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事之梦里花落》 壹 天色灰蒙蒙的,上海车站人头攒动,一个穿和服的女孩儿抱着一个洗得发白发皱的布包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日军驻沪第十一师团司令部会议室内,挂尾中将正指着挂在墙上的中国地图滔滔不绝地宣讲着,下面坐在末端的一个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听着。 散会后,藤原侨一随着人流走出阴暗沉闷的会议室快速下了楼,本想呼吸一口干爽的空气,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瓢泼大雨。 副官小野叁郎已经举着伞跑了过来,大佐,车在那边。 深秋上海的天黑得早,又加上下雨,此时不过下午五点已经如同黑夜。车子驶出司令部大门时天空一记惊雷响过,令正在假寐的他睁开疲惫的双眼。 车子平稳的开了一段路,却在一个拐弯的当口一个急刹车。 藤原侨一再次睁开疲惫的双眼,小野已经下了车,似乎是车子撞到了什么东西。 又一记惊雷,藤原侨一看到了一张满是雨水、惊慌失措的少女的脸。 日军第十一师团十二联队营地的一间空房内,藤原侨一立在窗边,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十分瘦弱的少女,桌上放着一张她的证件和一封信。 皱巴巴的纸上写着她的名字,浅川夕子。 小野推开门走了进来,对着藤原侨一点了点头,已经查过了,第六联队确实有人叫浅川吉雄,半个月前已经随军去了台湾。 藤原侨一点头,看向床上的还在昏迷的少女,他的手指慢慢敲击着桌上的证件,指节泛出苍白。 一天之后的下午,浅川夕子出现在了房间的门口,她揉着脑袋,恍惚地环视着门外陌生的一切。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直到晚上坐在他的面前时才哆哆嗦嗦地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我饿了。 是日本南部乡下的口音。 藤原侨一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功夫,小野就把简单的饭菜摆在了几上。 藤原侨一饶有趣味地坐在一旁看她吃饭,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仔细看着。 像一只饿急了的小猫儿似的,夕子端起饭埋头开始吃起来,将一整碗都吃完后她将饭碗一推,由半跪的姿势直接倒下向他行礼,谢…谢谢您的饭菜,夕子已经饱了。 藤原侨一看了一眼一粒米都不剩的饭碗,又看了她一眼,不徐不疾说:浅川夕子,大正十一年生,九州熊本县人,哥哥浅川吉雄,大正九年生,现属十一师团第六联队,上等兵。 夕子扬起脸,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像极了清晨沾露水的樱花,长官,您能帮我打探一下我哥哥的下落吗?我这次来上海,就是想探望…… 藤原侨一打断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很不巧,你哥哥半个月前刚跟部队去了台湾,你来得不是时候。 那…那他还会回上海吗?什么时候可以回日本,回家? 藤原侨一转过头迎着她希冀的目光,上下薄唇一动,吐出八个字,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藤原侨一渐渐从木夕口中得知,她一路从熊本漂洋过海来到这里,路上被偷过东西,被骗过,也挨过饿,那天撞在他车上是因为有人贩子在追她,她没了命的在雨里跑,不知怎的就撞上了他的车。 看着夕子的淡淡浅笑,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孔和瘦如柴火的身体,藤原侨一觉得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竟然可以经得住路途中如此多的折磨与苦痛,还真是挺令人佩服的。 藤原侨一本打算过两天等她身体稍微恢复的好点就把她送走,不管是送到医院还是直接送到码头,总之是不能继续待在军营了,这里从没有留过这样的女子,她在这里很不合适。 可夕子似乎并不这样觉得,她对周围的一切已经渐渐熟悉起来,并且似乎已经融入了这里。 她会和见到的所有人笑着打招呼,会主动给士兵们洗晒衣服,帮炊事班一起准备伙食,甚至还会给他们打扫房间的卫生。 她永远笑着,就像一朵盛开在春日阳光下的樱花,令人不仅仅是心情舒畅愉悦,更让人想把她摘下来,好永远珍藏在自己手心里。 一日无事,藤原侨一早起来倚在门框上,看着那个正在明媚晨曦下晾晒被单的小姑娘。 她的一头乌黑秀发变作一根麻花辫垂在脑后,细碎的刘海覆盖在额头上,一双白皙稚嫩的小手奋力拧着床单,然后轻轻踮起脚尖,把它搭在绳子上,床单甩出一串水珠溅落在她的小脸上,她笑着用手擦一擦鼻头,轻声哼唱起来:追过兔子的那座山,钓过小鱼的那条河,至今依旧魂牵梦萦,难忘的故乡[ 选自《故乡》,日本大正时期民谣]…… 这样柔声细语的歌声,唤起了藤原侨一脑海中存封已久的记忆,他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搂着生病的他,给他哼唱着温柔的歌谣。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母亲了?又有多久没有听见过家乡的歌谣了? 藤原侨一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不过一瞬,他打定了一个主意。 夕子提出离开是在一个下雪的晚上,他刚忙完回到营地,就看见他的房门口伫立着一个鼻头冻得通红的小姑娘。 什么事,夕子。藤原请她进屋。 夕子进屋后低下头不太好意思的说:藤原大佐,叨扰许久,我也该走了。 藤原侨一猛地抬头看她,意识到有些失态后,他垂下眼睑,手里依旧忙着翻弄文件,不再等等吗?你哥哥的部队据说年底就可以回来了。 夕子的眼中又放出光芒:真的吗? 藤原侨一轻轻点点头,右手悄悄把一张阵亡通知书藏了起来。 贰 夕子就这样又继续待了下去,天变得越来越冷,新年也越来越近。 大晦日[日本人称12月31日为大晦日]快到了,可惜越是临近年关,军中事物越是繁忙起来,藤原侨一整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回来。 夕子看着他带着小野每次都是进出匆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于是总是偷偷躲在旁边,趁他走过时往他和小野手里塞一盒寿司便当,之后又飞快跑开。 藤原侨一坐在车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放在腿上的便当,他轻轻打开,拿起一块儿放进嘴里,寿司虽冷,心里却是暖的,望向车窗外的脸上不由自主微微笑起来。 小野注意到车后座上藤原的表情,偷偷也笑起来。 不仅是藤原侨一,这几日夕子也很忙。 她整日里不是挎着竹篮去集市,就是钻在伙房里,再不然就是躲在屋里忙活,人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忙些什么。 直到大晦日那天,人们一大早起来便看见营地的大门口和各个屋门口都挂上了注连绳[日本新年习俗:使用干燥后的稻梗编织而成,祈祷家人在新的一年中可以得到神的庇佑],一些窗户上还贴着鹤、龟的动物剪纸…… 夕子挎着竹篮子欢快地从外面走来,很开心地和每个人打了招呼和祝福新年快乐后便又钻进了伙房里。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过一瞬间都明白了这些杰作的来源。 藤原侨一到傍晚才回到营地,开了一天没完没了的军事会议,听那些个老东西不停的争来吵去,他都忘记了今天是大晦日。 他叹了口气,坐在车上闭目揉着酸疼的眉骨。 大佐,您看。 藤原睁开眼,看着营地门口拉起的注连绳以及它在夜风里微微晃动的纸垂,车再往里走,他看到了站在一旁迎接他的夕子。 她今天穿着崭新的白色雏菊樱纹和服,头发都盘了起来,立在那里宛如夜空中的精灵。 藤原侨一刚下车,他的士兵们立刻都站好了军姿,但脸上一个个却都是笑嘻嘻的。 报告长官,今天是大晦日,除夜,我们吃了夕子小姐做的荞麦面、喝了屠苏酒。 藤原惊讶地看一眼旁边依旧笑嘻嘻的夕子,又环视了一周,道:这些也都是你布置的? 夕子笑着点点头。 藤原低声道:辛苦了。 表面上虽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开心不已。只是藤原没想到,更大的开心还等在后头。 藤原刚拉开房间的门,便看到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有新年要吃的惠方卷,有越年的荞麦面,有酱油煮小干鱼、黑豆、青鱼子和年糕汤、屠苏酒。 藤原侨一扭头看去,夕子就站在门外,开心地笑着。 那天晚上,是藤原二十年来过的最开心的一个除夜。他和夕子对坐着饮酒,听她讲乡下的奇闻趣事,听她讲她的小时候…… 藤原的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透过这层雾气看到的夕子如梦似幻,不太真实。 通过夕子无忧无虑的童年,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那压抑惨淡的童年。 藤原是个大家族,他不知这该引以为豪还是该黯然神伤,他从小最讨厌的就是除夜,全藤原家族十几口人一起用餐,排成两列入座,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光线昏暗的大餐厅,一动不动侍立两侧的仆人,默默咀嚼饭粒毫无生气的堂兄姐妹,整个餐厅寂静压抑无比,这种感觉到现在为止还会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除了新年会让他感到害怕,小时候的每一刻现在回味起来,都会令他感到窒息喘不过气来。他是藤原家的独子,父亲说他将承担起藤原家所有的荣耀,所以从小他没有爬过树掏过鸟蛋,没有下过河捉过鱼,更没有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过,从小陪伴着他的,永远就只有冷冰冰的木剑和背不完的书本,以及父亲那张永远威严不笑的面容。 所以现在的夕子,会说会笑,散发着生气的可爱夕子,就像一道耀眼的光一样,照进了他如白纸一张的前半生。 真的谢谢你,夕子,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除夜。或许,也会是不一样的人生。 新年很快过去,一切又恢复如常。 夕子还在默默等着哥哥浅川吉雄回来的消息,可只有藤原知道,她等不到了。 新年伊始,支那军队就蠢蠢欲动,可不知怎的,不知是不是最近运气不太好,他接二连叁地开始吃起败仗来,都被挂尾叫过去给当面训斥了好几遍。 这天他一回来,就看见夕子叉腰瞪眼地站着,脸色十分不好。 他没来由心一慌,该不是那件事被她知道了吧。 藤原桑,请您跟我去后面看一看。夕子拉起他的胳膊就把他往营地的后院拽去。 还没到后门,一阵女人的哭喊咒骂声以及男人的喘息声就传了过来,藤原侨一霎时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几个士兵捉了叁个支那女人,此时此刻正在肆无忌惮的享用。其中一个女人已经断气,另外一个也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一个还在不断奋力挣扎反抗。 谁允许你们在这儿做这种事的? 几个士兵立刻兜起裤子站起来,那个还有力气的女人立刻站起身捂着衣服哭着跑了。 夕子赶忙俯身到剩下两个女人身边,探探鼻息,还好,还有一个有救,她求助似的扭头看向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的藤原侨一。 藤原今天挨了训斥心情本就不大好,现在看到夕子竟然要求他帮忙救助一个低贱的支那女人,心底更是来气,他一把拉起夕子要走,不是所有人都应该救的。 但没想到今天的夕子却一反温和柔顺的常态,她竟倔强的使劲儿甩开他的手又跑了回去,捡起旁边女人掉落的衣服给她盖上,然后把她搂在怀里,像是想把她抱起来。 藤原双手插兜,看着她艰难地尝试了几次都失败无果,娇小的身躯摇摇欲坠跌坐在一旁却仍不放弃,他无奈侧头对小野低声道:去把军医请来。 因为这个事情,夕子足足有叁天没有和藤原讲话。 藤原愈加心烦气乱,他批完文件把笔一扔靠在椅背上,想着因为一个支那女人而影响了他和夕子之间的感情真是不值得,不过借此事他也看出,夕子还是太单纯善良了,不明白敌人的阴险和支那人的恶毒,不行,他得让她明白才行,最起码,让她看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易相信的。 一个阴雨天,他把夕子带到了郊外一片荒凉之地,还有那个她救的支那女人。 一排套着黑袋的人被捆绑着押了上来,跪在中央,还有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 藤原侨一将一把上了膛的手枪递给支那女人,对她说:杀了他们,报答我们救你。 支那女人面色苍白,手哆嗦着接过枪,她慢慢举起来,对着跪着的一个人,眼看就要按下扳机,可转瞬她又调转枪口,对准了藤原侨一,按下了扳机。 枪声没有响,就在她错愕的一瞬间,藤原从怀里迅速掏出另一把早已准备好的手枪,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震天的枪响,喷溅的血液,令夕子头晕目眩。她看着慢慢倒去的女人,额头的血洞,涣散的双眼,再看看藤原侨一,俊逸的脸庞溅上了几滴血,他优雅将它们拭去,然后擦拭着枪口,他此刻就像一个裹着优雅外衣的恶魔。 夕子突然感到一股恶心,她跑到场边弯腰呕吐起来。 那件事后,夕子病了好久。 起初是发烧,再然后是昏迷,直到两天后才醒过来。 藤原侨一十分自责,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举动吓到夕子了,她是个连血腥都没怎么见过的小姑娘,他怎么能让她看这种杀人的场面。 夕子迷迷糊糊醒来后和藤原侨一说的第一句话是:藤原桑,你能不能以后别再杀人了,我梦见你死后下地狱了。 藤原扯了扯嘴角,一笑:我从不信鬼神。 可我信,我不想你以后下地狱。 看着夕子祈求的目光,藤原侨一心里有些忧郁难过,但他还是微笑着,揉了揉夕子乱蓬蓬的头发:可这是为了天皇陛下的圣业啊。 夕子双眼通红,小声道:什么圣业!我哥哥已经死了,他还想让多少人的哥哥去死…… 藤原侨一愣住了,原来夕子早就知道了他一直以来尽力想保守的秘密,过了一瞬,藤原才反应过来夕子的话竟是如此大逆不道,他怒斥道:夕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悖逆天皇陛下的话来?! 夕子的眼泪止不住流淌下来,藤原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为自己刚才的发怒而后悔不已。 正在此时,小野慌慌张张闯进来,说前线有紧急军报。 藤原看夕子一眼,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夕子望着藤原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藤原桑,一路保重。 叁 等藤原灰头土脸的从前线回来,发现夕子已经不见了。 她连封信都没给他留下。 藤原侨一突然回想起他临走时夕子好像对他说,藤原桑,一路保重。藤原恨不得握紧拳头挥自己两下,这么告别意义明显的话都听不出来吗? 他立即派人去码头、车站找,却都无功而返。他甚至想动用职权去查码头车站的出入记录,可这样一来,动静就会闹大,上级一定会介入,这无异于更加雪上加霜。 上海这么大,若真想找到一个人,无异于是海底捞针。他又想到那次她无意撞上他的车,她可以这样毫无预兆的闯入他的视野,现在却也可以同样毫无预兆的消失,让他无处可寻。 藤原侨一几天下来都没睡好,甚至可以说是没睡。他躲在书房里不是研究作战路线,就是喝酒,喝酒有时甚至可以喝上一夜。但第二天起来还是照常去司令部开会,去前线巡查,整日按部就班、从早到晚地忙碌着。 几天下来,小野明显感觉到,藤原侨一的身体似乎就在崩溃的边缘了,可他还在硬撑着。无奈之下,小野只好请来了一直在别处照看藤原别墅的家仆康良来军营里照看他。康良是从小看着藤原侨一长大的,就如同长辈一般,他的话,长官总要听一听的吧? 但事实证明,小野是打错了算盘,藤原侨一依旧我行我素,任是谁的劝告都不听。 直到两周后,一个电话打破了僵持的平静。 小野在司令部门前急得直搓手,怎么会议还没结束?人还不出来? 终于,他在人流末端看到了藤原侨一,可他似乎在与旁边的一个年轻军官交谈着什么,步伐十分缓慢。 小野着急,无奈下只得横下心冲过去,吓了藤原一跳,他微愣后回过神来,对旁边的人介绍道:宇德君,这是我的副官,小野叁郎。小野,这是我的发小和军校同窗,宇德少佐,近日刚从日本过来。 小野哈着腰面上笑着点点头,其实早已心急如焚,他没办法,只得放肆一把先将藤原拉到了一边去。 宇德弘治治见他们二人耳语了几句后,藤原侨一的脸色瞬间变了。 藤原只匆匆和宇德告别后就飞快奔向汽车,然后车子嗖的一溜烟就不见了,只留宇德弘治一个人站在原地呆愣愣的望着汽车一啸而过,带起风卷起地上的残叶。 翔殷路杨家宅慰安所内,一个身穿简陋和服的女子站立着,从她被撕扯开的衣领口可以窥到身上被鞭笞的伤痕。 夕子小姐,您别怕,藤原大佐很快就来接您了。一个名叫福田的士兵站在她身边说道。 另一个上衣外套拿在手里的士兵讥笑道:如果你小子敢骗我,我今天就把她撕碎。 福田没理会他。 福田是藤原侨一的部下,今日得了空来慰安所本来准备娱乐一下,不过一瞥眼间却看到了一个跟夕子长得很像的慰安妇,其实刚开始他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夕子,便悄悄跟了过去,看到房门口挂的牌子上写的确实是浅川夕子。 当初在营地,夕子可是没少帮他们这些小兵洗衣做饭,他更忘不了除夜那一晚的荞麦面,自从他叁年前离开家便再也没吃到过那个味道了。听说夕子离开了,不仅是他们的长官,就连他们这些小兵其实也暗地里难过了许久呢。 不过夕子不是回家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福田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屋里传来打骂声,你个臭婊子,怎么给脸不要脸?!看我今天怎么教训…… 福田想到没想便冲了进去一把将里面的男人给拽了出来,男人看居然有人敢多管闲事,一拳便照着福田挥去,两人便扭打成了一团,直到把这里的管理负责人冈田夫妇给惊动。 这个浅川夕子是冈田夫妇前天才刚从码头弄来的新货,本以为她只是个有几分倔气的乡下姑娘,不过教训两顿也就会像其他人那样乖乖听话了,没成想她还是个不省事的,竟惹出个大麻烦来。 冈田夫人本以为这也就是两个客人同时看上一个姑娘的误会,于是她赶忙拽着夕子的手,想让她笑着给两位客人赔罪,说让她一个一个挨个儿伺候不就行了。 可福田却道:不行,你们放人,不然我就给我们大佐打电话! 冈田夫人见这个小兵如此硬气不讲理,很是不快:就算你们大佐来了,那也得按规矩办事,这里可是归日军上海派遣军东兵站司令部直属管理的,不听你们大佐的。 撂下电话不过二叁十分钟,一辆军用轿车便飞速驶了进来。 藤原侨一刚下车,便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夕子和福田。 他大跨步走到夕子身边,取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然后拉着她就要上车离开。 冈田夫人见状忙阻止道:哎,大…大佐,这可是我们新招的姑娘,今儿是第一天开始工作,这不,刚接了第一位客人呢,您可不能就这么给带走了呀。 藤原本来没打算理她,更没想要找事儿,他只想带了夕子赶紧离开就好,但此刻他身形一顿,改变了主意。 他先照顾夕子上了车,然后关上车门。他不疾不徐走回去,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波澜,想要多少钱? 冈田夫人故作为难地道:这也不是钱的事情,只是我先生费这么大劲儿才找到个这皮相这么好的姑娘,再说,我们这儿也是归上海派遣军东兵站司令部直属管理的,您要领人也得先…… 话还没说完,冈田先生的左腿已经被一柄锋利的武士刀刺穿。 冈田夫人没说完的话也变成了刺耳的尖叫。 藤原侨一抽出刀问福田,刚才你说的那个人,在哪儿? 福田指一指站在台阶上刚才和他打架,现在已经被吓傻的那个人。 藤原朝他走过去,那人哆嗦着撒腿就跑。 藤原冷笑,收起刀,掏出枪,朝着那人的腿毫不犹豫开了一枪。 肆 夕子就这样又被藤原侨一带回了营地。 藤原了解到原来夕子准备坐船回国,却在码头上被慰安所的人给绑走了,再醒来就到了那种地方。她为了反抗而绝食,遭受了毒打,那天若不是遇到了福田,他想他可能永远就见不到她了吧。 夕子一觉醒来,见藤原侨一还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模样,微笑道:藤原桑,你在想什么? 藤原见她醒了,笑道:我在想我真幸运,能再次见到你。” 夕子的笑容消失了,看上去甚至有些悲切:藤原桑,我差点被他们……可,可现在有许多无辜的女子和我一样,他们……就像当初你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去救支那女人一样,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她们的丈夫,兄弟…… 夕子,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敌人。 可,可我们都是一样的啊,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我是女人,她们也是女人,我…我害怕那样的命运,她们也害怕…… 夕子,你不该同情敌人的。 藤原桑,你的敌人是在战场上,不是无助哭泣的女人和孩童。 但我也没有帮助她们的义务。 夕子垂下了脑袋,小声道:这不是义务,这是良知。福田也没有帮助我的义务…… 夕子,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藤原侨一站起来走了出去。 挂尾中将的司令办公室内,藤原侨一正在接受训斥。 挂尾中将气愤地一拍桌子:藤原,听说你硬闯杨家宅慰安所带走了一名慰安妇,还刺伤了冈田和一名士兵? 藤原立在那里,面不改色,一言不发。 说话! 藤原道:浅川夕子不是慰安妇,她的哥哥是一名光荣的为国牺牲的皇军战士。 挂尾中将冷哼一声:谁家里没几个上战场的男人,她能够劳军,为天皇陛下的圣战事业献一份力,那是她的光荣! 藤原又一声不吭了。 挂尾中将叹了口气,口气稍微软了下来,看着藤原语重心长道:藤原啊,你父亲将你交给我,是对我们多年友谊的信任,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同样,你也不能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你一直做的很好,希望以后也不要让我们失望才好。 是。 夜晚回到营地,藤原侨一没有去看夕子,他径直回了书房。 他从不抽烟,可现在心情烦乱无比,他特别想抽一支。 他翻到了宇德在他这儿留的一包烟,拆开,点燃了一支。 袅袅烟雾里,夕子的话、挂尾的话、父亲的话交相反复出现在脑海里。 你的敌人是在战场上,不是无助哭泣的女人和孩童。 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 这不是义务,这是良知…… 你不能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 你一直做的很好,希望以后也不要让我们失望…… 你唯一的荣誉,就是为天皇陛下的圣战而努力,为大东亚共荣的目标而奋斗!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希望你不要让整个家族蒙羞…… 藤原侨一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面前浮现的是他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拼死搏杀的画面,炮声滚滚、硝烟阵阵,他看着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死在眼前,看着手下的士兵死在眼前,这么多人的命瞬间消逝,他却不得不把刺刀插进冲进来的敌人的胸膛,再结束掉一个生命…… 饶是他现在成了联队长,成了大佐,不需要每场战斗都拼在前线,可每当他坐在指挥室里,手指划过一串又一串阵亡的冰冷数字时,他知道,这些数字背后曾经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这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该去怨恨谁。 是该去怨凶残不顾一切扑上来的敌人吗?还是该怨那些把他们送上这修罗场的,衣冠楚楚、永远喋喋不休的政客们?抑或是那个最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人…… 他不是神吗?可他为什么不救他们?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营地后门那些支那女人们凄厉的哭喊,她们的脸是那样凄楚,那样无助,和站在慰安所门口夕子的脸庞渐渐重合…… 如果是他的夕子被这样…… 藤原侨一刷的一下睁开眼睛,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夕子会对他说那么一番话,她是想告诉他,今天他们对支那人所做的一切,明天就可能有别人来对他们做这一切。 初春的夜晚更深露重,藤原推开夕子的房门,看到了一张熟睡的美好面孔。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她就像沐浴在清冷光辉中的一朵幽香的樱花。 藤原侨一静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只是看着她,他心里就已经感到十分的踏实与满足了。 过了一会儿,藤原站起身准备走,路过床边时,夕子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藤原侨一低头,夕子并未醒来,只是在喃喃呓语:藤原桑,你别…别杀人了,太危险,我们回日本吧…… 藤原侨一答应了夕子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要求,他会约束自己的部下,不允许他们滥杀百姓、强奸妇女,有违令者,会严重处理。 夕子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地跳了起来,就像一只欢快的兔子一样绕着他蹦来蹦去。 夕子拉起藤原侨一的胳膊就往外走,满心欢喜道:藤原君,走,我们上后山采蘑菇去,今晚我给你做味增汤。 藤原侨一看着她的模样无可奈何的笑着摇摇头,这一高兴,连敬语程度都降了一级,不过他心底却是无比的开心。 今日他也难得有空,看着夕子在前面欢快地又蹦又跳,木屐踏在山地上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清脆的旋律,藤原觉着她简直就像一个返璞归真的孩子一般可爱。 “藤原君,快来!你看这儿有什么!” 藤原侨一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夕子在一片桃林中开心地旋转着,片片桃花翩跹落下,在她周身舞动着,将她装扮得好似一个林中仙子。 她淡粉色的瞿麦缨纹和服此时已经完全与桃林融为一体,她的清脆笑声回荡在整片天地间,犹如房檐下悬挂的风铃发出的悦耳叮咚声,她的如花笑靥,弯弯的眉眼,似有星辰大海般的双眸,都时刻勾着他的视线,令他定定地看着夕子,眼睛一瞬都不曾离开。 藤原君,你快来看啊!这儿有桃花呢!真美,像樱花一样。 藤原侨一慢慢走过去,他似乎着了迷,感觉到有一股血液直冲脑门。 他一时忘情,不由自主地将夕子拉过来靠在一棵桃树前,固定在两臂之间,闭上眼睛轻轻嗅着她身上的芳香,在她耳边淡淡地道:“到时候,我带你回京都看我们的樱花。” 话说着,藤原不自禁的就要冲着那柔嫩的唇吻去,她应该也是乐意的吧? 夕子急急偏过头,小声道:藤原君,今天…今天其实是我生日。 藤原一愣,恢复了清醒,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真的有些唐突,忙松开手,尴尬笑笑:夕子今天生日吗?那我们今晚可要好好庆祝一下。 晚上,藤原侨一带着她去了上海一家最大的居酒屋过生日。 一同去的还有宇德弘治。他们到时宇德弘治已经坐在位置上和一个艺伎在卿卿我我了。 藤原清清嗓子,宇德这才看到他们已经站在了旁边,赶忙笑着松开怀里浓妆艳抹的艺伎。 带着夕子坐下,藤原给她要了杯加薄荷叶的可尔必思[叁岛海云于1919年创立的日本饮品品牌],给自己和宇德要了清酒。 宇德笑着看向盛装出席的夕子,揶揄道:哟,侨一,什么时候你也对女人感兴趣了,啧啧啧,怪不得大家都说上海是个好地方呢。 看着挤眉弄眼的宇德弘治,夕子的脸简直红得就像天边的火烧云,头也低得不能再低了。 藤原侨一扒开宇德弘治耷在他肩上的手,瞥他一眼:宇德伯伯就不该让你来,你就该待在日本好让他时刻管着你。 宇德弘治道:我跟你可不一样,你是你们藤原家的宝贝疙瘩肉呢,来这儿是建功立业来了,我不一样,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为家族争光,我整日在家闲着就是碍眼,我父亲他恨不得把我一脚踢到北极,眼不见为净。 说到这儿,宇德弘治又搂着藤原的肩膀,凑过去两眼放光地问道:我听说上海开了好几个慰安所,怎么样?你去过了吗? 一提到慰安所,夕子的脸简直就更红了,头也恨不得低到桌子下面去。 没去过。藤原侨一没好气儿的说。 怎么没去过?宇德摸不着头脑,看着一旁垂着头的夕子,她,她不是你…… 藤原侨一抓起一个大寿司就塞进宇德弘治的嘴里,吃你的饭吧。 几瓶清酒下肚,宇德弘治已经渐渐开始说胡话,他跟藤原聊着聊着就开始炫耀自己来到上海后的光荣事迹,去过什么什么舞厅,见过什么什么舞娘,去过什么什么艺伎馆,那儿的姑娘多么多么温柔可人…… 侨一,我告诉你,你别再像以前一样了,你,你又不是和尚,守什么身?你,你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是童子身!啊? 藤原侨一满脸黑线,一把捞起喝得醉醺醺的宇德弘治,把他拎了出去塞进了门口等他的车里,对司机吩咐道:去把他扔到黄浦江里。 司机惊恐万分地看着藤原侨一关上车门又回了店里,再扭头看看瘫在后座上喝得烂醉如泥的自家长官,感觉这个任务十分棘手。 回去后,藤全侨一打发走了艺伎,这下好了,只剩下夕子和他两个人,总算清净了,他今天就不该请宇德弘治那个混蛋过来,真是巨大的失策。 他有些尴尬的给夕子到了杯水,问:还吃些什么吗? 夕子笑着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用充满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他摸摸自己的脸,脸没什么问题吧,难不成她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藤原咽了口吐沫,问道:怎么了? 夕子把手支在脸旁,笑看着他:我在想你喝那么多酒,怎么不醉啊? 藤原侨一也笑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可是千杯不倒,哪像宇德弘治。 对了,他,人呢? 扔黄浦江喂鱼了。 啊? 让黄浦江的江水帮他醒醒酒,明天再把他捞上来。 真的啊? 看夕子那一副无比担忧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又上当了。 藤原侨一偷偷笑起来,突然弹了夕子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小傻子,骗你的,我哪能真把他扔江里去。 夕子不仅被骗,还被这个人弹了一下额头,今天可是她生日啊。夕子气不过,扬起拳头就要砸下去,谁知藤原一个翻身就要跑出去。 夕子立刻喊着也追了出去。 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的跑出了居酒屋。 藤原侨一的司机看着他们二人这幅模样,简直感叹幸亏长官没有穿军装,不然肯定是要被军部立刻送进精神病院检查的。不过他倒觉得这样的长官,似乎比平时穿着军装、寡言少语的那个,要更亲切一些。 何止是亲切,他此刻简直就是一个普通快乐的青年,而不是什么严肃不苟的联队长,这大概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吧。 伍 五月夜晚的风,混杂着山花的香甜,吹得人微醺如醉。 藤原侨一和夕子两人肩并肩坐在后山一棵桃树下,听着四周风吹树叶的响声与偶尔四起的鸟啼声,天地间一切似乎都静谧无比。 夕子仰头看着那一轮月亮,清洁光亮,一尘不染,藤原君,你说辉夜姬[日本传说中从月亮上下来的一位公主]最后为什么一定要回月亮上呢?她不可以找个无人的角落继续生活在这里吗? 藤原侨一看夕子一脸认真的凝视着月亮,眼睛湿漉漉的,甚至有几分悲伤,不禁勾起嘴角一笑,小姑娘们总是喜欢相信凄美的传说与童话呢,夕子,那你有没有想过,辉夜姬也许根本不存在呢?所以也无所谓她到底要去哪里了。 夕子扭过头来,瞪着藤原,忿忿说:不可能!《竹取物语》[日本最古老的物语文学作品]中都说了,我母亲小时候也总是给我讲这个故事,她肯定是真的。 藤原侨一看着夕子那较劲儿的小模样,不忍反驳她,只得笑着应:好好好,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又一阵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藤原侨一又想到几个月前那桃花落英缤纷,降落夕子肩头发梢的美妙场景。 夕子又手舞足蹈地讲了许多她知道的逸闻趣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月光下就宛如那辉夜公主,藤原就这样始终微笑着听着、看着,他觉得如果能让时光停驻在这一刻,他愿意拿一切去换取。 过了一会儿,夕子可能是说累了,竟然靠在藤原侨一的肩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山间阒寂无人,唯月色倾注,藤原忍不住用手抚了抚夕子的头发,嘴角不自禁的微微上扬。 藤原侨一也抬头仰望着月亮,仰望着天空,他觉得夕子之于他,真可谓是上苍在这远离故土的修罗场上对他的馈赠,自此,他的生活里不是只有冷酷无情、血肉模糊的残酷战争,不是只有刻板无趣的军营与索然无味的会议,他的生活里也有了漫天桃花和一桌温暖的饭菜。 夕子像故乡的一棵樱花树,总能让他放下重重心防,在累的时候倒下去休憩。有了她之后,他的人生似乎才有了色彩,他才知道,原来笑,不是为了逗趣别人,不是为了迎合别人,而是发自内心的想笑,这样的笑是如此得令人舒爽。 夕子又像猫儿一样柔顺,却又玲珑可爱,她单纯得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周身散发着一股淳朴自然的气息,这是一种无拘无束、天真快乐的招引。 藤原侨一从小到大见过太多各色各样的女子,可她们不管是日本上流社会的贵妇小姐们,是艺伎馆的艺伎们,还是上海跳舞场的风尘舞女,是慰安所里的慰安妇,都没有一个能够和他的夕子相媲美。 宇德弘治笑他还是童子身,其实他早不是了。 来到中国的第一年,也是他脱离父亲直接掌控的第一年,他走进了慰安所,想寻求人们所说的欢愉,可那个地方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反胃与恶心。 还记得那一次,由于军官身份,他要花五日元才行。然后他接过避孕套,被带到了一个脏乱的房间,进门前他扫了一眼门口挂着的牌子,牌子上的名字现在已经忘了,只记得那是一个骨瘦嶙峋、死气沉沉的苍白女人,高高的颧骨堆着,瘦弱的乳房垂着,令人生不起一丝欲望。 她起身帮他带好避孕套后又躺了回去,就像一个任人摆弄的破布娃娃。 伏在她身上起伏时,他侧头看见旁边柜子上的破口脏瓷碗边沿趴着一只睡着了的苍蝇。 他完事后,那女人跪坐起来弯腰恭送他出去,是从头至尾平整毫无波澜的语调:请您慢走。 他就像在与一具尸体做爱。 这是他后来回忆时所能想到的感觉。宇德弘治无数次告诉他这种事情有多么舒服,可他的第一次是如此不美好,令他觉得这种事情是如此乏味,甚至恶心。 所以之后的几年,他再也没去过那种地方,更不想再去寻欢作乐。他一如既往地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父亲所交代的事业上,好为家族争光,为大日本帝国争光。 所以他觉得自己每天活成了木偶,毫无生气,更无快乐可言。 或许他本就该一直是这样的人吧,在日本时是,在中国还是。 万幸,多亏了夕子这道光,他知道自己也可以不是,所以,他要抓住这道光。 夕子迷迷糊糊从他肩头爬起,摸摸嘴巴擦掉哈喇子,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藤原君,对不起,我…我刚才睡着了,不小心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藤原侨一笑笑,拉过她的手面对着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别喊藤原君了,叫我侨一。 夕子一下子脸就红了,低着头道:侨一,我刚才做梦了,梦见满树桃花,风一吹落花漫天都是,就跟我生日那天一样,然后我们就坐在桃树下,谈天说笑,直到过了好久好久,有种时光静止,地老天荒的感觉。 藤原侨一认真的看着她,右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摩挲着,夕子,你愿意…… 哦,对了,我还梦见辉夜姬了,她告诉我她居然没有回月亮上,因为躲避皇帝的逼婚,她真的藏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在和自己喜欢的人开心地生活着。 藤原看着她目光中泛出的炯炯神采,他真的不忍心告诉她这只是一个不存在的神话。 所以,侨一,我们也像她那样,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角落,好好在一起好吗? 藤原一愣后才反应过来,夕子这是答应他了,他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好,等我完成天皇陛下的圣业,我一定带你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夕子挣脱他的怀抱,摇着头:不要,我不要,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我们不要管什么圣业,什么共荣圈,我们去一个安静的角落,没有战乱,没有这些东西的角落,好不好? 藤原仰头一笑,笑意有些苦涩,他向后靠着树干,叹口气,夕子,现在世界上哪儿还有这样的地方啊,你说的那地方,是在梦里。 夕子着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是的,只要…只要你肯放下眼前这一切,带我一起走,我们,我们去哪里都行。 藤原侨一觉得夕子该不会是一觉醒来睡傻了吧,他又将她拉过来搂在怀里,揉揉她的脑袋,夕子,我知道你讨厌战争,讨厌杀人,所以我都想好了,你先回日本等我,等我这边忙完了,我就回去娶你,如果我没有回来…… 还未等他说完话,夕子立刻捂上了他的嘴扑进他怀里,不许他继续说下去。 月亮被几片云遮住了,天空一片黑暗空洞,只有几颗星子闪着凄冷的光,如同夕子滴落的,迅速渗入他军装的一颗,无人察觉到的泪。 二人站起正准备回去时,小野匆匆忙忙寻了过来,说司令部现在临时召开紧急绝密会议,请藤原侨一赶紧过去参会。 藤原侨一赶到时,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他推开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自己。 未等他入座,挂尾中将扫了他一眼后语气严肃道:特高课得到准确情报,藤原君,你的身边潜伏有支那卧底。 陆 坐在回程的汽车上,藤原侨一脸色十分难看,他不断的回想着刚才会议结束后挂尾单独和他的谈话:根据特高课的情报,你身边的这名特务,代号'冰河',从资料上来看,应该已经潜伏了一段时间了,之前的几场战役你频频失利,或许就跟这有关。 可是作战计划等一些军事机密,藤原侨一从来都是锁在书房内,而他的书房除了他,只有叁个人可以出入,副官小野,老仆人康良,以及夕子。 但若说自由出入,那只有他自己和康良可以,小野和夕子都没有书房的钥匙,更别说拿到锁着作战计划抽屉的钥匙了。 藤原侨一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揉着太阳穴,头疼无比。 但与头疼相比,他心底没来由的更害怕,他害怕背叛,害怕伤害,更害怕那个人就是长久以来一直给他希望的光。 或许你可以用一种办法来试一试'冰河'。 这种办法其实很简单,藤原分别装作无意透露给小野、康良和夕子叁个不同的假军事机密,等几天后,看看究竟哪一条会被发出去。 并且这一些天,他会派人暗中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 几天后,挂尾将他叫到了司令部办公室,扔给他一张稿纸,上面写着破译后的内容:六月二十日下午叁时,和安居集会,可捕杀之。 藤原侨一的脑袋嗡的炸裂开,他登时感觉头脑空白、眼前眩晕,他的手紧紧攥住那张稿纸,随即后渐渐释然,愤恨、不敢置信都变作无尽的嘲讽与冷笑。 居安堂集会,这是他给夕子的消息。 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夕子,居然是支那派来的特务。 可捕杀之。她对他根本没有动情,她要杀了他呢。 可笑,这一切简直太可笑了。 藤原侨一感觉自己的心瞬间像被凿了个大洞,里面已经空了。 他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更没有痛苦,麻木的藤蔓已将他死死缠绕。 果然,他可能命中注定只配做一个冷漠无情的木偶,不配拥有那样充满生气温暖的光。 他低下了头,过了良久后复又抬起。 乌黑不见底的眼中看不出悲喜,但光芒已经熄灭,他的嘴角微扬,笑容看不出真假。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阴暗潮湿的牢房审讯室里,刺眼的白光照在一张满是汗水、血水的脸上。 藤原侨一身着整齐的军装,端正地坐着,他微笑着,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对面被吊起来的人,棕色的瞳孔中无波无澜,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的翻涌。 良久,他终于用蹩脚的中文开口道:你好,'冰河'小姐,我们终于以真面目相见了。 木茜已经被刑讯审问叁天了,她的双手被绑着吊在半空,只穿着一个薄薄的内裙,现在米白色的裙子紧裹在她身上,渗出斑斑血迹。 这叁天,她已经记不清自己遭受了多少次鞭打。她只记得有人一直在耳边很大声地,语气凶很地问她问题,不断让她交代实情。 她一字不说。 如雨点般的鞭子挥到身上,起初她还觉得好疼,昏倒了,被一盆冰冷盐水泼醒。 同样的问题又响在耳边,她喘着气,还是不说话。 又是一阵猛烈的鞭打,昏倒,泼醒,鞭打,昏倒,泼醒…… 渐渐的,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觉得双手吊着,有些木木的酸。 如此几经反复,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睁开眼时,就看到了坐在对面审讯桌后的他。 木茜蓦然想到了初次见面时的他,就是这样,脸色疲惫苍白,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漠气息。但她又很快低下了头,不知是不是觉得难以面对。 藤原侨一拿起旁边的钢笔,一只手打开笔帽,一只手放在面前的稿纸上,准备记录。他骨节分明的右手在白织灯强烈的照耀下,指节处愈发显出泛着青色的苍白。 姓名。 木茜。 国籍。 中国。 怎么拿到我书房的钥匙的? 偷的。 来这里还有什么目的? ……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藤原侨一目不转睛盯着木茜,他知道这个女人听得懂日语,但他还是秉持着职业素养,十分冷静地用中文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木茜竟然抬眸一笑,你中文说得不错。 你的日语说得更不错。你来这儿到底是什么目的? …… 你的上级是谁? …… 站在旁边的小野见审讯依旧毫无进展,不禁紧张的满头大汗,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长官是怎么了,听说对夕子,哦不,是对这个支那间谍的审讯进展得很不顺利,便非要自己来,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作用嘛…… 藤原大佐在问你话呢!你要回答!知道了吗?负责审讯工作的川口见这个女人还是如此不识抬举,便挥舞着手里的鞭子走上前去,用鞭子抵住她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好了,川口,你们都先出去吧,我需要和她单独聊聊。 可是……川口看着在悠哉整理袖口的藤原侨一,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奇怪,和一个支那特务有什么好聊的。 最后小野把川口拽了出去,关上了牢房门。 现在这里就只剩了藤原侨一和木茜两个人,空气安静到有些诡异。 藤原站起来走到审讯桌前,双手插兜靠在那里,歪着头看着木茜,嘴角浮现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木茜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她的面容,看不到她的表情。 藤原侨一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沉默,站直,微笑着:好,既然没什么要说的,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或许你还不知道吧,多亏了你,我立了大功,和安居集会,我逮捕了你们许多人,杀了许多人。 木茜猛然抬起头瞪着他,放大的瞳孔里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藤原侨一十分享受她现在这副表情,他继续道:还有一直以来帮助你传递消息的那个清洁工和伙夫,他们什么都说了,只有你,早就被人背叛了,还什么都不肯说。 不过现在他们大概也会以为你是个叛徒吧,哈哈哈哈…… 是啊,当初她本已完成任务,上峰命她撤退,可是没想到命运弄人,她被人贩子绑到了慰安所,得藤原侨一相救才逃脱,却不得不再次回到伪装身份,上峰虽然同意她继续潜伏,但这离奇的遭遇,在他们眼中,可能就是她因为对藤原侨一真的动了感情才找借口回来,之后,就是被策反成了名副其实的叛徒,利用居安堂集会来捕杀曾经的战友…… 无论多少折磨与鞭打,木茜都可以坦然面对,因为她深知自己的付出终有意义,也终会被人理解。可是被误解,被当成人人喊打的叛徒,却是木茜怎么也想不到与不能忍受的,这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木茜突然失去了之前的一切冷静,惶恐与悲凉开始像乌云一样将她笼罩,泪水不自觉溢满了眼眶。 看着藤原侨一得意的大笑,木茜不断挣扎着,铁链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响,豆大的泪水忍不住扑簌簌滚了下来。 这泪水似乎瞬间惹恼了藤原侨一,他猛然捏住木茜纤细的脖子,怒吼道:这你就伤心难过了?可你知不知道,我又有多伤心难过!! 夕子,你骗了我,你把我像个傻子一样给彻头彻尾的骗了,但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对我有没有动过一点点真情?哪怕就一点点?此刻的藤原就像一个极端害怕失去,卑微的想要索求一点点爱的小孩子,他从小就生活在父亲冰冷的权威之下,他害怕付出,害怕付出后得不到回报,所以一直以来他就伪装成一个冷漠自私的人,时间久了,连他都觉得自己本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可对夕子,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勇敢的迈出这一步,慷慨地付出了真心,他不允许自己得不到回报。 他的双眼渐渐模糊,眼前的女人也渐渐朦胧起来,再清晰过后,她还是之前夕子的模样,虽然如今蓬头垢面,满身血污汗渍,但仍旧有一双会笑会发光,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眸子,那张樱桃小嘴还是那么柔嫩小巧,勾人…… 离得近了木茜才闻到藤原侨一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酒气,看他这样子是醉了吧? 木茜记得上次他们和宇德弘治一起喝酒,他的酒量是很大的,可现在却喝醉了,他到底是喝了多少? 藤原侨一见迟迟得不到答复,他心下了然,于是慢慢放开了木茜,脸上却似笑非笑。 他转过身拿起桌上放着的一瓶烈酒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到了他整齐的军装上,变成一道道深色的泪痕,他双眼猩红,随意扯开脖子上的扣子,然后走到木茜面前,狰狞的笑着将剩下的酒水从头顶浇到了木茜身上。 木茜的伤口顿时在酒精的刺激下灼痛无比,她忍不住微微扭动着身体。她的裙子湿透了,更加紧致的裹在身上显出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白皙皮肤上缀着深深浅浅的殷红血痕,在这阴暗恐怖的牢房里,更透出一股诡异的诱人气息,她此刻就像一朵湿漉漉的带血的白玫瑰。 藤原侨一的喉头一紧,他觉得浑身血脉喷张十分燥热,他双眼微眯,一寸一寸仔细打量着木茜,然后快速将军装外套脱下扔在地上,朝着她一步步走过去…… 木茜看着他此刻的模样,根本和之前那个陪自己去山上看桃花的藤原侨一判若两人,她感到害怕极了,连连摇头,惊恐道:不要,不要…… 藤原快速打开她的手铐将她扯过来带到审讯桌旁,大手一挥,钢笔、稿纸之类的物品哗啦啦散落一地。 他把她压到审讯桌上,粗暴的撕扯开她薄如蝉翼的裙子,扯着嘴角冷笑道: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吗? 藤原侨一轻蔑的低头看她,她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可怜与泪水。 哼,现在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亏他之前是那么珍爱疼惜她,无论多想,都不舍得碰她一下,但像她这样没有真感情的间谍特务,恐怕早就为了情报已经承欢多人身下了吧。 就是一个泄欲的工具。说罢,藤原侨一下身一沉,不带任何感情的将她彻底贯穿。 整座牢房随即响起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殷红的血从两人的交合处滴在了桌子上,晕染开来,像几朵浴血的樱花。 藤原侨一看到后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居然是处子之身,他随即心情大好,顶撞得更加用力,这是一种纯男性的占有,混杂着原始欲望的激烈律动,仿佛要将她单薄的身体彻底撕裂开来。 在到达高潮的一瞬间,藤原侨一的脑海一片空白,可就在这空白里他看到开出了几树故乡的樱花,妖娆绚丽,随风舞动,对他释放出一种致命的招引。 柒 从那之后,藤原侨一就不再过问审讯木茜的事情,他将这事全权交给了川口去处理。他由于铲除了上海的一个抗日窝点,立了功,再加上父亲和挂尾中将的努力,很快就被升了职,成了大日本帝国最年轻的少将,于是他的事务更多了,所以他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军部、司令部两头跑,永远参加不完的会议,炮声隆隆的残酷战场,又占据了他每日思考与生活的主要内容。 在别人看来,藤原侨一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异样,可只有每日都跟在他身边的小野和最了解他的老仆人康良知道,他变了,他比平常更加沉默寡言,他还多了两个之前不曾有的嗜好——抽烟和招妓。 小野发现,现在藤原办公桌上必备一包烟,甚至有时候一天就可以抽完,而且晚上他也越来越喜欢找宇德一起去艺伎馆或者花楼鬼混,经常一夜不回家是常事。 据小野和康良猜测,这可能还是和关在牢里的那个支那女犯人有关,可他们两人谁也没再敢当他的面提起此事,直到六月中旬的一天。 今日乌云密布,闷热无比,每每到了上海的梅雨时节,藤原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四处都是湿答答、黏腻腻得令人恶心烦闷,他刚从司令部出来,站在台阶门口吸着根烟抬头望一望这马上要下雨的天,犹豫着到底是去找宇德弘治喝酒还是去新买的位于霞飞路的别墅。 最后,他两个地方都没去,他跟着小野来到了关押犯人的大牢。 这里他一个月前曾经来过,但现在却似乎已经恍若隔世。 他一下楼梯就感到一股夹带着浓厚血腥味、各种臭味以及发霉的潮湿味的恶心气味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用手捂了下鼻子,走过一间间牢房,里面不是传来鞭子挥在肉体上发出的啪啪声,就是男人或女人凄厉悲惨的喊叫咒骂或者乞求声。 拐了好几道弯,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个牢房前,他站住了脚跟。 他看到在这间昏暗的牢房中间架起了一条满是倒刺的粗壮麻绳,麻绳已经染上了斑斑暗红血迹,地上躺着一个蜷缩成一团在不住发抖的弱小女人,一头凌乱湿透的发丝盖在脸上,但仍可以看出她的脸苍白如纸,嘴唇被血染得鲜红无比,裙子的下摆也被血晕染出红色的花纹。 他们居然对她用了绳刑。 藤原侨一握紧双拳,毫不犹豫的拔腿走进了这阴森可怖的牢房。 站在一旁背对着牢门的川口显然没有看见藤原的到来,他正一挥手臂,大吼道:来,准备第二次! 见没有人动,川口正要发作,一扭头却看见藤原侨一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正盯着自己。 川口突然感到背后冷飕飕的,他赶紧立正站好,行了个军礼,然后声音颤巍巍地说:藤原少将,她…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藤原侨一没理他,径直朝着蜷缩在地上的木茜走过去,士兵们赶紧识趣儿的将带血的绳子一抬好让长官过去。 藤原脱下自己的披风,蹲下身来把它包裹在木茜小小的身体上,然后打横将她抱了出去。 再后来,就传来了支那女间谍冰河的死讯。 '支那女间谍'冰河'因拒不交代实情,已于本月二十日被击毙狱中',嚯,还有照片儿呢。巨大的黑色标题下面是一幅黑白照片,一个被击中面部而死的长发女人横躺在监狱牢房里的行刑照。 宇德弘治放下报纸,兴致冲冲的对正在喝酒的藤原道:你可以啊,能想到这个办法。 藤原侨一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艺伎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 宇德弘治平时对这种事情就最感兴趣,现在也不例外,他道:没看出来啊,侨一,你还是个痴情种,不过你这样做,就不怕被老头子们发现? 藤原侨一又端起一满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宇德弘治见藤原并不想搭腔,有些悻悻然地撇着嘴道,侨一,话说回来,她不过是个低贱的支那女人,值得你冒这样的风险吗? 藤原拿过艺伎手里的清酒瓶,一边亲自给自己添酒,一边云淡风轻地道:从今以后,她就不再是支那女人了,她是大和女人。 宇德弘治听得有些愣,藤原侨一看着他,继续道:‘冰河’木茜已经死了,现在只有浅川夕子。来,干杯。 捌 木茜倚在二楼房间的窗户边上,向外看去,一只破败不堪的风筝挂在电线上,被裹挟着尘土的风吹得不断摇摆,但它还是只能死死地挂在那里无法离去。木茜觉得此刻自己就是那只布满灰尘的破风筝,被困住了,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那次在牢里晕过去后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和室。 地面铺着冰凉的迭席和榻榻米,微弱的阳光透过拉窗照射在柔和的淡黄墙壁上,形成一片淡淡的阴影,整个和室狭小幽玄,拉窗将空间又完全地隔绝,散发出一种模糊暧昧的气息。 她一活动就感到下体撕裂般得痛,可她忍着痛爬到门口,门却哗啦一下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和服,满脸褶皱的日本老男人站在门口俯视着她。 是藤原侨一的老仆人康良。 康良给她端来了饭菜,他不屑地瞥了一眼这个茫然无措的支那女人并告诉她,这里是藤原侨一的私人别墅,从现在开始,她不许出门,而且要每天穿和服,讲日语,并且要彻底忘记她以前的身份,变成真正的日本女人,浅川夕子。 原来藤原侨一把她囚禁了,还想让她彻底变成日本女人,这还不如让她去死。 木茜把饭菜挥到了地上,把身上的和服扯坏,她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吃饭,不梳妆,每天就呆呆地坐着,目光呆滞,像一个破布娃娃。 她在抗议着这一切。 叁天后,从外地回来的藤原侨一处理完公事后第一时间赶回了别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木茜,面色惨白,嘴唇苍白,无神的眸子如一潭死水。 从她木讷呆滞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当初眼中的星辰大海,从她无血色无表情的脸上再也找不到那浅淡温柔的笑意,她整个人就这样呆呆笨笨的,像被人抽走了灵魂一样,她身上再也没有半点当初浅川夕子的灵动飞扬与活泼快乐。 现在的她,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可他藤原侨一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具行尸走肉,他要的是原来那会说会笑、能给他带来安慰与美好的夕子! 于是每当他看到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时,他就十分愤怒,他会狠狠掌掴她,直到把她打得嘴角流出鲜血来才肯罢休。 可她的眼里自始至终还是找不到一丝别的情绪,唯有空洞。 所以,藤原侨一给她注射了一管可卡因,他喜欢看她痛苦的模样,看她不受控制发疯、癫狂的模样,因为至少只有这样,他觉得她才像个人,一个还有情绪,有喜怒哀乐的人。 而不是一个和他一样没有生气的、毫无感情的木偶。 木茜也想过自杀,她割过腕、绝过食,可换来的却是藤原侨一残忍冷酷的报复,他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拎到窗户前,让她看院子里站着的那些瘦弱的、战战兢兢的中国女人们,他允许他的士兵们此刻可以肆无忌惮的侵犯她们,就在她的眼前。 女人的惨叫声连成一片,像一曲恐怖诡异的日本歌谣。 木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想从窗口躲开,想逃离下面这一方修罗地狱,可是藤原侨一却将她死死按住,他一边扣着她的脑袋让她睁开眼去看,一边残忍地冷笑道:你不是曾经请求过我,要我放过那些支那女人吗?你如果再敢自杀一次,我就每次捉十个支那女人过来,你知道她们会是什么下场。 木茜放弃了所有死的念头。 他要她活,那她就活着好了,他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好了,不迟疑,不反抗,顺从听话,她活成了一个活脱脱的提线木偶。 藤原侨一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她这幅模样,他也厌倦了再去找回从前的夕子,毕竟他也不是只有她这一个女人。 自从搬到这儿后,他会经常带艺伎或者妓女回家过夜,偶尔兴致来了,他也会把木茜给叫过来为他们端茶倒水。 有一次,藤原将她叫过来时,他正在射箭。 他穿着宽敞的浴袍,敞着胸膛,眯起一只眼睛,极为随意地搭弓拉箭,他结实的大臂紧绷着,可以明显看到上面暴起的青筋。 随着嗖的一声响,一旁的女人立刻欢喜地鼓起掌来,藤原君,你可真了不起呢! 木茜这才发现原来旁边还站着一个脸抹得像鬼一样的艺伎,她穿着淡紫色的繁复和服,鬓边垂着粉色的花穗流苏,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看样子,年龄应该还很小吧。 她欢快地跑到藤原侨一身边,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来,仔细地给他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藤原侨一将她揽在怀里,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头,说:惠子,这就觉得了不起了?想不想看一个更了不起的? 惠子立刻娇笑着点点头。 藤原看向站在角落里垂着头的木茜,然后指一指前面的靶子,面无表情地命令道:你,站过去。 木茜没有丝毫迟疑,立刻顺从地站了过去。 之后,就是她头顶着一个苹果作为靶子站在那儿,藤原侨一将惠子揽在怀内,他指导着惠子,两人有说有笑,似乎这就是一场游戏,他握着她的手,张开弓,对准,拉满,射箭…… 箭离弦的那一刻,木茜闭上了双眼。 她感觉到了箭的凌厉呼啸,箭蹭着她的头皮发梢,直直穿透苹果,有力地射入到后面的箭靶上。随后耳旁便传来了惠子猫儿似的惊呼声和藤原侨一粗犷的大笑声。 还有一次,不知是藤原侨一是有意羞辱她还是怎么,他竟然要她在他们做爱时将茶盘送进去。 木茜端着盘子站在门口,听着里面女人娇喘连连的呻吟声,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挣扎良久,木茜还是决定进去,她不想违背藤原侨一,因为相比违背,顺从往往要省事得多。 木茜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她低着头快步走入,将茶盘放下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把门拉上。 木茜不禁诧异地抬头看向藤原侨一,可只一瞬,她就立刻慌乱地又垂下了眼帘。 藤原侨一大敞着睡袍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膛,惠子正赤身裸体的骑在他的跨上,鬓发松散,喘息不断。 听到有人进来,惠子扭头狠狠剜了木茜一眼,赶紧抓起一旁的衣服披上,作势要下来。 藤原侨一玩味地看着木茜绯红的脸颊和惠子娇羞的眼神,拍拍惠子的屁股道:你怕她做什么,她在慰安所什么没见过,可比你更懂这些。 惠子羞涩地用小拳垂着他的胸膛,藤原君,你真讨厌,就会取笑人家。 藤原捉住她的手腕,道:不过现在我有事要忙,你先出去。 惠子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边整理衣服边退了出去。 门被缓慢拉上时木茜扭头看去,她从门缝看到了惠子射向自己的怨恨目光。 过来。 藤原侨一的声音响起,令出神的木茜一惊。他正冷眼看着自己,表情似笑非笑。 爬过来,到这儿。藤原侨一用手指一指他旁边的位置。 要顺从他,这远比反抗要简单得多。木茜脑海里又会想起这句不断安慰自己的话,她颤抖着匍匐了下去,可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荆棘丛里,粗硬的榻榻米硌着她柔软细腻的肌肤和自尊,像锋利的倒刺。 她觉得这短短的一段距离是如此漫长,待她跪坐在他身旁后,藤原侨一的目光扫视着她低垂的脸颊,最后他站了起来,伸手抓住了她的发髻。 她的头发是那样柔软光滑,抚摸在手里就像上好的锦缎。 突然,他力道一重,扯着她的发将她的脸拽到了自己的胯部。 他将睡袍的腰带解开,露出赤裸的下体,由于离得太近,那东西一下子就拍在了木茜的脸上。 她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但他丝毫无动于衷,毫无怜悯,冷漠地说:握住它。 木茜无声地伸出手,没有反抗。 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就被无限的柔软给包裹住了,那小巧柔嫩的手就像一条蜷起来的小蛇,缠绕着他,令他发狂…… 现在含住它。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木茜松开了手,没有动。 藤原侨一没耐心地使劲扯着她的发,一把将她的脸再次给拽了过去,然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入口的一瞬间,藤原侨一忍不住仰头闷哼了一声,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他全身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已经完全释放在了她面前,并且在她温热湿润的口中得到了原始情欲的极致快感以及一种古老母性的受难包容。 他们之间注定不只是简单的男欢女爱。 藤原侨一在她身上探寻的,是一种美好,光明,与良善。而这些,都是他生而为人所缺失的。 他是黑夜里的罪恶,她是白日里的光芒,他要把她给紧紧攥住,让她温暖自己,减轻自己的罪行。 她的胸脯敞开在他面前,任他取舍。 她的下体裸露在他面前,任他践踏。 她的灵魂呈现在他面前,任他毁灭。 …… 玖 一天下午,藤原侨一扔给了木茜一套精美的色留袖和服,并让下人给她梳妆,说晚上要带她参加一个私人宴会。 木茜被打扮成了艺伎的模样,整张脸上涂满了厚重的铅粉,连后颈也是,脸颊涂着大片的腮红,唇上点着如血般猩红无比的胭脂膏,整个人像鬼一样。 她的头发被梳成高耸的发髻,一侧插着垂下的花帘,鲜艳的橙红色的百合纹和服映衬的她一张脸更加雪白,下人还给她穿上了六英寸高的木屐,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高的鞋子,再加上繁复的裙摆,走起路来总是磕磕绊绊,差点摔倒,得靠人搀扶着才行。 看着她这副模样,一同前去的康良一脸鄙夷,他真不知道自家少爷是看上这个蠢笨无知的支那女人什么了,竟然肯如此大费周章的留下她,不过她这样不识趣,恐怕会给少爷惹来不少麻烦的。 思至此处,康良上前一把抓住那女人警告道:你最好老实点儿,好好表现,不要给我们少爷丢脸,不然你就死定了。 结果晚上还是出事了。 回来后,藤原侨一铁青着脸刚一下车,就像提货物似的将木茜拦腰夹起,带到后边花园的水池旁,在人们错愕的目光中将她直直给扔了进去。 连站在一旁的康良都惊呆了,他看着在水中挣扎扑腾的女人,瞪大了双眼惊愕道:少...少爷,她似乎不会游泳。 藤原在暗夜里点燃了一支烟,轻蔑的俯视着快要窒息的她,他似乎在享受着她的苦痛与将要死亡的瞬间。 木茜在冰凉的水里一浮一沉间便只能看到岸边这一点橘色的光点,就像一只怪兽的眼睛。 藤原吐了口烟圈,舔了舔后槽牙,看着水中人的绝望无助,冷笑着慢条斯理道:放心,我不会让她这么轻而易举就死的。 书房没有开灯,一片漆黑,藤原侨一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抽着烟,手里的烟已经一点点燃烧殆尽,可他的心绪仍旧纷乱。 今天是他们这一届陆军士官学校的校友聚会,按照规矩,人人都会带上自己最得意的女伴,往年他都是一个人去的,今年他带上了她,却发生了意外。 酒喝到中旬,大家都有些醉了,开始东倒西歪放肆起来。 有的女人被男人抱在怀里灌酒,有的已经被拖去了角落,木茜借口小解得到了藤原侨一的同意,暂时得以离开这群野兽们的聚会。 没成想,一个男人也跟着随之起身走了出去。 等木茜刚从川屋[日本厕所的俗称]出来,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捂住嘴巴拽进了旁边的一间幽暗和室。 她背对着人被抵在了墙上,感受到后脖颈喷出的灼热气息,她以为是藤原侨一突然性欲发作,想与她在此处做爱,于是她便如往常一样顺从,乖乖的任他掀开自己的裙摆,没有丝毫反抗。 但是门却被猛然间大力拉开,藤原侨一满脸杀气的脸赫然出现在门后。 木茜呆住了,她惊恐地回头,才发现抱着自己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黑木君,我要杀了你。 木茜还未回过神来,黑木搭在她身上的一只手就被生生砍断了,血喷溅了老远,一直溅到雪白的墙壁上。 在黑木的惨叫声中,藤原侨一再次挥刀,准备朝他的要害部位狠戾砍去,却被闻声赶来的康良给死死抱住了腰,少爷,少爷,您若真杀了他,就一定会得罪黑木家的!您叁思啊! 简短的思量后,藤原侨一放弃了杀黑木的想法,在又砍断了他触碰过木茜的另一只手臂后,藤原怒气冲冲地拎着吓得面如土灰的木茜离开了,她和服的下摆摩挲在走廊光亮的木质地板上,在瘆人的寂静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烟燃完了,藤原侨一把烟头按灭,又重新点了一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着了什么魔,看到黑木像狗一样压着她企图侵犯她时,他觉得自己那一瞬间像入了地狱,只想杀人。 那是属于他的东西,别人怎么敢碰? 可是平静下来后,他又感到有些后怕,这样的力量似乎太过强大,有时候就连自己似乎也无法掌控,直到丧失原有的理智。 就如今天晚上,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砍掉了黑木的双臂,黑木是他军校的校友,虽然比不上他与宇德弘治的亲密,但黑木家族却与藤原家族有着更为密切的关系。作为藤原家族这一代中唯一的男性继承人,父亲从小就教他这些家族间相互依存的隐秘利害关系,他不会不明白这其中利弊的,但他当时却无法正常思考,如撒旦附体一般,只想要了黑木的命。 他害怕这种丧失理智的疯狂,所以他回来后便把她扔进了池塘,想要企图证明自己并不害怕失去她,自己还存有一丝理智,可是他再一次失败了。 他真是疯了。为了一个女人。 真没出息!藤原侨一暗暗骂了自己一声,将手中烟头按灭,所有一切都彻底隐匿在了黑暗中。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沉重的双眼。 他有预感,他可能即将要犯下一桩最无法宽恕的罪孽了。 过了一会儿,藤原睁开了眼睛。 他走出书房后没有回房间,而是径直去了后院的水池边。 等他到池边时,看到的是一幅极凄美的画面,浓黑夜色下,一个女人轻飘飘浮在水面上,一头黑发四散开来如同漂浮不定的水草,艳丽的衣袂裙摆浮动宛若水中点点莲花,她微仰着头,黑色眼眸渐渐涣散,微张的小嘴呼出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整个人苍白无力仿若一只在水上轻点驻足的白色夜蝶。 藤原一下子想到了曾经看到过的一幅西洋油画《奥菲莉亚》,那画上的女子也是这样静静躺在水里,脸色苍白而又悲凉,莎士比亚曾经在原文《哈姆雷特》中写过: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浮漂在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唱着古老的歌谣,好像一点不感觉到处境险恶,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一般。 藤原记得在《哈姆雷特》中,奥菲莉亚的父亲被心爱之人哈姆雷特所杀后,她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离开这个罪恶深重的世界。她是如此平静,仿佛知道自己正飘向无忧的净境。 油画中那个在水中漂浮着的安静祥和的脸庞,与眼前夜色中的这个渐渐重合…… 康良,快,把她捞上来。惊叹过后,藤原侨一回过神来,语气捎带急切地吩咐康良,仿佛下一秒水中的她就会消失不见。 可康良却少见的没有立刻执行他的命令,而是依旧站在身侧一动未动。 藤原侨一略带探寻却无比锋利的目光射过去打在他身上,康良低下了头,小声道:少爷,我想过了,这个女人,她…她不该活着。 藤原侨一脸色阴沉的转过头来,从小到大康良从未忤逆过他,怎么今日却敢和他反着来?不过藤原没有再和他纠缠,而是迅速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准备亲自下水,哪成想刚一迈步,就被扑通一声跪下的康良给死死抱住了大腿。 康良声泪俱下地劝告他:少爷!少爷!您不能再这样了!您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是藤原家的骄傲与荣光,您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女人,丧失了理智、毁了前途 不得不承认,康良所说的正是藤原侨一刚才所忧思烦扰的,可经康良这样说出来,不由得使他更加烦闷,藤原只是冷冷地命令道:让开。 可康良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他依旧紧紧抱着藤原的大腿不松开,少爷,您今日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藤原眼看那边木茜的生命就快流失殆尽,他被康良纠缠得也越发心烦意乱,索性一脚将他踢开,自己一下跃入水中,游到木茜身边将她拽着又游回岸上。 康良依旧跪在地上,满面泪痕,朝着藤原不住地磕头,请求他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与职责。可藤原正眼都没看他一下,直接打横抱着已经冻僵的木茜走回了屋内,徒留康良一个人悲愤而又颓然地趴在地上,他的十指紧紧抓紧,直至抠进泥土里。 不能,他绝不能让这个女人把少爷毁掉! 少爷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康良最清楚不过,忠诚勇敢,刚毅果决,从不会为了一个什么东西而丧失理智,暴露自己的弱点。 况且他从小付出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将来能够延续家族的荣耀、成为帝国最忠勇的武士,不能,不能在这最重要的时刻,让这个支那女人给毁掉,他必须为了少爷做点什么! 拾 那一厢,藤原侨一将冻僵的木茜抱进了屋里,之后又毫不怜惜地直接松手,将她整个儿摔在了榻榻米上。 屋内炉火很旺,整个屋子温暖异常,不多时木茜的手脚便稍稍恢复了些许正常,只是微微一动还是会感到极冷消融过后带来的点点麻痛之感,如同千万只蚂蚁缓慢爬行走过。 藤原斜倚着欣赏了会儿她这般落魄的模样后,便弯腰随意地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拽起来。她刚从水里被捞上来,整个人浑身上下还都是湿漉漉的,尤其是头发,抓在手里尤带着池水的冰凉湿滑。 他一只手轻轻抚上她仍在颤抖的唇,下一秒却狠狠煽了她一巴掌,“为什么勾引黑木?” 木茜此刻的大脑感官反应十分迟钝,似是仍浸泡在那池冰水中,她有些疑惑的望着藤原,似是不知他何故如此愤怒。 又是一巴掌过来,木茜惨白的脸上瞬间有了颜色,淡粉的指印在她脸颊上慢慢浮起,犹如绽开了一朵娇嫩的樱花。 藤原见她仍不说话,便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不得不看着自己,“不是喜欢做吗?嗯?” 他狠狠撕扯开她被浸湿的衣服,手径直要伸向她的两腿之间。 “不行!不行!” 木茜发了疯似的摇头要躲,藤原如同扑食猎物般一把将她牢牢箍住,毫不客气的顶开她的双腿。 藤原的手指刚伸进去,便触碰到了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他拿出来一看,整个手指手掌全是刺目妖冶的红。藤原一怔,他低头看着这满手艳丽的殷红,再看看站在一旁微微颤抖,苍白脆弱得如同一只枯蝶的木茜,他瞬间明白了缘由。 他浑身的血脉瞬间喷涌起来,一种摧残脆弱之美的凌弱欲望在他心中徐徐燃烧着,牵引着他如同一只失去了人性的猛兽一般扑向弱小无助的猎物。 木茜恐惧的想要逃走,却被藤原给死死地拽住。 藤原蹲下身子用手撑开她的隐秘之地,欣赏着汩汩妖冶的红色涌出,像一条蜿蜒的红蛇顺着她白皙的腿蹒跚爬动,缓缓滑向死神的舌尖,他慢慢品味着绝望的灵魂最后的哭喊,而后露出撒旦一般的笑容,“夕子,你这样真美。” 下一秒,他快速将她死死压在身下,木茜瞬间觉得眼前完全一黑,一道迅疾的雷电闪过,给无尽的黑暗带来一些闪烁的爆裂后,呼啸着窜过她的头发钻进了她的身体,在她的皮肉与骨头之间颤抖崩裂开来。 动荡的疼痛之后,整个身体都在无限度地膨胀,似乎她的身体里长着一个地狱深渊,要吸纳无穷无尽的罪恶才能够被填满。然后,流水滑向了低处,马跑到了尽头,轰然一声,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她飞快地向悬崖下坠落,但是坠落的过程被无限拉长了,下面没有底。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不仅仅是身体,更是感官神经的刺激。藤原低头看着二人交媾处不断蜿蜒流出的那份黏稠,当绝艳的妖红与欲望的纯白溶于一体时,仿佛是在黑暗深渊中开出的一朵将吞噬心灵的腐败堕落之花。 藤原黑色双瞳变得深邃,他忍不住掐住木茜的脖子,恶狠狠地问:“现在在干你的人是谁?” 木茜脑袋充血,此刻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她惊恐的看着黑木,强烈的窒息感几乎将她溺毙,她双手不住的拍打,企图想让他放手。 终于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藤原松了手,而后他抬起她的腰放在自己身上,她整个人顺势骑在了他身上。 他拍打着她的屁股,吼道:“说!现在在干你的人是谁?” “藤…藤原侨一。” “真是个欠操的骚货。”听到她用充满情欲软软糯糯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藤原的分身瞬间更加膨胀,他摆动的幅度更大,刺入得也更深,仿佛要将她整个肉体撕裂似的。 木茜感受着他近乎疯狂的放肆侵犯,闭上眼睛狠狠咬着唇再不肯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眼角屈辱的流水忍不住淌了下来。 藤原看到她这副抗拒的模样,十分不爽,他伸出手臂,一手扯拽她的头发,一手抓打她的胸脯,“睁开眼睛看着我!还有,给我叫出来!叫淫荡点儿!” 木茜不听他的话,依旧如死马一般不动。 藤原突然再次将木茜压在身下,粗暴地用嘴唇咬住她柔软的口,凶猛的企图用舌头撬开她的嘴巴。 木茜实在忍不住,张嘴便狠狠咬了藤原一口,哪知他忍着疼痛恰好趁这个当滑了进去,开始在她的口中攻城略地。 木茜应该是将他的嘴唇咬破了,此刻二人的口齿中弥漫的全是浓重的血腥味,藤原还不断地在她口中搅动。 一时间上面下面滋滋水声连绵不断,场面十分淫靡。 “你听听自己的水声,骚不骚,嗯?”舌头一阵搅弄后藤原侨一终于松开了木茜的唇,他趴在木茜耳旁呼着灼热的气息,下身如同打桩一般狠厉进出,一下狠过一下,似要将她彻底撕裂。 “嗯啊.......痛......痛......”木茜再也受不住了,一双纤弱细手拽住藤原青筋暴起的手腕,她满脸的汗水泪水将乌黑发丝黏在因情欲而略带一点儿嫣红的苍白脸上,整个人汗涔涔的,蹙着一双柳眉,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早已被欲望燃烧的一点儿理智不剩的藤原。 “痛?不是叫得很爽么?”藤原似笑非笑,一只大手抓起她纤弱的手腕固定在头顶,同时狠肏一下她的花心。 “啊!”木茜整个人像触电般哆嗦起来,花心泻出一股,而后穴肉不自觉越缩越近像是要将那入侵之物赶出去一样。 “嘶—— 放松!”藤原拍着木茜臀肉命令着。 待她放松后,他立刻挺着腰又开始往里凿,肉棒一下一下肏弄顶着她的花心,不一会儿就顶出个小眼儿来。 藤原低头咬着木茜白皙细嫩的脖子,“夕子,夕子,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木茜的小穴已完全被他捣得稀松软烂肏开了,听他如此胡言乱语,木茜惊吓得不顾一切开始挣扎,可她哪里是藤原的对手,还没扑腾两下就被他制服,反而开始更用力的进攻。 “啊——啊——你个混蛋!” “呃嗯......”藤原肏开了她的子宫,龟头被宫颈紧紧吸着腰眼一阵舒爽酥麻,引得他一声低叹。 木茜此刻被肏得已经全然没了力气,只剩张着嘴大口喘气,如同一尾被抛在岸上要渴死的鱼。 还没等木茜喘过气儿来,藤原已将完全顶入了胞宫,里面暖烘烘的令藤原再次发出一声喟叹,他转而箍筋了身下的人儿开始最后一轮的冲刺。 “嗯嗯...啊,呃........啊.......啊.......”木茜的喉咙都快要干哑破了,整个身子也在他的筋骨下即将要支离破碎。 藤原害怕将人彻底玩坏了,就着她不断流出的经血和淫水快速地抽插一阵,狠命顶到最深处腰眼一松,将全部精液送入她胞宫。 舒爽之后,藤原并没有立刻拔出来,而是继续埋在木茜身体里感受她的战栗,见木茜已是满脸泪痕,他心生怜悯,恼悔自己刚才太用力了些,于是不由自主地以亲吻的方式来安抚她。 木茜厌恶极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开始在胃中翻腾,她拼尽全力推开藤原,趴在一旁不住干呕起来。 此刻二人的下体还紧紧相连,但见木茜如此模样,藤原已没了兴致,他匆匆退了出去,收拾一番后出去准备把田中医生叫来。 康良打过电话后回说田中医生此刻还在北平回上海的火车上,明日一早才能抵达上海。 如此,藤原只得嘱咐康良明日再找他过来给木茜看病。 壹拾壹 天还不亮,藤原已经准备出门去司令部了。 马上又是一年要过去了,一到年下军务便十分繁忙,藤原一边匆匆扣着扣子走下台阶,一边还不忘交待康良记得一会儿要去亲自请田中医生来。 康良在一旁弯腰等着藤原上车,他嘴上虽然答应着藤原,可心中早有了自己的盘算。他望着藤原的车隐在半明半暗的薄雾中渐渐远去消失不见,双手渐渐握成拳,“少爷,对不起了。” 康良太了解藤原了,他生性谨慎,一会儿一定会亲自打电话给田中家询问情况,所以自己还是决定去跑一趟请医生过来后再下手。 天刚放亮,康良就按照地址赶到了田中医生的家中,可是却被告知田中的火车临时遇到故障被取消了,只怕要过几日才能回上海。不过正巧田中的好友前几日到了上海,正借宿在田中家中。 据说这位宫崎先生是从东京来的,也是一位医生,医术比之田中有过之无不及呢。康良左思右想后便把他给请了来,好让他给木茜看病。 宫崎医生是一个很年轻的日本男人,他梳着油光滑亮的大背头,穿着干净的白大褂和锃亮的皮鞋,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经验很丰富、技术很高超的传统老名医,不过他倒是听诊的很仔细,光是心脏就听了好几遍,不过他似乎对每一遍的结果总有些讶异,最后他往往会会皱着眉头、咬着手指,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听得很仔细了呀。” “可能是夕子小姐太紧张了吧。这位姑娘,可否请你给夕子小姐倒杯热茶来,让她稳定下心绪。” 旁边的侍女点了下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她刚走出房间,宫崎立刻一反常态,他冲过去将房门轻轻关上,并且“啪嗒”一声上了锁。 木茜突然感到心中一慌,立刻站了起来,手抓着桌沿非常戒备的看着他。 “‘冰河’,现在你听我说,我们只有不到两分钟,我是你的上线”农夫“派来营救你的,我们一会儿这样行事……” 木然听完宫崎的安排,木茜突然抓住宫崎的胳膊,眼中闪烁着希冀渴望与哀求:“那你们什么时候能接我出去?” 宫崎不动声色抽出胳膊来,浅浅一笑:“会的,听安排。” 康良此刻正在花园里监督着几个支那工除草,他偶尔扭头看到负责伺候那个支那女人的小丫头没有在二楼房间里,却出现在了一楼客厅。他朝二楼的窗户瞟了一眼,凝神想了想,忽然间把烟斗揣起来快步走了回去。 刚从侧门到客厅便看见那小丫头正拿起水壶在倒水,他走过来直接质问道:“你怎么不在楼上盯着她?” “医...医生说让我来给夕子小姐倒杯茶。” 话未说完,康良已经转身马不停蹄地上了楼。来到木茜的门前,他握住门把手向下按去,门却被从内锁住了。 康良心中狐疑,他掏出系在腰间的钥匙,插进门里,转动。 门后的景象展现在他面前:年轻的男人正将柔媚的女人揽在怀里,替她轻轻擦试着脸上的泪珠。二人看到突然闯入的康良,立刻大惊失色,各自撒开手。 “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支那女人!” 康良的原计划是等送走了医生后再寻个空档儿悄无声息地杀了这个蛊惑少爷的支那女人,可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货色!居然还勾引上了宫崎医生!还敢再光天化日之下就与他偷情!康良简直气急了,这不仅是对少爷的背叛,更是对他的侮辱!他冲上去定要先将这个淫妇抽筋扒皮,而后再将她碎尸万段,这次就算是少爷知道了,他也不信他能忍得下这口气! 眼见康良双眼通红嗜血,疯了般朝自己扑过来,木茜委屈得大哭起来,抹着眼泪边哭边喊着:“康良桑,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但也不能这样污蔑我!还要杀了我啊!” 她在房间里跑着、躲闪着,可康良就像阴魂一样追着她。她磕磕碰碰,撞倒了许多花瓶、家具,不断发出咣里咣当的破碎声。 女人凄惨委屈的哭诉声和声音滚落碎裂的声响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突然,木茜被康良给一把揪住了头发,她挣扎着跑到窗户边上,不管不顾的冲着窗户大声用日语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并看似不经意地将窗台上的花盆给推了下去。 门口守卫的宪兵队也听到了动静,背着枪准备过来一看究竟。 眼看宪兵队已经到了楼下,电光火石间,康良斩断了所有退路,他双手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 “要杀人了!还不快去救人!”宫崎在一旁火急火燎的煽动大家,自己同时一马当先大跨步跑了过去,拽起康良将他悄悄向窗户外扯去,同时,他趁人不注意在与康良缠斗的时候偷偷从他腰间扯下了一串东西塞到了自己衣服里。 康良本能的反抗着,于是叁人便这样一路纠缠着,眼看着马上便要滚到窗户外去了。 康良到底只是个家仆,又上了年纪,而宫崎和木茜却是经过训练的特务,木茜身体纵使孱弱,身上总还是有些功夫在的,一个灵活地转身躲过康良的撕扯,宫崎再悄悄用力一推,康良便看似意外地直接从窗户跌了下去。 砰的肉体坠落触碰地面的闷响,使嘈乱的一切顿时安静下来。 一瞬的寂静过后,木茜慌忙趴在窗户上向下看去。她瞪大眼睛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康良,捂住了嘴巴,露出被吓得惨无人色样子,晕了过去。 晚上藤原侨一回来后,看到是一幅极为狼狈的画面。 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横在庭院中央,木茜的房间一团乱麻,地上还有斑斑血迹。 他踏着一地碎片走进去,把白手套摘下来拿在手里,侧头问立在门口的下人,声音十分疲惫,“她,人呢?” “夕子小姐晕倒了,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他松一口气,还好,她还活着。 藤原侨一走了出去,他没有去医院,而是蹲在了康良的尸体旁边,掀开白布,静静的看着他那张布满皱纹,却又安详的脸。 康良的去世令藤原侨一感到悲伤。 康良在他记事时便已陪伴在他左右,他小的时候,康良喜欢将他佗在肩上出门去看烟花,还总是会偷偷给他买甜甜的大福团子和软糖;等他再大些去了住宿学校,康良便不能时常跟着他了,但周末回家时,他都特别开心得像个父亲一样守在家门口盼自己回来;再后来,他考上了军校要去东京,也是康良给他背着行囊,陪他离开家乡一起去的东京,只不过那之后,他就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孩子,似乎也不再需要开始驼背、行动迟缓起来的康良;再然后,他就上了战场来到了中国,康良仍然决定跟着他,他记得当时他劝康良留在日本,康良从褶皱间露出笑来,说:“我还是去吧,少爷吃不惯中国的饭菜,我去给您做地道的京都口味。” …… 真讽刺,与自己的亲生父亲相比,藤原觉得康良甚至更像是自己的父亲。 可就是这位胜似父亲的人今天却违背了他的意愿,企图掐灭他好不容易护住的光。而现在,他也为自己的鲁莽与一意孤行付出了生命。 藤原侨一已经从宪兵和下人的讲述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是康良想要杀死夕子,结果缠斗中自己不小心从窗口掉了下去。 藤原心中早已对此事有了一个定论,他对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并不完全相信。 此刻,他只是悄悄拭掉眼角的一滴泪,叹了口气,盖上个白布,站起身吩咐道:“火化了吧,我要将康良的骨灰带回日本,葬在京都的樱花树下,这是他的愿望。” 藤原侨一全身像被抽了筋,腿似被灌了铅一般缓慢地走进客厅,上了楼,他现在只想坐在书房里,狠狠抽几支烟。 可把钥匙插进去刚一旋转,他的神经立刻又紧绷起来,左手伸进去悄悄把枪拿了出来。 门一打开,他双手举着枪,直直对着黑暗中的一点。 宫崎正坐在藤原侨一的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悠然看着他,你好啊,藤原桑,我等你很久了。” 壹拾贰 藤原侨一和宫崎做了个交易。 他负责在政策上诱导挂尾崎秀放松对日共的警惕与抓捕行动,宫崎则负责为他搜集在华几位日军高级将领的贿赂腐败证据。 宫崎是日本共产党员,他之所以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找藤原侨一,也是经过组织对藤原侨一近来作战决策的仔细研究与探讨,与大都主张速战猛战与奉行“叁光”政策(杀光、抢光、杀光)的将领不同,藤原似乎越来越倾向于温和的战斗,并且也会优待俘虏,有人大胆推测,军中似乎已经出现了厌战反战的苗头,他们可以利用藤原侨一作为突破口。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知道藤原一定不会拒绝。 不是不会拒绝,而是不能拒绝。 因为他掌握着藤原的把柄——木茜没死的秘密。 再者,不管康良初衷如何,藤原应该早已推测出他并非自己意外坠楼,这一事情应该与木茜脱不了干系,而藤原却选择了不再追究,由此宫崎便更加确定了木茜在藤原心中的位置。 所以,他才会如此胆大,敢孤身前来与他谈判。 藤原盯着宫崎,“你怎么知道我在收集证据?” 宫崎笑着拿出一纸账单递给他,“这是从藤原桑的抽屉里找到的,挂尾崎秀每月都会将搜刮受贿来的钱财兑换成日元汇往国内的账户,一些古玩珍宝则要原件运回,还要留一些孝敬天皇陛下和首相大人,而这些举动挂尾崎秀都会全权交给藤原桑来办,但是藤原桑却自己偷偷留下了一份账单名录,应该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吧?” 藤原侨一并不生气,他抽出一支烟递给宫崎,自己也吸一支,看着白色的烟圈散落在黑暗里,他幽幽道:“不是后路,是绝路。” 他又扭头盯着宫崎,一字一句道:“绝处逢生的绝路。” 藤原其实并不反感这群在《赤旗报》[日共的机关报]上大肆批判战争和公开呼吁日本民众不要参军的疯子们,因为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观点与他们的竟十分契合,随着参战年限日久,连他也开始搞不懂这场战争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是为了把英美赶出东亚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使东亚人民安居乐业吗?现在看来似乎不是的。 是为了天皇陛下的圣业、大日本帝国的荣光吗?但这种荣光为何又要建立在肮脏的战争与腥臭的鲜血之上? 是为了家族的荣誉、父亲的期待吗?如果没有战争,他可能会选择成为一个画家或者一个钢琴家吧,谁知道呢,这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送走宫崎后,心乱如麻的藤原侨一换上了一身绣有藤原家徽的灰色练剑服,双手绕过脑门在额头上束上了一条短布带。参跪在地,闭目静默。 良久,他睁开双眸,毅然握紧手中的竹剑,推开紧闭的室门,一步步向剑室走去。 “一个合格的武士,从来不会分心,他所关注的永远只有手中的剑,和远处的敌人。所以如果你感到心烦意乱,那就去练剑吧,剑道会使你精神专注起来。”父亲常常如此教诲他,他也从未忘记,只不过现在这些只言片语,在无形中不再那么振聋发聩,而是有些模糊,甚至引起他的困惑。 剑室空无一人,藤原侨一却感觉如临大敌,他拧紧双眉,握紧竹剑,拉开架势—— 就这么发泄出来吧! 藤原大叫一声,挥舞着竹剑,招式凌厉地刺向并不存在的敌人。 木茜再睁开眼,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地板,还有盐水瓶折射的太阳光以及充斥鼻尖的消毒水味,都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宫崎呢? 他最后成功完成任务了吗? 他说等时机到了会接我出去,这是真的吗? ...... 木茜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挣扎着半坐起身,等护士来给她拔完针走后,整个屋子又被窒息的安静淹没,静到她都能听见走廊里医生护士故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声。 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如同飞鸟掠过水面荡起的涟漪,打破了死寂沉沉。 下一瞬,门“咔嗒”一声开了。 藤原侨一立在门口,一身整肃军装带着屋外冬日的严寒。他轮廓分明的脸冷峻瘦削,军帽遮盖了他的上半边脸,让人看不透眼眸中的情绪。 窗外没有温度的阳光射进来,随着他的移动将颀长挺立的身姿印在地上。 门口的小野副官等长官走进去后关上了门,关门声令木茜心头猛然一惊,她不由自主地攥着被子向后缩去。 藤原一步步走到病床边,极具压迫感的修长身影将木茜整个笼罩住,如同一个永远也逃不出的黑色暗网。 木茜低下头不想看他,用两旁的黑色秀发遮住一张苍白小脸。 一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却伸过来,直直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脸来看着他。 木茜挣扎着,“放...放开......” 话音未落,藤原一个耳光就狠狠扇过去,“这一巴掌,是替康良打的。” 这一掌着实没有收劲儿,木茜歪在一边,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没觉出来就听见脑袋里嗡嗡作响,嘴角处流出一丝腥甜的殷红。 木茜整个人都被打得昏昏沉沉,意识清醒着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头乌黑长发又被死命揪着。 藤原凑近她,不善的模样在光线里逐渐清晰,愈发显得可惧,他附在木茜耳边恶狠狠地说:“不要给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说你错了。” 见她紧闭着嘴不答,他又甩了她一巴掌,扯着病号服衣领将她拽下床,右臂围在她腰间将人轻松箍在他腰腹部,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兔子一般落入他手中,无处可逃,“你和宫崎,什么关系?” 见她仍然抿嘴不答,藤原冷笑着点头,“好,好,好,真硬气。” 藤原右手指尖夹着烟,他换过左手揽她,皱眉深吸了口烟,烟头簇亮如同恶魔之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对着木茜白皙嫩滑地脖弯锁骨处按下去。 “啊!”细弱却短暂高亢的痛呼,如同一头受惊的幼兽,更加刺激了猎人想要诱捕虐待的变态心理。 藤原扔掉手里的烟,扯掉军装大氅,一手从后面紧紧握住木茜纤细的脖颈,闭上眼自上而下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游移到刚被烟头烫伤的地方,藤原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温热湿滑的触感激起木茜一阵酥麻,她紧咬着唇克制住颤抖,却还是忍不住扭动着身躯想逃离。 藤原已经挺立起来的肉棒因为木茜的摩擦而变得越来越硬,他的气息也越来越重。他低下头亲了亲木茜的额头,一手撕扯开她胸前的扣子,两团绵软的奶子立刻抵在了男人胸膛上。 木茜挺翘的乳尖因为在粗硬的军装说摩擦而逐渐变硬,藤原将肿胀的肉棒释放出来,抓起她一只手就向胯间按去。 藤原闭上眼,感受着嫩弱无骨的小手挠痒痒似的在他胯间抚摸着龟头,鼻尖萦绕的是她极具勾引性的体香,嘴里喃喃着:“当初可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也是自找的。” 木茜身子抖着,眼里都透着惧怕。 藤原睁开眼,用一种近似好玩儿的目光看着怀里怕极了的小人儿,他脱掉白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搭在木茜丰盈粉红的唇上来回摩挲,“求我操你。” 木茜眼泪哗一下蓄满眼眶,她哆嗦着唇,惨白着脸愣是一句话也讲不出,但她不允许这个恶魔如此羞辱她!她虽含泪,却直直瞪着他,“呸。” 又是他最讨厌的样子。 藤原倒是没恼怒,只是心中没来由的烦躁。他抬手擦去脸上秽物,偏过头露出个阴戾的笑容,将军装外套一脱,把她摔在床上压在身下,发狠地啃噬着那粉嫩的乳尖。 木茜身子已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上身仅剩的病号服也像被撕碎的破布一般挂着摇摇欲坠,露出胸口那对奶白的嫩乳正随着身子起伏微微晃动着,犹如刚从河中长出的荷尖,晶莹粉嫩,在随风招摇,像是在向男人招手。 藤原揉搓着那对嫩乳,乳白从指尖都溢出了不少,他捏着揉着搓着,身下的小人儿就开始出水了。他伸手向下直直探入到她两腿之间的隐秘之处摸了一把,那里早已湿润泥泞。 如同被撩拨一样,藤原更加血脉喷张,对着那对嫩乳就扇了一巴掌,“妈的真骚,老子迟早把你干翻!” 壹拾叁 藤原一双手毫不客气地捏着木茜的乳尖来回玩弄,惹得木茜被捏得不住发出一阵阵细碎嘤咛声,同时还忍不住扭动腰肢无意间蹭着藤原腰间那肿胀硕大的龟头。 实在太过敏感,藤原咒骂一声猛得在嫩乳上又扇了一下,“小骚逼忍不住了?别急,先揉一揉,等会用大鸡巴把逼水堵着,再插一插。” 木茜哭泣着,随着男人的修长手指伸入,她感到自己的穴口被大手撩拨着,并已被轻而易举地捕捉到敏感点。按压,捻起,揉搓,随后几根手指都滑进穴口,在阴唇附近缓缓抠挖。 隐秘私处被突然侵犯,木茜大脑瞬间失去所有理智,整个世界都昏天黑地,她就像一朵正被采撷的花朵儿,无法闭合只能盛开着任由欺凌。她将唇紧咬到泛白,可还是难以抑制地发出一阵细弱娇喘声。 “骚货,淫水流了这么多,是不是想被老子干了?说!” 藤原扣着她的粉嫩小穴快速抽动着,木茜紧皱眉头连嘴唇都咬破了,还是最终安耐不住浪叫出声,一对奶子也跟着起伏。藤原低头用舌头含了上去,舌尖打着转,接着快速晃动着舌尖刺激乳头。 木茜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刺激,脸颊耳垂都红了,嘤嘤叫着,纤弱细手扶着他结实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儿顺势寻得一叶扁舟,又像是在隐隐抗拒企图将他推开。 藤原一手向上又寻着她的唇,两根指头插进樱桃下口搅弄着,配合着身下手指抽插的速率,同时嘴巴吃奶子吃得滋滋作响,又吸又吮,恨不得把奶汁都给啜出来。 埋在温软胸膛之间,将左边右边奶子都吃个遍,藤原最后尝试着把两个奶子聚拢在一起给一口吞了下去,奶子温软香甜,他吃得越发兴奋已完全迷失在炙热的欲望焰火中。 藤原将指尖从木茜口中拔出插入发丝,以此固定着她脑袋,他喘着粗气在她耳畔说,“夕子这对乳好软好香,就是没奶水。” “待会儿射进去让你怀上我的小宝宝,然后挺着大肚子一边流奶汁,一边晃着屁股求我肏你。” “到时候我天天喝你的奶,用大鸡巴让你给我乳交,奶汁都喷到大鸡巴上面。” “啊......操你,操你的骚奶子......” “嗯......啊—— 别......别弄了......” 藤原深深插在小穴中的手指搅弄得越来越快,女人娇喘声越发急促,小穴也在咕叽咕叽不断喷出淫水来,终于一阵狠弄之后她彻底达到了高潮,双腿颤栗着开向两边倒去,几乎再合不上。 “爽不爽,嗯?”藤原拍拍木茜泛着玫瑰嫣红的脸蛋儿问着,她一双闪着泪光的眸子含满了勾人情欲看着他,他憋得简直要发疯,他提起大肉棒坐在木茜身上,两手将奶子聚拢,大肉棒从中间的缝隙狠狠插了进去。乳交的快感虽比不得下面,可光是看着这对粉嫩奶子被鸡巴干的样子,他就疯了一样,越戳越快,恨不得摩擦出火星来。 “呜呜呜.......藤原侨一,你这个畜生!嗯啊......嗯嗯......” 奸淫乳房引起的快感,记忆夹杂着女人细碎哭声的婉转呻吟,令让藤原简直爽到极致,在摩擦了好一阵后,他提着大鸡巴,像鞭子一样“啪啪”甩在了乳房上,冒水儿的马眼蹭着挺立坚硬的粉红乳头来回戳着,乳头都被鸡巴戳缩进去了。 玩完奶头后,又将大鸡巴移到了木茜唇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张开嘴。” 木茜倔强地将头扭到一边,紧闭着嘴就是不张,可下一秒粗硬挺翘的肉棒”啪”一下就打在了她脸上,戳弄着她的眼睛鼻子,最后是紧闭的小嘴儿。 最后实在抵不过他戳弄,她只得听话地张开嘴。舌尖传来一股腥膻的味道,木茜蹙着眉想将嘴里这东西吐出来。 哪只藤原却掐着她下巴,沉声道:“不许吐,给我用舌头舔。” 木茜木讷地伸出小舌笨拙地轻触着龟头马眼,然后是肉棒,藤原吸了口气,顶得越发用力。 她的小嘴儿已被他粗大的肉棒撑得泛白,腮帮子也越来越麻,眼看就要坚持不住,藤原拍拍她鼓起来的腮帮子,眸色暗沉,道:“收好你的牙,咬到我,你知道后果。” 木茜耳边又响起了那些无辜女人们的哭声,她赶紧将牙齿收好,感受着肉棒一点点插进喉咙。 藤原抽插了一阵后嫌在床上不尽兴,他一把拉起木茜来到窗户一侧的墙边儿。 木茜跪在他面前口中含着他肉棒,他眉头皱着,背脊靠在墙上,用手按住她的小脑袋加大幅度,而后微微仰头呼出了口气。 她的小嘴儿实在舒服,喉咙处紧致,叫他真是欲罢不能。 藤原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吞吐肉棒的木茜,一种凌虐的快感令他无比舒爽,他弯起一根手指温柔无比地抚摸着她白皙嫩滑的脸庞,就像是在爱抚一件爱不释手的工艺品,可下一秒还没等木茜反应过来,那男人便双手牢牢按住她的头狂风暴雨般肏弄起来,每一次都直抵到她喉咙最深处。 她被插得直犯恶心,眼角迸出晶莹泪花,不住地发出呜呜咽咽声来,一双小手无助地抵在他腹部想将人推开。 可她越是这样,便越激起男人的性欲,藤原丝毫不允许她撤退,反而抽插得越来越狠厉,喉管的逼仄紧致感令他如同攀上了快感的极致高峰。 又是一阵狂风骤雨后,藤原腰眼一麻,捏着木茜后劲让她不得不仰脖向前挺,声音暗哑道:“接好。” 精液接连喷进嗓子眼里,浓重的味道袭来,木茜眉头紧皱不愿吞下去,谁知藤原一直堵着不出去命令道:“给我一滴不剩咽下去。” 木茜想赶紧让口腔得到喘息,于是只好小口小口咽下去,藤原见她如此乖顺,于是将肉棒抽出来,见她嘴角还沾着一两滴白浊,便拿肉棒戳着将流在外面的精也卷进她被蹂躏得已经微肿的红唇里。 木茜将精液一滴都没浪费得吞了,吞下一股股浓精后,她还被迫在他的指引下用舌头打理着男人的龟头,像猫一样舔舐吸吮。 “真乖。”藤原摸摸她的头,他才刚射,谁知这小东西已被他驯服得如此乖顺服从,真是天生欠操的。她这幅乖顺模样令男人天生的征服欲得到了极大满足,饶是她再倔强,再如何嘤嘤哭闹,最后还不是要顺从得吞下他的精,还配合得清理他的肉棒。 藤原爽到极致,觉得全身有股血液不停得快速涌动循环,鸡巴顿时又挺翘了起来打在她脸上,与此同时他略带薄茧的手指头顺着她纤细腰际摸到下面的阴唇,再一路摸到后方的菊穴口。 木茜惊慌失措的小穴随之一紧,小穴咕叽一声又吐出一股淫水,她慌忙抬头正撞进他眼睛里,深邃的黑色如同一片沼泽地,要将她卷入其中不可自拔,里头沉着满满的情欲与戏谑。 她慌忙移开目光,向前爬了几步试图逃离。 藤原立刻捉住了她,掐住她的细腰,将她翻转过去按在窗户上顶在胯间,“跑什么?才刚刚开始而已。” 壹拾肆 藤原将人压在窗户前,用粗硬得大肉棒开始猛烈地拍打小穴,发出闷重的声响。 泛滥成灾的小穴如同急风骤雨中无助的花蕾一般微微颤动着,木茜还没准备好,接着就被大肉棒长驱直入插满,连小穴里的褶皱都快被撑没了,酸胀疼痛感令木茜直抽气,她感觉下腹快被撑破了。 “不要,不要......”木茜缩着穴想把突然入侵的异物挤出去。 “嘶——别夹!”藤原丝毫不理会木茜的抗拒,他大手一挥拍打着木茜的屁股留下一道粉红的手印儿,同时掐着木茜的细腰往下按,使得肉棒又入侵了几分,直直怼到子宫口,马眼舒爽得被尖端吸吮着。 可大肉棒插到底都还剩下了好长一节在外面,木茜的小腹都隆起了一圈鸡巴的形状,藤原拉着她的手摸着,附在她耳畔呼出带着浓重情欲的灼热气息,“你下面都是我的形状了。” 木茜呜呜哭着,她现在被扒光了裸着身子在窗边被人操弄,医院房间在叁楼,下边正对着小花园,虽然此刻人并不多,不过木茜还是吓得绷紧起身子。 藤原头皮一麻,鸡巴发狠地抽插起来,很快就肏开了子宫口,胞宫被男人强行插入。 木茜花芯一阵酥麻,喷出一摊液体迎来了一次高潮,她双手手指紧紧扣着窗棂,哀求道:“嗯...别...别进去......” 藤原将她一头秀发抓在手心,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看着窗户下面,“我不只要进去,我还要射你子宫里。” 阴囊沾着流出来的淫水,拉扯成丝,啪啪声凶猛且快速,藤原忘情地大开大合操干着,时不时还拍打着她的臀部发出清脆的响声。 木茜与藤原身高的相差太多,她下半身几乎是悬空着挂在男人胯部,两脚悬空,藤原又抽插得狠厉,一阵阵顶弄使得她臀连着大腿都被弄得震颤连连,她再扶不住,晃着晃着就贴到玻璃上了,一双白嫩的乳压在窗户上,冰凉感袭来令木茜混沌的脑子一颤下身一紧。 身后的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继续自顾自地猛烈操干着,啪啪拍打着她得臀部,身下的人被他被操得又哭又叫。 “呃嗯....啊......啊......”随着木茜的淫叫,藤原愈发加大马力,宫口不一会儿就被射满了精液,精液想流出来,却被大鸡巴堵在里面,不多时混合着木茜再次喷射而出的淫水漏了几滴顺着她细长白嫩的腿蜿蜒而下,落在地板上。 木茜被操得连句完整的娇喘都被迫成了稀碎的呻吟,可身体里滚烫的肉棒没有想抽出来的意思,它缓缓顶弄着,在抽到某一个地方时她全身会如同触电般不自然地快速抖动。 她双腿发软,手已经扶不住墙壁了,越被操人越往下缩,藤原干脆将人一把翻过来,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一把掐住脖子,“别着急,好玩的还在后头。” 藤原侨一凌厉深刻的一张脸掩匿在光里,在木茜的眸中逐渐模糊不清,他的手越收越紧,仿佛真的要将眼前人掐死。 窒息感愈发强烈,木茜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死了,她本能的用拳头挠痒痒似得砸在藤原的胸脯上藤原邪佞一笑,看时机到了,将手骤然松开,可还未等木茜有功夫呼吸口新鲜空气,他立刻咬着她的唇,将她包裹住,她只能在他的口中寻求空气。 藤原用舌头搅弄着她的小舌,感受着她在他口中无助的呼气,同时耸着腰,快速狠戾地用鸡巴捅她,大脑缺氧加上下体媾和的极致快感,木茜再一次高潮了,淫水喷溅而出。 “逼水都喷出来了,真是骚极了。”藤原扛着木茜两条腿折迭起来,下面的小穴已经泛滥成灾,淫水连大腿都打湿了,呜呜咽咽着想把腿闭拢,藤原抵着不让,非得把她这种羞耻淫荡的样子看个完全。 藤原居高临下欣赏着她此刻的狼狈模样,木茜的脖子大腿上全是乌青,小穴被肏开了,含着粗壮的大肉棒让它随意进出。 藤原一边大开大合地肏着,一边按住木茜的脖子让她低头看两人的交合处,“看看你自己的穴是怎么被我肏的。” 上次射进去的精液已经完全变成花白的沫子粘在穴口,肉棒插进穴里又整个儿抽出来,带出粉红色的嫩肉来又使劲儿插进去,整个画面淫靡香艳极了。 木茜心里羞愤,哭着乱扭着想要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藤原一手将人禁锢住,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求我,求我我就放了你。” 木茜反而犟起来,咬着唇就是不肯说一句软话。 藤原最是厌恶她这幅明明受不了却偏要装强硬的模样,他双手环住她,腰部加速耸动一阵狠命肏动,还时不时用大鸡巴在里面转圈研磨着她嫩滑敏感的内壁。 小穴哪里承受的住这么插,没几下木茜又泄身了,淫水喷溅到鸡巴上,她感到自己就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身体被人随意撕扯着,而自己的意识却越发远去。 又连续被肏弄了数百下,木茜再也支撑不住,满脸泪痕汗水红着眼睛,刚一张口就发现嗓子嘶哑得厉害,她嗫嚅着小声道:“求...求你......” “大点儿声听不见!” “求...求你......”木茜带着哭音,一双泪眼朦胧望着他。 “乖,听话就没事儿了。”藤原轻轻拍拍她粉红扑扑的脸蛋,加上她娇喘吁吁的求饶声,令他无比兴奋,精关最后一松全射了进去。 待藤原从木茜身上起来,才发现木茜脸色苍白双颊却红得异常,整个人迷迷糊糊似是晕了过去,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惊觉不知何时她竟发起了高烧。 藤原望着木茜哀哀叹了口气,都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情愿跟他,他自己又还能一意孤行到几时呢? 他穿戴整齐后走出了房门,走廊上灯光晦暗,只有依稀的光亮射进来。 小野见他出来后立刻跟了上去,他借着微弱的光亮勉强辨出长官并不很开心。 自己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听得藤原边戴军帽边吩咐道:“去找医生来给她看看。” 壹拾伍 自上次之后,藤原侨一便再也没有去医院看过木茜。 将近年关,本以为今年会这样草草落幕,但却发生了一件令藤原侨一始料未及的事。 木茜从医院消失了。 据说是一天中午,来给木茜换药的护士协助她,帮她换上了护士服从这里匆匆逃了出去,之后人便不知去向。 当负责木茜的医生见到面色不善的藤原侨一时,他一边哆嗦着手将今天刚出来的化验单递过去,一边担心地小声嘟囔道:这…这可怎么办,病人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啊。 藤原侨一扯过医生的领子,低声吼问道:你说什么? 医生推一推掉到鼻梁上的小眼镜,声音颤抖着道:这个病…病人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之后,藤原侨一像疯了一样四处寻找木茜,他不惜封锁了出入上海的所有车站、码头,命小野亲自带兵挨个儿去搜。 可木茜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还是毫无音讯。 渐渐的,连藤原自己都不再抱有什么信心,仍然张贴寻人启事,依旧搜索街道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给自己以安慰罢了。再后来,他也就逐渐开始释怀了,有时候夜深人静想到这事,他觉得这可能是上天给他开的又一个玩笑吧,他和夕子,本身就是个错误。 在错误的年代,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善终有好结局呢? 至于那个孩子,它本身就是个错误的结晶,凝聚着太多怨气,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 夕子可能根本不会选择生下它吧。藤原自嘲地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藤原和宫崎越走越近,他们二人有时会一起去酒馆喝酒聊上几句,藤原发现,其实他们二人有时对有很多事情的看法和观点还是很相似的,如果不是信仰和立场不同,他们应该会是很好的朋友吧,只不过他一喝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提到夕子。 你说夕子会不会也是……也是你们的人?藤原喝得晕晕乎乎的问宫崎。 夕子是谁?是日本人吗?”宫崎笑着开始装糊涂。 她是中国人。 那怎么会是我们的人。 藤原打了个嗝,压低声音道:我是说,共产党。 宫崎摇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是的意思。 木茜消失后的第二年冬天来临了,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特别早,刚入冬街道上就铺满了厚厚的雪层,令过往的车辆都不得不减速慢行。 在路过静安寺附近的愚园路时,行人最多,车往往开得最慢。 在无尽的喇叭嘈杂声中,藤原侨一坐在车后座上往外看,透过玻璃上的氤氲水汽,外面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都变得如梦似幻起来,在路过一家招牌很亮很大的舞厅时,一张有些面熟的脸映入眼帘。 那张脸转瞬而过,藤原侨一并没有看仔细,而且粗看装扮那应该是一个留着卷发的歌舞厅舞女,怎么可能是她。 不过这倒是给藤原侨一提了个醒,他之前一直要找的人,是不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从来没有离开过上海? 算了,前尘旧事而已。 藤原默默叹了口气。车很快驶出了拥挤的人流,继续驰骋起来。 有一天,宇德弘治兴冲冲地来军部办公室找藤原侨一。 你知道吗?百乐门当家人白玫瑰的妹妹白茉莉最近特别红。 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看着宇德弘治一脸兴奋的样子,藤原忍不住心里直翻白眼,他本以为宇德调去特高课后已经收心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看来他对宇德弘治的判断还是有所失误。 去年白玫瑰突然隐退了,白茉莉就接管了百乐门,百乐门比起她姐姐那时候啊,要更热闹呢! 藤原侨一没时间听宇德弘治说上海滩的桃色八卦,他合起文件夹在臂下站起身准备走。 哎哎哎,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藤原侨一站住,无奈的回头看着宇德弘治,有屁快放,忙着呢。 宇德弘治眯眼笑起来,故作神秘:你就没想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白茉莉就是你之前一直要找的人? 被强压下去的那股记忆又瞬间浮现翻涌起来,这句话像蛊一样又让藤原侨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不得安宁。 经过无数次的内心挣扎与试图放弃,藤原侨一绝望地明白,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彻底忘记,也好,是该将曾经的错误了结一下了。 于是藤原侨一跟着宇德弘治一起来到百乐门见了这个所谓的白茉莉一眼。 她留着时下最流行的摩登卷短发,两片烈焰红唇,画着浓浓的眼影,嘴角一颗痣更添风韵,她手中夹着一根女士香烟,不时跟过往的男人打情骂俏着,笑得飞扬明媚,整个人也火辣热烈,跟藤原印象中的浅川夕子,或者说是木茜,气质完全不符,但眼角眉梢间,却总觉有隐约的似曾相识感。 你好,白小姐,藤原侨一。藤原在宇德弘治的引见下与白茉莉初次在这喧哗热闹的百乐门见面。 白茉莉大方的与他握了握手,随即又令众人意想不到的主动抱着藤原来了个热烈的法式贴面礼,笑着说:你好啊,藤原少将,早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了。 喝过几杯鸡尾酒后,趁着白茉莉起身去招待别的客人的空档,宇德冲藤原挤眉弄眼,怎么样? 藤原摇摇头,她听不懂日语,右手上没有割腕伤疤,锁骨处也没有烟头烫伤痕迹,嘴角有痣,从小长在苏州乡下,去年才来的上海,这些都不符合。 宇德弘治最近刚调到上海的特高课工作,他虽然带兵打仗不行,但对于侦查这套却是很在行,他吸了一口烟,看着白茉莉那浑圆的臀部,低低吹了一声口哨,摇头晃脑道:这些东西啊,都是可以通过伪装表现出来的。 夜半繁华落尽,曲终人散,灯火辉煌的百乐门人际逐渐冷清,藤原侨一让司机开车先回去,自己独自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徘徊吸烟。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想到底对不对,是该让往事如雁过无痕一般就此消散呢,还是应该有始有终,像个男人一样亲手把自己犯下的错解决掉。 但如果选择解决错误,那他之前的执着又是为了什么?这样的选择又最终能给他换来什么样的结果。 他不知道。 正在他踌躇犹豫间,白茉莉已然走了出来,她裹了一件深紫色的狐皮袄,坐上了门口一辆黄包车。 藤原侨一将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招了招手,也坐上了一辆黄包车,悄悄在后头跟着她。 她来到了一幢破旧的二层小公寓,二楼的窗户外边晾晒着一些婴儿穿的衣物,正巧此时二楼房间的灯亮了,藤原侨一可以隐约看见,她弯腰抱起了一个小孩儿之后走了出去,灯又暗了。 她不是说自己是单身吗?那这些孩子的衣服又该如何解释呢? 太多的疑点缠绕着藤原侨一,他立在阴影里看着这幢公寓,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是不是,他不能放过一丝可能性。 但是白茉莉接连几天都没有再出现,藤原等不及,便带人直接闯入了她的这间公寓。公寓里只有一个老妈子,老妈子看见他后立刻扭身朝二楼的一个房间跑去。 藤原追过去后,看到老妈子被吓得面如土灰,紧紧抱着个一岁大的孩子立在那儿瑟瑟发抖。 有些事情可能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比如说血缘。 当藤原看见这个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无形中有一股神奇的牵引力使他不受控制的一步步朝这孩子走去,他伸出手,语气却是冰冷的:给我。 老妈子紧了紧手臂死命摇头。 藤原侨一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他一把将孩子从老妈子怀里夺过来,他没有抱孩子的经验也不会抱,就那样兜着,觉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孩子却并不哭闹,看见他也不害怕,反而睁着大大的黑眼睛扑扇着好奇地看着他,末了还朝他笑着吐泡泡。 藤原从孩子脸上移开视线,看着一旁的老妈子,面无表情地问:“白茉莉在哪里?” 老妈子还是摇摇头。 藤原侨一极为平静的点点头,然后将怀里的孩子举高,森冷说道:“如果你不说,我可要撒手了。” “Pa-pa……”突兀的稚嫩声音在这紧张的气氛中响起,半岁的孩子还不会说话,但却已可以断续吐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藤原瞬间愣住了,他此时这个姿势,在别人看来,就是在与孩子嬉笑玩闹,而不是想要置这个孩子于死地。 “Pa-pa!Pa-pa!”孩子又欢快地叫了几声,藤原侨一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被自己举过头顶的孩子,他笑着,手舞足蹈,很是开心,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可能马上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藤原侨一,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啊!纵然他是这个悲剧年代错误的结晶,可也只有禽兽不如的家伙才会忍心杀了自己的孩子吧? 他收回了手,将这孩子搂在怀里,突然流下泪来。 这确实是个错误,但现在他明白了,他要做的不是将它抹去,而是想办法尽力去弥补。 壹拾陆 藤原侨一将孩子和老妈子一起都带回了自己的别墅。 当天晚上,老妈子就将一封信交给了他。 藤原打开没有署名的信封后,发现这是一封用日文写的信。 藤原桑: 不管怎样,你还是找到了这个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上海,请你不要去寻找,就让我们都放过对方,忘记彼此,都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吧。 不管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我还是可以感觉到,你其实是个本性善良、内心敏感又脆弱的人,我不禁猜想,如果没有战争,你会做什么呢? 可惜没有如果。 我痛恨你们带来的这场灾难,它让无数无辜纯良的中国老百姓失去了家园和生命,也让无数的日本家庭遭受了丧亲之痛。人世本来如此美好,为什么要因为一些人的私欲,而变成无间地狱?他们凭什么呢?就凭他们位高权重吗?就凭他们巧舌如簧吗?还是就凭他们那自以为是的肮脏野心?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日语说得那么好,以至于最初可以轻易骗过你。因为我确实是在日本长大的,我的小姨嫁给了一位日本商人,而我在十岁那年被过继给了他们,所以我在日本的长崎度过了六年时光。再后来,日本对华宣战了,姨夫被征兵上了战场,拿起枪要对准算是他半个故乡的中国,小姨整日以泪洗面,再后来,有人说姨夫在战场上通敌已经被枪毙了,他们就将矛盾对准了是中国人的小姨,人们把她吊在树上,放干了血。 我逃了。逃回了中国,想去找我的父亲母亲。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家在南京。当我回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家了。我的家人都惨死在了南京大屠杀中。 后来我流浪到上海,我恨,我想要报仇,我成了特务…… 再后来的时事情,你应该知道了。 藤原桑,你曾经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告诉你一句真话吧,在做浅川夕子的时候,是我觉得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在那个时候,我真的喜欢过你,喜欢人不犯法,告诉你也没什么,我甚至劝过你和我一起离开。 只是,你的拒绝和后来的所作所为让我明白,是我太天真了。我们之间注定不可以只是喜欢与不喜欢这么简单,我们之间横亘的是千千万万的尸体,是鲜血流成的楚河。你无法抛下天皇的圣业与家族的荣耀,我亦无法放下国仇与家恨,我们生在这个时代,都无法随心所欲的做自己,这是一个时代的残忍与悲哀。 而这残忍与悲哀亦有你的一笔添枝加叶。 所以我们的故事注定无法善终。 不知不觉间已经写了很多了,就这样吧,藤原桑,既然你已找到青俊,就请好好待他吧!还有王妈,我离开前告诉过她如果有人来接青俊,就请把这封信交给他,现在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请你允许她离开,拜托了。 木茜 藤原侨一双手颤抖着将信合上,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藤原侨一每日都处于失神的游离状态,他机械地投入工作,却越来越迷茫,再没有一丝动力。他甚至暗中答应了宫崎为日本共产党的反战工作提供掩护与便利,与谋划企图在联欢会上侵犯唱诗班女孩儿们的长官顶嘴,而后亲自把那些女孩儿送回了教堂,得到了神父送给他的一枚十字架吊坠,他还拒不执行上司交给他的屠村任务,在作战会议上当众与一激进派将领发生争执,险些动手…… 已经是上将的挂尾崎秀不知藤原侨一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像十几岁的孩子那样叛逆了起来,他只当这是在战场这种激烈的环境下待久了,神经有些紧绷,于是便给他批了叁个月的假期,让他好好休整一下。 得到假期的藤原侨一并没有特别开心,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很欣慰,那就是他终于可以好好陪一陪青俊了。 青俊已经叁岁了,已经能说会笑、会走会跳,正是孩子最可爱淘气的时候,藤原侨一本来打算带他去上海的郊区玩几天,却在临出发前收到了宇德弘治送来的一个地址。 一转念,他改变了出行地点。 苏州的风情与上海迥然相异,虽然它没有上海摩登都市的繁华与时尚,但却自然蕴含一股江南水乡的温婉与小桥流水的轻巧。 藤原带着青俊住进了一家古色古香的中式客栈,青俊乐呵呵地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看着哪儿都新奇无比,末了,他歪着小脑袋问道: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啊? 藤原蹲下来对着他温柔一笑:因为妈妈在这儿啊。 青俊疑惑道:妈妈? 是啊,我不是告诉过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吗?现在我们就是来接她回家的。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藤原将青俊托付给了客栈老板娘照看,自己便独自出了门。 照着宇德弘治给的地址,藤原通过不断的问路,终于来到了一户门前。 他将帽子取下,整了整衣衫,深吸了口气,敲响了门。 木茜打开门的一瞬间愣住了,一个穿着中式长衫的男人站在门外温文尔雅地笑着,他一手拖着礼帽,一手提着礼品。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藤原侨一。 P.S. “喜欢人不犯法,告诉你也没什么”, 这句话出自?一代宗师?。 壹拾柒 待看清来人后,木茜错愕不已,反应过来后马上要将门关上。 藤原眼疾手快撑住了门,用极尽哀求的口吻道:“我就进去坐一会儿说两句话。” 门口来来往往过路的人不时对僵持在门口的二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木茜知道若不如藤原侨一的意,他定会赖在门口,可她自己身份特殊,不想引起邻里注意,再叁思量后,她还是请藤原进了屋。 二人进屋落座后她便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她没有想到,时隔快两年,藤原侨一居然还想着要找到她,她更没有想到,他会以现在这副模样出现在她面前。一袭长衫,面庞清秀,斯文儒雅,如果她不认识他的话,一定会以为他只是这里的一个普通俊秀的教书先生。这样想着,木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藤原见她不说话,只是不住的拿眼睛看自己,便微微笑着,开口道: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木茜并不搭话,只是冷冷问道:“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藤原依旧笑着,自顾自说道:“我带青俊来的,他已经叁岁了,现在特别能吃,一顿要吃差不多半个糯米团子呢,可还不到晚上开饭就又嚷嚷着饿了。” 一提到青俊,木茜的眼睛亮了一亮,可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她小声问:“青俊,他还好吗?” 他很好。藤原又故作责备道:你也真是的,当初竟然真的那么狠心抛下他,他还那么小。 木茜不语,半晌才低着头小声嗫嚅道:我没有办法。” 其实是当时藤原在百乐门舞厅偶然间遇到并怀疑跟踪她,组织认为她已暴露,才会立刻命她连夜秘密转移到苏州来,她没有时间,更没有办法带走青俊。 藤原收敛起笑容来,看着木茜道,所以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对吗?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了,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已经知道了,她整个人变得又黑又瘦,完全不似之前的白嫩丰润。再说这种世道,她一个女人,没有家人,无依无靠,又怎会不艰难。 跟我回去吧,我们重新开始。 看着一脸认真的藤原侨一,木茜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自己此刻复杂纷乱的内心。 我可以为了你、为了青俊放弃一切,包括生命。藤原侨一字字恳切,他拉起木茜的手,满脸赤诚地看着她,请相信我一次。 木茜缓缓从他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然后始终没有说话。 藤原侨一也没有勉强,只是有些失落地离开了。 当天傍晚,木茜照往常一般挎着竹篮去集市买菜,回来时分太阳已经西沉,几颗星子挂在天际在幽蓝幕布上闪着微弱的光,因着不太平的世道,这时刻人们大多已经归家,路上的行人也因此少了许多。 心里记挂着一会儿要去办的事儿,木茜不禁加快了脚步低头走着。 不远处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男人提着个酒瓶儿看见她老远就开始吹口哨,那是这附近出了名儿的流氓痞子牛叁儿,爱酗酒和调戏良家妇女。前两年木茜来这边住,时间久了他们也就知道她是孤身一人,时不时遇上了就爱找她麻烦,甚至他们有时还总在她家附近转悠。 若真要动起手来,木茜自是不怕他们的,但她在此隐藏身份生活,凡事都需低调行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动手。 于是木茜挎紧篮子,将头埋得更低,想从他面前赶紧走过。 走近后,那人却故意停下,嬉笑着伸出手来就要摸两把。 木茜一扭身躲过了,陪着笑道:“牛哥,您这是干嘛呢。” 昏黄暖光下这小娘皮愈发显得肤若凝脂,现在巧笑倩兮对着自己,再加上酒精的作用,牛叁儿心里痒痒得不得了,恨不得当下就把人拉怀里啃两口,“干...干嘛呢,想干...干你。” 电光火石间,木茜脑子里蹦出一个脱身之计来,她佯装害臊推开了就要扑过来的牛叁儿,还娇羞得瞥了一眼喝得半醉不醒的男人,娇滴滴道:“哎呀,这...这不合适嘛......这样,改天您来我家,我给您沏好茶喝。” 牛叁儿早已被木茜那一瞥给勾走了魂儿,只听到她说什么去她家之类的,便忙不迭赶紧点头应着。木茜趁这个当儿口赶紧溜了,回头看确定牛叁儿没跟上来她才松口气儿。接下来的路她都十分谨慎,在确定无人跟踪后拐进了一家杂货铺子。 木茜笑着用吴地乡音跟伙计打招呼,伙计看是她,也笑着与她闲话家常,末了,木茜笑着问道:“阿哥,你们电话在哪边呀?我用一下。” 伙计顺手指指楼上,“在二楼呢,一上去就看到啦。” “下下内(谢谢你)。” 到了二楼,木茜拿起老式电话放在耳旁,手指颤抖着拨通了一串号码。 “喂?”对面传来一个十分低沉暗哑的男声。 “喂,大伯,是我,姆娒的衣服我裁好啦,等过几日我送去呀。”木茜边大声说话边扭过头观察附近动静,见无甚异常,她立刻收起熟络语气,压低声音道:“他来找我了。” “好,保持静默,听指示。” 第二日一早木茜就出门去帮邻家阿婆剪花儿样去了,一直忙到中午光景才捶着腰回来,刚进家门没一会儿屋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啊,我!牛叁儿!”屋外牛叁儿一脸趾高气昂地捶着门,还颇有些炫耀的意味。 木茜哀哀叹口气,心想本来昨日那样说是为脱身,没成想这人倒较了真儿,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大声敲门。 罢了罢了,自己惹不起躲得起还不行吗,于是木茜打定了主意要装没在家,什么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没成想这倒越发激怒了牛叁儿,他将门敲得越发用力:“臭娘们!别装啊,老子知道你在家!” 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如同鼓槌一般打在木茜脑袋上,令人简直头痛欲裂,木茜快没了耐心,想着不若最坏也就将人揍一顿罢了,正要起身去开门,门外却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木茜皱着眉纳闷,怎么突然没了声音呢? 糟了!该不会是...... 木茜立刻拔掉门闩打开了门,果不其然,藤原侨一站在不远处,正和牛叁儿说着什么。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儿吗?”藤原经过这几年用心的学习,他的中国话已经说得炉火纯青,根本听不出一点儿日本口音。 “你你你你谁啊?”牛叁儿看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气得直瞪眼。 藤原低眸笑一笑,“我是她...丈夫。” 木茜显然被那两个字惊到了,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藤原侨一。 牛叁儿明显有些怕了,虽然这女人一直独居着,但她的情况自己也确实不是很清楚,别真真招惹了个有夫之妇,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但当下他还是硬扯着脖子喊道:“你你你说是就是啊?!” “妈妈——”青俊原来一直躲在藤原身后只露出双小眼睛滴溜溜观察着,现在他不管不顾跑了出去,一把抱住木茜的腿,“妈妈......青俊想你......” 木茜呆愣住了,她缓慢地低下身,颤抖着抚摸上青俊肉嘟嘟的脸颊,一把将他拥进怀里。 那一厢牛叁儿彻底偃旗息鼓,灰溜溜准备夹起尾巴跑路。 一旁的藤原出声叫住了他:“先生,我前些时日一直在外工作,今日才得空回来,内人平日多亏你们邻里照应了。” 见有台阶下,牛叁儿立马会意,略有些尴尬地摆手笑笑。 待进了屋,藤原将门关上,回头看,木茜抱着青俊坐在椅子上,她不住地揉抚他的脸颊头发,很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泪眼汪汪看着他,青俊小声叫她妈妈,不时伸出小手来替她擦着眼泪。 如果时光能停驻在这一刻,该有多好,藤原心想。 木茜抹了把泪水,收起失态的模样,稍稍正色起来对藤原道:“你今日来,又想干什么?” 藤原讪笑着:“也没别的,就想带青俊来给你看看,你...许久未见他了。” 青俊适时地搂住木茜的脖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撒娇:“青俊想妈妈了,呜呜呜,是青俊想妈妈了。” 木茜无奈,又心疼青俊,只好轻轻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不再追问下去。 之后的叁个月里,藤原侨一每天都来帮助木茜挑水、干活儿,再加上牛叁儿那个事,所以街坊邻里都以为他是木茜的丈夫,走在路上远远地都会和他打一声招呼问一声好。 木茜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他这样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己,又由于他借口自己盘缠花完了住不起客栈,非要死乞白赖地住在木茜家里,再加上青俊这个小机灵鬼总是跟在她前后不停地喊“妈妈、妈妈”,木茜也只得渐渐地习惯并接受了他们的存在。 有时候一早起来,看见藤原侨一穿着普通的短打褂子在院中打水,回头看青俊还一脸酣甜地睡在床上,她真的有种他们是一家叁口的美好错觉。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当初和藤原侨一在军营里的日子,和他在后山的桃树下,那时,她还是浅川夕子,他情意缱绻地说“到时候,我带你回京都看我们的樱花” …… 可很快,这张充满笑意温柔的脸就和在别墅中嗜血狠戾的藤原重合,身体和心灵的疼痛瞬间使木茜从回忆中惊醒。 不知什么时候,藤原侨一已经悄然无声地来到了她的背后,他轻轻地从后面拥住了她,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享受着她发间的桂花芳香,他闭上眼睛柔声道:在想什么呢? 木茜低头垂眸摆弄着窗边一盆绿植,掩盖自己波动起伏的情绪:“没什么。” 藤原叹口气,他大概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他轻轻将人揽入怀中,道:“木茜,之前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意孤行将你认作夕子,还对你做过许多...过分的事,现在我向你道歉,乞求你的原谅。” 他的目光飘向远处,继续道:“还有曾经啊,我问过一个朋友,我问他,一个军官有可能忠于国家之上的什么吗?他告诉我,要想知道答案我就要先回答这个问题,‘我的国家是什么,它还存在吗?’” 藤原冷笑一声,笑容中有悲凉有无奈:“现在我有答案了。对我来说,它已经不在了,我的国家已经不在了。” 木茜没有说话,泪水无声流下,沾湿了他的青衫。 如果她真的只是夕子…… 抑或如果他真的只是镇上的一位教书先生…… 那该有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 藤原只当木茜心中还有疙瘩,唉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不过没有关系,他会用实际行动来尽量抚平她的心结。 壹拾捌 很快,秋去冬来到了年下时节。 这一次,藤原终于跟着木茜过了一次中国新年。 木茜很早就开始忙里忙外置办年货,而青俊就像个小尾巴那样跟着她进进出出,整日围着她,藤原似乎也很忙,总是呆在屋里不出来,也不知在干什么。 总之,叁人就像十分平常的一家叁口,在过节的喜庆中互相安静地陪伴着。 扫尘、贴对子、贴福字、拜神祭祖、拜岁守岁、祈福攘灾,一连串做下来也就到了除夕夜。 那晚木茜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青俊搓着手看着一桌从未吃过的中国佳肴直流口水,藤原笑嘻嘻地拉着木茜的手把她领到房间里,然后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个包裹。 木茜不解,疑惑道;这是? 藤原笑道:这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木茜接过,拆开来看,是一件水绿色绣桃花纹锦缎旗袍,领口、袖口、下摆处都点缀有珍珠。 藤原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第...第一次做,可能有些不太好看。 木茜不禁惊异道:这是你做的? 藤原憨憨的笑着点了点头,有些担忧道: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看着他这有几分担心的样子,木茜扑哧一声就笑了,心里莫名感到暖烘烘的,然后把旗袍给收了起来。 你,你不试试吗?是不是不喜欢?那我...我再给你...... 看着像个初涉情事一样慌乱无比、手足无措的藤原侨一,木茜转身拦腰将他抱住,头抵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眼中不自觉就湿润了。 在苏州过完中国传统的旧历新年之后,为了任务的继续,木茜还是跟藤原一同回去了。 藤原说,他已经决定等太平洋战事一结束就写信告诉父亲,说因为自己的健康问题已经不适合再待在军中,请求能够回国休养。到时候他就会带着他的木茜和青俊一起回日本,他都想好了,如果父亲不接受他们,那他们一家叁口就去京都的乡下,他在那里有自己的田地和房屋,这都是靠他这些年在军中的积蓄给偷偷攒下的,他会种地来养活他们。 然后他和木茜再生一个漂亮的小公主,那他这一辈子简直就圆满了。 可还没等到太平洋战争的结束,藤原侨一就一只脚险些踏进了鬼门关。 一个炎热的下午,木茜刚把青俊哄睡,正准备也躺下小憩一会儿,家里电话刺耳的铃声就催命般响了起来,木茜立刻转醒,她从未觉得这铃声是如此瘆人,心头没来由的一慌。 果不其然,是藤原侨一出事了。 今日他在视察前线阵地时,阵地突然遭遇了猛烈的炮轰,一个炮弹直直地撂在了距他不远处,轰然爆裂,硝烟散去后,人们发现他已经躺在了血泊中。 木茜大脑一片空白,立刻抓起衣服去了医院。 藤原侨一刚做完紧急手术,此刻仍在昏迷,他全身被缠满了绷带,脸色苍白无血色,医生说他身上有太多流弹碎片,还有一颗离心肺不远,简直就快要了命,这次能不能醒来,全凭天意了。 那一瞬间,木茜大脑一片空白,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听筒逐渐从手中滑落,心中有悲伤,有庆幸,还有解脱...... 此刻她坐在床边看着他,不得不承认,他生得很好,一张俊秀的脸庞很有书生气,淡淡的眉眼如同写意的泼墨山水画般氤氲荡开来,挺翘的鼻梁,薄薄的唇…… 这样一个有儒雅气质的人,为什么不去与诗词画作为伴,而非要去那残忍可怖的杀人战场呢。 藤原侨一在昏迷中似是感到哪里疼痛,微微皱起了眉。 木茜似是要帮他抚平伤痛一样抬手轻轻拂过他的眉间,之后手又划过他的脸庞,幽幽叹了口气。 终于,藤原侨一还是醒了过来。 他醒过来时有一种不真实感,觉得自己一定是去了天堂吧,不,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是会下地狱的,木茜曾经说过。 在一转眼,他便看到了木茜,她双眼红肿得像桃子,似乎哭了很久的样子,怎么?难道是他不在又有人欺负她了不成?他要起来去看看到底谁这么胆大敢欺负他的木茜。 可藤原刚一使劲儿就觉得浑身疼痛难忍,木茜忙斥责道:你刚醒,乱动什么!还不好好躺着! 藤原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既没有去天堂也没有下地狱,他还活着,而木茜就好好地守在他身边。 这种感觉真不错。 医生说你险些就没命了,现在你还不能下床,所有一切活动都需要在床上进行。木茜板着脸教训他。 藤原一下子感觉就没那么好了,他略有些尴尬地问道:上...上厕所呢? 木茜没好气地瞪他一样:也在床上! 接下来最为关键的几个月恢复期,木茜需要全程陪在他身边,因为担心青俊,她干脆把他从家里也接了过来,青俊就成了二人的开心果,时常将他们俩逗得合不拢嘴。 守在门口的士兵们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他们觉得藤原少将真幸福,简直就是把家给搬过来了一样。 来年小阳春时节,沐浴着春光,藤原终于出院了,在家又休养了一段时间后,他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可以去工作了。 他这次被炸伤还被颁发了一枚帝国奖章,挂尾上将说这是天皇陛下奖励他勇猛作战、临危不惧,敢于为帝国流血奉献的大无畏精神,可谁能想到藤原回家就把这枚大奖章送给了儿子青俊,让他当玩具到处滚着玩儿了。 由于他很久没来,军中事物积压了很多,所以他又开始整日忙得两脚不着地。 一日他刚从作战参谋总部回到军部,椅子还没坐热乎,小野就一脸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长官,藤...藤原大人来了,已经到您家楼下了。 藤原侨一立刻站起来,不可置信道:“父亲大人来了?” 壹拾玖 等他匆忙赶回去时,父亲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他双手搭在手杖上,正一脸严峻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青俊将那枚帝国奖章当玩具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 父亲,您怎么亲自从日本来了? 看藤原侨一到了,藤原冈雄脸上的神色也并无一丝放松,反而更加阴鸷,他抬起手杖指一指青俊,这就是你跟那个支那女人生的杂种? 父亲...... 混账!还未等藤原侨一说话解释,父亲站起身就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你都忘了吗?! 藤原冈雄的吼声将青俊吓住了,他坐在地上开始哇哇大哭起来。藤原冈雄瞥一眼放声大哭的青俊,再瞥一眼藤原侨一道:你跟我到书房来。 看着父亲的背影,藤原侨一冲旁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青俊赶紧抱走了。 藤原侨一走进书房,看见父亲正背着身仰望着高挂的太阳旗,神情十分肃穆,旁边还站了两个他的随从,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跪下。藤原冈雄看着国旗冷冷说道。 藤原侨一如往常那样,从容上前,朝国旗跪了下来。 作为一名帝国的武士,在战场上你居然叁心二意,还对敌人动了恻隐之心!你对得起养育你的父母,培养你的军校和你所效忠的天皇陛下吗?!藤原冈雄对一旁的随从抬了下头,他们得到指令后赶紧将袖子里的鞭子掏出来递过去。 藤原冈雄将手杖递给随从,拿起鞭子绕到藤原侨一的身后,掠起袖子道:所以,这次我必须要好好惩戒你,让你为自己犯下的罪而承担责任。 他扬起鞭子狠狠甩了下去,藤原侨一只着白衬衫的背上立刻出现一道红印来,几鞭下来,不仅是背部出现血痕,就连藤原侨一的胸前也开始出现红色的晕染。 是他之前还未好全的伤口在鞭笞下又被扯裂开了。 可他仍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又是几鞭过后,藤原冈雄将鞭子扔在一旁,气喘吁吁的道:你永远记住,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男人,首先都是天皇和帝国的,其次才属于家族和自己。还有,我们大和族的高贵血统,是绝对不允许让低贱的支那人玷污的!美智子,你进来。 一个穿着绣有家徽纹样和服的女子推门而入,她留着齐耳短发,一双眼睛低低垂着,恭顺地迈着小碎步向前走去,是典型的日本贵族女孩子。 这是你江崎叔叔家的女儿美智子,也是你的未婚妻,从今以后,她就是青俊唯一的妈妈了。 面对父亲的独断专行,藤原侨一再也忍不住了,他站起身,对父亲说道:父亲,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未婚妻,我的孩子也有妈妈。 藤原冈雄冷笑一声:哼,你是说那个低贱的支那女人么?她根本不配!要不是看在青俊是个男孩子的份儿上,你以为我会接受他? 藤原侨一看着如此冷漠薄情的父亲,他不禁回想到自己儿时的一件事,那时他应该八岁左右,一日放学回家,发现平日里最喜爱的小妹妹不见了,他找遍了所有的屋子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后来母亲悲哀地告诉他,一位跟父亲关系很好的叔叔一直没有孩子,于是父亲就决定把小女儿送给他。但是这位叔叔特别爱喝酒,有一次喝酒过后失手把孩子摔死了。 看着悲伤落泪的母亲,得知消息后的藤原侨一疯狂地跑去质问父亲,父亲却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侨一,女孩子将来迟早都会变成别人家的,就像你的两个姐姐一样,所以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孩子。 哼,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亲手送出去,更何况是他的孩子呢?一瞬间,寒心、怒意等情绪统统涌上藤原侨一的心头,这么多年的挤压,他再也无法控制、无法忍受,就如富士山口的熔岩一般在此刻喷发出来,他冲着父亲冷笑着说:是啊,她不配,可就是你口中这个低贱的支那女人,在我受伤、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不离不弃地陪在了我身边,任劳任怨地照顾我。父亲,敢问那个时候,你又在哪儿呢?是在艺伎馆潇洒吗?还是又在哪个女人的床上快活?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么多年来,你对我,有过一丁点关怀吗?! 藤原冈雄脸色铁青,他从未见过儿子以这样的口气对自己讲话,于是又急又气,冲上去上前又想去抽他耳刮子,却被一旁的美智子及时劝阻住。 藤原侨一看着气急的父亲,并没有一丝收敛,接着说:实话告诉你吧,父亲,不是木茜不配,而是我不配!是你不配!你不配如此羞辱她,而且,我以能够成为你的儿子为耻。 藤原冈雄愣住了,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怒极反笑,好啊,好啊,可惜,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藤原侨一这才发现好像从自己回来后就没有看见过木茜,他心慌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更知道他的手段,他握紧双拳,怒瞪着父亲,咬牙切齿地问道:她在哪儿? 藤原冈雄很享受自己儿子此刻的怒意,他挑着眉道:刚才不是还很凶吗?怎么,就这点儿能耐 藤原侨一拔出腰间的手枪,拉开保险栓就对准了父亲。 藤原冈雄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与藤原侨一僵持对视着,他不信,他敢开枪。 告诉我,她在哪儿。 我如果不说呢。 砰的一声枪响,旁边美智子痛得捂住了手臂。 那我就打死她。 虽然没料到藤原侨一真的敢开枪,虽然不是冲着自己,但藤原冈雄还是愣怔了一瞬,不过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旁边胳膊中弹的美智子,显然这样的威胁对他来讲,还不能叫做真正的威胁。 见父亲丝毫不怕也不受挟制的镇定模样,藤原侨一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 你如果不立刻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就杀了你唯一的儿子。 他看见父亲的脸色变了,之前的镇定自若也消失了,他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显然,他慌了,他怕了。 藤原侨一嘴角不可见的勾起一抹冷笑,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按下去,藤原冈雄急忙开口:我告诉你,她在堂岛医生的实验室。 藤原侨一立刻飞奔了出去。 贰拾 当他赶到堂岛医生的地下实验室时,隔着玻璃窗,他看到木茜正躺在手术台上,张着双腿全身赤裸,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像一具惨白的尸体。 旁边的堂岛医生虽然纳闷为什么藤原侨一突然慌慌张张来实验造访,但他还是在一旁弯着腰,十分谄媚尽力地笑着介绍道:将军,这里是我们最大的活体实验区,我们运用的也是大日本帝国最先进的技术,您现在看到的是关于母婴体的鼠疫杆菌受染观察实验...... 藤原一把揪住堂岛的领子,血红着一双眼睛怒吼道:快点把门给我打开! 门打开后,藤原疯子了冲进去趴在木茜身边,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手臂的颤抖,伸出手去探向木茜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将军,这个今早刚送来的支那女人已经怀孕一个月了,正是现在需要的最佳活体实验标本呢... 堂岛话还没说完,就被藤原侨一暴怒的掐住了脖子,现在的藤原侨一简直就是一头能吃人的野兽:你们给她注射了什么? 鼠...鼠疫病菌啊...... 堂岛哆哆嗦嗦着,不明所以地说。 去把抗生素拿来!快啊! 什么?他们才刚给这个活标本注射了病菌,正要等待观察研究呢,这...这藤原少将的脑子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堂岛医生怯怯地觑着他,道:藤原少将,这…这恐怕不合适吧? 藤原侨一不再和他废话,只是掏出枪,抵在了他太阳穴上。 堂岛腿登时吓得直发软,就要满口答应着去拿抗生素。 不许给他拿!一声厉喝响起,原来是藤原冈雄带着人也赶了过来。 藤原侨一冷眼看着父亲,他这是要跟自己杠到底的架势啊,好,那就看看,到底最后谁能赢。他露出狠戾一笑,拿起旁边玻璃器皿里的一管病菌注射器就狠狠扎向自己,然后欣赏着父亲那惊诧万分的表情,感受着液体一点点进入自己体内。 藤原冈雄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狠,敢对自己注射病毒好逼迫他们拿出抗生素,不过,他这个狠劲儿,倒真像是他们藤原家的性格。 没有办法,藤原冈雄只得命令堂岛去把抗生素拿过来。 藤原侨一见抗生素来了,不管一切立刻抢下了一管,先给木茜注射进了体内。 看着针管里的液体一点一点进入她体内,他露出了安心的笑来。 经历了这些波折后,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终究还是带着血的记忆离去了。 藤原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女孩儿,因为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会梦见一个跟小妹妹一样大的小姑娘,在对着他笑,喊他爸爸。 木茜小产后,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总是卧床休息着。青俊马上四岁了,他越长越高,也越来越壮,藤原已经开始为他请老师了,有教日文的,也有教中文的。 战争也依旧在进行着,只不过近期,随着英美等盟军在太平洋战场的强烈攻势,日军兵力上的优势已逐渐下降,战争态势在逐渐改变。 不断收着前线溃败的战报,藤原侨一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不过他心里却是在暗自高兴的,不管结局如何,这场战场可能是快要结束了,现在就只等木茜把身体调理好,他就立刻带他们回国,去京都的乡下种地也好,做生意也好,总之,远离这一切。 这几日上海的空袭很厉害,藤原的部队被分去管理空袭后的街道处理等善后事宜。 离开家门前,藤原侨一照常对着镜子打理着自己的服饰,不经意间却在镜中看见了一张带着柔柔笑意但憔悴的脸。 他转过身笑道:不是在睡觉吗?怎么起来了? 木茜没理他,只是带着温柔笑意朝他走过去,很自然地帮他系着衣服扣子,拍打着领口灰尘。 藤原呆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对自己。他看着木茜,拉着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木茜将头埋在他胸膛,小声呢喃道:没有,就是看衣服上有些灰,帮你整整。 藤原说不上哪里觉得有些怪怪的,但见木茜这样说,他便不做多想,心满意足地笑了,在她额头轻柔地印上一吻,眸中含情:乖,等我回来。 藤原侨一走后,木茜走到窗户旁,透光窗帘的缝隙,看见藤原坐上了汽车,汽车开了出去。 她来到青俊房中,给正在上中文课的青俊和老师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教中文的女老师笑着谢过木茜,她推了推眼镜,透过镜片看向木茜的目光带着一丝探寻的深意。 木茜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待要转身走时,老师忽拉住她的胳膊,不放心地叮嘱道:“一定要尽力拖住他。” 木茜看着她的眼睛,再次点头,然后目光落到青俊身上,“那孩子......” “这个你放心。” 木茜静静地走到门边倚着,无声地看着青俊。在淡淡的日光下,青俊坐在书桌旁,拿着铅笔在安安静静一笔一画写着汉字,这样子可真美好。 她回到自己房中,坐在妆台前,定定看着里面那个面色苍白、脸庞瘦削的女人,她默默打开了妆奁,开始为自己傅粉施朱,描眉画眼。而后她换上了那件水绿色绣桃花的珍珠旗袍,对着镜子梳好了头发。 望着妆台前她和藤原青俊叁人的合照呆怔了片刻后,木茜打开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一把手枪。 贰拾壹 今日本是小暑节气,天气闷热,直到傍晚时分,才有微风渐凉。 藤原侨一正率部在一条据报告说有抗日分子的街道勘查,这里昨日刚遭了空袭,遍地废墟狼藉。勘察完毕后他还要赶紧前往虹桥机场迎接并保护来沪参加与汪政府联合大会的酒井中将。 藤原不经意间抬头望向天际,漫天晚霞,满目秾华,灼灼似火,残阳如血。 这绚丽到妖异的景象令藤原侨一感到很不舒服,他扭过头去不再看,由于在附近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他正要准备集结部队,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嗓音。 侨一。 藤原侨一蓦然回首,惊讶地看到木茜就这么映着漫天霞光站在那里,她的两边是残垣废墟,身后是紫陌残阳,她穿着他亲手做的水绿色桃纹锦缎旗袍,笑得十分灿烂。 时光放佛一下子静止,藤原侨一仿佛又看回到了他们初相识的时候,那时,她笑得就是这么璀璨纯粹、开心明媚。 但藤原心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对她低声喊道:“你来这儿干什么?快回家,我晚上忙完就回去。” 木茜依然笑着并不答话,而是款款向他走近,“你还记得吗,我们相遇的那天,是个深秋,上海下着雨。” 她今日隆装盛饰了一番,水绿色的旗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腰身,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像是支春日绽放枝头的桃花,娇艳明媚,楚楚动人。 藤原似乎已猜出了木茜的意图,他强自镇定地想向她走过去将她安抚住。 木茜却突然从手提包中掏出手枪,对准了他。 藤原一时愣住在原地,但见这架势,他的部下立刻纷纷端起枪,一起瞄准了木茜。 藤原的心登时大乱,他立刻吩咐道:都把枪放下—— 木茜,你别乱来,就站在那儿,听话,不要动—— 但木茜没有丝毫退让,她仍然举着枪,甚至拉开了保险,朝藤原侨一走过去。 砰——,一声凄厉的枪响刺破了寂静的斜阳。 木茜的身体犹如一片枯蝶,颤巍巍地飘落了下去。 藤原侨一大叫着,叁步并作两步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血汩汩流出,将水绿色的旗袍湿透,覆盖在桃花纹样上,似是绽开一朵极鲜艳妖冶的桃花,将惨烈淹没殆尽。 木茜躺在藤原侨一怀里望着天边如火残阳,戚戚然笑着,而后微微闭上了眼睛,嘴角犹笑着:“花要落了,梦该醒了......” 藤原侨一泪流满面,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知道,这一次他真的要失去她了,他的光还是要灭了。 远远看去,只当是夕阳下,一个男子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并着肩在看这熔金落日。 一旁的宇德弘治吹着冒烟的手枪带领一干人走过来,“藤原君,根据特高课情报,这个女人依然是抗日分子,潜伏在你身边获取情报,我受上级指令,将她就地处决。” 藤原侨一此刻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脑袋嗡嗡响着,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变了形状,变得是那么滑稽可笑。 见藤原侨一似什么都未听到一般仍然不为所动,宇德弘治气得直接揪着领子将人一把拽起来:“你看看你现在这鬼样子!还有半点儿帝国军人的气概么?” 宇德弘治从未见过这样的藤原侨一,灰败颓唐、落魄潦倒,目光空洞无物活似一具行尸走肉,他凑近藤原咬着牙恨铁不成钢道:“当初我刚到上海不是你教育我让我好好干?怎么如今自己倒混成了这幅模样?” 藤原侨一迷惘地看着宇德弘治,突然间就大笑出了声。 是啊,宇德弘治成了当年的藤原侨一。 这世间,还有千千万万的宇德弘治,前仆后继,至死不休,继续这场错误的荒谬的惨痛的战争。 而他藤原侨一,决定不再与这群疯子为伍。 藤原侨一猛然间挣脱开宇德弘治,俯身捡起木茜掉落的那把手枪,拉开保险,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可惜,是空弹。 然而宇德弘治没有再给他机会,他手中的枪立刻就被打掉。 “真是疯了。”宇德弘治暗暗咒骂了一句,将狂笑不止的藤原侨一给压了回去。 一辆辆军车呼啸而过,整条小巷却仍然回荡着藤原凄厉而悲凉的狂笑。 叁个月后,深秋的上海码头,下着雨。 不过凌晨时分,已经有形形色色的日军开始忙碌。 一色鸭蛋青的海与天,一片涳濛只浮着远处一列小岛的驼峰剪影,天上影影绰绰的乌云洒着泪珠,突然一道淡紫色的闪电劈开混沌的鸭蛋壳似的深青色,半晌,一阵震耳的雷声才滚了过来。 雨下得更大了,一片沙沙声,简直像是从地里往上涨起来。 一艘运送新兵的轮船刚抵港,一队队的年轻人从船上昂首走下来,在口号声中列队前进。 角落里一处简陋的毡蓬下,一个双手双脚带着镣铐的男人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当看到面前走过的一张张年轻面孔时,他微不可见的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眼神中却充满了悲哀。 上海还是这么湿冷,这种绵软的冷就像千百只蠕虫,虽不锋利,却能无孔不入占据每一处身心。 藤原的手伸向左兜,因为手指被冻僵了,摸了半天才费力掏出一支烟来放进嘴里。 却发现再没有火来点烟。 此时一个身披黑色雨衣带兜帽的人坐到了他左边,掏出火机来。 藤原就着他的手点着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来,幽幽望着海上远处迷蒙的一点,“是他让你来的吧?” 那人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瞬,点头道:“少爷,老爷让我来送你上路。” 藤原似乎早猜到了,他唇边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他还真是煞费苦心,让你从日本过来。” 上次木茜身死那日,他未按时抵达机场迎接酒井中将,有人埋伏途中导致酒井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最后玉碎身亡。他遭到了起诉,上了军事法庭,连带着将他之前的一切肆意妄为的罪行全部揭露,最后不出意料,他被定为罪犯,要遣送回国。 而他的父亲,又怎会允许他这样的儿子回去侮辱他伟大的家族呢? 藤原又深吸了口烟,闭上眼睛,回忆起他在上海与她的点点滴滴,还好,他没有白来一遭,再睁开眼,他似乎回到了那年深秋的上海...... 是的,木茜,我们相遇那天,是个深秋,上海下着雨...... 和今天一样呢。 他扔掉烟,大笑起来,轻吟起一首年轻时学过的诗: “In a field by the river my love and I did stand; And on my leaning shoulder she laid her snow-white hand. She bid me take life easy, as the grass grows on the weirs; But I was young and foolish, and now am full of tears. [William Butler Yeats, ?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 in The Wanderings of Oisin and Other Poems, 1889.]” (我的爱人曾和我站在河边的田野上, 在我倾靠的肩上她按下雪白的手。 她让我简单地去生活,就像堰上长出青草, 但那时我年少愚笨,而如今满眼泪水。 —— 叶芝 ?经柳园而下? ) “伊东叔,我死后,把我扔海里吧,我哪也不想去,想自由自在的。” 伊东垂下眼不答,似乎有些为难。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藤原近乎哀求的望着伊东。 透过藤原无比恳切的眼神,伊东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还是孩童的他,在阳光下欢快地笑着跑着,他也算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怎么如今,竟成了如今的局面。 伊东鼻子一酸,点了下头。 “谢谢你。”藤原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接过伊东手里的胶囊,像是吃小时候的糖豆般抛入口中。 这是毒药,亦是他的解药。 以前,他一直希望可以不再见到这些人,不再过这种没完没了的杀戮日子。 他想得到喘息,成为另一个自己。 不幸的是,他在这些事上从来都事与愿违。 而如今,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只是遗憾,终究还是没能带她去看一看京都的樱花。 远方渡船的汽笛声响了,码头的人越来越多,天光渐渐放亮,天空东方一颗明灭的孤星被云层隐去,不见了。 —完— P.S. 谢谢追到这里的小可爱们,小白第一次发文真的很感谢你们的一路支持,祝你们今后一夜暴富、事事顺利。 这篇文的题材本来就很小众,又因为独特的历史背景很容易引起非议,但是一直以来我就很想尝试着以另一种视角来重新看这段惨痛历史,或许我们会得到更加深层次的思考,例如在这场战争中,像藤原侨一这样的青年或许并不是天生的杀人机器,他们更像是时代的殉难者,他们牺牲了自己的青春、爱情、家庭、友谊甚至是生命,只为了满足当时几个疯子的臆想。只是一次选择,却决定了他们终将走上一条没有退路的死胡同。而我们,大多时候只被最明显的符号所迷惑,在很多人眼里,他或许就只是一个简单的残忍的符号。但是在绝对的历史环境下,每个人都在历史的洪流里被席卷,他们那一代注定无法主导自己的命运。如果他恰好不是日本人,那么他的故事,或许会是荣耀的一篇。所以,二战的教训必须记取,历史的覆辙不能重蹈。我们应当珍惜当下的和平,更加警惕日本军国主义“借机还魂”的苗头,坚定维护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成果。 另外,由于角度、思维方式等原因,不管怎样的文字,怎样的观点都会有人不理解、反对,我只想说,如果我们的观点不一样,请记得还有一个词叫“求同存异”,我的文字不值得浪费你宝贵时间,礼貌退出,去PO站别的文章找快乐才是正解。本来我在这个网站发文也是喜欢它对文章的敏感字词很宽容,来放飞自我的,本篇写出也纯属兴趣不会收费盈利,只希望大家在此相聚一场看得开心,所以如果有人来我文章下面乱叫甚至恶语相向,我会毫无保留还击,操作包括但不限于删评、怼人等等等。 最后,很想给大家分享以冬的一首歌?无人诗?,希望每位作者在创作时都能“别害怕,别低下你的魂魄” : 仿佛一片孤云迎击悍雷 心底事应声而碎 淹没于千万秒人言可畏 每句都轻微 都恶行累累 你和夕阳一并驮上马背 在这亲疏世情中履冰临危 胸口长诗 眼中温泪 是独属自己的百转千回 最后你那首情歌 也许会慢慢干涸 还要被熙熙攘攘的庸人众人点评苛责 你写出凌冽暗夜心血焚烧的颜色 我要你别后退 别同他们讲和 从生到死走了一身昏黑 糊涂清醒两瓣灰 心跳声被茫茫人海灌醉 还能听到从前吗?敏感丰沛 穿行朔漠去寻一滴青翠 在梦的断崖边快活地陨坠 甜若新月 苦似蔷薇 情绪满得溢出滔天猛鬼 最后你那首情歌 也许会慢慢干涸 还要被熙熙攘攘的庸人众人点评苛责 你写出凌冽暗夜心血焚烧的颜色 我要你别后退 别同他们讲和 他们模仿你笔墨 纸页上拼凑因果 却不知你栈山航海柔婉尖利命都敢舍 写干墨水泪水逝水后痛快地疯魔 我要你别害怕 别低下你的魂魄 回头看字里行间皑皑雪坡 你攀越过 就幸福过 -终- 咱们有缘,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