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者》 序《蔷薇花开》 嚓嚓,嚓嚓。 这是笔落在纸上的声音。 一来一回,一来一回。 笔尖听起来有点圆钝,但笔触很轻很轻。 手指抚摸着铅笔的菱角,他缓缓睁开眼,原来是自己在作画。 映入眼帘的是被风掀起的窗帘,透射到地上的斑驳阳光,面前的白色画布和木架,还有那白纱裙摆和纤细的小腿。他好奇地起身想一探究竟,那是张小巧的侧脸,乌黑幼细的发丝扬在空中,额上的瀏海和及腰的长发在阳光下像是棕色的。 一步,两步,三步。 他清楚地数着自己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女生身后,看着她挥洒着笔刷,笔下是鲜艳的油画。画中只有一朵盛开的玫瑰,不对,那是绽放的深红色的蔷薇,他正好奇自己是怎样分辨两者之时,女孩似乎知道他心中疑问。 「蔷薇的花瓣比较尖,有菱有角的,不像玫瑰的圆滑。开花时一层一层,就像是万花筒。你忘了吗?」 他始终没有看清女孩的脸,一点黑色在花蕊开始蔓延,画里的红花变成了黑色。然后白色的裙摆,棕色的头发,画架和木地板,白色的窗帘,一切都铺盖上黑白的阴影。 眼前就像是一幅素描画,他低头看见变成灰色的鞋子,还有灰白色的双手,而他的左手还是握着那支六角铅笔。 《梦》01 嗞嗞,嗞嗞,嗞嗞嗞。 他微微张开眼拿起手机停止闹鐘,轻微的震动已唤醒了他,他不是个熟睡的人,应该说他很久没有熟睡过了。 他坐起身看着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少许的光,光亮里有些橘红色,让他知道这不是梦。 他反覆做着同一个梦,却忘了梦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每一次他都没有看见女孩的脸。他走过窗边到浴室前经过房间的角落,角落里有个画架,画架上的白色画纸有着女孩模糊的侧脸。这段时间他好像过得好模糊,每天早上他也会看着这张半完成品,想着何时会将它完成。 他慵懒地走到浴室,一把冷水随着掌心泼到脸上,他凝望着镜里的人,感觉有点陌生。水滴从他高耸的眉骨落在深邃的眼皮,又滑到高挺的鼻樑却停顿在节骨处,然后滴到苍白的薄唇上。他原本的肤色不算太白,但却没甚么血色,让他看起来有点病懨懨的,那可能是因为他确实生病了。 他走到床边的柜子,将玻璃杯里的水一口喝完,隐约还能感觉到药丸在喉咙里滑落。他换上了简单的黑色上衣和工装裤子,他喜欢裤子上的大口袋,这样他可以将重要的东西随身带备,包括铅笔,包括药瓶。 在拧开房间的门锁前,他拿起了掛在门后的牛仔外套,披到身上时领子擦过脖子的头发,头发有点太长了但他没有去修理的打算。他随意地将头发梳向后,让它自然地垂在耳后,那阳光下的棕色长发莫名浮现在脑海,相比之下自己的头发黑而无光泽。 随着脚步踩在木板的声音,他缓缓走下楼梯,悄悄地开了厨房的灯。他喜欢清晨时的寧静,好像世界只有自己,没有烦人的对话,没有嘈杂的争吵,没有人哭泣和打骂。这时家里安静得听见开冰箱的声音,他无聊地看了看里面的食物后又把门关上,然后厨房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那是微波炉里生锈的转盘发出的鸣叫,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玻璃杯。 每一天早上温热的牛奶让他觉得生活好像不是太糟,但这只是短暂的,他只有在那温暖经过喉咙和胸口之时短暂的这样认为。于是在好几次的发呆和短暂的思考后,他背起空空的背包走到门口,其实大部分的随身物品都放到了口袋里,但背包莫名地给他安全感,好像有人拥抱着自己,又好像随时可以将自己藏到里头。 再一次他拧开了门把,拉开了厚重的大门,暴露在清晨的空气下,微风有点清凉掠过他的耳朵。整条街道笼罩在淡淡的蓝色下,在他以为今天会是个阴天时,天色开始变得明亮,阳光穿过云层仍然刺眼。至少对他来说有点耀眼,他瞇着双眼好像不太习惯这样的光度,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这么觉得,他也没有留意街上有没有人,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他走到学校时校园还是很清静,经过墙上的海报看见各色各样的活动宣传,却总觉得自己和那繽纷的色彩格格不入。他拖着脚步来到二楼,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到后排的座位,他没有挑选最里头靠近窗的位置,照射在桌面上的阳光让他皱了皱眉。他坐在了走道边的位置,感觉这样他可以随时逃离这个地方,但要说逃跑的原因他也不清楚。他就这样总会坐在这个座位,将背包放在桌子下与双脚相隔一步之近,然后趴在桌子上正面朝下,额头枕到手臂上让眼前只剩下黑暗。 他没有睡着,他很难睡着,他也很怕睡着,因为他又会做那个梦,或者又会做别的梦。他只是无所事事的闭上眼,又睁开眼,然后又闭上眼再睁开眼,就像是很缓慢地眨眼。在这些眨眼的过程中,黑暗里又好像冒出了色彩,是彩色的馀光在眼里跳动,他的眼球止不住的转动,先是左右,然后上下,但都很缓慢的像是不肯错过任何角落里的光。 ??,时针轻轻的一跳,他的小游戏快要结束了,因为他要醒来了。这刻世界又变得拥挤,频密的脚步声涌入教室,传入耳朵的不只鞋底与油漆地面的碰撞,还有椅子被推动时与地面的磨擦、袋子的拉鍊被松开、圆珠笔里被按压的弹簧,以及同学们的交谈和说笑声。 「早啊,飞阳!昨晚又没睡好啊?」 一隻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他矇矓地睁开眼看似刚睡醒,乾涩的嘴唇挤出一个微笑。眼前的算是他的死党,或者最接近死党的人,如果他没理解错死党的意思的话。 「早啊,黑子。」 这个自来熟的人叫黑子,飞阳有点忘了这是他的绰号还是本名,但这不重要,大家都习惯管他叫黑子,因为他皮肤确实长得黝黑。他不管冷暖四季都穿着短袖,露出他充满刚阳气息的肌肉线条,脸上总是带着笑容,那亮白整齐的牙齿像是阳光一样刺眼。飞阳不太记得他们是怎样熟落的,他也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亲近,但他记得这双笑成一线的小眼睛从开学就一直围绕在身边。 「啊??嗯??这给你。」 黑子打着哈欠给他拋来一个三明治,看来他昨晚又熬夜打游戏了,他常约飞阳一起玩但他实在提不起兴趣。他掌心传来轻微的温热,然后自然地从塑胶袋里拿出三明治放到嘴边,他侧眼看见黑子与周遭的朋友打闹着,并没有等待自己的回答或道谢。这是他们的默契,黑子偶尔会买早餐给他,尤其是在他状态特别差的时候。 飞阳默默地咀嚼着,一条发丝从耳边垂落,他有点厌烦地梳到耳后。在右手的影子掠过眼睛之际,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侧脸,而那张侧脸终于不再是模糊的。 《梦》02 他们美术系的教室通常都不太大,这堂课的只有十排左右的座位,而那个女生就坐在最前头。他盯着那似曾相识的背影,直长的黑发快要及腰,发端平整的垂在背后,发尾微微向内捲。 「在看甚么?有甚么好看的吗?」黑子挤了过来贴着他的肩,戏謔的表情也不怪他,因为没有人看过飞阳对谁或甚么事情在意过,或者说注意过,大部分时间他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样。 飞阳没有回答,他正专注地看着前方,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病态,他将那把头发看了一遍又一遍,快要连发丝的分叉都数得出来。女生穿着粉色的针织外套,隐约看见仅露出的白皙的手背,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她回头的一刻,可是她一直没有转过头。 他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得出神让他完全没有听见课堂的内容,他看见她托着头,又看见她玩弄着手中的笔。她随意地摇动着笔,又在纸上画着甚么,但飞阳无法看清。她的背影流露着不耐烦,不断抑压着坐姿的扭动,却忍不住转换着翘脚的姿势,完全没有坐在前排优等生的乖巧模样。 「好了,今天先这样。大家下课吧!」 整整两小时的课飞阳只听得见最后这句,然后他蓄势待发在人潮中挤过,但赶着离开教室的人们像是鮭鱼,而他又是里头平平无奇的一条。眼看着女孩走出课室,他离她只有两米之远,可是他还是触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在转角之间,女生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微微转过头但却没有停下脚步。飞阳终于看见女生额前的瀏海,还有她稜角分明的侧脸,小巧的脸有着深刻的轮廓,当他想赶上前看清楚时,她却已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喂,你背包不要啦?」黑子拿着他的背包跑到身旁,旁人都瞪着挤在门口的两人,黑子只好不好意思地替他道着歉。 飞阳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要坐在走道旁边,不是因为他要逃跑,而是他在追寻,追寻那个身影,而他必须随时准备好,就为了看见那女孩的脸。 晚上他回到家里,彷彿今天就只是如昨天、前天、明天一样的日子,早上遇见女孩的激动这时就像水面上的涟漪在心头默默淡去。他不是不在意,也不是不好奇,但他对于要认识梦以外的女孩感到害怕,他不太能想像女孩的脸是否如自己想像,更无法想像自己要和女孩对话。 这些想法并没有停留在飞阳的脑海里太久,因为餐桌上口沫横飞,而他正捧着碗吃饭,白饭如没有温度的沙粒,青菜也如没有味道的塑胶,他就这样匆匆将饭菜倒进嘴里。一直低垂的眼帘停留在母亲关节红肿的手,她每天都会到邻居的家打扫赚取外快,然后便会回到这个地方照顾这个男人。 坐在对面的男人是他的父亲,经常暴晒在太阳下的皮肤总是泛红,最近好像还长了些斑,肩膀好像也缩小了些。他以前总爱对妻儿动手,好像是,飞阳也没有甚么印象,但他偶尔会听到邻居的小声谈论,也会听见厨房里的微小的哭泣声,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飞阳不确定这些声音是不是真的,所以他把碗放到洗手台然后踏上楼梯。馀光好像瞥见男人把手中的筷子摔落地上,好像想站起身但又坐了回去,但飞阳没有理会。他关上门后再转动一下门把,确保他将那些假的声音留在门外,然后他又如恆常的每天晚上走到床边的柜子,拿起早上还没喝完的那杯水冲散嘴里的苦涩。 晚上的房间没有灯光,只有从窗外偷偷流进来的淡淡月光,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等待睡意来袭,但好一阵子他还是盯着那片白色,所以他决定闭上眼睛去找它。他不确定他找到的是睡意还是梦境,或者两者是相通的,他时常会想为什么自己每天都在做梦,不论有没有睡着的时候,就比如现在。 梦里他还是听见那些假的声音,这让他感到很烦躁,所以他向着黑暗的尽头跑,将那些声音拋在身后。他一直跑一直跑,身上的汗越过梦境浸湿了床单,然后他继续跑,慢慢身边两旁出现了平日的街道。熟悉感让他心头的烦躁稍微退减了些,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会回到另一个梦境。 回头再三确定自己已拋下了那些烦人的声音后,他放慢了脚步漫步在深夜的街头,他享受这片寧静和千遍一律,循环不断的街景让他安心。如果让他选择,他不介意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但事与愿违,他走到了尽头,走到了他最害怕的梦。 他站在一幢老房子前,大门就如日常般破旧,抬头便看见那暗黑无光的房间,窗户微微开着吹动了里面的窗帘。他想窥看房间里面的人有没有熟睡,如果没有那自己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但他没有行动。就如之前,再之前,再之前无数次来到这个梦里一样,他就这样呆站着在自家门前。 他发现原来自己没有甩掉那些声音,它们只是又回到这里,回到起点等待自己。而自己在跑了这么远的地方后又回到起点,他有时会想到底自己是困在了梦境还是困在了这个房子。他不需要转动门把,因为门自己开了,首先迎面袭来的是声音,排山倒海的将他掩盖。他本能地蹲下妄想可以躲过声音,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小孩正向着自己跑来,小孩的脸上好像充满惊恐和厌恶,就像自己。 他站起身到门口,看了小孩一眼后,他狠狠关上了门,他也不懂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他还是做了。他就这样让里面传出更多虚假的、遥远的声音,然后他看着门前的小草像灯泡一样点亮了,接着所有小草都发着光,接着是大门和窗帘,最后是整幢房子都点燃了。这时他才明白原来房子在燃烧,就像火炉里的光,在冬日的深夜里给了他一些温暖。 《梦》03 「飞阳?飞阳?」 飞阳眨了眨眼终于不再发空,他有时候会忘了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毕竟醒着也能做白日梦。他总觉得白日梦听着很梦幻,有点像棉花糖和白云,嘴里好像也想念那甜味,他决定结束后就去买。 「嗯?」 他盯着乔纳手里的铅笔,跟他裤袋里的一样也是六菱角的,但笔头很尖很尖,他想像着如果笔尖划过手臂的皮肤一定很痛。今天早上他没有课,印象中他还是清晨就出了门,然后徒步走到这里。 「所以还有做恶梦吗?」 乔纳握着铅笔在板子上写了几笔,蓝色的眼瞳和金发搭配着亚洲人的轮廓,据他所说他是个混血儿,飞阳也没有追问是哪个国家的,但他比较好奇那双蓝眼睛是否只是隐形眼镜的效果。 「药有记得吃吧?」 乔纳又在纸上写了几笔他看不懂的符号,他拿出了空空如也的药瓶放到桌面,瓶子上贴着他看不懂的标籤。乔纳喜欢别人唤他的名字而不是医生,飞阳猜这可能是与精神病人亲近的方法,乔纳经常皱眉,就如飞阳唤他做医生的时候,又例如不小心把药吃光的时候。 「上次开的药是让你吃到月底的,吃太多也没用,副作用会更大的。」 乔纳皱着眉叹了口气,端详着飞阳的脸,面无血色不是今天的事了,但黑眼圈又深了些,眼球的血丝又多了些。他的双眼在板子上的资料和飞阳身上来回,「中度思觉失调」、「轻度妄想症状」、「严重失眠」、「抑鬱焦虑倾向」,然后他将板子盖上俯身上前看着飞阳有点失焦的双眼。 「我等一下再开一个月的药给你,这次的药效比较轻但副作用也比较低。拜托你别把药当糖吃啊。」 飞阳点了点头便推开了门,隐约好像听见乔纳说再见,他轻轻合上玻璃门后便坐在沙发上等待。他不太懂医生的意思,他当然没有把药当糖果,药留在嘴里的苦涩味让他很是讨厌,所以他要去买真正的糖,这样他吃药后便能尝到一些甜。 他想不太起来上次嚐到甜味是甚么时候,他也有点忘记棉花糖的味道,但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喜欢棉花糖的。 「??小花??可以取药了。」 小花听起来是个很甜的名字,突然梦里的那朵红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女生走出了诊所。他马上追出去,不假思索便衝口而出,「小花!」 一喊完他便后悔了,他合紧了双唇,有点害怕又期待前方的她会否停下脚步。可是并没有,女生在听见他的呼叫后反而加快了脚步,匆匆地跑走。飞阳也没有追,他责怪自己的不细心,在精神病诊所被认出来可能吓倒她了。 「飞阳?可以取药了。」 他有点气馁地回到诊所,刚好遇着抬头相对而视的蓝眼睛,他本想问乔纳关于那个女生的事,但他决定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反正下次可能又能再遇见了。 下午他来到学校的画室,今天他有人体素描的课,这是他最喜欢的环节。每次看着像雕像般的人摆着各种姿势,他都会想像如果是自己的话应该会动个不停,就连手里的铅笔他都忍不住地转动。他总是第一个来到画室,他喜欢这里充斥着顏料的气味,喜欢地上染了顏色的瓷砖,喜欢自己画画时变得灰黑的手。 「请我吃一个吧!」黑子和几个同学打闹着坐到前后的位置,每人面前都是张大画纸。黑子伸手示意飞阳给他分享自己买来了棉花糖,飞阳拿了一颗放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将包装纸扔到面前的手,嘴角难得地上扬了些。 「真是的,我自己拿!」黑子也没有生气,飞阳随他拿去手中的棉花糖,他专注地感受黏在舌头上的粉末,溶化在牙齿之间的柔软,还有口腔里的甜味,他满足地动了动喉结。 不知是否棉花糖太甜,一阵清甜的味道从喉咙流到鼻腔,他深呼吸了一下才发现不是棉花糖的气味。这是附近传来的新鲜的气味,有点像雨天下的青草,又如阳光下的鲜花,是鲜花! 飞阳四处张望寻找着气味的来源,然后他找到一角白色的裙摆,这次他终于看见了外套之下的裙子和小皮鞋。女孩就坐在右前方的座位,她在画架上挑选着画具,然后拿起了最浅细的素描笔准备起稿。 他甚至没有注意过台上的模特,他也拿起口袋里的铅笔轻轻重重地在画纸上来回,他的双眼没有离开过女孩的背影,他一直画一直画,勾勒了她纤细的手腕、白净的耳背,就像房间里角落的那幅画。 「叫你画模特,你画这个??」 黑子的声音感觉很遥远,因为飞阳隔绝了所有声音,甚至自己的呼吸。这一刻他的双眼贪滥地捕捉所有细节,比如她的眼睛,比如她的嘴唇,比如她的睫毛,因为女孩终于转过身看向自己。 《梦》04 飞阳的房间难得地亮了灯,这几晚他都在角落里完成那幅不知放了多久的画作,他深刻记得女孩转过身看着自己时的眼神。 她的瀏海被吹开了些,露出了被掩盖的额头,皮肤就如脸颊一样白皙光滑,在缝隙里显得特别可爱。她的眼睛在光线下仍是黑溜溜的,和自己偏粽色的眼瞳不一样,但眼神里的半刻惊讶、错愕、好奇、腼腆,和自己一样她也像是初次看见他的脸,但又有莫名的熟悉感。 他们是认识的,或是在课堂,或在以前,或在梦里,但他们又是陌生的,他们正努力在回忆里寻找着彼此的身影,可是一无所获。女孩彷彿听见他的疑问,可能她也有同样的疑问,她执起笔在画纸的左下角写下三个字。 「夜璃画」 「夜璃画,璃画,小画??小花。」飞阳喃喃自语,想起早前在诊所听到的名字,脑海里浮现了一些片段。 他好像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因为他放眼看去是一片蓝天白云,而这里好像还有另一个人。「小花,小花是我的小名。」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只顾看着面前穿校服的女孩,觉得自己从未看过如此好看的人。她的发丝随风飘扬,双脚前后摇晃,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脚下吓人的高度。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这个名字,但你可以,因为你是飞阳。」女孩冷酷的气息和她的可爱脸容不太相符,但她微微扬起的嘴角虽然没有笑意,但却像棉花糖溶化在他心头。 不知是云还是雾又将女孩的脸遮掩住,但飞阳确定面前的女孩便是他认识的小花。 「飞阳」 他立刻在画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刚想拿起画纸时却发现它被牢牢夹在了架子上,他又慌忙地转动画架但狭窄的空间不允许。他闹腾的声音已引出了注意,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缓慢的两分鐘是多么的祕密又安静。 「???丿??丨??阝??丿」 飞阳再一次写下了名字,但这次不是在画纸上,而是在自己的手背。他情急之下握紧了手中的铅笔,他终于知道铅笔划在皮肤上的感觉,但他没有划破皮。他只是一笔一划来回的写下两个字,手背上是浅灰色的字体,但不阻碍她看见他的名字,因为随浅灰色的笔触更明显的是围绕在旁的红肿。 「飞阳」 他终于将名字告诉了女孩,但在四目相投的瞬间,教授清了清喉咙让女孩马上转回头。他不敢确定女孩是否清楚看见自己手背上的名字,但他相信这已足够唤起她的记忆,那内敛的似有若无的微笑让他这样相信。 飞阳左手盖在右手上,按压着还有点红肿的手背,却不捨得将名字擦走。他没有听见教授的说话,没有看到模特的身体,也没有理会黑子在旁的好奇。他和女孩下课后又如陌生人般没有告别,只有他自己紧握着手直到晚上,感觉就像甜甜的棉花糖让他莫名的满足。 不管手背上的字有多淡,他还是紧握着右手像是溺水时抓住的稻草,让掠过耳边的嘈音穿透不到水里的自己。在他走上楼梯回到房间的路上,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大喊,又感觉到好像有人捉紧了自己的手臂,但他只是慌张地将她推开,生怕手中的稻草被抢走。 他依稀记得那个晚上有点冷,他在角落画画到深夜终于将女孩的轮廓画了出来。在躺上床的那一刻他难得地累得张不开眼,不知道是疲倦还是放松,他竟久违地感到睡意。他闭上眼时右手背上还是有隐隐约约的字跡,双手也沾满了素描时的石墨,就这样游走在洁白的床单抹上了一些灰黑。 他睡得很沉很沉,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走过重复的街道便来到了起点,他又站在老房子前呆看着大门。这次他没有走近,也没有人拧开门锁,他只是一直思考,一直思考。小草好像在与他对话,门前的杂草又亮起了光,接着是大门,再接着是窗帘。他突然想起房间里的画,有点好奇它是否也在角落里,这个想法让他有点迷惘,因为他忘记了画里画的是谁。他随即抬起右手只见平常光滑的肌肤,眼神里充满困惑但他不太记得自己在寻找甚么。 然后他终于想起,想起了房间里的画,想起了画里的人,想起了自己刚在思考的事。他思考为何自己没有再梦到女孩,而是一次又一次来到了这里,这个现实和梦里都困着自己的地方。他思考怎样可以逃离这里,于是整幢房子都燃起了光,点亮了昏暗的街道,点亮了整空间,白茫茫一片让他的眼皮都感到刺痛。 「刺痛」,他的鼻腔涌入一阵刺痛,刺热随着鼻腔滑到喉咙,他的面颊、手臀、脚掌也感受到火光的炽热。他猛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陷在熊熊烈火之中。 《幻》01 飞阳慌张地下了床,看着围绕在四周的火焰,他好像还在梦里。火光摇摇曳曳,炽热得像猛兽要将房间吞噬,但又透明得若隐若现,让人好奇它是否真的存在。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手贴近火焰,一阵灼热从手心传来,他感觉自己快要捉到那没有实体的光。 「救命啊??救??命!」 楼下传来父母的呼救声,飞阳这才意识到火焰不但包围了自己,更是包裹住整幢房子,就如梦里一样点燃了白色的光,煞是好看。角落的画也已葬身火海,他想起梦里开门的那个小孩,那个被自己狠狠锁在门内的孩子,也许自己也应该像他一样和那幅画永远留在这里。 深夜里一片漆黑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彷彿一个巨大的火把点亮了整个街道。一台黑色厢型休旅车正停靠在街道的转角处,里面一个金发男人托着头,看着猛烈的火势紧锁着眉头。 「怎么办?要阻止他吗?」紧身的短袖上衣显出少年精壮的身形,他紧张地询问着金发男人。 「请队长儘快下指令。」女孩留着一头清爽短发,黝黑的皮肤与少年很是相似。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说了不用带人,他们硬要我带。怎么总爱半夜搞这齣??都不用睡吗是??你们都给我留在车上,没有我命令不准下来!」 金发男人又叹了口气,他已经尽力拖延今晚的发生,可惜还是要面对,但深夜这个时间让他特别烦躁。 他轻盈一跃跳下了车,反手用力将门关上,他才不想要这两个囉嗦的小孩给自己添麻烦。他拖着脚步走向燃烧的房子,彷似一点都不为这个情形而着急,因为他并不像那两个孩子般欠缺经验。 「嘖,嘖,有必要火这么大吗?」皱起的眉头忽然变得舒坦,原本一脸愁容此时却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对的大火,似乎在欣赏火焰的光芒。 然后他伸展了一下手脚,呼了一口气,像是冬日里的雾水。 「下雨了。」温度好像由男人所见之处开始冷却,冬天的雨特别冷,但这场雨却异常地大,比较像是夏天的梅雨。滴滴雨水落到他的脚前,延伸到杂草,落在房子上,直到整个区域都暴露在大雨之中。 男人深呼吸,将雨水下的青草气味吸进鼻腔,雨水打在自己身上有点冰凉,他跟着雨声打着拍子。这并不能帮助太多,雨水只是缓和或拖延,让他有时间解决大火的源头。 「速战速决吧。」 在男人迈出脚步的一剎那,一层又一层的梯级凭空出现在他脚下,左脚右脚左脚右脚。一级接着一级交替着,每一级在脚步落下之后又随即消失。他迅速地跳过梯级来到窗边,毅然跳进房间,看见那个还在沉醉于火光的少年。 「飞阳,覆诊的时间到囉。」 乔纳扯起无奈的笑容,将快要严重烧伤的手从火海拯救出来,少年却仍在放空好像没有感觉到痛楚。他看看四周却没有找到可用之物,这是他今晚第三个叹气,然后他闭上眼手中便出现了一个棒球棒。 「对不住了,好好睡一觉吧。」 少年半睡半醒的状态根本没有反抗的打算,乔纳轻松一击飞阳便晕倒在地,他讨厌肢体暴力,但无奈这是最简单直接而粗暴的方法。只要关上源头,大火便自然会熄灭,为了尽快解决及将伤亡减至最低,他只好选取最快捷的路径。乔纳今晚没有时间为少年做諮商,毕竟他不是真正的精神病医生,而飞阳也不是精神病患者,不算是。 飞阳在矇矓间听见自己好像被带去甚么地方,但他一阵晕厥便失去了意识。 「你们两个留下来帮忙,队上会有人来支援的了,我先带他回去。」 「这个会怎么处理?」 「应该会修饰一下装成意外失火,儿子重伤死亡,他们会相信的。」 「那我也终于可以从学校功成身退了。」 乔纳将少年放到车里便扬尘而去,他瞥了后座的人一眼,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像之前无数个被他拯救的少年一样,但他不确定这是否真的救赎。 「??谁让你??谁负责??」 「你知道??多严重??怎么想的?」 「大火??他知道吗?」 会议室里的争论此起彼落,敞亮的房间里有着一张长桌,两边各坐了三个人。他们都在看着墙上投影的照片和数字,照片的主角黑发及肩,脸色却像白墙般没有血色。照片旁有一堆五顏六色的数据,看似是反映着身体状态的各项指数。 六个人都穿着白色的长风衣,仔细看便会发现他们每人的钮扣和腰带都是不同的选色,有黑、蓝、红、黄、绿。只有乔纳的风衣是纯白色,包括钮扣和腰带都是白色,与坐在桌子前端的男人成了强烈对比。 「咳咳,既然都带了回来,我们还是照常处理吧。我先回去跟上面回报一下。」 男人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浓厚的眉毛和硬朗的眼神流露着果断和干练的气息。他是这里与外界的沟通桥樑,必要时他也是这里主要的决策人,但他也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幻力的人。 《幻》02 飞阳睁开眼看见的是白色的天花,与平日不同,天花很白很洁净,房间很光很亮。 他缓缓坐起身,一阵痛楚从后脑勺传来让他瞇起了眼,床对面是一幅大玻璃,隐约映照出自己的倒影。他头发凌乱而身上穿着纯白色的衣服,左手包裹着绷带隐隐作痛,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脑海里只有失去意识前零碎的片段,例如那场大火。 「醒了?」房间的门被打开,飞阳有点惊讶原来门并没有上锁。来人也是全身白色,如天花像白墙,和这间房间如出一辙,让他的金发和蓝眼睛特别显眼。 「医??乔纳?」以精神病人来说,飞阳觉得自己算很细心了,到这时候他还记得医生喜欢被喊自己的名字。 乔纳笑得很开怀,和平日在诊所里专业冷淡的模样不同,他搭了搭飞阳的肩膀,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不用,就叫医生好了,之前让你叫名字,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叫我医生,叫得都烦了。」 飞阳凝视着自己的左手,一些片段又闪过脑海,他疑惑地感受着手里传来的灼痛,似乎想不明白事情是怎样发展至此的。 「这里?我是被关进精神病院了吗?」 乔纳看见飞阳疑惑的神情,他环顾房间和自己,不禁发出爽朗的笑声。 「的确是蛮像的,但可惜不是呢。我会说精神病院比较幸福,这里我们就是一群被压榨的白老鼠。」他脸上的笑容让人分不清他是认真还是在说笑。 「我们边走边说?」 飞阳还在转动着自己的左手,仔细地观察着绷带下的皮肉,乔纳却按下他的手推着他走。就在乔纳准备打开门的瞬间,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一个长发及腰的背影经过玻璃窗。 飞阳本能地将医生推开衝到房间外,在他刚想开口喊住她时,那个女生在转角处回了头。她看见飞阳时倒抽了一口气,眼神里也是和他同样的惊讶,但她张了嘴又合上然后默默转身走开。 「怎么?看见熟人了吗?」乔纳淡定地走出房间,将手搭上飞阳的肩膀,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走廊的尽头。 「??没??没有??我们要去哪?」飞阳还在晃神,他不敢相信这里能遇见女孩,虽然他也不清楚这里是甚么地方。泪水默默佈满眼眶,他这才发现房间外的走廊敞亮而楼底很高,头顶的白灯打在白色的地上很刺眼。 「走吧,等一下我会慢慢解释的。」 乔纳走在前面领路,他们穿越过左拐右弯的走廊,来到一个比刚才宽大的空间,看似是大堂的地方。沿路上坐在前台接待的人向他们点头示好,乔纳向迎面来的人微笑打招呼,只有在经过一个穿黑西装的人身旁时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身穿黑西装的男人身边还有几个同样衣束的人侍在左右,掛着耳机看起来应该是保镖,他们匆匆走到对面尽头的白墙。正当飞阳感到奇怪之际,白墙突然凹陷冒出电梯的门,黑西装的人们就这样走主电梯消失在白墙之内。 「乔纳,这是???」 「啊,那是个大人物,但我们不用管,他只是政府派来管事的。」 乔纳轻描淡写地带过,脚步并没有慢下来,他带飞阳来到另一面尽头的白墙前,墙身又像刚才一样凹陷露出了藏在里面的电梯。 「我们去下层逛逛吧,毕竟你以后要住在这里了。」 电梯里不意外也是白色的用料,只有按钮是黑色的,让人有种错觉好像按钮正飘浮在空中。飞阳却意外地没有问甚么问题,他只是沉默地张望,电梯的速度很快但所需的时间比他想像中久。 「下层在地下,应该说我们三层的设施都在地下,每层的空间都很大,尤其是二楼。刚忘了说,上面是三楼,下面是一楼,而二楼到了。」 乔纳按着电梯门,示意飞阳先出去,飞阳出去前还盯着左上角方向,因为那里有个监视器让他好奇谁在镜头背后。但踏进二楼的一刻,他完全忘了刚才的疑问,忘了自己身在哪里。 迎面而来的是夹杂着甜味的微风,脚下是湿润的杂草,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草地上野餐,放眼看去都有十几二十人。抬头看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天空上的白云飘浮得很快,每一朵都有隻不同的形状如森林里的动物。远处传来欢乐的音乐声,瞇起眼才看见草地的后方放置了个旋转木马,飞阳揉了揉眼睛不敢确定这个游乐设施怎么会在此处,在与其毫不相关的大草地上。然后他发现了气味的来源,旋转木马前方还安置了一部爆米花机,不停爆开的玉米传来阵阵焦糖甜味。 眼前的震撼让飞阳都忘了身旁有人,直到乔纳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扬起得意的笑容将地上捡到的爆米花放到嘴里。 「欢迎来到『游乐场』。」 《幻》03 草地上的人们察觉到两人的出现纷纷转过头,出奇地没有人谈论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陌生的面孔。 乔纳缓缓地走进草地,悠间的步伐像是假日下午,留下飞阳一人在原地。 「医生??医生??」 人们都朝乔纳打招呼更称他为「医生」,飞阳越看越不明白,开始觉得难道自己吃太多药了,手伸向裤袋时却想起身上穿着的已不是平日有着大口袋的裤子。 「好了,都关掉吧。」乔纳扬起手示意大家收拾一下,但飞阳不懂的是关掉指的是甚么,但还来不及发问眼前的画面便开始扭曲。 首先退场的是微风的触感、爆米花的甜味、旋转木马的音乐,再来是停摆的云朵,蓝天瞬间变成空白,然后草地也凭空消失。飞阳突然眼前一空,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刚才的房间,但这里的楼底至少有两层高,整个空间也寛敞得多,感觉容纳几百人也绰绰有馀。 「没有被吓到吧?这样你理解得比较快。」飞阳还没回过神来,乔纳的声音传到耳边带着轻微的回音,让他有种既在室内又像房外的矛盾感。 「我不懂,这是幻觉吗?」虽然换了裤子,飞阳还是习惯性地想伸进左边裤子的口袋,他快要说服自己这是新的梦境,只是没往常的那么可怕。 「猜对了!就是幻觉,你试试看这个。」 乔纳从白色的地砖上捡起剩馀的爆米花,手中的爆米花若隐若现,飞阳伸手触碰时指尖感受到软糯的质感。他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舌尖传来轻微的焦糖味,但却化成了一口空气,滑进喉咙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见了?」乔纳似乎觉得飞阳的反应很有趣,便又拿起一颗爆米花在他面前讲解。 「它本身就是幻觉,幻觉分五界,眼、耳、鼻、舌、身,建造一颗爆米花需要视界、鼻界、舌界、身界。从你看见它,闻到它,触碰它,再到吃下它,所需要的感官感受很广。再严谨一点的话,你理应要听见玉米爆开的声音,牙齿咬碎它的声音和口感,甚至是吃下肚子时的颗粒感和饱足感,但很可惜没做到。」 他说最后两句的时候故意将声量放大,侧眼看着远处的人群,彷彿意有所指。 「知道了,刚他们说要吃爆米花就闹着玩而已。」少年个子高挑,远看冒出了乾净的平头,脸有不满地回着嘴。飞阳发现所有人身上都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白色衣服,只有手上的鐲子是有顏色的,而刚说话的少年手鐲有着好看的幻彩色。 飞阳没有答话,他心里有千个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他甚至怀疑这一切是自己的妄想而已。 「别找了,药扔了,你也不用吃药。精神病只是个藉口,一个掩饰我的身份、你的能力和一切不合理的藉口。当然以药物控制是最有效的法子,所以你会感到迷迷糊糊是很正常的,这样你的敏感度和幻力会大大减弱。」 「所以我??没有生病?」 乔纳见他一直无处安放的双手,知道他心里的疑惑,但他的解答却让飞阳更迷惘。他没有将重点放在乔纳的身份或自己的能力,他只听见最关键的,如果自己没有生病,那他不就连这个藉口都没有了,一个能解释他心底那些黑暗的藉口。 飞阳在想如果自己没有生病,而现在的所有都是真实的话,那他在进入二楼后便感受到的强烈注视便是真的。 「你不能怪组织採用这种方法,你们这些在外头的幻力不受控制的话会很危险。」 两人穿着和乔纳同款的长风衣走近他们,只是他们的风衣钮扣和腰带分别是黑色和绿色的。黑色钮扣的男人正以充满厌恶和轻蔑的眼神注视着飞阳,而绿色腰带的女人轻拦着他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言词。两人看起来比乔纳年轻,感觉跟飞阳差不多年纪,但他们都留着一头灰发,让人好奇他们的关係。 「幻力?」这个一直重覆出现的词让飞阳终于忍不住好奇。 「幻力就是我们的能力,人类的大脑一直都没有完全被开发,但人都有幻想,或者说人都爱幻想,而能将幻想变成现实的幻觉便视乎那个人的大脑潜力、感官敏锐度,想像力等等。很多因素至今还在研究,暂时称之为幻力,所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你没有生病,或者你有,但不重要,谁没点妄想呢?」 乔纳一边说一边指着头顶,前一秒还是空白的天花,下一秒突然一朵白云浮现轻轻飘动在半空。「刚忘了说,云怎么不动呢?你们要记住,就是这些小细节会让人从幻觉里清醒。」 「好了,这些以后你训练就会知道,一下子也吸收不了。」绿色腰带的女人一头灰色长发,瀏海中分在两旁透露着超越年纪的沉稳,她扬着嘴角拉起了飞阳的手。 「你只需要知道,人总是相信自己所想看见的,这就是幻觉的起源,现实世界存在着无数的幻想,而幻想也建立于现实。但这里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这是飞阳醒来之后听见过最温柔的声音,他穿过镜片隐约看见她的眼瞳也是淡淡的灰色,让人觉得与她的气质莫名不相衬。 她反过飞阳的右手,注视着他的掌心直到里面装满了水,浅绿色的水面和倒影极似一个小小湖泊。飞阳捧着那掌心的湖觉得可爱极了,他轻轻振动时水面会泛起阵阵涟漪,可当他拿近自己时,湖泊渐渐变成灰色透明,然后消失不见。 「我叫苍嵐,欢迎你加入『幻』。」 苍嵐握着他停在胸前的右手,微笑又加深了些,飞阳看着她脸上浅浅的酒窝,想着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有酒窝的人。 《幻》04 飞阳走在复杂的走廊里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不知是否如乔纳所说的药效退了,还是因为这里是他去过最光亮的地方,但他的确感受到身体变得轻盈了些。 「刚刚的游乐场是我们休息、吃饭、玩乐的地方,左边的空间都是训练室,右边的是你们的房间。」乔纳一边领路一边介绍,他说这里是「幻」的基地位于政府的科技大楼地下,但连大楼里的人都不知道每天经过的白墙竟遮掩着一部通往地底的电梯。 「幻」是国家秘密组织,政府里只有最高层的人物知道他们的存在,听到这飞阳不禁打断乔纳。 「为甚么?」 在走过千篇一律的房间后,乔纳带飞阳来到其中一间房间,门前简单的掛着「181」的黑色号码。飞阳凝望着号码有种莫名的既视感,数字的上下平衝也让他有种错觉好像看见了两个101。 「幻觉是种很可怕的能力,要是外面知道的话,现实会崩坏的,社会上用幻力维持的东西比你想像的多,更不要说那些想利用幻力得益的人。」 「不是,为甚么是这个房间?为甚么是我?」飞阳并不关心组织的运作或社会的安稳,他还未确信这一切是否真实,所以在这之前他需要知道自己被挑选的原因。 「幻力很稀有,你刚看见的几乎是组织里的所有人了,有几个出去办事了,但总之幻者是很少见的,你便是第一百八十一个幻者。你现在不懂,但我们比你清楚你的能力,组织一向有监视社会上的潜力者,一来防止他们暴走,二来方便招揽到组里做事。」 乔纳按下门柄,飞阳发现这里的房间都没有锁,进去后也是普通的白色房间,里面四面白墙有一张单人床。墙上只有黑色的数字投影在角落,当数字跳动时飞阳才知道这是时间,「22:01」原来他已经昏睡了大半天,现在已经是隔天的晚上。 「这里的衣柜里面有衣服可以替换,我知道这看起来仍然很像精神病院,但白色对幻者的敏锐度很有帮助。我们是很鼓励大家运用自己的想像佈置房间和穿着的,所以你可以随心改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乔纳没有把话说完,白色就像空白的画布最容易染色,但凭空想像总会有破绽,而用幻力改变存在的物件便简单得多。例如白色的墙、白色的衣物,就是最好的练习工具,当然如果要长时间维持幻觉也是很消耗幻力和很考功力的。 「所以??我暴走了,对吧?」飞阳不介意房间是甚么顏色,也不讨厌穿着一身的白,但他很想知道暴走的意思,因为他很明显不是被招揽进来的。 「??这才是你一直想问的问题吧??你其实都记得,不是吗?」 乔纳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便走到门前,按下门把之际又改变了主意。 「或者你想要透过别人确认一下,也正常,我们说到底也是活在幻觉里的人,那我就告诉你。你在梦里的幻想暴走了,走进了现实,你想像的火烧毁了你的家,也差点烧死你的家人和你自己。所以我只好现身??」 冷静的语调就像这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他缓慢地说着每一字时甚至没有回头看少年的脸。 「差点?」 飞阳像是有甚么闷在胸口,他就这样一直摒着呼吸,直到他看见左手的绷带微微浸着血。他的确都记起了,包括梦境里的房子、房间里的大火,楼下传来的哭喊声、左手的灼热感。 「哼,是的,差点。希望答案让你满意。」 乔纳终于回过头看了飞阳一眼,他的一声冷笑好像知道少年除了安心之外还有其他的情绪,比如内疚,比如伤心,又比如失望。 「今天很晚了,明天我会安排人带你熟悉熟悉。」 他拋下最后一句便关上了房门,留下飞阳坐在床边凝望着自己的左手。他在思考昨晚自己为何会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是因为自己是左捌子所以不自觉便用左手触感火焰。这看似是很合理的原因,但飞阳心底里知道更大的原因,虽然他没有在大火中死去,但只少他在那场火里和那个家里留下了一部分的自己。 飞阳再次醒来时房间是黑暗的,但当他睁开眼时灯又突然亮了起来。他忘记自己是怎样睡着的,他整晚都是平躺着看天花,就如平日一样。他合了眼又开,开了又合,但出奇地整晚没有做梦,一个都没有。 「10:01」墙上的时鐘又跳动了一下,时鐘没有显示秒数,但他觉得比起秒数的跳动,这样不知何时转换到下分鐘的等待更让他紧张。他看着角落有点想念梦里的女孩,画里的女孩,课室里的女孩,他很想念她。 「咚咚」这时房间外传来两下简洁的敲门声,来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在门后等待。飞阳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他不喜欢这里的门没有锁,也不喜欢门上没有小孔。 在他终于下决心开门的剎那,门把同时被按下,在门敞开的一刻,飞阳看见那熟悉又意想不到的脸。 「早啊,飞阳!」 《界》01 飞阳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这个整个学期都环绕在自己身边的「死党」正穿着和自己一样一身白色衣服,与他黝黑的皮肤成了强烈的对比。 「怎么了?吓傻啦?」黑子在他眼前挥挥手,脸上的担忧不像是假装的,他的确把飞阳当作自己的好友。 「黑子,你??怎样在这?」飞阳说出口的瞬间又顿觉自己愚昧,他本来就疑惑如此受欢迎的黑子怎么一直接近自己,现在想来一切都合理,但无可否认在开门的剎那让他松了一口气。 「我来接你去吃早餐了,跟平常一样。」黑子热情的笑容就像平日在学校一样,两人对现况都心照不宣,在走廊上只是如往常般嬉闹。 「这边是游乐场也是我们吃饭的地方,队长们喜欢大家聚在一起,虽然他们大多时间都去办事了,但我们还是会到这里吃饭,说是增进彼此的感情和了解,方便团队合作。」 黑子和飞阳走到昨天的游乐场,这时空白的大房间已摆满桌椅,墙边围满了各色各样的饭菜,这自助餐的阵仗犹如晚餐的盛宴。 「早餐就这么??丰富?」游乐场内只有十来人比昨天少了些,只见他们都夹了些饭菜回到长桌,有说有笑的就像普通学校的食堂。 「我们的上课和训练的时间都不同,有时候出门办事三餐也不定时,所以基本上整天都会有食物供应。」飞阳想着所以早午晚餐也混合着吃吗,但他没有再追问,反而有件事引起了他的兴趣。 「办事是甚么意思?」他想起乔纳昨天好像也提起过类似的话,这时黑子递给他一个盘子,听见他的问题脸上有点惊讶。 「??医生昨天甚么都没解释吗?」黑子戏剧地反了个白眼,他夹了些包子和炒麵,又夹了些放到飞阳的盘子上。 「没有??为甚么叫他医生?」飞阳跟着黑子从左边的饭菜一直走到中间,馀光瞥见身后炽热的注视。 「你之后上课会学到的,办事其实就是上面指派的任务,你知道我们是国家组织,所以当然会有祕密任务,听起来很酷吧?」黑子见飞阳没有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 「医生嘛,就是一个绰号,我也不是知道很多,他不是队长但阶级却感觉比队长更高。他在外面不是你的精神病医生吗?那是他办事的身份,但据说他也是我们的医生。」黑子也不是加入「幻」很久,但他是亲友推荐的,不是像飞阳般的潜在能力者。他说队长便是穿着风衣的人,例如苍嵐和她身边的男人,每人钮扣和腰带的顏色都代表了他们负责的界。 「医生?你们有甚么病?」飞阳差点以为黑子也和自己一样生病了,但他又想起自己是没有病的,停药后的两天头脑的确也清晰了些,又或者他是彻底的疯了,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是组内的传说,我们的能力来自于幻想,那总有人醒不来,或不想醒来,你懂吗?」黑子的眼神有点耐人寻味,让飞阳想到那些不愿醒来的人是否就像大火里的自己。据说医生可以医治那些人,但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怎么做到,这便能解释大家对医生的莫名尊敬,但他还是很难将这个「医生」与印象里的乔纳掛鉤。 「他是谁?」飞阳忍不住转过头回望那挑衅的眼神,从他踏入这里的那一刻,那个平头的男孩便一直盯着自己。 「啊??他叫邵琅,是五界的人。他就这样,没恶意的,但你可能让他感到有点威胁。」黑子不耐烦的瞧了平头一眼,平头比自己早加入到组织,是继队长之后拥有数一数二的幻力。 「我吗?五界的人又是甚么?」飞阳和黑子坐在另一张长桌,他有点怀疑黑子对恶意的理解,就算是因为停药后的敏感度增加,他也很肯定那眼神不是带着善意。 「你看起来也非善类好吗?他当初也是被监视的潜在幻者,就是跟你一样??暴走了。而五界就是??唉??医生到底说了甚么??」黑子没有想到离开学校之后自己保姆的工作还没结束,他暗地里咒骂着医生将烫手山芋拋得一乾二净。 飞阳仔细地将炒麵里的豆芽和胡萝卜丝夹起,他并不挑食,只是久违地认真吃饭让他有点忘了食物的味道。他把它们逐一放到嘴里细细咀嚼,想起两天前自己还在那个房子里吃饭,而现在会不会是由一个房子换到另一个房子。 「喂??有认真听吗你?」 他抬头看了看黑子,又继续低下头开始将麵休和菜分类。黑子说的五界如乔纳所指,分别为眼、耳、鼻、舌、身,也就是形成幻觉的五个感官。每个幻者的幻力都不同,有实力高低之分,也有界之分,有些人的某些感官比较强,那他们擅长的幻觉也不一样。最强大的幻觉必须建立于五界,不然维持的时间或效力都会减弱,而手鐲便代表了他们掌握的界也代表了他们的幻力。 「那你呢?」黑子有时候真的很讨厌飞阳话少的性格,自己费尽唇舌却只换来他三个字。他无奈地捲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鐲子,飞阳凝视着那像玻璃又像玉的材质,外面晶凝通透包裹着里面的色彩,就像一缕缕有生命的烟在飘动。 《界》02 「看到了吧?蓝色和黑色,意思是只有两界,所以我很弱,懂吗?」 「眼和耳?」 黑子点点头将手袖放下盖住手鐲,飞阳不敢相信面前的运动好手竟然会自称很弱,不禁好奇自己会有多少顏色。 「之后会有测验,你就会有你的手鐲了,但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的。」黑子一边抱怨又一边将食物塞进嘴巴,在这里见到飞阳让他胃口很好。他正想用叉子叉起碟子上的包时,叉子却如插进了空气,铁锈的叉子撞上碟子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喂,邵琅!别这么幼稚行吗?」黑子转过头瞪了平头一眼,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搞的鬼,他有时候真不懂是不是能力者都觉得自己多特别似的,总是忍不住炫耀自己。 「你不反击吗?」飞阳冷冷的语气却也没有生气,他自顾自地吃着早餐没有回应对面的笑声。 「我才没有这么幼稚。」黑子不耐烦地继续将食物塞到嘴里,像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他平日与邵琅没两句但也没有不合,他知道这傢伙只是想激怒眼前的人,只见飞阳坐下后几乎就埋头在菜里的模样让他哭笑不得。 「你有,但你放心,我??」在飞阳终于抬头和黑子说话时,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又从他们的桌上传出。飞阳低垂双眼看着叉子下闪烁着的影子,那是幻觉,他很清楚,因为那麵条触碰到叉子后正如虚拟的投影一样晃动。 黑子正想起身时却看见迎面的双眼,深邃的眼神和凹陷的眼窝莫名让人寒心,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情感,只有冷漠。 「??也做得太不认真了??」飞阳低声喃喃自语,双眼从黑子身上落到对面的平头,再回到盘子上的食物。 食堂内雅雀无声,只有一个人在默默咀嚼吞嚥,而其他人却停止了手上的事,只顾看着新人的表演。飞阳还是拿着那个叉子,他仍然吃着盘里的炒麵,包括他自己夹的和邵琅替他准备的。对面的黑子看着目瞪口呆,他看着那忽明忽暗的麵条突然变得立体,变得真实,他甚至看到麵条上飘浮的热气和闻到浓厚的酱油味道。 飞阳由始至终没有抬起头,他专注地捲起细长的麵条,在放进嘴里前还轻轻吹了一下。眾人都伸长脖子等待他吃下麵条,只见他缓缓咀嚼发出微小的咬合声,吞下喉咙时喉大家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嚥口水。他两三口的将炒麵吃光,没有人分得清碟子上的哪些是真实而哪些又是幻觉,只见他从容地抹了抹嘴角的酱汁然后起身。 「还不走吗?」他递了张纸巾给还在发呆的黑子,黑子兴奋地夺过纸巾搂过他的肩,两人带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食堂,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你没告诉我你这么厉害啊!」飞阳觉得黑子有点太投入死党的角色,但坦白说他也不抗拒,他现在的心情莫名的畅快。 「我也不知道,我昨天才来的,记得吗?」他也没有预料自己可以做到,应该说他没有思考,他刚才真的只是想将那恼人的麵条吃掉。这是他第一次有意识地创造幻觉,感觉就像是变魔术,前一秒不存在的东西下一秒却突然出现了,刚开始还会诧异但很快便陷入其中分不出真假。 「也是,纸巾还你。」黑子笑着打趣他,两人搂肩搭背的模样好像比在学校里更亲近。 「给你擦嘴的,口水要流出来了。」 「??看你嚣张??」 「你才??」 「你们感情很好啊。」苍嵐扬着一头灰发,在走廊灯下有点像银色,就如她的眼瞳。 「你没戴眼镜?」飞阳也不知自己怎么衝口而出,但他看见那灰银色的眼眸下有些熟悉的感觉。黑子有点惊讶看着身旁的人,他没看过飞阳是如此自来熟,他点点头示意「队长好。」 「啊??有时候休息就没戴??」苍嵐抿着嘴好像有点害羞或隐晦,飞阳突然知道这熟悉的感觉是甚么,是她眼底的悲伤。 脑海里浮现那女孩黑溜溜的眼眸,飞阳吞吐地坦白自己整晚睡不好的原因。 「??你们??有看过一个女生??」 这时走廊后方传来脚步声,女孩和他们的衣着不同,虽然也是纯白色,但贴身的白色毛衣下搭配了一条白色百褶长裙。飘逸的乌黑长发和平齐的瀏海是他思念已久的脸,女孩扬起嘴角看似腼腆,但眼神里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 苍嵐顺着飞阳的视线看向身后,她转过头凝视飞阳的眼神顿时有些震惊。 「飞阳?」黑子唤醒了看得入神的飞阳。 女孩匆匆走到苍嵐身旁,向他们微笑点头,手上拿着些文件似乎是这里工作的人。飞阳终于可以肯定女孩也是幻者,女孩也看见自己,女孩不是自己的错觉。 「嗯?没事,你们??要去哪里?」在这里看到女孩让飞阳安了些,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看见她的正脸。 「我们??」苍嵐脸色有点为难,好像她没有预料女孩的出现。 「喂,别乱问,上面派的指令是机密。走吧,我们要去上课。」黑子的手肘碰了碰飞阳的手臂,示意让他别乱说话。 飞阳挣扎着被黑子拖着走,他回望女孩只见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然后只留下如梦里的长发背影。 《界》03 飞阳挣脱开黑子的肩膀,只见黑子一脸无奈。 「你不能随便问这种问题的。」 「甚么意思?」 「很多时候我们接到的指令都会影响社会的运作,尤其是队长的任务。幻觉的威力来自于相信,越多人知道事实的真面貌,幻觉便越不可信了。」 黑子压低声量故弄玄虚的样子让飞阳有点想发笑,但他发现黑子是认真的,让他更好奇队长的任务,而女孩又参与了怎样的角色。 嚓嚓,嚓嚓。 飞阳正拿着笔在纸上画画,他勾勒着那双乌黑的眼眸,在一下咳嗽声后纸张和铅笔都定了格,像是按了暂定的电视画面。 「咳咳,幻觉是可以中断、制止,甚至反击的。例如当你不专注的时候,又例如我用幻觉突破你的幻觉。」 飞阳放下手,桌上的画纸和铅笔便消失不见,他感觉使用幻力就如呼吸一样自然,他盯着掌心回想着过去寻找一丝一毫幻觉的痕跡。 「幻力是与生俱来的,但也可以通过练习加强。幻觉要骗到人首先要骗到自己,因为你一动摇,幻觉便会变得虚弱,那它的作用也会减弱。」这是个四面白墙的小房间,桌面是幻觉,黑板也是,就连写下的字也是,只有椅子是真实的。 飞阳将垂在眼前的发丝放在耳后,黑子说这是幻者的入门课,每个人都要跟五个队长学习五界的诀窍。在黑板写写画画的是昨日站在苍嵐身边的男人,他身上黑的钮扣和腰带代表他是眼界的队长。 因为课堂上只有小猫三四隻,包括飞阳、打着哈欠的黑子、一个浑身发抖的小男孩和一个满身刺青的女孩。 「通常我这种亲友推荐的,就会是年初一起入组,但你们这种??呃??就会比较少人。」 黑子支支吾吾的差点将「暴走族」说出口,因为他们和飞阳一样,都是随时暴走的计时炸弹所以才被收进来。 「眼界是最重要的一界,我不管其他队长怎么说,人都是眼见为凭的,而人最容易相信自己所见。」 男人叫目曨睿,据说目家每一代都会有人入组,而他更是继兄长后第二个眼界的队长。 「所以只要掌握到眼界就好办事了。」女孩看起来像是高中生,只是脸上的阴黑妆容和穿满耳环的耳朵让人无法确定年龄。洁白的上衣只露出佈满刺青的脖子,手背却是白净的,飞阳在想也许他也可以替自己幻想一个刺青。 「别嚣张了,五界是基本,只擅长于其一并不能创造完美的幻觉。」目曨睿嘴角微扬地看着自以为是的女孩,对于她的大胆作风他并不讨厌。他噠一声弹了下手指,面前便出现了一个花瓶,玻璃的瓶子却感觉有点虚浮。飞阳渐渐对突然出现的幻觉开始很习惯,对幻力的适应快得让自己也惊讶。 「你看,这是我儘量不用其他四界,只用眼界所想像的。」瓶子虽然呈透明状,但材质没有光泽,整体形状也不够立体。 「我现在加两界,你们再看看。」瓶子突然变得有厚度,玻璃也充满光泽甚至让人想像到把它打碎时的声音。 「是声音??」飞阳有点惊讶又好奇地走近幻觉,他着迷地观察着瓶子的光暗和纹理。 「身界能让我们为幻觉添加触感,就算你只是要製造视觉上的幻象,欠缺触感的想像也会让幻觉不够真实。而耳界能让幻觉更像真,每样材质都有它的声音,就算是人体也有声音,所以五界是相辅相成的。」 目曨睿侧眼看着飞阳,眼神里仍旧带着不屑,然后他再弹一下手指,花瓶里的小花由垂死的枯萎状态缓缓挺直了腰,花瓣绽放盛开露出漂亮的花蕊。 飞阳倒抽了一口气,他暗自决定要学会这个魔术,那他就可以变给女孩看她最喜欢的蔷薇。 「鼻和舌也是互相环扣的,你们现在闻得到花香,但花香不单是花粉还有花蜜。这种甜甜的味道不是鼻界而是舌界才能给予的。」 班上的每人都不禁深呼吸了一下,淡淡的清甜花香扑鼻而来。 「好了,从今天起你们每天都画一幅画,只要眼界的幻力够强大,幻觉便成功了第一步。」 目曨睿拉直了一下风衣,自豪地整理着领子,他相信眼界将会是五界里最强的。 座位上一隻颤抖的小手默默举起,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般战战兢兢,飞阳看着他额上两侧的瀏海让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画??甚么都??可以吗?」男孩声音也跟着他的身体颤抖,眼底的黑眼圈让人担忧。 「甚么都可以,只要够真实就好,至于画纸和画笔就靠你们自己想像出来吧。我的要求是至少要维持一天。」目曨睿竖起食指,意有所指地瞪着飞阳,这不是故意为难他们,而是训练他们想像力的基本功和持久力的最快方法。 说罢飞阳用幻力创造了一支铅笔,但随即又收进裤子里,因为他想到更好的画布,深邃的双眼凝望着左手的绷带。 《界》04 飞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他发现房间的灯是根据他的作息而自动开关的。他想着自己回到那个幽暗房子,那个掛着窗帘的房间,那张纯白的床与现在身下的其实没有太大差别。然后房间便如他想像的蒙上一层夜晚的阴影,彷彿月光从不存在的窗映照进来。 他感觉幻觉总在他意识到以前便產生,例如食堂里的炒麵、课堂上的铅笔,还有现在房间里的夜晚。体内的幻力就像是浑然天成,他不知这是好事或坏事,创造幻觉时他感觉像是有股电流游走在血管里、皮肤上、浸透着毛孔、流过指尖。 「咚咚」这次的敲门声比较轻,像是怕嘈醒了自己。再一次在飞阳意识到以前,他的双脚已经落地向房门赶去,他心底里莫名地害怕,害怕错过了门后的人。 「??」匆匆开门后飞阳喘着气有点紧张,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他等待的人,而这是他第一次呼唤她的本名。「??璃画??」 女孩抿了抿嘴像是在寻找适当的开场白,飞阳摒着气等待,眼看双唇慢动作地张开。飞阳这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她的声线就如梦中一样通透清脆,不低沉却也不娇弱,就如琉璃。 「飞阳,你好吗?」 飞阳瞬间陷入了回忆,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又一个女孩的脸和面前的重叠。 他看见女孩坐在天台边沿凝望自己,脸上是他看不懂的忧伤。 「飞阳??你好吗?我最近很少看见你呢??」 他又看见女孩在画画,像自己无数次的梦里一样解释着蔷薇和玫瑰的差别,但这次女孩终于回头看着自己。 「飞阳?你画了甚么啊?」 女孩笑得很可爱,是飞阳记忆里难得见到没有苦涩的笑容,让他来到了那幅画面前。他终于看见梦里自己画了甚么,他顿时醒悟不论在梦里还是现实里自己都是一样的,他一直都在想念女孩。 「飞阳?你还好吗?」 飞阳被声音唤回现实,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那小巧的脸,抚过她微扬的嘴角。 「你好吗?」他不懂为何璃画的笑容总是流露着苦涩和忧伤,只见女孩将手盖上他的,冰冷的两人却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 飞阳不太记得那晚他们在门口对视了多久,每次遇见女孩时他彷彿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知道他们聊了一整晚。房间的光暗也由月光的夜色转换到淡黄的晨曦,飞阳不知是自己还是女孩创造的幻觉,他依稀记得白墙上多了一扇窗,女孩说那很像她房间里的窗,他没有追问她说的是否在基地里的房间。 斑驳的阳光从窗外映照到地板,感觉窗外微风吹拂着树叶,是日出也是黄昏。两人靠着床边坐在地上,肩膀没有触碰彼此,只有他的左手和她的右手在互相试探。纤细的手指找到了他的白皙的手,轻轻替他拆开浸着血跡的绷带后,细细地攀爬上手背的疤痕。 「还会痛吗?」 飞阳没法解释为何自己如此喜欢她的声音,她细长的睫毛低垂着却不遮播眼瞳的光亮,他在想自己在女孩眼中又是否有着同样的光芒。 「不痛,好像一直没甚么感觉,但我不太记得了,暴走时的事情??」 璃画看着飞阳微扬的嘴角,不知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她的相似,例如笑容里的悲伤。 「是正常的,记不起的不用勉强,有时候忘了可能更好。」 飞阳聆听着令他安心的声音,知道她不只是在说暴走的事情,还有他们的事、她的事。 「但我不想忘了你。」 地上的倒影闪烁了一下,一块树叶从树上飘落,在阳光的映照下像是飘落的羽毛。璃画伸手接住飞阳掉落的瀏海,温柔地将发丝放回耳朵后,在他意识到的剎那,眼泪已经从脸庞滑落。 「你不会的,我也不会,我们都忘不了。」璃画好像记起了甚么但她没有告诉飞阳,她只是抿了抿嘴看着滴到地上的泪水。 飞阳再次醒来时惊觉墙上的窗仍在,而房间内已充满中午的耀眼阳光,他的手抚过身旁空空的床单。他不记得璃画的离开,他们终究没有得到答案,没有解释也没有提问,他们任由自己游走在记忆的碎片。 「璃画??璃画??小花??」 他抬起左手让阳光照射到凹凸不平的皮肤,他仔细地看着佈满在手背、手掌、前臂的火吻痕跡。然后黑色的墨水随着他的思绪缓缓沿着手臂延伸,一条带着刺的枝叶如那纤细的手指攀上弯曲的疤痕,最后在手背上绽放。花瓣带着菱角一层接一层地从花蕊盛开,那是一朵黑色蔷薇,是他第一幅和也是唯一一幅以自身为画布的画作。 《限》01 猛烈的阳光把头顶晒得炽热,冬日的温度比以往高了些,就连不太怕热的飞阳穿着外套也有些闷热。这是他加入「幻」第一次外出,在踏出大楼的瞬间,电梯便又马上消失不见,如果不是他身边的人也看见,他可能还会觉得这个星期是一场大梦。他四处张望,街道上人来人往,世界没有因为他的消失而停滞,没有人的生活有因为少了自己而有丝毫改变。 他前两天碰见乔纳时有好奇问起父母的近况,他只是好奇,单纯的好奇。 「政府资助了他们的装潢,我们也成功掩饰为意外失火,至于你嘛,暂时是说重伤在加护病房。你可以挑,一,回到那个家但假装考上了政府的工作,警察好、甚么都好。要不就说你重伤死了,后续我们会帮你处理好的。」 乔纳好奇地等待他的回答,他本想等飞阳适应后再从长计议,但看来飞阳已经决定好了。如乔纳预计的,也如飞阳自己所想的一样,他选择了后者。至少从乔纳的话里,听不出来他的父母有怎样伤心欲绝,这样平淡实际的说法意外地流露了医生的温柔。 「珍惜现在的自由时间,深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黑子在一旁打着哈欠伸展着腰,在他吸气时一阵黑油气从街边的车辆扑鼻而来,让他打了个大喷嚏。 「黑子,你又怎么了?」响亮的声音来前方传来,女人身穿的白色风衣有着蓝色的钮扣和腰带,爽朗的棕红短发露出尖尖的耳角,如精灵的脸和高大的身材形成极大反差。她可爱的脸却皱着眉怒瞪着黑子,彷似训导主任在教训班上捣蛋的学生,她一边走一边低声抱怨。「最讨厌带新人了,烦死了,要办的事又一大堆??」 「她在队长里面最暴躁,别管她了。我刚是叫你好好感受没有手鐲的日子啊。」 黑子向飞阳展示自己手上的鐲子,感觉像玻璃的材质泛起了一层薄雾,仔细看发现雾气发出微小的光,那是流动的电流包裹着手鐲里面的彩烟。 「在基地里手鐲只是个标记,但出了基地它可以限制我们的幻力,你看见了吧?这个电流会防止我们无意识地创造出来的幻觉。」 飞阳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着那忽明忽暗的烟,这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加入了祕密组织,而他真的拥有创造幻觉的能力。 「好了,来跟大家说明一下吧。」苍嵐安抚着身旁暴躁的女人,她托了托眼镜看着面前的四人,两男一女还有一个小孩。今天是上课的日子,虽然带着几个「暴走族」到外面是有点冒险,但她和身旁的墨希一向都认为亲身示范比上课的理论更实际。 「我叫苍嵐,她叫墨希,你们应该猜到了吧?我是身界而她是耳界的队长。虽然我们分了五界,但很多指令都需要两界或以上的团队合作。」苍嵐向他们解释今天的指令,开始时间是下午1点,也是最烈日当空的时间,而范围是整个市区。 「我知道目曨睿那自大的傢伙一定说甚么眼界最强最重要,那套说法你们听听就好,如果你们相信只有眼界就可以,那你们会死得好惨。」墨希充满灵气的眼睛却散发着一股狠劲,嘴角发出一抹冷笑,看得出与目曨睿的过节不浅。 「她不是这个意思,但的确眼界是很容易令人相信,可只有眼界的话威力也是最低的,人们可以轻易反击或者将幻觉破解。」苍嵐捏了捏了墨希的手臂,让她别吓着大家。 「要创造眼界的幻觉不难,但如果要创造大规模的幻象,那我们便需要其他四界,有时眼界也不是最重要的,就例如今天的任务。」 在大家好奇今天的任务内容时,刺青女孩却打断了苍嵐的话。 「反击和破解是甚么意思?」女孩叫石非非听起来有点可爱,与她一身全黑造型成了强烈对比,性感的低令上衣和贴身皮裤露出了更多刺青,耳朵上的银色耳环彷彿比之前更多。 「幻觉不只是欺骗感官,更可以具有攻击和杀伤力,那自然可以进行反击。最简单的便是以幻觉攻击幻觉,以幻象破解幻象。」墨希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当男孩听见攻击和杀伤时顿时又露出惊恐的表情。 「好了,今天并不是那种危险的任务,但也不是简单的事情。你们谁知道幻觉和幻象有甚么分别?」苍嵐站上前给墨希一个眼神,墨希便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抿着嘴。 苍嵐见黑子举着手,只好让他这个老人讲解给新人听了。 「幻觉可以是一件物件,一个声音,一个味道,但幻象是一个环境以很多幻觉建造而成。」 黑子像是班里的资优生,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正确,幻象的难度当然比幻觉高和复杂,要兼顾的界也会很多,所以团队合作就会变得更重要。」苍嵐认真讲解的样子有点像老师,子了那一头灰银的长发。她接着说,幻觉的威力是有限的,因为人的感官除了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外,大脑也会以记忆里的印象分析面前的影像和五官的感受。所以当面前出现不合理的幻觉时,大脑会疑惑并怀疑幻觉的真实性,那威力自然变低了。 在苍嵐解说着幻觉和幻象的原理时,飞阳不禁有点晃神,他太久没有看过中午的太阳了,这才发现中午的阳光如此刺眼。 「??比如下雨,只有雨粉却没有雨滴声那怎么算是雨天呢,还有被雨水淋湿的痕跡,这些小小的细节才能堆砌成幻象。」 在苍嵐终于讲解完之际,墨希看了一下手上的錶,迫不及待地走到街道中央。 「一点鐘,派对开始!今天的指令是降温,是时候该下点毛毛雨了。」 《限》02 「用这么急吗,再等一下讯号吧。」苍嵐看着奔向大街的墨希不禁发笑。 今天的指令是降温,他们接到指令从不会过问原由,但简单想一下也知道原因。最近天气热得不像冬天,已经引起了各业的诸多不满,普通市民也抱怨着这个冬天的温度不正常,所以当务之急是要降温,而「幻」能做的便是改变大眾的官感。 「眼界和鼻界的队长已在市内预备好,我们将把幻象展开于整个市内。一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界与界『联感』却能让幻力增添好几倍。」苍嵐抬起头看着天空,澄净的蓝天忽然冒起细细的雨粉,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雨渐渐变得明显。 「可以了!」墨希也看到了,这是目曨睿的发出的讯号,与其说是讯号倒不如说是直接开始了。只见墨希和苍嵐的手鐲发着光,手鐲内的黑、蓝、红、黄、绿都变成幻彩,成了一道漂亮的彩光。 飞阳看着那雨粉纷飞,接着便听见雨滴在树上、车上、地上的轻微声音,然后湿润落到自己的头发、脸和手。他张开手掌接起那点点雨水,雨滴落在掌心冰冰凉凉,似有若无的触感在手上化成一滩小水。他缓缓张开手指,冰凉的水变得有点温热,悄悄从指缝间流走到地上。 「好厉害啊。」小男孩也走到身旁接起了雨水,惊叹的表情和飞阳一样,他第一次感受到幻力的神奇,想着也许自己也能为世界创造些美好。 「??慕凡燊呢?那小子??动作快点不行吗??」墨希不耐烦地在街上前后踱步,苍嵐也在四处张望,让眾人不禁疑惑。 「他们不是等他来,他们是在等那个气味。」黑子淡定地在一旁向他们解释,他也参与过不少这种任务,现在的他对「联感」的运作算是熟悉了。飞阳听见便知他说的是鼻界的队长,随即一个气味充斥鼻腔,那是清新的、湿润的、冷冷的雨水的气味。 就这样他们维持在原地好一阵子,然后便听见有人匆匆跑到苍嵐和墨希的身前。 「我??我回来了??」男孩看起来比她们年轻一些,一头红发比墨希的更鲜艷,头发铺盖了一层雨水,赶路的匆忙让他喘着气。 「谁让你这么快回来的!」墨希劈头就骂,眼看手要揍向他的头,但落在头顶上只时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男孩傻笑着装出一副乖巧模样,身形精瘦和墨希差不多高,手鐲的彩烟在他停下脚步时慢慢熄了光。 「我答应了两点要把他们带回去,不然桑云会生气的。」来者便是慕凡燊,他一脸为难地揉着后脑勺,只见墨希脸色有点不悦地别过头。 「你还真怕她,我们搞得定的,你带他们回去吧。」苍嵐戏謔地笑了笑,反正指令也完成得差不多,气味的话凡燊的幻觉还能持续一阵子,他们互补也能凑一下嗅觉的部分。 「还是苍嵐姐最好了,那我先走啦。」慕凡燊笑嬉嬉地带着四人走进科技大楼的后旁,乍看这里只有灰色的墙壁,但其实只要有人带着手鐲接近,墙上便会开出一道缝,那是进入「幻」基地的电梯。 他们匆匆地略过游乐场,又拐进白色的通道里,在经过三道门后终于来到第四室。飞阳这才知道原来五界都有自己的训练室,虽然每间都是白色为主,但建构和设备好像不太一样。就例如「眼」界的训练室只有四面墙和椅子,因为白色是最好的练习画布,而「舌」界的房间里没有椅子却有通风口和排水管,有点像没有水的游泳池。 「两点十五分??」一个娇小的女生站在敞亮的房间中央,深紫色的头发长及腰,遮掩着纤细的双脚。白色的风衣穿在她身上像是可爱的连身裙,黄色的钮扣和腰带让女生看起来更像小孩。 「桑云??我已经赶过来了。」慕凡燊手忙脚乱的赶到女生身旁,低着头像是摇头摆尾的小狗,桑云娇小的身形不及他的肩膀,但气势却好像可以将他轻易击倒。 飞阳一行人进到房间后面面相覷,看着角落的人穿着保护衣和面罩,仔细看原来他们在冲流地上的污渍,还有收拾着不知是垃圾还是呕吐物。 「这些是刚才的训练留下的,清洁后我们就开始上课吧。我的课是最好玩的。」桑云在说好玩时故意加重了语气,脸上露出可怕的笑容与她的外形极不吻合。当眾人以为她在开玩笑时,慕凡燊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让他们知道桑云是认真的。 「放心,不会死的。」慕凡燊安慰的语调毫无帮助,黑子已经在一旁暗地咒骂着想偷偷溜走。 「游??子??黑」只见桑云唤着陌生的名子,飞阳回过神才发现原来那是黑子的本名,脑海里突然浮现他们刚认识的画面,但与记忆不同的是他们的相识并不是在大学里。 《限》03 「知道了??就是开个玩笑嘛,真没有幽默感。」 黑子扮个鬼脸的从门口认命地走回来,在察觉到飞阳的眼神后露出了些少惊讶,但又一闪而过只剩下飞阳还在晃神。 「??你??的名字??」飞阳满脸疑惑因为记忆中这个名字的人是个小孩,也是皮肤黝黑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啊??我本名叫游子黑??就是??黑子??子黑??」黑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飞阳知道他在搪塞自己。 「你小时候也这么黑吗?」飞阳衝口而出的话让黑子怔住了,他没有预料到飞阳会问这个问题。 「游子黑,来,把东西搬出来。」桑云催促着黑子和慕凡燊的动作,两人只好匆忙跟从她的指示将会「道具」准备好。 穿着保护衣的人离场后,训练室的中央出现一张桌子,飞阳摸了摸桌角还肯定这不是幻觉。随即黑子和慕凡燊便棒着一盘又一盘的食物放到桌子上,那是香气四溢冒着热气的意大利麵,丰盈多汁的小蕃茄和浓稠的肉酱让眾人垂涎欲滴。 「大家都还没吃午饭吧?不要客气啊。」桑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站到桌子旁的黑子看着眼前的意大利麵竟然面有难色,飞阳马上提醒自己面前的美食也可以是幻觉。 「不用怕,这些是真的可以吃。」桑云拿起她面前的意大利麵,捲起一大口放进嘴里,在麵条滑落喉咙时他们也忍不住跟着吞口水。她发出满足的咀嚼声,还有蕃茄酱残留在她的嘴唇,其他人有点犹豫地拿起叉子。 飞阳也只好默默将意大利麵放进嘴巴,只见黑子万般不愿意地拿起盘子看似非常厌恶,热腾腾的蕃茄和带点焦香的肉酱入口即化,平日不太爱蕃茄的他也吃得津津有味。 但幸福没有持续太久,第一个发出哀号的是石非非,她刚才狼吞虎咽地把整盘倒进喉咙,现在却后悔极了。 「我的胃??」 她整个人在地上打滚,小男孩吓得马上把叉子放下,可是也晚了,他捉紧自己的喉咙,双眼冒着眼泪满佈红丝。 飞阳又将一口捲起的意大利麵放到嘴里,他很好奇自己到底甚么时候会出现反应。正当他纳闷着胃和喉咙毫无反应时,舌头却开始传来麻痺感,舌头表面慢慢燃起灼痛的感觉,而舌头后方到整个口腔都痛苦地抽搐。当痛楚曼延至喉咙,他已像非非一样趴到地上苦苦哀叫。 「舌界的幻觉经常被忽略,但你可以问其他队长,我不觉得我是个可以忽略的对手。」桑云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无视着他们的苦况,眼看眾人要熬不住了,她才轻盈地跳到桌子上。娇小的个子站在桌子上也没有让她比慕凡燊高很多。 「这里的幻觉有两种,你们猜对了我就告诉你们解决方法。」慕凡燊在桌子周围护着桌子上胡乱跳动的桑云,脸上却是胆怯又抱歉的样子看着地上的人们。 「??你??下毒!」非非在地上捧着肚子,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脸庞。小男孩在一旁跪着颤抖,喉咙被双手抓得通红。 「正确!所以呢,我的幻觉是用一点点视觉再加上味道,当然还有香味。」桑云和凡燊眨了眨眼,他们的配合总是充满默契而不用事前商量的。 在桑云弹指之间,桌上的意大利麵变得暗红,香气也变得刺鼻,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吃了如此之多。 「好了桑云,别吓他们了。那不是毒药,只是可以死人的辣椒,吐出来就没事了。」凡燊看着桑云宠溺的眼神包容着她的调皮。非非和男孩已经不能专注,他们的手指伸进喉咙恨不得把胃都挖出来。 「我的??不是??」飞阳痛苦地问,声音却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没错!不错嘛,懂的不少。你的没有加料,我只是把味觉改变了,跟他们的一样道理。他们的是把辣味掩盖,而你的是把原本的味道改变,变成辛辣和痛苦。当然也有鼻界的功劳,毕竟口腔鼻腔的感觉是一体的。」桑云得意地走到飞阳身边,她的解说对他的痛楚却无补于事。 「你要尝试把味道调回来,以幻觉破解幻觉。」黑子脸容扭曲地告诉飞阳,难怪他一直那么安静,看来他是努力地抵抗嘴角的幻觉。 「??甚么?」飞阳尽量保持集中,他在脑海回想刚才吃第一口的美味,可是味觉被灼痛充斥根本想像不了。眼泪流个不停之际,他想起别的,那是甜味,在画室遇见璃画的那天,在那之前他去买了一包棉花糖,那甜甜柔糯的滋味刻在他的脑海里。 「我和其他队长教的未必一样,我着重的是取巧,你们没听错,就是取巧。取巧不可耻反而聪明,凭空想像花心思花幻力,不稳定之外也不持久。我的做法就是利用现有的东西,藉此给予、扭曲、消除原来的官感。」桑云坐在桌子边解说着,大家面有难色地听着这生动的课。 飞阳一瞬间灼热在口腔内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棉花糖的甜味在嘴里绽开。他喘着气吞嚥着泛出嘴边的唾液,然后灼热只剩馀温,味觉也回覆了平静。 《限》04 食堂里四人脸色苍白,只有黑子稍微精神一些,其馀三人看着面前的饭一动不动。 「吃一点吧,昨天甚么都吐光了,你们很快会习惯的。」黑子没好气地说着,筷子挑着盘子上的食物迟迟没有吃,看来他也没甚么胃口。 「你早知道就应该提醒我们一声啊!」非非生气地放下筷子,脖子上的条纹刺青显得唇色更白,就算过了一晚她仍感到肚子在翻搅着好不难受。 「你看见桑云的样子了吧,她会杀了我的。」黑子在脖子比画着,伸出舌头装着鬼脸,让小男孩终于展开眉头微笑。 「喂,小朋友,你叫甚么名字啊?」小男孩听见好像有点害羞,只见他低下圆圆的头小声地回答。 「我??我叫克瑞斯。」 「克瑞斯?」非非和飞阳也好奇地看着小男孩,这时才发现他乌黑的短发下有着一双蓝眼睛,并不是很显眼的浅蓝,而是偏像夜晚的深蓝色。 「那小克要多吃点才能长高,知道吗?」 飞阳看着黑子一副亲切的模样便不争气地笑了,左手却夹着两块肉到克瑞斯的盘子里,小男孩终于抬起头不再低垂着眼帘。 「那个女的怎么就不能好好把幻力用在食堂呢?那我们每天就有好菜吃了。」非非抱怨着把饭菜勉强夹到嘴巴里,紧皱的眉头明显还在为昨天的训练生气。 「不是这样运作的,幻觉始终是欺骗五感的假象,要是真的靠幻力维持身体机能不是不可以,但身界的幻力要很强,强大得欺骗了身体和器官,还要很持久才能让假象变真。这么复製麻烦,倒不如直接吃饭好了,懂吗?」黑子说完便默默夹起一条青菜塞到嘴里,脸上也有点气忿地怨懟着桑云。 就在大家愁云惨雾地吃着饭时,听到隔壁桌热闹的讨论,原来是目曨睿和墨希从任务回来。 「累死了真的,交通灯最近怎么一直坏。」墨希按着脑门脸露疲倦,整个下午重复着交通灯的声音让她头痛欲裂。 「唉,一支坏就算了,几个区都坏,早就该换一批了,当我们幻是甚么交通部门吗??」目矓睿瞇起眼睛打着哈欠,邵琅马上为他夹了些吃的。 黑子顺着飞阳的目光看向隔壁桌。 「平头吗?他是眼界的人。」 「我以为我们没有分组的。」非非饶有趣味地看着隔壁桌,刚好迎上目矓睿的双眼。 「平日是不分组的,只有队长分了五界,但其实暗地里大家都跟测验或兴趣分了组,队长也会趁机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但指令的话会依据我们五界的幻力去分派,当然一个人也可以擅长多于一界的幻觉。」黑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因为测验快要到了而但他还是没有拿得出手的幻术。 「测验要怎么测?」非非兴奋地问道,彷彿急着想证明自己的实力。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但最好想一下怎么运用『幻力』将『幻觉』变成有价值的『幻术』。」本来不想多作解释的黑子见非非和小克好奇的样子,他只好简单说一下。身为「幻者」他们天生拥有「幻力」,或者说每个人都有程度不一的潜能,但经过训练和开发,他们才会知道自己擅长创造的「幻觉」。可是「幻觉」或再全面一点的「幻象」也许能骗骗人却没有实际的影响,而「幻术」就像是招式,可以有创造力、攻击力、杀伤力等等,那便可以完成更多种类的任务,甚至对付敌人。 「敌人?」小克紧张得掉了叉子,咣噹一声引起了周围的注视。 「刚不是说会培育接班人吗?所以是危险的敌人?」一直默默吃饭的飞阳终于开口,他在想到底「幻」会有怎样的敌人又是甚么危险的指令,仔细想组里的人都蛮年轻的,而队长却已经要培育接班的人。 「在聊甚么呢?」突然一双手搭在黑子和小克的肩膀,黑子抬头看见目矓睿的目光,眼神里有点疑惑和好奇但随即一闪而过。 「??就??间聊。」黑子推起自以为讨喜的笑脸。 「怎么了?目队长这么间吗?」非非越过桌子靠近目矓睿,冷酷的脸扯起好看的微笑,似是挑衅又似是邀请。 「你们这些暴走族挺可爱的嘛,晚一点有训练,新人们也来吧。」目矓睿故意压低声线,最后双眼落在飞阳的身上,说完便走开了,留下四人一脸无奈。 「反正我本来就要去的,你们要来吗?」黑子耸耸肩,虽说他没想过目矓睿会发出邀请,但的确也是时候让飞阳他们接受正式的训练了。 《黑》01 飞阳一行人又来到前几天眼界的训练室,这里仍旧是全白,但这次连椅子也没有,只有四面白墙。当所有人进到房间里后,白墙却好像往后退了些,整个空间变得更大,刚好容纳到今天来训练的二十多人。 「会动的??」小克小心翼翼地走到角落摸了摸墙壁,但墙身坚硬冰凉并不是幻觉。 「训练室会因应我的要求而变化,你们要记得基地是专为幻者而设计的。好了,每人分开站好。」目矓睿举了举手露出了暗暗发光的手鐲,透明的材质透露着里面彩烟,但都被盖上一层深色的黑雾。 飞阳他们跟着黑子走到其他人身后,除了平头之外他大多都没甚么印象,直到在人群里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乌黑的长发在背上轻轻飘动,在亮白的训练室特别显眼,但女孩没有回头似乎没有注意到今天有新人加入了训练。 当飞阳准备穿过人群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条又一条细长的黑线,形成一个个大正方格子。飞阳站在格子里内有点焦急,他上前想踏出黑线却发现撞上了玻璃,每个人都被困在了各自的玻璃盒子里,包括女孩。 「白色是画布,但黑色才是自由,是幻想的自由。」基地之所以以白色为主,一是因为每个人的幻力不同,白色能够彰显五界十色,二来白色是最直接的画布,所有幻觉都必须凭空想像,对幻力的训练是最佳。可是与其相反,黑色却最能包容所有,而人在黑暗里是最容易幻想的,从而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最纯粹的幻象。 目矓睿说罢便放下手,整个空间马上变得黑暗,让人不禁发出惊呼。这比灯熄灭时更黑暗,四周是纯綷的黑色,就像是睡觉时闭上双眼,没有透进任何一点光。 「放轻松,让大脑自由地幻想,你们要创造自己的幻象,首先便要不去设限。」目矓睿就这样站在前头,看着面前的一片黑,心里毫不焦急和紧张,他只是想起当初哥哥也是这样教导自己,他如今引用同样的话不禁有点感概。 飞阳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惊恐,黑暗让他感到熟悉、放松、安静,他有时会觉得自己被困在黑暗里,没有光却让他安心,因为发现困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睡梦时也会来到这里,或是像这里的黑暗,那里他可以将世界拒绝在外,留下自己和他所想念的。 这时黑色的小空间竟然出现了白色的线,飞阳一会才发现那是一道门,门微微开了一条缝,来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带着淡淡的光。在完全封闭的黑色里,少许光都让飞阳感到刺眼,他瞇着眼看不清背着光的身影,但他感觉到整个空间都因她的到来而亮了。 「飞阳?是你吗?」璃画踮着脚来到小方格内,摄手摄脚的像是偷做坏事的小孩。 「璃画?」飞阳揉揉双眼不敢相信,直到他握住了女孩的手,是熟悉的冰冷的手指和温暖的手心。 「我不知道你会来训练。」飞阳疑惑地看着女孩,以为她长期都在外执行任务,压着声线低声在璃画耳边问。 「还好我有来。」飞阳的双眼逐渐适应了柔和的光线,看见了璃画略带腼腆的微笑。 「你怎么过来的?」飞阳还是压着声音怕被人发现。 「这个空间是为幻者设计的,自然用幻力便能改变了,还有你不用这么小声,每一格都是隔开的。」飞阳环看四周确实还是漆黑一片,安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但等一下我就要走了,不能待太久。」璃画学着飞阳低语,像是和他分享甚么秘密似的,昏黄的灯光随着两人的声量变得黑暗。 「一下就好。」飞阳在黑暗里却依然看见那乌黑的眼眸泛起的光,他的声音轻得让人几乎听不见。璃画向他靠近了些,和他分享他们两人的袐密,只有两人知道的、在这个空间里的小袐密。 飞阳闭上眼在脑海里看见了女孩的脸,嘴唇传来熟悉的冰冷和细腻,他感觉到自己摒住了呼吸,让自己沉醉在这温柔的触感里,像是那柔和的黄光,像是那柔软的棉花糖,又像那蔷薇脆弱的花瓣。 「好吧,让我们看看大家最真实的幻想。」目矓睿扬起手就像是魔术师揭起红布,一瞬间所有的格子都出现在眾人的眼里。一片黑暗里出现了一格又一格的幻象,有人的房间在下雨,有人飘浮在天空,有人在深海游,有人在放烟火,有的在草原,有的在山洞、森林、沙滩,一幅又一幅的奇景如梦似真。 然后灯亮起了,漆黑无光的训练室变回白色,地上的线慢慢消退,方格子也逐渐消散,房间内的幻象也随即淡去,就像是沙漠上的海市蜃楼。 「想不到我们组里有这么浪漫的人啊。」目矓睿顺着眾人惊讶的视线看向训练室的后方,意有所指的语调让人猜不透。 飞阳在四周亮起之时睁开了眼,只见女孩的背影开了门匆忙离去,仅留下了唇上的温热。他看着璃画跑走的身影,不自觉地流下了莫名的泪水,而在黑色变成白色的剎那,他又闭上了眼。包围着他的是百朵千朵的红,在泪水落到地面的瞬间,深红的蔷薇在逐渐消失的格子里盛开,那带着菱角的花瓣绽放穿透了房间,彷似要追随女孩离开的脚步。 《黑》02 飞阳独自走在走廊上,他依稀记得刚睁开眼睛时,迎面而来的眾人惊愕的眼神。他不知道女孩是否有成功回到自己的格子里,但他希望她有看见自己因她而开的花,那是她最爱的红蔷薇。 训练室里只剩下目矓睿一人,还有那蔷薇花圈,他清楚记得刚才飞阳睁开双眼时的表情,还有滑过脸庞的泪水。他走近花堆,抚上鲜艷的花瓣,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 「哼,无意识吗?开了却收不回去??」目矓睿捏碎手中的花瓣,双手尽是蔷薇的深红,然后他将它们清空,一瞬间变回空白。 走廊的尽头有两人在角落,脸上的笑容看似很好交情,但眼底却透露着冷漠和敌意。 「你听说了吗刚发生的事?」 「啊,不用说也感受到了那幻力的波动。」 「开始吧。」 「甚么?现在?」 「你晚一点就知道了。」 「我甚么时候可以见『他』?」 「不要心急,我也没有过问你的安排吧。」 「嘖??你怎么这么讨人厌??嘘??有人来了。」 飞阳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基地里,脑袋热热的好像还在受刚才的幻象所影响。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之前每天带着药瓶的日子,喉咙乾渴的感觉让他想拿起玻璃杯。朦胧中他彷彿听见医生的声音,他好像在跟谁在说话,他认不出另一个声音,但听起来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飞阳?」乔纳忽然从走廊的尽头冒出,他抓了抓自己盖住眼睛的金发,蓝眼睛高兴地眨着,然后伸出手勾住飞阳的肩膀往回走。 「医??乔纳??你怎么在这?」 「该我问你,你怎么走到这里来?」 飞阳想起刚好像还有另一个人,但他没有问,因为他感觉自己不会得到答案。 「飞阳?你怎么一直神不守舍的?还适应吧生活?」乔纳和飞阳肩并肩地走往另一头的房间。 「嗯,算是清醒了些,但有时又会觉得??真的吗?」飞阳突然停下直视乔纳的双眼,彷彿在质问乔纳在隐藏些甚么。 「甚么?」乔纳眼神有点晃动。 「有时感觉很不真实。」飞阳觉得自己就像是刚才平地而生的花,看是真实却又似假。有时又像手里捉紧沙子,越是捉紧却又越是流走,更多时候像是这全白的空间,找不到黑暗也看不见影子。 「真实和幻象,有这么重要吗?尤其对我们来说,分不开有时候也是好事。」乔纳叹了口气,眼底里竟难得地黯淡了些,流露着让人看不透的悲伤。 飞阳坐在房间的地板,看着地上的倒影,墙上却没有窗。他感觉这是璃画留给自己的小窗口,让他可以窥看月色,窥探她的世界。 「咚咚」传来敲门声,飞阳兴奋地跑到门前,按下门把的剎那,却是他意想不到的访客。 「飞阳?你在等人吗?」一头灰色长发和细小的眼镜架在直挺的鼻梁上,灰色的眼瞳看见飞阳脸上的失望略带点受伤的神情。 「??没??没有,苍嵐你找我有事吗?」飞阳避而不谈的样子很是明显,但苍嵐没有追问只是悠悠地走进了房间。 「你在忙吗?」苍嵐其实没有事,她只是想来见他,跟他说说话。 「我??在看风景。」飞阳本来有点犹豫,但听见她有点伤感的语气,他决定和她分享自己的小窗口。 苍嵐看着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板,忽然间冒出一个漂亮的剪影,似是从窗台看见外面的景色,那是月光下的深蓝和随风摇曳的枝叶。 她不禁倒抽一口气,「这是你弄的吗?」 「你看见了?算是吧。」飞阳有点害羞地回答,嘴角难得地扬起了些。 「我刚进来时看不见的,幻觉就是这么一回事,视乎你想不想别人看见。」所以飞阳一开始的确想藏起这个小窗口,让苍嵐不禁好奇它到底有甚么祕密。 「但我没有想或不想。」飞阳微微皱起眉头。 「这是你下意识的,带了手鐲后会比较容易控制这种无意识创造的幻觉。」苍嵐揭起手袖露出她的手鐲,那是墨绿色的彩烟,她刚想靠近一点时,飞阳却不自觉地退后。 「控制了会消失吗?」飞阳的声线有点颤抖,喉咙也因紧张而锁紧,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不想失去。 「只要你想,它便会出现的,当你不想,它自然会消失。」苍嵐的声音也低沉了些,眼底的落寞好像想起了伤心的往事。 「但我不想忘记,就算我想不起来,也不想它消失。」飞阳不懂自己说了甚么,他只是下意识地不自觉地说着话,这是他埋藏心底的祈求。 突然响起「鐺鐺鐺鐺」的警报声,吓得所有人都走出房间张望。 「三级警报,三级警报,请黑色、蓝色、绿色小队集合。」 「紧急状况??紧急状况??」 《黑》 03 苍嵐脸色有点慌乱,她不喜欢紧急警报,手心一直在冒汗,脑海不停浮现之前一些不好的回忆。飞阳在一旁一脸迷惘,他正想走到门外看看时,苍嵐快他一步到门前。 「我要先走了,只是想告诉你,有甚么事都可以找我。」 苍嵐低下头双眼被镜片遮挡着,抿着嘴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小心。」 飞阳没有追问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嘱咐她小心,苍嵐听见便点点头嘴角上扬,却不知他的担心不是因为自己,他其实在想不知璃画是否也要参与这个任务。 苍嵐匆匆跑到一楼的会议室,「三级警报」即是需要三界「联感」解决的问题,而深夜响起的「紧急状况」只会应用在临时的危急情形。 她推开门便看见队长和组长都到齐了,乔纳、目矓睿和墨希向自己点点头,脸上的严肃让房内弥漫着凝重的气氛。「对不起,来晚了。」 「坐吧,我们开始。」坐在长桌前头的是那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强壮的身材和硬朗的轮廓比平日更紧绷一些,就算是深夜的紧急状况他也保持由头发、领带、乃至皮鞋都一丝不苟,让人好奇男人有没有松懈的时候。 「就在刚才深夜十二点,整个市包括所有大楼、设施、室内室外的都停电了。现在市内已经瘫痪了,幸好是深夜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亡,但人们都很慌乱。」 两个穿着同款黑西装的人在荧幕前拿着摇控器,画面显示着「00:00」停电的瞬间,从熄灭的街灯、煞停的列车、停在半空的电梯,再转到下一个画面「00:15」整个市现在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最近是怎么了?交通灯坏了,现在连电也停了。」目矓睿打着哈欠,整天的奔波让他脸露倦容。 「可是停电也不用出紧急警报吧。」墨希有点不解地看向组长,深夜大规模的停电是大事,但也未至于出动紧急警报。 「的确,有关部门已经在尽力抢修和支援受困的民眾。我召集大家,首先是要『开灯』,大规模的停电不但让大眾恐慌,更让各部门的支援行动受到阻碍。」组长合着双手托着下巴,看了看眼界、耳界和身界的队长,话与话之间的停顿让他们摒住了呼吸。 「还有第二件事??我们还没查到停电的原因??」组长指了指荧幕,画面又切到机电的维修和电缆的检查。「看见了吧?连手电筒都要熄了。」维修和支援人员头上和手上的光源闪烁个不停,然后监视器的画面也变得漆黑。 「组长你的意思是??厄??他们做的?」苍嵐小心翼翼地提问,提到他们的名字时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锐利。 「我不能确定,但的确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我希望你们去支援同时也是侦察,千万不要放松警戒。」组长低沉的声音沉稳而坚定,的确如他说的,这不像普通的停电事件。看来是有人在背地里动手脚,而对方更可能是「幻者」,这种规模的幻象让大家都想起一个名字,他们互换着眼色不发一语。 「也差不多两年了,不是巧合吧?」目矓睿挑着眉瞪着乔纳,眼底有愤怒也有悲痛,他正是在两年前的那场战斗里失去了他的哥哥。 「别感情用事好吗?这两年没有他们的动静,不代表他们解散了。还有别忘了,上次我们并没有打赢,我们只是耍了花招而已。」乔纳直视目矓睿的眼睛,语气充满冷嘲热讽。 「花招也是策略,战争没有好与坏,顾不得用甚么招。」组长咳了咳似乎对乔纳的说法也感到不悦。 「他来做甚么?」目矓睿不满地撇开头。 「别耍脾气了,如果这真是幻力所造成的,那敌人很强大,需要乔纳随时候命。」组长看着目矓睿的眼神就像是父亲管教不懂事的孩子。 「对啊,况且规模这么大,我们也需要乔纳的帮忙。」苍嵐只好安抚着目矓睿,她知道两年前的事仍是他的软肋,但她不是说着场面话而是他们的确需要乔纳。 整个市区只怕剩下基地在正常运作,乔纳在地下三层的操控室里,门口写着「请出示权限」。这里是只有队长和管理人员才能进入的地方,乔纳坐在电脑前,墙上的荧幕显示着每个队长和组员的资料。 「嗶嗶嗶」左上角目矓睿的头像闪着红光,旁边的一项又一项的指数在飆升。数字板上显示了从他手鐲传来的数据,包括他的幻力高低、幻觉于五界的分佈、幻象的范围和大小,还有他的身体状况。而这时他的心跳和血厌已经升至危险的程度,幻力的使用量也是极大,整个荧幕都闪烁着警告的红灯。 「眼界、耳界、身界队长准备,『联界』开始。」 乔纳对着麦克风向在外头的三位队长发送讯号,操作着键盘的手露出了他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鐲。他一直被称做「医生」,传说中他可以唤醒在幻觉里迷失的人,他能够轻易分辨和破解幻觉,也可以创造无比强大的幻象,却没有人知道背后原由。 手鐲开始发亮,他闭上眼沿着手鐲寻找,穿过基地来到地面,越过水管的流水,经过楼宇和大树,甚至穿过天空里的云,然后,他找到了。 《黑》04 你听说过吗?思绪像一条条细线,世界就如被一丝丝五彩十色的线所构成,而幻觉也是。幻觉是由幻者的思绪和意识所创造,而身陷幻觉者便像是被幻者的线所包围,世界亦然。大多数人包括幻者都看不见线,或者就感应不到线与线的交集,那么他们便很容易坠入别人或自己创造的幻象,说到底现实或者幻觉都是活在自己的脑海里而已。 可是乔纳并不是其中之一,他是特别的,他并不属于五界。他的幻力依附于五界,亦凌驾于五界之上,因为他属于罕有的第六界—意界。 「准备好了。」目矓睿、墨希和苍嵐的声音在耳机里回响,他们分别站在了市中心的三幢高楼上,他们在天台俯瞰漆黑的城市没有一丝光亮和温度。依旧是眼界首先发动幻力,目矓睿深呼吸将脑海里的灯光和记忆里城市的夜色展开,一层隐形的幻力覆盖在上空。街道上的灯隐约闪起了光,每家每户的灯也闪烁起来,大楼的窗都亮了起灯。 墨希见状便马上施展幻力,很快她脑海里的微小声响便来到现实,每个人都开始听见那街灯闪烁的咔嚓声,家里灯泡亮起的声音,还有一直在微微低鸣的嗞嗞声。这是初阶的幻者经常忽略的,任何事物都有声音,电流也是,光亮也是,他们在生活里都有自己无形的声响。 黑暗中的光有视觉的亮度,有听觉的流动,更重要的是来自身界的温度。苍嵐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这个世界,然后原本漆黑的城市有了光,昏黄的街道和柔白的灯火散发着温暖。 在操控室的乔纳看着监视器上的画面,看见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闭上眼让自己的幻力穿透着手鐲找到三位队长。乔纳在脑海里看见了黑色、蓝色和绿色的线织成一个大网笼罩着城市,但三人所创造的幻象似乎因规模太大而摇晃不停。 在他说「联界开始」时,一丝丝的白线攀上黑色、蓝色、绿色的幻象,又如雨水一样散落在整个市内。那是「意界」的幻力,就像万天流星降在所有人的意识里,而所有的白线都在传递一个信息—灯亮了。 技术人员趁有光的时候赶紧修復着电源,支援的部门也纷纷出动救出被困的人,停摆在街道的车辆行人也逐渐找回秩序。可是乔纳他们却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波动,彷彿有人想掀翻他们织的幻象,彩线也频频弹开扯断。 「怎么又在闪了?」墨希不耐烦地问,用力维持着幻觉让她额头冒起了细汗。 「有人在反抗??」目矓睿稍微有点气喘,大规模的幻象让他一刻都不能松懈,这时再遇上抗力让他头痛得眉头紧锁。 「不是反抗,是在破解,就像是我们和敌人的幻象相衝了。」苍嵐听见自己乾渴的喉咙挤出微微沙哑的声音,身体也因幻力的消耗变得滚热。 「没错,的确有人在创造幻象??可是感觉不太像是针对我们??」乔纳一边敲打着键盘调看着市内的画面,一边透过分散的幻力感应着周围的波动。 「??我好像感觉到了!」目矓睿在他施展的幻象里感受到阵阵反抗,像是两道相反方向的浪互不退让。他猛然睁开眼,在市内的中央灯光闪烁得最为厉害,那一区的街道比起周围也暗了些,像是被困了在阴影之下。 「晚了??」苍嵐低声地回应,她不禁颤抖了一下,但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恐惧。这是她作为身界队长的敏锐度,她感应到从幻象里涌出一股强大的幻力,而她的身体因被幻力震慑而不自觉地颤抖。 在目矓睿找到敌人的所在之处时,一下风声掠过像是吹灭了蜡烛,整个城市又陷入了黑暗。「可恶??」他们织的幻象在一瞬间断裂,就像是被扯破的布,一个可能是敌人在他们的幻象上再铺盖了一层,或者是从内向外破解了幻象,但也有可能两者皆有。 就在他们打算再次「联界」之际,整个城市又亮了起光,街道不再昏暗,大楼也透着万家灯火,停顿的电力又再运作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晚不仅让三位队长想不通,组长和政府各部门也是摸不着头脑,更可疑的是彻夜的搜查却也没找到一点异常,让人想不明白刚才的到底是意外还是闹剧。 可是他们很快便得到答案了,这是预谋而不是意外,这也不是闹剧,而是一场盛大的表演。 清晨时分太阳才刚升起,天色还有点灰暗,柔黄的阳光偷偷洒落在城市的角落。柏油地面被照得暖暖发烫,在拥挤的大马路上有等待行驶的车辆,也有急着上班的行人。正当大家在还谈论昨晚的停电时,一些人煞停了脚步,一些车子也踩停了油门,眾人围着路中央的奇景发出惊呼。凑不近去围观的民眾也不急着询问前方的人,因为他们抬头便能看见奇景的主角,平坦的水泥地里竟长出一朵巨大的花。 《白》01 「紧急警报??紧急警报??请所有队长集合??」 飞阳昨晚没怎么睡,他和所有人一样好奇事情的发展,当警报再次响起时,他猛然从床上惊醒。墙上的时鐘显示着「08:00」他伸展了一下肩膀,双脚落在床边,地上的影子还在,而树上的枝叶好像更是茂盛。他松了一口气,蹲到影子旁伸着手抚上那树枝,又伸到天空里,这样他好像与倒影的主人又近了些。 「咚咚」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这次飞阳拖着脚步走到门前,不知自己应否怀着期待。 「飞阳?」微细的声音从门缝传来,飞阳摒着呼吸按下门把,门开的瞬间是他梦里所见的脸。他拉过她的手腕,将她轻薄的身子拥入怀,乌黑的发丝滑过指尖。一阵淡淡的清香从她身上传来,飞阳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他抚着她的长发微喘着气,胸口的不安和紧绷一扫而空。 「你抱得我很紧啊??」璃画轻轻拍着飞阳的背,仰头看着那黯淡的眼眸正一眼不眨地凝视自己。 「不知道为甚么??总是害怕。」飞阳温柔地捧着那小巧的脸,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像总能把自己看透。 「你记住,只要你想见我,我一定会来。」璃画语气的轻柔像是溶化的棉花糖,她踮起脚尖凑近那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直到触碰到那冰凉的双唇。 飞阳双臂环抱着那瘦削的身躯,璃画的身高不算娇小,她埋头在他的颈窝,下巴托在他的锁骨。白晢的大手在她的背上游走,用力得彷似要把她揉碎在怀里,女孩轻声的喘息在耳边让他好像回到当初的房间。他忆起那时在女孩的房间里,他们也是互相依偎拥抱,这时房内的空气就像回忆里一样变得炽热,地上的树叶也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飞阳?」门外又传来响亮的敲门声。 「起来了吗?大家都赶去食堂集合了。」 「黑子?」飞阳轻轻放开怀抱,上下起伏的胸口因门外的介入而稍稍平静了些。 正当他打算走去开门时,璃画捉住了他的手,回头只见那眼眶微微湿润,双颊粉红,但双眼里却有些不明所以的错愕和紧张。 「怎么了?」飞阳握紧她的细小的双手,拇指轻轻抚着柔软的手背,女孩默不作声但眼神里好像有他看不透的莫名的恐惧。 「没事的,就让他知道吧。」他给了女孩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她在那一刻好像想起了甚么,在他转身走到门前时她眼角的泪却流露着让人心疼的悲伤。 「知道了,我这就去。」飞阳打开门看见黑子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他没有特意挡住身后的人,面前的始终是他少数珍重的人,或者说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也不想一直瞒着他。 「我等你一起??她??」黑子原本随意的脸顿时变得僵硬,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惊讶在喉咙蔓延到胸口让他失去了声音,紧张抽搐的感觉在胃里翻滚。 「啊??她叫夜璃画,你们都认识吧?」飞阳无视了他的惊愕,自然地牵起璃画的手来到门前,说完却不禁笑自己犯傻,黑子比他早入组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名字。 「??小花??你怎么在这??」黑子的眼瞳摇晃着不敢相信,他犹豫地踏前一步想更接近女孩,璃画却本能地退后。这一刻他难受得靠着墙,忍不住一阵乾呕,他低头看着女孩的双脚,是熟悉的小靴子。 「怎么了?怎么这个反应?」飞阳不解地走近黑子,刚想拍拍他的肩膀,脑海里却浮现奇怪的画面。 「她叫夜璃画,是我女朋友。咳,这是黑子,我的死党。」回忆里他看起来比现在稚嫩,因害羞而涨红着脸,身旁坐着璃画,他们牵着对方的手双视而笑。而坐在对而面的是黑子,黑子那时的头发比现在的要长一些,身材好像也瘦削一点,一脸笑得开怀地打趣着自己。 「??我??我有点不舒服??食堂等吧!」黑子慌张地避开他的手,匆匆地跑走留下飞阳一脸惘然。他必须要离开,他不能让飞阳看见自己汹涌而出的泪水,他的胃还在翻腾,喉咙也在收缩,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 「甚么事情能让你跑过来啊?」他开门看见脸色惨白的黑子,原来还轻松的语调也变得凝重。 「出事了??要出事了??真的??我们要加快手脚了。」黑子擦走额上的汗水和脸颊的眼泪,胸口的恐慌快要爆炸,让他不停喘着气。 「??竟然??也是我的错??但没事的,你听说了吧?他们那边开始行动了。我们很快能将他拯救出来。」乔纳一边听着黑子的说话一边抓着自己的金发,蓝色的眼眸里也是同样的沮丧。 「真的??能拯救他吗?我们是在做正确的事吧?」黑子扬起眉流露着深深的担忧。 「不要动摇啊,你当初不是想好了才来找我的吗?」乔纳拍了拍他的低垂的肩,虽说自己的心里都有挣扎过,但这是最好的方法。 「相信我,我们会带他逃走的,他不是还有你这个死党吗?」 《白》02 食堂里五位队长罕见地聚首,除了那些在外执行指令的组员,「幻」的眾人都尽可能来到集合,包括黑子,包括飞阳和璃画。 这时黑子站在飞阳身旁,目光却忍不住频繁地瞥向他身后的女孩,璃画隔了一个身位独自站着。他环看着周围,最后目光又落在女孩身上,但这次迎上了璃画的双眼。她向黑子回了一个笑容,那抹苦笑和眼底的悲伤彻底震撼了他,胃又不禁翻腾起来。他只好立即撇开头,但胸口还是喘着气,这些飞阳都看在眼里,可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在二人身上得到答案。 「这个时间叫大家集合,是因为有突发事件,相信也不能暪你们太久。我们也没打算隐藏,因为这次需要所有人的帮忙和合作。」和飞阳的想像有点出入,目矓睿并没有抢着说话,反而是苍嵐充当起代表向大家讲解。在场有一些飞阳没有见过的面孔,让人好奇他们平日到底执行甚么任务,而其他都是基地内的熟人。 「医生呢?」飞阳小声地问黑子,只见黑子嚥下口水强忍不适,口吻故作轻松地回答。 「医生应该是忙着去抢救了吧。」黑子无视了他一脸的不解,但飞阳也猜到那个男人应该是去现场查探了。 「这是早上出现的,现场侦察的报告发现,这是高达十层楼超过三十米的花茎。而花茎顶端更结了花苞,花苞呈白绿色,有理由相信它还会长更高。」苍嵐一边说明一边切换着荧慕,将那长在马路上奇怪又壮观的大花投射在白墙上。 「这是幻象吗?」那怪异的花让眾人倒抽一口气,这时前方小克和非非惊讶地盯着墙上的影象,小克不可置信地问。那不是普通的眼界幻觉,单是透过荧慕便能察觉花苞在随风摇曳、花茎上长着很微细白色银色的毛发,还有阳光照射花茎于地面和人们身上的阴影,这是很强大的幻象。 「废话,难道还从水泥里长出花吗???这是他们做的,对吧?」邵琅摸着他的平头,他不喜欢自己弱小的感觉,虽然上次战斗之时他仍未加入,但他从目队长口中知道敌人有多厉害。 「他们??是说『厄尔庇斯』吗?」这话一出大家马上窃窃私语,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因为两年前的战斗里「幻」几乎被灭组,有参与战斗的组员只剩下几位队长躲过了攻击,这也是为甚么现在的「幻」大多成员都很年轻。 「嘘!你们不知道言语的力量吗?不要提他们的名字。」邵琅恶狠狠地瞪着刚说话的男生,飞阳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但卷卷的金发让他依稀想起好像是叫小斑。小斑胆怯地掩着嘴巴低垂着头责怪自己的笨拙。 「没事,大家不要太紧张。我们不提及敌人的名字,但不代表我们需要畏惧。」苍嵐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掠过小班低垂的双眼时更安慰地向他点了点头。 「他们在社会里不为人知,那当然也是我们极力压制信息流通的关係。没有人提起,便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也不会有人畏惧,这样他们就不会变得强大,你们要记得言语的力量。」目矓睿终于开了口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不知怎的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人群里的飞阳。 飞阳没有理会目矓睿的注视,他只是好奇「压制信息」和「言语的力量」两者的关係,而更让他好奇的是那个名字—「厄尔庇斯」。他不停地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脑海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感觉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见。忽然一阵头痛传来,他发现那个声音又消失了,他随即看向身后的璃画,可也不见了女孩的身影。 黑子察觉飞阳的异样,在他转过身后却没有看见璃画,他呼了一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慨叹。他心里祈求着自己当初做了正确的抉择,看着墙上的花不禁扬起一股焦躁和兴奋。 「我们还不确定这个幻象的来源和目的,但调查过程中也不能放任它在社会里流传,所以需要大家轮流去将它破解。而另一个任务便是侦察,请大家破解的同时保持警惕,因为要攻破如此强大的幻象时,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将创造幻象的幻者拿下。」苍嵐平静柔和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狠劲,只有她和几个队长知道两年前的战斗,她的眼睛黯淡得像个灰色的湖泊。 另一边金发男人站在了巨大的幻象之下瞇,他仰头看向天空,双眼瞇着躲避阳光的照射。乔纳看着自己身上的倒影,那是花茎的影子,也是这个幻象的强大之处。 「看来也不需要我嘛。」 他走近时甚至能闻到淡淡的青香,手掌贴在花茎上感受到它微微摇曳的细毛和绿色表皮传来的冰凉感。更令人佩服的并不只是所有人都相信了它的存在,而是它自身也如此相信着,于是它就有了生命,于是它便变成了真实。 「活过来吧,因为你是真实,因为你已活着。」乔纳闭上眼将自己的意识流入幻象里,他的幻力化成千丝万缕的白色细线,在只有他所看见的意界里将彩色的花茎包裹。于是水泥地相信自己孕育了生命,于是花苞相信自己拥有了生命,于是所有人也相信这是真实的生命。 《白》03 这几天他们都轮流派人来到这里,来到这株花前,以五人为一个小队进行两个小时的「联界」,而乔纳也在操控室里悄悄地加入。两个小时对队长以外的组员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他们极力地将幻象破解,可是那株花却像是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始终厄立不倒。 破解幻象的方法主要有两种,他们正在以新的幻象施展衝击,这样原本的幻象便会不破而解,这是最常用的方法。还有另一个方法便是将其消除,但这个比较困难,就算是队长也很难做到,因为要添加幻象比较简单和直接,但要将已「存在」的幻象消除却很困难。「有」能够透过感知创造,但人们通常都不会记得「无」的感觉,就像四周传来的车辆引擎声和响号,他们要将其加大甚至变化都可以,但要将其消除是很困难的。 女孩不自觉地抚过脖子的刺青,听到这里忍不住发问。 「为什么很困难?想像安静的时候不就好了吗?」 慕凡燊似有若无地点点头,他悠闲地踱着步不急着告诉眾人答案。这里是鼻界的训练室,就算是突发事情的出现新人的训练也没有停止,因为他们也未能参与任务只能先在基地里待命。而今天的训练是由慕凡燊主导,鼻界的训练室也是毫无疑问的纯白色,但四面墙却上却有着大大小小的通风口。 「安静是没有声音吗?你们确定?」慕凡燊挑起眉毛看着面前的学生,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嗯??我始终不是耳界的队长,但耳鼻舌是相通的,也是同一个道理。我换一个方式问你们,没有气味是怎样的?」然后训练室突然就像关上了拉链,一下子变得密封,就像世界顿时暂停了。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像是潜在了深海,脑海也响起呜呜的鸣叫声。 「安静是有声音的,你想起安静其实是有风声、水声、呼吸声、心跳声等等,像我之前说过的,所有人事物都有自己的声音,而我们很常缺乏思考。所以我们其实是创造了安静来破解或掩盖那些车的嘈音,而不是消除了,消除是真正将声音抹去。」在听觉回復的那刻,飞阳的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眾人都在喘着气嚥着口水,尝试冲淡刚才的不适感。 「真正的没有声音是像刚才一样,会令人窒息的。除了先天性失听的人,没有人体验过真正的安静,但就算是那些人也能在脑海里想像出声音的。」 凡燊扬起嘴角笑得双眼弯弯,温和的笑容像是邻家大哥哥,他对小克带点歉意地笑了笑,小男孩仍抓着耳朵皱着眉像是被吓到了。 「所以脑海里的声音也能操控吗?」飞阳抿抿嘴还没完全摆脱刚才的不适感,但他抓住了整段话的重点,原来脑海里的官感也受幻力影响。他下意识地看向黑子,黑子却马上撇过头避开了自己。 「我讲太多了,只怕墨希又要教训我。回到最初的问题,你们现在懂了吗?」 凡燊咧起嘴悠悠自得的模样等待着大家的回答。 这天飞阳明白了好些事情,首先人总是习惯了「有」而忽视了「无」,创造「有」比「无」容易,同样道理添加或改变比消除简单。第二件事,安静是有声音的,没有气味其实是有气味的,生活里所有东西都散发着的气味,包括氧气。训练之后他才想明白为何慕凡燊没有以鼻界作示范,因为没有气味的话就连空气都没有,那他们可能就真的体验到窒息了。还有一件事,原来幻者可以擅长多于一界,就如凡燊那亲切的外表下有着多于一项置人于死地的能力。 ** 这时苍嵐来到庞大的花茎下,她拍了拍站在身界岗位的人,示意对面的墨希可以去休息了。五人一组里总会安排一个队长,这样才能确保他们有足够的幻力施展「联界」,可惜「联界」的效果还是不如理想。 苍嵐的手鐲发着绿色的光芒,她持续地输入幻力进「联界」织的绳网,脑海里想像着空无一物的平地和空气的触感,回忆着花茎出现前的马路景象。他们必须很小心,每个人都专注地皱着眉,他们可不想在创造幻象时不小心创造出车辆甚至是行人,当然创造生命是很困难的,但仅是眼界的幻觉也足够吓跑路过的人了。 他们透过创造日常的幻象来打破花株的幻象,可是花株却还是若隐若现,不知是施展的幻者太强,或者已经太多人看见并相信了它的存在,马路的中央却还是闪烁着一枝巨大花株。四周已经安排了警察围封,可如此高大的花株还是藏不住,围观的民眾也越来越多。 「今天清晨城市中央的大马路冒出了巨型花株,早上拍摄的画面所见花株比大树还高,现场的直播画面却已不见了它的踪影。专家指出这可能是雾水和风向形成的海市蜃楼,稍后再为您插播最新消息??」 苍嵐听见了后方大楼的电视放送不禁深呼吸,她捉紧拳头闭上眼让自己专注在工作上。「医生??没有办法让他们『看不见』吗?」 耳机传来轻微的沙沙声,「我已经让路过的人和车避开了,但消息已经传开,范围太大了。而且要人『看见』容易,要他们『看不见』眼前的东西很困难的??」 乔纳在操控室里看着数十个荧幕,他将通讯关掉后躺向椅背,脸上没有了刚才紧张的神色,只是微扬起嘴角凝视着那代表了希望的花株。 《白》04 这几天游乐场里没有人在嬉戏玩乐,墙上不停在转播巨型花株的现场画面,乔纳说是组长要给大家一些压力,毕竟这是近期全民瞩目的话题,也是对「幻」和政府的挑衅。虽然尚未找到施展幻象的幻者,也无法锁定「厄尔庇斯」与幻象的关联,但组内的气氛一直有点凝重就如暴风雨前夕。 飞阳看着墙上的花在发呆,他瞇着眼仔细地观察每个细节,想看清楚现场五人小队的面孔却没有办法。这几天他心里总是莫名的不踏实,可能因为几天没有看见女孩了,确实过了多少天他却不太记得,没有女孩的日子过得很朦胧。 这些天他和身旁的小克和非非不是睡觉就是训练,黑子有时会加入他们,但最近他也被派出去了,看来组里的人手是严重不足。飞阳有时候会好奇其他人都在执行甚么指令,应该说璃画在做些甚么,他都想知道。然后他想起了一个事情,他之前注意到但却没有放在心上的问题。 「你听说了吗?」小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让他从那个问题中恍过神来,小男孩平伏的黑发垂在额前,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深蓝的眼瞳有点惊慌。 「甚么?」飞阳依依不捨地把目光从墙上移开,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克。 「听说今天有测验??你想好自己的幻术了吗?」小克皱着眉好像很懊恼的样子。 刚说完目矓睿走到中央大声地宣布,「有些人已经知道了,我们将把测验提前到今天晚上。这次将会把你们重新分级别之外,也会针对五界的能力进行之后的训练,请大家做好准备。」说罢他便离开了游乐场,留下眾人面面相覷,只有几个队长和组长才知道这次测验是因为他们紧张了。巨型花株的幻象到现在还没解决,也没有敌人阴谋的任何线索,所以他们必须运用所有人力资源,也要尽快准备好战力以防万一。 「幻术??到底是甚么?」飞阳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不太捉摸到幻力的流动,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施展自己独有的幻术。 「如果没有想法的话,可以想着自己爱或恨的东西,强烈的情感可以引发强大的幻象,也可以变成武器或防御的幻术招数。」小克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流露着从容的语调,飞阳一剎那好像看见了不属于小男孩的成熟和冷漠。 当目矓睿说晚上时,飞阳以为是晚餐后的时间,但没想到原来是深夜。但想一想还是很合理的,毕竟深夜当城市熟睡后,需要「幻」运作的指令会比较少,巨型花株也能靠黑夜的帮助轻松一些。 「来吧,我们顺序开始吧。」目矓睿坐在游乐场的后方,就在那隐形的电梯前面,他和几个队长平排坐着却不见乔纳的身影。顺序的话便是依照组员的编号,而飞阳的房间号码181便是他的偏号,他也是最新加入的组员所以会是压轴出场。 本来以为邵琅会是第一个进行测验,但意想不到的竟然是小斑顶着卷卷的金发和胆怯的小雀斑来到场中央。这时他身后的白墙自动显示了小斑的幻力数据,左手边的以五界成一个圆圈,而亮灯的只有黑色的部分即是眼界。而右边的分别是幻力的数值、范围、强度、持久度、攻击力、防御力等,总括来说小斑就是一级幻者,即是只有眼界的幻力,但整体的数值都要偏低。 在小斑踏进场地中央的瞬间,一个巨大立方体的玻璃箱子将他包围,只见小斑有点紧张地闭上眼睛。场内安静得空气都变得稀薄,目矓睿有点不耐烦却没有开口催促。小斑的卷卷金发遮掩着他低垂双眼的视线,他深呼吸然后立方体内霎时变得光亮。在角落里洒下了斑驳的阳光,像是太阳的照射穿透过云层落到地面,渐渐整个立方体里都佈满暖暖阳光。小斑终于睁开眼睛,看着阳光洒在自己的皮肤,连毛发都变得闪亮,全身都变得暖和起来。 身后的荧幕马上更新了数据,除了黑色之外还亮起了绿色的部分,表示他现在已升为二级幻者。而右边的数值却没有太大增长,只有幻力和持久度上升了些,然后立方体又变回透明的玻璃消失不见。小斑气馁地看了看身后的显示板,队长们却没有不满,反而苍嵐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恭喜你升级了,虽然幻术方面还有待加强,但有时候越纯粹的幻象威力越大呢。」苍嵐向小斑微笑点点头,看来她对小斑新创造的幻象很满意。 再下一个进场的是邵琅,他摸着自己的平头走进立方体,脸上没有了平日的骄傲自大。他握紧着拳头,看来是有点紧张,因为他不想让目队长失望,他坚信自己有一天能成为队长带领着「幻」。身后的荧幕显示着「五级幻者」,要掌握五界的幻力不容易但这只是门槛,左边的圆形里虽然亮着五个顏色,可是每个部分就只填满了一半左右。这代表邵琅是幻力比较平均的人,比起专攻一两界他很努力地进行训练掌握五界的幻力。 眾人都很期待邵琅的幻术表现,只见他的手鐲闪烁着深绿色的彩烟,立方体内突然强烈地震动。四方八面都冒出尖锐的圆锥,数量和体形都逐渐增加,瞬间邵琅已被颗颗钢钉子包围着,像是无数个狼牙棒向他打来。然后在快要刺到自己的剎那,立方体又连带幻象消失了,身后的数值不断上升,最为明显的是强度和攻击力。 现场频频发出惊叹声,飞阳这才知道原来幻象也可以有如此直接的杀伤力,队长们都露出讚赏的表情,可邵琅还是很紧张地等待目矓睿的评价。 「很不错,如果你能将钢钉从自己身上刺出去,那这样便能同时做到防御。你可以再研究一下,但进步很多啊。」 目矓睿一向都很看重邵琅,因为在那坚毅但有点骄傲的样子里总能找到自己的影子,而这会让他想起当初哥哥对自己的栽培。他不禁想起当日战斗的场面,亲眼目睹哥哥的死亡让他心如绞痛,他虽然明白伤亡是无可避免的,可是他不能原谅也无法忘记。他咬紧了牙忍下眼眶的泪水,瞥见了坐在远方角落里那个默不作声的看似无辜的男孩。 《白》05 飞阳抱着膝托着头,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测验让他有点头昏脑胀,他原来期待着能看见女孩却失望地发现璃画根本不在这里。然后他又想起了那个问题,那个一直环绕在心头的问题,他在拥抱她牵起她的手时便发现璃画并没有带着手鐲。他每次察觉到念头却悄悄溜走,但他现在记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要越来越接近真相。 之后的测验飞阳并没有太专注,但还是有几个让他印象深刻的人。例如有人创造了烟雾可以用作防御,有人下起了酸雨腐蚀了地面,有坚固的牢笼、如刀片的风、硫磺的有毒气味等像是五花八门的杂技表演。黑子还是二级幻者,他厌烦地听着背后对自己的质疑声,但没有人知道他并不是天生的幻者,而他通过后生的努力成功开发了两界已是前所未有的创举。 黑子看了自己的死党一眼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心里想着他们怎么落得如此地步。立方体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外面看来就如墨水淹满了整个箱子,那不是黑夜的昏暗而是纯粹的黑。身后的显示版跳动个不停,他还是二级幻者但整体幻力、强度、杀伤力都上升了很多,让人猜想里面是否黑暗又聆静得令人窒息。 「看来是从训练得到些灵感了,如果可以将黑暗延伸至五界,那你将会无人能敌,我可以帮你。」这次没等苍嵐和乱矓睿开口,慕凡燊竟抢先讲话,他饶有趣味地看着黑子鼓励的拍拍手但眼神里却有些深不可测。 在飞阳之前小克和非非进行了他们的第一次测验,他们将会先施展幻力让电脑取得资料,然后为他们配备自己的手鐲。小克畏首畏尾地走到中心,他不习惯成为焦点,在立方体内他捲起袖子盯着自己的手臂。正当眾人都好奇地俯身看时,一条粗糙的麻绳忽然冒出綑绑着他的手臂,麻绳越勒越紧让整隻手臂都变得红肿不堪。在队长们刚想喊停之际,麻绳却化成了一条大蟒蛇滑向地面,坚硬的强化玻璃牠也视若无睹地一直撞向前。 然后再一次幻象随着立方体消失,显示版跳出「五级幻者」,场内又发出阵阵惊呼,因为五级已经算是组内继队长之后的强者,而小克只是刚加入便有如此幻力。可是队长们却没有惊讶,看来他们对「暴走族」有一定的监察也知道他们对社会的威胁才带进了组。飞阳却有点惊讶这个安静的小男孩竟如此强大,他看着小克手上的麻绳变成的蟒蛇时不禁想起了自己暴走时的情形,他不自觉地张开了手掌和那晚一样触摸着火焰。 之后的非非拖着慵懒的步伐来到场地中间,在立方体包围着自己的瞬间她闭上了眼,右手习惯性地抚上脖子覆盖着大动脉的刺青,而坐在对面的目矓睿挑着眉像是很期待她的表演。 在看见幻象前他们先听见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在眾人不自觉地寒毛直竖时他们看见了,那细小但密集的蜘蛛从她的刺青里冒出来。那毛骨悚然的细脚聚成一片黑暗的恶梦快要将地板填满,而一阵刺鼻的气味随之传来让人感到无比噁心。 在荧幕显示了「四级幻者」后立方体便已经消失,只见非非瞪了身后一眼看见身界的部分还是暗着,抿着嘴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结果。「攻击力不错,也蛮有创意的,可惜强度不够,作为攻击你要让敌人相信这些蜘蛛都是真的,但你自己都不相信那谁相信呢?」目矓睿仍旧挑着眉上扬着嘴角,似乎挑衅女孩为他带来不少乐趣。 「但毒是用的不错,对鼻子和喉咙都颇大杀伤力的,对吧?」一直不耐烦地打着哈欠的桑云也难得开口,她皱了皱鼻子又舔了舔嘴唇,满意地和凡燊眨了眨眼。 「我没有不相信啊,我不懂为甚么是四级?我要求重来!」非非的大声回嘴立即引来群眾的不满,她却理直气壮地看着队长们,还自顾自地绑起头发显露满满干劲。 「四级是因为你身界方面做的不够,那些蜘蛛有些只有个模糊的影子,还有你只创造了蜘蛛爬过手臂的触感,但蜘蛛本身却不够生命力。你可能想太多技巧层面了,不要顾虑太多,也尝试将感官由自身延伸出去吧。」苍嵐温柔地笑觉得这个倔强的女孩太可爱了,而身旁的目矓睿也有同感,只见非非认命地带上手鐲回到座位。 「181,飞阳。」当苍嵐喊出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双眼凝望着眼前的人却没有得到回应。 飞阳站在立方体内时,他尝试回想起那晚的大火,他莫名地觉得火焰让他安心,因为火焰从那个房子拯救了他,而火焰也给了他疼痛的感觉、活着的感觉。他闭上眼浅浅地呼吸,黑暗里出现了漂亮的火光,可是火焰一直闪烁不停像是快要被吹熄的烛光。这时寧静的黑暗里传来微弱的哭泣声,他一直向前走接近火焰可还是触碰不了,而开始有点急躁的飞阳看到了左手的蔷薇。他想起了解开绷带的那晚,想起了那晚的女孩,也想起了这是女孩最爱的花。 飞阳猛然睁开双眼,身后的荧幕显示「未知」而圆圈里五界的顏色仍是暗淡的。正当眾人惊讶又议论纷纷之际,立方体出现了强烈的振动,一条又一条的花茎从飞阳的手臂伸展出来。嫩绿的花茎围着整个立方体的角落生长,呯一声百花齐放,深红色的蔷薇在飞阳身边绽开。而在大家以为飞阳又在耍这旧把戏时,所有的花顿时燃起了火焰,像是耀眼的点点烛光围绕着他。 飞阳在火光里低垂着头,像是惭悔又像是祈祷,他终于发现那微弱的哭泣声的来源。那不是火焰在哭,也不是蔷薇在伤心,那是他自己,属于飞阳自己的悲痛。 在立方体消失后他并没有听见任何人的说话,是因为队长们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飞阳只是默默地带起了手鐲,鐲子霎时亮起了白色的光。 《生》01 「怎么了?要不要告诉我这么紧急召我回来甚么事啊?」乔纳匆匆来到会议室坐在了往常的位置—组长的右手边,他看到了组长严肃的表情,连组长也来了便代表这次的事件不小啊。 「没办法啊乔纳,我们必须会报给组长知道,况且测验的事早晚会传出去的。」目矓睿合起双手盯着乔纳的眼神里好像担忧之外又带点责怪,这不能怪他,当初也是乔纳自顾自地把飞阳带了回来。 乔纳没有生气,他撇开头看向苍嵐,他知道她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在乎飞阳的人,其他人根本不在乎又或者想他死。 「你看荧幕吧。」苍嵐面有难色地示意他看向墙上,那边播放着刚才飞阳测验的片段。在乔纳看见「未知」时便想开口解释,但他整个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令全部人如此担忧的原因。 「那是??」乔纳不禁倒抽一口气,他们本以为飞阳上次训练时开出的蔷薇只是个巧合,毕竟那是不成熟的眼界幻觉而已,可是这次不一样。 「苍嵐你来说吧,毕竟你才最了解,不是吗?」目矓睿撂下了狠话却是最残酷的真话,在场的凡燊是新晋的队长,桑云和墨希那天也不在现场,包括自己。 「这次的蔷薇是有生命的,它们从他手上延展出花茎,再逐一绽放。你不觉得这个幻术很眼熟吗?还有??他燃起了火,这倒没甚么,他是身界的人大家都知道,但你看看??」苍嵐平静地说着让她心疼的事实,她没有想过飞阳不自觉地使出了那个人的幻术,也没想到飞阳的手鐲竟亮了白色的光。 「哼??哈哈??这就是我们做的好事吗?」乔纳看见荧幕上的手鐲,他再低头瞥了自己袖子里的手鐲一眼,它们同样发着白色的光芒。他不知怎么的就是想笑,整件事都让他发笑,他笑在场的人包括自己自作聪明,也笑飞阳的可怜竟由自己一手做成。 「现在好了?后悔了吗?现在他拥有了第六界的幻力,他将会成为像我,不,比我更强大的意界幻者。」乔纳知道他说中了他们的心声,这是他们和组长最害怕的事。 默不作声的组长终于忍不住插话,「追究过去的决定也没有用,我绝不会让两年前的事重演。」眾人都陷入了沉默,气氛因两年前的阴霾变得沉重。 「不会有点太巧合了吗?这个时间点,市中心那个开的不会是蔷薇吧?」凡燊脸上还是那温温的笑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乔纳马上瞪了他一眼。 「不可能,他不可能做到??」在乔纳急着打断之际,组长扬起手阻止他。 「不是飞阳,也有可能是他们的诡计不是吗?毕竟他和他们的关係应该比和我们好吧?」目矓睿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 「好了,他是甚么状况你不是也知道吗?」墨希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她不喜欢目矓睿如此公私不分。 「如果是我,我可能早就疯掉了吧。」桑云罕有地说话,她看了看荧幕里微微在颤抖的男孩和他脸上淌下的泪水,手不自觉地伸向坐在隔壁的凡燊。然后一隻温暖的手将自己握紧,她回头看见凡燊宠溺的笑容,他另一隻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现在起我要你们密切关注飞阳,如果他真是『厄尔庇斯』的奸细,那我们何不利用他来引蛇出洞呢?」组长低沉的声音平静且缓慢但却让人背后发凉,其他人都不敢直呼其名,只有他不相信这所谓的言语的力量,对他来说这都是意志力薄弱的借口。组长是有名的手狠心辣,不然一个普通人类又怎能担任如此重任,所以他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一个决定,他甚至觉得自己当初应该更狠心一些。 会议室内有两人相视而笑,因为这将会向他们的计划更迈进一大步,飞阳的确与『厄尔庇斯』有关联,但他并不是奸细而是他们的目标,也是他们计划成功的关键。 ** 房间里,他蜷缩在床上,躲在角落里。他印象很模糊,只记得自己无视了黑子他们担忧的眼神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好像就这样昏睡到床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可脸上的泪水却没有停止过。 他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长发披在后颈的触感让他很是烦躁,他终于抬头看见了漆黑的房间里唯一的光亮。 「10:01」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昨天的测验是在深夜进行的,那现在应该已经是上午了,可是他不懂这个时间究竟代表着甚么。他只知道自己来到基地后一直都看到重覆的这些数字,就连编号181也像是1001,而时鐘也经常停留在10:01的时间。难道这是女孩留给自己的信息吗?他忽然惊觉地上的倒影消失了,他彷徨地爬到地上触摸着冰凉的地板,他就像是个孩子一样跪在地上失声大哭。 他就这样抱着膝不知哭了多久,眼皮都变得红肿,但他不在乎。他从来不曾感到如此伤心,在那幢房子里没有,在那场大火里也没有。他就只是想要那个倒影,不,他想要见到女孩,倒影消失了就像女孩不会再出现了。他只要夜璃画,他不要她像倒影一样消失在自己眼前。 突然他感到一阵微风掠过,他暗地睁开眼从双膝之间看见地上渐渐变亮,像是有人推开了窗门,露出了窗外夜色和皎洁的月亮。 《生》02 飞阳看着地上再次出现的倒影不知如何反应,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沿着倒影触摸,失而復得的感动让泪水又再次落下,泪珠滚滚的流过他的颧骨和瘦削的脸窝,落到地上消失在那窗户里。 「飞阳,不要再哭了。」纤细的手抚上飞阳的脸庞,他不敢睁开双眼害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想像,直到他感觉到那熟悉的柔软的双唇贴上自己。 「璃画,是你吗?」飞阳猛然睁开眼,眼前的是乌黑的秀发和深邃的眼眸,那小巧白皙的脸和可爱的瀏海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女孩。 「当然是我,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很想见我,我就会来,因为我也想你了。」璃画的声线比平日薄弱了些,但轻柔的声音总算令飞阳安心下来。 飞阳拉过她的手将她轻薄的身子拥了入怀,他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一遍又一遍。两人在窗户下吹着微风,身体轻轻摇摆着像是摇篮,璃画捧着他的脸指尖抚过他的眼皮,那深黑的眼窝让她心疼不已。她又替他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飞阳却捉住了她的手腕贴上自己的脸,嘴唇在那带着花香的肌肤磨擦。 「小花??你能不能就待在这里?待在我身边,好吗?」他轻轻唤着她的小名,颤抖的声音像是乞求着璃画不要离开自己。这时飞阳发现手鐲发着白色的光芒,光穿透出手袖越来越刺眼。 「飞阳,你能把手鐲脱下吗?」璃画试探地问,飞阳对她的提问有点惊讶,但他没有怀疑,只是视线悄悄落在她空空的手腕。 「嗯??我试试看。」飞阳本想轻轻用力脱出手鐲,却发现手鐲像是紧紧吸住了手腕,手鐲的尺寸虽然不大但也不会卡在手腕里。他瞇起眼才发现吸住手鐲的不是手腕,而是包裹着皮肤的幻力,他惊讶地发觉自己能看见那些微细的白线,像是织了一个无形的绳网缠着手鐲和手腕。 「??这是??」飞阳不懂眼前的是甚么,他能感觉到那是幻力,但这些白色的线是甚么时候出现的,他看了璃画一眼,看她是否也能看见。 「不用害怕,这是幻力的形态,所有力量都有自己的形态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幻力的形态便是像这种有着不同顏色的线,而幻象更像是一个大网。」璃画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用力将手鐲脱下,一剎那白色的线便被拉断,手鐲咣啷的掉到地上滚到角落里。 「所以是因为手鐲所以倒影消失了吗?」飞阳想起黑子之前的话,手鐲是个标记也是个束缚,对于幻力的束缚。 「算是吧,我不想说这个。」璃画坐到飞阳身边,搂着他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觉他们从没改变,心里祈求着时间如果不曾流逝该有多好。 「你??到底是谁?我是谁?」飞阳终于将心里埋藏已久的疑问说出来,他一直不禁问璃画,他不知道自己和璃画能不能接受问题的答案。 「我本来也想不清楚,但最近好像记得越来越多了。你只要记住,飞阳和璃画是一体的,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璃画牵起飞阳的手,纤瘦的手指穿梭过白皙的大手,两人十指紧扣得让人发疼,但疼痛的感觉让他们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相信我。」飞阳握紧她的手,左手的蔷薇刺青像是盛开的花瓣包裹着女孩,璃画也不怕那尖锐的菱角和刺,她只管紧握着男孩的手就像以前一样。 在昏暗的房间里花茎静悄悄地从他的左手攀爬到她的右手,然后在那小手背上绽放出另一朵同样灿烂的蔷薇,蔷薇的花蕊较小,但花瓣的菱角更动人。一茎生两花,人们称之为「并蒂花」,就如飞阳和璃画所盼望的一样,两人将永远无法分离。 ** 政府科技大楼的天台上,有两人站在水塔旁,看着城市的景色,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巨型花株。 「真漂亮。」尖锐又带点磁性的声音来自这个男人,男人留着一头白色长发及腰,发丝粗硬锐利像是数万条钢线。他得意地眨眨眼,彷彿那花株,不,整个城市都有他的得意之作,白色的睫毛在月光下接近透明正高兴地颤动。 「晚上好啊,怎么有兴致过来找我啊?」另一个男人头发在夜风中飘扬,弯弯的笑眼没有温度反而有些警剔。 「别害怕,越危险的地方不是越安全吗?」他玩弄着自己的长发,迷恋又带着疯狂的眼神把一根一根发丝折断。「我刚来把东西收拾一下,还有通知你一声,第二步要开始了。」他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狂妄的笑容就像是深夜的冷风让人背后发凉。 「第??第二步?这么快吗?」男人内心虽然惊讶但也不想显露自己的无知,他看一看身后的水塔,在想他刚说「收拾一下」应该就是来进行幻术的收尾了。 「呵呵??你怎么变胆小了?替她担心了?」白发的男人扬着眉打趣着他,讥讽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没有,既然是开始了,那身为属下当然谨遵指示,我会照计划进行的。」他眼底里的担忧一闪而过,现在双眼坚定而炽热,因为他们都心怀希望。 「就让我们散播希望吧!」白发被微风吹拂,他握紧拳头捏碎了手里的玻璃瓶子,一阵醉人花香在空中飘散。 《生》03 今天没有收到指令的人都来到训练室,身界的训练室和其他的有点不一样,场地设计像日常的街道,有马路、大楼、大树等,但全都是白色的,像是置身于巨大的模型之中。他们将要进行近身训练,即是学习搏击之术,通常这只是给战斗任务的组员的训练,但今天在场的包括所有新人。 「有些人可能不知道,但我们有时候也要面对敌人,而那些敌人是只有身为幻者的我们能解决的,因为他们也是幻者。」苍嵐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深呼吸,她担忧的眼神绕过全场落在熟悉的面孔上,这些人都有可能变成敌人的一天。场上有些人神色紧张,因为他们从没学过近身战斗,更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敌人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身份,让人猜测着苍嵐所说的敌人难道曾经是或者本应是「幻」的一员。 「今天我们会分组练习,两人一组对打,你们可以随便拿角落的武器,或者赤手空拳都可以,反正痛感也是可以创造的。」苍嵐指着训练室的角落,墙身突然下陷露出一层又一层的各式各样的利器和枪械。这次她不希望大家依赖幻力创造武器,其一是利用真实的武器可以省力而且方便,其二是可以专注于创造身界的幻觉。 「要创造真实的幻觉首先要体验,放心,那些武器是用幻力创造的,而这个训练室的设计已将它们的威力削减,所以会像是虚拟体验,并不会有真实的伤害。但是提醒一下,还是会痛的。」她温柔地微笑,但她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毕竟他们就是要来学习疼痛的。 苍嵐随即拿起了一把匕首,一直爱争取表现的邵琅就冒出他的平头,踊跃地来到前方让她作示范。 「队长,你动手吧,我准备??」邵琅板着一张脸,坚朗的外表下背后握紧双拳有点紧张,因为他也没有经歷过多少战斗的任务,更别说有流血的经验。最贴近的经验就是去捉拿一个用幻力装神骗鬼的人,但那人攻击力低不出功夫就将其抓获。再不然有一次他跟随目队长一行人去对付持有重型枪械的恐怖份子,但他也只是躲在后方观看目队长将武器变成一条条蛇,犯人便自动缴械了。 嚓,邵琅的手臂顿时开了一个口子,只见他紧闭双唇不发出一点声响。苍嵐也少有地露出得意的笑容,「这只是我直接用匕首割了下去,而这是我刺空了,看着。」 刚才的细长伤口已经渐渐消失,像是眼界的幻觉一样,皮肤又变得完好无缺,只有邵琅还感受到伤口遗留下的疼痛感。苍嵐说罢才割了一刀,但这次刀刃并没有碰到他的手臂,可是一道口子还是在手臂绽开。 「这是我用创造的幻象,利用眼界和身界的幻觉,即使攻击没有成功,但对方还是会以为自己受伤了。视乎你们的幻力,这个伤口也可以变成真的。」苍嵐看了一眼邵琅的伤口,比刚才的癒合得慢一些,她满意地点点头便示意大家开始分组练习。 非非自然地搭着小克的肩,摸了摸他平伏的头发,这酷似姊弟的二人自然成为一组。飞阳当然是和他的死党组成搭挡,但不知从何时起黑子在飞阳面前没有了以前的轻松自在,双眼总是不停地闪躲逃避。 「来吧,黑子,我都开好几枪了。」飞阳双手握着手枪,他没有开过枪也没有接触过,但拿到手却莫名地熟悉,彷彿身体有开枪的记忆。 「黑子,你在躲我吗?」飞阳见黑子没有回答,开始走得更近。黑子的手臂和大腿有几处擦伤,可在血滴到地上之前伤口便消失了,但枪伤的疼痛还没散去,让他差点痛得大叫。但比起疼痛,更让他在意的是飞阳的手,他盯着那朵蔷薇看得出神,那黑色的花朵感觉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彷彿拥有了生命。 「飞阳啊,你真想知道答案吗?」黑子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他双手握紧手枪,指向飞阳的胸口。 「嗯,我要知道,我想知道了。」飞阳微微一笑,似乎是满意于死党的让步,也像是对于自己的决定的豁然,但他错了,他没有准备好的,他不可能想知道的。 苍嵐听见远处传来嘈吵声,本以为只是普通练习,但走近才发现飞阳和黑子不知道在争吵甚么。然后在她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一下枪声应地而响,直直射进飞阳的胸口。 「游子黑!你做甚么!」苍嵐赶紧跑到倒在地上的飞阳身边,不自觉地抱住了他,手也抚上了那苍白的脸,她已顾不得别人怎么看,她满眼都是面前的男孩。 「我??我不小心,没有想射中的??」黑子也一脸的慌张,眼神里的担忧不输苍嵐,他也赶紧跪到飞阳身旁。「飞阳没事吧?不会有事吧?」 「虽然伤口会消失,但痛感并没有被消除,他不会死,但单是痛楚也够他好受了。」苍嵐胸口起伏着生气地说,但她双眼没有离开过飞阳,只见他胸前的血和伤口随着子弹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还是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陷入了昏迷。 ** 她关上水龙头照着镜子,梳理着自己深紫色的长发,然后穿起风衣哼着歌看似心情不错。她碎步走到门前,娇小的身形走起路来像是跳着舞,开门后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早安啊桑云!」站在门外等待的正是女孩所期盼的人,凡燊扬起嘴角双眼笑得弯弯的,那红色的头发是桑云最喜欢早上的原因。 「这是甚么?」桑云笑得很开怀像个小孩般,她手舞足蹈地接过凡燊手中的花。 「这当然是送你的礼物啊,喜欢吗?」凡燊递过手中的鲜花,那是一束盛放的百合花,花香扑鼻让桑云笑意更浓。 「喜欢,你送的都喜欢。」 凡燊每天都会变着把戏哄桑云开心,今天也不例外,但他很少送花给自己,所以她更喜欢了,只因是他送的。 《生》04 「上次的蜃景早上再次出现,由短暂片段可见花茎又长高了些,花苞看起来更庞大??」 「今天早上收到多宗电话求助??巨型花株再次现身导致交通挤塞??」 一向冷静的组长也显得不淡定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甚么。他把荧幕再切换到基地里的治疗室,看着那躺在病床上的男孩,这一切的巧合都太突然太刚好了。 治疗室的白灯很光亮,温度也好像比外面冰冷,病床上男孩正在熟睡。他眉宇之间因痛楚而紧皱,头发好像又了长了些披散在枕头上,额上冒着细汗滑过苍白的脸。深邃的颧骨和五官让他的表情莫名的悲伤,眼窝好像更深了些,长长的睫毛随眼皮微微颤动。 「你瘦了??」苍嵐不自觉地伸出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脸上尽是心疼和惋惜的神情。惋惜吗?原来这就是她的心情,她多希望自己能早点遇见飞阳,在一切发生之前,她是这样奢望的。 飞阳痛苦地挣扎,他感觉自己深陷了黑暗的泥沼,五官都被这赤裸的黑色灌满。在这漆黑无光的深潭里,他无法呼吸、无法挣脱、无法思考,他的恐惧让他窒息。一阵痛楚在胸口蔓延,似是一朵带着刺的花在他的心脏绽开,把他的肉和血撕裂、刺穿、吞噬。 于是他的心里盛放了一朵黑色蔷薇,那花茎的刺、花瓣的菱角,还有黑暗的泥沼都让他痛苦不堪。他觉得自己快要和泥沼融为一体,然而在他快要放弃之际,胸口的蔷薇忽然亮了起来。他发现那不是光,而是色彩,是艳红在蔷薇的花蕊里展开。 然后他来到了那一天,他终于知道泥沼形成的原因,他在那里看到了,那并不是艳红,而是血红。 飞阳正在抱着女孩,熟悉的单薄的身子在怀里不停颤抖,流露着愤怒、悲伤和害怕。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璃画颤抖不停的手抚上飞阳的脸,她全身滚烫连脖子都因用力而胀红,双眼佈满红丝落下冰冷的泪水。 「没事的,没事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飞阳的头发披散在脸庞,衣服全被汗水沾湿,最为狼狈的是他嘴角凝固的血块,还有肚子不停溢出的鲜红。他们两人在藤蔓里拥抱着彼此,长满刺的藤蔓刺穿了男孩的身体,在他们之间盛开着女孩最爱的蔷薇。 「很痛吗?」这一刻世界好像只剩下两人,安静得只听见那强烈的心跳声,那乌黑的眼眸始终注视着飞阳,彷彿要从他深邃的双眼里触碰他的灵魂。 「对不起,是我害你这么痛苦的。」飞阳不在意身体传来的剧痛,也不在乎今天之后自己是否会死,他只在乎女孩受到的伤害。他颤抖的手轻柔地捧住她的脸,不小心在那白皙的皮肤抹上血红,像是盛着脆弱但美丽的花。 「我爱你。」飞阳乾涩的喉咙说话有点沙哑,声线也因受伤有点薄弱,但说出的话很很温暖。 「我也是。」璃画的眼眶泛着泪光,在泪水淌下的瞬间,她的心好像被一双大手包裹着,温暖而让她安心,所以她不必再用藤蔓来保护自己。 包裹着他们的藤蔓缓缓松开,渐渐消失在空中,璃画背对着刺眼的阳光,让飞阳看不太清楚她的脸。在他想着女孩何时变得如此耀眼时,她露出了如夏日艳阳般灿烂的笑容,飞阳一直以为女孩是冬日里的热可可,但原来她也是盛夏里的烟火,是他心里永远盛开的蔷薇。可璃画却知自己只是冬日的雪,在触碰到他的手时便要溶化,在这炽热的阳光下更是。 呯一声,在飞阳意识到发生甚么事前,他听见了那微小的风声,紧接着是带有甚么在女孩身体内绽开的声音。然后他的手接住了她嘴边流出的鲜血,双手拥抱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在怀里,只见她的后背浸着大片的血。他现在知道那呯的声响是来自她撕裂的皮肤、绽开的血肉、断裂的胸骨,尖锐的子弹无情地吞噬了她的身体,就如开枪的人一样无情的夺走了她的生命。 飞阳没有意识的失声嘶吼,眼泪不受控地沾湿璃画的肩膀,与那深红的血液混合了一起。可惜藤蔓已消失,蔷薇也已枯萎,她无法再让那美丽的花朵盛开,而他也不能再看见她最爱的蔷薇,因为他已失去了他的爱、他的灵魂、他的色彩。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周遭的所有都变得灰暗,所有人事物都停顿了在这辑黑白照片里,掠过的风将一切捲起摧毁,于是世界成了无尽的灰烬。 而那刻起他应地倒下,任由自己沉没在黑暗的泥沼,犹如活在深渊的痛苦里。他要自己感受窒息,他要自己苦苦挣扎,因为就算他的记忆被封存,就算他的意识被擅改,他也不会忘记,他不能忘记那曾经盛开的蔷薇。 《死》01 治疗室外两人看着里面躺着的人,还有身旁一直守护的苍嵐,乔纳瞇起眼睛好像发现了甚么。 「听说了,第二步要开始了。」乔纳始终看着前方的玻璃窗,经过的人也不会察觉两人在交谈。 「嗯,还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吗?」黑子听见计划的第二步开啟后呼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也无法和那人联系,看来是要打探一下了。 「别衝动,组长是个老奸巨猾的傢伙,别这个时候露出马脚。放心,你妹妹跟他们混得不错。」乔纳一看便知黑子的小心思,他不能让黑子坏了计划,而且他深信黑子的妹妹会做好她的部分。只是他也感到很莫名奇妙,这段时间他只透过所谓的中间人联系,就连妹妹也只看见过干部们,却一直没有人见过首领的真面目。他不禁冷笑了一下,想知道这恶名昭彰的「厄尔庇斯」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 「知道了??嗯?」说着说着黑子突然瞥见一个人影掠过,他猛然转头看向走廊的转角,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怎么了???飞阳??没有带手鐲吗?」乔纳此时确认了他内心的怀疑,黑子马上明白了他脸上的担忧。没有手鐲对幻力的抑制,陷入昏迷状态的飞阳很有可能创造出不受控的幻觉,因为他的意识是清楚的,而他的幻力足够强大。 「我怀疑??但放心??应该没有人能看见的,除非飞阳想要让人看见。」黑子说罢便追上那个背影,那个他也不曾忘记的背影,那个充斥了他和飞阳整个夏天的背影。 这时苍嵐从治疗室出来,她唇色苍白却不单是担忧,更多的是勾起了她心底的悲伤。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飞阳交给你了。」苍嵐有点气馁地看着乔纳,她怎会不知飞阳的种种跡象都代表他没有忘记,代表他们的失败,竟妄想以幻力擅改他的记忆和意识。但当初她是同意的,她不管飞阳会否恨自己,但她要飞阳活下去,即使是行尸走肉一般,即使是忘记了所有,她也要他活着。 「嗯,不用太担心,他应该很快会醒过来的。」乔纳接替着走进了治疗室,他缓缓走近那冷如石像的男孩,脑海不禁浮现出两年前他也是如此走近那个脆弱不堪的少年,并做了此生让他最后悔的事。不过也是那件事让他意识到他必须要离开,他要将少年从这扭曲的世界拯救出来。 乔纳蹲下身,凑到男孩的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量告诉他。 「飞阳,我知道你能听见的。我能看见你在使用幻力,我知道你经歷了甚么,相信我,不要让人看见她。这次我们一起保护她,好吗?」 ** 黑子追到走廊的尽头,小心翼翼地在转角处探出头,天花的灯光微微闪烁着。他的眼瞳也随之晃动,然后一个熟悉的、思念的,但又不敢面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璃画??真的是你吗?」黑子刚说出口却忍不住责怪自己的愚蠢,他究竟期待从幻觉的身上得到甚么答案。他已经不会像上次在飞阳房间里那样反胃了,但感觉胃部还是不停抽搐着,他忆起飞阳那时的自然和从容,就彷彿璃画没有离开过。 「嗨,游子黑??你好吗?」璃画转过身,依旧是那把乌黑亮丽的长发,瀏海和初次见面一样整齐,白晢的脸给人冷酷的感觉,微笑也如记忆一般腼腆。 「你??是幻觉吗?我不懂??」黑子在听见她呼喊自己的那一刻不禁倒抽一口气,他不可置信地走近女孩,如果是飞阳此刻创造的幻觉,那她不可能会知道自己的本名,因为飞阳还没有想起。他盯着地上的影子,凝视着女孩的呼吸,他缓缓伸出的手在空中颤动。 「游子黑,你没有变呢,一直都这么胆小啊。」璃画戏謔地打趣他,她在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时脑海闪现了年少时三人打闹的画面。她察觉到黑子的手,她露出怀念又悲伤的笑容,然后主动握住了那颤抖的手。 黑子下意识地抱住了女孩,他感受到她的心跳、她皮肤的温度、她的呼吸,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璃画是拥有生命的人,而不只是幻觉。 「自从飞阳想起我之后,我就不时会出现,但又会突然消失。在他再想起我时,我又会再次出现,可是我之前并没有察觉自己是幻觉,意识和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直到现在,我不再只是飞阳创造的幻觉,我,夜璃画,真的回来了。」 黑子握紧女孩的双手,直到她的手腕变得红肿,他霎时间不知道如何相信面前的是人或是幻觉。可是这刻他选择相信,他的眼眶因内心的激动而泛着泪,喉咙也发出呜咽像是受伤的小狗,他知道这也是飞阳所相信的。 「回来就好,我们很想你??飞阳他??」黑子喘着气不停地向璃画诉说着所有的事,他们所有的悲伤和思念,女孩只是默默地聆听,一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她也久违地感受到疼痛。她想,啊,原来这是活着的感觉啊。 《死》02 在黑子回復平静时,璃画平静地向他说着这些天的经歷,声线遥远得有点陌生,彷彿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璃画第一次出现是在学校,那时飞阳精神状况很差,幻力的控制也很飘忽,可她不知道这其实是乔纳故意减轻了药的剂量,但乔纳也低估了飞阳对璃画的执念。 「那时候??」黑子回想起飞阳在学校的怪异,但他都没有在意,他以为那只是飞阳潜意识里对璃画的思念。 「那时候我只是他的幻觉,因为他太想看见我了,他把在梦里看见的带到现实。」璃画叹着气,她心疼可怜的飞阳,但她知道这都是她所期望的,她在死前所埋下的种子。 初时璃画只是一个根据飞阳破碎的记忆和幻力所创造出来的幻觉,她的出现和所有的举动都是因应飞阳的意识所想,所以她也没有思考,因为她并没有意识。直到她出现的时间和次数增加,她开始拥有自己的意识,这也是飞阳的幻力所赠予的,他对她的渴求和思念让她变得更真实,她开始留意到只有飞阳能看见自己,除非是他想让别人看见,就例如黑子第一次看见自己。 「所以飞阳是拥有第六界的幻力了吗?」黑子想不通飞阳到底是怎样开发了意界的能力,从前的他是身界里很强大的幻者,但意界的能力很是稀有而且总是与生俱来的,就像是乔纳,就像是璃画。 黑子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璃画知道他猜到了个大概,她点了点头肯定了他那接近不可能的猜测。 「他太想相信我的存在了,所以让他开发了意界的幻力,但最重要的是勾起了他意识里的『我』。他们用幻力擅改了他的记忆和意识,但却不知道我的意识存在在他的脑海里,他的意识里『夜璃画』一直活着。」 璃画本来只是一个幻觉,直到飞阳觉醒成为了六级幻者,这时她在飞阳的意识里听见了『她』的呼唤。在那全白的空间里,她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箱子里,可她看见了一扇门,门缝传来微细的呼唤声,『她』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她不断奔跑,原本看起来很遥远的门终于来到眼前,她大胆地触摸那道门,然后那瞬间她便陷入了门里面,来到了全黑的空间里。 黑色的空间里有一朵花,那是一朵尖锐的蔷薇,绽放的花瓣带着菱角。蔷薇跟她说了『她』的名字,说了『她』和飞阳的故事,说了『她』在枯萎的那天躲进了这个黑色的房间。『她』从那天起便等待着飞阳,等待他想起自己,等待她来到这里找到自己。那一刻璃画终于明白,她就是『她』,『她』在等待自己,『她』叫夜璃画。 「所以我回来了,除非飞阳想我消失,不然我都会活在这个身体里。」璃画得意地摆动着裙摆,她很满意飞阳创造的自己,她也很庆幸在临死一刻自己把意识附在飞阳的意识里,这样她便能一直和飞阳在一起,就像他们承诺彼此的。 黑子注视着面前的女孩,他终于确信这就是真实的夜璃画,他只是还在对飞阳和璃画的执念所诧异。他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他在年少时看着两人相爱时便有这样的想法,他们的爱真是扭曲得让人窒息。 「璃画??我需要你做一件事。你愿意告诉飞阳真相吗?去把他唤醒吧,好吗?」 ** 深夜时分,市内家家户户仍亮着灯,夜空比平日的更光亮,看来这晚是个不眠夜。市中央的巨型花株又长高了些,花苞变得更庞大,表层的绿色已退去,花瓣是漂亮的白色,带点微微的浅黄微绿,蠢蠢欲动的感觉随时准备绽开。 「幻」派出的小队轮流维持着幻觉,尽力掩盖着花株的存在,随着深夜降临他们越发觉得不妥,因为四周的街道还是很热闹。人群越来越密集,像是大家都特意向花株靠近,而马路的车辆也接二连三的停顿、相撞、打转。瞬间市内陷入一片混乱,四处喧闹声不绝,交通意外频生,但人们脸上都没有惊恐,也没有即时的新闻报道。 人们今天晚上只是觉得异常亢奋,这几天一直都睡得不太好,但今晚特别清醒,整个市内都毫无睡意。有人躺在床上放着空,有人出了客厅喝水却闻到淡淡的花香,有人像是喝醉了酒走不稳,有人以为自己在做梦看见了自己所渴望的。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幻觉里,把世界活成了自己的幻想,于是世界也变成了他们所幻想的模样。 佩尼亚梳理着他粗硬尖锐的头发,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嘴角一直微扬着。他皱起鼻子似乎察觉了甚么,他甩过沉重的头发到身后,白金色的发丝在黑色的风衣上像是刺蝟一样。 他的视线横扫过房间内的人,高昂的喊道,「出发吧!是时候去迎接他了。」 《死》03 「飞阳?飞阳?」 飞阳沉溺在漆黑之中,本应密不透气鸦雀无声,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停止了呼吸。直到黑暗里绽开了一条裂缝,彷彿有人伸手把他从如墨水般的泥沼里拉了出来,空气再次吹拂到他的脸、涌入他的鼻腔和肺部。他张开口猛然吸着气,抬起头的瞬间发现泥沼外的世界变成了纯白,而握着自己的手的不是他人。两人紧握的手花茎相连,泥沼的黑暗好像要攀爬过飞阳的身体,贪婪地抓住女孩的手,似是要把她一起吞噬到黑暗里。 「飞阳,我来拯救你了。」 璃画嘴角微扬,这时的她要比任何时候都更肯定,比以前的她都更要强大,因为她不会再拋下他了,她将永远陪伴他,只要他还活着,她也亦然。她用力将一身狼狈的飞阳拉起,把他从如泥沼般的黑暗里逃离,两人就这样在白色的空间里相拥,骇人的黑色泥沼就在脚底谁也不敢松手。 她想起那天与少年的初次见面,飞阳也是这样和她说的。 「我来拯救你了。」 璃画坐在天台的边缘,双脚悠闲地摆动,双手撑在两边,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微风掠过长发时薄唇轻轻抿着擦过嘴角的发丝。 「你不是在等人来拯救你吗?我来了,你下来吧。」 这时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她本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但转过头才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个少年。男孩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身穿着校服但和女孩的款式不同,他的头发微微遮住耳朵,瀏海也感觉会阻挡两边的视线。 「谁说我想被拯救?」璃画打量了男孩一番后终于回应,她在回答时却不禁怀疑眼前的少年终究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他好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而这些天她的病情越发严重,药物也无法抑制她的幻觉了,她开始不太能分得清现实和梦境。 「你不是狠不下心吗?」男孩两三步便来到身前,他轻盈地跳过墙壁,双脚学着璃画一样在空中摆动,肩膀轻轻碰着女孩。 「这倒是没有错,但只是因为我暂时还不想。我想毁掉所有东西,但毁了自己就做不到了,所以我先这样等着。」璃画脸上尽是冷漠,但笑容却异常炽热,而更奇怪的是少年竟觉得那十分好看。 「等?」男孩有点疑惑又好奇地看着她,但璃画没有回答。她只是回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数着他浓密的睫毛,还有审视着他眼瞳里略带点疯狂的自己。她最后也没有告诉男孩,她或许在等有人来到陪自己一起毁掉所有,又或许她在等待有天某个人来毁掉自己。 「我叫夜璃画。」女孩任由额前的瀏海随风扬起,她的声音淡淡的像是飘在空中的白云。 「我叫飞阳。」男孩撇开了头看着天空,脸上一丝尷尬或愧疚的表情一闪而过。天空正呈温暖的橘红色,白云也被夕阳染上一抹红,一隻鹰正展翅穿梭过云朵,霎眼间像是被云雾所吞噬,但转眼间牠离开了云层不留下一点痕跡。 ** 「你准备好了吗?」璃画踮手踮脚地来到三楼,乔纳早已为她留了操控室的门,她再三确认没有人看见后便转身没入这个神秘的房间。除了荧幕和键盘,这里最不为人知的还有充斥在房间左右两边多不胜数的档案。 璃画看似正在向自己喃喃自语,她的确在和自己说话,准确来说她在和自己脑海里的飞阳说话。 「所以你真的死了??」飞阳的声音从璃画的脑海里回盪,她的心霎时紧揪起来,这是他的悲痛和不安。 「但你把我拯救回来了,不是吗?」璃画抿着嘴露出一抹苦笑,但她是高兴的,不管以甚么形式活着,只要她能在他身边。 飞阳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了一个全白的房间,和基地的房间很像,只是这里甚么都没有。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说话时也犹如飘浮的幽灵。可是他的内心却很温暖,像是浸泡在热可可里,因为他正存在于璃画的意识里。他好奇璃画这段日子是否也是这样的感受,她游离在他的意识里的这段时间,是否也和他一样不安、困惑、思念却又莫名踏实。 璃画来到最里面的深藏在角落里的架子,一个牛皮袋贴着标记「101」,袋子的边有些皱褶也铺满了灰尘。 飞阳透过女孩的双眼看见那熟悉的编码,顿时忆起乔纳为他安排的房间,还有一直在房间里看见的时鐘。 「姓名:飞阳 编号:101 入组:2018 原因:因家庭纠纷暴走 幻力:身界 幻术:火焰 任务:监视『危险人物』 状况:违反指令被驱逐??」 在这一页详细列出了飞阳的背景、家人、入组原因、幻力指数等,最显眼的是上方的盖章,鲜红色的字体标明着「意识修正」。 《死》04 飞阳透过璃画的视觉看见了自己,档案里的人看起来有点陌生,头发不算太长只是稍稍遮盖着耳朵,皮肤依旧白晢但比较红润,眼窝也没有现在这么黑。照片里他穿着校服,脑海里忽然浮现了黑子和自己穿着校服的样子,记忆的碎片不断浮现让他头痛欲裂。 璃画的视线霎时变得模糊,在意识到之前脸庞已经湿润,眼眶满是不属于她的泪水。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些资料,她抚摸着照片上的男孩,她仍能清楚记得初次遇见男孩的模样。 这时治疗室里男孩的身体颤抖着,双眼闭起而眉头一直紧皱,额上不断冒着细汗似乎是做恶梦了。守在床边的金发男人环顾着四周,似乎在等待甚么,只有他才看得见围绕在飞阳身边发着白色光芒的线。 「队长请马上集合??紧急状况??」 熟悉的广播又传遍了基地的角落,乔纳不急不忙地整理一下风衣和手鐲,这些天的紧急警报已让他麻木了,比起惊慌他脸上却是难掩期待,因为他终于要把编织已久的网收起。他脚步轻盈地准备离开,在踏出治疗室以前他回头看了男孩一眼,不出意外这将会是他们在这里以这个身份见的最后一面。 「我先走了,你也别太慢,晚点见吧。」 这时飞阳的意识早就离开了治疗室,随着璃画来到了操控室,他们翻看着一页又一页的档案。里面有监视着两人相识的一举一动所拍下的照片,少年总是一脸的腼腆,身旁的是那个飞阳一直在梦里遇见的女孩,是与他在天台吹着微风、在画室里画画、在窗台看月色的那个女孩。 璃画凝视着照片里的两人,过去的甜蜜和青涩都涌上心头,她贪滥地不肯放过任何回忆细节,可心底的悲愤也让她翻页的手不禁颤抖。她不怪他们当初派人监视自己,她反而感激他们把飞阳带到自己的身边,她也不恨他们向自己开枪,毕竟她那时候的确想把一切包括自己都毁掉,可是唯独飞阳不可以,飞阳是那个她唯一不想毁掉的存在。 女孩抑制着自己的激动继续翻着页,直到她看见自己最熟悉的脸,照片里的女生穿着校服脸上是一贯的没有温度的微笑。照片旁边写着「夜璃画」,下方列出了她身为「意界幻者」,更是「厄尔庇斯」的招募对象,让璃画和飞阳离不开眼睛的是纸上一个红色的盖章—「歼灭」。 「歼灭」,这两个字揭起了伤口的痂,心底的伤痛像是蔷薇般绽开了两人的皮肉和意识。飞阳分不清现在脑海里的是自己还是璃画的回忆,断断续续的记忆终于从潘多拉的盒子释放,一切被抹煞、被擅改、被埋藏起来的排山倒海地涌现。儘管他应该要忘记的,儘管所有人都要他忘记,他还是会选择想起来的,不管重来多少遍也一样,他还是会选择她。 故事的最初回到了那幢房子,那个名为家的地方,那时他刚升上高中,脾性不像现在的冷漠反而暴躁得更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记忆里他穿着与璃画初次遇见的那套校服,虽然他很快便因为幻力暴走而没有上学了,但他还是穿着校服去见他喜欢的女孩。暴走时那幢房子也是被他燃烧得蓉蓉烂烂,父母因为儿子的「离世」而伤心了好一阵子,可他们也肯定没想到儿子之后竟「回来」了又同样地再次暴走,不过他们也不会记得。那时候房子燃起的火光和两年后的一样漂亮,来迎接他的原来一直都是那个金发蓝眼的男人,于是他就这样加入了「幻」,迎接了他最大的幸运和最大的不幸。 记忆里乔纳的样子和现在差不远,那时基地的一切,应该说「幻」的一切都对飞阳来说很新鲜,也是他生活的一切,毕竟他也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片段里他正与苍嵐在食堂里吃饭,那时的苍嵐拥有如湖水般的眼瞳和墨绿色的头发,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温暖带着笑意。有人在背后搂过他的肩,当他以为是黑子时转头却看见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那炯炯有神的眼眸和冷峻的轮廓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当飞阳正感到奇怪之际,画面又转到基地外,他悄悄地跟着璃画来到她的学校,看着她的身影没入楼梯时正打算从后跟上。 「飞阳!你这个臭小子!又说会联系我,我一直等,差点以为你真的死了!」 飞阳任由黑子抱着自己,看见死党的肤色在洁白的校服下显得更黝黑,他不禁发笑,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变呢。 「抱歉,他们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你千万不能说,子玹也不行。」飞阳连忙把黑子拉到楼梯底下,神色有些慌张,但只是个高中生的他仍忍不住和死党分享他遇见的新世界。黑子兴奋地听着他分享新生活的一点一滴,不时追问着有关幻力的一切。这时的黑子就像是个热衷于超能力的普通少年,但飞阳不知道的是黑子并不是想成为幻者,他只是想参与到飞阳的生活,因为飞阳是他唯一的挚友,一直如此。 《死》05 就这样黑子见证了飞阳和璃画的相识相爱,但他脸上的担忧一直难以掩饰。因为当璃画以为飞阳是她最美好的幻觉时,黑子知道这一切都源于飞阳的指令。当飞阳对璃画的感情已泥足深陷时,只有黑子知道飞阳冒着甚么风险去爱上她,爱上这个有机会成为敌人的女孩。 飞阳看着黑子战战兢兢地来到璃画的家,他们三人在地上盘膝而坐,房间铺盖了漂亮的毛垫,墙上的粉红壁纸和房间的主人感觉格格不入。 「这是黑子,游子黑,我最好的朋友。」飞阳和璃画并肩而坐,黑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脸上展开灿烂的笑容。他的确很高兴,这是他的好朋友第一次介绍女朋友给自己认识,他看着飞阳露出罕有的如阳光般暖和的笑容,他心里想着一定要让两人一直幸福下去。 「这样不会打扰到吗??」黑子四处张望着漂亮的房间,高级的装潢和家具看起来价值不菲,再看看面前的女孩散发着高贵的气息,脸上的冷漠让人自然產生距离感。 「反正家里只有我,爸妈都很忙,你们常来玩啊。」璃画眼里满满的笑意,但却藏不住眼底里让人看不透的倔强和厌恶,可是她的每个眼神最后都会落在飞阳身上,在看到飞阳的瞬间眼神又会变得温暖。 「那我以后就死赖着你们了,别想要甩掉我啊!」 记忆的片段就在三人的打闹和嬉笑里完结,飞阳这才知道黑子在大学里死缠着自己的原因,因为这是他在兑现承诺,对两人的承诺。而黑子在事情发生后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以赌上一切的决心守在他的左右。 再次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两人的脸,飞阳看到了自己和璃画的脸,他才意识到这是他和璃画两人的回忆片段,所以他看到了自己眼中的女孩,也看到了女孩眼中的自己。他们并肩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色,地上是熟悉的倒影,有时候他们就会握着手到破晓,有时候他们会相拥而眠一起错过了日出。他们似乎这样与彼此度过了无数个夜晚,时间总是寧静而缓慢,但深厚得让人无法忘记就像是一辈子。 记忆里他们分享了无数的拥抱、亲吻、秘密、梦想和所有真实的想法,不论是荒唐的、颓靡的、黑暗的、扭曲的,他们都毫无隐瞒地献上了最赤裸的自己。窗外的景色经歷了春暖和寒冬,花开又花落,有一天晚上雨水打破了恆常的寧静。 「你知道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我的幻觉,所以当你走近我时我很害怕??」昏暗的房间里两人在床上侧躺着,飞阳托着头轻轻搂着女孩的腰,璃画把玩着男孩校服上的钮扣。 「但后来我就不怕了,如果你是我的幻觉,那我不就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你了吗?」璃画的声音很轻,像是打在玻璃的雨滴,又或者比雨声还要轻柔。 「小花??如果我是幻觉的话,你把我变成真的就好了。」 飞阳说笑地捏了捏她的脸,但心底里的担忧如海浪般翻涌。他用手勾勒着璃画的轮廓,脸上的肉瘦了一些,进食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双眼却十分清醒,乌黑的眼眸在黑暗中也泛着光芒。他已数不清这是第几天她没有吃药了,她有时会分享她看见的东西,有时会放空创造着只有她可触及世界,有时候她甚至看见飞阳无法看见的东西,她说那是一些色彩繽纷的线织成了世界的模样。 飞阳越来越不安,他想起了当初来到璃画身边的原因,他开始日日夜夜陪着璃画,待在她可看见的地方。他以为这样便能阻止「他们」找上璃画,他甚至很少回到基地,乔纳只能到外面找他,连黑子的关心他也没有理会。他只想把璃画藏起来,他要筑建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的牢笼,然后把自己和璃画都关在里面,而他知道女孩一定不会拒绝,因为这也是她所渴望的。 「飞阳变了,你也会说这种浪漫的话。那倒不如我变成你的幻觉好了,这样我就像幽灵一样跟着你,你永远都摆脱不了。」 璃画戏謔地笑,上扬的嘴角露出整齐漂亮的牙齿,低垂的眼眸直直地盯着男孩的脸,眼神里是她扭曲而真实的爱意,是滚烫得留下烙印的渴望,还有在对世界的恨意下唯一特别的执着。 「夜璃画,我答应你,我们永不分离,永远,永远。」 飞阳在看见她如此执拗的一面后却无法预料地更爱女孩了,他知道璃画是认真的,她真的可以化成他一辈子的幻觉,就算是幽灵般的存在也无妨,这是她所渴望的,也是他所祈求的。 窗外的雨声不绝,滴滴答答的盖过了两人的声音,可誓言已落在了皮肉之下深刻在骨。雨水将炽热的火焰变得湿润,在冷酷的气候里埋下了花的种子,乾旱的土壤里盛开了无比绚烂的蔷薇。儘管有日它将枯萎,但两人也必定会再次迎来花开,就算没有等到春日,可心里早已拥有暖阳。 《花落》01 璃画在飞阳的怀里就这样沉睡,她已经不知多少个夜里无法合上眼,身体很疲惫但脑袋却很清醒。她被温暖的气息包裹着,那是像冬天的围巾、房间的棉被般,安稳又熟悉得令人沉醉。她贪滥地在被窝里埋着头,任由发丝缠绕过他的臂膀,她鼻尖呼出的气息落在他的颈窝里,飞阳就这样凝望她熟睡,他要守护这美丽的、为他而绽放的蔷薇。 可是他不知道敌人早已悄悄靠近,就在女孩最脆弱的时间里,她的睡梦中迎来了客人。飞阳知道他将看到的是璃画的记忆片段,这不是他所记起的,而是璃画要让他知道的,他两年前从不知道的事。 璃画在她的床上醒来,而身边却没有了飞阳的踪影,房间也不是平日的粉红而是一片纯白。她下床后双脚触碰到地板的瞬间,柔软轻盈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彷彿平日的毛毯都化成了白云。这时她听见小鸟在叫,又有低沉的蝉鸣,微微的暖风吹过空气有些湿润。她转过身以为会看见窗台的春日,但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置身在那如油画的景色之中。 她脚下的细软变成了幼嫩的青草,抬头一片蓝天白云映入眼帘,微风吹拂着云朵缓缓飘浮。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有小鸟在飞,耳边传来的吱吱声和蝉叫感觉很寧静,璃画张开手感受掠过的微微细雨,暖阳的光洒在身上就像在亲吻自己。她在想春暖必定花开而这青草怎能没有花,这时草地好像感应到她的想法而回应了她的呼唤。青草里冒出点点艳红,花苞佈满草地的每个角落,在一剎那百花齐放,花瓣从花苞展开,菱角的尖端如摇摇欲滴的鲜血,一片绿野中盛开出动人的蔷薇。 「你来了?」一个声音从草地的远处传来,那是既陌生却又让人好奇的声音,声线有点慵懒好像等待得不耐烦了,但言语间流露着期待和兴奋。 璃画顺着声音走过去,耳边传来微细的回响,彷彿他们正身处于密封的空间。她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了,但她却对声音的主人毫无印象,她拨开长草大步向前迈进。然后她终于看见声音的来源,她找到了除了自己以外来到草地的人,找到了这个一直潜入自己梦里的访客。 「你终于找到我了,璃画,还是叫小花比较亲近一些?」 那个人回头看着璃画,从容的眼神里略带些惊讶但又悠然自得,脸上的笑容毫不掩饰自己因璃画到来的欣喜。璃画仔细端详眼前的身影,眼神充满疑惑因为她并不认识,可是飞阳却认得这张脸,他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熟悉的面孔竟然出现在女孩两年前的梦里。 在他还没回过神来以前,璃画继续给他播放他们在梦里的对话,他们在说一个关于花的故事。刚开始飞阳并没有听懂,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并不是花的故事,应该说不只是花,那是一个关于「厄尔庇斯」的故事。他很想衝到梦里去阻挡他们的对话,他多想去遮盖着女孩的耳朵,不让她染足于这危险的漩涡里,可是他无法挽回,他只能做这记忆碎片的观眾。 「你知道吗?飞阳接近你的原因?」 飞阳透过璃画的视觉看见那嘴角露出看似无害的笑容,原本低垂的眼帘扬起直视着她的双眼,彷彿要将眼底的飞阳也要看穿。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强烈地跳动,喉咙不断收紧让他霎时喘不过气,他的瞳孔放大因震惊而颤动。此时在治疗室的身体也因意识的激动而开始抽搐,在操控室的璃画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冷静!飞阳你冷静一点,这都已经过去了。听到了吗?都过去了。」璃画胸口也因紧张而上下起伏,她对着自己喃喃细语,安抚着那无所适从的脆弱灵魂。 飞阳剎那间又回到那白色的小房间里,他微微喘着气,气馁又伤心地抱着膝坐在地上。虽然他在这里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但他心里却还是闷闷的,他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因为他知道这就是那个人来到璃画梦里的原因,也是璃画暴走的原因,是一切悲剧的开始,而他措手无策只能呆看过去的发生。 「飞阳!不要过去啊!支援快到了,你现在过去很危险!」 「飞阳!不要衝动,敌人太强了!」 这是电影的尾声,飞阳和璃画不在那白色的空间里,而是来到了结局当天的现场。飞阳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在那贴着粉红壁纸的房间里,女孩伤心地摀住脸痛哭,徬徨无助地坐在床上。她的房间就这样暴露在半空之中,上盖完全被掀翻,旁边的房屋也无一幸免地被砸毁,遍地都是颓垣败瓦。 飞阳不管身后的阻挠,他这时已忘记了自己身为「幻者」的身份,苍嵐和队友的劝告他也丝毫听不进去。他只看得见眼前的女孩,他无法相信只是分开了一个夜晚事情便发展到如此不能挽回的地步。他奋力迈步只求接近女孩一步,他拨开层层的藤蔓,躲开四处攻击的花茎,又将一些缠绕自己的树根燃烧。他们犹如置身于巨大的花丛,原本的小区已被骇人的树藤覆盖,而女孩依然坐在床上默默地哭泣,她在等待那个人来拯救自己。 「小花!」 《花落》02 璃画此时却听不见那撕心裂肺的吶喊,她就像困在了水箱里,意识被厚重的玻璃笼罩着。她双手依然掩着脸,泪水不断从指缝流走,她听着自己的呜咽声却忘记了哭泣的原因。脸上的泪水不受控地一直滑落,她的胸口像被大石压迫着,她只想挣脱,从这悲伤愤怒里挣脱。 「小花,你看我带了甚么给你?」 璃画这次听见了,但呼唤她的却不是她所期盼的人,她微微抬起头下一秒却头痛得让她瞇起眼。朦胧间她以为自己在深海里,那接近黑暗的蓝包裹了自己,她无法挣脱也无法看见,快要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让她更渴望见到他。 「你看,这是你盛放的蔷薇,很美对不对?」 她强行再睁开眼,这次深蓝的海水像泡沫一样被刺破,一瞬间她看见了手里的深红蔷薇,绽放得灿烂又尖锐,锐利得要把她的手心刺伤。 「这是世上最美丽的毁灭,尽情地摧毁吧,小花,这是他该有的惩罚。」 璃画猛然吸了一口气,眼前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熟悉的房间和街道已成为破碎不堪的瓦砾。她在包围自己的藤蔓和花瓣里,看见了那个苦苦挣扎向前跑的男孩,她不禁朝他痛哭嘶吼,红肿的双眼充斥着悲愤、不甘、憎恨。 她想起来了,这如深海的压迫感是背叛,是她被深爱的男孩所背叛了。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飞阳的出现太过巧合,她甚至怀疑这美好的相遇是自己的幻觉,因为那正值她最脆弱的时候。可是她不介意,她不在乎飞阳欺骗自己,也不在乎他是哪个组织的人,她在意的是他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她不敢相信这些日子和回忆都是虚假的。她可以接受他欺骗自己,她也可以接受他离开自己,但她不能接受他不爱自己,或者没爱过自己。 璃画嘶吼得喉咙都沙哑,脖子和双眼都变得通红,白皙的脸也变得更苍白。她颤抖着张开手,平地里伸展出更多的枝椏和藤蔓,尖锐的刺和血红的花直直地向飞阳衝去,所有的美丽都在此逾化成了洪水猛兽。 后方的苍嵐也顾不上阻止飞阳,她忙着砍断迎面而来的庞大花丛,同时又要把身陷其中的拉出来。一些小区内的居民和路人都被困在了藤蔓里动弹不得,有些来得及逃走的也晕倒了在地,他们的意识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衝击已陷入恐慌。这时大脑便会自动开啟防御机制,作出的反应就是自然地关机,事后通常也会失去关于事件的记忆,就算记得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当然组织会对他们进行「意识修正」,所以意识方面苍嵐并不担心,她比较害怕幻术的攻击对这些人的身体造成永久的伤害,甚至死亡。 「苍嵐!你不能做些甚么吗?」 飞阳看着这熟悉的面孔,他终于记起自己在哪里看过相似的轮廓,除了头发是黑色之外,那眉宇间的神情都和他两年后认识的人如出一辙。 「她的幻力太强了,她根本就没有意识使出了幻术,我只能把它斩断,但让它消失根本没办法做到!」苍嵐大喊着,不断的躲避和挥斩让她开始感到吃力。 「我感觉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应该有敌人藏在附近了!」那个人一边回应苍嵐一边尝试用幻力将幻象破解,双眼都因用力而溢出泪水,一瞬间向他袭来的藤蔓消失了,但随即地面又冒出刚才的藤蔓。 「目矓曜!现在甚么情况!」这时金发男人瞪着他的蓝眼睛赶到现场,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组员但飞阳只认得墨希。乔纳的样子都没太大变化,只是两年后多了些皱纹,脸颊也瘦削了些比这时候消瘦。 那个的人跑到乔纳身旁匯报着情况,那个人叫目矓曜,飞阳喃喃自语地重覆念着他的名字,他好像记起来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记得在他加入「幻」时,矓曜是第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人,而第二个就是苍嵐。他记得他最初在食堂吃饭时总是独自一人,而矓曜是第一个来到他身旁的,然后苍嵐后来也默默地坐到了对面。刚开始时他们总是三人一起练习,有时矓曜的弟弟也会加入,而弟弟总会讚叹他创造的火焰很美。 「你们先去阻止飞阳做傻事,其他人左右两边进行搜索,我们要先找出敌人,敌人可能会使用幻术藏身,而他们可能不止一个。」乔纳瞇着眼观察着眼前的混乱,整个场地都佈满着五彩十色的线让他看不清躲藏的敌人身影,而全部人听见指示后便埋身在藤蔓之中。 「??是的,女孩很可能是个诱饵??请儘快派人支援??」乔纳对着耳机向组长报告,但他也没有间着,他知道要看清现实的话必须要让幻象消失。 「那么就由我来为大家开路吧。」 《花落》03 乔纳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由幻力织成的网,五彩的线外还有很燿眼的白色光芒,白色的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对手很强呢??」他没有预料到夜璃画竟然是「意界」的幻者,而且这庞大的幻力肯定还有其他「意界」的强者在协助她,他有点紧张不知这次能否成功捕捉到「厄尔庇斯」的身影。 「既然你们都成真了,那就不好让你们消失了。那么就都枯萎吧,全都给我枯萎!」一阵强风掀起,乔纳的金发在风中扬起,蓝色的眼眸流露着狠劲。他知道这时已经破解不了她的幻象,所以只能顺着她的幻象创造另一个「现实」。 一瞬间乔纳脚边的藤蔓开始变成暗淡的褐色,接连着花茎和绿叶变得乾枯,鲜红的花瓣逐渐收缩、枯黄、乾瘪。然后如此一直向璃画蔓延,一朵又一朵枯萎的蔷薇低垂在地上,原本一片绿野霎时都变得枯黄。 「冬天要来了。」 看见路上的情况,小队的人马上知道乔纳的意思,耳机随即传来他们的确认。苍嵐和矓曜也立即做出了了反应,天空里云朵被阳光照射得闪闪发光,一些云雾随着阳光洒落在地面,仔细看才发现那不是云也不是雨,而是半透明的雪。雪花落到地面溶化在枯萎的花上,而雪粒逐渐变大,变得更雪白,在触碰到肌肤时让人不禁微微颤抖。四周的空气也变得冰冷了些,原本已在垂死挣扎的蔷薇此刻已被白雪掩盖,冬季来临,而这是个不适合蔷薇生长的季节。 「别伤害她??拜托??」 乔纳和小队的人都从耳机里听到那微弱的声音,他正喘着气披荆斩刺只为到达她的身边。飞阳看着女孩悲痛的嘶吼和脸上的泪水,他心痛不已也不顾迎面而来的攻击,他任由花茎上的刺划破自己的皮肤,藤蔓的鞭打也彷似对他不痛不痒。只要没有綑绑他奔跑的双腿他都愿意接受,因为他深知这是璃画对自己的惩罚,而这也是他该承受的。 他瞥见身后追赶着自己的秋冬,天空落下的雪刺痛了他的脸庞,溶化了在他身上各处的伤口。他艰难地从瓦砾上攀爬,眼看女孩的攻击终于稍缓下来,他也不顾双手被碎瓦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就算手掌已经血肉模糊他也不在乎。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她的,你只要控制住她就好。」 一阵沉默后乔纳终于回应了耳机那头的请求,可突然之间太阳变得猛烈而气温又急升了起来,眾人的皮肤都感觉到强烈的温差。乔纳的脸上也冒着细汗,第一是因为温度的升幅,二来是幻力的使用和抗衡也让他有点吃不消,四周的雪也因此渐渐溶化。 「所有人准备好,瞄准!」就在乔纳急速思考着应对方式时,耳机传来组长的声音,看来是组长带着援军来了。周围的瓦砾和破烂的楼宇上都派人举着枪,全都指向中间的两人,可这却把乔纳弄急了。 「先别开枪!真正的敌人在附近!」乔纳四处张望等待对方的下一步,眾人都摒着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头顶的太阳却越来越大,就像是酷暑。 可是敌人在看见突然出现的援兵后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反而是飞阳乱了方寸。他好不容易才爬到璃画的身旁,只见女孩仍旧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手臂,女孩却没有反应,她的身体在猛烈的太阳下依然冰冷。 「小花?小花!你醒一醒啊!」 飞阳焦急地捉紧女孩的肩膀,只见女孩还是分毫不动地坐在床上,而身下的睡床已被藤蔓和花茎所包裹,围在他们身旁的是摇摇欲坠的花朵。他知道女孩是耗用太多幻力了,而乔纳的反击也让她深深受创,他疼惜地捧着她苍白的脸。 这时飞阳的意识也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接受接下来发生的事,但他只能安静地观看这记忆的片段,他知道璃画将要告诉他两年前的真相。 而在飞阳和璃画的记忆以外,他们不知道敌人的确躲藏在附近,也不晓得他们此刻的盘算。 「亲爱的,我们要出手了吗?」女人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卷发,眼瞳是棕褐色的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她手臂缠绕着一条黑色蟒蛇,蟒蛇的鳞片在幽暗里泛起了蓝色的光,像是深夜的海浪。 坐在她佩尼亚对面的男人正把自己的银发像是竹籤一样折下来,他也无聊得有点发慌,他们已经在这里一段时间了,而这里便是女孩的房子,他们正在女孩的下层。他们利用周围破碎的瓦砾作掩护,再用幻力创造出房子已倒塌的幻象,就算是意界的人也只会看见幻力从女孩的方向散发,却不会怀疑他们就在女孩的身旁。 佩尼亚没有回答女人,他默默地看向他们二人的中间,他也在等待指令。而那个看似在睡觉的人却缓缓开口,双眼依然紧闭但他们却觉得好像被盯着看。 「潘啊,不要着急。事情好像要变得有趣了。」 《花落》04 这时候外面又混乱了起来,飞阳看见狙击手的出现,他马上护着无意识的璃画在身后,神情慌张地打量着包围在四方的队友。 「医生!乔纳啊!我求求你,她只是暴走了,像我一样,我们把她带回去,好吗?」 飞阳焦急得眼眶泛泪,他狼狈得满身是血的模样让人心疼,离他最近的矓曜和苍嵐正想走近他时,他却下意识地燃起了火。火焰从面前的藤蔓燃烧,火势顺着地上的枯叶蔓延,一瞬间浓烟四起,温度又再次急升。 「飞阳!你疯了吗?是我和苍嵐啊!你清醒一点!为了她,值得吗?」矓曜企图踏熄脚前的火苗走近他,可是飞阳却不退让,一道炽热的火焰又在眼前燃起。猛烈的大阳和火势让眾人的呼吸开始急促,烟雾的蔓延也让人看不清周边。 「飞阳,你立即离开目标人物,并停止攻击!否则瞄准的就不只是她了!」 组长两年前的样子也是发着狠劲,下頜紧合着尽是强势而狠辣的神情,他拿着扩音器向飞阳大喊,脸上的愤怒像是责怪他身为组员却违抗命令。 一直像是昏迷了的璃画却突然睁开双眼,她的眼眸里流露着悲愤和一丝疯狂,她虽然恨透了面前的男孩,但她不允许有人伤害他,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可以。 「都给我消失!」女孩大声喊叫着,藤蔓和花茎像是拥有生命般从她身下的床延伸出去,地上枯萎的蔷薇和绿叶都瞬间活了过来。它们一剎那又覆盖了整个区域,不断生长之际茎上的刺越长越多,袭向眾人的已不是藤蔓,而是骇人的荆棘。 同一时间狙击手向着中心的两人开枪,四周霎时枪林弹雨,璃画马上拉过飞阳到床上。藤蔓迅速生长到空中,形成一个球包裹着二人,他们就像摇篮里的婴儿被这坚实又密不透风藤网保护着。 飞阳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想起之前看见的那一幕,心碎得无法再坚持下去,他的意识脆弱得只想回到治疗室的身体里躲起来。此刻在操控室的璃画也瘫坐在角落,这也是她不愿回忆的事,她闭起眼让自己走进白色的小房间,她只想好好抱抱那个男孩。男孩正在瑟瑟发抖,女孩抱着那颤抖的肩膀,两人依偎着就像在摇篮的时候。 那时的乔纳却进退两难,他知道飞阳深爱着那个女孩,可是他不曾预料飞阳会如此失去理智。「火焰和荆棘真是个好组合啊。」他不禁对面前的状况失笑,但也马上反应过来,他叫停了组长的攻击,再联合组员一起创造了另一个季节。 天空由烈日化成了阴天,灰濛濛的云雾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由春天的梅雨变成了夏天的雷雨。猛烈的雨势将火焰慢慢浇熄,浓烟也淡淡地散去,荆棘和藤蔓都逐渐被浸到雨水里。 「飞阳啊,我们都停止好吗?」乔纳和组员也开始体力不支,他们都喘着气站在原地,四周的狙击手也因承受着幻力的波动而头痛欲裂。只有组长还挺直着背,可他脸上的鼻血却暴露了他的身体也快要不堪负荷。 藤蔓里的璃画状态也差不多,她虚弱地听着飞阳的告解,听着他乞求自己的原谅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听见了她最渴望的话。 「夜璃画,我爱你。」 这刻所有的解释都显得多馀,她就是一直在等待他来告诉自己,在他说爱她的一瞬间她便不恨了。她原本不受控的幻力顿然平伏了下来,本来沉没在深海的身体彷彿又感受到暖阳,而枯死的蔷薇也因看见了阳光而再次盛开。 所以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是不恨的,她已得到自己所期盼的,而她也终究被她最珍爱的男孩所摧毁,然后与世界一起死去。 「我爱你,飞阳。」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她永远的闭上眼之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深邃得有点空洞的眼眸。她在想如果自己死后能住进这双眼睛里该有多好,那里只有自己和飞阳,这样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时间是10:01,目标人物已成功歼灭。」 在璃画合上眼的那一刻,飞阳瞥见了在墙后拿着枪的组长,那可恨的男人在藤蔓松开的瞬间便开了枪,突然得让眾人都不禁发出了惊呼。而乔纳却在原地怔住了,因为迎面而来的是飞阳怨恨的眼神和他悲愤的痛哭。他的嘶吼散发着血的气味,喉咙和身上的伤口都因他的激动而溢出了血水,他紧抱着女孩彷彿要把她揉碎在怀里。泪水落在女孩的脸上化开了她脸颊的血,他颤抖的手温柔地替她整理着额上的瀏海。 「飞阳??」 「飞阳啊??」 矓曜小心翼翼地从后走近他,苍嵐也轻轻呼唤着他,他们看见飞阳如此悲痛欲绝的模样都于心不忍,可愧疚的他们却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他们很吵对不对?」 飞阳摇摆着身体,像是在哄女孩睡觉一样,他静悄悄地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他想起了璃画刚刚保护自己的样子,又想起了初次遇见她的那一天,可是事情还是发展到如斯田地,他如今还是抱着她冰冷的尸体,说要拯救她却甚么也做不了。 「我让他们都消失,好不好?我让他们都消失!」 《花落》05 飞阳在那失去了温度的双唇上落下深深的一吻,他的肩膀和嘴唇都不禁颤抖,喉咙发出让人心痛的啜泣。他低垂的眼帘在扬起的瞬间变得空洞虚无,没有一丝光彩和灵魂,抿紧的嘴也在那一刻咧开,高亢的笑声传遍沉默的街道让人背后发凉。 「不要!」 这时飞阳的意识產生了极大的晃动,他知道这是他最不愿记起的事,他一边伸手想触碰记忆里的自己,一边大喊着想阻止这场悲剧。可是他看见了,记忆里的飞阳彷彿迎上了自己的目光,那个人眼神暗淡无光,里头尽是绝望和悲伤。但表情却是带着一抹笑意,啊,原来是这样啊,他那时候不是想復仇,他只是单纯地想摧毁所有,因为一切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包括自己。 「小花啊,我来替你毁掉这个世界吧。」 因为他的世界已经被摧毁了,就在他遇见女孩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註定被毁灭,所以这个世界也要迎来末日,因为这是女孩所期盼的。 只见飞阳闭上了眼,在矓曜伸出手要触碰到他的肩膀时,剎那间世界好像停止了转动。天上的云朵停留了在原地,微风也停止了吹拂,雨水也彷彿被冻结了在空中。飞阳依然抱着怀中的女孩低吟着摇篮曲,但阳光只停留在他们二人身处之地,围绕在身边的所有都在此刻失去了生命和色彩。灰色的风暴围着飞阳蔓延出去,沿途掠夺一切能见的顏色,整个世界就像陷入了黑白电影。所经过的瓦砾和藤蔓都被定格成石像,离飞阳最近的蔷薇也逐一化成灰烬飞散在空中,而在飞阳的身后也多了一副雕像,他看着自己变成灰色的手却无法动弹,双眼也渐渐失去了色彩,直到他的眼瞳都变做了石头。 在飞阳微微摇晃的肩触碰到雕像的一刻,目矓睿亲眼看见自己的哥哥如石头破裂,然后消失在空中。他的视线因泪水而变得模糊,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在往黑白的世界里跑,他伸出手追着那在空中飘散的灰烬,喉咙的喊叫却失去了声音。他一直跑却感觉自己还是离哥哥很远很远,他的头发已不知不觉变成了灰色,就如他的眼瞳也逐渐暗哑。 「走啊!马上驱散所有人!」 乔纳眼看着这灰色的风暴一直扩散,他在震惊的瞬间也要马上将眾人疏散,混乱之间却来不及阻止盲目向前衝的目矓睿。下一秒他立即捉紧右手的手鐲,白色的光芒炽热得让鐲子有点发烫,他用力尝试将手鐲拔出,但却与他体内的幻力牢牢紧扣。 「乔纳!你在做甚么?没有允许??」 这是特别为队长们设定的手銬,幻力越大手鐲的限制便也越大,因为人们总是对强大的人感到畏惧,但又妄想操控他们。乔纳情急之下将耳机摘下,左手同时加强力度,白色的光芒越发刺眼,然后手鐲顿时瓦解粉碎。 「苍嵐,醒一醒!你带矓睿走!快点!」 乔纳在解决幻力的制肘后也飞阳的方向跑去,他扶起了瘫倒在地的苍嵐,只见她如湖泊的眼眸和长发已变成了灰色,她的整个人都如石像般僵硬。可在乔纳的呼唤后,苍嵐又回復了生气,原本如死灰的手脚也能动起来,她虚弱地爬起来搂着痛苦却落不下泪的目矓睿蹣跚地离开。 乔纳艰难地攀爬在瓦片上,四周的建筑和狙击手都开始逐一石化、瘫痪、暗淡,他不禁发出痛楚的闷哼。他惊讶地感受到飞阳的幻力竟如此强大,身界的幻术却给他带来了意界的震撼,他奋力抵抗着身上的幻术同时又要减慢幻象的蔓延,鼻子和耳朵默默地落下鲜血,是这黑白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他终于来到飞阳的身后,两人的惨况让他的眼眶泛起了泪光,在世界毁灭以前飞阳还是想保留一些色彩和阳光给他最爱的女孩。两人依偎着的身影在黑白的世界里是唯一的光亮,他们犹如站在了聚光灯之下,进行着最后一场无人观看的表演。 「飞阳,沉睡吧,你累了,就这样睡吧,拜托你。」 乔纳颤抖着双手缓缓放在飞阳的肩膀上,他意外地没有被石化而是进入了彩色的空间里,在阳光照射到自己的金发上时他瞬间喘了口气。他身上所承受的幻力也挥之而去,他只感受到这小圈里飞阳为女孩保留的平静和温暖。 「乔纳啊,我很痛苦,你能再救我一次吗?」 飞阳微微转过头,他终于张开双眼看着面前的乔纳,看着这个把自己从那恶梦般的房子里拯救出来的人,看着这个给予了自己新生活的人,他顿时就像个无助的孩子放声痛哭。乔纳难过地捉紧了他的肩膀,紧皱的眉头和眼底里都是自责和愧疚,他没能保护矓曜,没能替飞阳保护女孩,但他誓要保护眼前这个孩子。 「多少次都可以,我答应你。你先睡吧,直到我再次将你唤醒。」 飞阳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后便晕倒在地,他的确很累了,他很想要休息,他很想做一个梦,梦里有他最爱的女孩,还有女孩最爱的蔷薇。而他的手还是紧紧牵着璃画,两人的手彷彿被花茎连系在一起,手背绽放了两朵深红色的蔷薇却转眼即逝,没有人看见但已深深刻进血肉里等待着再次盛开的一天。 《希望》01 「飞阳,飞阳,是时候醒来了。」 飞阳缓缓睁开眼皮,治疗室的灯光让他瞇起了双眼,朦胧里看见了熟悉的脸,心底的想念、感激、抱歉让泪水霎时涌上了眼眶。 「对不起??」 他抱着黑子痛哭了起来,两人像是两年后第一次真正的见面,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自己的挚友,例如这两年发生的事,又例如黑子为何加入了「幻」。 「我们没有时间了,过去不重要,我为什么在这里也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游子黑是你飞阳最好的朋友,我们要来拯救你了。」 黑子看见了飞阳疑惑的样子,知道他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但他们没有时间了,这里随时会有人进来。他也抱紧了飞阳,双手激动地拍打着他的肩膀,他终于再次见到自己的死党了,这些日子的努力和等待并没有白费。可是他没有沉醉在这快乐的重聚太久,他拉开飞阳然后凝重地直视着他的双眼。 「你接下来要做两件事,一是要忘记,你要忘记刚知道的一切,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记起了两年前的事,也不能让别人得知璃画的存在。」 飞阳听见黑子认真的语调便也不多作意见,他摒着气聆听黑子说的计划,偶尔却也忍不住惊讶。他看着眼前的死党眼神里已没有了当初的单纯和阳光气息,心里感动却也感慨不已。 「那么第二件事呢?」 黑子知道飞阳还在消化整个计划,资讯对于刚唤醒记忆的他确实有点多,飞阳看自己的眼神也一直带着疑惑彷彿在寻找两年前的自己,但他不介意。不管飞阳是责怪自己也好还是埋怨也罢,在他决意投身到幻者的世界里的那一刻起,他便没有为自己留后路,因为他和乔纳一样只为拯救飞阳,他只想保护自己的挚友。 「第二??」 ** 这时会议室里已乱作一团,由昨天深夜到现在已过了十二个小时,市内的奇怪现象频发出现,组长和队长们不断在翻看监控和搜索资料却没有发现。 「报告!」有个穿黑衣西装的人跑到组长身后,低声地在耳边报告着最新消息。 「知道了,你们在外面待命吧。」组长依然面不改容,毕竟他经歷过多少战争和风浪,这种情况更不能自乱阵脚,但他翻阅着手上的报告却忍不住脸色一沉。 「这很明显是幻力引发的乱象,难道这些人都是潜在幻者?」苍嵐指着荧幕上的画面,这时外面已几乎失控,天空和市内四周都出现一个又一个扭曲的空间,看起来就像无数个澎胀然后破裂的泡沫。这些泡沫里面有着各色各样的幻象,它们都是人们的幻想和希望,也是他们丑陋的人性和慾望。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大规模的扭曲,要造成这个局面必定有超出空间负荷的幻力,还有互相衝突、破解但又纠缠的幻觉。」乔纳暗暗观察着房内的人的眼色,他也不知道对方的全盘计划,所以面前的场面也让他吓一跳,但更多的是距离成功越来越近的雀跃。 「所以是怎样?我听不懂啊,难道这些人都暴走了?」墨希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整晚的无眠让她有点焦躁,而暴走的状况却越来越多。 「是有人在背后策划吧?你们看,车子衝进海里、飘浮在空中却掉了下来、不存在编号的钞票、交通灯失灵,还有甚么医院里死了的人却开口说话。今天早上还接到报案说看见龙捲风、暴雨、彩虹等,还好都是不完整的幻觉,很快便又消失了。」目矓睿不停切换着荧幕的画面,他也烦躁得不禁失笑,他这些年在「幻」里也不曾遇过。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这些人都不是幻者,也没有幻力,或许有但也不是成为幻者的程度。这个规模可以推断整个市内的人都有暴走的可能,不惜利用整个市背后的动机究竟是甚么?」目矓睿转动着手里的笔,又烦恼地在纸上乱画着甚么,他暗地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在看见飞阳之后一直存在。 「如果真的是他们,那製造混乱的背后肯定会有真正的目标??」组长扬着眉打量着房内的人,这次他也下意识地避开说出他们的名字,他虽然猜不到他们的目的,但他敢肯定与飞阳的出现有关。 「首先要想通的应该是他们怎样让所有人拥有幻力?」桑云也罕有地表现得比较紧张,她咬着指甲仔细地看着每个画面,尝试找出它们之间的关联。 「??这算是大规模的攻击吧?要接触到这么多人那必然要透过触及性最广的渠道??」坐在旁边的凡燊也学桑云托着头,桌子下他轻轻牵起她的手抚过她的手背。 「难道是空气?但我没有听说过有气体可以激发幻力。」苍嵐翻着桌面上摊满的报告,看似专注地找线索但心底里总是放不下治疗室的人。 「所以这是下毒了吗?这方面桑云最熟吧?水也是她管的。」墨希朝桑云的方向抬了抬头,她认真地揣测着敌人的手法,面前的水杯刚好引起了她的注意。 「??如果要我下毒的话??我就会在水里做手脚,每个人都会喝水,不是吗?」 《希望》02 「水?」 原本在沉思的桑云马上回过神来,她这才想起一整晚都忙昏头了,今天还没有进行例行的水质检查。她脸色担忧地瞥了组长一眼,便拿起面前的玻璃杯仔细端详。她摇晃着杯里的水,瞇起眼观察却发现水质如常并没有混入甚么异物。目矓睿见状也马上拿起水杯,毕竟他的视力是在场的人里最好的,可是他也没发现甚么异样。 「这个气味??凡燊有闻到吗?」苍嵐拿起水杯凑到鼻子下,她皱起鼻头不敢确定。 「有甚么特别吗?好像是有些不一样??」凡燊扬着眉闻了一下,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桑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大口大口地喝下玻璃杯里的水,虽然她不知道敌人是动了甚么手脚,但如果效果是让普通人拥有幻力,那这对本身是幻者的他们应该起不了作用。 「??这个味道??难道是??」 在水滑下喉咙的瞬间,一阵淡淡的香气涌上鼻腔,香味很淡很淡,淡得她要反覆吞咽着自己的口水,直到她确定口腔里的确存在一种白开水里不存在的气味。 「甚么啊?别吊人胃口,到底是甚么味道啊!」墨希受不了桑云和凡桑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她不耐烦地追问着,看见桑云迟疑的神情她也忍不住将杯里的水全部灌入喉咙。 桑云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人,她的眼神不禁闪躲着其他人的目光,因为她好像知道了这个气味的来源,而她怀疑他也知道。她的喉咙因紧张而收缩着,一阵微细的花香从胃部再次涌上,这个熟悉的气味现在正充斥着她的房间,因为房间里放了一个花瓶,里面装满了凡燊昨天送给她灿烂的百合花。 「这是??花香?!又是花??这不可能是巧合吧!」在目矓睿把自己和苍嵐的水杯都清光后,他终于想起来这微细的清新的香甜味正正是花香,他激动地看着眾人和组长。 「把水马上拿去化验成分,但配製解药应该来不及了,能先把水过滤吗?」苍嵐也看了看组长和桑云,毕竟桑云是主要负责水的检测,虽然没有人知道组长当初为何要委派这个工作给桑云,但大家也只是猜测桑云负责维持水的品质以防敌人像现在这般动手脚。 「不行,化验没有用的,过滤也不行,就算我们把花香取去,也不知道他们加了甚么进去,这样根本没有办法创造幻象??」桑云略带点心虚的表情看着组长。 「那化验就好啦,至少知道是甚么东西,为甚么没有用啊?」墨希着急地追问,眼前监视器上的画面越来越混乱,街上莫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桑云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大家一脸不明所以,只有一个人例外,因为他早就知道事情的内幕。 「因为水是假的,应该是说我们一直喝的水的味道是假的。」组长见状也不再掩饰,他需要所有队长的帮忙,而隐瞒对事情并没有帮助。 「甚么?那是甚么意思?」目矓睿惊讶的眼神从组长和桑云之间来回,他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尤其是这种面对敌人的时刻。 站在荧幕前的乔纳这时也回过头来,可是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凡燊的身上,他的眼神里充满抗议和质疑,因为乔纳也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尤其是他也是计划的一员。凡燊却一脸轻松地微笑,他侧头示意乔纳继续聆听组长的解释,脸上维持着看好戏的表情。 「这两年??水质有点变差了,配水库的过滤器也有点残旧但政府的资金却还没下来??只是水管有些生锈了,但对人体没有太大影响,所以桑云就帮忙调整一下味道,就是这么一回事。」组长刚开始还有些隐晦但越说却越理直气壮,彷彿这就是简单不过的事。眾人马上互相交换着眼色,凡燊也握紧了桑云的手,大家都知道要创造如此大规模的幻觉是多费工夫,每天的水质检测也肯定是将幻觉牢固,并不是甚么简单的事。而其他人也没有错过组长保留的语气,「有点变差」、「有些生锈」、「没有太大影响」也肯定不像他所说的轻微,不然也不用动用「幻」的能力。 「幻力是很好用,但创造幻象绝对不是轻易的事情,也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难不成要一直依赖我们吗?」苍嵐竟反常地撤去了脸上的亲切笑容,语调和眼神也是无比认真,话与话之间更流露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乔纳本来也想插嘴,但他看见组长眼里的怀疑后便把话吞了下去,虽然对不住苍嵐了但她会是个很好的转移目标。 「总之现在化验也没甚么用,因为水的本质已被幻力扭曲了,但我想不通到底是甚么才能混进我创造的幻觉里?」桑云眼看气氛不对便转换话题,毕竟此刻追究也没有意义。 「他们看来是知道水质的事??我们这里有内鬼吗???乔纳,你觉得呢?」组长打量着会议室里的人,又看看门外的属下,他从来都不信任「幻者」,他不能相信这些能以假乱真的人。管治者不会喜欢难以控制的人,而他也不会容许事情再次脱离自己的控制,有必要的话他会把他们除掉,终究来说在外间看来他们都只是些脑子有病的患者而已。 《希望》03 乔纳倒也没有惊慌,他知道这只是组长这隻老狐狸吓唬人的技俩,他徐徐走回座位,煞有介事地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有内鬼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队长们记得要将会议内容保密,包括组长也是,也不知道他们的线眼佈在哪里,不是吗?」乔纳的眼神环绕过场内的所有人,然后若有所指地迎上组长的双眼,坐在对面的凡燊暗地里佩服他的好演技。 「咳咳??听得见吗???等太久了??喂??再大声一点好了??」 眾人被刺耳的声响吓倒,这才发现是监视器传送回来的声音,他们面面相覷地不敢相信有人竟向自己喊话。在切换过所有大大小小的监视画面后,终于发现原来不是别处,而是巨型花株的画面传送的声音。 有个微小的人影正站在花茎的一片叶子上,组长赶紧放大画面紧张地凑前细看,画面里的男人一头白发细长而尖锐,在微风的吹拂下像是竖起刺针的刺蝟。他马上抢过桌面上散落四处的档案,档案里都是那些曾经捕捉到怀疑是「厄尔庇斯」成员的身影,而翻开的首页便是这熟悉的男人的脸。 「喂,你们确定他们能听到我也看见我吗?」 男人又向身后的人再三确认,而身后的女人一个拥有如波浪的金发,另一个皮肤黝黑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三人都身穿着全黑的皮革外套和风衣,与会议室的人截然不同。只见金发的女人不耐烦地点头,身旁的短发女孩闭上眼的同时,男人的声量却不断增强,直到几乎整个市都清楚听见他说的话。 乔纳看着荧幕不禁有点欣慰,他想起了那时黑子和他的妹妹初次找上自己,央求自己让他们成为幻者的情景。他也没想到「厄尔庇斯」竟然会收纳子玹到身边,看来他们的首领并不害怕子玹是双面间谍,又或者他们真的看中了她的幻术要藉此举行一场感人肺腑的演讲。 「啊,你不知道怎么回我对不对?你就用耳机好了,我已经连接到你们的频道了,直说就好。」男人的笑声响遍整个市,就连位于基地里的人都怀疑自己听见了回响,组长气急败坏的眼神掠过眾人,频道的洩漏是否就代表他们已骇入了「幻」的系统,这让他更肯定组内有他们的线眼。 「喂喂?是组长吗?他们是这样叫你的吧?我先说好,我耐心真的不太好,毕竟也等了这么久,组长也要体谅一下我。我耐心耗尽的话,那么??谈判就不用开始了。」男人挑着眉盯紧监视器,彷彿他对大楼里、天台上、大树里所有的监视器都了如指掌,他的目光穿透了荧幕迎上了组长的双眼。 「你好,佩尼亚,很高兴终于跟你说上话了。」组长声线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抑压着自己的怒火尽量让语调从容一些,因为敌人并不是在挑衅自己,也不是想与自己谈判,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哎?组长竟然有听过我的名字啊,受宠若惊呢我。身后的是??算了,我们又不是来交朋友的,互通名字甚么的就不必了。」这个叫佩尼亚的男人又在折断自己的头发,让人很好奇他的头发怎么能硬得像刺针,除了可能他天生发质异稟,还有一个可能性便是他是个很强的幻者永久地改变了自己的身体。 「那不知佩先生有何贵干?这热闹的场面你也是功不可没吧?」组长咬着牙气忿地问,他一边猜度男人的来意,又一边拖延时间想打探男人的口风。 「场面话就别说了,我只是要传达一个信息的。在花开之前公开承认幻力的存在,向大眾坦承「幻」是个甚么组织,不然底下这些人都会死。」佩尼亚的目光终于从头发挪开又盯着监视器后的组长,他大言不惭的口吻让会议室的人都感到震惊。 「哈哈,佩先生别开玩笑了,公开对谁也没好处的,你们这种危险人物不是更受人瞩目吗?再说了,这些人的生命也不值得我暴露『幻』,就让他们壮烈牺牲好了。」组长的话一出,队长们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组长,这可与『幻』的本意相衝。在他们的认知里,「幻」是国家组织,他们的存在意义便是为社会创造更好的生活,这时组长却冷漠地置多条人命于不顾。一旁的乔纳默不作声,他早已看清了组长,不,应该说整个组织和管治者的真面目,人命对他们来说是管治的对象、是权力的彰显、是一堆数字罢了。 「是吗?那整个市呢?整个市都摧掉也不要紧吗?这些扭曲的幻力快要到极限,花开之时便是,呯!爆炸之时啊!」佩尼亚指着头顶的花苞,一夜之间花苞竟由浅绿色脱变成纯白,尖头的花瓣微微张开,彷彿在向温暖的太阳歌唱。他戏剧地合着五指然后猛然张开,模仿着绽开的花朵,咧开的嘴巴和眼底的狂野就像那刺耳的声响直击眾人的心弦。 「佩尼亚!别太过份了!我看你们也是在妖言惑眾罢了。」组长向着荧幕大喊,会议室里没有人经歷过如此大规模的幻力扭曲,所以也无法判断佩尼亚说话的真偽。 「那你们就等着瞧囉!还有,我也不知道何时花开,所有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抓紧时间,我们等着听你的真情告白啊。」佩尼亚从容的神情让人深信他绝不是在吓唬人而已,荧幕里男人拔下耳机表示谈判结束,即是对话并没有再商量的馀地,而花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绽开了些,这代表今天便是花开之时,眾人终于要迎来等候多时的花开。 《希望》04 谈判结束后会议室内陷入一片沉默,组长转身在角落接听了一个电话,隐约听见对方激动的声线,但对话不到一分鐘便结束。组长全程没有回答,最后只是短促地回答了一句「知道了」便又回到坐位上。 「乔纳,你在这里最有经验,你觉得他们在说真话吗?」组长脸色凝重地看向乔纳,刚才敌人狂妄的语调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们也没有说谎的必要,而且我们也只能被动地相信了。」乔纳叹了一口气,他看着荧幕上正逍遥地躺在叶子上的佩尼亚,他也不禁纳闷因为他也看不透整个计划。 「但是上面下命令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公开。也只怕公开真相并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到底在想甚么??」组长合着掌手指随着思绪摆动,他紧皱着眉想着如何能反客为主。 「我们就直接杀过去好了啊!不用听他说!」目矓睿受不了气氛的侷促,也不能接受被敌人掐着喉咙的感觉,他激动地拍打桌面寻求着大家的认同。 苍嵐和墨希没有回应,他们也觉得不可以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但直接攻打敌人又显得愚昧了些。桑云却无法专注于讨论,她盯着荧幕里的花株看得出神,这时的花苞退掉绿色的外皮露出了漂亮的白色花瓣,就如她房间里的花一样洁白无瑕。她观察着身旁的凡燊,以为会得到他一丝的暗示或反应,但凡燊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甚至没有看「敌人」一眼。 「我也是这么想,你们分成三队,一队去减慢花开的速度,一队去疏散人群或者把人弄晕,我不懂你们的操作,总之别再让幻力暴走了。」组长以他多年作战指挥的经验,快速地整理了最有效的抗衡战略再利落地分派任务,他首先要解决花开和幻力扭曲的燃眉之急,然后再要让自己拥有谈判的筹码。 「剩馀的人??我要你们攻过去,假装要派人上去谈判。」 「假装谈判?派谁啊?」乔纳不明所以地追问着,虽然他们已设想过不同的情景,但他还是担忧地打量着老狐狸,不知道他又有甚么鬼主意。 就在眾人一脸好奇之际,一阵敲门声响起,组长意味深长地看向门口,脸上露出胜卷在握的笑容。既然他们敢在「幻」里安插内鬼,那么我们就还给他们好了,这将会是个难得的谈判筹码;如果他真的不是内鬼,那也可以做个烟幕拖延时间,必要时更可以让他们同归于尽,毕竟他本身就是个锐利的武器。 「让他进来吧,就来看看他到底是人还是鬼。」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飞阳拖着脚步来到组长面前,一顿折腾让他脑部昏昏沉沉的,眼神也是矇矇矓矓的,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眼底里的恨意。 ** 透明的玻璃花瓶里装满了漂亮的百合花,放在房间里一整天散发着浓厚的花香,花瓣展开得比昨天更灿烂,彷彿外面世界发生得的一切混乱都与它无关。桑云已经派人把水拿去化验,可是不必等结果她也知道那花香的成分,而送她百合花的人必然是知道内情并以此混淆视听让她无法察觉水里的异样,仅仅是一天,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就如她的内心一样无法平静。 「你刚刚怎么不告诉他们呢?」 凡燊慵懒地靠在墙上,他脸上依旧是平日温暖阳光的笑容,可是语气里的冷漠却让桑云感到无比陌生。 「告诉他们甚么?那是百合花的花香?还是告诉他们你就是内鬼!」桑云并不是娇小外表所呈现的懦弱,如果看轻了她那么肯定是要吃大亏的,所以凡燊从不低估她,反而她是他最看重的人。如他所想的一样,桑云才不会转弯抹角地打探,或者愚蠢得还没发现他的身份,她并没有令他失望。 「桑云啊,不要生气,你不是知道我最怕你生气了?」 凡燊凑近激动得泛泪我桑云,他伸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语调虽然没有了平日的可爱,但眼神里的爱意却显得如此真挚。 「别碰我!你再不坦白,我就??」桑云甩开了他的手,脸上的表情流露着狠劲,可是凡燊太了解她了,她现在的怒火并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对她的隐瞒。 「好了,别说违心的话了,要举报我的话你刚刚就可以。你不是早就猜到是百合花了吗?如此擅长毒的你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呢?」 凡燊调皮地笑了笑,他如此坦荡无畏的样子桑云没有见过,但比起畏惧和抗拒,她更多的是好奇,她想知道她喜欢的男孩是个怎样的人,她想知道他又是甚么令他如此大胆强大,这些陌生的模样她全都想知道。 「醉花症只是个传说,百合花的花蜜虽然有毒,但也不能让人成为幻者!」桑云走近背对着自己的凡燊,却发现他正欣赏着绽开的花瓣,对淡黄色的花蕊看着着迷。 「的确不可以,但它可以让人睡不着觉、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甚至看见幻觉、相信幻觉,再加上那位的能力,所有人都可以短暂的拥有幻力。」凡燊在说到那位的时候眼帘不自觉地低垂,脸上尽是崇拜和自豪的神情,他平淡地道出像是天荒夜谈的故事,但桑云从他坚定的表情里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位??是甚么能力啊?」桑云也不自觉地感到怯懦,因为从凡燊的话语里感觉到对方的强大,而自己很可能无法从那位身边抢回凡燊。 「你知道百合花是『厄尔庇斯』的花吗?他掌控着梦境,寄生于灾难,世人都渴求他、害怕他、但又害怕失去他??」凡燊的声线始终地平静且温暖,就像是黄昏下吹拂的微风,他笑着告诉无知的桑云一个没有人敢提起而终究被遗忘的故事。 「他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希望』。」 《希望》05 烈日当空今天的阳光很猛烈,尤其是在叶子上的佩尼亚一行人更接近太阳,巨型花株的叶子也很巨大,就像是停泊在空中的小船。佩尼亚悠闲地躺在小船里,任由如刺针的头发披散,潘和子玹也百无聊赖地并肩而坐,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们稍有不慎便会从叶子上滑落。 「狄奥和洛伊呢?」 一头清爽短发和黝黑的皮肤让子玹更像她哥哥,她探头探脑地问起从早上便不见踪影的两人。 「怎么了,小间谍,又想给哥哥通风报信吗?」 潘拨弄着她蓬松的金发,黑色的皮衣让她姣好的身材表露无遗,她戏謔地向子玹眨眨眼睛,子玹也不示弱地翻了个白眼。 「当然是去接人了,总之我们就乖乖在这里等。」 佩尼亚比子玹想像中的更容易接近,她当初加入时最害怕这生人勿近的刺蝟,但后来她发现他只是深信着「厄尔庇斯」的世界并将那位的命令执行得极致的人。他正蹺着腿闭着眼享受着这一刻的平静与混乱,底下的人们已经乱成一团,这个矛盾的感觉让他乐在其中。 巨型花株的周遭越来越多人聚集,他们眼神里的空洞彷彿没有意识,但脸上的笑容却彷似沉醉在美梦里。云朵里、空气里、大楼之间都是因幻力衝激而成的扭曲空间,那幻彩的泡沫就像是诱人的黑洞,越是接近便越是致命,彷彿要将一切都吞噬得一乾二净。街道上、房子里、整个市都充满了做着美梦的人,而少数仍然清醒的人却在被窝里发抖、把房门紧紧锁上。他们唤不醒沉醉在美梦里的家人,也害怕自己将要与整个世界一起沉沦,但沉沦的原因不再是因为百合花的花蜜或是谁的幻术,仅仅是因为清醒的人是痛苦的,清醒的人也是脆弱的,他们被遗留在这如恶梦的现实里,不想清醒。 在混乱里,一队人有系统地将聚集的人用铁栏围堵,不让他们继续接近巨型花株。而后头的人向人群喷洒着药水,只见人们逐个慢慢倒下,瞬间人们像骨牌一样互相推倒在地上。他们闭上眼嘴角却依然上扬,就算在昏迷状态里也像是熟睡的婴儿做着美梦。随着人群的倒下,巨型花株周遭的扭曲空间霎时减少了些,如泡沫的黑洞也缩小了不少,可是那些扭曲的空间还是蠢蠢欲动像是随时要再次膨胀。 「『联界』开始,大家各就各位。」乔纳在操控室里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他从荧幕里确认了目矓睿和苍嵐已在巨型花株两旁的大楼准备,他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和最小的范围减少阳光。「联界」开始之际三人的手鐲分别亮着黑色、绿色和白色的光芒,花株在这数星期内已长得和大楼差不多高,目矓睿和苍嵐在楼顶勉强俯视着花株,阵阵浓烈花香扑鼻而来。瞬间花株头上的天空局部地暗淡,阳光普照霎时换成了阴云,花苞也好像察觉到阳光的消失而微微抖动。 「需要我们来点雨吗?」耳机里传来墨希的声音,比起平日的打闹今天的墨希也不禁凝重起来,不单是敌人的咄咄逼人,而是她察觉到会议室里桑云和凡燊的异样。 「先不要,你们赶紧准备一下然后出发吧。」乔纳的声线也透露了他的紧张,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间,荧幕里的花株看似没有甚么动静,但他知道他们距离花开的时间不远了。 他转身看着身后蹺着手的人不由得来气,他拔下耳机叹了口气,自己一直等待事情的结束但没想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如此百感交杂。 「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还有甚么吩咐吗?」乔纳没好气地扯起笑脸,他也没想到会有被这小鬼爬上头的一天,或者这就是他「弃明投暗」的代价。 「这不是我说的,是那位吩咐的,别怪我啊。」凡燊心情爽快得吹起了口哨,他看着荧幕里的花不禁有点雀跃,这是第一步,他们创造美好世界的第一步。 「那也是那位叫你甚么都别跟我说吗?」乔纳讥讽地笑,他虽然当初只是因为飞阳才与敌人联络,但后来真正决定要加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只是他处于阳光里太久了,他一直创造着虚假的阳光欺骗世人、欺骗自己,倒不如纵身投入黑暗,那可能才是另类的真实。 「别发牢骚了,结果会让你满意的,现在就离开这里吧,我们会有人来接手的。」凡燊说罢走出了操控室,一切都如计划一样发展,当然中途有些小插曲但那些都是小事。 「你怎么从操控室出来?」 他还没转身就已经认出了来人,凡燊转头露出他的招牌微笑,这是平日她最无法抵抗的笑容。 「别笑嘻嘻的,你跟乔纳说了甚么?」墨希缓缓走近他,她刚一直在找凡燊直到看见他从操控室出来,她就知道自己早上在会议室的直觉没有错。 「你不是该准备出发吗?其他人呢?」凡燊也走近墨希,她的脸因生气和激动而胀红更接近她头发的顏色。 「你坦白跟我说??」 凡燊依旧保持着微笑,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内心紧张却又兴奋,难道墨希要发现自己的身份了吗。 「桑云是内鬼,是吗?」墨希深呼吸了一下,她也不敢相信桑云竟是「厄尔庇斯」的人,但她知道如果只有一个人清楚她的身份,那肯定就是凡燊了。 凡燊听见她的话后笑意却更浓,他知道墨希对自己的感觉,但他低估了她喜欢自己的程度。 「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他凑近那精灵耳朵,手指抚过耳角的轮廓,让墨希心里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但她没有对这陌生的动作起疑,直到一阵强烈的耳呜衝击到脑海里。 她放声地尖叫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就像处于真空的空间里,耳朵和脑袋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痛苦却又寧静。 「嘘??没事的,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凡燊按着她的嘴巴掩盖那恼人的尖叫,他安抚着墨希虽然她听不见,一道鲜红从她的双耳淌下,随即便昏倒在地上。 《希望》06 「墨希呢?」桑云来到大堂的电梯门前看见徐徐走来的凡燊,她张望着前面聚集的小队,却不见墨希的踪影。 「啊,乔纳好想找她帮忙了,我们先走吧。」凡燊轻松自然的微笑,右手搭过桑云的肩膀,墨希只是个小插曲而桑云不需要知道。 「真搞不懂他们在想甚么??」 一路上非非在车子里忍不住发问,她不懂,或者说大家都不懂,为何要他们这些稚嫩的人去最前线,虽说有两位队长的加持,但他们这些杂鱼不是应该去疏散群眾才对吗。她看着身边的阵容,只有黑子和邵琅比较有经验,但她和飞阳都是新人,她不禁猜测组长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安排。 这时她惊觉车上少了一个人,她明明有印象看见他在自己的身后,但这时前后的车箱都没有他细小的身影。 「小克呢?小克去哪了?」 「大惊小怪,可能去别的队帮忙了吧。」邵琅冷冷地看了非非一样,他对于这个组合也积存着很多不满,可是也刚好让他替目队长监察着飞阳的一举一动。 「不对啊,刚出发的时候还在,难道是哪里不舒服吗?」黑子也有点担忧,他最近一直在忙飞阳的事,基本上也没有关心过非非和小克,只知道小克这些天身体好像不太好,本就体弱的他常常都回房间睡觉。 「快到了,我会让人去看看他,你们不用担心。」在前头开车的凡燊见状便看了后视镜一眼,大家透过镜上看见的依然是那招牌的温暖笑容,顿时让他们的担忧一扫而空。只有黑子和飞阳的脸色有种莫名的质疑,前者是因为知道凡燊的身份让他重新审视这个人,而后者则是因为知道了一些别的秘密。 飞阳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巨型花株看起来更巨大了,车道上有撞毁了的车,有漫无目的地行走的路人,儘管一片混乱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平静。他低头抚过手腕上的手鐲,鐲子却没有呈现任何光芒,因为这是组长给他特别安排的手銬,让他在基地外无法使用任何幻力。可是他没有慌张也没有焦急,因为他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他的意识里正住着他最深爱的女孩。 ** 政府科技大楼外一片狼藉,街上都是些东歪西倒的树木和从高空掉落的杂物,一反平日的热闹今天的大楼里昏暗凌乱,大堂也是空荡荡的雅雀无声。两个高大的身影来到大堂的角落,找到那通往不为人知的基地大门,他们穿着纯黑色的高领毛衣,头发是短平的栗棕色,后颈的头发很乾净地稍稍擦过领子。 在电梯里两人宽阔的肩膀几乎碰到墙壁,他们的下巴轮廓分明,眉骨高耸和高挺的颧骨显得双眼比较细长,下垂的嘴角也让人不自觉地胆怯。他们步伐一致地踏出电梯,这时电梯外已有人迎接他们的到来,可是大部分组员都外出行动而只剩下很少量的人留守在基地里,要是想一举歼灭「幻」的话现在会是个绝佳时机。 留守在基地里的大多是幻力较弱的组员,而警报响起后一些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也赶来支援。两人喷了喷鼻息,像是准备猎杀的野兽,他们捲起手袖然后相视而笑。 「这也太看轻我们了吧?」 说罢整层楼都陷入黑暗里,这是如墨水般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一瞬间眾人失去了视力顿时失了方寸。而畅游在黑暗里的两人,身手敏捷而感官锐利,他们是「厄尔庇斯」里难得幻力不高的人,但实力还是不容小覷。那位经常嘲讽着「幻」的存在,就像是小朋友在现泥沙,想要幻者当管治者的走狗,但又害怕他们变得太强大难以控制,最后变成体术不通、幻术不精、武器不良的马戏团。 在黑暗里有些人尝试创造光源,也有人试着创造盾牌自卫,但速度太慢、杀伤力太低,在先声夺人的两人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更别说那些没有幻力的保镖,他们在黑暗里胡乱地开枪,但一发不中,两人毫发无伤地将眾人击倒。他们并不是嗜血的杀人狂,或者说自从加入「厄尔庇斯」后便不再是了,他们依照那位的命令没有对幻者下狠手,所以那些人只是被击晕在地。可惜那些保镖的遭遇就不一样了,他们既然不像幻者般稀有,那么他们不留手也没关係。 「走吧,洛伊。」狄奥领着路向前走,他和弟弟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他甚至怀疑他们头发丝的数量也一样,所有大家通常都将他们混淆。可是那位却从来不会,他总是能准确地呼唤两人的名字,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有着不同的梦,而那位能把他们的梦看穿。 两兄弟来到门前,他们恭敬地微微低着头,脸带微笑地敲了门,然后一阵沉默后门缓缓打开。他们看见了操控室里的眾多荧幕,也看见里面一排排的档案柜,他们却不敢进去一步,因为他们在等待指示。 荧幕前的电脑椅坐着一个人,椅背的遮挡让人看不见那人的背影,椅子轻轻地摇晃转动,露出了他平伏的黑色发丝和瀏海,头发比几个月前见面时要长了些。两人不敢佩服他创造幻象的仔细,连发丝的生长也没有忽略,可是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面前的肯定不是他该有的模样,或者说这只能是他过去的样子。 「狄奥,洛伊!!」 因为面前坐在椅子上的人是个小孩,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猜到「厄尔庇斯」的首领正是这个乳臭未乾的小男孩。他身上已换上黑色的风衣,而风衣上也像「幻」的设计有着数颗扭扣,但不同的是钮扣的顏色却有六种,彷彿影射着他便是六界的主人。 「克瑞斯大人,我们来接您了。」 克瑞斯在希腊神话里又名「刻瑞斯」,是死亡与战争的恶灵,象徵了一切的灾难和毁灭。他也有另一个身份,藉着灾难带来的痛苦和贫乏,他滋养出另一个披着糖衣的恶灵。这个恶灵前所未有的强大,因为它不被视为恶灵,它被世人所供奉、所信赖、是人的心之所向,是人们生存的动力,也是万恶的根源。它的名字叫做「厄尔庇斯」,后又被世人名为「希望」。 《花又开》01 叶子阔大又平滑,微风掠过也只是微微摇晃,佩尼亚一脸平静地在浅睡。忽然间他彷彿听见了甚么,一个翻身马上兴奋地跳了起来,吓得子玹赶急抓稳着叶片。 「呜呼!终于到我了!」 佩尼亚将如刺针的头发拨到肩膀后,发丝强硬而沉重一直拉动着他的头皮,如刺针的发端也一直刺痛着他的皮肤。他很享受自身带来的疼痛,这让他清醒、快乐、兴奋,他一直不懂幻觉和现实的分别,因为只有痛苦才是最真实的。痛苦存在于幻想和现实里,幻觉会欺骗人,现实也会,可是痛苦却不会。痛苦就像是由一切灾难和毁灭堆砌的沃土,绝望的土壤里发酵着各种的幻想,散播着慾望的种子然后长出名为「希望」的果实。 当子玹正好奇佩尼亚的下一步举动时,潘给了她一个媚眼似乎很得意,毕竟她跟随克瑞斯大人的时间不短,而且自己的头脑也肯定比那对肌肉发达的两兄弟好,自然知道的内情要比刚加入的黄毛丫头要多。 「人也带来了,赏脸谈一下吗?」 这时一队人马来到巨型花株底下,桑云本想说话但看了看凡燊的脸色又退了回去,她脑海里都是凡燊和她说的话。他柔情的一句「要跟我走吗?」不断在脑海里浮现,她自问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没有觉得「幻」有多清高,她当初加入只是因为她根本没有选择,除了基地她无家可归。邵琅见状不禁急躁了起来,他看向凡燊但却没有回应,只是微笑点头让他说话。 邵琅大喊着让气势强一些,他可不想在敌人面前退让,话语间充满着威胁的意味。然后一颗白色如刺蝟的头便探出叶子,如这边的愁云惨雾相反,佩尼亚脸上是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谈甚么?这左右两边的人不太有诚意吧?」 佩尼亚彷似一早就看穿了他们的把戏,他指向花株两边大楼上的人,头顶的阳光早已消失只剩下灰濛濛的乌云,但这不要紧,花还是会开的,因为这朵花并不靠阳光或泥土,它吸食的是现在市内最充沛的养分。 目矓睿瞇着眼盯住那让他憎恨的模样,就是「厄尔庇斯」酿成了两年前的祸事,令他失去了哥哥。他每天看见自己灰色的头发和眼瞳都会想起当天的悲剧,但他只能理性地板起脸过日子,因为他是队长,更是目矓曜的弟弟。他知道哥哥不会希望自己成为仇恨的奴隶,但他心底里却充满了恨,他恨飞阳、夜璃画、厄尔庇斯,他恨所有人,更恨自己当初的无能和弱小。他多希望自己能回到那天,他必定能拯救哥哥,虽然哥哥大多也不会听自己的劝告,但他起码能做点甚么,或者一起战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一把抢过身边狙击手的枪,这些人都是组长安排的,他一早便计划好要将敌人一举歼灭,最起码不能将飞阳放虎归山,如果他恢復了记忆,那么整个组织都会成为目标。在他举起枪气忿地瞄准佩尼亚时,耳机传来苍嵐激动的声音。 「别犯傻了!子弹能杀得了他吗?就算杀了他,所有事就能解决了吗?」 在对面大楼的苍嵐细小得像粒小米,她心急地对着耳机大喊,她虽然没有和「厄尔庇斯」交过手,但她的理性告诉她巨型花株、扭曲空间,还有所有中毒的人都让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力。更重要的是她害怕目矓睿会伤害到飞阳,她瞥见了目光散漫的飞阳站在队中央,脑海里浮现出过往与飞阳和矓曜的点点滴滴。她也很想念矓曜,但人的心是偏袒的,她现在只希望飞阳能留在「幻」、留在自己的身边,就算他只能一直活在谎言里,那她也成为谎言的一部分好了,只要和他在一起。 「苍嵐啊,我等太久了??我好恨??」 目矓睿的胸口因激动而上下起伏,他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枪把,而这时佩尼亚彷彿察觉到大楼上的声响而转过头来,瞪着那把枪背后的人。一下失手,目矓睿在意识到之前就感受到手里传来的颤抖,还有空气中飘散的火药味。可是下一秒却看见子弹射中了佩尼亚的头,但又瞬速弹开掉落在叶子上,仔细看才发现他竟以头发抵挡了攻击,脸上更随即展露骄傲的笑容,眼神里尽是轻蔑。 「你看,这还谈甚么啊?这次我不算,再来别怪我还手。」 佩尼亚摆弄着他的头发,话语未完发丝随着他眼神里的杀气扬起,像是刺蝟般竖起棘刺准备刺向敌人。 「那人你难道不要了?」 邵琅一行人对刚才高空里的擦枪走火还没回过神来,桑云见状踏前了一步,在下决定前她也要先探一下他们的虚实。身后的凡燊并没有阻止,反正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们也只是在拖延时间,一切结果也已尘埃落定。 「哈哈哈??我呢,不能做主,但他呢,我不认识。」 佩尼亚不禁仰头大笑,他和凡燊交换了眼色,暗讽着这些人还在蒙在鼓里,他很想知道当这些人得知克瑞斯大人就是「厄尔庇斯」的首领是怎样的表情。他迎上了那充满厌倦的双眼,那眼神訢说着冷漠和厌恶,像是他对于自己再次参与到战争感到疲倦不已。飞阳的眼底里却有莫名的炽热和仇恨,这种眼神佩尼亚最熟悉也最热爱,这便是痛苦的眼神,因为失去希望而痛苦,也因为心存希望所以更痛苦,而飞阳的痛苦正正来自他的希望和爱。 「喂??」 子玹刚想上前阻止,她和哥哥这些天的努力并不是要让飞阳葬身于此,可是潘马上按住了她,并将手指放到嘴边。 「嘘,稍安无躁,我们会遵守约定保他性命的。」 潘轻声细语地又眨了眨眼睛,子玹马上别开眼睛,这是潘的惯性动作也是她的能力,她很擅长迷惑人,不管是以幻觉还是言语,或者以她本身的存在。她在神话故事里是既完美又诱人的存在,作为第一个被创造的女人,她是美丽和魅力的象徵。她也是以好奇心为名的愚蠢和贪念,她代表了人性最原始的的诱惑和慾望,她是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她的名字叫潘—「所有」?朵拉—「礼物」。 《花又开》02 会议室里组长看着荧幕,聆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的表情和场上的人一样不解,难道是他们的猜测错了吗,难道他们的内鬼或目标都不是飞阳?他们脸色迷茫而困惑,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但佩尼亚的反应看似一点也不在乎飞阳的生死,感觉也没有作谈判的打算。 「动手!全部人准备!」 组长向着通讯器喊道,既然谈判和拖延的方法也不奏效,那他们只为反客为主率先发动攻击了。一瞬间邵琅把飞阳拉到自己身前,他的手掐在飞阳的脖子,然后一个透明的球包裹着他们两人,外面伸出了无数的铁钉,确保没有人能接近飞阳。 大楼上的目矓睿欣慰地看见邵琅吸收了自己在测验的评价,他现在稍为回復冷静后,也向佩尼亚报以一个得意的笑容,好像在笑对方大意。 「你不会以为我们毫无准备吧?」 目矓睿向苍嵐发了信号,天空上的乌云竟闪耀了起来,他们的计划除了兵分三路外,便是要在幻力扭曲受控后,发起一次性的攻击,他们必定要一举将巨型花株击落。对面的苍嵐也开始了与目矓睿的「联界」,乌云不停地闪烁在天空掠过一道又一道的闪电,然后轰一声闪电直接击中花苞。 一瞬间花株底下的人也怔住了,眾人都仰头看天上的奇景,在四周晴朗的天唯独花株头上佈满乌云和雷电。首先察觉到异样的是苍嵐,她没有像目矓睿一样沉醉在雷电的画面,她发现了刚才起乔纳一直没有回应,而地面也不见墨希的踪影。显然易见这次攻击的规模虽然大且突然,但少了意界和耳界的配合,雷电的幻象只侧重了在视觉和触感,让它的杀伤力和强度都大大减低。接二连三的雷电击中了花苞,在刚才雷光火石之间佩尼亚连忙将头发延伸成坚硬的外壳包裹着他们三人,在攻击停止后他缓缓收起他的头发得意地看向目矓睿,彷彿他才是那个愚笨的人。目矓睿眼看花苞的顏色没有甚么变化,心里莫名觉得不对劲,花苞只是强烈地颤抖了起来并将花瓣往内收。 突然间市内大楼墙上的电视都亮了灯,遍布全市,不,遍布全国的所有电视都同时亮起,荧幕里住全都播放着巨型花株的画面,还有刚才雷电的画面。这时所有在电视前的覲眾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重播一遍又遍的画面,那不合常理的巨型花株和天空的奇景,让眾人以为这是末日的到来。但很快所有画面又切回了几个星期前,呈现着巨型花株从水泥里诞生的过程,然后是「幻」小队到花株前将其隐暪的画面,电视里花株闪烁不停让人摸不着头脑之际,又切到会议室里商议的录影画面。观眾虽然理解不了何为「幻力」,也不知道「幻」是怎样的组织,但从会议室里组长的命令,还有他承认水质变差的事,他们很快便能理解一件事,这也是克瑞斯要世人明白的,就是他们被欺瞒了。 全国内每个市每家每户都议论纷纷,当人遇到未知的事情时,第一个反应是好奇,但随即而来的是害怕和抗拒,他们将未知的能力视为危险或荒谬。而克瑞斯便要捉紧这微妙的心理变化,首先他要将「幻力」公开于世,让世人知道有「幻者」的存在,再来是减低他们对政府的信任度,在这个眾说纷紜、人心惶恐的时候,他便能拋出那诱人的「希望」。 花株底下的黑子并没有如眾人一样看向电视,因为他早已知道荧幕里的内容,他向子玹打个眼色,两人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黑子一直对妹妹感到很愧疚,总觉得自己把她带进了这危险的世界,但事实上妹妹比他坚强得多,两年前黑子一直沉溺在自责和崩溃的边缘,是妹妹唤醒了他,而今天他们终于可以结束一切了。 在目矓睿和苍嵐回过神时,所有的狙击手突然爬到天台边,他们默默放下自己的枪,眼神像是着了魔一样看向同一个方向。他们慌张地看过去,发现潘正在喃喃自语,而子玹也专注地盯着那些狙击手。这是「厄尔庇斯」愿意让子玹加入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她能充当一个可有可无的扩音器,而是她与潘能组成绝佳的拍档。子玹能选择让人听见她想对方听见的声音,而潘能说出人最想听见的话,或者说她能让人相信那是他们的想法。 「来吧,向我走来吧!」 潘的金发在风中扬起,无可挑剔的美貌让人相信她就是那个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宛如那位被眾神被创造的降临人世的第一个女人。那些狙击手像是着了迷一样,没有幻力的他们对幻力的攻击毫无防备,潘酥软的声线如糖浆般流进他们的耳朵,她的一字一句都充斥着他们的脑海。在他们的脑袋被浓稠的蜜糖凝固的一刻,他们双脚踏出天台边沿,脸带着幸福的微笑走近她。 「不!」 目矓睿和苍嵐大喊着却已为时已晚,那些狙击手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喊叫,然后毫无畏惧地跳了下去。惊骇的撞击声、骨头碎断声、血花四溅,他们掩着嘴不敢相信,但他们还没想明白潘和子玹到底是用了甚么幻术。苍嵐突然醒悟,她正想提醒目矓睿,「是声音!不要听她的声音!」 一个黑影掠过眼前,佩尼亚竟用头发作绳索闪现在她的面前,她的耳机也传出一阵刺耳的嘈音让她马上拔掉。 「喂,你的对手是我,专心一点。」 佩尼亚也拔掉自己的耳机,因为现在已经进行到计划的最后一步,他不再需要谈判也不会有新的指示,他只需要默默等待,当然还有打架。 《花又开》03 所有的电视还在直播着巨型花株的现场情况,原本以为是骇客的玩笑或者剪接影片的观眾也开始觉得奇怪,政府没有打断也没有出面澄清,于是眾人越来越倾向相信刚才看见的片段,对幕后的主使也越来越好奇。 在佩尼亚阻止苍嵐之前,目矓睿没有听见苍嵐的提醒,也没有思考潘和子玹到底做了甚么把戏。因为他已陷入了那如糖浆的声线,这次潘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诱惑和媚意,她甜美的声音却说着最狠毒的话。 「你哥哥呢?想见他吗?想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吗?」子玹闭着眼听着潘的话,并同步地传送过去她的目标身上,可是这次目矓睿并不像那些狙击手一样脆弱,他苦苦抵挡着不让那些声音侵入他的脑海。子玹牵起潘的手,突然其来的身体接触让潘有点惊讶,但她马上明白了子玹的意思,她们必须加强力度。 「他应该不想见到你吧?你当年太弱了,现在也是??」 这时对面苍嵐与佩尼亚的对战也进入胶着状态,佩尼亚不停地转换着头发的形态,一会儿是尖锐细长的刺针刺向她脆弱的四肢,一会儿是柔软的绳索缠绕着她的脖子。苍嵐只能急速地变换各种利器,锋利的长刀勉强能砍断他的细绳,但不论是斧头还是匕首也砍不过他的刺针。她虽然身为身界的队长,但她比较擅长物理的攻击,像是体术和以幻力加强或创造各色各样的武器。可是她并不擅长创造幻象,所以她很佩服飞阳的火焰,也很羡慕夜璃画的能力,而面对像佩尼亚这种以压倒性的幻力创造出来的武器,苍嵐只能选择硬碰硬的持久战。 同一时间花株下的战况也很热闹,黑子胸有成竹地展现自己苦练的幻术,他还记得当年乔纳引导着自己使用幻力、相信幻力、拥有幻力的每一步。于是他将黑暗化成有四肢和意识的怪兽,猖狂地向邵琅施出爪牙,誓要捏碎那长满铁钉的铁球。可是非非一个飞快的步伐跑到邵琅面前,她脸上已换作冷酷的表情,伸出双手充满威胁的意味。 「非非,你知道『幻』只是把我们当工具,这个手鐲也是用来管束我们的,你不是最渴望自由的吗?」黑子向着非非大喊,他觉得好像被背叛了,这几个月的相处难道换来拔刀相向吗。 「自由??我要怎么相信『厄尔庇斯』?说不定它只是另一个『幻』,你看这些倒在地上的人!既然两边都一样,那我寧愿选择保持清醒。」非非的外表比谁都叛逆,但内心其实既清醒又坚强,她不能轻易相信敌人,她只相信自己。说罢,密集的细腿从她的双手出现,一堆又一堆多不胜数的毒蜘蛛顺着黑暗的触鬚爬往黑子。 「那你也太小瞧我了,你改变主意的话,我们随时欢迎你。」 黑子深吸了一口气,眼看蜘蛛已以猝不及防的速度爬到身上,手臂传来诡异的触感,还有麻痺的痛感。他马上将黑暗的触鬚铺盖自己全身,然后黑暗的怪兽化成了虚无,一瞬间所有攀附在上的蜘蛛都掉落了那无底的深潭。 另一边凡燊正走往飞阳的方向,却在中途与桑云僵持不下,他看着桑云那可爱的脸却流露着凝重的表情,忍不住竉溺地笑了。 「怎么了?还在闹彆扭吗?」凡燊正想靠近桑云,这次桑云却理性地退开,并伸出手阻止他。 「我该相信你吗?这对我并没有退路,我必须要在这里做决定。」桑云凛然地直视凡燊的双眼,与其说她在质问凡燊,其实她在与自己对话,她要她的心做出选择。 这时另一个负责疏散群眾的小队见状,也准备放下手上昏迷不醒的人们,先去支援另外两个小队。小斑最接近巨型花株,正当他匆忙地跑往两位队长的方向时,却发现他们竟站在了对立面,小队里的人也在自伤残杀。 「桑云队长!需要帮忙吗?」小斑狼狈地越过晕倒在地的人,小心翼翼地闪躲着四周的攻击,小队上的其他人见状也打算上前了解。 就在这一刻,在操控室从容地监察着荧幕的克瑞斯,瞥了一眼门外的两兄弟,他们正将政府派来的援兵像玩偶一样摔来摔去。他满意地专心完成手上的事,他将事前得到手的密码输入到电脑,作为睡梦的潜行者,人心里所有的袐密都对他显露无遗,他只需要懂得如何运用这些袐密。 「这可不行,外人不能插手他们两个人的事。」克瑞斯看了看现场的战况,像是追看电影的小孩,又像是编写这场闹剧的作家。他低垂了眼帘,好像在对着空气说话,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微细得要凑近才听得见。于是在睡梦里人们听见了他的呼唤,「起来吧??起来吧??就算是昏迷了,也没有人能阻止你做梦,就算只是个梦,也没有人能阻止你将它变成真实??起来吧??怀着希望的人。」 小斑听见身后一声惊呼,他猛然转头发现刚才被搬到一旁的人、躺在马路的人、这些吸入了迷药的人一瞬间都起身向花株走去。他们仍然是紧闭着双眼,因为吸入了迷药而身体还在昏迷状态,但这依然不能阻挡他们做梦。他们脸上流露着平静又满足的表情,每个人的梦里都有着自己对幸福的幻想、对生活的希望。而原本缩小的扭曲空间又顿时膨胀了起来,那些幻彩的泡沫包里着危险的黑洞,甚至蔓延得更大彷彿要将整个市内的扭曲空间都连接起来。 这一切一切的混乱在周遭上演,飞阳只是冷冷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任由身后的邵琅掐着自己的脖子。他笑他们这些人的愚昧,也笑自己没有一早看透,计划里一直以来的目标都不是自己。他闭着眼等待,这个计划里大多数的人都在等待,他们在等待百合花开,而他在等待属于他的蔷薇。他想起在治疗室里醒来后,脑海里不停重覆着一句话,而他知道这是「厄尔庇斯」给他的口信,因为只有那个人能潜入别人的睡梦里,也因为他认得那稚嫩却成熟的声线。 《花又开》04 「小花出现之时即花开之时。」 那熟悉的声音又再次在飞阳的脑海里响起,随着克瑞斯在操控室里按下那关键性的按钮后,他和在场所有「幻者」的手鐲都一次瓦解。那像是玻璃的材质马上裂开破碎成无数粉末,而手鐲内的色彩也回到他们的身体里,他们一直被限制、盗取、耗用的幻力都随着手鐲的消失而停止。基地里的一切设备和以幻力运行的所有设施也变得简陷贫乏,克瑞斯看着面前熄灭的荧幕和灯光哼起了小歌,他走出了操控室和两兄弟迈入了黑暗里。 在眾人一片哗然时,飞阳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已经没有了手鐲的束缚,手背上是他和璃画的蔷薇印记。这时黑色的蔷薇突然闪现了一抹深红,他知道这是璃画的意识要甦醒了,他最爱的女孩要像这朵蔷薇一样回復色彩。 「飞阳?你还在等甚么?」 飞阳深呼吸了一下,这将会是他回復记忆后第一次要创造璃画,也将是他失去她以后第一次真正地与她对话、触碰她、拥有她。他心里扬起了莫名的紧张和畏惧,那正是希望的滋味,他比谁都更渴望復活璃画,但他也比谁都更害怕再次失去她。 「小花,这是对的吗?」 「嗯,只要我们能在一起,那就是对的。」 「小花,你是真的小花吗?」 「当然,只要你把我变成真的,那我就是真的。」 飞阳不懂自己为何在这一刻反而挣扎了起来,他想起了克瑞斯喊小花的名字,心里翻起一丝醋意和异样的感觉,可是他选择不去理会,因为人总会被希望所说服,而小花就在他的眼前,这就够了。 「夜璃画,请你如蔷薇般盛放,在枯萎过后将你永不凋零。我要把你从黑暗里释放,我要与你分享我的生命,在我终于将你拯救的这一刻,你也拯救了我。」 飞阳默默地吟诵着蔷薇的美丽,他睁开眼泛着泪光,脸上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眼神里的空洞已燃起了光芒,当邵琅还在不明所以地质问着他时,他没有听见这世界的任何声音,他只是专注里看着巨型花株前的女孩。女孩微微回眸,额上的瀏海随风飘扬,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两人初次相遇时纯綷。她张开嘴巴说着没有人听见的话,飞阳却从她的嘴型清楚地听见了,她骄傲地大声喊道,「我来拯救你了!」 这时候基地里还有人在生气地怒斥着耳机,荧幕和灯光一切都失灵了,留在会议室里的组长不禁相信自己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而刚熄灭前的最一幕看来是自己失算了。 「不用再试了,没有用的。」有人推开门缓缓地走进了会议室,他的蓝眼睛里是得意的神情,脸上也是胜利的笑容。 「是你?你也在组里很多年了,不简单啊。」组长气忿地看着乔纳,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乔纳两年前的表现否定了他的想法。 「你也别太看得起我,我就是在荒谬的选择里,选择了比较自由的一方罢了。」乔纳习惯性地抓了抓他的金发,慢慢走近靠在墙边的人,心里想着既然一边是以幻觉混合在真实里,一边是将所有的幻想都化成真实,那后者不是来得更公平更自由吗。 「自由?那都是骗人的假象,你是几岁小孩吗?」组长没好气地笑他的幼稚,他架起拳头准备奋身一搏。 「只要大家都活在假象里,那假象也会变成真实。还有,幻者是不用拳头的,因为太弱了。」乔纳扯起嘴角一个快步躲避了组长的拳头,然后双眼近距离地直视着组长。 「睡吧,那里会有人在等你,在你醒来之时便是你所希望的世界。」 基地里的设施都失灵了,但全国的电视却仍然在转播着现场的画面,而所有观眾正脆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孩。璃画站到巨型花株前,周遭的扭曲空间膨胀得骇人,那些黑洞快要覆盖整个天空。所有人都猜错了,这是真实的花,也是虚幻的花,但它从来需要的不是泥土,也不是阳光和水分,而是这个市内最充沛的幻力。它是源于幻力的花,是名为幻象的花,是象徵希望的花,而它现在离花开不远了。 「小花,你也叫小花吗?」璃画将手贴上巨型花株的花茎,它强烈的颤抖和生命力传送到她的手掌,巨型花株的花苞而由刚才的收缩变成向上微微展开,一切已经蓄势待发。 「我来了,所以你可以绽放了,灿烂地为我们带来希望吧。」 璃画呼着气对着百合花喃喃细语,天空里的扭曲空间再次膨胀连接了大地,在巨型花株感应到璃画的幻力的那一刻,它吞噬了一切的黑洞,吞噬了一切的幻力,一切的幻想和美梦。然后呯一声纯白无瑕的花瓣绽开,露出内里漂亮鲜艳的黄色花蕊,清香的百合花气味飘散在整个市。 在一切的黑暗和扭曲都消失时,世界剎那间变成空白,犹如这希望之花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幻象。在这个幻象的空间里,人们都活在自己所幻想的生活,世界都是人们所想像的模样,而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因为他们的灵魂将在这名为「希望的国度」里自由地飞畅。 《后记》 「电影看完了,我来为大家说个故事吧,这是我从小最喜欢的睡前故事。」 在远古的希腊神话里,据说普罗米修斯为了人类从天上盗取火种,令宙斯很生气,决定给人类最残酷的神罚。他命令眾神参照女神的外形创造一个可爱的女性,眾神给她取名叫「潘多拉」,「潘」是所有的意思而「朵拉」是礼物,所以「潘多拉」是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也是赠予人类的礼物。 宙斯给了潘朵拉一个密封的盒子装满了所有的痛苦和灾难,虽然普罗米修斯告诫了他的弟弟埃庇米修斯,但埃庇米修斯还是忘记了兄长的警告娶了潘朵拉为妻。而潘朵拉最终忍不住好奇把盒子打开了,一瞬间释放出所有恶灵和祸害到人世,她惊慌地把盒子关上,却把在盒子最底层的「希望」女神厄尔庇斯困住。从此,「希望」便被留在了盒子里,而厄尔庇斯亦受到人类的崇拜与供奉,因为他们深信着这位手持百合花的女神会为他们绝望和痛苦的人生带来光明和希望。 「希望伴随着绝望和痛苦而生,它被灾难和不幸所滋养着,所以它比所有恶灵都要强大。而它最强大之处来自于人类的慾望,人一但有所求便有所想,这便是幻力的来源。好了,故事说完,我们梦里再见,我会在『希望的国度』里等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