事情不好做。” “你要是担心我们拖你后腿,我们可以在别院等你啊!”听奴想得有些天真,“我们就在这里等,闻大哥也在这里等,离得近到时候你若是有什么意外,闻大哥也好接应你的!” 燕归辞摆摆手,将衣袖喻霜手里抽了出来,她说这件事的时候是在通知,不是在商量。 “不用,我身边还有人,你们收拾了东西,等天一黑就走。”燕归辞起身,对闻颠道,“照顾好他们俩。” 说罢,拿过放在一边的幕篱,头也不回的走了。 喻霜和听奴同时站了起来,是一个要追着去的姿势。 但他们俩不过才走几步,就被闻颠拦住了去路:“别跟着,她不会让你们跟着的。” 说罢,他又在听奴脑袋揉了一把:“听话,去收拾东西。” 听奴有些不甘心,咬咬牙看向喻霜。 喻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燕归辞决然离去的背影,低声问道:“她身边真的还有人吗?” 燕归辞身边当然有人,还不止一个。 他怕喻霜和听奴不相信,指了一个方向:“能看见吗?那里,还有那里,跟着两个人。” 喻霜视力很好,跟着闻颠手指的方向一瞧,果然瞧见了两个人。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两个人是什么人了:“那是容遇的人?” 闻颠点点头,推了听奴去收拾东西,道:“咱们从离国回来之后,这两个人就一直在暗中跟着。我猜,跟过来的恐怕不止这两人,还有其他人在。” 第967章 养刀 上一次出云阁一别,容遇叫燕归辞搞怕了。 这人对自己永远比对别人狠,要是一个没注意,很有可能就是放任她把她自己弄得更加狼狈。 这次云间月的计划,容遇或许没能窥探到几分,但他知道燕归辞的为人,再加上一开始留着人在她身边,也是为了关键时刻,能帮到她一些忙。 燕归辞当然也知道有人跟着他,还知道这些人是谁的人,她也不意外,依旧该干嘛。 离开别院之后,她还心情极好地从树上某个人招了招手,把人叫到了跟前来。 方才别院的事情这些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猜测燕归辞是早就发现了他们,故意叫闻颠带着喻霜和听奴走了。 那树上的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到了燕归辞的身边:“小主子请吩咐。” 这一声小主子叫的燕归辞眉毛一挑,她道:“劳烦你们给离国那边送个消息,告诉齐商应的探子,他们要找的凤君已经到了北齐皇城外。” 属下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难道不是瞒着齐商应将放容玦进城来,这样等齐商应知道消息的时候,就算赶回来相救,也赶不及了。 燕归辞背着手,平静地笑了起来:“你放心,就算齐商应想要赶着回来,也赶不及的。离国那边北齐想要分一杯羹,齐商应回来顶多也只是带着一部分人马回来相救……不过,遗憾的是,他到不了皇城了。” 属下不懂就问:“为何会到不了皇城?” 燕归辞轻轻在手背上敲了敲,却是没说原因,只道:“去吧,麻烦你了。” 属下没办法,只好收起来好奇,匆匆替燕归辞办事去了。 等那人一走,燕归辞就直接去了长公主府。 齐华兰像是没料到她会来一样,听到下人通传的时候,犹豫了一瞬间之后,到底还是见了。 她在小厅见的燕归辞,原本想给这人一个下马威,谁知燕归辞却开门见山道:“齐商应回不来了。” 齐华兰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在桌面上:“你做了什么!?” “民女什么也没做,”燕归辞脸上带笑,说出的话却格外挑衅,“只是来通知公主一声罢了。” 齐华兰才不信她会有这么好心,怒道:“前些日子本宫就觉得奇怪了,我那小皇弟,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规规矩矩地办起政事来了,原是你在背后搞鬼!” 也是齐华兰低估了燕归辞,没想到这人三言两语,几句话的功夫,小皇帝竟然就听进去了。 她当时还觉得奇怪,怎么偏就燕归辞说的话管用,旁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如今想来,怕是燕归辞在潜移默化地给小皇帝灌输什么思想,让小皇帝信以为真。 “这还是多亏了长公主。”燕归辞看了眼身后的凳子,然后挑了一个坐下,“若不是长公主迫不及待地想要推摄政王上位,小皇帝也不会感到害怕,抓住一根随时都有人能把他救出去的稻草。” 其实并不是小皇帝没用,而是从一开始就被当做傀儡,无人重视和培养。 一开始是齐华兰和齐宣恒两人霸占着朝堂,所有人都看不见还有一个傀儡皇帝。 小皇帝登基时,想来是想过要好好做出一番政绩来的。可现实是,那些朝臣根本就不听他的,他没提出一件事就会遭受反驳,而这些反驳他的人,不是齐华兰的人就是齐宣恒的人。 渐渐的,他心灰意冷,就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后来齐宣恒死了,小皇帝满心以为齐华兰会放权。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齐华兰就是第二个齐宣恒,他拔出了朝中齐宣恒的势力之后,迅速培养了一批新人,这批新人只听齐华兰的,对小皇帝提出来的事情还是会反驳。 到那时小皇帝就想,他不过是个傀儡,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挣扎,安心做个傀儡皇帝就好。 之后他行事就越发荒唐,想怎么玩怎么玩,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有时候还要将混账的事情弄到朝堂上去。 齐华兰有意败坏了他的名声,到时候好推齐商应上位,所以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 朝中有人说不上话,却真心替小皇帝着想的,劝诫他,反倒被小皇帝当场杀了。 渐渐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谁都不愿意再做小皇帝的人,任由他变成现在这种混账。 也就这个时候,燕归辞出现了,她巧妙的运用了小皇帝想要上位的心思,答应帮让他收回权利,弄死齐商应和齐华兰,并且在小皇帝尝到甜头之后,就只听她一人的。 也不知道齐华兰现在会不会后悔,反正燕归辞想起来还觉得挺有趣。 她眼中带笑,看了齐华兰一眼,笑道:“公主不是担心齐商应的安慰?那民女再告诉公主一件事……” 说罢,她从凳子上站起身,慢腾腾地靠近齐华兰,然后在她恼怒的目光之中,一字一句道:“其实啊,之前你们听说齐商应遇险的事,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前线的消息被我拦截了,而送到皇城来的消息,全是假的。” 齐华兰一震,猛地反应过来,燕归辞这样做是什么目的! 她勃然大怒,一把掐向燕归辞的脖子,道:“本宫小瞧你了!” 燕归辞连连往后躲开,笑嘻嘻道:“如今皇城还剩多少兵力?公主心里应该有数吧?啊,可惜这些兵力加上御林军,要是遇上什么麻烦,恐怕还不够保护您和皇上跑的。” “燕归辞!”齐华兰气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燕归辞笑吟吟地看着她,笑道:“女君让民女替长公主带句话。” 女君? 这世间还有人配称得上是女君的,就只有云间月了。 齐华兰脸色一沉,眼中就多了一点冷意:“你是云间月的人?” 燕归辞但笑不语,好整以暇道:“女君让民女问公主,当初您杀了上一任摄政王齐宣恒时,可曾后悔?啊,还有还有,您知道她为何要培养齐商应吗?” 燕归辞在齐华兰惨淡地脸色里,一字一句道:“因为她知道,齐商应是那把能杀了您的刀。” 第968章 鹿鸣 说罢,燕归辞又往后退开了一步,笑吟吟地看着齐华兰道:“可惜啊,如今这把刀要断了。” 齐华兰捂着胸口,狠狠喘了两口气。 她冷笑一声:“你现在来告诉我这些,就不怕自己也离开不了长公主府?燕归辞,我告诉我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要你给他陪葬!” 说罢,她一击掌,立即有人窜出来,堵住了整个小厅,只要齐华兰一句话,就能立马要了燕归辞的命。 燕归辞目光一转,看向那些围堵着她的家将,丝毫不见惧怕。 她还笑吟吟道:“我若是公主,现在转向小皇帝或许还来得及。毕竟要是保住了皇帝一命,往后你们北齐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若是小皇帝死了,那从今往后,你们北齐的血脉可真就断了。” 齐华兰冷笑一声:“我便是不保他又如何?只要本宫现在就杀了你,在转头去救我儿,也不是来不及!” 她到都还认为是燕归辞要保护的是小皇帝,所以一直在这里拖延时间,来替小皇帝做什么。 可惜,燕归辞不是那么高尚的人。 她怜悯地看了齐华兰一眼,道:“公主确定你能出得了这皇城,也确定你的人能及时感到离国救下齐商应?” 齐华兰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燕归辞低低叹了口气,一脸无奈:“民女是说,公主借用出云阁招兵买马的消息怎么还没送回来啊?” 齐华兰听见这话,脸色一变,随即猛地后退两步,跌坐回了凳子上。 紧接着,她捂着胸口,再次吐了口血。 这是她第三次吐血,身体元气大伤,撑不了多久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齐华兰终于想通了所有事情,你去了一趟离国,同他们太后联手弄死了魏柒,拿回了出云阁的东西。如今,小皇帝手上属于出云阁的东西你也到手了……就剩本公主手里边这些了。” 难怪这几日齐华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原来是她身边的人早就被燕归辞控制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能拿出来的当赌注的东西,竟然一样也没有了。 她全部押在了齐商应,而齐商应现在自身难保,她也撑不住再去帮齐商应做什么了。 云间月,按个东梁的女君,她们同样身为女人,也同样手握重权,可她就是玩不过这个人。 她厉害到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布局,在北齐安了那么多炸弹! 第一颗炸弹是齐宣恒的死,第二颗炸弹是带齐商应离开北齐,第三颗炸弹则是她自己。 如果当初齐商应离开之后,她没有选择把所有权利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而是用心培养小皇帝,或许现在北齐又是另外一幅景象了。 齐华兰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忽然笑了起来,就是笑容有些难看罢了。 燕归辞把话说完,又见齐华兰已经没了动手的能力之后,转身走了。 那些下人一开始还要拦着她不许她走,然而却在这时,齐华兰忽然挥了挥手:“让她走吧。” 下人有些犹豫,依旧拦着燕归辞。 齐华兰心力交瘁,根本就无心再管燕归辞,她道:“放她走,现在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那些下人听见这话,终究放了燕归辞离去。 燕归辞笑了一声,竟还对齐华兰请了一礼,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长公主府上在发生什么事,就与燕归辞没关系了。 她叫来跟着她的暗卫,问道:“皇宫里是什么情况?” 来长公主府上之前,暗卫就得了吩咐,去皇宫转了一圈。 现在听燕归辞这样问,暗卫便道:“小皇帝什么都不知道,批折子的时候,突然吐血,这个时候还未醒来。” “哦?”燕归辞点点头,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请太医了?” 暗卫点头:“吓了宫人一跳,当时就请太医了。不过太医比较无能,只知道小皇帝是中毒,却不知道如何中毒,也不知道怎么解。” 燕归辞就笑了,道:“他当然不知道怎么解。连我都不知道怎么解。” 毕竟那毒,跟着她这么多年了,是什么玩意儿,她至今都不知道。 但她现在也想开,不管是什么毒,只要留给她几年活命的机会就是好的。 她想趁着这个时间,做她想做的事情,比如等北齐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她就将出云阁的事务交给魏琅嬛和陆清明,让他们提点提点听奴和喻霜,好好培养他们。 那样,她就可以做一个甩手掌柜,也可以去找容遇,同他厮混也好,看他上朝也罢,或者她安心搞学术,去考科举,找个差事也不错。 反正,就那么几年好活,她想这么活怎么活。 燕归辞叹了口气,悠悠道:“小皇帝活不久了。” 暗卫没接话,撩起眼皮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燕归辞又道:“今天晚上之后,北齐就只能存在史书里了……诶,咱们出城一趟吧。” 暗卫点点头,并未反驳她的观点:“小主子想去哪里?” 燕归辞想了想:“去鹿鸣山。” 鹿鸣山,那是齐商应回北齐皇城的必经之地。 燕归辞带着暗卫在那里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齐商应的带兵回城。 而此时的北齐,已经岌岌可危了,容玦突然出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小皇帝不行了,齐华兰拖着病弱的身体与其对抗,死伤无数人,她自己也快撑不下去了。 而齐商应听见消息,匆匆赶回来支援时,什么都来不及了,齐华兰被流箭伤到,已然倒下,昏睡不醒。小皇帝中毒而亡,虽然死讯被瞒下了,可容玦还是知道了。 他派人大肆宣扬,然后整个齐国的人都知道了,军队开始溃散,百姓开始撤离,朝臣人心惶惶,忠心的人带着昏迷不醒的齐华兰,一哄而散。 等容玦进城时,整个北齐皇城,曾经繁华的地段,只剩断壁残垣,逃不走的百姓瑟缩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这一群侵略了他们家的人。 容玦入主皇城,下令不许伤任何无辜者,但凡又有人投降,也善待,不许欺辱。 而此时鹿鸣山,一声轰鸣,巨石从山腰滚下,拦住了一切可能。 燕归辞从暗卫手中搭上弓箭,瞄准了一人的脑袋,然后松了手…… 她的箭术是容遇教的,学会之后,就从未失手过。 这一次,她的准头依旧很好,一击即中…… 第969章 京城 容玦的捷报在一个月后,送回了京城。 随着这道捷报一并回去的还有燕归辞。 不过,她没跟着暗卫一块儿去皇宫,先去见了柳老夫人。 这个当初听见她的“死讯”吓得哭瞎了双眼的老太太,曾经是最疼她的人。 老夫人的双眼确实已经瞎了,打眼看过去,确实与常人无异,但仔细看就会她目光没有焦距。 柳府的下人见了她如同见了鬼,屁滚尿流大喊着:“娘呀,是表小姐的鬼魂!” 燕归辞无语,只能亲自去见柳老夫人。 伺候老夫人的下人看见她时,反应同门童差不多,都是大喊着翻着白眼就差点晕厥过去,好不容易说通了,几个人又抱着燕归辞哭成一团,最后到了柳老夫人跟前,结果老太太是最平静的那个。 老夫人什么都看不见,但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她一言不发,抖着双手摸着燕归辞的脸,最后也红了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柳夫人连说了好几个回来就好,又擦了擦眼,道,“去给你娘上柱香吧,让她安心。” 燕归辞应了一声,去了佛堂给柳氏上了香。 之后,她像是累极了一般,简单地梳洗一番之后,就在老夫人的床榻上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却已经不是在柳府了。 她从爬起来,裹着被子在盯着烟青色的床帐和春夏秋冬地座屏看了许久,也没反应过来这里究竟是哪儿,更不知道她明明是睡在柳家的,为什么醒来就变了成这个地方。 这时,屋门突然响了一声,有人进来了。 燕归辞沉默了一会儿,重新躺回榻上,并用被子完完整整地盖住自己,打算看看究竟是哪个妖孽。 过了一会儿,她果然听见脚步声绕过屏风到了床榻上。 周围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大约是有人将床帐撩了起来。 燕归辞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这熟悉味道让她安心,连睫毛都跟着颤了颤。 “醒了就起来,”站在榻前的人说道,“别指望我来叫你。” 燕归辞猛地睁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她幽怨地盯着眼前的人:“师兄,你这样做不好吧?好歹您还是皇上呢,公然去我外祖母家里把我带走,有失分寸啊。” 站在榻前的正是容遇。 此刻他大约是已经处理完了政事,换下了龙袍,穿着一声银白长衫,衣衫上绣着水波暗纹,往床榻前一站,端的依旧是翩翩君子,长身玉立的公子之姿。 “怪谁?”容遇从座屏上拿过燕归辞的衣衫,道,“换了衣裳,我母亲要见你。” 衣裳已然不是她之前回柳家时穿的那件,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件牙白的对襟长衫,长衫上还绣着桂花。 燕归辞拿着衣裳有些无语:“这也能怪我?” 容遇见她没动,便动手将她从榻上拎了起来,让她打开双手,亲自替她穿衣。 “不然呢?”容遇道,“你一回来先去见了老夫人我也没意见,毕竟她是你长辈。可你见完了老夫人,宁愿睡觉也不来见我的?” 容遇伺候她穿衣,一开始燕归辞还不喜欢,但在被容遇扭着手强行将衣袖套上去时,她就将别扭收了起来,硬着头皮让皇帝陛下服侍她。 她狡辩道:“我其实也挺想来见你的,就是我这脑袋腿吧,她有自己的想法。” 容遇无情地抬手在她脑袋上一拍,道:“油嘴滑舌!” 燕归辞嘿嘿笑,在脑袋上揉了一把,自己将裙子系好,然后整理好腰带。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做的,从来不要人伺候。 一开始还不会弄头发,后来习惯了,简单的发髻倒也能盘——好在她在这里的年龄还未到及笄之年,不用将长发全部盘起。 她正要去梳头时,容遇又主动接过梳子,把人按在梳妆台前,亲自帮她梳。 燕归辞又惶恐了。 但容遇态度强硬,不允许她反抗,摁着她的脑袋,不许她动弹一下。 燕归辞没办法,只好放弃了反抗。 这时,容遇忽然问她:“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燕归辞从铜镜里过一道狐疑的眼神。 容遇哼了一声,趁机揪了揪燕归辞的耳朵:“你这样管不住的人,我以为是早日把你扔后宫,给你些事情做笔记好。但你未到十五,我要是这样做,很有可能会被朝臣指着鼻子骂变态。” 东梁的朝臣一贯放肆,要是容遇这样做了,他们还真敢指着容遇的鼻子这么骂。 燕归辞想想那场面,也觉得挺好笑的。 她揉揉脸,笑道:“也就这两年,师兄要不就在等等呗?” 容遇那张脸就更臭了,他不高兴地冷哼一声,道:“所以我才问你,有什么打算。” 燕归辞往后仰了仰,靠在容遇怀里,晃着双腿道:“我……回太学吧。明年不是刚好科考?你等着我,我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容遇想起之前燕归辞对云间月说的话,忍不住笑出来声:“你真入朝?” “也不是,就是想着离你近些。”燕归辞垂着眼道,“燕家三小姐这个身份总归是不够的,我不想让你为难,就努力提高自己呗。到时候我的身份能够配得上你了,他们也没话可说。” 容遇其实想告诉她,朝堂没人敢反对他娶谁为妻。 但见燕归辞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心里一软。 以前他总觉得燕归辞无依无靠,没人可以放肆撒娇,如今她身上终于多了一点身为小女儿的姿态,他就想给她一个可以尽情撒娇的地方。 容遇想了想,抬手在燕归辞脸侧摸了摸,轻声道:“去吧,师兄替你保驾护航。” 燕归辞就笑了,总算不是那种敷衍了事的笑,是那种明媚,带了一点真心实意地的笑。 容遇看得心猿意马,刚好借着气氛做点什么时,殿门就被人一脚从外边儿踹开了。 他那无法无天的妹妹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哟,本公主没坏你们的好事吧?哎呀,本公主的小书童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要不要随你家主子一块儿去称霸太学啊?” 第970章 谎言 接下来,就是去见云间月。 一开始燕归辞还以为云间月见她是要说北齐的事儿,但这个已经退位的女君却十分和蔼,道:“容玦不在,今日就你我四人,就不必将阵仗弄得那般大,就当是在寻常家里吃个便饭。” 燕归辞瞬间反应过来,云间月要见她是为什么了。 她顿时紧张起来,转头看向容遇,有点想跑。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同云间月碰上了,但是像今日这般好好的坐下来是吃饭个饭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容遇还是第一次在她镇定自若的脸上看见,惊慌失措地表情,一时觉得有趣故意道:“没事,以后这种事情会时常发生的,你要早些习惯。” 燕归辞:“……” 她已经想打退堂鼓了,偏偏这个时候云思回还不放过她,拉着她的手在一边坐下:“哎呀,这算什么,你别紧张呀。” 燕归辞抬眼看向云间月,见她端着酒盏,笑眯眯地,与往常那个女君总归是不同。 不知为何,燕归辞更加紧张了。 云思回这呱噪的麻雀,还在继续道:“我同你说,现在只是我母亲。等我父亲一块儿回来后,我们就去宁国公府,在桐花院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一顿饭。那时候人多,你见了我那些舅公舅舅们,才该紧张了。” 明明一开始,她还十分局促,可从燕归辞嘴里听见这声“一家人”时,她忽然就觉得也没那么拘束了。 云思回这傻子,怕她手短了,夹不了菜,又怕她不好意思叫宫人布菜,便自己拿了公筷,狠狠夹了一筷子的肉,堆进了燕归辞的碗里。 “来来来,多吃些。”云思回猥琐地笑了起来,“这样才能……咳,长高是不是?” 燕归辞严重怀疑,这个公主殿下,刚才是想开车。 这时,云间月倒了杯酒,她对燕归辞一抬手道:“往后,我家那不孝子就麻烦你了。” 燕归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容遇。 她连忙站起身,端过酒盏与云间月轻轻碰了一下:“是臣女该谢谢陛下才是。” 究竟是为什么谢,谢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云间月笑了一声,那双桃花眼里就多了一点柔情:“不用谢。” 然后,她率先把那一杯酒给喝光了。 青萝在边上小声道:“您少喝些,仔细明早起来头疼。” “今日朕开心,贪杯了一点怎么了?”云间月不高兴,这会子倒像是小孩子一般,对她的侍女撒娇,“我才是你主子,你怎么什么都听容玦的?” 青萝有些冤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明早头疼,您可别怪奴婢没提醒您。” 云间月轻轻哼了一声:“不要你管。” 燕归辞看着她们,忽然发现,与其说青萝是云间月的侍女,不如说更像是云间月的姐姐,细心周到地照顾着她的一切。 这一顿晚宴,闹到后半夜才结束,大多时候都是云间月负责闹,云思回拽着燕归辞跟着闹,母女三人还趴在栏杆边,头挤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 容遇也不管,默默看着。 他不忍心去破坏这个宁静的场面,因为再过不久,很有可能就看不见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云间月依旧不胜酒力,蔫哒哒地趴在一边睡着了。 容遇同青萝一块儿将她扶进内殿,又叫来宫人伺候梳洗,确定她只是喝多了,没有别的事后,这才离去。 离去前,他对青萝道:“让小厨房提前把醒酒汤熬着,母亲醒了就让她喝些。省得明早起来喊头疼……明明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做事还是这般没有分寸啊。” 青萝看看云间月那张睡得发沉的脸,笑道:“许是陛下今日,真的很高兴吧。” 至于她高兴的是什么,青萝就没说了。 容遇也猜到了,他叹了口气,对睡着的人拜了一拜,这才转身走了。 他本来是想叫宫人送云思回回她自己的地方,但云思回不知道犯什么病,死拽着燕归辞不放。 醉鬼力气大的出奇,容遇奈何不了她,再加上燕归辞又乖乖的任由云思回抓着,不肯跟他走。 容遇没办法,只好把她们两个一并送去了云思回住的地方。 等容遇一走,云思回酒就醒了大半,她将迷迷糊糊地燕归辞从床榻上推起来,低声问道:“怎么样?那个谁他还好吗?” 燕归辞很困,眼睛都睁不开。 慢半拍的大脑糊涂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云思回问的是谁。 她脑子瞬间清醒了,但她还是装着糊涂,打了个哈欠道:“挺好的呀。我想你父亲母亲应该是打算将那么块儿地方改成齐州,管着那个块儿地,做个闲散王爷吧?” 有些话燕归辞不会对云思回说,因为她知道就算说了也没有。 不是她告诉了云思回之后,有些事情就能改变的。 云思回眼神闪了闪,垂着眼皮看起来是有些难过:“那他以后会娶妻吗?” “这个,”燕归辞睁开眼,看着云思回的双眼,然后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应该是不会的。他心里只有你,你应该知道的?” 云思回就没说话了。 燕归辞以为她是在伤心,沉默了一会儿,揽着她在榻上躺下,低声道:“没事的。就算以后你们相隔两地,就算再也无法相见,他心里也还是会想着你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燕归辞才听见云思回低声道:“我宁愿他不想着我。” 燕归辞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她应该好好同云思回说一说,半真半假地告诉她一些真相。 可她实在是太困了,酒精不停催着陷入黑暗,她又挣扎着想要清醒,两方打着架,累得她眼泪横飞。 眼看着就要陷入黑暗之际,她忽然听见云思回在耳边道:“你骗我。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 燕归辞心里一紧,她本能想要睁眼,说她没有骗她。 可是她挣扎了一番,最终败给了睡意,一句解释都没能说出口,就睡死了。 第二日天亮时,燕归辞忽然想起这句话,她瞬间清醒了,猛地睁开眼时,就看见云思回坐在窗户边。 大约是听见了动静,她回头一笑,道:“我决定了,我也要上朝!” 第971章 高中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阴了数日的天,终于在这几日放晴了。 燕归辞从柳府出来还未上马车,就听身后传来几声呼喊,她转头一瞧,见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跟着出来了。 “姑娘,把披风带上和伞带上。”丫鬟将一件绣着樱桃的披风递给燕归辞,“别看今日放晴了,可还是冷得很。姑娘出门看榜,可别冻着才是。” 燕归辞道:“是外祖母瞎担心,哪里会冻着?” 说着,一阵风吹来,她生生打了个哆嗦。 丫鬟就笑话她:“还说不会?姑娘您还是快些穿上吧,晚些时候天阴了,有您喊冷的时候。” 燕归辞别无他法,也不想冻着,接了披风船上。 早前在出云阁受了伤,如今虽然好透了,可终究还是落下毛病,一到这阴冷的天气,终归是冷的很。 做好这一切,柳家与燕归辞相熟的姐姐妹妹们也都出门了,二小姐柳清然先一步挤到了燕归辞马车里,然后同其他人显摆道:“我今儿坐了咱们状元郎的马车,三年后科考,我就是下一任状元!” 其他姐姐们一块儿啐她,骂她不要脸。 柳清然一概不停,拖着燕归辞上了马车:“你们就是嫉妒!” 马车不大,但还是能挤下不少人,至少将这些姐姐妹妹一块儿带走还是可以的。 但柳清然好强,她坐了就不许旁人再坐,也就是这马车是燕归辞的,否则她连燕归辞也要一并赶下去。 马车晃晃悠悠地去往朱雀街。 今日科考放榜,要去皇宫外面的朱雀街看榜才行,这一路过去还有点距离。 燕归辞却是不着急,靠着车厢壁打瞌睡。 柳清然大惊小怪地哎哟一声:“今日放榜,你怎么还睡得早?这要是我啊,这会子怕是坐立难安呢?” “胸有成竹的事情,我做要坐立难安?”燕归辞撩起眼皮平静地扫了她一眼,道,“二表姐这么替我坐立难安,想来是以为今日放榜有人会来接我吧?” 说实话,这个柳清然打的是什么主意,燕归辞一清二楚,就她和她爹娘那副嘴脸,就差将野心写在脸上了。 果然,燕归辞这么一说,柳清然瞬间就红了脸,小心问道:“那……皇上等会会来看你吗?” 容遇与燕归辞那档子事儿,在京城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就连上一任女君都默认了她是未来皇后这件事,逢年过节,这个还差些仪式的小皇后还得去宋家拜年。 容遇也时常会柳家这边,不过他常见的是柳老夫人,柳家那些舅舅他也只是送了些东西,一般不会见,也不会让他们来拜见他。 可惜,已经避开了这些,还是拦不住柳家那些姐妹们思春。 逮着机会就要去柳老夫人院中,哪怕与容遇说不上话,便是见一见他也是好的。 可惜,容遇眼瞎,看不上她们。 方才柳清然赶走其姐姐妹妹,就是为了找机会见一见容遇,可燕归辞之前就放过话,不许容遇在今日出现。 这次科考是礼部监考,名字一直是被封着,然后有礼部官员将试卷批阅,呈给容遇。 此时到了容遇手里依旧不知道名字是谁,礼部从参加科考的人里,选出三百名,出二甲和三甲,然后再另外选三人呈给容遇过目。 这三人里是自然是分状元榜眼和探花的,至于分别是谁,还得看容遇殿试。 容遇是认得燕归辞的字的,他瞧见那三张卷子的瞬间,没没发现眼熟的字,一时有点担心,想叫礼部的人来问问。 可等他将人叫来了,又觉得没必要。 以燕归辞的才学,位列三甲不是难事,甚至位列二甲都有些可能。 只是一甲,恐怕礼部那群人,是不让的。 尽管让他们同意允许姑娘参加科考已经是让步,倘若还让一甲里有个姑娘,恐怕他们要齐齐吊死在乾清宫门口。 容遇不想在乾清宫看一群尸体,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过去,反正只要燕归辞位列二甲,他就可以把人弄到身边,让她在朝中有落脚之处! 果然,二甲三甲的名单出来之后,容遇在二甲的折子上瞧见了燕归辞的名字。 还是拍在第一个的。 也就是说,除了一甲那三位之外,最厉害的应该就是她了。 至于云思回,这不学无术的蠢妹妹堪堪缀在二甲的末尾。 其他隐隐还有容遇眼熟的名字,比如傅家和武家那两位。 这两位比云思回强一些,一个在二甲靠前的位置,一个在中间。 今年是科考改革的第一年,能在榜上看见四位姑娘,效果还是不错的。 容遇很欣慰,欣慰完又有些发愁,明明是这么高兴的日子,他却不能同他师妹一块儿看榜,有些遗憾。 云思回近水楼台,昨日就已经看到了名单,但她不知道是显摆还是怎么着,今日一早就带着梨落出宫了,说这样才有身为学子的自觉,气得容遇想把她关在玉清小筑里,不让她出去祸害人。 容遇有叹了口气,一颗心早就飞了,根本就无心看折子。 边上伺候他的宫人有意替皇上分忧,提议道:“皇上看了这么多折子,想来应该是累了。不如出宫放松放松?朱雀街位置那般宽敞,今日又有那么多学子看榜,皇上此去微服私访,低调些,应该是没人发觉的。” 这个提议好,容遇瞬间就心动了。 “你可真是朕的贴心小棉袄!”容遇果然抛弃了折子,跑进内殿换件霜白长衫,又匆匆走了,一群宫人正要呼啦啦地跟上,又被公公给拦住了。 “皇上去给皇后娘娘看榜,你们去凑什么热闹?”公公横眉怒目,道,“是生怕皇后娘娘不知道咱们皇上出宫了吗?行了行了,忙你们的去,皇上身边有丑三和丁二盯着呢!” 一群宫人又觉得公公说得有道理,呼啦啦地又散了,半点都不担心他们皇上会在宫外遇到什么事。 而此时,燕归辞已经到了看榜的地方。 他们去的有些迟,告示牌跟前已经围拢了不少人。 燕归辞正要去挤时,手上就被拽了一把,她一抬就看见了云思回以及傅仪他们。 武桐笑着道:“归辞,恭喜你上榜了,二甲头一个就是你!” 第972章 并肩 二甲头一个,那还真是个好位置。 燕归辞跟着云思回他们挤到人群里,果然在二甲的开头就瞧见了她的名字。 然后她又在名单里找了找,在第十七名的地方瞧见了傅仪的名字,第六十多名的地方看见了武桐,然后一百七十九名的地方看见了云思回的。 二甲一共一百八十三人,云思回刚刚吊在最末尾,险要的很。 别人替她捏了一把汗,她本人倒是一点都不在乎,还大言不惭:“本公主这是给更多人往前走的几乎,本公主要是认真起来,你们都得给本公主让位。” 她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耳边传来扑哧一声短笑。 燕归辞听见了,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笑的人是长宁侯府家的长子,韩宁。 这人名字有些眼熟,好似刚刚才见过。 燕归辞想了半响,猛地转过头,就见这人的大名贴在一甲的位置。 是三甲中的一个! 也就是说,要是过了殿试,他就很有可能是状元? 燕归辞顿时心生叹服,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个韩宁,模样生得端正,就是比起容遇差了些,刚才虽然在笑,却不是嘲笑,而是那种发自内心叫云思回逗笑了那种。 尤其是他那双眉眼,笑起来里面好似有星星,很难叫人移开视线。 就在燕归辞打量她的同时,韩宁也在打量她,不是那种叫人不舒服的打量,而是那种温和有礼,带着一点疏远的打量。 “方才是谁在笑话本公主,本公主耳朵尖,都听见了!”云思回抱着手,怒起冲冲地往燕归辞身边一扫,道,“是不是你在笑话本公主?” 韩宁冲燕归辞淡淡一点头,立即转过视线,对云思回一拜:“公主见谅,臣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公主说得有道理,忍不住附和。” 这话夸得云思回飘飘然,她立即翘起了尾巴,上下将韩宁一扫,觉得还算满意:“本公主认得你,你是那个、那个、长宁侯府那个……” 她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那个名字来。 韩宁倒是不介意,作揖一拜,道:“臣韩宁见过殿下。” 云思回摆摆手,端着身份道:“嗯,免礼。” 边上不少人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顿时在榜单上找了找韩宁的名字,一见他出现在一甲之首,顿时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傅仪惊叹不已,武桐晃晃啧啧两声,唯独钱依依晃了晃云思回的衣袖,道:“阿回,您还是看看榜单了再说这话吧。我觉得就是韩公子掉到了二甲来,你肯定也是挤不到他前面去的。” 过了这么久,这个眼中只有银子的钱小姐依旧不懂察言观色。 云思回气得直跳脚,一张拍在钱依依脑袋,低声道:“这么浅显的事,用得着你来提醒!本公主不要面子的吗?” 她打人不疼,钱依依也就没躲,摸摸脑袋瓜,低声道:“是这样吗?那你早说啊!” 云思回又想打人了! 榜单看完,韩宁他们得入宫参加殿试,明日容遇会在乾清宫设宴,请诸位学子吃一顿酒席,然后该留在京城的留在京城,该去别地儿的去别地儿。 燕归辞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不对劲儿,她一转目光,往某个地方看了一眼,看见了抱着手站在不远处的丑三。 这人生怕她发现不了似的,还故意垫了个凳子。 燕归辞有些无语,转头同云思回说了一声,就要往那边去时,柳清然就跑扑了上来。 她一把抱住燕归辞的手,小声道:“归辞,你是要去见皇上吧?他人在哪儿?你不介意我同你一块儿去吧?” 燕归辞本能觉得厌烦,刚要将人推开之际,武桐和傅仪就上了前来,一左一右地将柳清然给拖开了:“柳小姐,为了你好,你还是不要去凑那个热闹。来,公主说今日她请客,你随咱们一块儿去吧。” 柳清然勃然大怒,刚要发火,就对上了云思回冷冰冰的目光。 那个上一课还与人说笑的定国长公主,下一刻就顶着一张黑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道:“怎么?柳小姐有事?” 柳清然瞬间不敢说话,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没事……” “是吗?”云思回说着,放下车帘,道,“最好没事,要是打什么鬼主意,本公主第一个饶不了她!” 燕归辞可能会仗着一点关系,不会对她说重话,可云思回就不同了。 长公主的威名还满京城乱飞,谁敢招惹她? 若是一个不小心,那就是要人命的。 柳清然连在冷着脸的容遇跟前都不敢说两句话,更别提是云思回了。 而就在他们说话时,燕归辞已经走到了容遇的马车跟前。 丁二给她掀了车帘,等她一矮身钻进去时,就见容遇一身牙白长衫,靠着车厢壁翻着书。 “不是说不让你来吗?”燕归辞自觉坐到了他身边去,“你还是来了。” 容遇放下手中的书,把人抱在怀里蹭了一会儿,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能不来?虽然我昨日就看见了名单,可我也想第一个看见你高兴的脸啊。” 燕归辞有些无语,抓着容遇的头发,将他拽开:“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难道不就是你想批折子?我说,你等会儿还要殿试吧?出现在这里好吗?” 容遇不畏艰难,要凑过去亲她,燕归辞躲无可躲,只好松了手,把自己送上去,让他亲了个够。 好一会儿,容遇才松开她道:“我来接你一块儿啊。” “我又不参加殿试,接我做什么?”燕归辞翻了个白眼。 容遇笑了一声,知道她是看出了其中哪些猫腻,所以不高兴了。 为了安抚他的小皇后,容遇道:“虽不参加殿试,但你站在朕的身边,看着他们参加殿试,难道就不觉得爽?” 燕归辞仔细想了想那个画面,觉得挺爽的。 毕竟她没在一甲,而是作为二甲提前站在了容遇身边,与他并肩,那感觉还真不一样。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那咱们走吧!”燕归辞有些迫不及待,赶紧招呼丁二回宫。 容遇见她这般好哄,又好笑又无奈。 …… 殿试一过,分了状元榜眼探花。 容遇拟好圣旨,本该交给贴身伺候他的总管公公宣读,可为了哄他的小皇后,他临时改了主意,在众人惊讶地的视线里,转手将圣旨给了燕归辞。 燕归辞愣了一下,随即双手将接过圣旨,上前一步,站在龙椅跟前,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第973章 结局 科考一过,其他时间就过得快了些。 燕归辞十七那年,因容遇的保驾护航,她到了御史台,成了左都副御史,武桐与傅仪到了太学,成了女先生。 至于云思回,参与了些朝政,成日同韩宁争锋相对,各自不对付。 但燕归辞听说他们私交不错,下了朝要是各自得空,还会一块儿去听个曲儿之类的。 可到了朝堂上,他们就好似有仇一般,政见稍有不合,便会争锋相对,互相攀咬,打最狠的架。 到了私底下,两人又像难得一见的好友,彼此惺惺相惜,说的都是夸赞对方的话。 一开始,燕归辞觉得这个发展不太对,想问问云思回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惜还没等她找到机会,云思回就先找上容遇了。 这人一贯我行我素,她同容遇说:“你得空吗?得空就写道圣旨,准我和韩宁完婚。” 当时燕归辞就吓了一跳,手里一沓弹劾礼部尚书折子,就掉在了地上。 云思回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吓成这样?” 燕归辞将折子捡起来,摇头道:“没。” 或许她早就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可没想到这般快。 容遇倒是十分镇定,没有听云思回的意思现在究竟拟旨,他打发了云思回,愁的给云间月写了信,告知了此事。 结果,不知道是云间月他们走得太远,还是懒得管怎么着,这信寄送出去后,就没消息了。 容遇没办法,为着自家亲妹妹的终生大事,不叫她胡来,亲自传召了韩宁好几回。 韩宁这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厚脸皮,几次面对容遇的逼问,他还能镇定自若的反问:“陛下,臣不过是真心心悦一个人罢了,难道在陛下眼中,臣是那般不可托付的人?” 虽然他是个厚脸皮同云思回关系也不错,但这人办事效率高,什么事情到了他手里都能完美解决。 容遇之所以不相信他,一来是根本就不相信云思回是真心想要与韩宁成亲。这些年她虽然什么都不没说,像个正常人,可如今都二十有二了,还是一个人,怎能叫他不怀疑? 可怀疑后又能如何呢? 她心里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二来不相信韩宁这个人,他心思深,旁人很难猜到他在想什么,就是容遇有时候都看不透。 他比燕归辞长一岁,至今也不曾成婚,但容遇听说他家里催得厉害,可不知为何这人就不成婚,至今依旧一个人。 为了这件事,容遇连探子都派了出去,可就是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直到有一天,燕归辞从云思回嘴里得到了答案。 那天正好是傅仪的孩子满月,众人前去道贺,途中云思回喝多了,燕归辞知道这人酒品很差,怕她到时候耍酒疯,同傅仪打了招呼后,就同梨落一块儿将她往长公主府里送。 结果这人死活不愿意去。 “本、本宫不回去!”她扯着燕归辞的衣服,大声嚷嚷,“来、来人,送本宫去温柔乡!” 真让她去了温柔乡,那就遭了。 燕归辞无奈,只能伙同梨落把她送上马车,打算送她回宫。 至少在宫里,他们都在,她不会觉得那里比长公主府上空——这是燕归辞无意间知道的,有年中秋,他们在宁国公府小聚,云思回喝多了拽着她道:“我不去长公主府,那里好大,好空。我在里面,就好像躺在一具冷冰冰的棺材里。” 上了马车,说是回宫,她就安静了。 梨落在外面架着马车,燕归辞陪着云思回坐在里面。 好大一会儿,燕归辞才听见云思回道:“我难受,想吐……” 燕归辞吓了一跳,忙将她扶起来,正要叫梨落停下马车时,云思回又咕哝了一句什么。 燕归辞没听清,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云思回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燕归辞才反应过来云思回说的是:“归辞,我快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这个他是谁,她能猜到。 她手一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摸摸云思回的脑袋,低声道:“对不起。” 云思回还是没说话。 就在燕归辞以为她已经重新睡着之时,她又开口了:“你是不是想替容遇问问我和韩宁的事儿?” 燕归辞想了想,道:“你要愿意说就说,不愿意我们也不会逼迫你。” 云思回又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燕归辞感觉道她腰间一紧,是云思回抱住了她。 “那天我们俩都喝多了,不小心就发生了关系。”云思回低声道,“本来我都没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不打算嫁人,就这样过一辈子算了。可是他说我们可以成亲,正好他堵家里人的嘴,我也可以堵朝臣的嘴……他还说他不介意我心里有人,因为他心里也有人,我们两个只是搭伙过日子,回了家,屋里有个说话的人,总比冷冷清清的好。”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长公主府那么大,我一个人住着,哪能住得完啊?就算不是真心,有个人陪我说话吃饭也好。” 她生性跳脱,看起来无欲无求,其实是最耐不住寂寞的那个。 “我母亲曾经要我遵从本心,就算有天上下刀子,也要把我选的路走完。”云思回闭着眼,稀里糊涂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多苦多累,我都要受着。” 燕归辞没说话,沉默良久之后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 …… 一个月之后,云间月和容玦回京了。 他们这次回来一是给容遇和燕归辞,以及云思回和韩宁主持婚事,二是也不打算再走了,想着再他们相遇的地方慢慢到老。 正月十五这天一早,云思回换上大红凤袍,去重华宫辞别了云间月和容玦,又同韩宁一块儿祭拜了天地,这才回到韩家拜了堂。 当天夜里,云思回换下凤袍迷迷糊糊睡着之时,好似感觉有人摸了摸她的脸,低声喊了她一声:“阿回。” 她睁开眼,瞧见韩宁坐在她床榻,笑得十分不要脸:“你可记得我之前说我心里有人这件事?” 云思回脑子不大清醒,跟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那你可信,那人是你?” “哦。” 应完,她闭了闭眼准备重新睡,然后猛地反应过来韩宁说的是什么了,又坐起来:“你说什么?” “我与你同窗,位置在你右下方,一抬眼就能看见你。”韩宁道,“那时你身边很多优秀之人,我身份低,不敢与你说话。后来你心里有了人,我更不敢与你说话……这次我敢了,你能否给我这个接近你的机会?” 云思回眨眨眼,扯过被子将他一块儿盖住:“我若没给你这个机会,还会答应让你娶我吗?” 她想原谅自己,重新来过。 如果这个人是韩宁,她或许可以试一试。 同一时间,燕归辞换上大红凤袍,辞别柳老夫人,跟着迎亲的人入了皇宫,在乾清门碰上等她的容遇,两人身上穿着一样的宫装,牵着彼此的手,去拜见云间月和容遇,然后祭拜天地。 之后,他们又去了太和殿,接受群臣朝拜。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待到百年之后,帝后相携一生,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