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风流[重生]》 致命风流[重生]_第1章 《致命风流[重生]》作者:无心谈笑 文案: 口嫌体正直的傲娇冰山女道长x矫揉造作的妖媚风流小狐狸 这是一个你前世杀了我我这辈子折磨不死你的故事 详细文案: 一个是除妖修道大派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墨守成规,闷骚寡言,清冷禁欲,死板教条,面瘫无趣,就算把全天下最冷冰冰的形容词用到她头上都不为过 一个是青丘之国妖尊的小女儿九尾妖狐,风流顽劣,媚倾天下,玩毁了多少个王朝,殃害了无数家帝王,偏偏栽在了一个最没良心的臭道士身上 重生前,她为了道门法旨与天下大义,欺骗她,背叛她,辜负她,抛弃她,最后,甚至亲手杀了她,让堂堂一只青丘九尾灵狐魂魄散尽,连投胎转世都落不上,一缕孤魂也弥散无踪 重生后,面对相同的抉择,她又如何选择? 护她一世清平喜乐—— 还是依旧重蹈覆辙?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重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屠酒儿 ┃ 配角:明漪,长生,靳花初 ┃ 其它:重生,玄幻,修仙,狐狸精,百合,gl,冰山 第1章 地府的闲话 癸卯年九月初八这一天,有一件大事震惊了妖鬼两界。 这件不得了的大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无妖不知,无鬼不晓,连平日里只知忙着勾魂的黑白无常都忍不住靠在奈何桥边,听煮汤的孟婆唠起嗑来。 “知道么?住在青丘之国的那窝白狐狸,妖尊屠苍的小女儿屠酒儿,今儿个死在自家门口啦。”孟婆瘪着因没有牙齿漏风的嘴,一边搅锅里新熬的孟婆汤一边说。 白无常道:“喔,就是毛色和我一家姓的青丘妖尊。” 黑无常啐了一口:“还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家青丘白狐虽然是妖,那也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大招牌,地位比许多地仙都高了,神君见了也得避让几分。你个地府里的勾魂小司,敢和人家妖尊攀亲扯戚?” 孟婆笑道:“说这些个没用的干啥?重点是妖尊的这个小女儿,啧……真是让人一言难尽。我之前见过妖尊那家子,说是狐妖,其实都是一窝正经狐狸,洁身自好得很呢,单单就这个小女儿屠酒儿,三山五湖,六合九州,就属她那张脸生得最为绝色,也最为狐媚骚浪。她爹当初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眼瞅着天天去凡界勾搭男人,把人间多少个王朝都给玩亡国咯……” “呀,原来判官大人说的那个狐狸精就是屠酒儿?我之前老听判官大人讲,自从那个狐狸精下了凡,生死簿上每天都要划掉一个皇家人名……” 孟婆狠劲一拍桌子,旁边盛好的孟婆汤都被震洒了一些,“谁说不是呢?所以有句话叫什么,天道好轮回!你说这屠酒儿,仗着青丘之国的身份肆意放纵多少年,最后偏偏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门弟子身上。她什么风流男人没勾引过?非去喜欢一个天生与妖为敌的道门中人,道门中人就算了,还非是天下闻名的修道除妖之地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掌门大弟子都算了,这大弟子还居然是个女的!” 黑无常一愣,叹道:“这小狐狸还真是够枉顾伦常……” “阿婆,你直接说她怎么死的呗,这等半天等得急啊。”白无常催道。 “啧,我这不正说着呢么。这屠酒儿对那玉虚宫大弟子一见倾心后,立刻变了个狐样儿,不再乱抛媚眼,不再勾三搭四,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死缠烂打,伪装成一副良家妇狐的样子,一见人家就不停念叨着要裹嫁衣披盖头嫁过去。可那玉虚宫是什么地儿?专门收妖捉鬼的地儿啊!人家的掌门大弟子能搭理她么?” “然后呢然后呢?” “小狐狸追了人家有三四年,后来那个大弟子被烦的不行,只得答应了她。那一人一狐便在玉虚山上待了一些时日,屠酒儿对那弟子是真没话说,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就差把心肝挖给她了,可那没良心的修道人啊,一直都对小狐狸冷言冷语爱答不理的,百般不情不愿。再后来,就是前一阵,屠酒儿好心把她带回青丘,想自己阿爹阿娘做个见证,高堂足下拜个天地,做名正言顺的妻子。结果呢,这臭道士扭脸就传信给自己的掌门师尊,玉虚宫的道人们倾巢而出,里应外合,差点就把青丘白狐给灭族了。可怜的屠酒儿,被那个大弟子亲手杀死在青丘之国,临死都不愿相信自己那么喜欢的人会杀了自己……因为死于非命,执念过深,三魂七魄当即消散,连个投胎的机会都没落上。” “嗳,那掌门大弟子真不是个东西,竟然利用人家小姑娘的感情,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捉鬼收妖替天行道,行的却是真正德行沦丧之事!”白无常怒道。 黑无常却问:“阿婆,那后来大弟子怎么样了?” “怎么样?自尽了呗,她要是不自尽,落在屠酒儿她爹——妖尊屠苍手上,就不是轻轻松松死掉那么简单咯。虽说,连那妖尊最后也落在玉虚宫掌门手上死了个不明不白……” “嘘!嘘!”白无常忙喝止孟婆和黑无常的对话,向身后指了指。 三人一同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跟随鬼差慢慢走过奈何桥。 那白衣女子脸色苍白沉郁,腰身却依旧秀挺如竹,容貌虽不说倾国倾城,但也极为清丽雅致,别有一股傲然风骨含蕴其中,水亮眼眸衬着右眼角的一颗红色泪痣,端的透着一股看透凡尘的淡漠。这身超凡脱俗的别致风华,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凡人,说她是个下地府视察的神君也是有人信的。 黑无常小声道:“这莫不是哪个投胎渡劫的仙君?” 孟婆指着她,压低了声音说:“胡说!这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 白无常不屑道:“你瞅瞅她,竟还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是叹惋修道大业未成呢,还是嫌屠酒儿死得不够惨啊?” 孟婆道:“她何尝不可怜,若不是遭了屠酒儿这一劫,凭这资质,再有个百八十年的起码也修成个地仙了。” “老白,你还在这嚼舌根,还不快去仔细看着她进轮回池?”黑无常不满道。 “我才不去呢,我顶瞧不起这种烂人,老黑,你去。” “我?我也不去,看见她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我就想骂她。” “死矫情……” “尔等不在位行职,于此说些什么闲话?”一个阴沉的声音从黑白无常身后响起。 黑白无常和孟婆闻声,忙住了嘴,转过去战战兢兢地行礼:“拜拜拜拜见阎王!” 黑无常咽了口唾沫,局促地看了看面前这个一身黑金蟒衣络腮胡的阎罗王大人,说:“阎王今日特地从阴司府狱前来,是轮回池这边出了什么事么?” 阎王将手负于身后,叹了口气,面向轮回池那边,“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刚过去的女子,你们适才议论的那个人……” 白无常接过话:“她的恶数是否已可入册,无法进入轮回池,须得打入十八层地狱?” 阎王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哪有你想得那么轻巧。” “那大人这是……” 致命风流[重生]_第2章 “……话说这轮回池的路,三分黄泉土,三分忘忧泉,三分时运盘,一分命与缘。如今这个时运盘,是需要动一动了,剩下的命缘便皆看她自己造化。但就是动,我们也只能动‘时’,不可动‘运’。”他摸了摸自己腮帮子上的胡子,声音转低,“……动不得啊,动不得。”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明白阎王为什么辛苦跑这大老远就为了动这么一个凡人的命盘,也没明白阎王到底想表达些什么。黑无常揣着手,小心地问:“不知,具体怎么个动法儿?” 阎王许久都没答话,只是眯起眼,悠悠看向站在轮回池边的那个白衣女子。 第2章 故地 没有想象中元神被强压成婴儿的逼仄,也没有重新进入一个胚胎的拥堵。明漪只是觉得,她躺在一个很舒适的床榻中,鼻腔里环绕着熟悉的熏香,身下和脑后垫着的都是自己习惯的软绵高度。有和煦的暖光懒洋洋地笼罩在她的皮肤上,耳畔流连着细碎的鸟叫莺语,就如同以往许许多多次从自己床上迷蒙初醒之时那样。 她皱了皱眉,眼睛使劲闭了闭,眨巴着睁开。 刺眼灼烁的光线令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适应了许久,才勉强能视物。 她倦怠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等清醒了一点,她才突然记起来去摸自己的脖子,仔仔细细地抚过喉咙那里光滑细腻的皮肤。 应该不是被人救了,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让她自刎时留下的伤痕消失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 明漪试着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竟一点伤都没有,任何地方都很康健,不痛亦不痒。她环视了一周环境,这里是自己在玉虚宫的寝房,和惯常那般无二,简单朴素,只一架木床,一方书桌而已。 但屋内一些摆设的放置,分明又和记忆中有些不同。 怎么会…… 奇也,却不知如今是何年岁? 忽然记起,自己素来都有写起居手记的习惯,或许去找到抽屉里的手记簿,能摸到一点头绪。 行至书桌旁,摸索出藏在木抽屉中的手记,明漪拉了木椅坐下,仔细看起那些自己亲手写下的娟秀小楷。 她直接翻至最后一页,那里的日期,停留在庚子年三月初三。日期下面,端的只草草写了两句: “今日上巳,她又托人拿了书信,唤我去后山木屋共度上巳节。红尘痴儿,不知何时才能知晓,我并非良人。” 庚子年……上巳……? 明漪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接受了眼下的事实。 重回故地,重度旧日。 庚子年是…… 嗯…… 对。 想起来了。 庚子年的三月,应是遇见她的第二年。 这一年,自己只有二十一岁。 她与她在己亥年十一月相遇在玉虚山脚下,那时下着很大的雪,自己只是撑着伞外出归来,行至山麓,见雪地中有一白狐孤零零地躺着,走近去瞧,还能闻见醇香酒气。她只是笑叹了一句畜生也会贪杯享乐,顺手将自己的伞掩在了白狐的上方,为它挡去些许凛冽寒意,随后便一个人冒雪回山了。 可她没有想到,那只白狐竟已成精,当时它醉得瘫软,不露一丝妖气,自己难免疏忽,觉察不来。此后,那白狐借着还伞的理由,化成人形上了玉虚山,跟在她身边。掌门师尊虽有不满,可那白狐的来头非同小可,背后有青丘之国立足,且又没做坏事,掌门师尊便也由她去了。 说来也怪,这白狐还了伞还赖着不走,似个跟屁虫一样总追着自己,今日夸夸自己脸生的好,明日夸夸自己字写得漂亮,后日夸夸自己那颗红色泪痣别致,就连修道人穿的最寻常白衣,在她口中也能夸出花来。掌门师尊不许白狐住在玉虚宫,她便去后山自己搭了个小木屋住,养养花,种种菜,过得倒也顺遂,只是得闲就往自己寝房跑。 明漪从来都弄不明白,即便是现在,她也不明白,屠酒儿为什么会如此莫名其妙地死心塌地。 她问起小狐狸时,小狐狸羞赧地说,她喜欢喝酒,曾喝醉过无数次,有想要杀了她取皮毛的,也有想捉了她回去饲养的,化为人形时,更有许多想乘人之危动手动脚的,自然,也有许许多多不愿搭理视而不见的。但,她是第一个为她撑伞的。 她思慕一个人的理由,真是简单到可笑。 越是念及过往,明漪便越觉愧疚。屠酒儿当初喜欢她喜欢得那么单纯真挚,自己若无意,一直推却便是,她却偏偏听了掌门师尊的话,假装接受了她的情谊,欺骗了她的信任,辜负了她的挚诚。 最后,还了结了她的性命。 明漪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屠酒儿死前那个含泪的绝望目光,她那时就知道,自己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虽是为了道与义做这些事,可她明白,她生生世世,都再也不能安心修道了。 屠酒儿…… 无解的劫啊。 也罢。 虽不知为何,但她的的确确回到了庚子年的三月初四这一天。 明漪苦笑,只叹命运实在弄人,死前,她那一生实在算不得美满安乐,可如今老天再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难道就可以逆天改命,扭转乾坤了么?该有的矛盾一直存在,该存的隐患一分没少,大致的走向,也是她一人之力无法改变的。 不过,若可以…… 窗口处有微风掠过,吹得桌上一片薄纸拂过手背。 明漪捉住那片纸,顺手翻过来瞧了一瞧。 原来是那小狐狸昨日托师弟拿来的信笺。柔软的洒金熟宣被细致地裁成一方纸片,上面用极黑的上品徽墨写了几个潇洒的行草—— “昨日下山小游,遇一湘妃竹笛,高吹清脆,低吹浑厚,恰适上巳,望吹与尔听。” 湘妃竹笛…… 不禁一笑。 这小狐狸,虽在俗世间落了个妖媚风骚的坏名声,可明漪接触后才知晓,她固然是风骚,但那些腌臜传言却大多是求而不得心生怨憎之人恶意传播开来的。原本她也觉得这种狐狸精不学无术,肚中无墨,只知搔首弄姿,魅惑人心,可和屠酒儿稍稍熟络起来后,明漪才了解这种看法似乎有些靠不住。 屠酒儿这只狐狸,深谙兼顾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爱读书,喜论诗,好喝酒。生性恣意洒脱,万事随心而走,处世为人丝毫不为条框规矩所累,最喜欢端着酒碗去听茶楼说书,或拍着酒坛和书生们高谈阔论诗词歌赋。由她总递过来的信笺也可看出,她偏好捯饬这些东西,连传个信用的洒金熟宣纸、上品极黑徽墨都是非常有讲究的。 致命风流[重生]_第3章 明漪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信笺。她记得,原本的过往轨迹中,她没有搭理这封信,后来忙起来,也完全忘记了去回屠酒儿一声。 如今,不如去后山看一看。既然得以重活一趟,好歹也要见见之前没有见过的事与物。 大道不得偏离,细节总可走走异处罢。 明漪将那张信笺放入袖中,整理澴洗一番,出了门去。 将将走出百尺不到,便有一蓝袍少女迎面而来,见了她恭敬地作揖行礼:“明师姐好。这是去哪里?” 这少女名叫柳逢雪,十七岁,同出一门,相识十年有余,向来和自己比较亲近,关系较旁人要好许多。有些和别人说不得的话,和她都是可以说的。 “我去后山。”明漪道出实话。 柳逢雪诧异道:“师姐可是去找那只小狐狸?师姐忘了么,昨日掌门师尊才嘱咐过你,你现下需得去主殿领众弟子饮早茶的。要是被掌门师尊知道你和那小狐狸还有来往,他老人家可又要生气了。” “逢雪,我昨夜里做了不好的梦,现在脑中混沌,只想找个清净地方呆一呆。况且,我本就是打算亲自去劝劝那小狐狸,希望她能早点离开这里,算不得忤逆师尊意愿吧?” 柳逢雪又拜了一拜:“既然如此,师姐便去吧,师尊那里我帮你圆过去。” 明漪点点头:“有劳你了。” 行过礼后,也不啰嗦,柳逢雪便前往主殿方向去了。 奇怪,不知怎的,她好像下意识就想违反一下既定的轨迹。若放在往日,像抛下主殿领茶去看屠酒儿这种事,是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发生的。 或许面对重来一次的机会,大部分人在遇到相同抉择时,都会选择背道而驰。 玉虚宫所处之地偏北,故而虽然已到三月,天气依然寒冷,空中仍有细雪。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明漪才走出了玉虚宫的领地范围,寻到那个简陋的木屋。 木屋建得不大,看上去也确实只够一个人单独居住。木屋门口圈了两块栅栏,左边栅栏里养了一些山鸡,右边栅栏稍大一些,分为两块,一半种着才冒出嫩尖的青菜,一半种了一小片茶叶灌丛。栅栏口放了两个箩筐,里面摆着晒好的茶叶。 生前,明漪曾陪屠酒儿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她知道这里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适宜,对于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受惯了大富大贵生活的妖精来说,甚至可以称之为艰苦了。 行至门前,她犹豫了片刻,敲了敲门。 许久,无人作答。 可能是又到山下打酒去了吧。 这门没有上锁,一般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偷窃。按理说,屋子主人不在,她该直接回去,可鬼使神差的,她竟一手推开了那扇木门,犹疑着慢慢踱进去。 凌乱不堪的桌面,瞬间抓住了她的眼球。 她靠近那台木桌,这里是屠酒儿习惯写字作画的地方,上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她写过的诗稿和画的草本。已干的砚台旁边,有一根斑点纵布的竹笛,竹笛下压着一本用旧的簿子,看上去和自己那本手记簿倒是很像。 她并不记得生前屠酒儿有过这么一个簿子,许是小狐狸将它藏得太好了。 又或许,是她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注意过屠酒儿这个人。不关注她,自然也不会关注她身旁有什么东西。 明漪挪开竹笛,拿起簿子,翻到首页。 “己亥年腊月初五。昨日溜进阿漪的寝房,隐去身形,见她正在写手记,多看了一阵。写手记实乃好习惯,遂决定,今日起亦始。” “己亥年腊月廿一。二姐从青丘送了几株茶叶树来,怕我喝不惯凡尘俗茶。茶叶树虽好,我却养着无味,终不能开花。” “己亥年腊月廿二。不能开花倒罢,泡出的水也苦涩,实不解茶道。” “庚子年正月十五。今乃上元节,玉虚宫中亦庆贺此日,大摆筵席,阿漪没有饮酒,倒是喝了许多茶水。我见她惯常爱穿茶白色的衣服,想来亦是爱茶之人。感念二姐送来的茶叶树,如今倒是要好好伺候一番了。” 多翻了一叠,正好翻到了昨日那篇。 “庚子年三月初三。今早下山买酒时,见到这支漂亮的笛子,旁人告知,乃湘妃竹所制。今日好似又到了上巳节,我给阿漪递了信笺,不知她会不会来。她不喜欢说话,虽然我总希望她能同我多说两句,可若真的来了,一句话不说,光听我吹吹笛子,也很好。” 这页翻过去,只见潦草的两句—— “庚子年三月初四。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吹笛……到天明…… 到天明啊。 明漪的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合上簿子,放回原位。 也罢,既然人不在,那就改日再…… “阿漪,你怎来了?” 明漪闻声猛然抬头,有点无措地看向门口那面色欣喜问出这句话的女子。 第3章 再见小狐狸 站在门口的女人身量纤瘦,笼一袭松花色的薄罗轻衫,随意绾起的乌黑长发下,衬着一张昳丽妩媚的面庞,一双似由西湖涤荡而出的明眸,一合宛如噙着娇艳桃花的朱唇。她的仪态举止间并没有刻意卖弄风骚,只是狐狸的本性将她的眉梢眼尾蕴上了一抹掩盖不住的妖娆与风情,比起妓坊间那些搔首弄姿的艳俗女子来,这样不加修饰的媚色,对常人的诱惑何止是高上了十倍、百倍,说它个千倍、万倍都不为过。 且那五官线条,真是生得每一处都恰恰好,减之一分则刻薄,增之一分则张扬。拿着这张脸,对到画本子里任何一个身份的女人身上都是完美的,这天下若是有能修改人面之匠,估摸用她这张脸作为范本最为合适。可就算是天下最厉害的修容师,怕也无法将一张脸拿捏到如此精巧细致,如此的尽善尽美。 那松花长衫的袖子挽到了肘后,湿漉漉的双手正拎着一桶沉甸甸的水,桶沿已被路上溅出来的水打潮。看见明漪竟出现在房中,她喜得眉开眼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都笑得眯了起来,颊边深深陷出两个酒窝,面上带着浓烈的期盼神情。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活生生的…… 明漪脑中控制不住地出现一个画面。 同样是这张脸,同样的松花色轻衫,同样随意绾起的青丝,只是面目扭曲,泪眼含恨,血染的胸口插的那把长剑,正正握在自己手中。 尽管上一世,到最后明漪也没有爱上这只小狐狸,可她晓得,单对于屠酒儿来说,自己到底是做错了。看见她再次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明漪的心中怎能不愧疚。 但仅仅只是愧疚而已。 致命风流[重生]_第5章 屠酒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面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沉默半晌,转身欲要回屋去。 “哎!”阿蛮又叫住她,挂在树枝上的腿来回晃了晃,“三三,可别怪我多嘴,妖尊前几日才和我嘱托‘我老咯,管不了幺儿咯,你且帮我看着她,不要叫幺儿在外面给青丘丢脸咯’,幸好我良心未泯,没有把你在这里做的这些丢人事儿都告诉妖尊,可以后有朝一日旁人泄露给他,可就等你爹扒你一层皮吧。” “丢人?”屠酒儿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咄咄逼人道,“如若在俗世安家粗茶淡饭搁置法术事事亲力亲为这些就叫丢人的话,阿爹是不记得他被祖父扔到凡间历练的那些年是如何‘丢人’了么?” 阿蛮摇摇头,丝毫没有被屠酒儿的语气惹恼,“三三,你明明知晓妖尊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恼的不是你不懂用法术享乐,他恼的,明明是你那不知道放到何处的姿态……” “和我谈姿态?先叫他懂得如何拒绝去跪阿娘的搓衣板再说。” 话罢,屠酒儿抱着厚厚的戏本子,转身进屋去了。 阿蛮歪了歪脑袋,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呢?对于相爱之人,放低姿态叫妥协,可对于无情之人,放低姿态……便是下贱啊。” . 日落西山。 积雪尚未消融,橙黄的夕阳残光穿过落着薄雪的松树针叶,漏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就像洒了一湖的金子,含着抹虚妄而不真实的美。 或许这就是洒金湖的名字由来。 屠酒儿放下手里空了一半的酒坛子,醉眼迷蒙着解开了衣襟上端的两颗扣子,让自己能更顺畅地呼吸。她抬要消失在湖面的夕阳,又看看另一边显了半边轮廓的弯月,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 “日行其日,月行其夜,日月二者,终究……终究……”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踉跄了一下,艰难维持住身子,一走一晃地向湖边行去。 “终究……” 白色的靴子踏入冰冷的湖水中,湿痕瞬间爬上小腿。 “……还是……” 水已漫过小腿,又漫过大腿,最后甚至漫到了腰线。 屠酒儿的半个身子已经没在水中,她俯下头,低垂的眼眸映入水中的半抹残阳。看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指,慢慢地、慢慢地靠近水面,轻轻地碰了一下浮在湖面的金色。 一圈涟漪由她的指尖荡开,晃碎了那片明亮的倒影,只剩一汪黑漆漆的死水。 “……抓不住。” 她闭上眼,强忍着眼睛里那股子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其他原因的湿意。 湖那边,最后一点夕阳也沉了下去,天色瞬时变暗。 凉悠悠的风从东南边吹来,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雪。 屠酒儿只是呆呆地站着,似乎在指望着这寒冷的天气让自己从醉酒中稍稍清醒一些。她抽了抽鼻子,眨眨眼睛,许久,笑叹道:“喝多了便就这般矫情。” “原来你知晓这很矫情。” 岸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屠酒儿不慌不忙地慢悠悠转过去,看向岸边。 一个身披鹤羽长裘的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端端正正地站在她的酒坛子旁边,伞沿只遮了半边她的身体,另半边,则笼在自己那喝了一半的酒坛子上。 埋在毛茸茸厚领子里的那张脸有着这玉虚宫修道之人惯有的清冷出俗,可又分明与那些毫无感情的庸凡之人不同,静和雅致,宛如神尊,芳泽无加,铅华不御,眼角眉梢尽是慈悲善意,好似就算对面的人是大奸大恶,她也会尽显谦卑的语态。屠酒儿看着她,忽想到一个世人写的赋—— 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不错,她的那双眼,就好似笼着轻云的明月,月华本流转耀人,可又被薄云敛去了锋芒,少三分霜寒,少三分疏离,多的……却是数算不尽的温柔。 罕见的气度。 她应该是个神吧。 “你叫什么名字?”屠酒儿乘着余醉开口先问。 那女子笑了笑,说:“琼华。” 屠酒儿想了又想,摇摇头:“我不记得神君中有叫做这个名字的。” “谁告诉你我是神?”琼华的嗓音透澈清越,不若明漪那般冷寂,也不若屠酒儿那般娇软,是正好掐在各种特征边缘的最好听的样子,“我是妖,活了三万年的妖。” “三万年?”屠酒儿一个激灵,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才七百岁,父亲身为妖尊,也不过一万八千岁。一只妖三万岁?这年纪早就该修炼成神了啊。 “你就打算一直站在水中与我谈天么?” 屠酒儿才反应过来,只得先淌着水走回岸边。她才站定,琼华便轻轻朝她吹了口气,湿透的裙子眨眼间干了。 “你……”屠酒儿又看了一眼她的伞,还是没忍住问刚刚想问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给我的酒坛子打伞?” “天地可负,河川可负,良辰可负,霸业可负,唯美人与美酒,不可。”琼华的唇角一勾,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屠酒儿,“你是九尾灵狐?青丘之国来的么?” “你识得我?我叫屠酒儿。” “屠酒儿……”琼华眯起眼眸,想了想,“屠酒儿……嗯……嗯,我记得。当年妖尊请我去青丘吃你的满月酒,仿佛是不久之前的事。” “满月酒?你认识我阿爹么?”屠酒儿惊讶道。 “是的,我们是许多年的好友了,甚至曾姐弟相称。” 琼华的目光投在湖面上,她的眼神与语气,都是以往从不曾在三界遇到过的极致的温软,“我仍有印象,那时我还抱过你,你尚是狐形,牙都没齐,非要去吃我手里的鸡爪子。我心软便喂给了你,结果你口中唯一一颗松趴趴的门牙就被硌下来了,你阿爹还埋怨了我。不过如今见你,门牙倒是漂亮。” 屠酒儿有些窘迫,可还懂得礼数,她站正一拜:“原来是阿爹的故友,怪我年纪小,不曾听他说起过。不过您和他以姐弟论处过,那我左右得唤一声姑姑才好。” 琼华低头笑了一笑,又道:“我记得你在你家排行老三,所以你乳名唤作三三,对么?你如此显赫的身份,你阿爹怎么放了你,在玉虚宫这边待着?” 屠酒儿抿了抿嘴,绕开了这个问题:“姑姑呢,三万年了,怎不升为上神?也不曾再拜访青丘,却来到此处?我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亦不曾见过姑姑。” “神与仙的条框太多,我不愿为此所累,故而不愿受那天劫。而在五百年前,原本作为玉虚宫护山神兽的白泽大哥大限临至,他死前将玉虚宫托付给我,言词恳切,我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他。”琼华长叹一声,声音顿了顿,“可凡间繁华诱人,我也不愿受困于此,于是和玉虚宫掌门谈妥,给他玉虚宫挂上我琼华的名头,尽可叫外人忌惮,而我只需每五十年回来一次,露个面便罢。” “原来是这样。姑姑五十年才回这里一次,如此紧仄的时间,就不耽误您的事了。”屠酒儿强耐着性子礼貌地委婉辞别,但她却没丁点儿要走的意思,反而抱起地上的酒坛,一屁股坐了下来。 致命风流[重生]_第6章 琼华听得出来她言语间的不耐烦,也听得出来她因身份原因勉强维持的礼教,更明白她言语中下的逐客令,但仍多嘴问道:“夜快深了,你还待在这洒金湖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待在这里,待十天。”屠酒儿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激得她眼睛瞬间就红了,“……一天不能少,就十天。” 琼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说。须臾,她弯下腰,将手中的油纸伞搁在地面,罩在另一个酒坛子上。 屠酒儿瞥了一眼地上的伞,看向正在离去的那个背影,倏地大声喊道: “嗳!” 那人闻声停住。 “你……你很像她。” 琼华转过半个头,犹豫半晌,并没有问屠酒儿口中的“她”是谁,只道:“……事了后,我再来看你。” 屠酒儿侧眼用余光看着琼华。 她踏出两步,身上的鹤羽长裘忽的翻起,周围空气扭曲片刻,发出一阵混沌的暗光。光灭后,人已不在。 一只漂亮优雅的白鹤,亭亭而立于水沿浅滩之上,它扭了扭脖子,似乎看了屠酒儿一眼,然后跳跃几步,振翅飞向雪中的夜空。 第5章 狐狸走了? “师姐?师姐?” 明漪猛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玉虚宫掌门大殿之中,她下意识看向那个在她面前不停晃手的女孩子。 柳逢雪担忧地撑着脸,委屈巴巴地说:“师姐哟,你最近总是这样,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开始发呆,一会儿敬早茶的时候,掌门师尊看到你这样儿又得生气了。” 明漪连眨了好几下眼,哑着嗓子说:“我近几日身子不舒服。” “师姐哪里是身子不舒服,明明是心里不舒服。”柳逢雪一副了然的模样,凑近了明漪压低声音,“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后山口那两个师弟都同我说了,那只小狐狸已经有十天都没有给师姐递信了吧?之前还勤勤恳恳的,每天都巴巴地找着各种理由往师姐屋子里投书信,也不知……” “闭嘴。莫要胡说,和她无关。” 明漪倒没有说谎,她的状态不好真的与屠酒儿无关。只是才回到这个时间点,许多变化的人与事物使她分神,心态一时缓不过来。 “师姐,你的心好硬哦。”柳逢雪叹口气,“就算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也不该这般冷漠,道理是一回事,人情是另一回事,长得好看的姑娘,谁见了都要动几分心……” “你动了?”明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柳逢雪红了半边脸,没言语。 明漪一时也不知该再接什么,她不记得柳逢雪对屠酒儿存了什么余的心思,也觉得不该有什么心思,所以之前也从未问过她,没想到今日一句玩笑话,就将她这隐秘心事勾了出来。 “我知道不应该对女子有那般感情,可我近来总是想着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此事我只告诉了师姐,师姐不会告诉掌门师尊吧?” “……不会。” “她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我担心她已经离开玉虚宫了。所以想拜托师姐去看看,我身份低微,不能自由出入后山口,我……” “知道了,我会去看。”明漪打断了柳逢雪的絮叨。 其实她那天和屠酒儿说了那样的话后,本不打算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她私心以为如果态度坚决一些,屠酒儿能心灰意冷地离开,或许就可以避免那场悲剧。但如今……师妹喜欢,倘若能成全她们,亦不是一件坏事。 逢雪不像自己身担继位玉虚宫的大任,又身系掌门师尊的束缚,她在情爱之事上拥有太多的自由。哪怕是违背阴阳之道妖异之论去选择一个女子,她作为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师姐,也愿偏心袒护。 话语间,掌门霄峡已在位子上落座,霄峡是玉虚宫第八代掌门人,值此时已三百余岁,老态龙钟,头发胡子俱都花白。伴他入座的还有两位护法——洛木、吴砭。 说起霄峡,其实此人早该在百年前就渡劫飞升,但无奈当时道门无继位者,元始天尊托他先留在凡间继续掌管玉虚宫,等培养好下代掌门人再离开。凡间人倒是不少,可想找到一个从根骨到命缘都适合的人谈何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明漪这个好苗子,自然是谨慎栓在身边言传身教,到底要关乎玉虚宫前程大业,哪儿能不仔细把稳。 按照礼数,明漪起身,端起大弟子茶,向霄峡敬茶。 她不知怎么的,将茶杯递给霄峡的时候,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或许是想起了在不久之后,自己前二十多年最敬爱的师尊会以一副怎样的嘴脸来逼迫她做出那些有违仁义道德之事,亦或是想到了……那些隐藏在为民除害铲奸除恶的旗号下的荒诞又可怖的真实目的。 ……令人作呕的真实目的。 吴砭一把托住明漪手中险些洒出来的茶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茶奉给霄峡。霄峡呷了一口热茶,沉声道:“茶都端不住,如何能握紧剑?” “徒儿认错。”明漪顺从地低下头。 “你且跪着,以示惩戒。” “是。”明漪抚开衣角,在殿下数以千计的弟子眼前,面不改色地端端跪在霄峡旁边的地板上。 这堂早课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霄峡一直没让明漪起来,有几次吴砭和洛木想要开口,都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们似乎知道就算求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早课结束后,霄峡终于示意明漪可以起身了,却又下了吩咐:“将《剑章》第十八卷誊抄三遍,明日交给我。”话罢,他便携着两个护法离开了。 吴砭跟着霄峡离去时,在明漪身边驻足了片刻,小声说:“玉虚宫中近有喜事,掌门心里正舒坦,你乖乖顺着他,他就不会继续为难你。” “……是。” 柳逢雪见吴砭也走远了,忙跑过来将明漪扶起,抱怨道:“师姐不就是没端稳个茶杯吗,师尊至于如此严苛么?” “师尊对我寄予厚望,怎可怨怼。”明漪的膝盖已经僵硬,关节处大片淤青,导致完全站不起来,只能先坐着揉一揉筋骨。 “师姐今天膝骨受伤,就不要去后山了吧?” “无碍的,可以去。” 意料之外的,明漪拒绝了柳逢雪的提议。 柳逢雪有些惊讶,按师姐往常的态度来说,对屠酒儿的接触应是能避则避,撑着腿伤还要去找她,实在不是师姐的作风。 . 致命风流[重生]_第7章 雪还未停。 明漪没有打伞,只穿了件茶白色的斗篷,慢吞吞地向后山走。上午跪得实在太久,即使已经休息了大半天,行动还是受到了限制。 来到屠酒儿的木屋前时,明漪敏锐地发觉上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两个装着茶叶的箩筐还在原地,动也未动,上面还附着了一层薄雪。再定睛细看,左栅栏里的山鸡已经饿得发狂,食槽里空空如也,右栅栏里才冒出嫩尖的菜苗枯死了一半,显然已有好些日子没人打理过了。 明漪脑中意识到这些事实时,一时间滞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屠酒儿是走了吗? 她走了? 走了…… 走了……也好。 明漪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变化,好像是在惋惜着什么。她明白,那不是动心,只是对一个总是赖着自己的事物的离去感到不自在而已,只是……丢了一个无关风月的习惯。 是啊,无关风月。 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漪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去屋里坐一坐,她的膝盖有些坚持不住了。 虽然屋外一片颓败,然屋内还保留了曾经生活过的痕迹,那方书桌上还依旧乱糟糟地堆放着书稿与纸笔,和她那天来到时看见的几乎无甚差别。只是靠近屋门的这一边桌檐上,多出一本那日她拒绝的厚重手抄戏本。 明漪走近去,随手拿起戏本子翻了一翻。 还没翻定,便有一张折过一折的纸条从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把手中的厚戏本子暂且放回桌面上,弯下腰捡起那张纸条,摊开来看。 落眼之时为期……洒金湖……十日…… 明漪立刻就想明白了此事的来由,原是那天小狐狸想通过这戏本子约她去洒金湖幽会,但不想自己翻都未翻一下便拒绝了,小狐狸心中有梗结,于是还是自顾自去洒金湖等了她自行约定的时间。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第十天。 原来并没有离开,只是痴儿入痴,无端地去浪费光阴罢了。 一厢情愿的人总爱做这种感动自己的事。 明漪半是感慨半是讥讽地笑了笑,将纸条夹回书中,物归原位。 “看起来,就算是晚了十天,你也并没有打算去赴约。” 明漪回过头,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在门口探出半边身子,面上半笑不笑的。 她知道这是一直跟在屠酒儿身边的那只画眉鸟精,叫阿蛮,故不甚在意:“她已等了十日,不差这一天。今天过后,她左右都会回来的。” 阿蛮玩笑般啐了一口:“呸!铁石心肠的牛鼻子道人,真不晓得三三看上你哪一处,即使被你多次羞辱,还是那般鬼迷心窍。” “她再如何,都与我无关。”明漪冷冷道。 “我瞧她十天前带着几大罐酒上山去了,今晨就该回来的,现在怕是醉倒在山头不省人事了,若是被路过的精怪看上她的金丹,剖腹开肠,你就等着妖尊来踏平你这破玉虚吧!”阿蛮吐了吐舌头,一转身化出画眉鸟的原型,扑棱扑棱飞走了。 明漪看着阿蛮消失的方向,正欲上前,稍稍提了提腿,膝盖骨骼发出清脆一声“咯哒”。 她弯腰揉着自己肿痛的膝骨,边揉边偏头看了看洒金湖的方位,竟开始下意识在心中细细算起从这里走到那里该需要多少时间。 第6章 无意的改命 洒金湖畔。 雪已经掩住了小狐狸的额头,凝在毛茸茸的耳朵尖上结成了细小冰凌,和那原本雪色的皮毛混于一处,倒叫人一时晃了眼瞧不清冰与毛的界线。 琼华蹲下来,拿起两天前自己留在酒坛子上的伞,抖落上面附着的积雪,转而掩在了已经醉成狐形的屠酒儿身上。她由鼻腔叹了口气,轻轻一呵,凝在小狐狸身上的霜雪尽然褪去,呈出一副毛发蓬松可爱的模样。 琼华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去卡着它的胳肢窝把它抱起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揉捏那软乎乎的小身子。她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了下来,一手抱着白狐,一手撑着伞,目光温和地看看洒金湖面暗淡的光斑,又看看怀里的小狐狸。 这么一坐,看来看去的,她就从天色将明,看到了暮色将至,又从暮色.降临,看到天光乍现。整整八个日夜轮回碾转,日升月落,天阴天霁,而她一直抱着那只狐狸,细心地将它护在伞下,毫寸不移。 直到守着的第八日黄昏。 不清楚是什么时刻。 咯吱—— 咯吱—— 有靴子踩进积雪的嘎嘎声响从后面传来。 忽然,那踏雪的声音停止。片刻之后,一阵凛然杀气明晃晃地炸开。 “哪里来的妖孽?放下你手里那只畜生!” 琼华扭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已做出指剑动作的白衣女子,见她眉眼干净明澈,模样也漂亮,心里便没有多计较,只道:“你说我是妖孽,她是畜生。那么妖孽和畜生,岂不很相配?” 明漪被堵得一时无话,她张了张嘴,偏开话题:“我看你也不是普通道行的妖,修炼至今定不容易,劝你不要妄生事端。” “……丫头,只怪你生得太晚,上一次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琼华笑了笑,站起身来,摸着还沉醉不醒的狐狸耳朵,“她这十天,就是在等你吧。” “与你何干?”明漪皱起眉。 “我看你此时这般气恼,应很关心她的生死,为什么会舍得让她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十天呢?” “我不是关心她的生死。”明漪的目光凉悠悠地从琼华滑向小狐狸,“我是关心——她在我们玉虚宫的生死。” “原来,若她死在别处就与你无关了?”琼华叹了口气,怜惜的抚摸着怀里的白狐,“真不该说是那姓霄的老头教得好,还是道一句你们玉虚……生的从来都是这般冷漠无情之人。” “你究竟是何人,竟妄称师尊名讳?” 致命风流[重生]_第8章 “你可知道琼华么?” 明漪看着眼前含着半抹笑的女子,愣了足有好几个眨眼的功夫,待她想起许多年前师尊曾提到过这个名字时论起的身份与地位,又感受了一番此人身上的妖气与修为,她立即收了指剑,转做作礼: “……失礼,原是护山神兽驾临。” “原本,我每五十年回来一次,此次也不打算长留,可没想到在这洒金湖旁遇见了三三。”琼华摸着那软软的皮毛,满眼的喜爱,“我和她爹是故交,于是此番想多停留一段时间,陪一陪她。” 明漪听了,只暗道一声不好,没有想到自己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给原来的命途产生了如此大的错位。重生之前,这一年的上巳节她没有搭理屠酒儿,屠酒儿也没有想要在那个时间点约她去洒金湖,自然也没有遇到恰好路过那里的琼华,她们两个之间所有的事,一直一直都没有这个人的参与。 可是不想,她这次一时兴起去看屠酒儿,竟间接地让这个神秘莫测的仙鹤精预备在玉虚宫中长住了。 护山神兽搅和进来,原本既定的命轨会有生异变么? 对于突然变得无法预测的未来,明漪心中有些惶恐。她这个人很奇怪,真的叫她按照一模一样的路再走一遍,她不大愿意;可是把她构想之外的路一起掰歪,她也不愿意,似乎心中始终都固执地在维护着什么东西。 陈陈相因,抱残守缺。 “你来。抱好她,坐在这里,为她撑着伞,等她醒过来。如果她问起,不要说我来过。”琼华的话语间虽是柔和的,却也带着几分命令意味。 于门中,护山神兽的地位是与掌门本人分庭抗礼的,她下的令明漪不能不听。她只得依着琼华的话抱过小狐狸,端端地坐下,却不解道:“这是为何?” “因为她睁开眼睛看到是你,一定会很开心。”琼华负着手慢慢走远,声音也随着距离越来越小,“……她应喜欢你给她打伞。” 明漪目送琼华离开,单凭琼华那半是命令的语调,她便真的坐在那里僵硬地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混沌,只盯着将暗的天空。 人妖殊途,自古如此,愧疚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不是吗? 人和妖,尤其是修道之人和妖,连点头之交都不该有。书里是这么写的,师尊是这么教的,身边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不该有错,不可能有错,就算这条命重来千遍万遍,错的也不可能变成对的。 臂弯里的白狐忽然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明漪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嘭”的一下压过来一个成人的重量,随即一只暖呼呼的手搂上了自己冰凉的后颈,只见那突兀地压在她胳膊上的娇俏女子朦朦胧胧地拿另一只手不停地揉眼睛,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吐息之间还有挥散不去的酒气。 明漪闻不得酒气,不悦地别过头去,眼中尽是嫌恶之色。 屠酒儿恍惚只见看见明漪的半张脸,还不可置信地又揉了揉眼皮,待上上下下看了三五遍后,意识立即清醒了七八分:“阿漪?是你么?” “……嗯。”明漪语气中多少带了些不情不愿。 “我就说,许多天前,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为我遮风挡雪,想着就应该是你的。”屠酒儿高兴地搂紧明漪的脖子,恨不得直接亲上去,“我就知道,阿漪是喜欢我的,一定会来赴约,竟还为我挡了这么多天的雪,我真真是开心死了。” 明漪刚想开口解释那不是自己,可又想到了琼华的嘱托,便只能闭嘴,任由屠酒儿误会去了。 屠酒儿看明漪依然摆着个臭脸,变了个小法术,让自己毛茸茸的耳朵从头顶两侧冒出,低下头去蹭明漪的耳朵,“阿漪,不开心么?你笑一笑吧,笑一笑……” “你真的惹人生厌知道么。”明漪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屠酒儿,屠酒儿没设防,冷不丁被推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微微张着嘴,头顶的狐狸耳朵耷拉下来,无措地看着明漪。 “还有,别再自作多情,你的戏本子我当时连翻都没翻,怎知什么十日之约?既然不知,又何谈相赴?”明漪的眼睛没有看屠酒儿,淡淡地瞥向一边空荡荡的酒坛,“这次来找你,是因我有个叫逢雪的师妹喜欢你、挂念你、担心你走了,我替她来看看罢了。” “你……你要……”屠酒儿爬起来一点,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高处的女子,手指紧紧地抠着地面,“要把我送给别的人?” “望你能明白,你从来都不归属于我,哪里来的送不送一说。我只转达,你若愿意,就与她在一起,离开玉虚宫去逍遥快活,正好投了你们俱喜爱同性的偏好。若不愿意,就早早回青丘去,总之,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 “因我不想再欠你的。”明漪对上屠酒儿的目光,她眼睛里的情绪很明了,没有不舍,没有顾恤,只想赶紧摆脱这一份宛如巨石般压在她心上挪不开的歉疚。 她深知,屠酒儿只要一天赖在这里,师尊就每一天都可能像既定的轨道那样对她进行利用,她还是要欠她,还是要顾忌着她。只有她走了,她才能彻底从这个大.麻烦里解脱出来。 对屠酒儿,对青丘一族,都是好处。 对于这好不容易再活一次的机会,她自己也可以……规避那个不论如何都无法洗净的罪孽。 第7章 不想理你 明漪知道,她的这种心思委实非常自私,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在这个时间点里,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接下来事态发展的人,可是又不能像个神棍一样到处疯疯癫癫地说自己通晓未来,她只有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尽可能避免重蹈覆辙。 在明漪看来,现下伤了屠酒儿的心又如何,那可是为了救她命的。一时的情绪,和恒久的生命,孰轻孰重,她心中自有分寸。 既然知道当初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便不会蠢到再错一次。 屠酒儿半跪在地上,眼圈微红,目光却躲闪着不敢直视明漪,口中嗫嚅:“可……我不会觉得你欠了我,你也不必这么觉得。” “那就算你欠我的,”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你日日烦我,扰我清修,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念着你是姑娘家,留几分薄面,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你真的不知?” “阿漪,你上一次来看我还不是这样的,”屠酒儿的眼眶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说话时带了浓重的哭腔,“你说我茶泡得不错,还说会以后会常来……” “我那时候脑子还不清楚,满心只有愧疚,可这十日里我想得够清楚了——”明漪说到一半住了嘴,咽下后面的半句,不愿继续论下去。 “愧……愧疚?” “……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漪轻轻叹了叹,站起身,掸去衣袍染上的碎雪,“可……不明白也好。我倒希望,你永不明白。”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屠酒儿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捉住了一撮轻如浮毛的稻草,眼中又燃起希冀,“倘若是师门那边的事……你不必明说,我都理解。” 明漪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屠酒儿,她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屠酒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是说,狐狸的脑仁和人类的脑仁构造不太一样。 屠酒儿又续着自言自语:“我便知道,阿漪若真的这么厌恶我,又怎么会为我打几天几夜的伞?怎么可能呢,以前虽不爱说话,但一直是那种淡淡的态度,上一次见面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定是师门施压了,一定……” “我看,你都可以自个儿上戏台子唱一出戏了。”明漪看着她,面上情绪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复杂。 “戏……说起来,我之前手抄的戏本子,阿漪看了么?”屠酒儿突然仰起头,满脸的纯良,仿佛真的只是联想到了那个戏本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不瞎,这人到底是真的没心眼,还是装疯卖傻地提起别的事物,欲要强行跳过上一个话题,谁心里没个数。 致命风流[重生]_第9章 罢了,凡事都有度,或许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让她死心的。 况且,作为堂堂青丘族裔,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掐绝日后和自己的往来,这姿态,真真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下。 明漪抿了抿唇,松了口,顺着屠酒儿的话答:“看了,凑合。” 屠酒儿见状,更是确定了自个心里的那一套想法,觉着明漪一定口不对心,便开开心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喜欢?我明日再下山去,多抄几份。” “随意。”明漪不走心地敷衍道,顺便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早又有早课,师尊吩咐的罚抄《剑章》还没动笔,她须得马上回去。 才迈出去两步,身后的小狐狸又开始啰嗦: “阿漪,你要走了么?”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要再叫我阿漪。”明漪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不过意料之中的,接而就听到了后面那叮叮咚咚紧跟而上的声音。 “说过么?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很好听。” “……我觉得不好听。” “可是为什……” “不要再问了。”明漪一脸烦闷,只得转过去正儿八经地和屠酒儿解释,“阿漪,不觉得听起来像阿姨?阿爹,阿娘,阿叔,阿姨,好听么?” 屠酒儿转了转眼珠子,犹豫着答:“其实……还可以吧。” “……”明漪简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只得感叹一句果真如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屠酒儿看着明漪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忙说:“那你喜欢什么?漪儿?漪漪?唔……我在家排行老三,家里都叫我三三,你在你们门派是大弟子,算排老一,叫一一怎么样?哎……可是一一听起来不是和漪漪一样么……” 明漪直接捏了个法诀,把自己的听觉封住,只觉世界瞬间清净。 过了很久,她耳边竟挤进来一个模糊声音: “阿漪,我不是故意破你的法术,也不是故意扰你清净,我就是想说,我刚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阿漪好听一点。” 屠酒儿今天怎么显得这么蠢?还是说,她一直都很蠢,只是自己今天才发现? . 过了后山守卫的槛,屠酒儿终于被挡在了玉虚结界外。明漪揉着自己的耳朵,无比后悔听逢雪的话去了后山,又无比后悔信了阿蛮的话去了洒金湖。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戌时,算来离早课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面,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边泡脚缓和疲惫一边伏于案头奋笔疾书。 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发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书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第8章 茶楼那点事 就这么讨厌她吗。 她不该这么讨厌她的啊。 不该的。 才出了明漪的房门没两步,屠酒儿就撞见了在不远处站得端端正正的半熟人。 “你有事吗?”她咽下嗓子里的哽咽,极力让自己听上去很正常。 琼华负着手,慢慢走近到她面前,虽身处朔雪之乡,她的声音却宛如扬州三月的春风和煦温柔:“三三,和我走吧。凡世荣华万千,何必困此一隅。” “我就要困在这儿。”屠酒儿话落,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今日碰见了那只画眉,她和我聊了些你的往事。”琼华叹了口气,轻轻地把手搭在屠酒儿的肩头,似是安慰,“千两黄金色不动,帝王垂首目不斜,我不明白,一个那般恣意洒脱,无所顾虑的人,怎会甘愿放弃自由。” 自由? 屠酒儿抽泣着,眼神半带着绝望。 她早就知道,思慕一个人后,就不该再妄图所谓的自由。只要她还牵挂她,她就一定会有欲念,只要有欲念,就终会对它臣服、为它所控。 这都是报应。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章 “也罢,今日之事不再提。”琼华看屠酒儿情绪实在不好,只能按下这个话头,“我记得来时看到山脚的镇子里有座茶楼,虽没进去,不过那说书先生的故事我顺便听了一耳朵,还算不错。我请你去那茶楼里坐一坐,你看可好?” “你、你请我?”屠酒儿说话都一抽一抽的。 “是啊,什么都请。” “那隔壁醉仙楼的女儿红可不可以……” “嗯。” “招牌的烤鸡……” “都可以,走吧。” 琼华带着笑着拉住屠酒儿的手,刷地一变,只见原地一只漂亮优雅的仙鹤亭亭而立,背上软软地趴着一只哭得要死不活的小狐狸。 因琼华习总是一个人飞,速度习惯性降不下来,屠酒儿趴在她背上,爪子不得不死死抠着琼华的羽毛,狐狸皮都差点被气流掀掉。她被狂风吹得直翻白眼,至于刚刚那还止不住的眼泪,早都不知道被刮到哪个十万八千里去了。 . 虽说妖可以使点障眼法变些银钱,不过终归是障眼法,东西不是真的,这种骗人的行为在屠酒儿这类“名门望族”身上从来都是不屑的。 清高到不屑骗人的后果就是,穷。 没办法,她不劳作,没有什么进账,种在木屋跟前的一点菜够她自己吃就不错了,能富余出来拿去卖的实在不多。家里也不涉尘世,哥哥姐姐们连银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凭他们在妖界的地位,来这儿不抢不夺就烧高香了,压根别指望谈钱。 以往她赖着的要么是帝王,要么是权臣,从来不需要考虑腰包。可谁叫她这次就偏偏赖到明漪身上了,明漪怎么可能给她花钱,估计穷道士自己都没几个子儿。 惨无狐道啊。 所以这次琼华一出手就是二楼雅座,糕点菜肴样样具备,酒盏茶水杯杯高档,可把屠酒儿乐了一阵子,她边往嘴里塞糕饼,边含含糊糊地说:“之前我来听说书,都只能混坐在人堆里,顺别人点儿瓜子花生吃,顶多有时候出卖色相,骗点儿酒喝喝。这是头一回坐在这里呢。” “怎么,堂堂妖尊的女儿,缺钱?”琼华端着一杯茶水小口抿着,“可别传到妖界去叫他们笑掉大牙。” “敢笑,我大哥会揍他们。”屠酒儿又捏了一块鸡肉,目光投在了那说书老头身上。 只见那老头怀抱一把三弦,右小腿绑片刷板,说到关键时,足尖一点,刷板噼里啪啦响起来,怀里三弦拨两声,声音热热闹闹的,可比寻常说书人好玩多了。 屠酒儿指着那刷板和琼华卖弄道:“姑姑,你知道他腿上绑的是什么吗?” 琼华很给面子地顺着她:“你说。” “那东西,三四片不足尺长的杜梨木,熏干打光后打上两个眼儿,用细麻绳穿绾起来,和那些打快板的手里物什差不多。他一抬脚,那东西就哒哒哒得响,若是说到精彩之处,就那么点几下脚,也就是示意下面的人该鼓鼓掌喝彩了。” 琼华一笑,接着她的话说:“这杜梨木,最好是选那过了百年的老树,砍下来,树皮一层一层刨去,直到剔得就剩个薄薄的心儿,一棵树就做一块。要是四棵百年老树做出来四块杜梨木片,穿将成板,那打出来才好听啊。” 屠酒儿惊道:“哎,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民俗杂谈》这部书里记载过。”琼华勾着唇角,又呷口茶。 “你也看过?”屠酒儿脸上表情兴奋起来,就如伯牙看见子期差不离,“讲民俗的我最喜欢这一本,住处搬来搬去几次都舍不得扔,现如今还垫在我枕头下呢。” “看不出来,你也有此喜好。”琼华笑得浅淡,嗓音温润如水,“瞧着你这张脸,我还以为只会勾引男人。” “都是那帮登徒子给我传的坏名声!”说到这里,屠酒儿有些生气,曲起指头直敲桌面,“他们也真是有意思,帝王昏庸,无才覆国,却将过错都推给一介女子。这不就像一个贪婪之人喜欢吃肉,一直吃一直吃,吃太多给撑死了,人们不说他贪得无厌,反而怨那肉太鲜美,岂不可笑?” “你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难不成要以怀璧之罪论处我?”屠酒儿皱起眉,摸摸自己的脸蛋,“倘若生得勾人也是罪,那就都赖我身上罢。” “唉。”琼华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屠酒儿倒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不久之前还因为委屈哭成那样,随随便便拽个她感兴趣的事物,她就可以立马高兴起来。 只是……不知道眼下她这高兴模样,到底是真缺心眼放得下,还是强打着精神装给所有人看。 琼华撑起脑袋,不再想旁的事,只专心和屠酒儿一起听说书。说来也巧,今日那台上之人正慷慨激昂地说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话说西周时期,那周宣王死后,其子宫涅继位,是为周幽王。当时周室王畿所处之关中一带发生大地震,加以连年旱灾,使民众饥寒交迫、四处流亡,社会动荡不安,国力衰竭。国中上下本就人心惶惶,这时,有个大臣名褒珦,劝谏幽王,周幽王非但不听,反而把褒珦关押起来……褒族人千方百计要把褒珦救出来,他们听说周幽王好美色,正下令广征天下美女入宫,于是就有了褒姒这么个人……” “褒姒虽然生得艳如桃李,却冷若寒霜,自进宫以来从来没有笑过一次,为此,幽王竟然悬赏求计,谁能引得褒姒一笑,赏黄金千两呐!这时呢,有个叫虢石父的奸佞之臣,替周幽王想了一个主意——便是用那烽火台一试。” “话说那烽火台,从国都到边镇要塞处处设遍,光是骊山附近就修了二十余座。有要事发生的时候,相邻的烽火台相继点火,消息才得以传递给诸侯。这周幽王无事点火,诸侯们以为犬戎打了过来,一个个儿都急忙跑来救驾……褒姒见千军万马来去如儿戏,这才忍不住笑了一笑……” “……就说这褒姒,忒不知要脸!不知自个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为了救褒珦的物件儿,还真把自己当菩萨端起来……” 那老头也怕是个老得脑子不清楚的,说吧,说到一半还非把自己的想法也掺进去,拍着三弦紧着骂了几句妖姬害人,红颜祸水。 屠酒儿一听就不乐意了,又恰好刚刚喝了两坛酒,气得拿着筷子把碟子敲得叮咚响: “你看,你看,凡人就是愚昧,殊不知西周已烂透了,不论谁来做这个火引子,都早晚是个灭。我堂堂九尾灵狐,不和凡人打架……嗝儿。”屠酒儿打了个酒嗝,顺了顺自己的胸,“但是我要作诗一首,谁也拦不得我!” “不拦,你作。”琼华把下巴放在支起的手背上,温柔地看着屠酒儿。 “九宫云天落,美人……应祸国。”屠酒儿举起筷子指着天,酒气熏熏的,“可怜世人痴……呃,可怜世人痴……痴……” 琼华轻声接道:“犹怨一笑错。” “好!接得好!”屠酒儿嘿嘿笑起来,“你真懂我。” “两坛酒下肚你就晕乎了,亏屠苍还给你名字里带了一个‘酒’字。”琼华无奈地笑了笑。 “醉仙楼的酒就是不一样,我喝普通的酒才不……我挨不住了,先睡一会儿,要走了你叫我。”屠酒儿摆摆手,一头栽在桌子上开始呼呼大睡。 琼华的目光轻轻扫过,屠酒儿的身上瞬时凭空多了一件鹤羽裘落下。她拿了一块小狐狸刚刚最爱吃的糕饼,小口小口咬进嘴里,继续侧耳听台上老头喷着唾沫星子的评话。 “说这周幽王啊,为进一步讨褒姒欢心,又罔顾老祖宗的规矩,废黜王后申氏和太子宜臼,册封褒姒为后,褒姒生的儿子伯服为太子,并下令废去王后的父亲申侯的爵位。这申侯听了还得了?立马不干了,联合缯侯及西北夷族犬戎之兵进攻镐京……后犬戎兵马蜂拥入城,只剩下周幽王、褒姒还有他们那个小太子伯服,然,亡国之下,焉有不败之王?败王之旁,焉有不死之姬?萧墙之祸,红颜之乱,这人呐,哪儿能预料那么多呢?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死光光咯。” 第9章 笨蛋师姐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章 等那老头子说完,下面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恰是该宵禁的时候。跑堂的小厮上来催了几次,客客气气地捏着抹布说,茶楼准备打烊了,姑娘们快点回家吧。但是琼华拍了好几次像是睡死了一样的屠酒儿,没有一次得到回应的。 这可没法子了,如果不是屠酒儿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化作狐形,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破开她身体的结界控制她的形态转变。 琼华是鹤,不是大鹏,重量她倒承得起,可这么大一坨人,怎么可能压在一只小小仙鹤身上保持平衡不掉下来? 茶楼的小厮又上来催了一次,这回催完连走都不走了,直接站在她俩后面揣着手看,就等着她俩赶紧滚蛋收拾完桌椅回家睡觉。无奈之下,琼华只得把睡得香甜的屠酒儿扶上自己的背,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茶楼。 从山脚到玉虚宫的距离对于常人来说都不算远,更别说是这只活了三万年的老妖精。因为不远,所以琼华也懒得用法术,背着屠酒儿在雪地里踏踏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道:“不叫尊称,你阿爹要是听了,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张不开,“琼华多好听,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这里,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她也该是神,只不过懒得飞升罢了。 “没事,继续巡夜吧。”对于这种下等弟子,琼华说话的态度依然平和,从不曾摆高自己的位置。 “尊驾,恰逢适才掌门吩咐了下来,说如果见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门主殿一趟。” “连夜?” “是的,掌门说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晓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儿忽然咄咄开口,“烦死了,最讨厌臭道士。”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琼华没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走。那二人又朝琼华作了个礼,才恭顺地一步一步退开。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开始责备背上的人:“三三,怎么突然骂人家?” “我才……才从青丘出来的时候,就有个臭道士拿着铜钱剑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在那些有钱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爱管闲事的道士自个儿跑上门来,说你们家有妖气……还妖气冲天。”屠酒儿使劲哼了一声,“呸!我看他才是臭气冲天,脏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过一口人的精气,也不曾蛊惑王臣迫害苍生,不就是蹭点吃喝再顺几册孤本的书么……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他们不知道的?” “既然那么憎恶道士,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漪……她,”屠酒儿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样的啊。” “我看她教条呆板,只认死理,食古不化。要是过几年她师尊放她下山,她也会像你遇见的那些道士一样,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排除异己。有何不同?” “她……给我打伞。就是不同。” 琼华颔首,须臾,又问:“倘若她不再给你打伞了呢?” “谁说不会?她前几日就又给我打了。”屠酒儿说起这事,还得意地笑了半晌,“虽然她总是摆个臭脸,但她确实打了好多好多天的伞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琼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琼华,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屠酒儿的声音忽又转低,压得轻轻的,像在说一个压积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时节看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它却生在触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时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儿笑了笑:“谁不是呀,大多时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头不肯下落的花呢。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一个低微到甘愿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琼华没答话。 原来她什么都懂,原来就算什么都懂,还是无法放下。 . 另一边,明漪才将将抄完剑章,看了眼天色时辰,把脚从已经凉透的水里捞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门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响,好像带了什么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搁,立马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只见柳逢雪流着半脑门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师姐,掌门师尊叫我赶紧来叫你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商议。” “明天不是有早课么?” “掌门师尊说了,那事情不可以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儿说的,他今夜只叫了最亲近最可信的人,就连我也只有来通知你的份儿,没有旁听的份儿呢。” 明漪的手变得冰凉。 会不会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啊,怎么可能突然提前这么多? “对了,师姐,”柳逢雪脚底下利索地走得飞快,可也不妨碍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蛋,“……那个,你今天去后山了。她……还在不在啊?” 明漪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惶恐中,对于柳逢雪的问题潦草回道:“没走。我也和屠酒儿说了你喜欢她,她若愿意……” “屠酒儿?”柳逢雪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谁说我喜欢屠酒儿了?” 明漪的思绪不得不拉回来一些放在自己这个小师妹身上,疑惑问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 “哎呀,这误会可大了。”柳逢雪哭笑不得,挠了挠头发,“也怪我没说清楚。我看上的是那只老跟在狐狸身边的小画眉鸟儿,就是那个叫阿蛮的姑娘,可不是那只骚包狐狸啊。” “嗯……这样啊。”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章 明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左右都是喜欢上了一只母妖怪,有甚差别么? 第10章 夜半密谈 夜黑雪重,行路艰难。 赶到掌门主殿的时候,明漪刚好撞上了正要进门的琼华。 琼华已经把屠酒儿送回后山茅庐之中安顿妥当,还专门从山林间把阿蛮抓回来叫她守在床边。看见明漪面不改色地把合起的伞递给旁边的柳逢雪时,琼华顿住跨了一半的脚步,回过头去瞅着明漪道:“我当你真清高,原来也只敢对不舍得伤害你的人恶言相向,怎不见抱怨这大半夜扰人清净的老头?” “尊驾言重了。”明漪低着头,不置可否。 琼华没搭理,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分别是乾阳、李承安,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乾阳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个仗着这几年有点声势就愈发无法无天的紫清殿?” 李承安摇了摇头:“那些人,虽说与我们同出道门,但一些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琼华听说过那个紫清殿,这两百年来新起的一个道家门派,挑衅一样落址在了玉虚宫旁边,不知哪里拖的人情,竟找到了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做护山神兽。尤其在白泽大哥大限之后,自己这个连神都算不上的鹤妖接替了护山神一位,紫清殿弟子在玉虚宫的人面前更是恨不得鼻孔朝天横着走。 “我叫吴砭去告诫过紫清殿的人,但……”霄峡看了一眼琼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漪,“他们有套说辞,不知……” 乾阳一脸着急:“师兄,你墨迹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直说罢。” 明漪支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 事实上,紫清殿和玉虚宫的矛盾早几十年就有了。重生前,师尊是在三年后的另一起矛盾发生被触犯底线后,才逼迫自己去假意与屠酒儿在一起,通过她来灭掉青丘狐族,以此‘丰功伟绩’来使玉虚宫的名望与紫清殿拉开质的距离,稳住玉虚宫道门首座的地位。 毕竟,降妖除魔的修道门派,第一要务就是屠妖。而妖族,最撑门面也最难杀的首领,就是青丘之国的白狐一家。 谁杀得了妖尊,谁就一定能获得道门最高的权力,就一定会为道门万世传颂。 简曰之,权欲,名欲,以及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正义。 说来可笑,或许在“除妖”这种事上,“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理由一开始确实是真实且赤诚的,但人类又极度复杂自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妖”竟已渐渐沦落为道门势力中争权夺位的一种手段。当事情性质变了,人心变了,道门除妖的标准就不再是此妖有没有害过人,而是它的地位高不高,灭掉它能不能带来更多的附属价值。 而现下,霄峡提前了三年开始和门中主心骨商讨紫清殿的事,无疑是因琼华回来了,且打算长住,霄峡不愿错过机会,想借她的力量做点什么。 可是这一次会不会牵扯到屠酒儿呢? 明漪紧着心提起耳朵。 “他们说,咱们玉虚宫近来和妖族有染,竟允许与道门不共戴天的青丘族裔住在门中,已担不起道门大旗,自然也不能再独享桃封岭那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霄峡叹了口气,望向明漪,“我自明白,是孽徒招惹来的祸事,亦属我的过错。” ……终究和屠酒儿有关。 明漪闭上眼,咬着牙,一言不发。 琼华这时开了口:“这我就听不明白了,与妖族有染,我不也是妖么?” 霄峡颇为客气道:“尊驾哪里的话,天下不会有任何一人把您归到那些目无法纪、为非作歹的妖物一边。” “但我终归还是妖。”琼华笑了一笑,脸上却无甚感情,“且不正是因为我这个‘妖’接了白泽大哥的位子,才叫紫清殿的觉得玉虚宫没了‘神’兽傍身,随随便便捏个理由就可在您脸上踩一脚?” “……”霄峡欲言又止,无可辩驳。 “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无需所有祸事都让一只小狐狸顶包。”琼华一伸手,摊开的桃封岭地图便飞到了她的手上,“桃封岭的事我亲自去解决,掌门无需劳心了。” 明漪清楚,师尊本来目的应是冲屠酒儿去的,想在她身上做点文章,进而在青丘屠家身上再做文章,但没想到琼华竟然如此偏袒,还自己把桃封岭这事揽了下来。可……紫清殿的麻烦何止是桃封岭这一件,大小琐事多了去了,琼华到底管不完,这个解决办法绝对不是师尊最想要的。 但琼华都这么说了,霄峡心下也多少明白了琼华和青丘一家应是有私交的,不可能再叫她去对付屠酒儿和屠苍,只得顺着台阶先下了。 “如此,便有劳尊驾了。” “还有旁的事么?没有就散了吧。”琼华端的一副主人模样,直接替霄峡拿了决定。 霄峡只得应着琼华的话点头:“散了吧。” 明漪早上本就跪了几个时辰,这一下又跪了许久,往起爬的腿直打哆嗦。不想刚别起一条腿,就又听到琼华凉悠悠的一句:“叫你起来了么。” 明漪愣了一愣,缓缓抬头看向琼华。 “我看你跪得挺舒服,便一直跪着吧。等明日早课结了,你再起来也不迟。”琼华不浅不淡地看着明漪,依旧是不着感情的平和语调。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章 “尊驾,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明漪直直地跪着,不甘地和琼华对视。 “你没做错,在这玉虚宫中,在掌门管教下,你自然从不曾错。”琼华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袖裙摆,不紧不慢,“但……看你跪着,我高兴。” 第11章 酒醒 明漪捏紧了拳头,她心里本是不服的,但埋在她骨子里的顺从与霄峡多年来给她灌输的服从思想,又令她无法开口去与琼华理论,只能闭上嘴端端地继续跪着。 琼华看也没多看她一眼,利索地拂袖而去了。 霄峡负手一步一步走到明漪面前,沉声道:“可知错?” 明漪低下头,虽确实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还是回道:“徒儿知错。” “为师曾教过你,以你的道行无法降服的妖物,见了该如何?” “……避。” “不错,避。”霄峡瞥了眼琼华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后山那只无法无天的狐狸也罢,顶着护山一职不作为的闲人也罢,心已经偏向青丘狐妖的护山神,不亲近……也好。” 明漪抱拳一揖:“是。” “所以为师说过什么,这人和妖,神和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哪怕只隔了个渡劫的门槛,妖也还是妖,总还是愿和同族站在一起。”霄峡沉沉地叹了口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是万千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师尊说的是。” “护山神叫你跪着,你便先跪着吧,明日早课下了,我叫吴砭给你送些化瘀的药过去。” “是,拜别师尊。” 明漪向霄峡的方向弯腰伏地。再起来时,就连乾阳和李承安都一齐走了,大殿瞬时空落落的,只剩她一人。 还有很久天才会亮。 即便人已走光,明漪依旧跪得很直,殿门外雪地的映光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那影子尖尖都触到了通向掌门宝座的台阶。 . 清晨的阳光总是很令人舒坦的。 但有人可睡得不那么舒服。 刚想揉一揉困顿的眼皮,屠酒儿就感觉到自己摸了一爪子的毛,原是不知何时化了原型,此时正被一床沉甸甸的厚棉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张开大嘴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有个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牢牢地卡在她的虎牙之间。尚是兽形的小狐狸两只眼睛位置生的实在不好,恰在头部偏上两侧,嘴一张开就只能瞅见自己粉粉的鼻子,什么也看不到。 只见那被窝里一阵空气扭曲,被子一下子鼓了起来,从里面蹭蹭蹭地爬出一个噙着胡萝卜的娇俏女子,衣衫都不系好,叼着胡萝卜气冲冲地含糊喊:“阿蛮!” 阿蛮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吃了半根的胡萝卜笑嘻嘻道:“三三,你酒终于醒了哦。还不吐出来,继续叼着,哈喇子都要从嘴边儿流下来了。” 屠酒儿忙拿出嘴里的胡萝卜,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奇道:“咦,这是我种的胡萝卜么?” “是呀,我看它熟了,顺手摘了两根。”阿蛮又脆生生地咬了口胡萝卜,指了指窗外,“得多谢姑姑呢,你不在的这十天,地里种的东西都蔫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姑姑帮你打理好,又施了点法催化了生长,我看这个季节后你拿什么去山下集市卖,卖不了钱,又听不了说书吃不了烤鸡咯。” 屠酒儿一听,随意地拉了拉滑到胳膊肘的衣领,蹦下床朝门外走去。甫一拉开门,就见一袭雪白长衣的琼华坐在个小木板凳上,宽袖被一层一层挽起扎在肘后,膝上放着一簸箕的玉米粒,而她手上……正捏着两根搓到一半的玉米棒。 屠酒儿说不上来这画面有哪里怪,但就是很怪,怪到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三三,这一觉睡得久,可到午时了。”琼华抖了抖手上的残渣,手掌合十轻轻摩挲。 “怎敢劳烦姑姑帮我搓玉米呢。”屠酒儿怪不好意思的。 “很久以前,我还是个道行浅薄的小妖的时候,最喜欢偷偷去农家啄些玉米粒吃。可鹤喙太长,我没法把玉米粒从囫囵个儿上啄下来,于是就悄悄化成人形,像这样把它们搓下,然后寻个僻静角落躲起来一颗一颗品。”琼华讲话的时候,温柔地看着手里的玉米,目光简直像是在注视一个曾许了海枯石烂的恋人,“后来见的世面多了,爱上喝酒啮肉,有些事……自是忘了。” “还以为姑姑天生就如此气度呢,原来年轻时和我也没多大差别。”屠酒儿笑道。 阿蛮吐吐舌头:“可别比了,姑姑也就偷个玉米,你馋起来谁家的鸡没偷过?” “你能不能赶紧走,烦死了。”屠酒儿娇嗔着推了一把阿蛮。 阿蛮也懒得一直逗留,正好顺着屠酒儿的赶遣站起来,变成画眉鸟儿一顺溜地飞走了。 “对了,三三,我前日里给你阿爹通了封信,说你与我在一处,叫他不要担心。” 屠酒儿一拍手,乐道:“那太好了,不然他总叫我回去,大哥和二姐也老不安分。” “但今早收到回信,说你阿爹不管了,但你大哥……也就是少尊,说要来这里一趟。”琼华把搓好的玉米从膝盖上抱下来放到一旁,站起身准备去洗手。 屠酒儿立刻就变得满脸丧气。 说到她这个大哥,还要提到五千年前,屠苍和神龙所诞九子其中一个之间的过节。 这有过节的神龙九子之一正是排老三的嘲风,那段日子他总喜欢蹲在青丘大殿的房檐上看漂亮母狐狸,屠苍赶了几次都赶不走,又打不过他爹神龙,气得直接给自己新添的儿子也起名为嘲风,占了占自己这姓的便宜。 后来嘲风看狐狸看腻了,便离开青丘,又跑去苍野之梧看母凤凰。他倒是走得干净,不过这屠嘲风的名字却是没法儿改了,自此三界就有了两个嘲风,一个是龙,一个是狐狸,化为人的时候还真不太好分。 故而神妖两族一般都管屠嘲风叫少尊,不是真的说他一定会接任妖尊屠苍的位置,只是这么叫,容易区分开他和嘲风那条龙罢了。 “你别担心,少尊是来帮忙处理桃封岭的琐事的,与你无关。”琼华看到屠酒儿一脸不开心,安慰道。 “真与我无关那就好了,我就是怕他来了看见阿漪以后不高兴,然后趁我不注意教训阿漪。”屠酒儿哀叹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他总那样,自以为是,以前都帮我处理掉好几个帝君宰相了。他倒是杀爽快了拍拍屁股走人,坏名声全落我一人头上,真讨厌。” 话才落,就听到一阵急急忙忙的扑棱翅膀声音,只见阿蛮落地化人,还没站稳就说:“三三,你猜我刚刚从那些弟子嘴里听到了什么?说是你家阿漪从昨晚跪到今早,腿竟然给跪废了,站不起来了!现下正坐着个轮椅推着走呢!” 致命风流[重生]_第14章 第12章 轮椅里的道长 “你说什么?”屠酒儿一听就炸了,忙给松垮衣襟搭扣,“什么叫废了?” “废了,就是废了啊。”阿蛮朝自己的膝骨那里比划,“就是这儿,这里以下都没有知觉了。听那几个弟子说,早课完了以后几个师妹去扶,扶半天愣是扶不起来……” “一定又是那个老不死的罚她,可怜的,一天天老罚她做什么!”屠酒儿胡乱把衣服整理好,急匆匆就朝玉虚宫那边奔,一边跑一边朝后面挥挥手,“阿蛮,我晚上就回来,帮我接待好姑姑啊。” 阿蛮喊了两声慢点儿,但估摸也没吹进屠酒儿那耳朵,她无奈地鼓了鼓嘴,偏头去招呼琼华,“姑姑,你想喝……” 琼华的袖子只放了一半,还有半边要挽不挽地挂在那里,她只是安静地看向玉虚宫的方向,不做任何动作,也不说什么话,只留给阿蛮那半张温润安静的侧脸。 “姑姑?”阿蛮小心地喊了一声。 “……这玉虚山,总这么无趣。”琼华眨眨眼,轻轻叹气,“原来这一回,并不是它变得有趣了……只是多了个有趣的人罢了。” “姑姑在说什么呢?阿蛮怎么听不明白呀。”阿蛮挠了挠后脑勺。 “我在夸三三啊。”琼华转过头来朝阿蛮柔和地笑,“对了,少尊就要来这里了,你这两天去山口那里多看看,接一接他。” “嘲风哥哥要来了?”阿蛮一下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些年总跟着三三,好久没见嘲风哥哥了,上次与他提起亲事时他说我小,不知这一回见面,他会不会答应娶我呢。” 琼华看了眼怀春的少女,笑着又叹一口气。 . 这回没有阿蛮帮忙拖住守山的两个小道士,又实在急着去看明漪,屠酒儿没法子,只得硬生生顶着那慑妖符咒冲了进来,下场就是直接损了她整整两年的修为。 待她憋着一口血轻车熟路地寻到明漪的住处时,明漪正坐在一把木质轮椅上给院子里的金边吊兰浇水。 屠酒儿急得直接从房顶上跳下去,本想跃到她面前,却没想到被房檐绊了一下,直直地脑袋朝下掉落,一头栽进了明漪的怀里。明漪手里的水壶被屠酒儿砸飞,连带着那盆金边吊兰一起落在地上“哐啷”一声砸了个稀巴烂。 “阿漪,你的腿断了么,再也站不起来了么?”屠酒儿坐在明漪的大腿上,都忘了起身,径直搂着明漪的肩开始哭。 明漪呆滞地盯着自己那盆养了三年的吊兰,半晌没缓过来。 “阿漪?阿漪?” “你怎么又来了。”明漪忍不住皱眉,想把屠酒儿推开,但是又怕像上次那样把她推到地上,手尴尬地半举着,“走开。” 屠酒儿恋恋不舍地从明漪身上下来,转而蹲在明漪的轮椅旁边,把下巴搁在轮椅扶手上,“你不要担心,这双腿若是不能用了,我就帮你推一辈子的轮椅,好不好?” “……医师看过了,说只是因短时期内连续受损,才使它暂时失去知觉,养个把月就好了,没有那么严重。”明漪握上轮椅把手,被屠酒儿那炽热的目光看得不敢和她对视,只得盯着那盆七零八落的吊兰,暗自心疼,连着眼角的红色泪痣都抽了抽。 屠酒儿见明漪一直在看吊兰,朝那边打了个响指,那吊兰连着破盆一起眨眼间恢复如初。 “咳。”明漪干咳一声,终于把注意力从吊兰上收回来,“你……你来做什么。” “都怪阿蛮,趴墙角也不听全,我还以为你再也好不了了。”屠酒儿的眉毛都皱成了八字,委屈巴巴的,“想着你这时候肯定很难过,怕是此生最难过的日子,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的呀。否则叫别人钻了这个空子,你就会觉得我不是最在乎你的那个人了。” 明漪对这么厚脸皮的屠酒儿无言以回,她伸出一根食指,推着屠酒儿的脑门将她从自己的轮椅上挪开,把着木轮,想去那边地上把金边吊兰捡起来。 “阿漪,你看你,腿脚不便,生活也一定不便。”屠酒儿伸出一只脚卡住了轮椅,不让它继续向前走,“要不我这些日子先住在你这里,帮你打打下手?”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明漪阴着脸道。 “那你怎么去吃饭呢?怎么出恭呢?东西掉地上了怎么捡呢?”屠酒儿仗着明漪此时动不了,大摇大摆地像只苍蝇一样在她周围晃来晃去,“纸用完了该怎么买呢?想研墨的时候怎么取水呢?要是再有像我这样不肯走的无赖,你要怎么赶呢?” “你真的很聒噪。”明漪面有嫌色,可又奈何困在轮椅上没处躲。 “那是不是我不聒噪,你就允许我留下了?”屠酒儿眼睛里似乎闪着光。 “……不可能。” “阿漪,我答应你,在你身边的时候变成狐形。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去叼,想吃什么我帮你去猎,我连叫都不会叫唤,一定非常安静。”屠酒儿在明漪的轮椅前半跪下来,水腻腻的桃花眼眨巴眨巴,“让我留下来吧,求你了。” “我……” 明漪刚要义正言辞地拒绝,便听到小院木门外面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屠酒儿机灵地嗖一下变成小狐狸模样,顺着明漪的衣领子就钻进了她的外衣里,藏在腰间那一块堆叠起的衣衫中。 明漪来不及把她揪出来藏到别处,慌忙抓起屠酒儿还露在外面的毛茸茸的大尾巴,胡乱揉巴揉巴就往衣襟里塞进去。 要是被师尊的人发现屠酒儿在自己这里,不但狐狸要遭殃,自己也躲不开连坐惩罚。 塞的时候她还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幸亏屠酒儿平日化作狐形的时候只留一条尾巴,否则那九条大尾巴实实在在塞进去,不把她撑得像一个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孕妇才怪。 吱呀—— 木门被推开,吴砭捧着一盘瓶瓶罐罐的药走进来,朝明漪打了个招呼:“膝骨如何了?” 明漪满脸的不自在,腰僵硬地挺得直直的,也不敢伛一下,生怕带着衣袍勒出那狐狸的轮廓。她钝钝地点了点头:“好、好多了。” “这是掌门托我送过来的一些药,矮罐乃外敷,高罐乃口服,记得按时用。”吴砭把托盘放到院子里的小石桌上,看着奇奇怪怪的明漪皱了皱眉,“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劲。” “我没事,就是腰……”明漪装模作样地在腰上虚着摸了摸,“腰有点痛。” 吴砭走了几步,绕到明漪旁边打量,“需要我帮你点通悬枢穴么?” “不用麻烦了,谢谢师伯。” 虽说吴砭和洛木只是掌门护法,位子到不了和乾阳与李承安相提并论的高度,但出于礼貌,明漪通常也会叫他俩一声师伯。 “唉。”吴砭拣了个石凳且坐下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准备离开,“说起来,你心里也别太怨掌门和尊驾。掌门心里是念着你的,以往罚你也是因为盼着你好,尊驾那么做也该有她的理由。” 明漪此时可没有心情说这些,怀里揣着个炸.药包,而且是自己连挨都不想挨一下的炸.药包,只想赶紧把那玩意儿揪出来扔出去。对于吴砭的话,她仅敷衍地回答:“我明白,不曾怨过。” “其实今日你在大殿上站不起来的时候,掌门都紧张的额角冒了青筋,只是他没法发难。现如今玉虚宫的状况你也了解,护山神不在的时候自然凡事都听掌门的,但现在护山神一回来,一些事掌门也左右不得。桃封岭那事,你我都知道掌门到底想……” “师伯,”明漪见吴砭说着说着就快说漏了,怕小狐狸听见,忙开口打断,“你还有别的要紧事么?我有点乏了。” 吴砭只觉今日的明漪非常怪异,但若非有摆在明面儿上的大事,他也不会擅用法诀去在明漪身上寻视什么。 “好罢。你先休息,有什么事叫逢雪来告诉我。” 致命风流[重生]_第15章 “谢谢师伯,恕弟子无法起身拜别。” 吴砭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套,慢条斯理地走了。 待吴砭走远,屠酒儿从衣领子里探出半个小脑袋,还是狐形就开始张嘴说人话:“阿漪,他说的尊驾是不是姑姑?” 明漪伸出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捏住狐狸的耳朵把它提溜出来,像丢垃圾一样丢到地上去,末了还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手指,“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赶紧走。” 小狐狸仰面躺在地上四脚朝天,也不爬起来,就那么倒着脑袋看明漪:“道长,不要对人家那么凶嘛。” “你还知道我是道长?”明漪听到屠酒儿那故意腻起来的嗓音就觉得烦,恨不得把她直接团起来埋到地里去,“道长不杀你已经仁至义尽,别蹬鼻子上脸。” “蹬鼻子?什么鼻子呀,牛鼻子吗,牛鼻子道长?”屠酒儿笑起来,笑得整只狐都抖来抖去的。 “……”明漪不想再和她说话,把着轮椅轱辘向屋门口滑去。 屠酒儿笑完了没有立刻跟上去,突然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坐在轮椅里的明漪,又呆呆地看着她座下的轮椅。 轮椅…… 轮椅啊。 第13章 心软 没多会儿,屠酒儿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虽说以前偷偷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是敢久留的。这一回停留这么长时间,被道家法器熏着,她的身体着实不舒服得紧,昨晚喝的酒都快吐出来了。 狐狸眼睛往那简朴木屋里一瞟,墙上挂着的两把铜钱剑、五只三清铃、一条捆仙索和一只紫金大葫芦,简直像是在明晃晃地宣判她的末路。 不过为了明漪,她也只能碎了牙往肚里咽,这要是敢抱怨一句,明漪更有理由把她撵走了。 屠酒儿正想翻起来从门边儿溜进去看看,就听见身后的院门又是被匆匆推开撞到门框的“砰咚”一声,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呲里哇啦地响起:“师姐你现……” 当屠酒儿正正好和她看了个对眼的时候,柳逢雪的话卡在嘴里足有好几个眨眼功夫,连着鼻孔都随着扩大了许多:“狐狐狐狐狐——” “别吵吵。”明漪的半张脸从里屋门边露出,衬着房间里不太明亮的光线,看起来阴恻恻的。 柳逢雪连忙捂住嘴,硬是把那个到嘴边的“狸”憋回去,只是依旧惊恐地盯着屠酒儿看。 “师姐,师尊知道她进玉虚了么?”柳逢雪的声音从手掌下闷闷传来。 “你说呢。”明漪面无表情,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近日来本就总听到紫清殿的人嚼舌根,说玉虚现下摆着个妖怪不管不顾,不杀也不降,还准许住在附近。道门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质疑玉虚了,如果再叫他们知道这狐狸竟还能在玉虚宫内大摇大摆……” “我可没有大摇大摆,来时都是躲着走的呢,没有人发现我。”屠酒儿打断她,大尾巴得意地摆了摆。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明漪冷冷地看了眼屠酒儿,把着轮椅向外面滑了些,“逢雪,去找一只满月的黑狗放点血,蘸上鲜血帮我在这屋子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角各点三鞭。否则就这股子狐狸骚味儿,迟早把师尊引来。” 逢雪? 叫逢雪的……师妹? 屠酒儿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原来就是早些天明漪说要撮合的那个逢雪,立即紧着一张皮警惕地看着柳逢雪,脊背的毛隐隐炸起。 “师姐,你默许她留下了吗?”柳逢雪仍自顾自地问话,还没意识到已经被狐狸盯上,也想不到明漪还没和屠酒儿澄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这个小误会因为明漪的漠视,屠酒儿的在意,还有柳逢雪对自个儿师姐的过分信任,隐有发酵膨胀的意味。 但显然,眼下那俩师姐妹都还没注意到。明漪无奈长叹一声,轻说:“我从来都没想留过她,可她的去留又是我无法左右的。为了玉虚的名声,我只能暂为掩饰。” “狐狸,你还是走吧,不要叫师姐为难了。”柳逢雪对着屠酒儿苦口婆心道。 屠酒儿心里轻蔑一笑,果然为了得到自己,此人开始要拆散她和明漪了。 “你若是真喜欢师姐,怎么能就为了自己开心赖在这里?你晓得这事要是给师尊知道了,师姐要受怎么样的惩罚么?前几天她就因为茶没端稳就……” “关你什么事?”屠酒儿张口打断柳逢雪,语气中攒了不少恶意,“老头罚她,自有我帮她解难,有你哪门子关系?” “哎你这个狐狸怎么好赖不分……” “谁定的好与赖?反正我就是不认,就是不分,你又如何?” “你你你你你你——” 明漪看着躺在地上耍赖的小狐狸,正想插嘴说些什么,可脑中有白光忽闪。 竟突然想到了她死后变回狐狸模样、仍有一柄剑插在她肚腹之中的情形,那姿势和此时竟分外相似。一只爪子折起来放在胸口,柔软的肚皮翻在面上,小小的脑袋倒过来看着自己,一瞬不瞬的,仿佛从不曾移开片刻。 死去的…… 她扶在轮椅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睛微微瞌上,含了半句:“……逢雪,算了。” 柳逢雪一愣,师姐心软了? 不会的,她最了解明漪,以明漪的性格绝不会罔顾大局、罔顾整个玉虚的名望对这只狐狸心软,绝不可能。 忙急道:“师姐,你……” “行了。去弄黑狗血吧。” 明漪不知自己这样是对是错,或者说每当念起自己的罪孽时,她的心中就会失去对局势和对错的剖断,只一门心思用那恻隐之心勉强弥补,以此获得一种类似于赎罪的宽慰。 柳逢雪被堵得没法儿再说什么,毕竟正主都不在乎了,她一个外人还能再多什么事儿呢?只得愤愤地瞪一眼屠酒儿,转身去往山下村庄方向找黑狗去了。 屠酒儿看着柳逢雪走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她吃吃笑起来,偏过头对明漪说:“阿漪,你对我真好。” “我对你好……好么?”明漪心中五味杂陈,撇开目光不敢再看屠酒儿。 “我了解你,你这样对我已然很好了。”屠酒儿开心地翻起身,优雅地盘坐在地上,“不同的人,要不同地看啊。比方说,假如我饿了,我阿爹就弄一只小野鸡给我吃,那不叫对我好,他得弄一桌子山珍海味才算凑合;可如果是你,你愿意给我弄一只小野鸡,我就可以高兴很久很久。” 明漪沉默许久,才小声道:“仙道贵生,不能杀鸡。” 致命风流[重生]_第16章 “你这个木头脑袋,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 “……”明漪有点心烦,把着轮椅朝屋里滑进,对院子里的小狐狸撂下一句话,“不准进屋。” 第14章 所谓亏欠 哎,不准进就不进吧,能留下也不错了。 屠酒儿左右环顾一圈,跳上跳下地找个能舒服待着的地方,房檐上踏一圈太硌,石桌上趴一趴太冰,墙角里的灰简直能把她染成灰狐狸。找了一大圈,还是选择卧在了明漪书桌靠着的窗台上。 明漪在屋里,伏于案头抄写南华真经,屠酒儿在屋外,安静地坐在窗台边沿上,温柔地看明漪笔下的字。她们之间就隔了一扇薄薄的窗户,里面的人不愿开,外面的人不能进。 恰是三月寒流途径此地,天上又开始降雪。早先屠酒儿来的时候还下得小,时间轻易过去,不经意间已是傍晚,雪已越来越大,被风搅着斜斜卷入檐下。 冷风由窗棂缝隙吹到书案上,掀起宣纸一角。明漪后脖子被这股寒意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放下笔,摸着胳膊看了看窗外,目光掠过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小狐狸,落在那些正在下落的鹅毛大雪上。须臾,她抬起手。 屠酒儿眼睛一亮,眸中带着希冀向前迈了小半步。 那手却只是拉住了窗栓,冰冷地往回一拽,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 屠酒儿的耳朵耷拉下去,软软地瘫在狭小角落里,吐出舌头一点一点舔去落在自己皮毛上的雪花。 忽而想到一个诗人曾这么写雪——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可白云也有这么凉么? 她身为妖,本不怯惧霜雪之寒,但起先因为急着进来,已被后山的慑妖符咒狠狠伤了一道,现在待着的地方又不是能妥善养伤之处,更甚有各种道家法器照着,只会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选择维持狐形,亦是因为这一身皮毛比那身薄衫更能抵御寒冷。 屠酒儿被寒风冻得直打哆嗦,她觉得很难受,像是有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灌进了脑子,重得让她抬不起头。 雪下了很久,到后来她已经不再去舔掉那些雪花了,仍由它们粘连在自己的细毛上结成一块一块的冰疙瘩,而窗户那一边亮起了温暖的橙黄色烛光,映着那人清冷的轮廓在窗纸上微微跃动摇曳。 她心里蓦地很难过。 或许对于她来说,最悲哀的事不是自始至终都沉沦在黑暗中,是明明可以看见她要的光,明明可以看见那个她想要追随的人,却似乎永远都不可能与她并肩。 得不到的希望,比单纯的绝望来得更伤人。 “阿漪,”屠酒儿艰难地抬起半边脑袋,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搭上窗框,气若游丝,“阿漪……很冷。” 明漪会不会听见呢? “阿漪,我要是生病了,你一定要记得……把我藏起来,不要叫阿蛮找到我。”屠酒儿有气无力地把脑袋放在爪子上,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昏过去,赶紧交代后事,“她要是知道我病了,就会告诉大哥……大哥会找你的麻烦,阿爹也会……” 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并没有什么动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病的,也不是故意给你惹麻烦的……你、你就把我随便扔个地儿,实在不行就扔到后山去……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那人影写字的动作好似顿住了。 “阿漪……” 还未等小狐狸这句话说完,那边就传来一声笔杆子与笔搁接触的清脆碰撞声,听起来竟是满满的不耐烦。下一刻,就见那人向前倾了身子,吹灭烛火。 一阵轮椅滚动和衣物窸窣之声,听上去是宽衣上床了。 屠酒儿只觉心底一片冰冷,和她的肉骨一般被雪虐风饕。她怎是那种不要脸皮目空一切的人?事实上,因着她那张冠绝三界的皮相,她恰是最要脸面和尊严的。即便她愿意为了追寻想要的事物去包羞忍耻、苟合取容,但她的心终究不能装聋作哑,该疼的时候比谁都要疼。 这心疼,疼起来就奇妙了。没有外伤,没有内伤,没有任何直接摧残,单单因为那一股子情绪,它就真的可以一抽一抽地痛,痛得连呼吸都是抽搐难忍的。 屠酒儿卸了浑身气力,蜷缩起来捧着自己那颗脆弱的狐狸心,疲倦地合上眼睛。 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夜愈来愈深,雪却丝毫不见小。 狐狸身上与周围的霜雪不断累叠,加上它本身就是白狐的缘故,很快便和白色的雪彻底融为一体,打眼儿瞧过去,只会以为那里储着一堆再普通不过的积雪,无甚异样。 已到了午夜子时。 所有人都该陷入了或甜或苦的梦境。 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风卷着碎雪蜂拥吹到那个坐在轮椅里的女子脸上,撩起那还未来得及束起的青丝。她拢了拢肩上随意披着的大毛氅子,有点困难地顶着风控制轮椅慢慢挪出门槛,雪实在太大,这一点点短暂的功夫,她的睫毛上就结了一层霜。 明漪把着轮椅滑到窗台边,握着木轮的手被冻得发红,骨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轻轻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探了出去。 把那里的积雪一捧一捧地掬在手上洒掉,将小狐狸从雪堆里挖出来,又仔细地把狐狸身上黏连的冰渣子一块一块剥下,剥不下来的,她就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先暖化。 明漪看着呼吸微弱的屠酒儿,目光中是满满的复杂情绪。许久,她再一次探出手去,罩在屠酒儿天灵盖上方,用自己的真气进行刺探。 原来是真的…… 已经迫切到不惜损耗几年的修为,只为早那么一点点见到自己么? 明漪思索了很久,闭上眼睛,复又缓缓睁开,蕴起浑身真气向手掌流去,隔着那微薄距离传入屠酒儿的身体里。 她不是普通地传送真气,那么多的真气凝在一起,便是在活生生地舍弃修为。 虽然以她现在的造诣,身上的真气远远比不上妖族的真气精纯,但她一共也才修道没多久,赠出这么两年修为的比重与意义,是不可同妖族的两年等量齐观的。 换言之,损害两年修为对于屠酒儿这种活了成百上千年岁的妖来说,数字实在太小,就是有所破坏,也和在牛身上拔根毛差不多。可对于明漪这样统共也就修炼那么几年的肉体凡胎而言,两年修为,足可以把她的实力打到柳逢雪之辈下面了。 于掌门大弟子这个身份,于掌门师尊的厚望祈盼,于整个玉虚的继承,她当然知道是怎么样一个无法忽视的毁灭性打击。 但她再活过来后,最不愿的,便是再亏欠于她。 . 致命风流[重生]_第17章 明漪晚上睡得并不好。 辗转了几个时辰,她实在躺得难受,身体的瞬时亏空令她五脏六腑都是灼烧难耐的,天还未亮就穿好了衣服坐上轮椅,向玉虚宫的大厨房那边去。临走前多看了一眼窗台,屠酒儿睡得正香,显然状况已好了很多,身上暖得连雪都存不住了。 雪还在下,但明漪却没法儿打伞,她两只手都得把控着轮椅。等半个时辰后,她千辛万苦到了大厨房的时,头发都被染成了花白。 这个时间点儿,厨房里只有一个守门的季鱼清。 季鱼清此人比明漪年长七岁,早她几年拜入霄峡门下,算得上是明漪的师姐。她本来是霄峡打算培养的掌门继位者,但季鱼清这个人太懒散,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闲心思很多,且资质也不属上上乘,于是在明漪出现后,霄峡就果断放弃了季鱼清,选择培养明漪这个又死板又正经又有根骨的“好苗子”。季鱼清逃过一劫,简直对师尊的这种始乱终弃求之不得,乐呵呵地跑到厨房这边来当值了。 故而她对于明漪,不但没有该有的憎恶,反而抱着几分感恩,感激明漪替她受那些非人遭的罪,平日里给她乘饭都要多舀两勺菜。 “哟,明师妹。”正靠着门边打盹的季鱼清被轮椅碾地的声音吵醒,看见明漪过来,她忙起身打招呼,“你看你,近来腿不好,就别亲自往这儿跑了,想吃什么托人和师姐知会一声,师姐给你送到住处去呀。” “季师姐,恕我无法起身行礼。”明漪很有礼教地颔首。 季鱼清笑道:“这又没有旁人,你瞎客套什么。是饿了么?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有劳师姐,随便做一点就好。”明漪话语间有点拘谨,目光更甚有躲闪之意,“……多放些油水,麻烦了。” “咦,道门戒律要求不沾荤腥,一向恪守戒律的明师妹,这是要开荤了?”季鱼清笑嘻嘻地起火落锅,倒进几勺水,“可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吃肉么,说是太久不尝,沾一点油水就犯恶心。” “这不是,身体不好……”明漪支支吾吾的,很是窘迫,面上臊得慌。 “我懂,我懂。”季鱼清带着一脸狡黠的笑,蹲下去从一个闲置的灶台里掏了个油纸包出来,“虽说道门戒荤,但总吃那些菜杆子有什么意思?师姐囤了不少私货,本不愿告诉别人的,但明师妹要补身子,我岂有藏掖的道理。” “是……多谢师姐。”明漪低声道。 季鱼清取了一只整鸡,熟练地处理干净后丢进锅里。 明漪别过头去,在心中默念数遍——“三清莫怪,四御莫怨,弟子承罚。” 第15章 屠家兄妹 当季鱼清把装满了鸡肉的食盒递到明漪手上的时候,明漪的耳朵都快红地发透了。 “谢过师姐。”明漪低低地垂下脑袋。 “没事儿,师姐懂你。”季鱼清煞有介事地拍拍明漪的肩,脸上憋着笑,“古人云,食色性也。这两样东西,明师妹怕是早晚都要尝一尝哟。” “季师姐莫再取笑我了。”明漪抱着那个装着肉的食盒,感觉和昨日怀里兜着狐狸没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炸.药包。也顾不上再和季鱼清多寒暄,简单辞别后,婉拒了她想送自己回屋的想法,忙滚着轮椅离开了。 因为怕食物洒出去,明漪不得不小心移动,可又担心再碰上别的弟子,叫别人嗅到那股浓郁的肉香,必须走快些,她的路途实可谓难耐非常了。 等回到住处时,已是巳时,快到正午的时候。 甫一开门,便见院子里站了不速之客。 披着鹤羽长裘的琼华端端立在窗台前,怀里抱着还没醒的小狐狸。在她身侧,阿蛮带着满脸的担忧与急切抚摸狐狸的毛,似乎正和琼华说些什么。 看见自己进来,阿蛮立刻住了嘴,转而带着一脸的愤恨瞪着她。还不及明漪开口问句话,阿蛮便两步大跨过来,扬起胳膊在明漪右脸上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 啪—— 明漪的脑袋被那狠辣的力道带得重重偏过去,脸侧的指印很快开始变得滚烫,灼得疼痛异常。 “你还是人吗!”阿蛮咬着牙吼道,“三三她就是再惹你烦,你也不该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明漪轻轻颤抖着手,揩去嘴角的血。 琼华皱着眉,声音也是难得的严肃:“为什么不让她进屋避寒?” “该死的臭道士,你还有心么?你根本不配做人!三三她不要青丘显赫的地位,不要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宝,不要那些山山水水诗词歌赋,就待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儿陪着你……她什么都不要了……”阿蛮说着说着都开始哽咽,“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能连一角屋檐都不赏给她啊……” 明漪颤巍巍地抬头看向屠酒儿,轻声问:“她、她死了?” 不可能啊,明明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会? “没有阿蛮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晕厥了。”琼华给阿蛮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闹下去,“但妖族被霜寒冻晕,亦是十分罕见。” 明漪闭上眼,不着痕迹地掩饰住自己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她稳着嗓子道:“那么,就拜托尊驾……把她接走吧。” 琼华看着明漪,欲言又止。半晌,她沉声说:“后生,若是你现在腿脚完好,我必叫你跪到彻底瘫痪不可。” “只有待弟子身体大好后,再接受尊驾的惩戒了。” 明漪紧紧地抠着膝盖上放着的食盒,言语态度掐得有礼有节。 “阿蛮,走吧。” 琼华摸了摸怀里狐狸的耳朵,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她用自己的裘袍把冻僵的屠酒儿裹严实,稳当地飞身而起,阿蛮紧跟在后面化成画眉鸟,扑着翅膀紧紧跟着她们。 明漪抱着尚有余温的食盒,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谁也看不清她眼中蕴着的真实情绪。 . 当琼华带着屠酒儿回到后山木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像门神一样立在木屋门口的一男一女,阿蛮见了直兴奋地喳喳叫。 那男人身形挺拔瘦削,内着一身藏青长袍,袍子外面披件大毛银丝滚边的氅子,头发垂在肩后编了个别致漂亮的蝎尾辫;女人则要比男人低半个头,着一袭绛红衣裙,腰间五彩绦丝飘绕,眉间缀一枚描绘精细艳丽的火红花钿。 毫无疑问,如此‘显山露水’的打扮,是屠家大哥与二姐没跑了。屠嘲风是早就说过要来的,但阿蛮没想到二姐屠荼荼也此番也跟了过来,委实意外。 说到屠荼荼,她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有些意思。 两千年前,这个二女儿刚诞下之时,屠苍高兴了好几天,端着平日最不屑的四书五经看了好久,就是愣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名字。屠苍的夫人就说,要不去问问住在南海之极的那位仙翁吧,他从盘古开天辟地活到现在,见多识广博闻强识,肯定能请到一个好名字。屠苍深以为然,便叫当时已经两千多岁的屠嘲风去跑个腿,向仙翁讨个名儿。可没想到屠嘲风到那里,正撞上仙翁大限将至,仅仅留了最后一口气半掉不掉,等他说明来意,仙翁就呼噜着嗓子说“屠……屠……屠……”可惜还没屠个名堂出来,这位仙翁就翻了白眼。 屠嘲风也是个没脑子的,扭脸回了青丘,就把他自以为已得到的名字呈给了屠苍——屠屠屠。 致命风流[重生]_第18章 于是屠苍顶着一头的雾水,找了写在纸上最好看的一个同音字‘荼’,给二女儿取了这么个怪异的名字:屠荼荼。 此时屠荼荼还没看见远处归来的人,正歪着脖子看栅栏里屠酒儿种的菜,寻话去叨扰身边这个看起来冷如寒霜的大哥:“兄长,不若你猜猜这儿种的是什么菜?” 屠嘲风扫了一眼,淡淡说:“应是菠菜。” 屠荼荼玩味一笑:“兄长愚钝了,明明是青菜。” “你怎知道?我觉着就是菠菜。”屠嘲风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蠢,皱了眉,“我前些年在饭桌上亲眼见过,若不是,我愿斩一条尾巴。” “可是兄长,这青菜种子,是我给三三的。”屠荼荼笑眯眯地看着抱着面子掉进陷阱的屠嘲风。 “你又乱给东西,阿爹知道又要生气了,”屠嘲风板着脸顾左右而言他,似在掩饰自己刚刚的海口,正巧看到阿蛮她们过来,赶紧把话头引过去,“那不是阿蛮么,她身边那个女子是何人?” 待琼华落地走近,两个人看清了她的脸,忙跪下行礼: “拜见姑姑!” 阿蛮化为人形,站出来道:“姑姑,这是三三的大哥屠嘲风,这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姑姑应该早些年见过他们的,还记得他们样貌吧?” 琼华点点头,与屠嘲风道:“少尊稍安,顷刻便和你去处理桃封岭的事。” “桃封岭那事算什么,几个没什么本领的臭道士。”屠嘲风摆摆手,目光早就搁在了琼华怀里的屠酒儿身上,“此行主要是来看三三,她实在离家太久了。” 屠荼荼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问:“姑姑,三三她怎么了?” “应是折损了几年修为,又乘着那空当被风雪吹着了,还未醒。”琼华叹了口气,摸摸狐狸的脊背。 屠嘲风一听就变了副神情,严肃道:“是不是玉虚宫这些臭道士干的?我早就说,该直接把这破地方铲平,三三喜欢哪个直接绑回青丘,要不哪来的……” “兄长先别急,现下有更要紧的事。”屠荼荼打断屠嘲风的牢骚,转而恭敬地朝向琼华,“姑姑,请准许我们为她传功。” “自然,你们狐族的修炼回路,亦是我不敢妄加插手的。” 琼华把屠酒儿递到屠荼荼手中,只见她把小狐狸小心地放到地上,和屠嘲风两个人默契地一左一右坐下来,两边同样磅礴精纯的真气以肉眼可见的光幻形态向屠酒儿传递过去。 屠酒儿只是损了两年,却直把屠嘲风和屠荼荼心疼地连传了整整二百年的功力给她。 没多会儿,那小狐狸周边空气一阵扭曲,片刻后就变成人类女子模样捂着鼻子坐了起来。 “停停停别传了别传了!”屠酒儿捏着自己那因为补过头而流血不止的鼻子,赶忙叫停她的哥哥姐姐,“你们真是,太夸张了……明明一棵甘草能解决的问题,硬是给我塞根人参!” “三三,你还难受么?”屠嘲风一转须臾之前那一板正经的模样,搓着手站起来,在腰间摸了一圈,摸出个暖手炉子,居然小心谄媚地笑起来,“大哥特意给你带的,快抱着,看你爪爪冰冰的。” “三三。”屠荼荼蹲下来,和屠酒儿面对面,一脸认真,“阿姐很想念你。” 屠酒儿却没怎么看她这两个亲人,光捏着鼻子左右寻视,瓮声问:“我怎么在这儿?” “我今天看到你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你死了呢……”阿蛮看着屠酒儿哇的一声哭出来,直抹眼泪,“怎么能继续把你丢在那里呢,当然是带回来了。” “阿蛮,是不是哪个人欺负三三?”屠嘲风冷道。 “还不就是……” “大哥,有你什么事儿啊?”屠酒儿嗔怒地推了一把屠嘲风,“还有阿蛮,话不要乱说知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三三……” “……” 一旁的琼华一直没有再开口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兄妹三个。 为什么屠酒儿会选择离开这么疼惜她的家人,抛弃繁华人间,赖在这么一个枯燥无味的冰冷之地,痴痴地守着一株永不会开花的枯芽呢? 那个人,真的值得吗。 第16章 突然出现的亲事 屠嘲风又陪着笑围着他这三妹多了好一阵嘴,屠荼荼看屠酒儿脸上已渐渐有了烦扰的神情,一把拉住嘲风,给他递了个眼色,指了指天,又点了点尾指。 屠嘲风立马了然地点点头,干咳两声,转而对琼华道:“姑姑,事不宜迟,咱们先去桃封岭罢。早去早回,我们也方便好好聚一聚,是也不是?” 琼华料着屠家二姐该是有什么私话要同屠酒儿说了,便也顺着屠嘲风的话答应下来:“也好,少尊请与我来。” 几个人又严谨地行了一轮拜别礼。虽说懒散成风的妖类向来不屑这种迂腐行为,但对于琼华这样身份的人,屠家几个兄妹都默契地认为应当恭恭敬敬地做足礼仪,拜也都拜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屠荼荼目送琼华和屠嘲风远去,又寻了个借口让阿蛮一起跟着去,待只剩她和妹妹两个人的时候,终于透出了舒展神色,拉着屠酒儿的手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 “三三,你可知阿姐此行真正目的?” 屠酒儿疑道:“这我怎知?” “阿爹他……”屠荼荼面有犹豫,似是不知该如何妥当开口,“他希望我劝劝你,有件事……这个……” “阿姐,你直说好了。是不是阿爹催我回去?” “亦不全是。”屠荼荼叹了口气,握住屠酒儿的手安抚般摩挲,“那我直说了,前几天小金乌殿下来青丘,向阿爹阿娘提亲呢。” 小金乌,原身为赤金色神鸟,是神尊帝俊唯一的儿子,在神界当值太阳之神的官衔,说白了就是天上那个太阳本尊。 话说很久以前,帝俊本来一共有十个儿子,也就是十个太阳,本是十人轮番当值,但大金乌顽劣,竟因一时兴起教唆九个弟弟同时上岗。民间被十个太阳照着,自是苦不堪言,渐渐的连年供奉给神的祭品都缩减了许多。祭品少了倒没什么,关键是神的地位与信仰在凡间迅速下降,这住在西方昆仑山的西王母可就不高兴了,便暗地里差使了一个叫后羿的人,叫他用神弓射下来了九个太阳,也就等同于直接杀死了九只金乌。 神尊固然心痛,但不占理,也只得吃了这个闷亏。故而,现如今神尊膝下就剩小金乌这一个儿子,天上也只有这一个太阳了,其地位之高自不必多言。 “就是那个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金色铠甲,头发像火一样在脑袋顶飘来飘去,人一接近他就会觉得特别特别热的小金乌?”屠酒儿说起小金乌一脸的嫌弃,“他想娶谁?我?” 屠荼荼道:“那不是他当值做太阳的时候么?自然是要那个样子的。可他前两天来青丘的时候,撑一柄泼墨山水的油伞,穿一身轻便雅致的黑衫,头发长长的披着,模样好生俊俏。人家又是神尊的儿子,如果青丘攀上这关系,于整个妖族都……” 致命风流[重生]_第19章 “妖是妖,神是神,自古井水不犯河水,阿爹阿娘不是该把他轰出去才对!”屠酒儿激动地站起来,全身上下仿佛都在抗拒,“神界的人最是狗眼看人低,别说二老不计前嫌了,阿姐你难不成就不在意?” “可我看阿爹倒是很喜欢小金乌殿下呢,还叫小金乌殿下住在青丘,让我来赶紧拖你回去见他一面。”屠荼荼为难地看着固执的屠酒儿,挖空心思劝言,“三三,你也该收收心思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玩够么?” 屠酒儿气得跺脚,道:“阿姐,我没有玩闹,阿漪是我准备带回家给双亲过眼的。” “三三,阿爹讨厌道士,可比讨厌神仙更多,你不晓得?况且那又是个女子,你不可太过荒谬,这名声传出去叫阿爹的面子往哪挂……” “我不听我不听,”屠酒儿重重地哼一声,也不再和二姐说下去,径直丢下一个背影急急往后山口走,边走边大声说,“劳烦阿姐你自个照顾自个吧,我有事先走一步。还有,如果你回青丘时那只黄色的乌鸦还不走,叫他滚远些!” “黄色的乌……”屠荼荼噗嗤笑出来,怕是还没有人敢这么叫过小金乌殿下。 她是拿这三妹没法子了,不过也正常,这么多年来,青丘没有一个人能拿她有法子。 . 此一耽搁,这一天就将将过去一大半了,扭脸就到了该用晚食的时候。屠酒儿顶着一身刚刚从哥哥姐姐那儿传来的功力,面不改色地再次独自冲破慑妖咒符,这一回倒是不会再虚了,没准还可以正好缓一缓身体里那补过头快要溢出来的真气。 于明漪的屋院外落地时,屠酒儿被墙根的黑狗血灼了一下。 没想到柳逢雪办事这么快。她咂着嘴,心有余悸地退开几步,又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上往里看,明漪似乎不在院子里,应是在屋里坐着了。 屠酒儿轻手轻脚地由门缝溜了进去。 一进门,她的鼻子就开始不停耸动,像是闻见了什么特殊的味道。好一会儿她才找到那味道的来源,原是在门边和一些垃圾放在一起的一只食盒。 耐不住好奇心,她悄悄把那食盒掀起来一角探看。 目光一触,她立马捂住了嘴,果不其然,如她鼻子所识,里面是满满一盒她最爱吃的鸡肉! 可是明漪不是吃素的么,平日里连酒都不喝的啊…… 屠酒儿盖上食盒,负手一步一步朝屋子走去。走到昨夜她待着的窗台便停下,趴在窗口往里看,见明漪正坐在圆桌旁用饭,桌上只单薄的一碗米饭与一盘青菜,旁配一杯没放多少茶叶的清茶。 “阿漪,你在吃饭么?”屠酒儿舔了舔嘴唇,左手覆在肚子上,“我也想吃。” 明漪似是料到了屠酒儿还会折返,并无太多惊诧情绪,仍淡然夹菜,带着十足十的随意语气道:“病好了?” “哪儿就算病呢?睡沉了点罢了。”屠酒儿撑着下巴,痴痴地盯着明漪的脸看。 “为何不吃饱再来,我这儿没有东西招待你。” 屠酒儿一笑:“你肯想着招待我,我已满足了。” 明漪的筷子在菜盘里顿住,口中模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屠酒儿混不在意,只说:“我看门口放着一篮子肉,你平日里不吃肉的,看你今日也无甚胃口。既然如此,就赏了我吃好不好?” “……可已冷透了。”明漪没想到屠酒儿会注意到那食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且我已把它和垃圾放在一处,都准备扔掉的。” “没关系。”屠酒儿倒是很高兴,蹭蹭蹭就跑到门口,从垃圾堆里把那个食盒拎过来。明漪从不碰肉,那么这一盒子肉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自然心里透亮,怎能不高兴? 没得明漪允许,屠酒儿还是不敢进屋,仍趴在窗台上,把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摊好。拿起一个鸡腿,上面还粘连着已经凝固的肉冻和油脂,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笑呵呵地含糊道:“也算和阿漪一起吃饭喽。” 许久,明漪掩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她半垂着眼,似是经历了片刻的挣扎,沉声说: “……你进来吧。” 第17章 【番外篇】前尘忆梦(一) 这是离开青丘来到凡间的第一个月。 屠酒儿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茶杯。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正兴致勃勃地拿着个拨浪鼓玩,造出一阵聒噪响动,她面前还堆放了许多琳琅满目的小吃与玩具,仿佛搬空了半个京城的杂货摊。 楼外正好栽了一棵歪脖子垂杨柳,恰逢盛春,飘得一片盎然绿意。 “阿蛮,别玩了。”屠酒儿把茶杯跺在桌面上,似是被那拨浪鼓的声音扰得有些不耐烦。 “哎呀,好不容易摆脱那个臭道士,在这青楼里勉强可以松口气,你还不让我玩一会儿?”阿蛮举着拨浪鼓敲得咚咚咚直响,“你看,我就说该来京城,多有意思。” “你快别提那个臭道士了,才出青丘就碰见这么一号人,真晦气!”屠酒儿皱着眉从阿蛮手里把拨浪鼓一把抢过来,朝她晃了晃,“就这么个破玩意儿,你就满足了?没出息。” 阿蛮欲言又止,可只能鼓着嘴巴低下头。 没办法,谁叫这些东西都是屠酒儿给她买的呢?她可不能得罪这位金主。 话说她们俩当时为了躲那个道士,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了这家京城最大的青楼,老鸨第一次看见屠酒儿那张脸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举着两大箱金银珠宝就扭着膀子甩着手绢来苦劝,求她留下做这里的头牌。屠酒儿自己也觉着这地方有点意思,合了她那贪玩的念头,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做了个卖脸不卖身的艺倌。 虽然屠酒儿的琴棋书画远不如其他艺倌,不会弹筝不会跳舞更不会唱小曲儿,但单单靠着她那张活招牌似的脸,就让这家青楼的流水账活活翻了三番。这青楼高至老鸨,低至马夫,无一不把她当佛一样哄着供着,毕竟那兜里富裕了不少的月钱还都得感谢这位美人儿。 打杂的小厮一路小跑上楼,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位姑娘,快别吃茶了,先下楼吧,鸨儿说有事呢。” “什么事?又想诓我,不说明白我可懒得动。”屠酒儿眼也不抬地抠手指头。 “这回可不是接客了,是真的有大事,”小厮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当今圣上前几日不是亲自去古潭寺接太后与皇后回宫了么?起步时闹得满城风雨,姑娘们那时去了郊外踏青,许是没有印象。这不,他们恰是回来了,按律咱们小老百姓得全部出门,跪伏在大街两侧迎驾才好哇。” “跪伏?”屠酒儿噗嗤乐出声出来,冲阿蛮笑道,“你瞧瞧,竟有人叫我跪呢。” “三三。”阿蛮朝她挤了挤眼,示意她不要太张扬,以至漏了身份。 屠酒儿不屑地哼了一声,垂眼拿起茶壶倒茶,转而高声回门外小厮:“你走吧,告诉鸨儿我今日重病,地都下不了。” 小厮拿这尊活菩萨没法儿,他心里也清楚,鸨儿也没法儿,只得絮叨着嘱咐:“姑娘们不方便,鸨儿定是体谅的。只是姑娘们千万记得,闭紧房门安静待在房子里便好,千万不要开了窗,要是叫官爷看到那可就……” “你啰啰嗦嗦烦不烦?”屠酒儿抄起一个茶杯就朝门框上狠狠砸过去,叮铃哐啷碎了一地的瓷片,“走开!” 那小厮再不敢多嘴,一溜烟跑了。 “哎,你这臭脾气,真真是叫那些贪恋皮相的人惯坏了,”阿蛮咂着嘴摇了摇头,“青丘的那些妖亦是,凡间这群俗人亦是。” 致命风流[重生]_第20章 屠酒儿没搭理她,端着一杯刚倒好的滚烫茶水,慢悠悠地晃到窗前,不但把两扇窗户大大地打开,还嚣张地捧着茶直接跨坐在窗台上。 阿蛮向来知道屠酒儿的心性,顽劣,桀骜,执拗,目中无人,轻世傲物,越是叫她不要去做的事,她就越要去犯一犯,劝也是不会听的,故而也不打算费那口舌叫她听小厮的话关窗户了。 屠酒儿拈着茶杯盖子轻轻剐蹭茶杯壁边缘,拂开漂在水面的几片茶叶,腾腾热气飘绕于捏着杯口的指尖,却一口都不曾喝。她只是装模作样地端着茶,好似仅仅是为了喝茶而倚靠在这里看风景一般。 她还没有见过人间的皇帝。 有人曾说,但凡有点思想的东西凑成堆就必要争出个领导者,神界有神尊帝俊,仙界有仙尊玉皇,鬼界有鬼尊阎王,妖界有妖尊屠苍。而人界的人尊,凡人们似乎更习惯于称呼他为“皇帝”。 皇帝呀。 时间快到了,肉眼可及的住户统统都出了门,夹道跪了个整整齐齐。远处已可见到先行骑兵的影子,以及马背上拴着的那些皇族黄旗。 屠酒儿眨了眨眼,用杯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杯沿。 他们愈走愈近。 愈走愈近。 最前面的明黄色奢华顶篷大轿里坐着一个壮年男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轮廓硬朗丰逸,唇上留了一抹胡须,从他脑袋顶的冕旒与身上的盘领龙衮看来,这便就是令天下人奉之为主的当今圣上了。 在他后面紧跟着另一顶配色稍沉的大轿,中坐一位面色严肃的妇人,身着黑红主色的庄重服饰,手中捻一串佛珠,约摸是五十出头的样子。虽然她一张脸板的很死,但细看去,仍可从中解读出那年轻时不俗的风韵与美丽。 阿蛮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边,只是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窗框旁,她指了指屠酒儿正看的那个老妪,道:“我听人说过,那就是从古潭寺接回来的太后了。先皇去得早,这皇帝十四五岁就登了皇位,继位时年纪小,大权自然落到太后手里。可这位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两人关系也不近,皇帝懂事以后心里肯定不舒坦,于是这两人一直在明里暗里争夺朝中主权。哎,皇家的事儿啊。” 屠酒儿笑了笑,没答话,又看向后面。 还有最后一顶,跟在太后的尾稍。 那里坐着一个纤瘦非常的年轻女子。 女子眼中带着不正常的水红,嘴唇染了病态的苍白,瞧那雅致的五官,本该是一位风华正茂的美人,但她此刻显然正受着疾病的苦扰折磨,变成了这副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模样。肥大而华美的宫服在她身上万枘圆凿,精致繁重的头饰耳坠则与那张脸更加格格不入,她这样的人,似乎就该只穿一身淡色的简单薄衫,随意绾一下头发,抱着药碗瘫在床榻上静静等死。 “这是皇后,本是太后娘家的族亲,两年前被逼着嫁给皇帝。”阿蛮摇头晃脑的,在得意于自己的消息灵通,“我听说,太后就是为了给她祈福才去的古潭寺。可惜了,你看,挺好看的姑娘,结果身体也不好,皇帝也不宠。说是进宫两年了,皇帝只有在需要她帮忙做事的时候才和她搭两句话,连她的寝宫都没进过,怕是对她这太后族亲的身份芥蒂太深了。” “你倒是摸得清楚。” “得了吧,我可没有故意去打听,只是皇家这点破事儿,早就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了。” “没意思。”屠酒儿撇了撇嘴角。 阿蛮耸了耸肩:“本来就没什么意思,哪儿有这青楼里夜夜笙歌有意思呢?别看了,咱们……” 她话还没说完,屠酒儿竟突然扬起拿着茶杯的手,重重一挥—— 那茶杯乘着她故意送过去的力道,越过跪伏的百姓,越过重重叠叠的禁卫军,精准地砸在了皇帝右手边的木质扶手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茶杯瞬间被撞了个稀巴烂,里面还带着温度的茶水高高溅起,溅了皇帝满脸。 周围的禁卫军像是深夜树丛里被突然惊醒的麻雀,霎时间炸了锅,纷纷拔剑出鞘牢牢地护在皇驾周围,直接牵连起周边所有的军队与守卫,以及一头雾水的老百姓的深度恐慌与躁动。 “三三!”阿蛮张大了嘴,掉出来了。 屠酒儿歪嘴一笑,觑着阿蛮道:“这不就有意思了么?” “是那个坐在窗户边的女人!” “刺客在那!” “听我号令,左翼绕后上楼,右翼轻功上窗,抓住那疯女人!” “御林军办案——闲杂人等立刻躲开——” “三三你!”阿蛮一看这地方眨眼间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又急又气,跺了跺脚,只得先嘭的一下变成画眉鸟儿,逃之前慌忙丢了一句:“我回头再找你!” 屠酒儿闲定自若,面不改色地目送阿蛮连滚带爬地飞走。她很快就被窗户和房门进来的两拨禁卫军擒住,戴上了手铐与脚镣,过程中没有半点反抗,乖顺地判若两人。 当她被几个壮汉滴水不漏的钳制到皇帝面前时,旁边那个禁卫军统领请示道:“陛下,刺客已拿住,是否就地处决?” “就地……”皇帝心有余悸地接过宫女递上的手帕擦拭脸上的茶水,话说到一半,却在抬头时不经意间看见屠酒儿那张脸,目光霎时牢牢地钉在了她脸上。他舔舔嘴唇,眼睛眯了起来,竟露出了一丝笑意:“……姑娘,为何行刺朕?” 屠酒儿微微抬起头,没说话,却看向皇帝的身侧。 那位皇后已从大轿上下来,只是过于虚弱的身体使她无法长时间站立行走,此刻她正坐在一把木制轮椅中,眼底泛着病态的湿润,一瞬不瞬地盯着屠酒儿看。 只有在这么近的时候,屠酒儿才看清楚,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 第18章 【番外篇】前尘忆梦(二) 阴森森的昏暗地牢中。 屠酒儿静静地坐在墙角铺就的一方草席上,抬眼看向墙壁最上方打开的小小一格铁栏窗,如雪的月光漏进来,映在那张不输皎洁的脸庞上。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指尖深一下浅一下地触碰手腕上的镣铐。 不多时,地牢走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硬物磕碰的响动。 牢门外涌入一群侍卫,踩着点规矩站成两排,后有一个侍女推着一把沉重的轮椅,木轮咯哒哒地摩擦着青砖地面,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门前。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看着她,突然笑了:“哟,是你,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她原也这么觉得,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不便亲自来处理你,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好似是叹了口气,“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致命风流[重生]_第21章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 屠酒儿的笑凝固在脸上,半晌,僵硬的嘴角慢慢放平。她拖着铁链从草席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靳花初,她的眼睛一直紧紧地注视着靳花初,靳花初也十分坦然地回视过去。 而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忽然眯了眯。 “你会喜欢我的。” 屠酒儿这样慢慢地说着,瞳仁同时缩紧。 靳花初的眼睛里似是忽然蒙上了一层大雾,缭缭绕绕,混沌良久,半晌才逐渐消散而去。可那双眼睛依旧是朦胧的,像是沉浸在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梦中,永无法脱身。 屠酒儿不屑地笑了笑。 没有谁能抵挡住狐族的媚术,妖都不能,遑论凡人。 而对这个皇后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理由,无非就是好玩罢了。谁叫她说她不喜欢自己呢?她就是要看看,一个说着讨厌她的人,不得不对自己做出恨不得捧在心尖的模样。 反正,进宫本来也就是为了寻乐。 . 这件事很快就被屠酒儿抛到脑后了。 半个时辰后,她已卸下了手脚之上的所有桎梏,被带进了一顶奢华得比较低调的步辇中。 她的注意力又瞬时从靳花初移到了这个步辇上,手边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要拿起来瞅一瞅看一看,从质地到雕刻纹路,然后一一得出全都没有青丘的物件好的结论。 步辇的门忽然又被打开,外面有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把羸弱的靳花初扶了进来。 “你们皇宫没有余的步辇了?”屠酒儿讥讽道。 靳花初没有回嘴,只坐在了屠酒儿的对面,眼神较之前明显有些许变化。待侍女关上门,她正襟危坐,一举一动都改遵正规宫廷礼仪,先是叠掌一拜,才道:“望你原谅我之前的失礼。” “哦。”屠酒儿敷衍地答了句。 “陛下已将你的安顿事宜都交给了我,”靳花初想了想,犹豫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摊开递给屠酒儿,“……要去的是一处新址,才落成没多久,名儿也没起。你看这几个院落名字,喜欢哪一个?改日我吩咐他们做了牌匾挂上门楣。” “你是在讨好我么?”屠酒儿忍不住笑了,看也没看那片纸,只揣着手仰起下巴看靳花初,“原来凡人行讨好之事是这德行,总爱说些弯弯绕绕的话。” “……”靳花初没回话,捏着纸角的手指蓦地缩紧。 “有意思,或许和那个皇帝比起来,你能更有意思。”屠酒儿偏了偏脑袋,笑盈盈地看着靳花初,再一次施展媚术,轻声呢喃着命令:“有空就来看我。” 靳花初看着屠酒儿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屠酒儿收回目光,十指来回交叉着玩,悠悠看向步辇窗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阿爹还总说不要轻易用此术,说什么,玩弄人心会损阴德,会遭到反噬,最后还要惹得良心不安,招来满身报应。嘁,胡说八道,我看妖族法术就这一个最是有趣。” “姑娘?” “别总叫我姑娘姑娘的,我叫屠酒儿。熟识我的都叫我三三,你也可以这么叫。” “太过亲昵,不敢唐突。”靳花初似是觉得逾礼了。 屠酒儿转而又看向她,眨了眨眼,展露出一个最为妩媚动人的表情,柔声说:“怎么是唐突呢?我喜欢你呀,所以允许你这么叫。” 靳花初双眼涣散,看得失了神。 没错,这才该是常态,所有人都会被她屠酒儿哄得五迷三道,被她那张得天独厚的脸蛋迷得忘乎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看不起她。 屠酒儿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只要能让她自个儿高兴,只要让她觉得满足,她才不管别人的死活,更别说是妄自戏耍一个凡人的感情。 这种近乎毒辣的自私,或许就是那张冠绝三界的脸附带给她最锋锐的劣根。 两刻钟后,步辇已到了那处行宫。 靳花初先下了步辇,罕见地没有立刻坐上轮椅,而是亲自站到了大门边,等候屠酒儿的到来。 她手里提了一盏橙黄宫灯,苍白的脸被打上了半边阴影,后面是高高的宫墙与华贵的殿门,旁侧整齐地站着两排俯首乖觉的娇俏宫女。靳花初安静地看着下步辇的屠酒儿,眼中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似一位正等待夫君归来整衣的妻子,而这抹柔情又被她仅存不多的理智勉强压制着,透着别扭的可爱,较之前那尖锐的刻薄厌恶简直是云泥之别。 屠酒儿没有马上过去,只站在台阶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欣赏自己那杰出的媚术效果,忽问:“和你扯老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靳花初答道:“从父姓靳,名花初。” 屠酒儿哦了一下,随意地续了句:“花初?是哪个花哪个初?” “古诗有云,‘明漪绝底,奇花初胎’,便是其中花初二字。”靳花初微微侧过身,向门内探出手,“三三,进来吧。” 第19章 小小的争执 进来吧。 屠酒儿忽走了片刻的神。 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但又完全不敢去仔细想,那些盘踞在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仿佛拉扯一下就会扬起一片尘埃。 致命风流[重生]_第22章 明漪把筷子放到碗上,疑惑地看着不答话的屠酒儿,道:“不进?” “进呢,进呢。”屠酒儿忙开始收拾窗台上的食盒。 “别拾掇了,回头叫逢雪拿去扔掉。”明漪又取了一只新碗和一双新筷,把自己碗里的米饭拨了大半过去,又夹了大半盘子的青菜,合着新筷子一齐摆在了桌子对角位置。 屠酒儿见了,高高兴兴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那碗饭菜面前。 “吃完了就走。”明漪低着头,似乎不太愿意多看屠酒儿。 “我大哥与二姐来了,他们事儿最多,我不想和他们待在一处。”屠酒儿有点为难地捧着那碗青菜白饭,过于素了不太想吃,“阿漪收留收留我吧,好不好?” “你的……”明漪仍没抬头,手上不疾不徐地夹着菜,“大哥么?” 屠酒儿点点头:“对啊,就是传说中的妖界少尊。你不用担心,大哥和二姐都是好人,他们也留不久,我不会叫他们祸害百姓的。” “……他们都住在那个木屋中?” “大哥好像和姑姑去处理些事了,看那样子,或许明天才回来。不过回来后,他们还是要住我那里的。”屠酒儿耸耸肩,懒懒地扒拉碗里的菜,“……说起来,今日二姐还和我说了门亲,是神界的小金乌。” 话罢,她偷偷地瞄着明漪的表情,似在期待些什么。 明漪知道小金乌这个人,重生前小金乌也和屠酒儿提过亲,不过她记得当时屠酒儿回绝地很彻底,所以屠酒儿的这句话并没有在她这里引起太大波澜,她的重点反而放在了其他地方。 屠酒儿见明漪连眼皮都不抬,五指深深陷进掌心,她忙瞥向地面,突然开始打转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个人根本就不在意她是不是要嫁给别人。 也对,可能她立马嫁人,立马滚蛋,明漪反而还能高兴些呢。 “阿漪,如果我嫁人了,你会不会想念我?”问语中带着浓重的不甘。 明漪淡淡地瞥了屠酒儿一眼,她晓得屠酒儿不会说嫁就嫁,也明白屠酒儿根本没那个打算,屠酒儿只会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在她明漪一个人身上,于是并没有当回事,“……你嫁人,求之不得。” 屠酒儿很想开口,说一句赌气的话,说那我就去嫁给他,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忽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明漪但凡有一点点在乎她,她都可以拿这种话进行威胁,可是没有,明漪是真的不在乎她,所以她根本威胁不了她。 说出来自得自乐,然后自取其辱么? 明漪见屠酒儿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睛,不太懂刚刚那句话就戳到了屠酒儿的泪点,像刚刚那样的话她说过无数次了,屠酒儿该早习惯了才对。 “你为什么……”屠酒儿顿了顿,咳了一声,去掉喉咙里的哽咽,“为什么盼着我嫁人?” “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明漪看着她,叹了口气,第一次由衷地说些什么,“古人云,美人当以冰为肌,玉为骨,诗为血,词为心。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才貌双全的人,是唯一一个能真称得上美人的女子,你这样的人应该好好地寻一良人,择之为夫,过踏踏实实的日子。” 屠酒儿却突然站了起来,撂下碗筷,红着眼道:“可我不是什么好姑娘。” “虽然你行事不拘礼教,但其心还是善良的……” “善良?”屠酒儿腾地笑了,多得是苦涩,“我因喜欢你,所以与你做出良善乖顺的姿态,可那并不代表我原本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别忘了,我已活了几百年,你不知道的荒唐事我做过许多,亏心事也做过许多,我早知道会遭报应,可没想到我的报应就是遇到你……” 明漪一听到报应二字,即刻想到了自己手上沾染的命债,那日里夜里困扰着她的情绪再一次涌上脑海,激得她语调也高了几分:“既知是报应,为何还不走?” “因为我蠢行了吧!”屠酒儿烦躁地回道。 “哪怕我会杀了你——”明漪紧紧抠住轮椅扶手,用力看着屠酒儿,“你也不走吗?” “我不走!” “你再不能吟诗作赋,再不能风花雪月,连魂魄都存留无路,你也不怕吗!” “我不怕!” “为什么?!” “我……”屠酒儿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她看着明漪的脸,尤其看着那颗眼角下的红色泪痣,声音渐渐转低,“你就……当作是我作恶多端的惩罚吧。” 她绕过桌子,一步一步走向明漪,到她面前时屈膝跪坐下来,食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明漪的手指,小声呢喃,“我喜欢你,阿漪,我真的喜欢你。求求你,让我留下来。” 明漪的手在轻轻颤抖,但她并没有抽出去,她只是轻轻地看着屠酒儿的发顶,心里溢满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复杂感觉,怎么缕都缕不顺。 真的只是因为自己那天给她撑了伞,她便愿付出这样的真心么。 她想替屠酒儿找出一些功利的理由,比如假意接近垂涎宝物,比如暗自谋划毁掉玉虚,好叫自己的心不要总那么揪着难受。可找不出,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值得小狐狸贪恋的外物,她向来执着的只有她明漪一人。屠酒儿的爱意来得越是简单,她就越是抑制不住那股复杂情绪的涌动。 或许是愧疚吧。 只能是愧疚。 明漪不愿再想,忙挑了话道:“你要留下,那便留下。周围都洒了黑狗血,这里应是安全的。” 屠酒儿抬脸,立马换了个表情,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真的么?” “嗯。”明漪看了眼桌子上已经冷透的饭菜,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下去,把着轮椅就绕开屠酒儿紧着往门口走。 屠酒儿看明漪要走,赶紧叫住她:“阿漪,你去哪儿?” “这儿只有一张床,你要住,自然让给你。”明漪一脑子单纯,还真不是话里叠话,“我去找逢雪挤一挤。” 屠酒儿张着嘴,哑口无言地看着明漪离去,她的脑子竟一时也被明漪带跑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问题在哪。 她是冲明漪这个人来的,又不是冲这个破屋子来的,明漪难道真的觉得自己只是想睡她的床吗! . 柳逢雪才劳累了一天,殚精竭虑地躲着所有玉虚宫弟子弄完了黑狗血的事,恰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两眼一闭到天明,便听到房门被咚咚咚叩响。 “谁呀?没啥大事儿的话明天再找我吧。”柳逢雪连屁股都不想抬。 “逢雪,是我。” “师姐?”柳逢雪一听是明漪的声音,半刻也不敢耽误,拖着没穿好的鞋就去开门。 外面还在飘雪,明漪顾及着屠酒儿或许需要,便没有把伞带来。她进了门,脱下斗篷,柳逢雪顺手接过去打理好挂在一边。 致命风流[重生]_第23章 “你还亲自跑过来,不知什么要紧事,腿可好些了么?”柳逢雪帮明漪把轮椅推到屋内,然后扶着她挑了个板凳坐下,指尖搭上她的腕子想探一探,“我看看你的内息,内息要是稳了,血液流通快些,腿也能……” 明漪却抽回了手,僵硬地答道:“一切都好。” 虽然只短短一触,柳逢雪还是探到了端倪,此事不小,她不能就这么随着明漪糊弄过去,“师姐!你的修为怎么——” “别吵吵,”明漪皱起眉,面露不悦,“你想嚷到天下皆知,现如今玉虚宫掌门大弟子的功力连低阶弟子都比不上了吗。” 柳逢雪连连摇头,急着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左右最近也在养伤,师尊不会太在意我,你别把这事透到师尊耳朵里就好。” “可是师姐,师尊总会知道的,万一师尊知道了,你有想过那是什么后果么?”柳逢雪苦着一张脸,拉住明漪的手,“你又是怎么弄成这样的?玉虚宫内不会有人敢对你做什么,是不是那只狐狸精吸食了你的真气?” “你问题太多,吵得我心烦。今日我那边有些事,想在你这里睡一晚。”明漪什么都没答,只推开柳逢雪,想休息了。 柳逢雪无奈地看着明漪,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依着她帮她澴洗一番,扶她上床去。 明漪和衣睡下,面向墙壁,一直很安静。 柳逢雪收拾完后也上了床,睡在床榻外侧。她看着明漪铺散在床褥上的长发,轻叹口气,对着那冷冰冰的后背说:“师姐,你近来变了很多。” “有么。”闷闷的声音传来。 “变得好像……有心事了。” “……” “一个人是心无芥蒂的坦然状态,还是在揣着心思惴惴不安,其实大家都能看出来的。” “……” “师姐,你承着继位玉虚的重担,有些事不可以任性。我不是大义凛然地掐着你的身份要挟你什么,只是单纯盼着你好,不希望你因那狐狸遭劫数,还要挨师尊教训。” “……我困了。” “啊,好,睡了,睡了。” 柳逢雪越发觉得最近应该是发生了点什么事,不过她本不是爱瞎操心的人,只是因为事关明漪多了点心眼罢了,既然明漪不想表露什么,她自然不能再多话下去。反正,就算是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身上。 柳逢雪翻了个身,搪搪枕头,准备闭上眼安心睡大觉。 却不想被窝都还没热乎,就忽然有一只手重重地捂上了她的嘴,顺带牢牢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忙睁开眼瞪圆了瞅过去—— 屠酒儿在黑暗中笑吟吟地趴在床边,朝她挑了挑眉。 第20章 媚惑 下来,不然杀了你。 屠酒儿带着笑用唇语对柳逢雪这么说道。 柳逢雪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用丰富的眼部表情问屠酒儿:我下来了去哪儿? 随便,别弄出声音,不然还是要杀了你。 柳逢雪翻了个白眼,在屠酒儿的钳制下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屠酒儿还是不放心,用了点小法术封住了柳逢雪的喉咙才把手掌挪开,推搡着她赶紧套上外衫和鞋,急得就差在她屁股上踹一脚了。 等这个“闲杂人等”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并关上门后,屠酒儿喜滋滋地爬上了床,小心翼翼地在明漪身边躺好,满足地呼出口气。 “下去。” 低沉的微哑声音突兀响起。 屠酒儿心虚地干笑两声,道:“阿漪,你还没睡呀,我以为你都睡着了。” “下去。” “可是,”屠酒儿壮着胆子往前蹭了一点,咽了咽口水,捧着颗砰砰直跳的心,颤抖着摸到明漪的手,轻轻勾住她的小拇指,“我想你了。” 尾指被捉住后,明漪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这并不是她和屠酒儿之间做过的最亲昵的动作,屠酒儿曾经很多次装疯卖傻地对自己搂搂抱抱,也会直白坦荡地说些我喜欢你我想念你之类不害臊的话。可不知为何,就在这个瞬间,就在这片黑暗中,就在这张床上,她的心似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抓了抓。 痒痒的,又暖暖的,就像坐在火堆边吃烤红薯一样舒服。 她突然觉得困了。 “阿漪,你睡着了吗?” 明漪闷着嗓子答道:“没有。” 屠酒儿看明漪没有再继续让自己滚蛋,也不排斥自己拉她的手指,便尝试着得寸进尺,“我可以抱你的腰么?” “不可以。” 屠酒儿对这句拒绝左耳进右耳出,像刚刚那样再一次进行试探,晃悠悠地探到了明漪的后腰。 明漪反手就一巴掌“啪”地打在屠酒儿的手背上。 “嗷!”屠酒儿没忍住嚎了出来,忙把手抽回来,可怜兮兮地捂着自己的爪子,“阿漪,很痛的啊。” “忍着。” 明漪才不信痛不痛这种话,她随手一打能把一只妖给打痛?鬼才信。 致命风流[重生]_第24章 “可是都红了,一定是有淤血了,”屠酒儿偷摸咬着牙给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硬是给拧红了,然后哆嗦着手伸到明漪面前,“不信你看。” 明漪皱着眉瞥了一眼,昏暗环境里隐约是看到了红印子。 她下手有这么重吗? 屠酒儿看明漪沉默了,知道这是她已经开始愧疚的表现,便蹬鼻子上脸,道:“你吹口气,肿就消了。” “……我不吹。” “道长,不要总是拒绝人家嘛,”屠酒儿惺惺作态地带了哭腔,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还是你打的呢,吹都不给人家吹一下。”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做作。”明漪感觉鸡皮疙瘩起了满腮帮子,每当屠酒儿腻着嗓子喊她道长的时候,她都恨不得直接把她按到地里去。 “好吧……”屠酒儿鼓了鼓嘴,她早料到依明漪的性子压根不会真给她吹,本也就是想逗逗她而已,于是预备把举了老半天的手收回来。 正准备开始抽回之时,却被人冷不丁地捉住了手腕。 屠酒儿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手背上被人狠狠地吹了一大口,那力道就像是要去吹灭一大排着火的屋子似的,她甚至能敏感地感觉到手背上汗毛的战抖与觳觫。 “哈哈哈哈……”她没忍住笑起来。 明漪猛地转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屠酒儿的手扔回屠酒儿的领地,手指在自己的衣襟处擦拭,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屠酒儿忙憋住笑,含着歉意小声道:“有点儿痒。” “……” “阿漪,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明漪睁着眼睛看着墙壁,淡淡答道:“……没有。” “那你是不是看我多了一点点的顺眼?” “没有,”明漪不耐烦地由鼻腔叹了口气,“你烦不烦,可以闭上嘴吗。” “阿漪,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屠酒儿委屈地轻轻拉住明漪的衣摆,“我从来都没向你讨过什么东西,今日只想问你讨一句话。” “……”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三三?” “……”明漪蹙眉,她知道屠酒儿在撒谎,今天根本就不是她的生辰。重生前有一次屠酒儿硬拉着她陪她庆祝生辰,虽然她记不清具体日子,但她还是记得大约在秋季。明漪烦躁地把盖在腰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实在不想去搭话了,“不可以。” “没关系,你不想叫就不必叫了,我没关系的,真的。”屠酒儿又开始带了哭腔,嘴上明明是那样说着,语气却像是任人欺凌的可怜女子,就如同旁人割了她一块肉,她还带着慈悲光环说我原谅你,“不过就是没人帮我过生辰罢了,不过就是孤苦伶仃无人在意罢了,我真的没关系的,阿漪你不用在意,我很好,我真的特别好……” 乍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明漪倏地翻过身半坐起来,精准地一把掐住屠酒儿的喉咙。她微微垂头,逼近躺着的人,柔软的长发蹭在了屠酒儿的脸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那双眼锋芒毕露,如鹰隼一般锐利冰冷。 黑暗中,她们离得非常近,近到屠酒儿都可以感觉到明漪的吐息。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柔和地握住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轻轻地来回摩挲。 屠酒儿痴痴地看着明漪的脸,确切的说,是痴痴地看着她眼角的红色泪痣,看了许久。她低声说:“阿漪,原谅我,就这一次。” 明漪还没理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下一刻便被屠酒儿突然变得深邃异常的眼睛夺去了全部意识。 这是那件事之后的四百年间,她头一回再次使用媚术。 “你会忘了接下来我做的所有事以及说的所有话,然后安然睡去。明日起来,你依旧是那个厌弃我的,嫌恶我的玉虚宫大弟子明漪。”屠酒儿温柔地摸上明漪的侧脸,眼中忽含着泪,鼻子酸涩地无法呼吸。 这一次却不是假哭。 “叫我三三。”屠酒儿呢喃着下命令。 明漪失神地看着她的眼睛,跟着她轻声说:“三三。” “说你想我了。” “……我想你了。” 屠酒儿破涕为笑,抬手紧紧地搂住了明漪的脖子。 “我也想你,花初。” 第21章 萌动 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了。 没有噩梦,没有焦虑,没有悬着的心,就是很单纯很单纯的休息与放松。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自打重生后,她连一晚都不曾得获。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说的就该是这种容易揣太多心事的人。 转醒之时,已快到了正午时分。明漪眼睛半瞌着,打了个困意浓浓的呵欠,动作很小地伸了伸懒腰,浑身筋骨都扯拉出一阵酥麻的舒适。 她揉着眼睛向身侧看去。 那个娇媚的女子侧躺在自己身边,面向自己这方,左臂弯曲着抬高枕在耳下,右臂曲地低一些,右手半握成拳置于唇颌部位,看上去像在吮吸手指似的。这样的睡姿,倒是出乎明漪意料的乖巧可爱,有种懵懵懂懂不经人事的无邪意味。 且这小狐狸熟睡时,身上有一股子平日里闻不到的味儿变得异常浓郁。明漪仔细闻了半天,竟发觉是奶香。 也是了,她才七百岁,妖族的七百岁可不就等于人类的两三岁么。 又看那埋在被褥之间的一张睡脸,眉毛显是精心修剪过的精致,睫毛却已因一夜辗转失了打理,乱乱地顺着眼睑伏贴著,然更觉浓密纤长。唇红齿白,靡颜腻理,颊边隐露桃花之色,偶泄一片旖旎风流。 怨不得都说她好看,确实是好看。 致命风流[重生]_第25章 屠酒儿忽皱了皱眉,口中咕哝了一句“阿漪”,倾身上来很是自然地钻进了明漪的怀里,还于她胸口蹭了蹭,活脱脱一副兽类的慵懒姿态。 明漪十分反常地没有立即推开她,而是缓缓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屠酒儿那柔嫩的侧脸,目光有些发直。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抛却所有身份,舍弃全部纠缠,就随了这一人而去,择一田舍为家,农忙时她帮她递碗水,闲暇时她听她吹会儿笛,平日不需太多温情,只要每每抬头回首相顾时都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那平淡如水却怡然自得的日子。纵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生,倒也…… 妖物惑人。 妖物惑人。 她咬着牙使劲闭上眼,再三念了几次妖物惑人,抓住屠酒儿的肩便一把利索推开。 “唔……”屠酒儿迷蒙醒来,眨着一双朦胧睡眼,无所适从地半举着胳膊,迷迷糊糊地瞅着明漪,“……阿漪。” 明漪懊恼地别过头去,她不能接受,仅仅是与这狐狸同塌而眠了一晚,自己便动了思凡的念头。哪怕这念头只在那一个瞬间稍稍晃了晃,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紧接着,明漪又画蛇添足般告诫自己了一番,她只是一时贪恋起了凡世生活,而这生活与屠酒儿没什么关系,和屠酒儿在一起过也行,和其他任何一个凡人在一起过也行,她向往的只是那种生活,不是那个人。 总之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针对这狐狸有甚么旁的心思,绝不可能。 “你怎么不说话呐,”屠酒儿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糊涂状态,眯着眼向窗外看,“都已经这么晚了,这一觉可睡得久喔。” “没要紧事的话,你就回后山去吧。”明漪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十分不耐烦。 屠酒儿慢悠悠地坐起来整理衣袍,说:“……也好,你都赶了我一整夜了,走就是了。” “那怎么我昨日赶你你偏赖着,现下赶你一句话就走了?”明漪拧着眉道。 屠酒儿笑了,偏过头来看着明漪,“阿漪到底是想让我走呢,还是不想呢?” 明漪一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刚刚那句话,她握紧了拳,烦躁道:“你赶紧走,我巴不得你走。” “哦……” 砰砰砰! 木门忽被重重砸响。 屠酒儿刚好整理齐了衣服,直接下了地去开门。 门一拉开,便见阿蛮满脸焦急地举着拳头,正欲再砸,而柳逢雪裹着一件大棉衣站在旁边,鼻头脸颊被冻得通红,一个劲地吸鼻子。 “阿蛮姑娘说要紧事情。”柳逢雪瞄了一眼阿蛮,本来就红的脸蛋好像更红了。 “什么事儿呀,阿蛮?”屠酒儿笑着抬手帮阿蛮理了理鬓边头发。 阿蛮急赤白脸道:“昨儿我不是和姑姑与嘲风哥哥一起去了桃封岭么?出了事了!” “你别急,仔细说清楚。” “那岭上有十来个紫清殿的弟子,我们本来想和他们好好谈,但他们非说姑姑和嘲风哥哥都是妖,一通好骂。嘲风哥哥自然是生气了,两边起了冲突,那群废物打不过就跑,我们就去追他们。结果嘲风哥哥和姑姑就误入了那林子中的迷阵,踩中了埋在地里的符咒,被法术束住了身形,寻不了路也化不了原型,实实在在的困在那儿了。” “那你怎么出来了?” “我那时候本就是化作鸟形态,脚不着地,也就没踩着那符咒。” “到底是什么厉害法术,连姑姑这样的人物都能困住?” 阿蛮重重地叹口气,苦着脸道:“姑姑说了,那符咒怕是拴着件非比寻常的宝器,八成是朱雀神兽给紫清殿的,怎么也是件上古神器,姑姑也破不了。” 屠酒儿急得拉住阿蛮的手,说:“姑姑可说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 “有的。姑姑说,去寻一根捆仙索,和一只子午破魂杵,于树林外画一个八卦阵,将破魂杵插在阴阳鱼的阴眼中,你把血洒在八卦的阳眼中,然后用捆仙索一端系在破魂杵上,你牵着捆仙索的另一端进林子,就能凭借与嘲风哥哥的血亲联系找到他们,再依靠捆仙索的指引带他们出来。” 屠酒儿没细听这绕来绕去的方法,光听到需要捆仙索和破魂杵,脑子转了一遍,才发现这都是道家法器,她又上哪儿去弄? 等等……捆仙索…… 屠酒儿转身脆生生地喊:“阿漪!” 明漪已把阿蛮的话全听了下来,知道屠酒儿这会子喊她想做什么。捆仙索,自己屋里墙上就挂着一根。 那是许多年前,玉虚宫联合其他几个道家门派剿灭了一条千年妖龙,而后几个掌门便瓜分掉了这条龙身上能用的骨皮,玉虚宫则挑了龙筋这个部位,制作了几百条捆仙索。故而这东西虽珍稀,但就他们玉虚宫数量大,高阶弟子几乎人手一条。 明漪蹙眉道:“就算是我肯把捆仙索给你,破魂杵你又怎么拿?那个东西也是上古的法器了,现如今仅在师尊手里握了一只。” 屠酒儿走到明漪面前,放软了声音道:“阿漪,那又不是旁人,那也是你们玉虚宫的护山神呀。你向你师尊借一借,他总不会袖手旁观。” 明漪没应,她心里清楚,自上回半夜密谈后,师尊的态度已很明确了,他已经打算放弃利用琼华这个护山神,甚至还忌惮着她到时候会反过来帮青丘,此时抬出她去借破魂杵怎能行得通? “阿漪,求求你了,你师尊手里的东西,左右也只有你借得动了。他要是知道我哥哥也在那里,定是说什么都不肯拿出来的,你帮帮我吧。”屠酒儿泪眼婆娑地看着明漪,还拉住了她的袖口,“紫清殿都敢拿着朱雀的东西困他们,保不齐就折返回来,拿着更厉害的东西杀死他们,那可是姑姑啊……” 屠酒儿只说她大哥时还好,她一哭哭啼啼地说琼华,明漪就觉心里难受,憋闷得慌,免不了开口一嘲:“你既那么在乎你姑姑,为何不跟着她一起困在那林子里,死都死一起岂不好?” “师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柳逢雪都听不下去了,这话哪儿像是明漪嘴里出来的。 明漪自觉失言,低头抿着嘴,半晌,道:“我想想法子吧。” 柳逢雪摸不着头脑了,她不拦着屠酒儿是因为她喜欢阿蛮,愿意承个人情,明漪就这么答应下来又是为了什么?这么大的事,明漪就这么简简单单应下来了?她到底有没有想一想万一败露了会是怎么个下场? 屠酒儿急得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看一眼明漪,又看一眼天。 明漪起身,搀着床沿挪到一旁的轮椅上,道:“你先去我房里拿捆仙索,我去主殿找师尊,你就在主殿后那片小花园藏起来等我。” “好,好。”屠酒儿忙转身走了,阿蛮紧跟其后。 柳逢雪看情况紧急,也不敢耽误,推着明漪就疾步往主殿走。 . 屠酒儿很快回到了明漪的住处,寻到了捆仙索,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是妖,一把摸上去,骨肉被灼出侵蚀的滋滋啦啦声响,痛得她差点嚎出来。 致命风流[重生]_第26章 阿蛮叹了气,拿了块布把捆仙索裹起来,“你急什么,再急也得等那边的破魂杵啊。” “我怎么会跟道门扯上这么多关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屠酒儿气急胡骂。 “还说,那不都是你自找的么?” “我要不是为了阿漪——” 阿蛮摇摇头,啧啧两声:“哎,哎,可不是为了什么阿漪吧,明明是为了不知几百年前的那个皇……” “住口!”屠酒儿忙喝止阿蛮,四下里看了看,没见旁人才放下心,“就你有嘴,整天废话没停过。” “怎么,我说错了?你不就是看上了那张生得一模一样的皮相么?”阿蛮收拾好了捆仙索,跟着屠酒儿向主殿走,话还是不停,“可要我说,她比那个皇后差远了,也就是一张脸像,真论起心性喜好,明明姑姑更像一些。不……姑姑要更好,姑姑是全天下最好的。” 屠酒儿眨眨眼,忽记起了与琼华初见的那一夜。 洒金湖畔落雪的那一夜。 她们最后分别之时,琼华将自己的伞放在了酒坛子上。 她注视着正在离去的那个背影,一如注视着许多年前那个同样离去的故人。 她倏地大声喊住了她,说: “你……你很像她。” 第22章 大惩大诫 玉虚主殿中。 霄峡见柳逢雪推着明漪进了殿门,搁下手上的笔,慈眉善目道:“你腿没好,今日怎想起来跑我这里了?” 明漪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砭看出她面有难色,向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今日霄峡心情不错,有话可以直说。 “师尊近日得闲了?” 霄峡罕见地笑了笑,道:“是啊,难得清闲一日,描两笔画儿。你有什么事么?” “徒儿近日一直待在房中养病,空时间多了,便多读了几本关于阵法的书。”明漪很少撒谎,甫一说谎便觉浑身不自在,甚至不敢直视霄峡,“那个……其中提到一些道门常用的法器,我……” “读的什么书,说来我听听。” 明漪的后背瞬间被汗浸湿,口中磕绊道:“我、我记不清书名了。” “记不清便记不清吧,本就是杂学旁收的,了悟其中一两句也就够了。”霄峡也看出明漪很紧张,但他没多话,就等着明漪自己抖落。 “是……”明漪定了定神,一咬牙,“我看到有一页说了个名叫‘子午破魂杵’的东西,觉得很有意思,想起师尊这里是不是有一只?” “是有这么个物什。”霄峡从自己的腰带旁侧拽下来一只被红线简单束起的银杵,给了吴砭,指示他拿去给殿下的明漪,“难得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拿着好好瞧吧。” 明漪只提了一句,霄峡就直接解带相予,不知怎么今日忽变大方了。 明漪接过破魂杵,像个烫手山芋捏在手里忐忑不安,假模假样地看了一阵,又说:“师尊可以借我拿回去研看几日么?” “拿去。”霄峡头也不抬地继续描手下的画。 明漪把破魂杵递到柳逢雪手上,向霄峡叠掌一伏,“那就不打搅师尊了,徒儿告退。” “等等,”霄峡却没肯放人,“逢雪,先帮你师姐把东西拿回她的住处去吧,我与你师姐还有几句话要说。” 柳逢雪低头看了一眼明漪,明漪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先把破魂杵交给屠酒儿她们。 待柳逢雪出了大殿,明漪看着霄峡,等他和自己说话,可老半天时间过去,霄峡还只是埋头描画,丁点儿都没有要和她搭腔的意思。 “师尊?” “你别急。” 霄峡话落,又没了下文。 明漪如坐针毡,额头闷了一脑门汗。 好一阵时间,洛木才从外面匆匆赶回,站在霄峡身边与他耳语一番。霄峡的额角鼓起一条青筋,他的眼睛眯起来,没有拿笔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漪儿,我且问你,你是在哪本书里读到的子午破魂杵?” “天……天宝物鉴。” 霄峡怒极,拿起装墨的瓷碟就狠狠向明漪砸去,瓷碟在明漪足尖前三寸炸开,里面的墨汁溅满了明漪那雪白的衣摆。 “孽徒!还要说谎!”霄峡浑身颤抖,厉声呵斥,被吴砭扶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眼睛瞪得通红,“你真以为我老眼昏花,不知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 明漪下意识就想跪下去,但她的腿还没恢复,只能促狭地坐在轮椅里,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这次我虽知道你们那目的,却到了也没拦,任由她们将破魂杵拿去了,就当是我玉虚还了琼华最后一点恩情,此后再不欠她什么。至于你……” 霄峡甩袖推开吴砭的搀扶,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明漪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有关于那群妖孽的事情全告诉我。” 明漪的鼻尖已渗出一层细汗,她的理智不停地告诉她自己,师尊问什么她就应当答什么,就算不是他这般暴怒的情况下,她也该要那么听话顺从。可与此同时,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诡谲念头,似在维护着什么人,将她原本要说出的话牢牢拦在了口中。 霄峡见明漪不答话,便更为恼怒:“你还不说!” “师尊明鉴……我……”明漪全然不敢直视霄峡,指尖紧紧捏着轮椅扶手,嗓音微颤,“是护山神她出了事,尊驾身担护山大任,我作为门下弟子……” “你住口!与我疏远的拿这种场面话搪塞我倒罢,你还不知我心里想法究竟为何?你还不知道我到底愿不愿意去救那个护山神?”霄峡越说越气,那模样简直恨不得在明漪的轮椅上踹上一脚了,“起先骗破魂杵的时候不敢抬出这冠冕堂皇的理由,难道不是你心里已有了数?现在竟还不知悔改,和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明漪自知圆不过去了,她也清楚,其实此时若低声下气认个错,把自己知道的有关于屠家所有的情报和去向都供给师尊,态度乖顺陈恳一些,这事就不会再恶化。但她每每念及屠酒儿就会立即打消这个念头。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为什么自己会因为顾及那只狐狸就选择离经叛道忤逆师意。 致命风流[重生]_第27章 倘若她有空细想,定会把所有的原因再次归到‘愧疚’身上。 可事实如何,无人知晓。 霄峡被明漪的沉默彻底惹恼,直气得不停哆嗦,“你还死犟,真以为你做过的那些子破事能蒙蔽我眼?往墙角洒点黑狗血我就不知道你纵着那狐狸住进玉虚?还拣个没人的时间勾结季鱼清那个不中用的废物开荤破戒,一篮子肉到底进了哪只畜生的肚子我心里没数?难道旁人都是瞎的!难道我也瞎了吗!” 明漪从懂事起就跟在霄峡身边,长这么大,从不曾和霄峡呛过一句话,也从不曾违背霄峡任何一次指派,以往越是肯服从,眼下就越显悖逆,越让霄峡无法接受。 再说霄峡,他在明漪身上寄托了太多的东西,早已脱离了单纯的师父盼徒儿好的那一层情,他把整个道门以及玉虚宫的前途都捆在了明漪肩上,只要明漪的人生轨迹稍稍出一点偏差,他都可以臆想出整个道门会产生的偏差。 也怨不得他对这个徒弟如此严苛,那么些年过去,凡间就找到了这一个值得交付冠带的孩子,从心性到根骨样样都恰合适不过,舍掉这个,怕再找不出另一个更好的了。 霄峡骂完一遍后,越是看明漪那不说话的模样越气,直冲吴砭喊道:“去拿长凳和戒棍过来,从小我就没打过她,如今大了大了,却要叫我如教训孩童一般教训教训她了!” 吴砭看了一眼明漪,急道:“掌门三思啊,这孩子还瘫在轮椅之中,打也不是这时候打啊!” 霄峡一般总都是沉稳得体的,毕竟年纪与身份摆在那里。他现在能气成这副模样,也是真的没把明漪当外人,心思和那种怒其不争的老父亲差不多。 “我叫你去你就去,她如今翅膀硬了,非得教训不可,再不训,明日就该弑君弑师了!” 吴砭和洛木相视一眼,知道他俩劝不住,只得依照霄峡的吩咐去做了。 明漪的眼眶罕见的红了,框着一包泪,手足无措地低着头。 待长凳戒棍到位,吴砭和洛木搀起明漪,扶她在长凳上趴下。霄峡拿过戒棍,对吴砭道:“左右服侍的都喝退,门关上。你们要是敢劝阻,我只会下手更重。” 吴砭不忍地看了看明漪。 霄峡挥起戒棍狠狠抽下去,戒棍剐蹭过明漪肩后的衣服,实打实地落在她的背上,其力道险些直接把衣衫刮破。 只一下,明漪便知,霄峡八成是不知道自己那晚给小狐狸送了两年的修为,身体已亏空许多。他打的力度,对于康健的明漪来说还可运气抵御一番,但对于刚刚损失了两年修为的明漪,可就没那么好挨下去了。 明漪被打得脑子一片空白之际,竟还想了想霄峡是怎么安插的眼线,小报告也不打全了,害得她连博取点同情的机会都没有。 这紧急状态下还有心思想些玩笑话的习惯是谁染给她的呢? 是小狐狸吗。 屠酒儿…… 明漪死死抠着凳沿,五脏六腑被打得翻江倒海,血混着昨晚吃的药一起吐了出来。后背似火烧般灼痛不说,脑子也变得混沌不堪,甚至眼睛也无法清晰视物了。 吴砭看霄峡气急了,手下没个轻重,又紧连着打了将近二三十下,忙悄悄和洛木吩咐:“你快去找乾阳道长和李承安道长来。” 洛木领意,偷偷绕后殿出去了。 不多久,两位老道长便风尘仆仆地加急赶了过来,见明漪后背的白衣已被打得血迹斑斑,衣服都刮破了几处,而明漪本人已经意识模糊,他们连忙去拦霄峡:“掌门师兄,别打了,别打了。” 霄峡被乾阳和李承安抓住胳膊,重重叹口气:“我教训自己的徒弟,你们拦什么?” 乾阳点头:“是,这孩子不听话是该训,但掌门师兄也该想想,你就这么一个看得上的徒弟,把她打出个三长两短来,我玉虚又将面临百余年寻不着继位者的困境,此番结果也是师兄想见到的吗?” 李承安附和道:“是啊,这孩子纵是千般不是,也该念念她以往的乖巧和顺。况她腿脚已不便了,掌门师兄再打下去,伤了脊骨,彻底瘫了可怎么好?难道我玉虚一代掌门人要是个在轮椅上度此余生的残废?” “你们光想着叫她继承掌门之位,叫她有恃无恐。她若再这般忤逆下去,就是把季鱼清那个废物拉回来重教,我也不再要她了。” 霄峡虽然口上这么说,实则心里还是只认明漪一个,又及怒火渐退,看了看长凳上瘫着的人,觉得自己是打重了,便在面上狠狠哼一声,顺着乾阳与李承安的动作把戒棍扔了,拂袖离开。 乾阳与吴砭说:“你回头去我那里拿些药来,给漪儿送过去。” 吴砭应了,和洛木一起把已经昏迷的明漪架起来,到门口喊了个小弟子,“快去把你逢雪师姐找回来,要紧,要紧。” 第23章 【番外篇】前尘忆梦(三) “你喜欢哪一个名号?淑妃还是明妃,或者惠妃,昭妃?”皇帝笑着把册封诏书递到屠酒儿眼皮子下面,诏书都已写好,只差封号空白。 屠酒儿想起前几日听到宫女闲聊的一些话,转了转眼珠,说:“我觉得那个……皇贵妃听起来挺好。” “皇贵妃?”皇帝一愣,看屠酒儿的面色,她倒是真的不知这位分有多高。皇贵妃,那可是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地位,一个皇帝能有万千妃嫔,可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特殊的能当上贵妃,历朝历代中能当上皇贵妃的,除了独宠之外,哪个不是另有些地位背景的人物。 “不可以么?”屠酒儿委屈地瘪起嘴,颇是楚楚动人,“可人家就喜欢这个呢。” 皇帝也知道此时正和太后斗,不能做这荒唐事落人话柄,但一看到屠酒儿那张脸,竟就咬了牙直接应下来:“你喜欢,朕就封。” “谢谢陛下哥哥。” 这一句软糯糯的陛下哥哥可是叫到皇帝的心坎儿里了,听得他心神荡漾,半晌没回过神。 屠酒儿看着皇帝捂着嘴偷笑。 晚些时候,屠酒儿好不容易才把皇帝送走,皇帝一副想留下过夜的样子,但又怕极惹了屠酒儿不快,故也不敢提。 也亏得是个肯怜惜美人的主儿,要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可就没那么好哄过去了。 屠酒儿倚靠在门边,听着太监总管尖着嗓子喊了起驾,目送皇帝的步辇一点一点消失于小径尽头。 她打了个哈欠,正想回去躺一躺,却又听到另一个娘里娘气的声音喊道: “皇后娘娘驾到——” 屠酒儿顿时咧开嘴笑呵呵地转身跑下台阶,果见另一边小径上皇后的步辇行了过来。待步辇落定,靳花初被两个宫女搀扶走出,伴着仍旧病弱的憔悴模样。 “今日不坐轮椅啦?”屠酒儿开心地搭上靳花初的手。 旁边小太监骂道:“你是什么身份?见了娘娘不行礼,还敢这般僭越?” 靳花初轻声道:“罢了。” 屠酒儿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小太监,拉着靳花初就往门里走,边走边说:“不是叫你常来看我么,怎么你不来,反而陛下哥哥跑得比你勤快多了?让我盼得好急。 致命风流[重生]_第28章 “陛下哥哥?”靳花初禁不住皱起眉,颇为不悦。 “一个称呼而已,你也要生气么?”屠酒儿摇了摇抓着靳花初的手,语气中溢满了撒娇耍赖,“花初,好花初,饶我一次,我是刚刚叫顺嘴了没搂住,不是故意的。” “你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我嘴里不论实话假话,你不都爱听着呢么。”屠酒儿兴致勃勃地把靳花初带到书桌前,指着那一桌子歪七扭八的字,“上回说好教我写字,你看,我已按着你布置的做了,可怎么还是写不好呢?” 靳花初垂眼看那书桌,她就知道,屠酒儿这么撒娇定是有所求。 说来奇怪,她明明能感觉到屠酒儿的顽劣和不正经,也能感觉到屠酒儿多半并不喜欢自己,只喜欢玩,可每每还是会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更是时时刻刻舍不下她,吃饭,睡觉,醒来,她都会无比地想念她。 怎会如此,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任何一人。 但独独喜欢上了她。 “花初,你又发呆。”屠酒儿笑着歪脑袋看她。 “以后有侍人在的时候,还是叫我皇后娘娘吧,总归要得体些。”靳花初最是受不起屠酒儿对她笑,那张祸水的脸笑起来眉眼弯弯,酒窝深陷,煞是勾人,“……字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写好的,写不好便写不好吧,反正你做什么都是一时热度,过两天又不想写了。” “我哪有啊?” “几天前还喜欢诗词歌赋,叫我教你仄平相对,这一下忽又转了性子,喜欢写字了。做什么都是半桶水晃荡,平白给旁人落个笑柄,说你是个附庸风雅的俗人。”靳花初虽这么说,但还是坐在了书桌旁,拿起屠酒儿写的字看。 “我初来这里,什么都不懂,就觉得那些诗词好玩,而你又正好精于诗词……”屠酒儿怕说岔了话,靳花初就不教她了,忙又改口,“花初,虽然我做什么都是一时热度,但这一回我答应你,只要我不离开你,便永不弃这‘附庸风雅’的爱好。” “如此说来,你终有一日会离开我。”靳花初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 “怎么会呢?就是有那么一日你我天涯海角,我也会一直把你带在心里的。”屠酒儿拉起靳花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眸子亮亮的看着她,“永不敢忘,相信我。” 能相信吗。 屠酒儿最擅长撒谎,然后用些花言巧语混着她那张脸,竟能蒙骗过世间大半人。 靳花初知道不该信,可心中又有另一股情绪,欢喜,期待,蠢蠢欲动,令她宁可抛却理智,也愿意自甘堕落地相信那人的许诺。 这就是情之一字的妙处么? “还不放开我,不想学写字了?”靳花初放柔了声音道。 屠酒儿看她松了口,忙“哎”地应了,搬了张小凳子坐过来,趴在桌子上看靳花初为她演示。 那端正坐在书桌旁的女子,脸庞苍白瘦弱,肩腰单薄亏虚,唯一一点浓墨重彩的点饰,只有那眼角下的红色泪痣,细细小小,别致有趣,令人喜爱。 窗外被拦成缕的光透进来,照在她秀雅如竹的脸上,照在她灼灼熠熠的朱红泪痣上,照入屠酒儿的一双桃花眼中。 夕阳的残光太舒适了。 有一个人在身边静静写字,也太舒适了。 屠酒儿蓦地开始犯困,眼睛一瞌一瞌的,再看不清纸上写的那些字。 “这是‘春’字,上半部写的时候注意三横的长短,下面的日要写小……” “春……” 屠酒儿模模糊糊地随着靳花初的话呢喃。 “这是‘日’字,单写这个字时,封口的这一笔要尤其注意。” “……日……” “这是‘游’字,左中右结构你要——” 靳花初半句没说完,停下笔,看着已迷蒙入睡的屠酒儿,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笔放回笔搁。她招来一个宫女,吩咐拿了袍子,给睡着了的屠酒儿盖上。 这些曲曲绕绕的含蓄心思,屠酒儿什么时候才能领会呢? 但愿,自己能活到她可以真正领会的那一天。 第24章 迷阵内外 “三三,你说道长要是知道你那码子陈年旧事,她会什么表情呀?”阿蛮偷偷地瞅着屠酒儿。 她们此时正拿了破魂杵与捆仙索往桃封岭赶,刚出玉虚,一路紧急,阿蛮却还有心思闹身边的小狐狸。 屠酒儿正心烦,自然没给好脸:“要么说你是鸟类,就是爱叽叽喳喳没个停。我可告诉你,阿漪好容易对我态度有点转变了,你要是敢在她耳边吹什么邪风,我把你的毛全拔干净!” “嘁,也就只有明漪那一个傻子以为你真是个好姑娘。谁能有我清楚,这么多年你就从没变过,还是一样的顽劣,一样的自私。” 屠酒儿没理她,或者说也找不到话怼回去。 “三三,你招人喜欢,身边从来不缺供你选择的人,我就担心……” “你不用替我操心,如今我再做甚么亏心事,早晚也都是会遭报应。”屠酒儿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语气中也不再带着三分玩笑七分撒娇,更甚还叹了气,“我早就知道,是我该着的,若有一日……以这条命偿还她也不过分。” “我本来很讨厌那个道长,但有时又可怜她,你对她所有的好都不是你真心诚意给她明漪这个人的。”阿蛮咂咂嘴,啧啧两声,“不过好在她也压根瞧不上,这样最好,免得你犯下更大的罪孽。” “行了,别再和我提这件事了,烦不烦呢。”屠酒儿娇嗔道。 “这事我说几遍都不嫌烦。” “那不若说说你,怎么,这一回大哥还是没有答应娶你吧?”屠酒儿嘚瑟地抬了抬下巴。 “你还说,你都不肯在嘲风哥哥面前帮我说说好话。” “笑话了,我怎么可能给你机会让你这小丫头片子成为我大嫂,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你……” 致命风流[重生]_第29章 “略略略!” 阿蛮向下面看了看,说:“哎,要到了要到了,不闲扯了,快落下去。” 屠酒儿也无暇再去想别的事情,一门心思扑在了救大哥和姑姑的这件事上。 待她二人寻到了那片施了阵法的林子外,阿蛮把裹着布的法器摊出来,屠酒儿蹲下去拣了个尖头石块于土地上画了歪歪扭扭的八卦图。阿蛮又嚷嚷不对,屠酒儿只得擦来擦去,修改了半天,才画了个差不多的八卦阴阳鱼,再分别添上乾、震、坎、艮、坤、巽、离、兑。 按照琼华吩咐的那样,将子午破魂杵刺入阴眼,又拴好捆仙索,把狐狸的血滴了点儿在阳眼上,阿蛮隔着布将捆仙索另一头捻起来,像捻着块垃圾一样嫌弃地递给屠酒儿: “喏,姑姑说你须得亲手拿着,隔着东西拿就不见效了。” “很痛的哎,它会腐蚀我的!”屠酒儿缩着手不敢碰。 “那没办法,姑姑就是那么说的,不然还怎么靠你和嘲风哥哥的血亲关系找他们?你还想不想救他们了?” 屠酒儿咬住嘴唇,鼓着腮帮子狠了心一把捏住了捆仙索。 血肉在火上被烤灼的滋啦声又响起,屠酒儿痛的满脸惨白,额头冒了豆大的汗珠,才握住没多久就实在受不住了,忙撒开手去。 “你啊你,这么怕疼能干什么,你一个妖,就算是受点皮肉苦又如何?转眼就好了的,你就忍忍吧。”阿蛮劝道。 “不是你拿这鬼东西,你倒站着说话不腰疼!” 屠酒儿咬着牙,转身化作白狐模样,重重叹了气,说:“让我主动拿,我是十成十拿不住,只能你帮我把它栓在我脖子上。” 阿蛮惊道:“你这不是不要命了吗?这可是道门法器,拴在你脖子上,除非旁人帮你卸下来,不然你无法化为人形,也无法自己解掉,倘若一直寻不到姑姑他们,你就得一直受着侵蚀骨血的痛楚,至死方休啊!” “我自然知道,可没有法子了。你快些吧,再晚碰到那群紫清殿的,还寻人不寻人?我不如直接找块石头撞死了事。” 阿蛮也别无他法,只得裹着布把捆仙索绕在小狐狸的脖子上扎好。 屠酒儿痛苦地眯起眼,捆仙索将她脖颈一周都严重地灼伤了,她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肉在一点一点糜烂,散出烤焦般的味道。 再不说废话,她撒开蹄子就往林子狂奔而去。 阿蛮乱跑不得,就老老实实蹲在八卦阵旁边守着,寸步不敢离。 她担忧地朝林子那边看了看,但愿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要是给妖尊知道了……怕是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得去阴曹地府把这宝贝幺女抢回来。 . 安静得有点尴尬的气氛。 屠嘲风淡淡地看了眼坐在一旁闭目休养的琼华,思索了一下,该不该和她搭句话,搭什么话,怎么开头,或者说两个人都这么沉默下去比较好。 这二人都是不太爱说话的性子,屠嘲风在脱离屠酒儿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块冰,而琼华虽温柔随和,但也不是能随便拽个人就说不停的。屠嘲风本着对长辈的礼教,觉着不能让长辈对这尴尬气氛感到不适,便想破了脑袋,想出一个话头: “姑姑,此番出去,可会与我们回一次青丘?阿爹总说想念你。” 琼华睁开眼,悠悠瞟了眼屠嘲风,道:“看三三回不回了,她回,我便去。” “二妹这次都来劝她,她定是要回一趟的,总不能叫小金乌一直等着,阿爹的面子也没处挂。” “小金乌?”琼华皱了皱眉。 屠嘲风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和三三提亲的小金乌,那个神尊的儿子。” “三三如今才多大?不过七百岁,青丘便准备把她嫁出去了么?”琼华的语气依旧温和,可话中似乎有些不满,到底哪里不满,却也品觉不出来,“你和老二也都大几千岁了,倒是不急,偏急她。” “我亦不希望她出嫁,她还年幼,许多事都看不透,早早嫁做人.妻定然不是多好的事”屠嘲风没说假话,他是真的不放心这个妹妹,“可我上回去和阿爹说,叫他不要答应,或者把婚事往后推个一两千年的,阿爹根本就不听我的。” “月老那边呢?没去问问三三的命定之人究竟是谁?” “没去问过。”屠嘲风摇摇头,啧了一声,“现下我们青丘和神界关系还勉强过得去,但和仙界就不行了。神仙二界虽说是并驾齐驱的地位,但终究是两个地方,毕竟妖兽得道升入神界,凡人得道升入仙界。成仙的前身大多是道士,本就和妖极不对头,怎比得了神界,有些心宽的神还愿偷偷对其后代妖兽进行庇护。月老是仙界的人,归玉皇管着,那玉皇大帝连着其座下一介众仙家都是道门的,我们青丘一群妖怎敢去?” “你说得有理。不过,我与月老有点私交,改日我帮你们去瞧一瞧。若他们无缘,则不可叫屠苍强求去。” “是,姑姑。” 屠苍恭敬答应了。 每当琼华毫无禁忌地直呼妖尊大名,屠嘲风都会一次比一次更清楚地意识到,这真的是一只活了三万年的妖,寿数不仅远远长于父亲,更甚比许多神与仙都要老。没有人知道琼华的底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有怎么样的人脉,更没有人能了解她在三界之中具体处于什么地位。 神肯与她称兄道妹,仙愿与她结交为友,妖对她俯首尊上,人也不敢忤逆她意。哪怕是现在被狼狈地困在这林子迷阵中,她仍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悠哉悠哉的,就仿佛压根没什么大事,还能闲得嗑着瓜子等着回头找事主细细算账。 她的强大,远远超出了那群凡人的认知和想象。 也绝对超出了屠酒儿对她的了解。 “姑姑,不知您出去后有何打算?” “先找找我那朱雀大哥吧,他护佑的门派下弟子蔑视我为妖,妄自欺侮我护佑的玉虚,他也该担担这责任,逃不开的。” 琼华根本就不怕紫清殿依仗的朱雀神兽。果然,屠嘲风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琼华也不傻,多少察觉出了屠嘲风的试探,便道:“少尊,我知道你聪明,一些愚钝的人类或会对我琼华有什么误解,你这活了许多岁数的不会有。但有些事,我希望你只自己明白就好……”她忽然顿了顿,,“……不要告诉三三,可以么?” “姑姑,我不解。” “我不希望一些事实成为我和她之间的芥蒂,让她对我平白生出许多隔阂与不必要的恭敬。我只希望,她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妖,一个只是虚长了点年岁的最普通不过的妖。我喜欢那孩子,希望能如以往一般与她平平淡淡地相处下去。” 屠嘲风听到琼华说喜欢他那三妹,自然免不了高兴,抿嘴一笑,问:“我晓得三三那孩子素来招人喜欢。却不知道姑姑喜欢她那一点?” 琼华的脑海中浮现出屠酒儿那张天生媚色的俏脸。 “大抵是……好看吧。” 琼华说完,自己都轻轻笑了一下。 虽听起来俗气又荒谬,可那小狐狸,长得是真好看啊。 致命风流[重生]_第30章 第25章 回家 “姑姑要这么说,可不显得浅薄了?”屠嘲风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他也明白,屠酒儿那张脸确实是招惹人。其实他那三妹性子也是很好的,一言一行一嗔一怒也都极惹人喜爱,只是这些都盖不过那张脸的风头罢了。 琼华也笑了笑,道:“世人大多浅薄,谁也别笑谁。” “是……”屠嘲风正欲再接上句什么,却忽觉胸口一抽,接连一阵刺痛袭来,令他不禁蹙眉捂胸地弯了腰。 琼华一见,自知八成是阵法被触动,他的血亲出现在了附近,且受了不浅的伤。 话说这血亲还能是谁? “三三……三三……”屠嘲风强忍着抬起脸,向东南方指了指,“姑姑快去。” 琼华也顾不上看屠嘲风了,紧着起身就朝他指着的方向去。 此时已入了夜,她掠过几片树丛,朝黑黢黢的地方粗略看了几眼,都没见到那窈窕女子或是个鲜白色的小影子。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琼华都没找着屠酒儿,按理说不该再往远去找了,她只得原路返回,这次走得慢了许多,寻得也细了许多。 待经过一片矮木丛时,她才听到了点细微响动。 驻足,缓缓靠近,谨慎地撩开一片叶丛。 只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身上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血迹,腹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像是在努力呼吸。而那脖颈部位被一条金绳拴住,一片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琼华一步上前,唤了一声“三三”,第一时间去解她脖子上的捆仙索。 小狐狸被解开桎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化为人形。少女狼狈地侧躺在地上,衣衫凌乱破败,一张小脸尽是血渍。 琼华满眼心疼,立即抬手拂过她脖间的伤,使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姑姑……”屠酒儿哑着嗓子,虚弱地抬手轻轻捉住琼华的衣摆。 “怎么是你来?阿蛮没有去找你二姐么?”琼华单手将屠酒儿揽入怀中,急得语调都要比平常快了许多。 “没有……” “她怎么不长脑子!我说需要你大哥的血亲,那自然是要她去找你二姐来,你才几百岁?这么浅的功力,怎么可能耐得住道门法器的侵蚀?待出去后我再训她!” “别怪阿蛮了……她平日和我关系好,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找我,”屠酒儿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不想叫琼华继续担心下去,“解开不就好了,我休息一会儿就痊愈了。” “即便是为了救你大哥,也不该这么拼命,脖颈是什么部位,是可以随便交出去的?” “姑姑为什么要这么说,”屠酒儿握住琼华的手,脑袋又往她怀里陷了半分,语气中是艰难充进去的点点撒娇,眉眼柔和,语气绵软,“哪儿的话呢,就算大哥不在这里面,就算林子里只有你,我也会这么拼命的啊。” 琼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屠酒儿,难得词穷。 此时屠嘲风亦循声找了过来,看到二人这副形容,发了一时愣,随即狠狠咬牙道:“该死的道士!若不是他们,三三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虽不曾在我身上划一刀刺一剑,但伤了三三,却比于我身上刺千刀万剑还要令人生恨!” 屠酒儿脖子上已经结了痂,但看上去依然严重。屠嘲风心疼地坐立不安,直搓着手焦躁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转的人眼花缭乱。 “大哥,你别转了,我头晕。”瑟缩在琼华怀里的小狐狸可怜兮兮地说。 “三三,告诉大哥,哪里还不舒服么?”屠嘲风那么一个挺拔冷峻的大男人竟然合膝跪了下来,怯懦地勾住屠酒儿的手,五官都要皱成包子褶了。 “还好。就是担心,伤我的是道门法器……”屠酒儿说着都要哭出来了,“……那我会不会留疤啊?” 屠嘲风知道她最是看重自己的外貌,有时还甚于性命,忙安慰道:“没事,你跟我回一趟青丘,阿娘她会帮你祛疤的。” 琼华点点头:“回一趟也好,让她在家好生休养休养。” “姑姑也去一趟青丘么?顺便看看阿爹,阿爹很是想念您。”屠嘲风恭敬道。 “即使你阿爹不想我,我也得走一趟,亲自送这孩子回去我才能安心。” 屠酒儿本极不愿意回青丘,但又一心梗着自己脖子的疤,不想叫明漪看见自己这丑陋模样,只能应下来回去一趟了。 她只暗暗想,养好后尽快再回玉虚便是。 琼华把捆仙索交给屠嘲风,自己把屠酒儿横抱起来,三人循着捆仙索的指引,疾步向迷阵外走去。 有了牵引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路。这林子本就不是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心里多少都急,走得快些,便更早就出了去。 外面的阿蛮正等得焦躁,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既担心着林子里屠嘲风和琼华的状况,又担心着屠酒儿身上绑的捆仙索,还要担心着紫清殿的会不会随时折返,可把她愁坏了。还好左不过等了两三个时辰,便在林子里隐约见着了屠嘲风的影子。 “嘲风哥哥!”阿蛮忙跑过去。 “你啊你,果真是个孩子,和三三一样不懂事。”屠嘲风恨不争气地在阿蛮额头上点了点。 “我怎么了?”阿蛮一头雾水。 “你怎么了?你们俩一样胡闹,不去叫老二那个老妖精来做这种危险的事,偏叫三三这小妖精,你说你是不是蠢?” “啊,是哦!”阿蛮后知后觉,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掌心里,一脸懊恼。 此时琼华抱着屠酒儿走近了来,屠酒儿虚着嗓子说:“大哥,你别说她了。” “像是我愿意浪费时间说她似的。”屠嘲风叹了口气,转而突然抱拳朝琼华一拜,“姑姑,请恕晚辈不能陪你们一起回青丘,另有要事,万望谅解。” 琼华知道屠嘲风八成是准备去找那群胆敢困堂堂少尊的道士们算账了,故也不拦,点头表示应允。 屠嘲风又向阿蛮道:“你,也别闲着。去一趟玉虚把三三贴身要用的东西带过来,顺便告诉老二,我们都回青丘了,叫她也赶紧回去。” “好,好。” 阿蛮赶紧应了,转身化为画眉鸟扑簌扑簌翅膀朝玉虚那边飞去。 第26章 谎言 致命风流[重生]_第31章 什么都看不清楚,朦朦胧胧的,眼皮子也抬不起来。 只能模糊看见床头那只正在冒袅袅青烟的熏香炉,搁在桌上的一碗残渣剩药,托盘里一堆拆换下来带血的纱布,还有自己搭在枕边的手。 她只想睡觉。 或许和伤并没有太大关系,或许是她贪心想借这个伤,真正放下那些盘踞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烦心事,哪怕只是逃避片刻也好。 没有道法,没有玉虚,没有师尊,没有狐狸。 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 却在困顿将睡之际,听到了一个记忆中有些熟悉的声音:“道长?” 明漪半睁开眼,含糊道:“你大哥和你姑姑都救出来了?又跑过来做什么。” “道长说什么呐?” 明漪又听了听,虽有些熟,但又夹了些陌生感觉。她抬眼看向声源,只见一红衣女子亭亭而立,眉心有一枚艳丽的花钿,眉眼间与屠酒儿有几分相似,容貌自是绝好。 “你……”明漪痛苦地一皱眉,那不愿面对的回忆又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 她如何不记得,这是屠酒儿的二姐,重生前只在青丘见过一次,为人良善亲切,什么都好。只是最后临了临了,还是无端地连累了她,叫她一同死在了师尊手下。 “你没见过我,我叫屠荼荼,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做了自我介绍,本想往前再走一步,但看到明漪趴在床上,衣衫半褪,露出后肩厚厚的纱布,觉得到底不方便,就没再走了。 “二姐好。”明漪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问好。 “噗,”屠荼荼笑了出来,“呆子,你为什么叫我二姐?你又不是我家妹妹,也不是我妹妹的夫君,不沾亲带戚的,平白叫什么姐?” 因为重生前被屠酒儿带回青丘去见家人时是那种关系,屠酒儿初次介绍时自然让她管屠荼荼叫二姐,那段时间叫顺了嘴,这兀的一下竟忘记改回来了。 明漪困窘道:“我脑子不清楚。” “其实也没关系,一个称呼罢了,我们妖类没那么讲究。”屠荼荼还是客气地站在最有礼貌的距离之外,明明站得端庄得体,却又带了股隐晦的风情,叫人不得不感叹一番狐族这与生俱来的魅力,“……此次本想偷偷来看一眼你是个怎样的人,可没成想撞上道长这般模样,三三若是看见了,怕是又得心肝儿宝贝儿地喊一番了。” “她不在玉虚,和阿蛮出去了。”明漪垂下眼,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我说呢,怎么突然间玉虚就剩我一只妖了,合着都把我忘了,忒令人心寒。”屠荼荼唉声叹气了须臾。 明漪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称呼,只得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看道长正无聊,来陪道长聊两句。”屠荼荼抿着嘴笑了笑,“说来,那小傻瓜一门心思全在你身上,却不知你对她怎么想的呢?” “我的态度,你心里应当有数。” “是呀,”屠荼荼愁苦地点点头,“其实大家伙都明白。但……还是想请求道长,可不可以有那么一两次对她示一下好?又不是很麻烦的事,一个笑脸,一句夸奖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她过得太苦。” 明漪看着屠荼荼,顷刻,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道长,你要是这么冷漠就可……” “不是冷漠,”明漪打断她,许久,目光瞥向地面,嗓音闷沉,“不可以对她好,是因为只要一次对她好,她就会开始期盼我总是对她好。可我不能……我们终究……不能……” 她终究不能一辈子对她好。 她甚至不能让狐狸留在她身边。 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也罢,道长自有考量,我也就不操这份闲心了。”屠荼荼松开皱起的眉毛,双手合在一起摩挲摩挲,“那我就走了,望道长保重。” “不送。”明漪朝屠荼荼微微颔首。 砰—— 屠荼荼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瞥见窗台那边急匆匆地飞来一只画眉鸟,急到它还没完全飞进屋子就赶忙化了人形,结果被窗台狠狠绊了一下,下巴着地重重摔了个狗吃.屎,痛得她哎哟哟叫起来。 “阿蛮?”屠荼荼挑起眉,歪嘴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荼姐姐,可找到你了。”阿蛮眼眶含泪,捂着下巴一直揉,“你怎跑到这里来了,叫阿蛮好找。” “你有什么要紧事?” “嘲风哥哥叫我来喊你回青丘,他们都回去了,就等你呢。” “他们?他们都是谁?”屠荼荼疑道。 “就是嘲风哥哥,姑姑,还有三三啊。”阿蛮掰着指头数给屠荼荼听,“对了,嘲风哥哥还叫我去收拾三三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去。” “我去帮她收拾吧,不就后山木屋里那一堆有的没的破东西。”屠荼荼一听屠酒儿终于肯回青丘,心里瞬时放下块大石头,也乐得开心,不管什么道长不道长的了,恨不得立即飞过去把屠酒儿的东西打包抗回青丘再也不回来才好。 屠荼荼二话不多说,立即就化形消失了。阿蛮正想跟上去时,却听一微弱声音: “喂。” 阿蛮扭头,看见明漪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嫌弃地嘟了嘟嘴,“干嘛?” “她也要走?”明漪极轻地问道。 “谁呀?你就不能……”阿蛮正欲牢骚几句,脑瓜子里忽然一转,动起了歪心思,“……哦,你说三三。她当然要跟我们走了,嘲风哥哥说神界有人来提亲,是来娶三三的,这么好的事我们为什么不去呢?” 明漪顿了顿,艰难地挤出一句:“可她不是说她不会……” “谁叫你对她那么坏?三三说了,她心灰意冷了,对你死心了,她这次回青丘就再也不会来了,我们要风风光光地嫁到神界去,做神尊的儿媳妇。你个臭道士,这下没人赖着你了,你终于开心了吧?” “你撒谎。”明漪的眼角有点泛红,语调却愈来愈重。 “我和你撒谎做什么?我吃饱了撑的骗你这么个普普通通无关痛痒的小道长?如果我说的是假的,这会子三三怎么不和我一起回来呢,为什么还要我来收拾她的东西呢?蠢蠢蠢。”阿蛮生气地跺了跺脚,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怕漏了破绽,话落便紧着化形飞走了。 明漪挣扎着拖起半个身子,想再追上去问点什么,但甫一起身,便再控制不住,俯身吐出一口淤血。 她捂着腹部狠狠咳起来,手放在溅了血的床褥上,紧紧地捏成一个青白的拳头。 致命风流[重生]_第32章 第27章 执者失之 另一边, 桃封岭之上,屠嘲风去向紫清殿寻仇,阿蛮折转回玉虚叫二姐, 瞬时只剩了琼华与屠酒儿两人。琼华本想抱着小狐狸抓紧回青丘, 正抬脚时却被她怯怯抓住了衣襟。 “姑姑,我想再好一些时去见阿爹, 好不好?” 琼华心思玲珑, 知道她是怕现在伤得太难看, 让屠苍看去了, 定要被念叨一番。虽说这和玉虚关系不大, 但屠苍九成九会把玉虚拎出来单骂一顿,更甚都不会再允许屠酒儿出门,免得又偷跑去玉虚。 “脖子这地方不比其他部位,脆弱,又不好遮挡,要是想恢复到差不多能看的程度,至少还需两天时间。”琼华体贴道。 “两天也好。”屠酒儿应了。 “那你这两天里想要做什么,我带你去凡间随便走一走?还是你想再去一趟玉虚看看那位道长……” “不, 不去, 我和你走。”屠酒儿软软答道。 她可不想带着这一脖子伤痕去见明漪, 太丑了。 琼华听了自然高兴, 她本就对玉虚那群道士没什么好感,又看着屠酒儿对她讨好地笑,忍不住把搂着她后肩的那只手折过来捏了捏屠酒儿嫩糯的脸蛋, 戏道:“你这会儿又开始笑,不嫌痛了?” “痛呢,我最怕痛了。”屠酒儿咬着下唇,做出副可怜模样,“姑姑这样的人物肯定是不怕了,所以这时候不安慰我,还埋汰我。” “别冤枉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琼华颔首一笑,朝四周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还真的是在确认没有旁人在,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我一直不愿飞升神界,旁人问起都向来只说贪恋世间繁华自由,但真正的原因却不是那个。飞升成神需要渡天劫,整整二百道天雷,一下都不能少,我骨肉敏感,最是怕痛,平日撞到桌角都要难受半天,怎么受得了渡劫那般折磨?” “撞桌角都痛?”屠酒儿被逗得咯咯笑,“那要是用手指头戳一下你,你会不会也痛啊?” “不知,至今还没有人敢戳我。” “那我试试。”屠酒儿说着,就伸出根食指在琼华腰上戳了戳,又在她胳膊上戳了戳,凡是找得到软肉的地方都试着戳了戳。 琼华佯怒道:“别闹了,再闹就把你抱到九霄云端扔下去。” “姑姑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你难不成是个钱袋子,扔掉你还把我扔穷了?” “哈哈哈哈哈哈,”屠酒儿笑了一会儿,抬手搂住琼华的脖子,“你待什么人都这般亲切么?完全不像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倒像我的一个平辈似的。” “可合你的意?” “合呢,合呢。”屠酒儿笑吟吟地歪着脑袋看琼华,“……姑姑,我好喜欢你。” 琼华的笑意凝在了脸上,她心中有个奇怪的念头晃了过去,忽而有点欣喜,又有点酸麻。半晌,她才意识到屠酒儿说的喜欢不过是作为一个晚辈最寻常的喜欢,没有更深的意思了。 琼华瞥向别处,抿了唇,含糊问:“喜欢我什么。” “也说不上来具体喜欢什么,不过,若放在早年间的我,一定会想要嫁给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现在不愿嫁给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了么?” “现在……”屠酒儿顿了顿,面含羞赧,“现在只想嫁给阿漪。” 阿漪,阿漪,又是阿漪。 那个小道长究竟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 再难忍耐。 “到底为什么?”琼华难得追逼不舍地加问,她想问这句话已经想得太久了,“为什么非要是她?别再说什么她给你打伞,你骗骗不涉尘世的傻道士还行,不要骗我。” 屠酒儿没想到琼华会这么问,讶然于色,半天没答话,只睁圆了眼睛看着琼华。 琼华知道这话不该这时候问出来,但既然问出来了,她也没有打圆场混过去的意思,一心等着回答。 屠酒儿看琼华是认真的,便叹了气,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三三,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么?”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这说来可就……” “你说就是。” “姑姑,你不会明白的,别问了。” “……算了,不问也罢。”琼华没有再逼一步,适时地选择了放弃,“只是,有些执念,该丢掉的时候还是丢掉吧。总不能把自己一辈子拴在执念上过活,对不对?” “执念……” 屠酒儿低迷了片刻,当意识感情流于面色时,又赶紧拿那不正经的表情盖过了自己的情绪,嬉笑道:“姑姑,你看看时间,别站在这儿闲聊啦,只有两天,咱们得抓紧去玩一玩,是不是?” 琼华无奈地应了,真真要论脸皮厚,谁比得过这只狐狸? “那就走吧。” “我们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看天色,也正是时候。” “姑姑选的地方,定是风光无双,甚是期待。” “又耍贫嘴。” “我要是不耍贫嘴,这世上起码得少一半喜欢我的人呢。都说我爱胡说八道没个正行,可他们还就偏偏爱我这不着四六的模样,倘若我哪一日变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坦诚正直又厚道老实,他们或许反而还觉得我无趣,不再喜欢我了。你说怪不怪?” “你这张嘴呀,天底下没有人说得过你。” 屠酒儿趴在琼华肩头笑了笑,见琼华确实已不会再提起那个话题,轻轻地松了口气。 执念呐…… 致命风流[重生]_第33章 她眨了眨眼睛,幽幽看向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林,唇角缓缓放平,神色变得寡淡起来。 执念之所以称之为执念,本就是捏在手里烙在心里融在骨子里,永无法轻易放下的东西。但近来她才又明白了另一个道理—— 执者失之。 第28章 爆发 柳逢雪很难过, 吃饭时难过,睡觉时也难过,自从她从明漪口中得知阿蛮回了青丘并扬言再也不会回来后, 她就一直都非常难过。 但奇怪的是, 明漪却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她和以往一样沉寂,安静低调地养伤, 送过去的饭菜按时吃完, 药也都喝得一滴不剩。吴砭过去看了她几次, 捎带了霄峡的训话, 她一句一句应下来, 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温顺又听话的大师姐,而不久前在主殿上胆敢和霄峡撒谎并抗拒回话的那个人,好似只是他们的一场错觉。 师姐变得好难懂。 柳逢雪这么想着,端了今天分量的饭菜和药推开了明漪的房门。 明漪正坐在书桌旁边写字,肩上披了一件厚袄子,脸色依然不是很好,握着笔的手也白得发青。她没什么表情,目光只淡淡地跟着笔尖于纸上游走。 “师姐, 该吃饭了。” “放在那里吧。” 明漪连眼皮都没抬。 “哦……”柳逢雪把饭菜放到圆桌上, 打算多留一会儿, 便走向书桌, 探头探脑地看,“师姐,你在抄什么?” 明漪轻声答道:“南华真经。” “师姐, 其实本不该和你提的,可是我……”柳逢雪话说一半就开始哽咽,鼻头猛然就酸了,“我好难受,一想到阿蛮姑娘走了,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她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个人,那副音容笑貌,都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全部都消失了,全部……” “消失便消失了吧。”明漪的声音寡如清水。 “师姐你、你都没感觉的吗?那只狐狸也走了啊,她都回去嫁人了,你都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嫁人,是我从来都求之不得的事。” 柳逢雪想来也是,师姐和她又不同,她是主动喜欢阿蛮的,师姐是被倒贴的那一个。或许正是如此,师姐才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 “那,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曾喜欢过她了。”柳逢雪抽了抽鼻子,抹了眼角的泪,“这样也好,不然也是像我一样白白伤心。” “逢雪,她们是妖,人妖殊途,纵是豁出去硬要在一起,将来也会面临颇多难处……”明漪顿了顿,“她现在走了,或许正好免了你以后的困境。” “师姐,人妖为什么要殊途啊?”柳逢雪听了后反而哭得凶了,呜呜咽咽的,“我只是喜欢上了她而已,为什么必须得藏着掖着,连明明白白告诉她的机会都难寻一个?所有人都会告诉我我们殊途,但为什么会有这种天生就殊途的事呢?我不懂。” 明漪的左手紧紧握成拳,悬垂于纸上的笔微微颤抖,笔尖的墨被晃晃悠悠摇下来了一滴,“啪嗒”一声,落在了她刚刚抄完的南华经上。 墨点晕开之处,正是南华内篇逍遥游第一卷一句——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明漪垂着眼,深深呼吸一下,拾回刚刚的思绪,“逢雪,我们是修道者,自该心无旁骛只念道法修炼,你若想透了这一层,纵是再多不舍,也应丢弃。” “师姐,你想透了?” “我一直都想得很透。道法,才是心中应当唯一秉持的信与念。” “师姐这般深明大义,我领会了,谨记师姐的教诲。” 明漪点了点头,道:“你好好想想,不能再这般颓靡下去。” “是。” 柳逢雪心里很是佩服明漪,她本来还以为明漪之前那么纵着狐狸,多少都有了点牵绊,没想到狐狸去嫁人了,明漪仍能清楚自己所求,一点都不受影响。师姐这心境,不知高过自己多少倍去了,怪不得能是掌门继承者。 她又寒暄了两句,便拜别明漪,自觉离去,不打搅她抄写经文了。 明漪继续板着脸直着腰抄她的经书,再没人来叨扰,只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书桌前,端得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笔下铁画银钩,摹出一句又一句道法。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则不救。”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 “隳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道就间。” “不为福先,不为祸始。”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 相忘。 相忘…… 相忘?! 明漪突然把笔狠狠扔出去。 致命风流[重生]_第34章 那支她一贯珍惜喜爱的狼毫檀木尾的小楷毛笔叮叮咣咣地摔到了冰凉的地面上,来回哒哒哒弹了几下,慢慢趋于平静,死气沉沉地躺在了那里。 她的后肩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旧伤复发,渗出的丝丝鲜血透过茶白色衣袍,侵染在干净的布料上。 逐渐变重的呼吸。 她像发狂病一般,把刚刚抄好的纸全部抓起来又揉又撕,撕完了就拿起笔架和砚台就往地上砸,桌上所有能被她摸到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狠劲砸到地上。一时间屋子里全是瓷器碎裂的巨大声响。 砰—— 书桌被一把掀翻,桌子里的储物也都倒了出来,之前小狐狸送过来的一封一封信笺从抽屉里散出来,零零落落飘了一地。 明漪紧紧地咬着牙,直直盯着地面。 她的眼眶慢慢地红了,瞳孔周围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不知是因为睁得太久,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须臾之后,她的眼角忽然有一滴泪滑了下去。 . 那天,玉虚宫的大半弟子都聚集到了明漪的寝房外。 这位恭顺严谨了整整二十多年的大师姐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这新鲜事一传十,十传百,招得一众好事之徒来看热闹,他们实在是想亲眼看看,明漪这个人发脾气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那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却都是来看笑话的。 . “这里是……仙界?” 屠酒儿愣愣地环视一周,小心问道。 “你还不错,认得南天门,我还以为你只能认识你们青丘的界碑。”琼华笑道。 “仙界全是得道的道士,最恨我们这种妖了,我可不敢进去。”屠酒儿往琼华身后缩,看着南天门的两个守卫和他们身边那条狗直犯怵,“况且他们也未必准咱们进呢。” 那守门的杨戬和灵珠子见了琼华,往这边走了两步,屠酒儿正以为他们要开口赶人,却听到他们竟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来了呀。” “我今日带我这小侄女有点事,得进去转一圈,可方便放行?” 杨戬咧嘴笑道:“琼华要进,肯定放得。”说完,他把身侧的哮天犬往回拽了拽,免得吓到屠酒儿。 灵珠子顶着张包子脸,奶声奶气地说:“琼华姐姐下次来,可要记得给灵珠子带糖葫芦喔。” 琼华摸了摸灵珠子的小脑瓜:“我下回拜访太乙真人的时候,会记得给你带的。” 灵珠子一听太乙真人四个字,立即就鼓着嘴巴不说话了,满脸受气的表情。 “您别搭理这小毛孩,要办什么事尽快去吧,别在我们这儿拖沓了时间。” 又一番客套后,琼华拜别那二人,带着眼珠子瞪老圆的屠酒儿过了南天门,屠酒儿踏上仙界这尊贵的地盘时,差点崴了她的狐狸蹄子。 “姑姑,你……”屠酒儿嘴张得有鹅蛋那么大,“你认识他们?” “有什么不认识的,活了这么多年,怎么都得认识一些人啊。” “可你不是……”屠酒儿顿住,一个“妖”字含在嘴里不知道该不该吐出来。 琼华笑了笑,说:“你还不知么,三界之中,哪有谁真的把我当做妖呢。因为活得太久了,所以神仙界历年发生过的一些大事,我都有参与扶持,自然也就认识了些神啊仙啊的,与我称兄道妹的可不止你阿爹一人。” “姑姑好厉害。”屠酒儿忽然觉得喊出姑姑这个称谓都是该怀着窃喜的,这么厉害的大腿,自己怎么没早点儿抱上。 “你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什么都觉得厉害,其实没什么厉害的,不过是岁数大了的必然结果。” “不不不,岁数大本来也就很厉害了。”屠酒儿崇拜地看着琼华,赶紧站得离她又近了一些,“当然我不是说姑姑老,姑姑长生不老!” “得了,尽爱说些好话逗人开心。”琼华嘴上这么说,可还是在笑的。 “所以姑姑带我来仙界,就是叫我看看风景的么?” “自然不是。” “那是……” “正巧,到了。” 话落,屠酒儿随着琼华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片灼灼桃林,桃树枝叶间挂满了红绳,无风自飘,大片大片的粉与红混在一起,煞是喜人。外围一串简陋藤编栅栏,那栅栏很矮,似只意在装饰,怕是连只兔子也拦不住。 栅栏门大敞着,不拒来客。 “这是哪儿呀?好漂亮。”屠酒儿由衷地感叹道。 “这是月老的住处。” “月、月老?” “是啊,难得有这空闲,带你来看看……你命定的姻缘。” 第29章 红线牵的姻缘 “姻、姻缘?命定的?”屠酒儿一时大脑忽然空白。 仙界的这位月老掌管分配三界姻缘, 她其实是知道的。但她从来都不认为仙界多了这么一位多管闲事的老头后,她自己的命途轨迹就会随之发生什么变化。 命这个东西,难道不是一直都由她自己翻覆在手运转在心的吗?她才不信随便谁来帮她指手画脚地添两笔, 这命就真的往意料之外发展了。 虽是那么说, 可真的站到了这传说中可以凭着一根红线就能串起两个人的一生的园子外,屠酒儿还是觉得有点紧张。 致命风流[重生]_第35章 “是啊, 都说月老为三界所有的人牵线搭桥, 但也不是他在牵, ”琼华拉着屠酒儿走进栅栏门, 向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走去, “你看这桃林,细心点儿去瞧,每根树枝上都挂着一个小木牌,对不对?每个小木牌都刻着三界内一个神或仙或人或妖的名字,自挂上去,它们就会自觉寻觅自己命定的有缘人,其间自然生成一根红线,月老只是负责看看园子记录名单罢了, 他其实也无法左右这件事。” “月老原来不能左右的吗?” “是啊, 姻缘之事乃冥冥之中自有轨途的, 三界之中, 无人能控,无人能改。”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误解了。” 知道真实情况后, 她越发地紧张了。 紧张到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也有一点紧张。 “等等,姑姑,”琼华正欲推开木门的时候,屠酒儿轻轻拽住她,眸中有些忐忑,“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我……我并不想看。” 说实话,她很害怕。 不论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和谁连着,她都怕。 “你阿爹坚持要你嫁给小金乌,我知道你不想嫁,但总要有个理由搪塞给他。去看一看也好,若你没有和小金乌连在一起,正好推了这门亲,若连在一起,或和其他人连在一起……”琼华抿了抿唇,“你就静下心好好想一想,到底还要不要把时间无端地浪费在那个小道长身上。” “可……” “这是谁呀,现在什么时候?在我门前吵什么吵?”木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露出一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长长的白发被红绸带扎成一节一节的可爱模样,胡须编成小辫儿用金珠束着,腰间挂了两个巨大无比的朱红酒葫芦,此刻正眨着一双睡意浓浓的豆豆眼略有不满地嘟嘟囔囔。 “月老,别来无恙否?”琼华转而面向那个豆豆眼老头,和善地笑起来。 月老眯着眼看了看,看清面前的人后乐了:“呦呵,这不是琼华吗?” “您老总算记得我名字了。” “以前记不得,那是喝醉了,糊涂。现在清醒得很,怎么记不得呢?”月老忙招呼她们进屋,拉琼华在木桌旁坐下,“你可难得主动找我一次,什么事儿?” “自然没旁的,就是姻缘那些……”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的姻缘我也没法子查,那没有就是没有。你也不看看你多老了?我这园子的年龄都没你——” “我不是问我的,”琼华打断月老的絮叨,复杂地看了眼身边的屠酒儿,“这次是想替我这侄女问一问。” 月老挑了挑他那三角眉,黑漆漆的豆豆眼在屠酒儿身上扫来扫去地打量半天。 “不知您这侄女出身与名字……?” “我叫屠酒儿,青丘狐族。”屠酒儿很有礼貌地乖乖答道。 “青丘?屠家?那不是……那不是……”月老听后,面带讶色地盯着琼华,不知该怎么说。 琼华叹了口气,道:“要是寻常的小妖,犯得着我亲自来求您么?其实只要你我不说,查览一下的事儿,谁又知道呢?” “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查览一下?啧啧啧,这可是泄露天机呀,而且是泄露给狐王妖尊家。不过……既然琼华都开口了,小老儿哪有不帮这忙的道理?你们跟我来吧。” 本来说到泄露天机和妖这个字眼,还以为是没戏了,却不想月老倒是出乎意料的很好说话,三言两语间又轻易答应了这请求,连缘由都不再多嘴过问一下。 他带着琼华与屠酒儿找到了妖族的桃林区域,又找到了狐族的树丛,拖着一把老骨头吭哧吭哧爬上了树,坐在桃枝干上一头扎进坠成堆儿的木牌里仔仔细细寻起来。 “您老慢点儿,别急。”屠酒儿看着月老那身子骨还这样爬树觉得够呛。 “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心善,放心吧,小老儿身体好着呢!” “我才不心善……”屠酒儿轻声嘀咕。 琼华听了,只淡淡一笑,不做他话。 “哎,找到了!”月老乐呵呵地向屠酒儿和琼华招了招手,待拿好那块木牌看清楚后,他却立即呆住了,嘴张得老大,足可以塞下一个鸭蛋。 二人对看一眼,在树下疑道:“怎么了?”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这丫头竟有如此命缘呐!” 屠酒儿心里咯噔一声。 这下好了,老头这个反应,看来不论和她拴在一起的是谁,都绝不可能是明漪那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了。 她极想掉头就走,捂住耳朵,永生永世都不知道才好。 “是谁?”琼华皱眉问道。 屠酒儿屏住了呼吸,她又害怕,又止不住地想听。 月老把掌心里的木牌抖出来,悬于指尖,笑嘻嘻地给下面的两个人展看。 只见那木牌之上拴着的红线延向—— 延向—— 没…… 没有红线? 屠酒儿睁大了眼睛,十分不解地盯着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孤零零的什么都没系的小小木牌。 “这是什么意思?我要孤独终老么?” 月老掂了掂手里的牌子,解释道:“那倒不是,虽说孤独终老的人很多,但实则老天为每个人都安排了姻缘,只不过有些人有缘无分,终身不得机遇罢了。像这种看不见红线牵引的,只有两种,其一,已经死去却还没来得及把牌子摘下来的人……” “我才没死呢。”屠酒儿咕哝道。 月老笑道:“那是,那是,不是还有一种情况么?这其二,便是与之联姻的那位,是地位远远在我之上的仙神,我因分量不够无权僭越,便无法使之显形。” “什么叫地位远远在你之上的仙神?你说明白一点。”屠酒儿急道。 “我无法僭越的地位,就是玉皇大帝啊,神尊帝俊啊,这种级别的,都算是。他们因生于太古时期,命与运都先于三界诞生之前,姻缘什么的也无法为我辈窥探,故而名牌也根本没入此园,才会造成你的名牌无线可连的情形。” “那神尊的儿子小金乌算不算在内?” 致命风流[重生]_第36章 “这个……”月老为难地思考半晌,“……应是不算的,他在三界创世后才出生呢,这园子里是有他的木牌的。” “那到底是谁?你就不能列举明白点!”屠酒儿气道。 琼华压低了声音警告般向屠酒儿道:“三三!” “我……”屠酒儿看了眼琼华,只得不情不愿地为自己的言行道歉,“失礼了。” “你们要看的我翻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更多的东西了,要不再看看别的?”月老无奈地耸耸肩,把屠酒儿的名牌挂回去。 “唉……那,方便看看一个名叫明漪的人么?我想知晓她的有缘人。”屠酒儿心里又多加一句,知晓了就立即去杀掉这个不长眼水的蠢货,“拜托您了。” “行,左右我今日闲了,给你这小祖宗找便是。” 月老态度很好,一直在笑,吭哧吭哧地又爬下来,带着屠酒儿前往人类的桃林区域。 琼华一时没动,沉默地看着屠酒儿急切切地跟着月老走远。 明漪。 明漪。 月老问清楚明漪的出身和身份后,再次一头扎进桃花枝丛里去翻。只是这一次他来来回回爬了许多树,都没有什么成果。 屠酒儿急得一直催他,催得月老都寻晕了,都还没寻到明漪的木牌。 与屠酒儿确认了一遍明漪的各方面讯息后,月老原路返回再找了一次,仍无果。 “你这是不是记得不全啊?” “不可能啊,三界所有人都在这里了,自创界三万年来,我就从没在这桃林找不到一个活人的木牌……”月老忽然顿了顿,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哎呀,我竟忘了这一茬。” 话落,他凭空一抓,抓出一本厚厚的大册子,往指尖吐点唾沫星就开始翻。没多久,他哎了一声,把册子递给屠酒儿:“你看,我就说么,我这里从不会漏记谁。你说的这个明漪,是不是已经死了?她的名字可记录在逝者簿中呢。” 屠酒儿一听,接过来册子看都没看就又扔回给了月老,“你老糊涂了吧?她可活得好好的。” “不会啊,我就从来都没记错过一笔,你看看,这明明白白写着她死于癸卯年九月初八……” “还说不糊涂,今年才庚子年,癸卯年是两年以后,你怎知她死于两年后?” “这不可能!”月老急了,拿着册子来回翻,“这是阴司府狱的阎王亲自送上来的,不可能有差错。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他,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说罢,他全然不顾还有两个陌生人在自己园子里,抄起逝者簿便急吼吼地撩起衣袍跑出去了,腰后别着的两个大葫芦来回颠出巨大的咣咣当当的声响。 “喂!”屠酒儿追上去两步,眼看追不到,只得停下来喘了口气。 这算怎么回事? 琼华走到她身后,轻轻搭在她肩上:“算了,走吧。” “姑姑,”屠酒儿眸中燃起希冀的光,踌躇着看向琼华,“既然这其中有差池,阿漪的名牌也不在园中,那我的是不是可能就和她……” “不可能。” “为什么啊?” “如果她和你曾经连过,就算她死了,你的木牌上也会残留半根红线。只有一个从未入过园的人和你相连,才会出现没有红线相系的情况。她是凡人,必定是入过园的。” “是……这样吗……” 那双桃花眼中的光又黯淡下去。 琼华却只轻轻地看着那双低垂的桃花眼,须臾,悠悠地转向遥远天际。 创界三万年。 她现三万岁。 巧了,她生出来的时间,和玉皇大帝与神尊帝俊一样,在这桃园创立之前。故而,她琼华的名牌,也没有入园。 第30章 指婚 月老走后, 屠酒儿低迷了一阵子,好久没说话。 琼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去园角的一棵桃树下挖出一罐陈年桃花酒, 仔细拂去上面的碎土, 揩拭干净陶罐上的灰尘。这是她上一次来这里时埋进去的,现在挖出来, 准备去青丘时送给屠苍作礼物。 不知被这满园的情种姻缘豢养后, 该是个什么滋味。 埋之前, 她觉得应是甜的, 而如今…… 屠酒儿有点倦色, 问:“姑姑,你帮我看看,我的脖子好些了么?” 琼华被打断了思绪,朝小狐狸看了眼,回道:“幸得是来了仙界,灵气四溢,养人得很,已好很多了。” “既然如此, 就直接回青丘吧, 我有点累了, 不想再玩了。” 小狐狸垂着头, 手指缠着自己的裙带绕来绕去,叫人一时分辨不出她口中的‘玩’指什么。 “三三,我是不是……”琼华看着屠酒儿, 握着桃花酒的手紧紧缩起,“我是不是不该带你来这里?”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屠酒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状态很差的样子,“我早就知道八成与她没有什么缘分,我们至今还能维持这一点浅薄的交往,还都是靠我一个人的死缠烂打。既然你说姻缘天定,无法改变,那我只愿在我嫁给那个太古时期的仙神之前,还能偷得些许光阴,尽情行我想行之事。” 琼华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说。 “可是姑姑,你能不能告诉我,符合月老说的那条件的,现世都有些谁呢?”屠酒儿歪着脑袋,浅浅地看着琼华。 “其实,先于三界而诞的有相当多的一批人,但三界初始时期,各族打过几次大战,这三万年来,大大小小的也斗过不少,许多人都先后死掉了。现还活着的,神尊帝俊与他的两位妻子,羲和、常羲,创界后分别生下了十个太阳神与十二个月亮神,而这些后裔中,现在也只剩小金乌一个。然后便是玉皇大帝,以及与他并驾齐驱的三清四御,再有就是阴司阎罗王,西海西王母,灵山如来佛,四大神兽,南北仙翁,但凡是生在三界前,都被分去做了一官半职的,说起来你应都听过。” “怎么听起来一个比一个老啊,”屠酒儿愁眉苦脸的,满满为自己的夫家操心着,“感觉都像是那种一脸褶子,皱纹堆成山的老头儿老太太,儿女都成群了,干嘛还来祸害我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致命风流[重生]_第37章 琼华笑了笑,没说话。 还是别告诉她了。 虽然这个想法并不是板上钉钉,但…… 仍记得一千年前来找月老时,月老替她在桃树丛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在数次寻找无果后告诉她: “琼华呀,你也别急,现在那些创界前的神仙们,除了三清四御那些修道的不娶亲,哪个不是已觅得良人儿女成群的?也就剩你一个了。你只要等,等片园子里出现一个没有红线拴着的人,那人定然就是你的。” 是……她的。 是她的。 就好像是一件遗失了许多许多年的旧物,终要物归原主一样。 琼华看着屠酒儿,含了那层不寻常的心思后,真觉越看越顺眼。小狐狸虽年幼,但模样漂亮,冠绝三界,诗心词骨,娇俏风流,最初她就是觉得她有趣才在玉虚留了下来,现下怎能不满意,且每一刻都要比上一刻更满意。 虽是个母的,但妖族向来不在乎这个,大约只有迂腐的人类才会在此纠缠。 “姑姑,你想什么事儿呢,这么出神?”屠酒儿小心地问道。 “没什么,”琼华干咳两声,“不是要回青丘么?这便走吧。” “好,走吧,走吧。”屠酒儿倒没觉察出什么异常,和之前一样自然地拉上琼华的手,牵着她朝南天门外走。 琼华愣了一愣,低头看向她俩拉着的手指,顷刻,轻轻缩紧,温柔地将屠酒儿的手裹在掌心里。 . 看见青丘的国土时,已是三个时辰后了。 屠酒儿一见到青丘的界碑便唉声叹气的,一心想着该怎么说才能又叫阿娘答应帮她祛疤,又能再次回去玉虚找明漪。等到了家,驻足在狐狸洞门口老半天都不肯踏进去,还是琼华好言劝了几句才磨磨唧唧地开始动弹。 走过曲曲折折的洞口,便见内里别有洞天。 这狐狸洞内部非常大,不亚于一座宫殿的面积,边边角角坠满了奇异瑰丽的钟乳石。里面服侍的小妖挺多,什么松鼠青蛇小麻雀都有,乱糟糟地跑来跑去端水果与美酒,一边跑还一边嬉笑打闹,一点规矩都没有,和秩序严明的人族世界有着天壤之别。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觉妖族自由轻快,无拘无束。 屠荼荼与阿蛮早就回来了,正守在妖尊宝座旁边与屠苍闲聊。 已有一万八千岁的屠苍没有选择和神尊或玉皇一样,让自己的外貌变得衰老一些以彰地位与资质,他看起来依旧年轻,不过是三十左右的脸蛋,蓄了点小胡子在下巴上,俊逸又成熟。 而屠苍身上,则穿了件全三界再找不出第二件这么骚包的花袍子,纹样花里胡哨晃眼睛不说,闲的银饰玉坠金链子挂了满身,看上去冗杂又累赘,浮夸奢靡的格调与青丘这青山绿水的自然气息大相径庭,不知是从哪个缺心眼的人手里搞来的。 他看见入口处的屠酒儿时,立即一拍屁股下面的青石座椅站起来,隔着老远就指着屠酒儿喊: “你还知道回来!” 屠酒儿往琼华身后躲了躲,回道:“阿爹是不希望我回来了?” “你还敢顶嘴!你知道有多少人拜访我的时候和我说,哎哟老屠啊,你们家那个不争气的小狐狸怎么又跑去凡间胡闹啦?是不是又去勾引男人啦?往日你再怎么着我忍就忍了,你这回死性不改,变本加厉,还非去勾搭一个死道士,你看看你这脖子又是……”屠苍一边说一边屠酒儿这边气呼呼地走过来,待走近了才注意到挡在屠酒儿前面的那个人,立刻停下来,变了张笑脸,“哎,这不是琼华姐姐么?” 琼华十分平淡地看着屠苍,语调稳和道: “哟,屠苍弟弟。” 阿蛮隔空和屠酒儿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好久不见您了,您一来,我这简陋至极的狐狸洞都蓬荜生辉了。”屠苍即刻就把屠酒儿撂倒了一边,专心接待这位贵客,客客气气地笑着引她进洞,“三三,老二,叫姑姑没有?一点礼貌都不懂。” “姑姑好。”屠荼荼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乖乖地行了礼。 屠酒儿趁屠苍扭过头去,朝他做了个鬼脸,瘪着嘴阴阳怪气地喊了声:“姑姑好——” “您上次来,还是我这幺女的满月酒呢是吧,这一转眼,七百年就过去了,时间真是好混。您还是和以前一样,风华绝代,褎然举首。”屠苍笑眯眯地对琼华说完,扭脸又严肃地喊屠荼荼,“老二,还不把三三带下去给她看看脖子?丁点眼力都没有,一个两个尽丢我的脸!” “是,阿爹。” 屠荼荼一脸漠然地走过来,拉着屠酒儿就往狐狸洞深处走去,阿蛮也不敢再留,赶忙跟上一起走了。 琼华的眼睛追随在屠酒儿身上,等目送她进了拐角,再看不到身影后才收回目光,把桃花酒拎了起来:“这个送给你。” 屠苍赶紧接过来,道:“您看您,来就来吧,还带礼物,真是劳烦了。” “这是去月老那里顺便拿的,不劳烦什么。”琼华含着笑低了低头。 “月老?您去仙界了?” “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去月老那儿么?” “愚弟不知,您说。” “我听少尊说,你打算承了神界小金乌的提亲,叫三三嫁过去。” 屠苍一听就明白了,忙亲自给琼华倒上一杯果酒,道:“您还为小女的姻缘之事操这份心,真是难得,我们和仙家没那份关系,也就没法儿去月老那里窥探什么,所以才妄自指派姻缘之事。如今您费心了,若得了什么指示,万望解困,必十分感激。” “三三该嫁给谁,我说不来,但……那个人绝不是小金乌。你懂吗?” 琼华端起果酒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您既这样说了,这亲事我立即推了去。正好,小金乌还在青丘,我挑个时间和他说明白,您看如何?” “你看着处理就好。” “那关于三三的这方面事情,还有没有别的甚么线索?这丫头因那副祸水样貌声名在外,来青丘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数年不断,您要是有什么能说的,可一定要和愚弟说了,也好叫我拿去搪塞那些人呐。” 琼华放下果酒,须臾,道:“那你就说,她已指了人了。” “他们要是非问那人是谁……” 眼皮微垂。 “那你就说,指给我琼华了。” 致命风流[重生]_第38章 第31章 小金乌 “啧啧啧, 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屠荼荼咂着嘴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屠酒儿的脖子。 “捆仙索,像这样,”屠酒儿哭丧着脸在自己脖子上来回比划, “这样, 缠了好几圈,足有好多个时辰呢。” “哎哟哟, 小可怜。”屠荼荼笑着摸了摸那伤口, “不过我看你就是活该。要不是你非要赖在那破地儿, 姑姑犯得着要为了你去处理桃封岭那事儿么?大哥犯得着千里送人头么?他们要是不去, 你还犯得着这么要死要活地去救么?说到底还不是怪你自己。” “二姐都不心疼我了, 大哥也走了,我不如找根绳子上吊好了。”屠酒儿假模假样地开始在脸上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你看看,她又开始了,”屠荼荼朝阿蛮笑道,转而又点了点屠酒儿的额头,“你说你,就这副恶心人的样子,怪不得小道长不喜欢你。你这矫揉造作的模样逗逗那些好色大男人就罢了, 那一个闷葫芦女子, 吃你这套才有鬼。” “荼姐姐说得对!”阿蛮狠狠地点了点头。 “你个白眼画眉鸟, 下次你就留在青丘, 再不带你出去玩了。” “呜……”阿蛮垂头丧气。 说话间,这狐狸洞的女主人——屠苍的妻子、屠家兄妹的娘亲胡芝芝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身后还带了一陌生人, 只是还未看清那人模样,便闻胡芝芝破口大骂道: “你个小蹄子,你还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凡间得了!” “阿娘!”屠酒儿连滚带爬地从座位上起来,拎起裙子就跪了下去,满面惶恐,“您来了?” “怎么,巴不得我早些死了,好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胡芝芝撸起袖子,一把拧住屠酒儿的耳朵,将她硬生生拽起来,痛得屠酒儿直哎呦乱叫。 屠荼荼见状,忙过来劝言:“阿娘,算了。” 胡芝芝带过来的那个陌生男子也上了前,温声劝道:“屠夫人,算了吧。” 胡芝芝朝他讪笑了下:“你第一次见她就这样,真是丢脸了。” “没关系。”男子一身玄色长衫,玉带束腰,眉眼清秀俊朗,带着彬彬有礼的笑扶起了屠酒儿的胳膊,“三三,快起来。” 屠酒儿捂着自己被掐得通红的耳朵,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问:“你是哪根葱,也配叫我乳名?” 胡芝芝又伸出手去,拧住了屠酒儿另一边耳朵,气道:“你怎么和小金乌殿下说话的?” “阿娘,痛啊!”屠酒儿哀嚎。 “屠夫人,算了算了……”小金乌哭笑不得地说好话。 “阿娘,饶了妹妹吧。”屠荼荼一脸诚恳。 “胡姨——”阿蛮着急地嚷嚷。 这几个人一时全围在胡芝芝身边求情,吵得胡芝芝心烦不已,直把屠酒儿一脑瓜子推开,用指头戳着她脑门子骂:“老天真是不长眼,叫我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改日你叫他们这些人惯坏了,我就是把你再塞回肚子里,也饶不了你!” 屠酒儿战战兢兢地爬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连连答应。 全三界能真正治住这只狐狸精的,怕是也只有胡芝芝一个了。 刚刚聊完天转悠过来的屠苍与琼华一进来,就碰见了眼下这场面。屠苍瞠目结舌,和琼华客气了两句“见笑见笑”后,便一路小跑到胡芝芝旁边,陪着笑:“夫人这是怎么了?何至于呢?” “你个老东西还有脸笑,你看看,这就是你做的孽,这就是你惯的不肖子!”胡芝芝又冲屠苍发完脾气,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屠苍都不敢再费时间收拾这烂摊子,赶紧追了上去安抚。要是再搁一搁,胡芝芝的气怕是更没法儿压了。 琼华倚着洞门,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屠酒儿那么不愿意回青丘了。 不过,不知为何,她倒是忽然有些羡慕。 或许对于她这种数万年来都形单影只的妖来说,最令她羡慕的也不过就这一个字—— 家。 屠荼荼和阿蛮把屠酒儿架起来,揽着她坐下,一边一个帮她给红通通的耳朵呼气。而屠酒儿本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把脸埋进手掌抽抽搭搭地哭。 小金乌有点尴尬地站在一边,看见琼华,作了个礼:“前辈好。” “你一会儿去找屠苍,他有话和你说。”琼华淡淡道。 “好的。” “话说回来,你在青丘待了多久了?人间已经下了很久的大雪了,已是初春时节,天上可不能再没有太阳,你说是不是?” 小金乌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您说的是,我会尽快归职的。” “嗯。” “但我还想……走之前和三三聊一聊。” 琼华看着他,看了有一会儿,才又嗯了一声。 小金乌浅笑着颔首致礼,又过去与屠荼荼和阿蛮低声解释一番,那二人都很理解地走开了,刚好过来接待了琼华去别处转转。 屠酒儿抬起一双泪眼,恶意满满地瞪了瞪小金乌。 她可是对这个小金乌一丁半点的好感都没有,倘若阿爹执意要接这门亲,阻碍她和明漪在一起的最大困难就是这只不长眼的黄乌鸦,如何能给他好脸。 “三……”小金乌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屠三姑娘,初次相会。” “你别揣那心思了,我死都不会嫁你!” 致命风流[重生]_第39章 “屠三姑娘,你误会了,我并非那种强人所难的纨绔子弟,”小金乌在屠酒儿旁边坐下来,言辞恳切,态度温良,“只是父神说,我家需要与你们青丘联个姻,缓和缓和神界与妖界的关系,我才来向你家提亲。提亲时我并没有指定要你,是你阿爹,希望用这门亲事来拴住你、好叫你不要终日继续在凡界浪荡,才对外面那样说的。” “你……说的是真的?”屠酒儿的戾气收回去了许多。 小金乌点点头:“所以我一直在青丘等你回来,想与你当面谈一谈。若你执意不肯,或是已心有所属,那我也好……” “我确实心有所属。” “啊,是这样啊……”小金乌眨了眨眼,双手合十轻轻摩挲,半晌,“……不知是谁?” 屠酒儿面露嫌色:“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婆婆妈妈娘娘腔腔的,还爱刺探别人私事?” “我只是多嘴问问,又不与妖尊说,屠三姑娘不愿透露也罢。”小金乌耸耸肩。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天下人人皆知,我阿爹阿娘也知道。”屠酒儿神色竟带着点小骄傲,“她是道门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以后可是要执掌道门首席之位的,厉害不?” “道门的?”小金乌禁不住笑了,“道门的人,以后岂不是要升仙呢,妖族最是和道门与仙界过不去了,妖尊就没说点什么?” “你瞎么?我阿爹阿娘要是允许的话,你还能看到我刚刚被虐待的情形么?”屠酒儿翻了个白眼。 “是我愚钝了。不过,能被大名鼎鼎的屠酒儿看上的人,一定非比寻常,我倒好奇是个什么模样。” “是个天仙模样也和你没关系,你哪儿来回哪儿去,记得告诉神尊,我们屠家没有能嫁给你的狐狸!” 小金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应了:“也好,这事勉强不得,待我与你阿爹谈完后我便离开罢。” 话落,他便拾掇拾掇准备起身走了。 屠酒儿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拽住了小金乌的袖子,变了副表情,笑嘻嘻问:“喂,你先别急着走,我想问你点事。” “要问什么?别拉拉扯扯的,叫旁人看去误会了,回头又怪罪到我头上。” 屠酒儿忍住再翻一次白眼的冲动,道:“你……对琼华那个人了解多少呀?” 小金乌坐回座位上,看着屠酒儿笑:“你问她?问她做什么。” “我年纪小,不了解她,本以为她也就是个年纪大点儿的妖精罢了,可这几天下来,总觉得有哪里不一般。” “你既这么问,我就和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小金乌凑得近了点,语气变得神秘兮兮的,“你阿爹刚刚当上妖界尊主那会儿,还和琼华打了一架,你知道么?他怕是从来都没和你说过吧。那时候妖尊觉得,琼华诞于三界创立之前,按理说怎么都该是个什么帝君什么尊王的,但偏却是个一身轻,就以为她想要抢这妖界至尊的宝座。后来打完了才知道,人琼华其实瞧都瞧不上眼。” “瞧不上眼?” “那是。你可知,神界早早就为她开了神籍,封了名号,万事俱备,就眼巴巴瞪着她飞升成神了,人家会盯着甚么妖尊这种位置么?不过她就是不渡劫,可惹得父神一直心烦。” 屠酒儿听得好玩,追着问:“那她到底为什么不渡劫呢?” “父神偷偷和我说过,是因为——”小金乌四下看了看,见没旁人才继续说,“是因为怕疼。” “真的是因为怕疼?”屠酒儿一脸讶色,“我还以为她之前是逗我玩。” 小金乌笑了:“哈哈哈,说来是有些好笑,但她一直拖着,确实是因为怕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 屠酒儿也跟着笑,笑了有一会儿,才突觉刚刚小金乌的话里有哪里不对。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她、她诞于三界创立之前?!” 第32章 【番外篇】前尘忆梦(四) 要过年了。 如往年一般, 又有许多从五湖四海搜刮来的贡品被抬进了皇后的寝宫。即便这位皇后丁点儿也不招皇帝喜欢,但她却是太后那一边的族亲,朝中掌权者是谁大家都看在眼里, 那些人也不是个没眼力见的。偏巧这位皇后身体还不好, 甚么野山参鹿茸血灵芝雪莲熊胆之类的珍奇药物,都跟不要钱似的捆成包成斤成斤往皇后这里送, 一时堆得殿里拥挤不堪。 领头的宫女珍珠正忙于张罗小太监把这些礼都清点好然后抓紧入库, 不能总叫它们堵着殿门。 靳花初赶巧路过这里, 珍珠与一干宫女都暂停手里的活, 向她请了安, “拜见皇后娘娘。” “嗯。”靳花初本没打算久留,抬脚就想走,可又多看了两眼那堆包装得很好的礼物,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 “娘娘有事吩咐?”珍珠小心问道。 “这些都是药么?” “大部分是,也不全是,这不正在清点好了预备列出单子拿给娘娘过目么。” 靳花初思索片刻,道:“我没有闲时间看, 你看着他们整理就好, 只一件, 除开那些药材, 若是有什么有意思的古玩珍奇或是模样漂亮的小玩意儿,挑拣出来,再包一下。” “是, 不知娘娘急不急?” 靳花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你立刻就做吧,我就在此处等着。” “是。”珍珠领了命,不敢再在药材那类物什上多费时间,怕娘娘这身子骨站久了又出些问题,赶紧差遣小宫女去分拣,甚至自己都亲自上阵去弄了。 “对了,再分拣点好东西,给宫中刚刚建好的青云观的道长们送过去吧。” “娘娘,陛下近日总去青云观参拜,您要不也去那儿看看?沾点福泽祥气也好啊。” “我过几日就去。” “是。” 不多时,待拣完了叫人加急去包好后,靳花初吩咐:“带上这些东西,随我去皇贵妃那里走一趟。” “可是娘娘……”珍珠一听皇贵妃三字,就没动,欲言又止,畏畏缩缩不敢说的样子。 “有话直说,免罪。” “这话本不该奴婢说,但上回太后多少敲打过奴婢,也望给娘娘提个醒。皇贵妃来路不明,出身不清不白,全赖陛下扶持才能登此高位,朝中口风已经很不好了。娘娘贵为后宫之主,又挂着太后娘娘那边的底儿,是不是不太好与皇贵妃走得过于……”珍珠一边说一边谨慎地观察靳花初的脸色。 致命风流[重生]_第40章 靳花初面无波澜,只无甚表情地看着珍珠,道:“说完啊。” “娘娘恕罪!”珍珠一见大事不妙,忙跪下认错。 “有些事,你既知道身为奴婢不该多嘴,那就算遭了敲打也该让话烂在肚子里,免得说出来惹得你亲主子不痛快,两边不讨好。”靳花初的嗓音很冷,似是盖着一层霜雪,叫人听着打寒战,“至于太后娘娘那边,你犯不着为我操心。拖着这一副说死就死的病身子,能活几日还未可知,我难不成怕了谁去?” “是,奴婢再不会多嘴了。”珍珠深深拜下去,额头紧贴地面。 “……你继续留在此处规整这些东西吧,叫鸳鸯随我去。” “是……” . 靳花初才到屠酒儿那寝宫周遭,便老远就见殿门口零零散散跪了一地的奴才,战战兢兢动也不敢动的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祸乱。 她们宫里管事的宫女看见皇后的步辇过来,忙爬起来接驾,拎着裙子一路小跑到靳花初面前跪下:“拜见皇后娘娘。” “出了什么事?”靳花初扶住步辇边缘,微微探出半个身子,面有忧色。 “不知为何,贵妃娘娘她刚刚突然大发雷霆,把殿里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太监宫女逮谁骂谁,我们劝也劝不住。娘娘她生完气,又一个人跑去了洞舫湖那边,叫我们谁也不许跟着,我们只能跪在此处,等候娘娘回来再行吩咐。” “叫她们都起来吧,跪这一地成何体统,叫旁人看见了又得怎么给你们娘娘嚼舌根?”靳花初皱眉道。 那宫女一拜:“谢皇后娘娘。”谢完了赶紧又拎着裙子一路小跑过去,领着那群奴才都退下了。 鸳鸯偏着脑袋问:“皇后娘娘,既然贵妃娘娘不在,我们这就回去么?” 靳花初摇了摇头,“先别,去把轮椅备好,我一个人去洞舫湖转转,你就留在此处等我。对了,天还在下雪,给我拿把伞吧。” “是。” 鸳鸯依着吩咐去准备了。 靳花初坐上轮椅,一个人把着木轮慢慢挪向小径远方。 鸳鸯在原地,揣着小手,看着靳花初孤零零的背影轻轻叹了叹气。 正是要过年的空当,碰上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广袤的洞舫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隐约可见冰下细细几抹锦鲤的红影,湖边只有几棵高大的松树还顶着雪透出点青,松针落在湖面上,被结结实实地冻进了冰层。 一个披着厚重绛红毛斗篷的人影站在冰面上,她像是正在和什么人据理力争些事情,但这角度看过去,在这湖上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靳花初有点怕这个冰面,她总觉得不太安全,心里有那么些障碍。但斟酌片刻后,她还是控着轮椅晃晃悠悠地下了湖,木轮压过冰层,发出咯咯吱吱的细小声音。 屠酒儿突然蹲了下去,抱住膝盖开始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 一只不起眼的画眉鸟从她肩头飞起,扑棱着飞远了。 靳花初慢慢行到了屠酒儿身边。她没有开口叫她,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开始落雪的天空,撑起身边携带的那把纸伞,向屠酒儿倾斜过去。 伞面不宽,却将屠酒儿整个人都十分妥善地罩了个严严实实。而靳花初维持着微微弯腰撑伞的姿势,挽满宫钗的发髻上落了一层绒绒的雪花。 屠酒儿哭了很久。 谁都记不清她到底哭了多久。 只记得后来天都要黑了。 直到靳花初实在忍耐不住身体的不适轻轻地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屠酒儿终于从自己的世界清醒过来,觉察出了有人在身边,赶忙站了起来。 层层叠叠的华贵貂皮毛领子中,承托出那一张雪白莹润的小巧脸庞,水汲汲的桃花眼下,可怜兮兮地渗了小片被霜寒冻出的红血丝。她的眸中还残存着些许气急时涌上的泪花,看见身边撑伞的人是靳花初后,慌乱地抬起袖子乱七八糟抹了一通。 “三三,怎么了?”靳花初把声音敛得极其温柔,仿佛怕话说得稍稍重一点,就会惹得面前这个可人儿开始痛哭流涕似的。 屠酒儿不顾自己那张没收拾干净的泪脸,便弯下腰捉起靳花初的手,帮她轻轻呵气捂热。 “花初,天这么冷,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万一冰面碎了,你掉下去,这天寒地冻的泡一泡,命还要不要了?” 靳花初抬起手,轻轻摸上屠酒儿的侧脸,“我听说你发脾气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屠酒儿眼中还有残泪,就掩饰性地笑了笑,“无非就是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是非罢了。” “家里出什么事了,哪位亲人病了还是……” “花初,没有,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爹娘给我捎了信,话说得重了,我觉得委屈。”屠酒儿垂下眼,“……他们说,我不该再留在宫里,不该再掺和你们凡……你们皇家的这些事,说我白眼狼,败坏家门名声,后悔生了我,还说去哪都不可以在这儿,皇宫这地方的人最是狼心狗肺,根本不可能有人真心待我……” “我真心待你,”靳花初打断了屠酒儿的话,“三三,我真心待你。” 说实话,按照屠酒儿平日惯爱撒谎的前科,她刚刚说的未必是实话,没准只是信口拿来搪塞自己的谎言而已。但靳花初仍心甘情愿地跳进了这个圈套,无条件地相信她,安慰她。 屠酒儿没说话,只是微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靳花初。 “为什么会这样,”屠酒儿半晌才挤出一句,转而看向地面,忽卸了力气,语态疲惫不堪,“为什么我会突然很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靳花初完全没听懂屠酒儿的话,只问:“什么真不真,你不相信我么?。” 屠酒儿复杂地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靳花初以为她是真的不信,又道:“三三,听我说。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就这么轻轻飘飘地晃过去了,作为一颗权斗之中说不上话的棋子,拖着这残破病体,活几年都好。可遇到你之后,我开始烧香拜佛,焚香吃斋,磕几千个头,日日夜夜却只求一件事。” “……” “我只求,可以侥幸得天垂怜,多活些时间……” “……” “……多活些时间,陪伴你。陪你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直到你生了厌倦,或是我死去。” “好了,别说了。”屠酒儿已觉有愧疚之意,这种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令她烦躁不已,撩起袍子就想走,“我想走了……谢谢你给我撑伞。” “你不用谢我,”靳花初拉住了屠酒儿,紧紧地盯着她,眼底湿润,“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管你以后去哪里,不管是多少年过去,只要你需要,我就愿意出现在你身边,给你撑伞,守护你,追随你,爱慕你,永不反悔。” 致命风流[重生]_第41章 屠酒儿的眼角又有点酸涩。 她突然就后悔了。 后悔给这个皇后施了媚术,让她迷恋上自己。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上天下地,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可不知为何,现下蓦地有了被束缚住的感觉。 就像是自己无意吐出去的一块瓜子仁,一不小心钻进了地里,汲取着贫瘠土地里可怜的一点养分拼了命地成长,最后生成了一片茂密茎藤,反过来将她自己牢牢地缠住,让她心中终有了牵绊与留恋,也让她尝到了自食恶果的难耐滋味。 第33章 走着瞧 笔下刚刚记录完今日最后一个入阴司的人名, 阎王疲倦地把脸埋进掌心里来回摩擦,眼睛的酸胀还没得到缓解,便听到面前的桌案上被什么又大又重的东西“咚”地砸了。 月老气呼呼地双臂交叉抱着, 一屁股坐到了阎王的桌子上, 手指头点了点摔下来的逝者簿:“你不该解释解释吗?” 阎王疑惑地拿过逝者簿,随意地翻了翻:“出什么事儿了, 还累得您亲自来阴司府狱一遭。” “有人告诉我, 一个本该已经死去的、记录在这本逝者簿中的人, 现在还生龙活虎地在凡间蹦跶, ”月老把逝者簿抢过来, 翻到了出问题的那一页,给阎王指出了明漪的名字,“您自己看。” 阎王打眼一瞥,见是明漪,心里便有了底。 “是,出了点纰漏,您也不至于气成这样。”阎王陪着笑,吩咐牛头马面去搬了把椅子过来, 请月老坐下, “这事儿说来话长, 牵扯比较广, 我不便向您透露。” “亏我信誓旦旦和人家夸海口,说这簿子是你们阴司府狱呈上来的,绝没有差池, 叫我丢尽了这张老脸。你今日说什么都要给我个交代,否则闹到玉帝那里去,可没这么好糊弄了。” “玉帝?”阎王听了,嗤笑一声,“不瞒您说,这事儿就是玉帝吩咐下来的,我难道还怕您告诉玉帝么?” 月老一瞪豆豆眼:“什么意思?” “罢了,说也可以,您可不能转脸就告诉别人去。” “你快说吧,话撂一半,让我觉都没法儿睡踏实。” 阎王点着逝者簿上的‘明漪’二字,压低了声音道:“在两年后,也就是癸卯年的九月初八那一天,狐王妖尊那一家会因为这个人惨遭灭族,而这个人的身份挂着道门的底儿,妖界将会被彻底激怒,与道门的矛盾空前激化,整个凡间的道门都有被屠杀的危险。你说,道门要是被杀光了,你们仙界可不就再也没有飞升的人了么?” 月老听得一愣一愣的,“此人有这么大能耐?” “她没有。但妖尊家的小女儿,引狼入室,开门揖盗,帮这个明漪做了十足十的准备,再加上她那师尊背地推波助澜,蓄意牵引,可不就……” “所以玉帝就叫你私底下改了这个明漪的命?” 阎王眯着眼摇了摇头:“不,我没法儿动她的命,命是冥冥中自有轨途的。我只能改时间,让她重新去经历那些事,让她重新做那些抉择,至于结果……她仍然要在癸卯年九月初八那天死去,但玉帝希望,这一次,只死她一个就够了。” 月老皱起眉,想了半天,啧啧几声:“怎么觉得这孩子有点儿倒霉催呢。” “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来止损了,你知道为了让她重生一次,我和玉帝费了多大的劲才转动时运盘,整个三界的时光全部回流,就为了她一个人,要不是她——”阎王忽然不说了。 “整个三界?”月老惊道。 “唉,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您听听就行,别太放心上。这事说出去荒谬,没几个人肯信。” “你别说,搁我也不太信,这三界,竟是两年前的三界。”月老倒是宽心,阎王说别放心上,他就真的不放心上,所有事瞬间忘了干净。“放心,我权当听了个笑话。” 阎王点了点头。 月老拿回逝者簿,夹在胳膊下面,向阎王辞别:“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继续忙。” “牛头马面,帮我去送送月老。”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月老便抱着大册子离去了。 阎王支起胳膊,闭上眼按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身后的屏风背面走出了一个戴乌纱帽着大红袍的络腮胡男人,那男人负手踱步到案前,沉着嗓子道:“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以后还会有人注意到。你要怎么着,每次都这样糊弄过去么?” 阎王长长地叹了气,开口声音带着倦怠的沙哑:“也不算糊弄吧,我没有对他说假话。” “殊不知,带有隐瞒的不完全的真话,亦是一种谎言。” “能瞒一时是一时,我总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玉帝他——” 判官只是阴沉沉地盯着他。 阎王没再说下去,猛地起身离开椅子,拖着黑金蟒衣长长的衣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离开了阴司府狱的大殿。 . 正在飞着鹅毛大雪的高山宫阁中。 那个高挑瘦削的男人紧紧地皱着眉站在一处院落外,他的头发垂在背后编了个别致的蝎尾辫,每绺交错穿搭的发丝交界处还镶着华贵的银饰,结实的肩上披了件大毛银丝滚边的氅子,领子上落层晶莹薄雪。 屠嘲风低下头,右手勾成爪暗暗发力,中有一团乌黑妖气翻滚凝结,化作一把锋利的短匕首,被他一把牢牢抓在掌心中。 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他太喜爱这个三妹了,也是家族中对三妹投入了最多关心的一个,故而总会暗地里帮她除掉一些他认为阻碍了她生活的坏人。甚么帝王,甚么权臣,只要他们惹得屠酒儿一点点不痛快,屠嘲风都会悄悄地杀掉他们,丝毫不手下留情。 屠酒儿在俗世中名声那么不好听,也有屠嘲风一份不小的‘功劳’。 这回处理完了紫清殿的那群道士,正是他杀瘾上头的时候,趁着手上的血还没擦,他即刻来到了玉虚宫,寻到了明漪的房门外。 杀了她。 屠嘲风舔了舔唇角,狭长的眼睛阴森森地看向屋中。 正欲抬脚进去—— 忽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胳膊。 致命风流[重生]_第42章 “嘶……”屠嘲风凌厉地转身,一把钳住身后之人的脖子,杀气腾腾地举起手中的匕首。 “嗯咳咳,”小金乌被掐着喉咙,手里拿着的纸伞还一丝不苟地端着,保持着他雷打不动的温润面庞,低低地咳了两声,“少尊,能不能轻一点?” “你是?” 之前小金乌来的时候,屠嘲风已经出门了,故此也没有见过这位神尊之子。 “我是去你家提亲的……那位。”小金乌往天上指了指。 屠嘲风立即松开他的脖子,使劲眨了下眼,深呼吸两口,敛去自己一身杀气。 “……不知是小金乌殿下,冒犯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少尊,不知少尊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金乌殿下在这里又做什么?我不觉得你有什么理由能找到这里来。”屠嘲风的态度不是很好,显是不满小金乌打断了他‘拯救失足三妹’的宏伟计划。 小金乌倒没计较,仍旧温和有礼地回答道:“我本来辞别了妖尊,准备回神界复职的,但临走前听屠三姑娘说什么,她的心上人是道门玉虚宫的什么什么掌门大弟子。言论起此人时,屠三姑娘满脸挡不住的自豪。我只是耐不住这好奇心,想来看一看,能虏获三界第一美人芳心的凡人,究竟是个什么厉害模样。” “厉害什么厉害,一只仅会跟在霄峡屁股后面点头哈腰的狗罢了!懦弱无能、丁点儿本事没有不说,连最基本的对三三好都做不到,我看还不如五年前杀的那个废物皇帝。” “少尊体恤令妹的苦心,我自然理解。只是……”小金乌为难地看了看屋里,“你就这么把她杀了,屠三姑娘以后知道了,又要怎么闹?” 屠嘲风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这些年和我闹得少了?闹完以后,寻到了新的乐子,定明白谁才是真正为她好的人。我们是血亲,哪里是一个外人能比得了的。” “话虽如此,可我见屠三姑娘是真的喜欢屋里的这位小道长,或许今日不同往日,若闹得你们兄妹反目,岂不可惜了?” “小金乌殿下,”屠嘲风掂着手里的匕首,向他走近一步,“我们青丘饶是再比不上神族,也犯不着没落到需要一个外人插手家事,你说是不是?” “我只是好心劝你,你威胁我作甚?”小金乌摇着头,指尖轻轻拂过屠嘲风举到他面前的匕首刃,末了还用指甲盖弹了弹,发出‘邦’的一声,“况且,你真以为靠这么个破玩意儿就能捅死我?” “你是阿爹的座上宾,我本愿对你客客气气,你别忒不识好歹。” “可你完全不用对我客气。”小金乌打断他,眉毛戏谑地挑了挑,“小子,我因要与你家联姻,才用平辈之礼待你,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这天上的太阳挂了多少年了,不用我提醒你吧?” “从一把破弓下侥幸逃脱的黄乌鸦,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今日就是你老子来了,也挡不了我做我要做的事!”屠嘲风一挥衣袖。 小金乌怒极反笑:“屠嘲风,我劝你最好对本尊客气点,本尊脾气好不代表本尊与父神可以任你辱骂贬低。” “怎么着?想打架么?” “打架?”小金乌哈哈一笑,“我有更好的主意让你为你今日的言行后悔终生。” 屠嘲风冷笑:“是么?走着瞧。” 小金乌毫不示弱地对视上去,咬着牙挤出个笑:“走着瞧。” 第34章 痛处 屠酒儿泪眼婆娑地跪在胡芝芝的寝洞门口, 隔着那层挂帘抽泣着求道: “阿娘——” 里面传来一个十分不耐烦的声音:“我说了不会给你治疤,不会就是不会,滚!” “可是那样的话三三会变得很丑, 三三再也不招人喜欢了, 他们都会骂三三是丑八怪的……”屠酒儿声泪俱下地哭道。 阿蛮在旁边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骚包狐狸真是……为达目的什么恶心话都说得出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 治好了以后就又跑去找那个死道士, 你他娘的真以为我是猪吗!”胡芝芝怒骂。 屠酒儿抹着眼泪说:“我知道阿娘不是猪, 阿娘是全天下最美的狐狸。” “你莫非要气死老娘我, 和别人装疯卖傻去, 别再来烦我,否则毁了你的金丹!给我滚!!” 话落,一只绣花鞋从洞内飞了出来,擦着屠酒儿的头发丝儿‘嗖’得一下窜了过去。 阿蛮叹了叹气,道:“小祖宗,我看还是算了吧,胡姨都这样了,铁了心不会给你治的, 要不咱们想想别的法子?” “可是这道家法器灼伤的疤痕, 只有阿娘懂得如何医治啊, 我还能想什么法子?我要是能想到别的, 还用跪在这里把自己搞成这样么。”屠酒儿苦恼地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在远处抱着胳膊看了半天热闹的琼华抿了抿唇,垂着眸若有所思。片刻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似是搁置了什么想法。她抬起眼,慢慢走过来,将手伸给跪在地上的屠酒儿: “起来吧。” “姑姑,”屠酒儿为了做足戏,已经在胡芝芝门前哭了一天一夜卖苦情了,此时瘫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冲着琼华就抬起手臂,“抱抱。” 琼华愣了瞬间,又即刻回过神,连眨好几下眼睛,掩饰性地闷咳两声。她轻轻弯下腰,小心地搂住小狐狸的后背,拖着她的胳肢窝将她抱起来。 屠酒儿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琼华把距离掐得非常好,既能把自己拉起来,又没有任何躯干上的触碰,非常的谨慎留心。按理说这没什么不对,可总觉得…… 越是心怀鬼胎的人,越是会特别在意这种小细节。 忽又想到了几天前,小金乌和自己说的那句话。 不…… 屠酒儿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又感到自己在瞎想。琼华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或许是人家本身就是那么地有礼教,自己这么想,倒显得青丘的人不懂规矩了。而什么红线不红线姻缘不姻缘的,她选择性地忽略了。 应该不会那么巧…… 吧? 阿蛮叽叽喳喳地说:“三三,你要是哭累了,咱们就去林子里玩一圈吧?再吃些新鲜的甜浆果,吃饱饱了,再来继续跪着求。胡姨今日不应,你就一日接一日地跪,跪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她总会被你烦到同意的。” 致命风流[重生]_第43章 “呸!我要真跪那么久,阿漪早都老了死了变成一把灰了!” “她哪儿会呀,她不是玉虚的掌门大弟子吗,以后肯定是要成仙的,那身子骨,”阿蛮轻蔑地哼了声,“我看她被打成那德行也不没什么要紧么?” “你说什么?”屠酒儿听了,蓦地正经起来,一脸严肃地朝阿蛮走近两步,“什么叫‘被打成那德行’?” “这……”阿蛮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支吾起来。 “你都知道些什么?赶紧告诉我!”屠酒儿已经开始撸袖子了,“不要逼我揍你。” “我……我……”阿蛮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要揍你了喔,我要揍你了喔——” “你揍你揍!”阿蛮索性把脸伸出去,气得眼睛里泛泪花,“你看看你,为了那个外人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要把我们所有人气死才罢休是不是!” 屠酒儿也急了,涨红了脸:“你现在也和我说这样的话?你们全都觉得我是家族败类对不对?” “你难道不是?” “我凭什么就是了?” “几百年来你就知道玩,从青丘玩到凡间,玩毁了多少个王朝,玩死了多少条人命,你自己有算过吗?你这种人,满身业障,你就不怕死了以后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一个!” “你胡说!” “我胡说?你倒是驳一驳,我哪句话是胡说!” “我没有玩死过人命……”屠酒儿的眼眶又红了。 阿蛮口无遮拦回道:“没有?四百年前那个皇后——” “你住口!!” 屠酒儿几乎是哭着喊出这句话的,话罢转身就变成白狐形态,似一道闪电般蹿了出去。 阿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几百年她一直跟着屠酒儿,其实也知道屠酒儿从来都没有什么坏心思,顶多就是顽劣与自私这点不好,那些朝代倾覆造成的屠杀,也确实不能全都算在屠酒儿一个人名下。她唯一千不该外不该的,就一件。 当初擅动了媚术。 而屠酒儿,也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件陈年旧事,已经成了屠酒儿心中最难抹去的一片伤,她却就这么轻易地在争吵中戳了她的痛处,一点儿余地都没留给彼此。 “我……我不是故意的,”阿蛮深深为刚刚的头脑发热而懊恼,无措地拉住琼华,“姑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我要怎么办?” “……四百年前的皇后,是谁?”琼华无甚表情,淡淡地问道。 “……什么?”阿蛮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她而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阿蛮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许久,她才轻轻吞了口唾沫。 瞒不住了么? . 近日玉虚宫中多了一件大事,一时成为众弟子饭后睡前的谈资。 掌门给主座旁边又添了一把副座,并允许明漪坐在那里。 其实这事说大不大,往小了说不过就是加把椅子的破事。但,玉虚宫年代悠久,是道门中成立最早的门派,创派时留下的法则千万年来无一人敢改。就比如说这主殿,那台阶上面有且仅有一把椅子,这是规矩,后人得遵着,不能妄动。 可霄峡偏就做了这坏规矩的第一人。 弟子们都说,此举一出,明漪就担上半个掌门的重任了。这是掌门在通过另一种手段鞭策敲打她,给她施压,毕竟前几天这位大师姐才出了那事,大家心里都有数。 掌门真是善于诛心啊。 柳逢雪有点担忧地看着坐在副座里的明漪。 师姐的棍伤还没有好转,腿也才刚刚恢复一点知觉,仅能勉强站起来而已,这就被掌门给架来了主殿,像个猴子一样被放到新做的副座上供人展览观看。那脸色真是差到了极致,柳逢雪十几年来从没见明漪的脸色这么难看过。 早课刚过,霄峡看都没看明漪一眼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柳逢雪忙跑到明漪身边,问:“师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白,还好么?” 明漪疲惫地抬起眼皮,只见她嘴唇都干得起了皮,颊边皮肤白得都发透了,隐约可见皮下青紫色的细小血管。 “……扶我回去吧。” “师姐,你……”柳逢雪看着实在于心不忍,“要不我求求掌门师尊,起码要等你伤好了再来上早课呀,他又不知道你之前亏了几年修为,要再这么拖下去,你怎撑得住?” “死不了。”明漪淡漠地答道。 “若光是身体这槛过不去也就算了,师姐你的精神也再提不起来,一日较一日的低迷消沉,乾阳师叔昨儿还和我说,你这样要不得的,再不进益人就废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明漪的声音很轻,轻到柳逢雪必须得弯腰去听,“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明明……明明知道什么是对的,明明知道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明漪顿了顿,转而用更轻的声音喃喃自语,“又想她走……又不想她走……拼了命地告诉自己,是得偿所愿,应该高兴,但又有什么……硬是从我的生活中挖走了一大块,一下就空了……空得很。” “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柳逢雪疑惑地挠了挠脑袋。 “嗯?”明漪似刚刚回神,目光有些游离,“怎么还不走?” “走,这便走,我扶你。” 柳逢雪忙搀住明漪的胳膊,扶她坐到轮椅上。 致命风流[重生]_第44章 “逢雪。”她突然又开口。 “师姐?”柳逢雪赶紧答应。 “推我去后山,好不好?” “……好。” 柳逢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第一次这么心疼她的师姐。 去后山的路并不是很好走,尤其加上轮椅这么个笨重的家伙,一路颠颠巴巴摇摇晃晃的,光是和石土摩擦的噪音就令人心躁。 到那里时,柳逢雪以为明漪会想去屠酒儿住过的木屋中坐一坐,但她没有,只是跟着轮椅一起停在了木屋外。 柳逢雪也想过明漪或许会哭,或许会说些睹物思人的话,可她也没有,就真的只是坐在轮椅里一动不动,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那么一直坐到了天黑。 柳逢雪站得脚都麻了,却也不敢说话,偷偷地打哈欠。 许久之后,明漪才如大梦初醒般叹了口气。 “她真的走了。” 柳逢雪皱着眉:“师姐?” “罢了,回去吧。” “师姐……” 明漪忽从怀中掏出了一大叠信笺,那是她后来一封一封从地上捡起来又整理好的。有的已经旧了,有的还散着新墨的淡香,而如今被她一把抓在手中,慢慢举起来—— 松手。 洒落一地。 愿此情如此信,有如覆水,再无收回之日。这次之后,就真的放下…… “喂,你扔我的信做什么?!” 月光下,戴着一圈毛茸茸可爱绒毛围脖的屠酒儿蹲在木屋房檐上,满脸的气恼。 第35章 无人赴约 明漪微微张着嘴, 她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神情有些恍惚。 “你们就都欺负我,回青丘阿爹骂我, 阿娘骂我, 所有人都骂我。我一回来这里,就又看见你在我门口撒我的信, 你还举起来飘着撒, 你以为你给死人撒纸钱呢啊……”屠酒儿越说越委屈, 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用袖子抹眼泪。 “你不是——”柳逢雪惊道。 “你走开, 我要和阿漪单独说话。”屠酒儿哭道。 柳逢雪忙应了,一溜烟地跑远了。 “你……你回来了?”明漪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说完又觉不妥,低下头轻轻补了一句,“回来作甚?” 屠酒儿从房顶跳了下来,走到明漪面前,道:“你是不是特别不希望我回来?” “……”明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但并不单是喜悦的那种心思, 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明白的紧张和压迫。 “是啊, 是啊, 我这种败类, 去哪里都是遭人嫌的。”屠酒儿抽了抽鼻子,“世间已无我的容身之处,我不如自绝经脉, 了断这条贱命!” “你……”明漪一听屠酒儿说这话,顿时有点急了,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斟酌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你……你要不还是试着活活看?” “噗。” 屠酒儿没忍住破涕为笑。 这世上,恐怕真的只有这小道长一个人笨到肯相信自己说的所有话了。 她突然弯下腰,抱住了坐在轮椅里的明漪。 “阿漪,”屠酒儿将头枕在明漪肩上,看着她鬓边的碎发,趴在她的耳边低语,“对不起,我不应该向你发脾气的。只是今日阿蛮拿话刺我,我真的很难过。” 明漪脑子有点糊涂。她此刻突然就再也想不起来那些师尊的训话、道门的准则,以及那些该不该能不能的问题,她只想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做。 许久,她才哑着嗓子小声说:“不是嫁人去了么?” 屠酒儿在明漪的肩窝里蹭了蹭,舒服地眯起眼睛,软糯地答道:“笨蛋,嫁什么嫁,我这辈子只嫁给你。” “……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等哪一天你想通了,愿意还俗了,我们就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子。我再也不骗人,再也不撒谎,也不会再自私,不会再贪玩。我穿最普通的打了补丁的布衣,扎大婶们很喜欢但特别丑的方巾,一个媚眼都不乱抛,只给你一人做真正的贤妻良母,你说好不好?” 明漪的鼻子蓦地酸了。 这个时候,她却想到了两年后。 若她答了好,若她执意让狐狸留在了身边,她便注定会再次被师尊拿来利用,以至她再一次被迫亲手杀死她,青丘那一家子无辜的妖也都逃不过这劫数。那只朝气蓬勃的画眉鸟,那位和善温柔的二姐,还有她家那对讨人喜欢的双亲……纵然她愿意跨过阴阳之道与天敌身份去接受什么,可就为了屠酒儿和她的家人能好好活着,也绝不可以对她许诺任何东西,甚至不可以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横在她二人中间的阻隔那么明显,明显得完全没有办法忽视它们,也没有办法欺瞒自己,去孤注一掷地逆天而行。 明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控住自己微颤的声音:“你我心知肚明,我并非你的良人……” “阿漪,你有一点点喜欢我了是不是?”屠酒儿搂紧明漪的脖子,鼻尖埋在她的颈肩。 “没……” “算了,你还是别答了。你根本就不会说谎,你就是喜欢我。” 致命风流[重生]_第45章 “厚……” “厚颜无耻是吧?”屠酒儿抢了明漪的话,娇嗔着哼了声,“你说我厚颜无耻也好,一厢情愿也好,我这次就偏要自作多情一回。” “……我要回去了。” 明漪不知该再说什么,低下头慢慢推开屠酒儿。 “阿漪,带我一起回去吧。我的贴身东西都拿回青丘了,这次是赌气出走,什么都没带,光溜溜的一身轻,你可不能狠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破木屋里吹冷风啊。” “难道我拒绝,你就不会跟过来了么。”明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 屠酒儿咬着嘴唇想了想。 这是变相的答应了么? “来时注意一点,”明漪把着轮椅由屠酒儿身边经过,缓缓挪向玉虚宫的方位,“师尊安插了眼线在我周围。” 嗯,是答应没错了。 “我会注意的。阿漪,要等我呀!”屠酒儿踮起脚尖朝明漪挥手。 明漪背对着屠酒儿,极为浅淡地笑了一小下。 狐狸还纠缠着她,按理智来说她应该为此苦恼不堪,然后殚精竭虑地去思索怎么摆脱她才对,但她又实在抑制不住那股子期待与欣喜。就像关在笼子里一只小猫,饶是你把笼子焊得再结实,它还是会由铁栏缝隙中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穿过阻隔,轻轻地挠一挠你的手背。 更甚带着点禁忌的诱惑。 . 明漪回到住处后,硬是撑着站起来,先收拾了一下床榻,把褥子的褶子一丝不苟地抚平,又摆弄了一番圆桌,茶壶放左边好看一点还是右边好看一点都让她想了很久。 收拾完桌子后,明漪来到墙边,把挂在墙上的什么紫金葫芦、铜钱剑、三清铃都取了下来收进大柜子里,将柜门锁了个严实。 环视一周。 似乎还有什么不妥。 虽然每一处都很整齐很干净,但放眼过去,依旧有些不好。明漪想了好一会儿,才觉出哪里出了问题,她怕时间来不及,连轮椅都不坐了,随便捡了根木棍当拐杖就出了门。 这一晚仍在下雪,明漪拢住胸口的斗篷,小心地不让冷风顺着衣袖缝窜进去渗到背上。 然而后背的伤口还是被冻得很痛。 走了半个时辰,她才到了她要找的地方——玉虚的一个杂草园子。这地方常年没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都冒了尖,连扫地的弟子都不愿意过来拾掇一下。 也幸而没人拾掇,她才能在里面找她想要的东西。 明漪朝手心哈着热气,眼睛被风吹得有些涩,她埋着头找了很久,才在园子的角落里找到了几株正处于盛花期的重瓣彩斑山茶花。那花朵艳丽秀美,枝青叶秀,芳香袭人,世间很少见到这样美丽的山茶花,它幸在生于此钟灵毓秀之地,才养得一副绝好面相,却也败在生于此无人堪赏之地,至死亦是孤芳自赏。 明漪蹲了下去,连着根将山茶花挖了出来,混着地里的土一起兜进衣摆中。 又大半个时辰,才艰难地挪回到她的住处。 一进门,明漪便将斗篷随手一脱放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取出刚刚挖来的整株重瓣山茶花,左右来回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个闲置的花盆。她正有些发急时,忽盯向窗台上那盆自己养了三年的金边吊兰上。 就它了吧。 一股脑地把吊兰铲出来,然后精心将山茶花放进去,一点一点把土都按得实实在在。 顶着一身虚汗,明漪拿着那盆费尽心神移植好的娇艳山茶花,仔仔细细摆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她这房间,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清素了。白的墙壁,黑的桌子,简朴至极的家具。 她往日其实不觉得有什么的。 可如果能添点儿颜色,或许那狐狸会喜欢些吧。 明漪做完这一切,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床边,双手僵硬地放在膝盖上。她背上的伤口很难受,起先淋了的雪透湿了斗篷流进亵衣里,隐有化脓的危险,是该换衣服拆纱布上药了。但她怕屠酒儿进来时自己衣冠不整失了礼数,便只神色紧张地呆呆坐着,静静地等待屠酒儿的到来。 . 屠酒儿坐在木屋中自己以往用过的书桌旁,双腿不正经地叠着翘起来,吊儿郎当地拿着那本自己亲手写的手记簿翻着看,看一会儿就往窗外看一眼,瞅瞅天色,再算一下这个时候玉虚宫的看守有没有退岗。 霄峡那老头也是够烦人的,尽在这种屁大点儿的小事上费功夫。 若是想完全不被人发现地潜入玉虚,估摸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早知道还不如留明漪在这里住下得了,还省时省事呢。 屠酒儿不耐烦地砸了咂嘴,继续翻看手里的簿子。 砰—— 窗户蓦地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动。 “谁呀?”屠酒儿眼都没抬,懒懒地问。 “是我。” 一身白衣的琼华端着手站在窗边,身旁有两根鹤羽飘落,显是刚刚从仙鹤模样转变过来。 屠酒儿一见是琼华,忙撂下簿子站起来,“姑姑,您怎么来了?” “我想和你聊聊,有时间么?”琼华眉眼淡淡的。 屠酒儿往窗外又看了一眼,算着差不多该要去找明漪了,便道:“今晚可能没……” “我知道你的事了。”琼华打断她,“四百年前的事。” 屠酒儿的目光瞬间直了,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表情渐渐的趋于寡淡,贴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 “……姑姑想怎么聊?” 致命风流[重生]_第46章 第36章 【番外篇】前尘忆梦(五) “今日太后寿诞晚宴的衣服, 你挑好了么?”靳花初站在床头边,两只手各拎一件繁复华美的宫服比对着,“我觉得这件红色的好看些。” 屠酒儿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 手上拿了个苹果喀嚓喀嚓地啃得香甜, 目光都没怎么在那两件衣服上停留,“哪件都好。有这张脸, 我还挑什么衣服呢。” 靳花初笑了笑, 拿着那件红色的宫服对旁边的管事宫女道:“就这件了。另外几件都收拾起来, 送回尚衣局去吧。” 管事宫女恭顺地应了, 抱着几大件备选剩下的宫服退下。 “你们几个也都退下吧, 本宫要休息了。”屠酒儿大喇喇地一挥手。 剩余的几个宫女答了“是”,垂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想要抱抱。”屠酒儿看人都走完了,直接把苹果一扔,瘪起嘴,掐着嗓子对靳花初伸出双臂。 “你啊,大抵是有史以来最没个正形的贵妃娘娘了。”靳花初虽口上责怪着,却也依着她走到床边, 俯下腰去抱。 屠酒儿一把抓住靳花初的胳膊, 稍稍使了点劲, 将她直接拽上了床, 两臂一收抱了个满怀。 “唉,花初,我好喜欢你。”屠酒儿的指尖在靳花初背后悄悄地绕她的头发玩, “要是你可以长生不老就好了,我就把你带回家,求阿爹阿娘让我嫁给你。” “……你怎么总爱胡言乱语的。”靳花初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温柔,半瞌着眼,却看不清眼底真正的情绪。 “这回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真的真的喜欢你呢。” “我也喜欢你,三三。”靳花初闭上眼,深深地嗅了嗅怀中之人脖间的花香。 屠酒儿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放平了。半晌,她才小声说:“可你说的不是真话。” 靳花初亦放低了声音:“我说的是真话。” “……不,不是真话。” 屠酒儿的胸腔里又一次出现了那种心慌的感觉。 其实她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初不该对靳花初施那该死的多余的媚术,搞得现在她一直很难受,收回媚术也不是,继续用媚术骗人也不太好。她喜欢她,所以会有想把心里所有实话一股脑地告诉她的欲念,让彼此知根知底,水乳交融,可她又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段情对于靳花初来说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该如何收场呢?依照靳花初最开始对她的态度,怕是恨不得撕碎了她这小贱人才好。 再拖一拖吧,过阵子再和她说开,解除那劳什子媚术。 “休息好了就快起来,别老赖在床上,今日还有好多事要准备。”靳花初轻轻地抚摩屠酒儿的长发。 “没什么要准备的呀,”屠酒儿却将靳花初抱得更紧了,“再陪我一会儿。” “你身为贵妃,本应辅佐本宫协调后宫诸事,如今心安理得地当个甩手掌柜就罢了,还要把我也硬拖在这里。晚宴那么多事,都得一件一件拿来给我过目的,否则还不乱套……” “好好好,我一会儿就起床,然后陪你一起去弄那些事儿,行不行?”屠酒儿哼了一声,掐了掐靳花初的脸。 “那就起来吧。”靳花初折起胳膊,欲要下床。 “花初,”屠酒儿又拉住了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亲亲。” 靳花初转头看向她。 这个仰躺在床榻上的女子顶着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用一双水汲汲的昳丽桃花眼带着乞求看着自己,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还偷偷地探出了小拇指,于自己掌心极轻地刮挠,末了,浅浅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红润的嘴唇。 尤物惑人。 靳花初俯下去,温和地咬住了屠酒儿的下唇。 屠酒儿咯咯笑起来,含糊不清地说:“坏蛋,咬我。” “行了,我先走了,真的来不及了。你收拾完尽快来朝阳宫找我,”靳花初站起来,整理了一番自己被屠酒儿拉乱的衣襟,“记得,要穿衣架上的那件红色宫服。” “好,我会穿的。”屠酒儿趴在床头,朝靳花初的背影挥手,“花初,要等我呀!” . “哟,皇后娘娘可算来了。”太后面无表情地坐在朝阳宫大殿的帘后软座上。 靳花初看了看周围手忙脚乱搬桌椅端果盘的太监宫女,满怀歉意道:“求姨母原谅,我刚刚有点事耽搁了。” “此事哀家本极不愿开口,可皇帝整日往那贵妃的寝宫跑也就罢了,你一个母仪天下执掌六宫的皇后,也没日没夜地与那个贵妃厮混,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太后狠劲一拍扶手。 靳花初不卑不亢地应对:“姨母说得对,我知错。” “罢了罢了,说你多少次,光听你答应,从未见你真往心里去。去一边坐着,别站那灌风口,又吹出什么好歹来。”太后无可奈何地一挥袖。 “是。”靳花初面不改色,于太后身边坐下,静静地看殿里的人忙碌。 没一会儿,一个小太监登登登地跑过来,鞠着腰对太后小声说:“回禀太后,杯子都准备好了。” “仔细着点儿,别放错位置。那东西确定管用吗?” 小太监忙道:“管用,管用,李公公说了,嘴皮子只要在杯沿上稍稍挨一下,别说是人,就连道行低点儿的精怪都即刻毙……” “蠢货,哀家叫你说出来了么!”太后喝道。 “太后饶命!”小太监吓得扑通跪下。 太后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靳花初,烦躁道:“退下吧。” 小太监哆嗦着抓起吓掉的帽子,一边念着谢太后谢太后一边飞快地退着走了。 靳花初的脸阴了下来,道:“姨母要毒杀她?” 太后冷笑:“本没想让你知道,可现下你知道又如何,难不成还想阻拦哀家?” “姨母,留着她不好么?”靳花初放低了姿态,“留着她,陛下便会一直不思朝政,百官之中无肯拥戴之人,朝中便再没有能与您抗衡的权力,不比杀了她要来的划算?” 致命风流[重生]_第47章 “是,你说得都没错。但和那个祸国妖姬扯上关系的可不止陛下一人,还有你这个一国之后,最该争风吃醋的皇后娘娘都低三下四地供着那个青楼出身的婢子,你又怎知,那些人背地里如何嚼咱们靳家的舌根?”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哀家说你,你从来都不肯听,只有处理掉那个祸根哀家才能安心。况且,青云观的道长们也都说了,自从这个贵妃入了宫,盘踞在宫中的龙凤瑞气渐有隐匿之势,长此以往,这天下怕是要改姓了。” “姨母,如果我以后听你的话,再不……”靳花初不甘心地垂死挣扎。 “你若早点醒悟,也不至于有今天。你向来是知道哀家的,说一不二,言出必践,此时才说这话,太晚了。” 是啊,太后从来都是言出必践的,只要那念头曾动了一动,九头牛也再拉不回来。 太后又续道:“再提点你一句,别妄想给她通风报信,你今日就给哀家一直坐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她来了也不许和她说话。周围暗处布置了御林军,十几双眼睛都替哀家盯着你,你就老老实实地等晚宴开始吧。” 靳花初搁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捏起裙褶,掌心里全是汗。 她心想,若屠酒儿能早点过来,她怎么样也要寻个机会给她透点儿风,哪怕只是递一个眼色过去也好。 可时间慢慢过去。 慢慢过去。 等来等去,屠酒儿都没来。 明明说好了要她尽快来,不知道又跑去玩什么了,人影都不见。 靳花初很紧张,紧张到脑子里一直只回荡着临别时屠酒儿喊的那句—— “花初,要等我呀!” 然而世间总有些事,不能等,无法等,等不了,有些等待被耽误以后,将会酿成永无法挽回的大错。 看来今日,这朝阳宫必要死一个人了。 转眼,便到了傍晚时分。 宴席已经全部准备妥当。纵观朝阳宫布局,那殿中最高的座位自然是皇帝的,偏下的左副座则归于今日的寿星太后,右边并列摆了两台席位,是为皇后与贵妃二位比肩准备。 稍晚一些的时候,皇帝的几个叔叔伯伯携夫人入了门,又有各宫娘娘陆续到来,带着小皇子与小公主的坐在了次于皇后贵妃的上座。后宫里但凡排的上位分的都来了,渐渐把偌大的席位一个一个占尽,一时间殿内人流如潮,好不热闹。 随后,太后携皇后也入了席。 晚宴的人都差不多到了,只差皇帝与贵妃两个人。 众人只能候着,太后等得脸色很不好看,大部分人只战战兢兢地偷偷瞧太后的表情,却没几个人注意到右副座的皇后娘娘面色也难看非常。 外面的敲梆子的太监报过戌时整点到之时,皇帝才带着贵妃姗姗来迟。 只见屠酒儿穿一身靳花初为她挑选的华美红衣,巧笑嫣然地搭着皇帝的胳膊,与他有说有笑地走进来。皇帝宠溺地示意她先安静,然后转身朝太后颔首致歉:“儿臣误了寿宴时辰,实在是大不孝之过,求母后降罪。” “罢了,坐下吧。”太后皱着眉道。 屠酒儿笑呵呵地蹦跶到自己的座位上,显然还处在玩乐之后的兴奋中,拉着靳花初就悄悄说:“花初,陛下哥哥刚刚带我去东亭钓鱼了,特别有趣,明天我们一起去吧?” 靳花初一时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着急。 . ——“好好好,我一会儿就起床,然后陪你一起去弄那些事儿,行不行?” ——“花初,要等我呀!” . 早晨的许诺言犹在耳。 可原来她一玩起来,真的什么都会忘。 靳花初正想说点什么,便听对面太后席位传来一声很刻意的干咳。 “诸位。”一点空隙都没有留,皇帝已经拿起了酒杯,向寿宴上所有人端起。 按照礼数,所有人都要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等待皇帝说完祝寿陈词,合声祝一句万寿无疆,然后一饮而尽杯中之酒。 屠酒儿也乖乖地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她仍然在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究竟拿了个什么鬼东西。 靳花初根本找不到一刻空闲插话。 “有道是,开雅宴,画堂高会有诸亲。今日有幸于此,为我朝太后庆五十寿诞,集我列座皇亲,满酌玉杯萦舞袂,南春祝寿千千岁。朕敬一杯酒,愿母后年年今日,彭祖广成!” “恭祝太后娘娘年年今日,万寿无疆——” 众人话罢,举杯。 屠酒儿也举起了杯子。 来不及了。 靳花初紧紧地盯着她,脑海里全是这些年与她相处的每一日每一夜,包括最开始青楼之上遥遥相望的惊鸿一瞥,抓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作画的无数个清晨,还有数不清的那些床笫缠绵的夜晚。一切的一切在她心中完成了眨眼间的全部走马灯,让她心里紧揪着痛得喘不过气。 也罢。 不如今日全部解决了。 放过她。 也放过自己。 “等等!” 突兀的一声喝止在大殿中悠悠炸开。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此刻不该出言打断祝寿的皇后娘娘,皇帝一脸迷惑,太后则隐隐咬了牙。 “怎么啦,花初?”屠酒儿声音很轻很轻地问。 致命风流[重生]_第48章 靳花初没有搭理屠酒儿,而是大声朝着在座所有人道:“本宫统领六宫多年,不说功勋几何,也尽心竭力,有汗水苦劳,今日想借太后娘娘的寿宴说上两句话,还望诸亲费时垂耳。前朝多有后宫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戏码,本宫也明白,众口之中后宫此地是一个多么被妖魔化的所在,幸而本宫执印后,六宫相处和谐,平静多年。如今更幸有贵妃入宫,陛下恩宠,本宫也甚是喜爱,更愿一齐为陛下效娥皇女英之谊。为显我们姊妹和平,情谊深厚,本宫今日愿与贵妃妹妹换饮杯中酒,以取福难同享之厚意!” 屠酒儿听得一脑子糊涂,都没懂靳花初到底说什么,就听懂了最后一句。 “你要和我换酒喝?”屠酒儿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为什么呀,你想喝,直接告诉我就是了,说那么一大段废话也不知给谁听。我还会不给你喝么?” 靳花初却仍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地将自己的酒杯放在了屠酒儿的桌上。紧接着,她轻轻颤抖着手,从屠酒儿手中拿过了她的杯子。 “三三……” 靳花初看着她,最后呢喃了一遍这个名字。 屠酒儿不解地看着她,直到这个时候都还读不懂靳花初脸上的表情,也读不懂她眼中忽然涌起的泪。 三三。 靳花初端平酒杯,闭上眼,仰起头一饮而尽。 第37章 永远等你 砰。 杯子的瓷底磕碰到桌子的声音。 “是我害死了她。” 屠酒儿的指尖深深抠进桌面的木板缝隙中, 眼眸空洞地望向茶馆外已吐白的天空。她手边的茶杯里剩了半杯清茶,茶面还跟着刚刚落下的走势轻轻摇晃,几根茶叶在水中慢慢地往下沉。 琼华复杂地看着身边的小狐狸。她与屠酒儿认识的时间不算长, 但她从来不认为那么爱玩爱闹爱撒娇的屠酒儿会有这样的一面。 语气极淡, 双眸失神,像是一个看透了生死的年迈老人。 原来看上去那样没心没肺的人, 突然伤感起来是这个模样。原来不正经的人突然难过, 比寻常人的难过更惹人心疼。 “不是你害死她的, ”琼华试图去安慰她, “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只是在她自己的命和你的命之间,选择保全你了而已。” “不对,”屠酒儿自嘲地笑了,眼睛里包着泪,“是我害的。如果我没有用媚术强迫她,她本来可以和我屠酒儿毫无关系的,我媚惑了她,她误以为她喜欢我, 然后因为这个误会, 她一意孤行地替我死掉了。这就是我害的。” “可你不是杀死她的那个人……” “姑姑, 你怎么不明白呢?这一切的祸端都是我, 是我贪玩入了宫,是我妄动媚术误导了她的一生,如果不是我, 那个老女人根本不会动杀念。而花初,她至死也还沉陷在我的媚术之中,糊里糊涂地赴了黄泉,一辈子都为我屠酒儿戏耍,为我屠酒儿所终。她就是我害死的,她就是我害死的!” 屠酒儿将茶杯猛地摔到地上,下嘴唇都咬出了血。 琼华垂下眼,“……那么你如今日日追随那个道长,终日面对那张和靳花初一模一样的脸,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屠酒儿冷笑了一下,道:“我知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全天下最不着四六的人,都以为我追随在阿漪身后只是单纯的傻,单纯的没心没肺。就连阿漪她自己,也觉得我不过是一个肤浅至极的痴儿。姑姑之前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 “可我不傻,真的。” “……”琼华失神地看着屠酒儿,不知该说什么。 若说往常的屠酒儿是一个只知装疯卖傻撒娇耍赖的单纯小女孩,那此刻的屠酒儿,满脸的阴郁决绝,仿佛一夜之间便长成了城府深沉的大人。她像所有历经世事的人一样,怀揣着沉甸甸的往事,娴熟地用另一张脸伪装自己,把所有最真实的情绪隐藏得天衣无缝。 琼华大概能想出来,一件四百年都无法忘却的往事该在屠酒儿心中烙下了怎样的刻印,而如此深的刻印,都会在每一次见到明漪那张脸时被硬生生拖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凌虐她的脑海,让她永无法遗忘,无法忽视,她还要在这样的情绪表面,几近完美地盖一层不三不四的痞子模样,去骗所有人。 比起那个无辜的靳花初,她却更心疼这样的屠酒儿。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阿蛮也劝过我。是,没错,我喜欢阿漪,就是喜欢她那张脸。可那又怎么样呢?”屠酒儿自顾自地说着,“我不懂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做那么多的区分,什么抛开身份抛开脸抛开钱只论灵魂,为什么要抛开?所有的一切组成那个人,任何一样都归属她,她难道能把自己的脸挖下来么?” “所以你就这样自欺欺人吗。” 琼华轻声说。 “我没有……”屠酒儿忽的哽咽了。 “你真的很善于撒谎,甚至不惜欺骗自己,再假装理所应当地欺骗别人。你明知道你喜欢的到底是谁,而她根本不是她。” “姑姑,到此为止吧,你不要再管下去了,好不好?”屠酒儿用那双含泪的桃花眼乞求般看着琼华,“我知道我做错了,四百年前我是错的,四百年后我仍是错的,这些我都知道。能不能放过我,让我就这么自以为是地错下去,哪怕带着这一身业障不得善终,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你又何必费心我这些破事呢?” “……”琼华搁在桌面的的手紧紧握成拳,她的目光瞥向别处,心中泛起一阵苦水,“是我多管闲事了啊。” 屠酒儿又觉琼华并没有什么错,自己这样说反而显得很白眼狼,寒了人家的心,忙道:“姑姑,我不是……” “三三,”琼华轻笑,“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再插手你的过往,更不应该劝你放下过往。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 话罢,她抬起手,掌心里是一根小巧的鹤羽。 “但如果有一日你愿意放下了,我永远等你。” 把鹤羽轻轻放在了屠酒儿面前。 “需要见我时,烧掉它。” 屠酒儿颤抖着手拈起桌上的鹤羽,一时心乱如麻,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她心中拥堵着打了结,让她无法理顺自己的思绪。琼华的话含了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在隐晦表达什么,是不是想要离开,是不是不烧这根毛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阿蛮已经不会来了,琼华也要走。 举目无亲了。 屠酒儿抬起一双泪眼,看着琼华,低声道:“姑姑,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三三,你那么聪明,真的不懂吗?” 琼华深深地看了一眼小狐狸,轻飘飘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忽然探出手去,帮她解掉了脖子上用来遮挡伤痕的毛围脖。 修长素白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去。 致命风流[重生]_第49章 那些狰狞的疤痕像触碰到火舌的藤蔓,以肉速度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宛如新生的白嫩肌肤。 “对不起,祛疤这种小法术,其实我一直都会。但你应该能明白我为何欺瞒,望你谅解。” “……” “……记得收拾好心情再去见她,你既然决定要继续下去,我便不问其他,只愿你能如往常一样笑口常开,诸事得偿所愿。望下一次见面时,你……” 琼华顿了顿,没说完这句话,便挥袖化形为仙鹤,看了屠酒儿最后一眼,展翅飞起。 屠酒儿紧紧地握着琼华赠与的鹤羽,再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红着眼睛目送走了她。 ——你那么聪明,真的不懂吗? 不懂吗? 她其实早就懂了。 但她更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懂。 第38章 雨花石 天已经亮了。 明漪稍稍偏了偏头, 脖颈便发出了咔哒的响声。她僵硬地撑起已经坐得麻木的双腿,起身时小小地踉跄了一下,差点直接跪到地上。 她撑住床沿, 低低地喘了口气, 半晌,勉强抬起头看向书桌。 昨晚刚刚种好的山茶花, 竟已枯颓大半了。 看来, 就算她愿意接受这株由荒园而来的野花, 就算她已经将它带回家认真栽培, 她也养不好这种已经在霜天冻土中自由惯了的生物。 是啊, 什么活物落在她明漪手里,都只能是个枯败的下场。 明漪笑了笑,一步一步走到书桌前,探出手去在花盆边缘浅浅地摸了摸,然后费了点力单手端起来,不太利索地拿着它向门口走去,准备扔掉。 门一拉开。 眼前一片红色晃动,那人像个花蝴蝶似的扑进了她的怀里,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熟悉的浓郁花香。 “阿漪。” 明漪捏着花盆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对不起, 让你等了这么久。”屠酒儿在她耳边温声细语着, 显是已经掩饰过的情绪, 带着点惯常的撒娇,“姑姑她走了,我送了送她。” “所以你昨晚就是和她在一起吗。”明漪一张口便是沙哑至极的疲倦嗓音。 “是……”屠酒儿大脑飞速转动, 思考怎么解释,“可是我……” “我看你倒很是舍不得,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何不追随她去。妖孽和畜生不是很相配?还偏来找我做什么。” 屠酒儿脱口而出:“因为我更喜欢你啊。” 明漪一顿,随即嘲讽地笑了:“原来不是‘只喜欢我’,是‘更喜欢我’。那我是不是还要对您三拜九叩地感激,谢谢您如此风华的人物还肯分我一份垂青?” “你怎么了,阿漪?”屠酒儿被明漪这刻薄的话刺得难受得很,一时脑子也转不过来弯了,“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什么非……” “受不了吗?受不了你就走啊,我求你留下来了吗?” “你……”屠酒儿咬住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走就走!所有人都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倒也好,我马上就去找根绳子吊死,省得活着碍了你们的眼,骂我还脏了你们的嘴!” 说罢,屠酒儿便扭脸往外走。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背。 身后传来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沮丧。 “……你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 “是你在气我,”屠酒儿转过身来,眼角流下一行泪,“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一直那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你也不愿意听我解释,就一个劲地让我走。我知道你讨厌我,巴不得我滚,那我走就是了,你管我死不死活不活的呢?我如今也看开了,何必凑着脸到处贴人家冷屁股,阿爹阿娘不喜欢我,那我就不在青丘待,你不喜欢我,那我就离开这里,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你,岂不是皆大欢喜,大家都开心,就放我一个人……” “如果我愿意听你解释呢?”明漪突然打断她那艮长的絮叨。 “……啊?”屠酒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漪没有重复,只是抿着唇,低下头,瞥向自己手里端着的山茶花。 屠酒儿知道明漪直脑筋,但没想到会这么直脑筋。其实稍微了解她的人听了这话都不会往心里去,知道她是在胡言乱语地骗同情,没人相信的次数多了,她反而不太适应有人把她的句句话都当真的情形了。 又忽而想到了之前,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时明漪一本正经地说她是坏人、说世人都传她屠酒儿风流顽劣祸国殃民,她便骗明漪说那都是追求她的人求而不得的坏心思,故意抹黑的她。然后装出一副乖巧又知书达理的模样,用四百年前从靳花初那里学到的书法与画技,没事儿写点儿字画点儿画给她送过去,明漪便真的信了她全部的话。 关于诗词那些东西,靳花初当年评价她的四个字倒是极准确的—— 附庸风雅。 只可惜连受了媚术的靳花初都能看透的东西,明漪这个呆脑瓜就偏看不透。 呆到她都不忍心继续骗她了。 但有些谎话,怕是永远都不能捅破。 “阿漪,其实我……”屠酒儿的心思在疯狂地于撒谎和不撒谎之间摇摆,“……其实我昨晚,我……” 因为没有料到明漪会真的肯听她解释,这一时半会儿的谎话也编不出来,屠酒儿急得又是叹气又是咂嘴,眼神飘忽不定地晃来晃去。 “算了。” 明漪拿着花盆的手指缩得很紧,她沉着脸,拨开挡在门口的屠酒儿,想走过去。 致命风流[重生]_第50章 “我是给你找礼物去了!” 屠酒儿暗暗地在全身上下飞快地搜寻了一遍,终在袖口兜里找到了一块小小的雨花石。 那就是个青丘河边最普通不过的小石头,因为被水流打得圆润,颜色又通透些,之前被阿蛮捡起来扔着玩,随手给了她一颗。 一直放在兜里,都忘了扔掉了。 没什么价值,但此刻也只有这么个破玩意儿能被拉出来做点文章了。 “你瞧,漂亮么?你可别以为这是普通的石头,这是我昨夜马不停蹄又跑回青丘,在狐洞宝库中翻了一整晚,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我这回不是从青丘回来得匆忙,想着没给你带点好东西,于是昨夜与你辞别后连忙回去拿了。只是拖得久了,没想到一去一回都到现在这时候了。” 明漪看着屠酒儿掌心里的那颗小石头,轻声问:“那和你姑姑有什么关系?” “这……”屠酒儿脑子迅速一转,“狐洞宝库太大了嘛,我就叫姑姑帮我一起找,她帮我找完就走了,我一句都没有和她多聊呢。” 明漪嗯了一声,朝屠酒儿摊开了掌心。 屠酒儿忙把那颗雨花石放进明漪的手里。 明漪捏着那块没什么用的废石头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收进衣襟里。她抬眼看了看笑得谄媚的屠酒儿,猛地把自己手里的花塞到了她手中。 屠酒儿一头雾水地接住那盆蔫了大半的山茶花,左右看了一圈,不解其意:“阿漪,这是……” ‘送给你’三个字在明漪口中含了又含,转了又转,到最后吐出来的却变成: “扔掉吧。” 说完,她便绕开屠酒儿,瘸着那双没恢复好的腿,晃晃悠悠地走了。 屠酒儿满脸茫然地拿着花盆,端详了一阵,也没看出什么别的名堂,看明漪要出门了,便想追上去:“阿漪,你去哪?” “别出门,外面有眼线。”明漪的手放在门把上,微微偏回半张脸,“自己随便找点事做,我上完早课就带东西回来给你吃。” “好吧……你要早点回来啊!” “……嗯。”明漪顿了顿,补了一句,“不要乱跑,就在这里。” “好。” 明漪点了点头,板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推门走了。 屠酒儿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不停地抬头看天色。她见时间还早,玉虚的早课结束还得要个把时辰的样子,耐不住无聊,还是偷偷溜走了。 先下山。 . “师姐今儿来得早,”柳逢雪本来坐在座子上打瞌睡,一看到明漪来了忙起来去扶她,“怎么是走过来的?还没好全呢,应继续坐轮椅呀。” 明漪干咳了一声,她不知该怎么和柳逢雪说,自己是因为多和狐狸说了几句话所以完全忘记了还要坐轮椅这码子事。 “师姐你!” 明漪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大惊小怪。” 柳逢雪捂着嘴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的后背,指着那里道:“你背上渗血了,不痛吗?” 昨晚冒着雪去挖山茶花,本就因动作幅度和雪水滑入而伤口恶化了,只是她脑子里一直在想事情,没有把注意太放在这上面。早上和狐狸聊天那会儿应该就渗透了纱布,这一路走过来,便又渗透了后背衣衫。 “怎么办,来不及了,要是一会儿让掌门师尊看到了会不会又骂你啊?” 明漪费劲地往后看了一眼,见没有渗得很严重,道:“我一会儿坐的时候遮着点,他不会看到的。” “不处理一下么?” “死不了。” “这……”柳逢雪也拿明漪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没办法,“那师姐要小心啊。” 她正要把明漪扶到殿上副座坐下,明漪却拉住了她,面有犹豫之色,踌躇半晌,才小声问:“逢雪,你……会做盘扣么?” “盘扣?”柳逢雪眼珠子一转,“师姐想要做哪里的盘扣?袖口,衣襟,还是靴沿?” “衣襟。” “我只会往衣服上缝,但具体怎么做还要看原材状况。” 明漪摸出那块小巧的雨花石给柳逢雪看:“你看看这个。” 柳逢雪挑着眉接过去,拈着看了半天,道:“这不就是块石头吗,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玉呢。这么个玩意儿也值得花心思做成盘扣?” “你只说会不会做。” “我不会哎,不过我可以帮师姐拿下山去找裁缝,做个扣子而已么,也不过就穿个洞镶点儿金丝银边的装饰上去的事儿。师姐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明漪看向地面,轻声道:“没什么别的,你只记得挑最好的金丝和珠玉穿绾,多少钱都无所谓。” 柳逢雪笑道:“师姐有钱?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虽说你是掌门大弟子,积蓄却也不比我们这种小弟子多那一瓜半子的。毕竟玉虚宫管吃管住管纸笔书本刀枪棍棒,没什么别的需要开支,掌门师尊觉得你不需要钱那种东西,想抠点儿出来或许也只能在纸笔钱上极力克俭了。” “是,往日买书剩下的钱,攒一攒也有一点了,你不用担心,尽管去。” “这还是我那个大师姐吗?如今为了做颗扣子,竟不惜倾其所有掏空荷包。”柳逢雪也不再去猜明漪的心思了,她近来反正也猜不透,“罢了罢了不说旁的了,这事我放心上了,师姐安心就好。” “嗯。” 明漪轻轻抬眼看向柳逢雪拿在手里的雨花石,眸中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第39章 如此生气 致命风流[重生]_第51章 早课开始后, 明漪一直小心地侧着坐,尽量不让霄峡看见自己的背部。 要是平常时候,她就是端端正正地坐着霄峡也不一定看她一眼, 但她偏有意这么别着, 反而引起了霄峡的注意,每讲两句话就要狐疑地瞅瞅她。 “今日课业照旧, 剑章与八十一道这两部书拿出来, 剑章抄完抄八十一道, 昨日没抄完剑章的接着……”霄峡又看了一眼明漪, 这回停留的时间久了点, 终于看到了她后背透着的血迹,停住刚刚的话,“漪儿,你怎么了?” 明漪立即站起来,面对着霄峡颔首:“回师尊,徒儿无事。” “衣服都被血浸透了,还无事?”霄峡语气严肃起来。 柳逢雪在下面都开始紧张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明漪和霄峡,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师尊息怒, 徒儿知错。”明漪紧着叠掌一拜。 “你知什么错?你何错之有?”霄峡叹了口气, 腹诽这孩子莫非真是被管教过了, 自己语气稍硬就开始不论是非地认错,如此没有主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徒儿愚钝,还望师尊明示。” “唉……”霄峡放下手里的书卷, 有点发愁地看着明漪,“漪儿,这种事不用硬撑着,也不用觉得是你做错了,身体不舒服就应该回去歇着,这没什么错。下次我问你话,你脑子里好好想想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开口,不要什么都顺着答,丁点儿主见也没有。记住,休要叫旁人笑你堂堂一个未来的掌门者是个直不起来的软骨头,知道吗?” 明漪恭顺道:“是。” “行了,回去好好处理一下。”霄峡一挥手,顿了顿,忽想起什么事,“对了,你养伤这些日子多做做准备,收拾收拾需要的东西。东海近来有一条水虺作祟,那边灵虚宫镇不住了,你也知道,灵虚宫本就是我玉虚的一派分支,那掌门何云昭亦是我的同门师弟、你的亲师叔,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我已和阿昭说了,等你伤好了就叫你去东海帮忙,正好让你收收心思,也去历练历练。” 明漪一愣:“东……东海?” 霄峡眯起眼:“你不愿意?” “不……”明漪飞快地眨了几下眼,来不及多想便回,“师尊放心,徒儿会尽快准备。” 霄峡点了点头:“嗯,去吧。” “是。” . 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狐狸呢? 明漪知道师尊的意思很明显是给她一个机会避开狐狸的纠缠,并且颇为自信觉得她不会胆大到还要和屠酒儿私底下勾勾搭搭,尤其是在上次棍棒教训之后。可她明明知道师尊的这一层意思,还是起了犹豫的心思,甚至潜意识里更偏向告诉屠酒儿一些。 罢了,一会儿见到狐狸再说也不迟。 本以为要在主殿早课耽误好些时间,没成想课前霄峡就放了她回来,正好去继续招待屋里的女孩子,免得她等得无聊。 明漪先去找季鱼清拿了些饭菜,又折转回自己的住处。 一开门,本想着会有人欣喜地迎上来,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早,然后接过自己手里的食物,说一句阿漪对我真好。可明漪都装好那副不耐烦的应对表情了,跨进门,两眼望去,却只见到空落落的院子和空荡荡的屋。 她的心也紧接着变得空洞洞的,还嗖嗖地窜凉风。 很是失落。 都叫她不要乱跑就待在这里,她也好好地答应了,结果还是一扭脸就跑没影了。果然这狐狸没法儿管,任谁都管不住。 明漪走到桌边,把食盒重重地跺到桌子上,越想越觉得难受,干脆拿出热腾腾的饭菜开始吃。一边吃一边想:你既然不守信,我也索性不守了,本来说好给你带的饭菜,我现下一个人吃完,一根菜都不给你留,到时候你就知道被爽约的滋味儿。 她这么琢磨着,竟慢悠悠地把食盒里的东西全都吃下去了。 两个大馒头,一盘青菜,一盘菌菇,还有一盘西红柿炒蛋。 吃光不说,连盘子底儿的油水都被她用馒头块儿刮了个干干净净,仿佛留一滴给屠酒儿都是十恶不赦的过错。 刚刚挺着撑圆了的肚子收拾完碗碟,便听木门‘哐啷’一声被打开,熟悉的软糯音调响起: “哎,阿漪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你跑哪儿去……嗝!”明漪正板着脸想质问狐狸,没想到刚刚吃的太撑,话说一半就实打实地被饱嗝塞住了喉咙。 屠酒儿一脸新奇的表情,没忍住笑起来:“阿漪,你是吃了多少啊?不会没去上早课,光吃饭呢吧?” “你少来,我刚刚问你……嗝,你不好好嗝、在这里待着,跑哪嗝、跑哪……” “你慢点,慢点。”屠酒儿忙过来给明漪倒水,再帮她顺背。 “你……嗝,我刚刚问嗝、问你的……”明漪打嗝打得话也说不通了,眼底都起了泪花。 屠酒儿拿起杯子给她喂水,笑道:“你别急,我刚刚以为你起码得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就去山下茶楼里坐了会儿,听了段说书。你是吃什么了……” 正说着,屠酒儿忽觉帮明漪捋背的手潮乎乎的,举起来一看全是血,吓得脸瞬间白了,这才想起来阿蛮之前提到过明漪挨打这件事。回来事情一多,扯东扯西的,她竟完全忘了。 “阿漪,你的血流成这样了你知道吗?”屠酒儿一把捞起明漪的胳膊把她拖到床上去,“你还有心思吃饭,还吃那么多。你别动,衣服脱下来,我帮你处理了。” “我不嗝、不脱。”明漪抓住自己的领口,皱着眉一本正经地打嗝。 “你今天不脱也得脱,再不脱你就不怕流血而死?” “我不……” “你别动!”屠酒儿强力扒明漪的衣服,明漪誓死不从地抵抗,她急得直接把明漪的腰带先抽下来,在她两只手腕上缠了几圈,捆在床柱上,然后才绕到她的背后。 “你……嗝,你胡闹什嗝、什么?放开我,否则我嗝、我……”明漪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控制住然后强行扒衣服,之前屠酒儿偶然看到她的脚她都能生气,更别说对旁人露出肩背这种部位,直急得她想对屠酒儿好好说教一番。可她又抑制不住地打嗝,一句话老半天说不出来,还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你怕什么?你我早晚都是要成亲的,看看能怎么着,又不会少块肉去。况且这也是为了给你治伤,我又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坏人,你看我之前什么时候强迫过你?”屠酒儿一边安慰明漪一边小心地脱下她那身沾血的白色道袍,“再说了,我又不是没看过,以前你沐浴的时候我偷看过好几回了呢。反正早都看了,也不在意这一次两次,更不在意这一块背嘛,阿漪说是不是?” “你!”明漪一听更气,用力挣扎,手腕都被勒出了一道血痕。 “别动别动,再动伤口就裂得更厉害了,到时候就要处理更久。你看,本来你只用被我看一刻钟,但你再动下去,就要被我看两刻钟、三刻钟、四刻钟,一点儿都不划算呀。”屠酒儿边拿起床头那些药瓶看边分类,还要分心劝一下这保守死板的小道长。 明漪看挣不脱,且后背愈来愈火烧似的痛,只得安分下来,闭上眼咬起牙,那力度恨不得把牙咬碎。 屠酒儿满意地看着终于平静下来的明漪,低下头仔仔细细地帮她处理伤口。 明漪满脸生无可恋地出神,偏偏嗝还停不下来,隔一小会儿整个人就要颤抖一下,然后由嗓子传来一声被明显压抑住的打嗝的抽气声。她这一抖一抖的,直接妨碍到屠酒儿上药的流程,本来能撒均匀的药粉,被她这么一颤,随着她的抖动全洒到地上去了。 致命风流[重生]_第52章 屠酒儿抓着药瓶叹了气,“阿漪,你能不能不要打嗝了?” “……我、嗝,我也不嗝、不想打。” “唔……阿爹以前告诉我,治打嗝的话有那么几种法子。”屠酒儿思索半晌,嗯了一声,似乎在深思熟虑后选定了一种方法,“你先深呼吸,来,吸气——” 明漪跟着屠酒儿的话吸气。 “呼气——” 明漪跟着屠酒儿的话呼气。 “再吸气——” 吸—— “呼气——” 呼—— “吸——” 深深地再吸一口气。 “阿漪,看我。” 明漪憋着一口气转过去,眼神还没来得及聚焦,便觉一阵花香袭来。 屠酒儿突然就倾了上来,她半瞌着眼,带着颊边一片淡淡桃粉之色,轻轻地亲在明漪的唇上。 第40章 不喜欢 咚、咚、咚。 在耳畔鼓动分明的心跳声。 明漪瞪着一双眼, 直勾勾地失神在近在咫尺的那双桃花眼中。而那双桃花眼,却出神地看着明漪右眼角下的那颗红色泪痣。 天地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刚刚的说话声,药罐碰撞声, 衣物摩挲声, 甚至轻微的打嗝声,都好像是晃神间的一个错觉。明漪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 一下一下, 强烈有力地撞击着胸腔, 她的耳朵变得很烫, 颧骨也变得很烫, 鼻尖都囊着股燥气,下一瞬就能淌出热血似的。 唇上贴过来的温度也很烫。 且软。 她尝过不少饭,含过许多茶,抿过几回雪,却都从未触碰过如此软的事物。她原先想过这滋味或许该是怎么样,想来也不过就是上唇磕下唇的这点弹软感觉,可真正去触碰过另一个人的唇后,才知晓原来可以这么轻柔。 两片最是缥缈云的擦身而过, 其间那温柔绵软, 或亦不过如此。 明漪的脑子已什么都无法思索, 她只任凭自己的本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但没有躲开,反而闭上了眼,默许了这个行为。 而就在她闭上眼的瞬间, 屠酒儿像是从一场不过眨眼间的大梦中惊醒,猛地后退了去,直直地盯着明漪的脸。 脑中忽然闪过琼华说的那句话。 她不是她。 后背竟立即出了一层薄汗。 “……”明漪蹙着眉,眼底泛红地看着屠酒儿,一言不发。 “阿漪,我……咳,”屠酒儿忙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假装去拿床上的药瓶,“你看,我的法子好不好,你都不打嗝了。” “……”明漪没答话。 屠酒儿也没再说话,只抿着嘴收拾那些瓶瓶罐罐。 明漪瞥了眼屠酒儿那微微颤抖的手,脸色渐渐阴下来,低声道:“……师尊叫我去东海。” “啊?”屠酒儿停下拿药瓶的动作,呆呆地看向她。 “今日早课前同我说的,东海出了条水虺,他让我去协助师叔处理掉。”明漪顿了顿,“……你就别跟着我了吧。” “啊?……哦。”屠酒儿好似还沉陷在刚刚的思绪中,反应有点迟钝。 明漪咬着牙,闷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屠酒儿摸不着头脑地问:“啊?” “你总啊什么啊,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我不让你跟着我去东海,你听到没有?” 屠酒儿看着明漪,缓缓点了点头:“我听到了。” 明漪冷笑了一下,道:“所以我不叫你去,你就真的不去了是吗?” “我……去呢,去呢。”屠酒儿挠了挠后脑勺,赶忙找回正常状态,朝明漪咧嘴笑起来,挤出两个可爱酒窝,“阿漪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明漪淡淡地看着她,忽问:“你有心事?” 屠酒儿不置可否,只笑了笑,戏道:“人都能有心事,妖还不能有个心事了呀。” 明漪看向别处,半晌,闷闷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咦,”屠酒儿颇为好笑地看着明漪,一边继续给她上药一边逗她玩,“我屠酒儿怎样风流世人有目共睹,都说我喜欢谁也不过是一时心情。就算不喜欢你了,喜欢上了别人,你又如何呢?毕竟那么多人都追着我,捧着我,我挑谁都行,何必非挂你明漪一人身上,对不对?” 明漪紧紧抠着床柱,都快挠下来一块了。 自打屠酒儿回了一趟青丘,去赴了阿蛮说的那个婚约,这狐狸就越来越猖狂。以前自己不给她好脸的时候,一天天眼巴巴地温声细语,卑微又小心。如今她回来了,自己改变了些态度,她不但没有感恩戴德地好好珍惜,反而愈来愈蹬鼻子上脸地顺杆爬。搁在以前,这话她敢说出口么? 屠酒儿见明漪的脸色实在不好看,便又道:“这种话,阿漪总不至于也笨到当真吧?” 致命风流[重生]_第53章 “可要我说,你这性子,喜欢上那小金乌,也不是全无可能。” “谁喜欢他啊,长得虽人模狗样,装得一副温文尔雅的德行,却一看就是满肚子花花肠子,八面玲珑见风使舵的。这天下就是都死绝了,我也不会找一个和我差不多脾性的在一起,鬼晓得一天到晚我俩能和对方讲几句真话。” 明漪一想也是,沉思片刻,又说:“若你阿爹非要你嫁过去呢?” “那我就嫁过去咯,”屠酒儿已经上完了药,拿起新的纱布绕过明漪的后背为她包扎,“先假意嫁到神界,偷光神尊家的宝贝,然后全都拿来送给你,你再自创一个什么界,你当一界之主,我当一界之主的情妇,咱俩悄咪咪地背着那只黄乌鸦偷情,人财双收,多好。” 明漪听了,不但没有笑,还严肃了起来:“你一个女孩子家,知不知道害臊?这种话万万不可再说了,也不怕污了你的清誉坏了名声。” “清誉?”屠酒儿噗嗤一笑,“我屠酒儿哪儿还有什么清誉呀,你还不知三界的人都是怎么背地里说我的吗。” “旁人爱怎么说随他们说去,你却不能破罐子破摔,不懂自重自爱。”明漪皱着眉正儿八经地训话。 屠酒儿包扎完了,在明漪肩上打了个蝴蝶结,然后低下头,在她光滑的肩头轻轻落下一吻,“我知道了,阿漪。” 明漪的身体一抖。 屠酒儿帮她拉好衣服,然后解开她被捆在床柱上的手,乖乖地坐到一边,看着明漪整理衣衫,边看边道:“那老头儿说叫你什么时候启程呢?随行的还有些谁?” “师尊只说让我伤养好了就去,没说随行的人。我若叫逢雪跟着,想来师尊也是同意的。” “别叫她,叫她做什么?咱俩去就够了。” “哦。”明漪真的应了下来。 “阿漪,以前我稍稍碰一下你,你反应可大了,”屠酒儿撑着胳膊,来回晃垂在床边的腿,挑着眉看明漪,“现在好像不是很反感我与你亲昵了,有进步喔。” 明漪正在扣袍子的动作顿下来,憋出一句:“……你别多想。” “那我今晚可以拉着你的手睡觉吗?”屠酒儿径自问。 “不可以。” “嘁,那我就去找柳逢雪睡觉。” 明漪又皱了皱眉:“你找她有事?” “你之前不是告诉我她喜欢我吗?” “她……”明漪这才想起来那个事隔太久的误会,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误,“这个……这原是我听岔了,她后来告诉我,其实喜欢的是阿蛮,不是你。” “啥?阿蛮?”屠酒儿嘴张得老大,“她眼睛没毛病吧?放着我这么漂亮的不喜欢,喜欢那只乳臭未干的笨蛋画眉鸟?” “你要全天下都喜欢你做什么?你还想做些什么?”明漪罕见地开始用咄咄逼人的语气,“我只要不允许你睡在我床上,你就去找别的喜欢你的人睡觉吗?” “我去又怎么样,反正我说去你也不会留我睡在你床上,哼。” “你睡啊,那么大的地方我是一个人摊平了还是把你挤下去了?你就不会自己找空隙躺下吗,非得我给你特地弄床新的枕头被子整整齐齐摆在那里然后客客气气地说您请睡?” “啧。”屠酒儿没忍住,捂着嘴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明漪一脸认真地问。 “啊,因为我嘴角痒痒。”屠酒儿煞有介事地挠了挠嘴角。 “嘴角痒和笑有什么关系,你莫骗我。” “当然有关系啊,嘴角痒了,拉扯一下就不痒了,”屠酒儿凑上前去,伸出两只手,两根食指分别抵在明漪的嘴角,轻轻往上一推,“像这样。” 明漪只是狐疑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屠酒儿看着面前这张被她硬戳出笑容弧度却仍满面肃穆的脸,一时一同戳中了她的心窝子,深觉可爱非常,有点害羞地垂下眼,“……那个,你下午应该还有别的要忙吧,我有点事,先回后山一趟,晚点就来。” “嗯。” 明漪简单地应了,想了一想,又感到不放心,问:“几时来?” 屠酒儿看了看天色,道:“酉时吧。” “若再失约该如何?” “说不好。若我那时不来,可能就有事耽搁了,你要是急,就来后山找我,我左右不出这个山的。”屠酒儿沉吟片刻,又红着耳朵说,“阿漪,那个……我可以多问你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么?” “你问。” “……可喜欢我亲你?” 明漪一愣,想到了刚刚那轻如浮羽的一触,随即浅浅地低下头,淡淡道: “不喜欢。” 屠酒儿失望地哦了一声。 明漪只是看着地面,耳根泛了点点隐晦的红。 第41章 呦呦鹿鸣 “那我先走了。” 屠酒儿也没再多话, 起身去到窗口看了一阵,等周围人气消散后抓住空隙溜了出去。 临走时,明漪叫她带上了那盆山茶花。 屠酒儿端着那死得差不多的花, 看都没多看一眼, 手上掂了几下,出门就顺手连着盆一起直接扔掉了。 她回到后山, 先去木屋中收拾了一下阿蛮没有拿走的遗留物, 打包好放到一边, 准备随时拿东西下山。又清理了门口田里枯萎的菜园子, 打扫了栅栏里饿死的野鸡, 一切妥当后,她便向着山中更深处走去。 层林尽染,路至尽头。 致命风流[重生]_第54章 她一直没停下脚步,哪怕已经没有了路。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一处峭壁方才停了下来,看周围廖无人烟,即放心地合起手掌。 屠酒儿闭上眼,合十的掌心缝隙渐渐溢出金色的流光, 伴着口中的念念有词。 “皎皎日月, 聆吾之意, 望纳吾之语传唤天下众妖之首, 玉虚至东海沿途领主尤甚注意,吾以青丘之名下达此命,劝懈怠违抗者休要与青丘为敌, 此位玉虚,即、刻、来、见。” 话罢,她摊开手掌,掌中的金色流光尽数被天上的太阳吸去,又反向大地各方。 等等…… 太阳?! 她刚刚念咒真的是借的是日月之介? 屠酒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撤回了,手空空地挥了两下,懊恼地重重叹了口气,没想到这话还要往小金乌的耳朵里过一遭。这乌鸦靠不靠得住真没个谱,万一留心了东海二字,再告诉了阿爹阿娘去,这就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来不及再想这件事,眼前已有妖兽到来。 白狼,黑虎,麋鹿,棕马,金钱豹,一众走兽慢慢由林中步出;喜鹊,燕子,百灵鸟,海东青,各色各样的飞禽落满了周遭的树枝;而峭壁悬崖之下的大河中,亦有乌龟与不知名的鱼探出了水面,击打起水花示意自己的到来。霎时间,这个光秃秃的山头溢满了各种兽禽,一眼过去只觉满目玲琅,颇是拥堵。 其中一些动物落地便化了人形,一些依然维持兽类原形,但不论何种模样,见了屠酒儿后,俱都恭敬地垂下了头,陆续向她作揖行礼。 “参见狐族小殿下。”一个头顶鹿角的花袍男人率先上来打招呼,“不知小殿下叫我们来有何要事?” “你是玉虚至东海沿途的领主么?”屠酒儿板起脸,努力把态度端严。 “是的,玉虚至东海最大的一个关口便是小王的领地。” “嗯,”屠酒儿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你叫什么?” “回小殿下,鹿食野。” “鹿王是吧?你先一边站着,我一会儿同你细说。”屠酒儿转而面向所有妖,干咳两声清嗓子,声音混着法力响彻山崖,“各位——” 有耳朵的全把耳朵竖了起来,没耳朵的也挖了挖自己的耳朵眼儿。 “其实召各位前来,也没什么大事,近来本殿下寻到了良人,不日或将入赘我青丘,你们大概都听说了是谁吧?” “是啊是啊。” “恭喜小殿下,贺喜小殿下。” “恭喜恭喜。” 叽叽喳喳的祝福声在耳边荡来荡去。 “好了,先听我说。”屠酒儿带着得意的笑压下了众妖的躁动,“本殿下看上的这位道长,打小生在这座玉虚山上,从未于凡世生活过。她现下马上要出山前往东海,一路辛苦遥远,却从未有甚经验,也不懂相处之道,她若是一根筋地得罪了各位,还望各位看在本殿下的薄面上,不要太过计较。” “小殿下客气了,我们会注意着,找惹谁也万不敢去招惹青丘的女婿呀。”黑虎王点头哈腰道。 “是啊是啊。” “没错。” 一片应和之声。 “不计较就完了?”屠酒儿轻飘飘地问。 众妖一愣,面面相觑,片刻后了然于胸,忙开始奉承道:“当然也该帮衬着。” “是啊是啊。” “妖尊家的,怎么都该帮的。” “没错没错。” “该帮,肯定的。” “对嘛,”屠酒儿满意地点点头,伸出根食指点着它们,“我和你们客气着,别以为我真的讲客气。还有,趁早这话撂出来,你们手底下哪个妖敢招惹这位道长,搔首弄姿地勾引她,或者伤她一根汗毛,你们就直接自觉提头来青丘谢罪。”顿了顿,忽改了大嗓门吼道:“听清楚了吗!” 众妖赶忙俯首称是。 “行了,走吧走吧。”屠酒儿一挥手,遣散众妖,眼睛咕噜噜一转,又叫住了鹿食野,“食野哥哥,你等等。” 鹿食野一听屠酒儿这称呼,吓得不轻,这祖宗是直接把自己抬到和少尊一个辈分去了,少尊要是知道他家三三还在外面乱认哥哥,还不得把气全撒在他这只没什么道行的可怜麋鹿身上。 “不敢不敢,当不起小殿下这声哥哥。您放心好了,那位道长既路过小王的领地,小王自当尽心竭力地庇护。莫说妖界,就是人族伤她,小王也……” “啧,谁叫你庇护啦?”屠酒儿嗔道。 “那是?”鹿食野疑惑地看着她。 屠酒儿见众妖都散得差不多了,笑吟吟地拉上鹿食野的袖子,只道:“食野哥哥,你有事急么?没有的话先留下,我请你吃个晚饭?” “是……”鹿食野咽了咽口水,有点心惊胆战,“小殿下留人,小王自是不敢推却。” “莫再叫我小殿下了,显得生分,叫我三三就可以了。也别满口小王小王的,听着烦,咱们正常聊天多好,你说对不对?”屠酒儿拉着鹿食野就往小木屋走,熟络得完全不像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妖。 “小殿下的乳名,我等闲人怎敢……” “食野哥哥不叫,就是不给我面子了?”屠酒儿佯怒觑着他。 鹿食野挠了挠鹿角,只得渗着汗应下来:“是,三三。” 屠酒儿满意地答应了一声,拍了拍鹿食野的肩。 她带着鹿食野回到木屋后,搜刮了一下之前的屯粮,翻箱倒柜大半天才找出些有点发霉的胡萝卜干和长了毛的石头馍,寻了片裂了半边的碟子装起来摆上桌。 “食野哥哥,我也有阵子没回来了,找不到什么招待你的,不嫌弃吧?”屠酒儿笑眯眯道。 鹿食野看了一眼面前的食物,尴尬地笑了笑:“三三,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不必客套的。” “你看吧,这事儿真是,”屠酒儿亲自端起茶壶给鹿食野倒水,“确实是有点事要求你,就是当着太多人搁不下那脸。” 致命风流[重生]_第55章 “你说。” “阿漪要去东海,这一路大约也得个把月的时间,她之前对我一直爱答不理的,这回好容易才答应带上我,我欲要抓住这点时间做些文章,与她拉近点关系,食野哥哥能懂的吧?” 鹿食野点头:“懂,懂。” “当然,我的意思,你还是要多多庇护一下,只是……”屠酒儿给递了个眼神过去。 “明白了,”鹿食野也不蠢,屠酒儿表达得够清楚,“我会安排得不留痕迹。” “记住,别闹太大,别真伤着她。” “是。”鹿食野犹豫了片刻,又小声补了句,“三三,你既叫我声哥哥,我有句话还是想说。这人和人、妖和妖、人和妖,不管什么种族,想要正儿八经在一起,还是以真心换真心比较好,靠背地里搞些小动作、耍点小手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喂,你不会以为我叫你声哥哥就真把你当哥看了吧?”屠酒儿的脸冷了下来,抬起下巴一边玩手指一边盯着他。 鹿食野又尬笑起来:“不,没有。抱歉,是我多嘴了。” “我们俩的事你不清楚,别瞎着眼指手画脚。还有,要是让我知道你回去以后,私底下和别人乱嘀咕关于我的事……” 鹿食野感觉脑门上出了汗:“不会的,您放心。” 屠酒儿由嗓子里哼出一声笑,转而又换了副表情,腻着声说:“食野哥哥怎么又用回敬称了,又把三三当外人了不是?” “……”鹿食野干脆闭了嘴,什么也不说。这主儿是真难伺候,天晓得她嘴里哪句真哪句假,哪句裹着蜜哪句藏着针。 屠酒儿伸了个懒腰,瞥了眼外面的天色,见离约定的时候还有半个时辰,便有了点想法,拉住鹿食野甜甜道:“食野哥哥,你要是不急,可不可以再帮我个小忙?” “你说就是了。” “晚上我要赴一个很重要的约,可这几天奔波劳累的,都没有好好洗一洗。我知道山后面有一口漂亮的湖,想去沐个浴,怕闲杂的人啊妖啊的误闯,你就帮我造个结界,我沐浴期间麻烦在结界外守一下,好不好?” 鹿食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一个堂堂鹿王,今日竟沦落到帮一个丫头片子做看门狗的境地,可又不敢不答应。 “……好。” “行,这就走吧,我晚点还有事儿呢。”屠酒儿活动了一下脖子,站起来拖着鹿食野往外走,“啊,对了,要是有揣着贼心的登徒子敢偷看,我就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用卤水泡了当下酒菜啃哦。”说罢,她还在鹿食野的侧脸上轻柔地摸了一把。 鹿食野打了个寒颤。 第42章 又误会 明漪抄完了霄峡布置的最后一点课业, 将笔尖探进装着清水的瓷碗里轻轻涮洗,一边涮一边看了眼外面的时辰,若有所思。 其实还不到酉时。 她捏干笔尖的水, 将笔挂回笔架上, 整理好抄完的纸张夹进书中,又静静坐了一会儿。可坐来坐去都不怎踏实, 总忍不住看时间, 时间却走得愈来愈慢似的。 好像还有半个时辰吧, 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 明漪想了想, 觉得自己左右无事可做了, 不如溜达去后山亲自接那狐狸回来,正好再练练这腿。也免得狐狸又贪玩跑别处去,误了时间。 她这么想着便这么做了,即刻就开始往后山走。 待慢悠悠逛出后山口时,没走多远,明漪便察觉出了前方一弧法力高强的结界,因屠酒儿还在后山中,她不知发生了什么, 便想过去再仔细看。没想到才逼近两步, 就有一个散发花袍顶着鹿角的男人破空而出, 拦在了她前面。 “道长, 可不能再往前走了。”鹿食野双臂交叉抱着,眉眼间无甚表情。他是妖,自然不喜欢这样的修道者, 又不晓得眼前这位就是青丘未来的女婿,态度显然冷淡得多。 “这是我玉虚的后山,由得你说走不走?你又是何方妖孽,为何来到此地?”明漪肃声道。 鹿食野面露躁色,“我和你解释那么多作甚,三三叫我来的,你知道三三是谁么?你得罪得起?” 明漪一听和屠酒儿认识,便放下了心,起码屠酒儿此时不会陷在危险中。但紧接而起的狐疑又令她困惑起来,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鹿食野,心中对他叫出屠酒儿的乳名有些芥蒂,又问:“她叫你来做什么?” “这是我俩的私事,怎能告诉你?”鹿食野不太想搭理眼前这个小道长了,“总之不论是你还是谁,都不能再往前走了,三三在沐浴。” 按理说鹿食野这番话没什么问题,都是大实话,可就这不清不楚的一句话,吹进明漪的耳朵里就变了另一种意思,‘三三’、‘我俩’、‘私事’、‘沐浴’,凑一起莫名的暧昧。 明漪当即就黑了脸。 她以前只当这狐狸贪玩,从没把她以前那些风流轶事往心里去,如今仔细一想,那几百年间不知和多少个男人勾搭厮混过,现下虽口口声声说只喜欢自己一个,却到底是本性难移,搁眼皮子底下都能这般拈花惹草、水性杨花。 明漪没再问下去,直接转身回了玉虚。 鹿食野只道句怪人,又蹲一边替那祖宗继续看‘门’了。 明漪这一去一回,太阳早已落山,她本以为可以回屋一个人静静,却不想事情还没完。 甫一推门,便见一黑衫男子负手立在院中,只瞧背影颇是温雅迷人。听到木门响动,他回过身来一笑: “三三,我刚当值完就……” 明漪嘴角轻微地一抽。 “嗯?不是她啊,还以为她定在你这里呢。”那男子向前走了两步,柔和有礼地笑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道长,初次会晤,有礼了。” “你又是谁?”明漪淡淡地问。 “你叫我小金乌就好。”小金乌微微颔首,举止间真乃如风君子,行过礼后又解释起来,“是这样,我今日当值时听到了三三托我向其他妖传的话,难得她有事需要帮忙,我这刚下职后就前来找她聊此事。毕竟我们两家关系不一般,还是希望……能和她来往亲密些。” 明漪一听是和屠酒儿有婚约的小金乌,心中更是烦躁。 以前怎从没注意到,她身边竟有这么多人。 是了,定是她想的那样。 屠酒儿之前一直求而不得,执念太深,所以把她明漪当个宝捧着供着,只纠缠她一个。现如今她明漪改了性子,突然对屠酒儿态度好了些,那狐狸有恃无恐,便不再珍惜这段爱慕,估计也觉得她明漪可有可无了。这才回来多久,左一个男人右一个男人的就勾串上,都狂到直接带回玉虚,在她明漪面前大摇大摆地晃来晃去。 那屠酒儿到底是想做什么? 致命风流[重生]_第56章 “她在后山,要找她去那找。”明漪冷冰冰地抛出这句话后,寒着脸径直进屋了。 小金乌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嘟囔了几句:“我说错什么了话了么?没有啊,说错了么……” 他有点担心地向屋里看了一眼,可本也就摸不清明漪的脾性,索性就不管了,先去后山找狐狸吧。 小金乌过去时,屠酒儿刚刚洗完,湿着头发和鹿食野站在一旁闲聊,边聊边随意地擦着头发。见到小金乌后,屠酒儿哟了一声,道:“这位爷,您不在神界好生待着,又跑到凡间作甚?” 鹿食野以前和小金乌打过照面,作了个揖:“见过小金乌殿下。” 小金乌也回了礼:“好久不见啊,鹿王。” “两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拜来拜去,问你呢,来这儿干啥?”屠酒儿笑道。 “你还不知我来这里做什么吗?白日里谁念的召唤,还托我帮忙传达给各方妖兽,不然你怎短时间内聚齐那么些妖。” “那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你瞎操什么心。”屠酒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小金乌笑了笑,道:“我以为你有什么大事要帮忙,毕竟传唤各地妖王这件事说小也并不小了,这不月神刚替了位子我就来找你了,若有什么要紧的,你尽管开口。”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不管你安的什么心,你趁早回神界去,别插手我的事。”屠酒儿哼了一声,“劝你少赶着趟献殷勤,我需要你帮忙时自会找你,你若有什么事也只管直说,我最烦绕来绕去不知所云了。” “我那事也不急,下次咱俩坐下好好聊也未尝不可,”小金乌见屠酒儿聪明又爽快,自是高兴,“既然你这回不需要我,我就回去了,改日约?” “约约约。”屠酒儿敷衍道。 “好。”小金乌什么也没做,就得到了屠酒儿许诺的一个人情,喜滋滋地准备回去。又突然想到了之前见到明漪那情形,便好心给屠酒儿提点了一句:“我去找你时,正碰到你心仪的那位道长回来,她今日好像心情欠佳的模样,你可仔细点。” “正回去的道长?”鹿食野立即想到了从他这里刚刚离开的那个女道长,心中念头一动,忙问小金乌,“她是不是右眼角下有颗红色泪痣?” “是啊。” “你见过?”屠酒儿疑道。 “这……”鹿食野心道不好,坏了事,为难地看了看屠酒儿,“……你别生气,她起先来这里找过你,我不认得她,便遣她离开了。提到你在沐浴,她脸上顿时不太好看,我当时也没放心上。” 小金乌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她是误会什么了吧,怪不得看到我后更生气了。是不是以为咱俩都和三三有染呢……” “你们——”屠酒儿听了,气得发抖,直接把擦头发的帕子扔到了地上,声调扬得特高,“你们怎么尽会给我添乱!” “小殿下息怒。” “屠三姑娘别急。” 直接把那二人吓得连三三都不敢叫了。 “你俩给我等着,我先去找阿漪解释,万一解释不清,等着我扒你们的皮!” 屠酒儿也来不及等头发干,急急忙忙就往后山口奔去了。 小金乌和鹿食野一神一妖也不敢跟上去,只站在原地,尴尬地相视一笑。 第43章 背道而行 “阿漪——” 屠酒儿猛地推开门, 环视一周,却没见到明漪的影子,只看见柳逢雪一人坐在桌旁喝水, 看柳逢雪那头顶冒汗的样子, 像是才做了什么苦力。 “咦,你怎么在这, 没和师姐一起走吗?”柳逢雪不紧不慢地继续喝水。 屠酒儿一步上前夺过她手里的杯子, 质问道:“什么一起走?你说明白点, 她走了?走去哪了?” “师姐应该和你说了吧, 掌门师尊不是要她去东海来着么?”柳逢雪又拿了个杯子倒水, “本以为她还要再养养伤才走呢,结果今晚这时间就匆匆忙忙下山了,不知怎么想的。” 边倒水边又嘟囔了句:“还好那玩意儿裁缝今日就赶出来了,正来得及给她。” “她就这么走了?!”屠酒儿没在意那后半句话,一拳砸到桌子上,将那杯刚刚倒好的水震洒了一半。 柳逢雪哎呀了一声,拿了帕子擦桌上的水,“走了都要有小半个时辰了, 你现在去追或许来得及。不过看师姐心情不太好, 若是她有意不想见你, 你也没法儿找得到她, 还是等她气消了再说吧。” “她以前不爱搭理我时还不觉得,如今越来越觉得她小心眼,”屠酒儿重重哼了一声, 知道这会儿去找也不好找了,委屈巴巴地坐下来和柳逢雪牢骚几句,“我今儿做错什么了?天可见,我这回是真什么也没错啊,好心好意帮她疏通路上的关系,到头来还被泼一身脏水。怎么我就这么倒霉?她只是见了两个男人,听了一耳朵话,就以为我又不守妇道,冤死我算了!” “原来是因为这些事,”柳逢雪给屠酒儿也倒了杯水,顺口安慰两句,“你也别喊冤,这事放个正经姑娘身上就不会闹这样的误会,说到底还是你的错,谁叫你给所有人的印象就是那样的,也难怪人多想。” “哟,要么说你和阿漪就是一门的呢,就是会帮着自己人说话,”屠酒儿讥讽一笑,“要是搁阿蛮身上,她定好骂一通‘烂道士臭道士’。”说到阿蛮,屠酒儿特地加重了语气。 柳逢雪一听,耳朵就红了大半,嗫嚅道:“好好的提阿蛮姑娘做什么……那你这次回来,怎不见她呢?” “你这么想见阿蛮姑娘,就亲自去青丘找她呀,”屠酒儿嗤笑道,“最讨厌你们道士磨磨唧唧,明明想做的事,非畏首畏尾的什么都不敢,哪怕就那么白白错过了。要是人们都能怎么想就怎么做,这世上要少一大半琐事,偏生你们就爱自己编些条框为难自己,非蠢即笨。” “你……”柳逢雪想驳些什么,可又说不过这狐狸,只得偏开话题“……你不去找我师姐了?再晚一些,你就更别想找到她了。” “我没脾气的吗?”屠酒儿倒真有恃无恐起来,仗着现在明漪开始在乎她,便纵着小性子耍,“她要生气就气去吧,我也气着呢,等我气消了去哄她,或者她气消了来找我。” “师姐身上伤还没好呢,之前又损了两年修为,你就不怕她一人出什么好歹?” “能出什么呢,我都把一路关系打点好了,莫说是妖,就算是不长眼的人类敢招惹她,各地妖王也不敢袖手旁观。” 屠酒儿自觉已万事太平,便不慌不忙地端了水喝。 可她漏算的是,从未给众妖一张画像,自己也没有跟在明漪身边。连鹿食野都认不出明漪就是屠酒儿口中那个心仪的道长,一路妖王又如何认得? . 无名小镇的一所小客栈中。 店小二掌着烛台引身后那位仙风道骨的白衣姑娘上了二楼,他本想帮她拿一下手上那笨重的行李,但她躲得很快,并冷冰冰地表示拒绝。 店小二又狐疑地看了眼那行李面儿上透出来的一朵蔫不拉几的山茶花,他从这位白衣姑娘进门就开始想,一直想到把她送进二楼的客房,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出门在外拿了这么多东西的人还会有闲心思再带盆花。 致命风流[重生]_第57章 “姑娘,需要用饭尽管叫,热水后堂有,您好住。”店小二点头哈腰地客套完,离开了房间。 明漪关好屋门,转身坐到了桌边。她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倒水这点时间,目光却瞥向了桌上的行李。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由行李包缝隙中冒出头的山茶花,眼皮微微眯起,眸中没有蕴什么情绪,没有失望,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 屠酒儿走时,她把这盆花塞到了屠酒儿手里。 收拾好东西离开时,她又从垃圾堆里将这盆花捡回手中。 明漪想了又想,她心里知道这不能怪屠酒儿,她自己不善言语,没有告诉屠酒儿这是一份自己废了心思准备给她的礼物,只知闷着头不停地往她手里塞,屠酒儿不珍视一盆要枯萎的花也没什么不对。 但不知为何,这件事和之前那两个男人叠在一起,就叫她极不舒服。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绪,明明知道可能是误会了,可能情况不是那样的,理智也更愿意相信屠酒儿的为人,但就在一切她都能理解的情况下,她还是气,且抑制不住的气。 这股子情绪真的让她很暴躁,仿佛只有剥了那只鹿妖的皮才能让她畅快一点。 茶水已经溢出了杯子,明漪却依旧维持着倒水的姿势出神,滚烫的水越过杯沿,在桌面肆意蔓延开来,冒着腾腾热气舔到了她搁在桌上的另一只手。 猛地一缩。 明漪回过神,终于放下了茶壶,抬手看了看被烫到的地方。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就算意识到了对那狐狸的感情有点变化,也不该成现在这模样啊。 她突然就很焦躁,她已觉出来,自从把心里的一点地儿挪给了狐狸,她就变得非常易怒,有些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更失去了对言语得当的判断。屠酒儿从青丘回来不过一两天,她就已发作了好几次。 如此下去,还修什么道,成什么仙? 她本已做好打算,既然默许了狐狸留在自己身边,接下来就一门心思修炼道法,尽量在癸卯年那场浩劫之前能做到独当一面,那时师尊若是安心升了仙,她成为玉虚掌门,自然就可以规避掉被逼去杀屠酒儿那件事。 可三年内就修得独当一面的程度,又谈何容易?更别说现在屠酒儿一来,闹得她日日烦心,就想着她是不是又去勾搭哪个姑姑哪个殿下,惹一身桃花债,哪儿还有心思修炼。一想到这个,明漪更是躁得不行,就像一口大锅扣在她脑袋上,重得抬不起头。 烦得很,烦得很。她如今这么烦,屠酒儿却还不知和那鹿妖与小金乌怎样快活取乐,想着就令人意乱。 烦成这样,有何意趣?不如趁早把那骚狐狸忘了,她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了,那不就一身轻了? 明漪往袖口里一摸,掌心摊开,一颗被镂空金丝精细裹缠的透白雨花石静静地躺在那里。她一咬牙,握成拳随手往后面一扔。 啪—— 石子碰到墙壁撞击声。 哒哒哒…… 石子落到地上愈渐模糊的弹跳声。 明漪蓦地站起来,几步走出了房间,将门“嘭”得一声甩上。 守门的店小二见她下楼,忙起身招呼:“姑娘需要什么?” “走开。” 明漪难得地给人了个黑脸,拢着衣襟就往客栈外面走。店小二啧啧两声,又坐了回去,感叹了两句‘生着这般好模样的姑娘脾气竟这么大’。 她出门时走得太急,没留意,狠狠地撞到了刚从门外拐进来的一个人,好巧不巧,正撞上了对方的下巴。那人“哎哟”一声,似是被撞疼了,一把拉住了明漪不让她走。 “你谁啊?走路不长眼?” 明漪本也没想走人,撞到了人自然是她的错,饶是心情再不好,她也很有礼数地道歉:“失礼了。” 被撞到的是一个黄衫的小公子,看年纪不过十七八,个头也就比明漪高一点点,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挺漂亮。他捂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明漪,转而笑了起来:“这位小姐姐长得真好看,没事,好看的人撞到我,那是我的福气。” 明漪不悦地皱眉,这人说话太过轻佻,十足十的一个登徒浪子。 黄衫公子又道:“这么简陋的小馆子,要不是朋友约在这里吃个饭,我平日踩都不会踩这破砖地一脚。看小姐姐的样子刚刚从楼上下来,怎么还就住在这种地方了?不行不行,和我走吧,我家特别大,姐姐该住那里。” “你的下巴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明漪草草地敷衍道。 “有事呢,”黄衫公子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下巴,“姐姐可以帮忙揉一揉么?” “劝你别惹我,我不是普通人。”明漪的嗓音开始变冷。 黄衫公子哈哈笑起来,“是吗,这不就巧了?我也不是普通人。你知道我爹是谁么?” “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你有关系了。实话说吧,本公子看上你了,想让你做本公子的第十二房小妾,不是和你商量,只是告知你,懂吗?” 明漪阴着脸,道:“滚开。” 黄衫公子不怒反笑:“嘿,有意思,我就好这口。” 明漪什么都不想再和这个人说下去,越过他就想离开这里。不想刚刚擦过那公子的肩,手就被他拽住了,明漪捏了指剑,正欲转过身给他点厉害瞧瞧。 一回头—— 一片黄色粉末吹了上来,毫无保留地灌进了她的鼻腔中。 第44章 身陷囹圄 到处都是一股子浓到呛人的香气。 虽说屠酒儿身上也有一种很浓的花香, 但起码闻起来是很舒服的,就像春天里刚刚淋过夜雨的栀子花,山泉里刚刚涤荡过沾着皂角的旧衣, 馥郁又不失清冽。眼下口鼻里却满满的刺人香味, 不知道是香料太劣质,还是放得过了量, 让人闻起来只想打喷嚏。 “公子, 您又是去哪儿弄回来的姑娘啊?”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 起先那个黄衫公子细声细气道:“去见悦七那臭小子时见到的, 看着蛮喜欢, 便带回来了。” 致命风流[重生]_第58章 一个尖细的女声道:“公子呀, 这姑娘长得也忒清汤寡水了点,看着就不懂什么情趣儿,您什么时候变了口味,喜欢这挂子的了?” “和你们这群小骚货玩久了,口味自然要变变,肥肉吃到腻死也不好。”又听到一声唇齿印在皮肤上的吧唧声,“不过还是最爱你这妮儿的,哈哈哈。” 明漪被那香气灌得头昏脑涨, 又被几个人的闲聊吵得烦闷, 极为艰难地抓住了一丝意识, 死撑着抬起眼皮, 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双翘着二郎腿的长靴。 那双长靴的主人哟了一声,放下叠起的腿站了起来,向明漪走来。 “小姐姐醒了?月柳, 快,快扶姐姐起来。” 明漪本想自己撑着坐起来,但试着动了动胳膊,才发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她正欲动用法诀挣脱,但真气刚刚凝结到手腕就被一股奇怪的力道打散了,再无法凝住。 这绝不是普通的桎梏。 是……妖力。 明漪抬起脸,冷森森地盯着黄衫公子。那公子倒不在意,只和他旁边那个穿得坦胸露乳的成熟女子一左一右地将明漪扶起来,一边拉着她寻了椅子坐,一边热忱道:“来,坐。阿福,去给小姐姐端茶点来。” 一旁站着的老人应了,退出了房间。 明漪被强迫按在了座椅上,她低头看了看绑着自己两只手的锁链,果有一层黑雾妖气浮动。 “还未介绍自己,”黄衫公子甩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起来,“本公子姓橘,名巧官,橘巧官。不知这位姐姐姓甚名谁,哪家的姑娘?” “你又是哪家的邪祟,不在山中好生修行,擅入凡界惹事?”明漪冷冷道。 橘巧官一听,扇子都忘了摇,表情冻在脸上许久。他又打量了一下明漪,不屑地笑了:“您这双眼开过光呀,难道是哪个山头的道长?” “与你何干?” “与我当然有关,我要娶你,自然要问清楚门户,按规矩上门提亲下聘拜帖子。不过如今看来,这流程怕是不能在姐姐身上走了。”橘巧官合起折扇,用折扇柄轻轻地刮了一下明漪的下巴,“不碍事,就在这大宅门里一套办完,我还是会待姐姐一般好的,姐姐心里可不要有芥蒂。” “胆挺大,”明漪冷笑一声,“既知我修道,还敢留我。” “我又不傻,难道看不出你拢共才修了几年么?”橘巧官啪得一声又甩开扇子晃,“别学了几招降妖除魔的虚晃子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你要真有本事,早就识破我了,何至于沦落此境地。既已到了我府中,就少弄些虚张声势的事,威胁这个威胁那个,乖乖等着两天后嫁给我就是了。” 说罢,橘巧官便大声唤起“阿福”来。 阿福从外面进来,说:“公子,给姑娘的茶点还没做好呢。” “不急,你先带这位姐姐去我挑的那间屋子住下,晚点糕饼做好了,我亲自端过去喂姐姐吃。” 橘巧官留给明漪一个得意的笑,随即便搂着月柳的腰往后屋走了,一边走一边解自己的外衫,正跨门槛时就急不可耐地咬上了那女人的脖子。 明漪的手紧紧捏成拳。 她暗暗运气,想强行冲破手腕上的铁索,但对方的道行显然要高出她太多,施放在铁索上面的咒术不是她的那点功力可以解开的。看来这家伙平日里没少招惹会法术的人,准备捆人的东西都做了这么严密的防备,就是绑屠酒儿估计也绑得住。 阿福注意到明漪的小动作,软言劝道:“姑娘,别挣了。你既然是修道人,自然明白靠蛮力挣不脱这东西的道理,你就顺着公子一点,等他玩腻了,兴许就放你一条生路呢。” “怎么,他还能玩死我?”明漪挑了挑眉,看向老者。 “说不好,”阿福客气地带着明漪往后院走,声音很沉,“公子以前有很多妾,能一直留在身边的也只有月柳姑娘一人,期间许多姑娘来来去去。这‘去’,有的是被赶出去,有的就是真的去了,姑娘能领会吗?” “您能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妖么?” “怎么,姑娘身为道士,看不出来公子原身?” 明漪没说话,沉默地看向地面。 “公子是猫,”阿福心也是大,直接就告诉了她,末了还补了两个字,“橘猫。” 不知为何,明漪忽然就想起了她多年前下山采办时,在镇上偶然看到的那只晒太阳的橘猫。那猫躺在卖小鱼干的摊子旁边,眯着眼顶着圆滚滚的肚皮,看起来矮墩墩胖乎乎的,像一只烤熟的巨型脆皮鸡腿。 . 同是夜半时分。 屠酒儿往果盘里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到了小金乌面前,一边嗑瓜子一边含糊道:“吃啊,听说书怎么能不吃瓜子呢,快吃。” 小金乌尴尬地笑了笑,看了眼台上讲得唾沫横飞的先生,对屠酒儿点的这满桌小吃丁点儿不动,他知道屠酒儿只是在客气,她把他拉到这种地方来不就是为了好好吃一顿然后叫他结账么?最好还是不要和她抢食了。 “你和道长解释好了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屠酒儿翻了个白眼,道:“解释什么解释,人家早拍屁股走人了。我今天不高兴,明天再说解释的事儿吧。” “哦……”小金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似又想起点什么,“对了,琼华前辈去哪了,你知道么?” 屠酒儿嗑了一半的瓜子皮顿在嘴里,目光有点走神。 “三三?” “啊?”屠酒儿含着瓜子皮,愣愣地看向小金乌,有点结巴,“我、我不知道。” “呃,嗯。”小金乌连着找两个话题都被屠酒儿堵死了,他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屠酒儿也看出来小金乌的心思,直道:“你有什么事求我,说吧。” “三三既然直言快语,那我也就不矫情了,”小金乌等的就是这句话,忙挪了挪坐正,“父神近来又催我几次,快点拿定主意与你家的一位小辈定亲。我去找妖尊,妖尊只让我自个儿来找你们三个谈。你看,你大哥一个大男人是绝不可能的了,你二姐呢,我去聊过,她的态度跟个密不透风的墙似的,好说歹说也是雷打不动地一边笑一边摇头。其实这桩联姻你我都清楚,不过就是联给三界其他人看的,成亲当日把人从青丘敲锣打鼓地送到神界那么走一遭就完了,之后在不在一块过日子谁在意呢……” “奥,我听出来了,”屠酒儿打断他,“你还是看上我了,对不对?” “不不,没有,没有看上你,只是想求你劳烦成亲当日陪我走个过场而已,”小金乌很是真诚地看着屠酒儿,“成亲完了,你以后挂上我们神界的婆家关系,不就更不用怕谁了?” “说得蛮有道理,”屠酒儿嗤笑一声,又抓起瓜子开始嗑,“不过,我又是为何要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帮你这忙?白白让自己成为有夫之妇,阿漪知道了肯定更嫌弃我了。” “有好处啊,”小金乌将胳膊撑在屠酒儿的椅子扶手上,凑近了趴耳朵,“你心仪的那位小道长不是修仙么?她要正常修下去,怎么都要个成百上千年的才能位列仙班。可有我就不一样了,我是神尊的儿子,天上唯一的太阳,玉帝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我和那些个仙官儿说一声,给那小道长一个仙籍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连渡劫都可以省了,怎么样?” “你倒真会给好处,这事儿偏是我一个妖永无法作为的。”屠酒儿倒真有点儿心动,这样一来,明漪能少很多麻烦,阿爹阿娘的态度也或许能有所改变。 “你不用马上答复我,可以多想两天,”小金乌掐指想了想日子,“不过可不能太久了,在四月底之前给我一个准话。” “啊……行。” 致命风流[重生]_第59章 “还有,这件事没有确定,不要告诉任何人实情,”小金乌的表情严肃起来,“尤其是那位道长,咱们大婚完成之前,什么都不可以告诉她。她会坏事的。” 第45章 另一种绝境 “她会坏事?这又从何说起呢。”屠酒儿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把花生开始啃。 “你想, 她要是知道了,嘴上万一透了风儿吹到了不该听的人耳朵里,让大家都知道咱俩假成亲, 那到时候这亲还成不成?”小金乌瞧着桌面一板一眼地说, 桌上的瓜子皮都被他敲到了地上,“成, 就是天下笑柄, 不成, 父神的意愿无从完达, 咱们神界和妖界就更别想再拉近什么关系了。” “你怎么知道阿漪就会告诉别人?” “三三, 你摸良心讲,莫说是我一个外人不信她,就是你,你就能完完全全地相信她么?” 屠酒儿欲言又止,仔细想了一通。 能信么? 她不说话了。 小金乌笑了笑,又道:“你看看,那道长说到底就是迂腐顽固,保不齐哪天就把咱们打包卖给她师尊了, 你也怀疑是不是?这事如果要做, 我既已先允诺了好处, 你也该有点牺牲, 由她暂且误会去,回头慢慢解释嘛。不论如何,我只想顺遂地完成父神的愿望而已, 也望你能体谅。” “啰啰嗦嗦的,烦死了。”屠酒儿把手里的花生壳全扔到桌上,拍了拍手,再没心思听台上的说书,“天都要亮了,你赶紧回天上去吧,太阳神。” “行,回了,回了。你可要把我的话放心上,有空了好好考虑考虑。”小金乌起身,扔了一袋银子在桌上,点着那钱袋,“这都是真金实银,结账剩下的就带在身上,去东海这一路也能过得体面点。” “算你有点良心。”屠酒儿毫不客气地揣下了钱袋。 小金乌笑道:“那是,毕竟是我要进门的夫人,怎么能委屈了你呢?” “滚。” “哎。”小金乌拎起挂在椅子背上的氅子穿好,临走时一抬手,“您慢用。” “滚滚滚。” 屠酒儿笑着挥手撵小金乌走了。 脸转回来,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目光没有聚焦地看着台上的说书老头。 其实这样也好,她可以升仙,那应该是自己能够给予的最大的补偿了。 补偿…… 可她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补偿? 不能,到底是不能,她无论如何补偿不完的。不论是对于四百年前的花初,还是对于眼下的明漪,她都注定了拿什么都无法补偿,尤其是那一晚做过那件事后。 说来也好笑,这么些天过来,她几乎就快要以为明漪是真的喜欢上自己了。可只有她一个人清楚,从青丘回来后,她所有的有恃无恐与自信,以及明漪所有的情绪失控,她们之间所有的转折点,都不过因她那晚使用媚术后多加的一句话—— “这一次也试着喜欢我吧,好不好?” . 没有旁人的房间,背阳,光线昏暗。 明漪坐在床边,双手仍被附着妖气的铁索束缚着,她轻轻地靠在床柱上,安静地走神。 她又在想屠酒儿了。 想自己重生前亲手杀死她的情形,想自己刚刚回到庚子这一年时的心绪,想那些不知什么时候不经意间花在狐狸身上的心力。 其实重生后的日子并不长,从什么时候她开始有点喜欢那狐狸的呢? 可能是那个雪夜,她在屋里抄南华真经,她在窗外盖雪而眠。也有可能是那个她勾起她小指温柔说她想念她的一瞬间,让她觉得像坐在火边烤红薯一样舒服的错觉。她脑子里很混,分不清节点到底在哪里,但她能分清的是,她被她打动了。 而被打动之后,就是无尽的妥协。 对妖族身份的妥协,对女儿之身的妥协,以及与三年后命定的结局的对抗。 就算狐狸现在渐渐变得有点不那么温柔,她也再无法放下这已经开始的感情。她这人本就爱钻死胡同,但凡对什么事稍稍动了一点点的念头,她就会百折不回矢志不渝地走下去,哪怕脚下的路以及有龟裂的前兆,哪怕已明示了前方的万丈深渊,可只要踩上了开头,她就是半脚踏着黄泉也要全部走完。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乱套了,根本无法按重生前的那些事推论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现下只愿能与狐狸平安渡过三年后那个梗。 吱呀—— 木门被人推开了。 明漪被打断了思绪,眨了眨眼看向门口。 打开门的人没有马上进来,站在外面接过了什么东西,然后低声吩咐了一句“退下吧”。 须臾,橘巧官捧着一托盘的点心茶水走了进来,顺手闭上了门,屋子里又昏暗下来。 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有点不太满意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张口想叫阿福来点灯,但嘴型刚做出来就又沉默了,似是懒得再费事,自己跑去柜子里拿了打火石出来,亲自去点烛台。 “你倒真不怕我。”明漪冷声道。 橘巧官轻轻笑了一下,说:“姐姐怎么又开始吓唬我了。” “我是玉虚的掌门大弟子,你敢动我,可知后果?” “玉虚?”橘巧官拿着烛台顿了顿,偏过头来看向明漪。“你是玉虚的掌门大弟子?” 明漪眯起眼:“怎么?” “玉虚……”橘巧官变了脸色,面带惶恐,颤巍巍地放下了烛台,忐忑地走到明漪身边,“那个道门首座的玉虚宫?” “正是。” “玉虚……”橘巧官哆嗦着手地摸上了明漪手腕间的锁链,好像要给她解开,明漪正放下心的时候,却又见橘巧官突然抬头,嘴边歪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姐姐,我好怕哟。” 致命风流[重生]_第60章 明漪的背后瞬时凉飕飕的。 “吓死我了呢,哈,”橘巧官哼了一声,挑起那锁链一角翻着玩,“玉虚算什么东西?一帮凡人自以为是地盘个山头,搞点装神弄鬼的勾当,还真把自己和山贼窝子区分开了。拿这玩意吓我,你知道我爹是谁么?” “……” 明漪现下才真正开始心慌,她之前总觉得,这只猫妖怎么都没那个胆子对她有动作,可原来他真的天不怕地不怕,无所忌惮,无所畏惧。 “可惜了,你要是稍微再厉害点儿,当初看清楚些别往我身上撞,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橘巧官坐得离明漪又近了一步,试探着抓住了她的手,“不过姐姐既然来了,就看开点,你乖乖的,我会像宠爱月柳一样宠爱你的。” “放开我。”明漪的嗓音已极力压制住颤抖。 “姐姐举止的气势倒是挺大,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您是位高人,”橘巧官挑了一下明漪的下巴,嗤笑一声,“但是在我这双眼里,您的道行就跟那瓷杯子里的清水似的,还是别老这么端着了,做作。” 明漪盯着橘巧官的脖子看了一会儿,忽问:“你是母的?” 橘巧官楞了一下,抬手抚上自己的喉咙,随即又笑了一笑,“没意思,扮男装这么久,还是总被人认出来。” 怪不得总看这只妖怪怪的,个头不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就是阉了的太监也不能长这么秀气。 原来真是个女的。 “你该去寻少年来,终日和女子厮混一处,”明漪说这话时心虚得很,若是放在以前,她定能鼓足中气,“……终日和女子厮混一处,不觉有违阴阳之道?” “我们妖没有那么多规矩,什么狗屁阴阳,我扮成男装,就是烦有人总和我讲阴阳。”橘巧官忽就变得躁动起来,像是戳中了她的痛处,“我就不信,跟我睡过以后,谁还有心思再论男女。你们人不是最讲妇道吗?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不是到死都是这个人的了吗?” 明漪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的拳头握得很紧,不由往后稍微退了一点。 果然,下一刻橘巧官就欺身上来,一手顶在了明漪的肩上,将她活活压死在床柱上,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逼她面向自己。 第46章 客人 明漪毫不示弱地对上橘巧官的目光, 艰难维持着冷如寒霜的气势,说:“你会后悔的。” 对方挑了挑眉:“后悔?” 明漪一个字一个字肃声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一切,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嘁, ”橘巧官忍不住突然笑了, “你觉得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你真以为自己的魅力大到足以让我对你做点什么?不过说两句话逗你玩玩,怎么还当真了。” 明漪使劲别过头去, 挣脱了橘巧官对她下巴的钳制。 橘巧官凑近了她, 手指又像逗弄小狗一样轻挠明漪的下巴, 满不在意道:“姐姐, 你有喜欢的人么?” “与你何干。” “别这样, 我只想和你单纯聊会儿天,你应当知道此种情形下,惹怒我没甚么好下场的吧?” “……”明漪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模糊答了句,“我有喜欢我的人。” “那又如何,世间可以有千千万万喜欢你的人,可你钟意的却只能有一个。”橘巧官的眼神开始发散, 似乎并没有落在明漪的脸上, “她喜欢你, 和你喜欢她, 这是两码子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可以试着喜欢我。如果在这个过程里,我也喜欢上了你, 那就再好不过了。”橘巧官浅笑着,摸了摸明漪的脸,“我不是在逗你,你尽可以好好考虑,同样的机会我会给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姑娘。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坏,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想找到那份人们口中相互爱慕的感觉而已。” “所以你就可以不顾其他人原本运行的命途,强行把她们的生活夺过来,毁在你自己的愿望里?”明漪皱着眉,对橘巧官的这个说法非常反感,“什么‘为了找到爱慕感觉’,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成为你伤害别人的理由,你根本不明白。” “所以……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是吗?” “我绝不会喜欢一个如此自私的人。” 橘巧官看着她,又忽垂头一笑,再问:“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有些人会装,而我坦诚,是什么样就给你看什么样。说不准你身边就有种人,更甚是你亲密非常的人,现今人人都爱给自己套假面具,谁说得准呢。” 明漪淡漠道:“你说这些有何意义。” “没什么。就是好奇,姐姐若是有一日发觉身边有了这样的人,那时又如何处置?” “……” 明漪没答话,只是淡淡地撇开了目光。 橘巧官耐心地歪着脑袋等她的答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明漪稍稍挪回了眼珠,正欲说什么,“我……” 砰砰砰—— 橘巧官有点不耐烦地朝门外喊:“谁啊?” 阿福那裹着痰的呼噜嗓子响起:“公子,有客来访。” “来的是谁?” “贵客,公子出来看了便知。” “你先安排在前厅坐下,端些茶点过去,我马上就去接待。” 橘巧官看了眼明漪,起身朝门口走去,拉开门后转过头来,撂下一句:“自己随便吃点,好好养着,且等你我大婚,可别饿得不好看了。” “你还不死心。” “不,死心了。只是死心也不妨碍我同你继续玩玩,毕竟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姐姐说是不是?” 明漪咬着牙盯着橘巧官。 橘巧官不屑地一笑,迈出房间,砰的一声拉严房门。 她整理了一番冠带衣袍,拾起来前的好心情,挤出个笑就往前厅走去。待顷刻后拉开前厅后门帘,还未见到人就先开说: 致命风流[重生]_第61章 “哪位客人啊?” 月柳笑道:“您看,正说公子呢,公子可巧就来了。” “她再不来,我就要走了。”坐在厅上的少女佯怒道。 “不敢不敢,这不就来了么,”橘巧官赶紧走过去,亲自端起茶壶给她倒水赔罪,“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怎么样,阿蛮?” 阿蛮叹了口气,把脸搁在掌心里撑在桌上,说:“不怎么样。” “你不是在青丘过得好好的么,我记得你和小殿下关系不错啊,之前老把‘三三’‘三三’的挂嘴边,你要是出什么事她还不帮着你?” 阿蛮接过阿福端过来的点心,放在桌上,拉橘巧官在她旁边坐下,愁眉苦脸道:“这回就是和她出事了,我这不没地方去了才来找你。” 橘巧官拿了块点心吃起来,“你还能没地方去,你又不是什么没背景的小妖,青丘待不下去你就回苍野之梧呗,你阿爹好歹也是苍野之梧的领主,他和妖尊关系那么好,怕是除了小殿下也没有妖敢气你。” 往常人们见到屠酒儿和阿蛮,总以为阿蛮只是个侍女,可阿蛮倒真不是个普通小妖。她阿爹是苍野之梧的领头凤凰,名叫凰拯,她阿娘是凰拯的一个侧房画眉鸟,颇是受宠,地位也不低,她打小就被屠酒儿看上,带回青丘让她跟在身边。 这层关系说来好似复杂,却也没那么复杂。若搁在凡界来说,屠苍算皇帝,屠酒儿算公主,那么阿蛮的爹就是被封了块地皮的王爷,阿蛮其实也算是个在公主身边陪读的小郡主了。 “我又没有生三三的气,是她生我的气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阿蛮懊恼地挠挠头,“虽说我们老吵架,可我骂得太口无遮拦,揭了她的伤疤,她定是恨死我了。” “你若知错,好好给她道个歉,这事不就结了。” “关键是,她若不原谅我呢?” 橘巧官喝了口茶,道:“你到底想如何,直说。” 阿蛮抿了抿唇,道:“你和三三关系不是挺好的?你能不能帮我把她约过来,做个中间人,有些我不便和她直接说的话,你替我说了。” 橘巧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行。不过我和她已经许多年都没来往了,如今突然约她来,不知她应不应呢。” “你找个名头,那种她不好意思不来的名头。” “算你这妮子运气好,我恰巧过两天要成亲,就邀她来吃个酒席吧。” 阿蛮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子:“谢谢巧官。” “没事,对朋友,我还是两肋插刀的。”橘巧官玩笑般在自己肋骨边比划了两下。 “对了,这回新娘子长什么模样,我能不能去看看?” “还是成亲那天,闹洞房时你再看吧。” 第47章 这么巧 橘巧官又和阿蛮闲聊了一阵子, 看天色也晚了,便叫阿福带她下去开了间房先住下。她叫人把纸笔拿来前厅,把脑袋支在桌上, 咬着笔想如何给屠酒儿写这封信。 月柳在一旁陪着她, 帮她研墨掌灯,见她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道:“公子在为难什么?” “那位主儿不是个好哄的人, 我在想怎么写……”橘巧官啧了一声, 拿笔头点了点纸面, “对了, 之前听说她一直在和一个道长纠缠,正巧我拐回来的这个也是修道的,好歹算个共同话题,拿这个传她,她八成就来了。” “这么巧呢。”月柳帮橘巧官倒了杯茶。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橘巧官紧忙喝了一口,提笔就开写。 “公子这么帮着那位阿蛮姑娘,想必关系不错。” “是啊, ”橘巧官一边写一边分心回答月柳, “我们三家算来也是世交, 阿爹们都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 只不过后来屠苍叔叔做了妖尊,凰拯叔叔一直待在苍野之梧,我阿爹去了神界, 他们往来没有那么频繁了。还好我们三个关系不错,之前总一起玩,故而家族间也没有疏远了去。” “之前少见公子有好友往来,如今看公子高兴,我也觉高兴。”月柳低下头笑了笑。 “怎么,我记得之前每次成亲你都会使点小性子,这回倒不闹了?” 月柳没有像往常一样扯皮回去,而是勉强扯起嘴角,顶出个不太好看的苦笑,眼珠悠悠瞥向一旁,轻声道:“难道我使了性子,公子就不成亲了么。” 橘巧官听懂了月柳话里的情绪,停下笔,微微侧过脸看了眼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你早就可以离开我的。” 月柳使劲眨了眨眼,把里面的泪花硬生生眨回去,装笑:“可要是连我都离开公子了,公子身边就更没有能够长久陪伴的人了啊。” “……”橘巧官一时不答,低头写完了信,拿过自己的章子沾上红泥印到落款处。 月柳很有眼色地取了信封来,帮橘巧官折好信纸装进去。 橘巧官看着她,忽蹦出一句:“那又如何?” “……”月柳的动作顿住,拿着信封的手指轻轻颤抖。 “身边有没有人陪,陪着的是不是你,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再给你一次机会,要走就走吧。” “公子。”月柳突然不敢再看她。 “别忘了,你是人,而我是妖。”橘巧官从月柳手中拿回信封,于面上又添了三三亲启四个字,过程中面色正常,似乎在说一件平易不过的小事,“过几年你免不了变老,变丑。那时你走,便是被我强制赶走的。” “……” “我只想给你留点最后的脸面。” 橘巧官说完,拿着信,起身站直,径自走了出去。 . 自和小金乌分别后,屠酒儿找了好阵子,正苦于无法找寻明漪的踪迹,便接到了不知道哪儿来的肥鸽子带来的一封信。 那时她正在路边吃小馄饨,急于找明漪的心情让她没有心思再去酒楼里大吃大喝浪费时间,只能坐在这露天棚子里混着泥路尘土吃点东西休息休息。一碗馄饨刚端上来,她连汤都没有喝一口,就见那只肥硕的鸽子从天而降“扑通”一声砸进碗里,溅了她一脸馄饨汤。 屠酒儿连脸上的汤都来不及擦,便用两根手指捏出了掉在汤里的一根簪花,想了半天,才想出来它的出处。 小时候有个肥橘猫来青丘玩,整整比她大一千岁,因是阿爹朋友的女儿,阿娘嘱咐好半天要她们好好相处。那日她走出门后没有立即离开,趴了会儿门角,听那几位大人聊天。大概意思是两家关系好,这两个孩子出生前就指着肚子联了姻,结果没成想生出来都是女孩子,不过听他们言语间的意思,倒像是不在意这性别,还想继续撮合的。 致命风流[重生]_第62章 屠酒儿特别生气,她嫌那猫太胖,不好看,觉得配不上自己这么漂亮的白狐。于是扭脸就去找了正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橘猫,二话不说,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就狠狠扔过去,骂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簪子不偏不倚,正好扎在橘猫的大屁股上。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场面,那猫“喵嗷”的一嗓子,浑身毛都炸起来了,回荡在青丘的惨叫颇为凄厉悲惨,余音绕梁,多日不绝。 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提这门亲。 屠酒儿笑了笑,从鸽子腿上解下来一封被馄饨汤泡得皱巴巴的信。她和橘巧官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不知道这回是什么事,能让橘巧官主动联系她。 “三三吾妹——” 屠酒儿才看四个字就被恶心到吐舌头。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近期家有喜事,逢一清逸佳人,欲纳为侧房,巧是修道同僚,望三三携家中道长一同前来,共庆此良辰。婚期四月初一,切莫误时。” “又要娶亲了啊……”屠酒儿叹了口气,橘巧官每成一次亲,她都要感慨一句幸好当时把簪子插在了她屁股上,躲过了这种人渣。 她现下只想找明漪,不太想去赴约,便叫店家拿来根笔,打算在信纸背面写上拒绝的话。不想那纸被泡得厉害,写了好几遍都写不上“不去”俩字,一番努力后,终于放弃了。 算了,那还是去吧。 四月初一,反正不过就一两天时间,明漪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 屠酒儿馄饨也不吃了,都有人主动送宴席了,还吃什么路边摊。她记了记信纸上附带的地址,正好地方也不远,便直接就往那地方行去。 有法力傍身,先飞至高处,再寻定点落下,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屠酒儿便找到了橘巧官的住处。 那是个很简朴的院落,没有想象中那么奢靡的排场,坐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镇中。四面砖墙,青苔爬阶,就如一个寻常的商贾之家,低调至极。 她礼貌地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年迈的老者来开了门,打量了一下她,问:“你找谁?” “找巧官。”屠酒儿抿了抿唇,又补上一句,“我叫屠酒儿。” “是小殿下啊,请进。”阿福侧了身子,邀屠酒儿进来,“没想到昨夜才发出去,您今日就到了,公子一定很开心。” “你认识我呀。” “您还小的时候,我陪公子去过青丘的,看来您不记得了。” “是,我记性不好。”屠酒儿怪不好意思的。 阿福朝前厅喊:“公子!小殿下来了。” 橘巧官正坐在前厅喝茶,一听这话,忙站了起来,正欲出去迎接,又想到了什么,扭头和月柳吩咐了一句:“这客人重要,我不想让她住在这的两天不高兴。为了避免那位姐姐乱说话,你还是去堵一下她的嘴。” 月柳答应了,立即去了后院绑明漪的房间。 她一走,屠酒儿便踏进了门,一见橘巧官,便笑道:“哟,橘子,瘦了呀。” “三三,多少年不见了?”橘巧官也笑开了,上前抱住了屠酒儿,拍了拍她的脑袋。 屠酒儿推开她,嘁了一声,“你这骚猫,可千万别挨我,我怕被你碰一下都怀孕。” “就挨你,就挨你,”橘巧官故意又蹭了一顿屠酒儿,“我就不信了,我一只母的,能叫你一个母的怀什么孕。” “你对女子的祸害程度绝不亚于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屠酒儿摊了摊手,“这回是娶第几房亲了?我都懒得替你算。” “别说你了,我都懒得算。”橘巧官拉着屠酒儿坐下,叫阿福给她倒水喝。 “所以这回有什么不同呢,还非要把我叫过来。” “我哪儿有什么事非叫你啊,这不是替某人叫的么。”橘巧官说罢,对着屠酒儿做了一个两手缩在身体两侧扇动的动作,指了指天。 屠酒儿一愣,问:“……阿蛮?” “可不,她昨日来找我,心事重重的,说和你吵架了,后悔的很。” “她……”屠酒儿略有动容,可立马又不屑起来,“她咒我的时候,我可没觉得她会后悔。” “三三,你说,凭咱们三家的关系,有什么事过不去呢?”橘巧官亲自给屠酒儿添水,语气温和恳切,“阿蛮年纪是我们三个里面最小的,有时候难免不懂事,说话也不斟酌,但她心眼不是坏的。你俩妖界凡间一起玩了那么多年,这份情谊轻重你自然比我掂量得清,这台阶我替她给你了,你就顺着下得了。” “怎么和我吵的是她,如今先卖惨的还是她,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多不好说话似的。”屠酒儿委屈地咕哝。 “行了,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阿蛮是个怎样的小孩么?差不多得了,不是每个人心思都和你一样重的。” “行,行,你说什么都行,这面子就算是我给你的。”屠酒儿其实心里就没怨过阿蛮,一直都想讲和,奈何放不下脸,如今自然见好就收,“你带我去找她吧,只要她道歉,我就勉勉强强原谅了。” “好,她现在正睡午觉,我带你去后院客房找她。” 橘巧官站起身来,拉上屠酒儿的手,引她向后院走去。 月柳办完了事,正好过来找橘巧官。屠酒儿见了,很有眼色地喊了句“嫂子好。” 月柳发了片刻的懵,反应过来后,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这住处本就不很大,后院也挺小,一圈下来不过十五间房,主房客房所有的房门都冲着院内。橘巧官正欲去寻阿蛮的房间,却又被屠酒儿拉住。 “对了,还没同你说你新娘子的事。” . 明漪原本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发呆,早先突然进来一个月柳,什么也不说,就是把她的手又缚在了床柱上,不让她随意移动。又给她嘴里塞了块布,拿布条严严实实捆严在她口中,做完后也没再嘱咐什么,立即走了。 明漪本有些困意,这下被折腾地丝毫睡不着了,脑中正乱,便听见模糊的一句熟悉音调—— “对了,还没同你说你新娘子的事。” 是狐狸吗?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一时都忘了手腕上的锁链,想直接走过去打开门看看。甫一起身,就被链条又拽回了床上,动弹不得。 致命风流[重生]_第63章 外面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后天成亲吧?早点成也好,不然琐事很多。” 橘巧官的声音插进来:“三三可有心得?” 只听屠酒儿道:“你觉得呢,修道的都这样,磨磨唧唧的。我真后悔,要是我和你一样性子倒好了,早点绑过来生米煮成熟饭,她不从也得从。” 明漪愣住了。 屠酒儿知道橘巧官要成亲,而且知道她要娶的是一个修道人。 忽有一念头。 这狐狸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橘巧官要绑她明漪,且囚禁于此强迫自己成婚。没准狐狸还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不然这一切怎会这么巧,不可能这么巧。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呢?她不喜欢她了吗? 第48章 无奈 明漪紧紧咬着口中的布, 那块布非常干,很快就将她口腔里的湿意全部吸走,令她口舌异常燥渴, 而口舌的燥渴则愈发让她思绪繁乱。 当那个念头出来的一刹那, 她的脑子都是懵的,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手脚之间滕然而起的凉意, 手心有股刺痛的酥麻之感, 稍微握一握就发抖。 她从来没有想过, 狐狸会有一天不喜欢自己了。 狐狸从遇见她的第一天开始就喜欢她, 重生前一直喜欢她, 重生后依旧喜欢她。不论是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撒娇耍赖的模样,她的目光永远都追随在自己身上,每一次的眼神都是那么温柔又隐忍,常给她一种要有千言万语想表达的错觉。她想象不到狐狸对她厌弃的模样,也从未觉得会有那么一天。 现在想来,屠酒儿确实没有非要赖在她明漪身边的理由。那妖本就是万事随心走,当初可以因为喜欢自己就死缠烂打整整三年, 现在当然也可以因为不喜欢自己随手丢给别人。 只是, 她一直以来都有股子不知哪来的莫名自信, 屠酒儿一定会始终喜欢自己。现在想想, 不过是习惯了,所以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些都是理所当然,而这种理所当然在任何时候都可能会被轻易破灭。 外面的谈天还在继续。 橘巧官道:“得了, 你后悔也没用。说起来,分别这么些年,也没听你说过你们之间那些事,一会儿吃过饭可要和我好好聊聊。” “你想聊啊,现在站着就可以聊,反正阿蛮也在睡觉。” “原来你是不忍心打搅她睡觉才不进去的么?三三现在竟变得如此体贴了。” “你少胡说,你还不知道她起床气有多大,我可不愿意一言不合再吵起来。” “那就先不进去,与我随便聊两句你家道长的事吧。”外面一阵细微响动,听起来像是橘巧官拉着屠酒儿坐在了哪个地方,“……这回你闹得挺大,妖界谁不知道你在倒贴一个道士,屠苍叔叔都没有骂你?” “他怎么不骂,他天天都在骂。我不想说青丘那些破事。” “那道长呢?我不是信里写了……” “巧官,”屠酒儿的声音忽然变低了,“有些话,我只能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你说。” “我这些天总在想,是不是……是不是该考虑真的放弃了。” 明漪心里一寒,手指紧紧地抠在床柱上。 “怎么了?她就这么混蛋吗?” “不……不是,她挺好的。做那件事之前,我还可以安心地在她身边待下去,可现在不能,我总是过不去心里的槛。我不能再继续骗自己也骗她,我明明知道我做的是错的,可是……我……你懂么?” 明漪越来越听不明白屠酒儿的话。 狐狸做了什么事这么愧疚?骗?骗了她什么? 橘巧官替她问了:“你做什么了?” 短暂的沉默。 屠酒儿说了句什么,但这一句声音实在太小了,明漪什么都没听见。 橘巧官扬起声音:“什么?你又用了!前人的血真是白流了,你真是有够肆意胆大,我都不敢妄动用这个玩意儿,你小小年纪居然就敢动两次?” “是我那天糊涂了,和她第一次那么近地相处,又想到了陈年往事,耐不住心里那份渴求。可我现在不知该怎么办,巧官,你是我好友,与你说实话,我很后悔。但我一边后悔着,又一边庆幸着,我想过离开她,可我又……” “好了,你要听真话么?去我卧房吧,给你沏壶好茶,咱们慢慢谈。” “……好吧。” 两个人起了身,脚步声慢慢由近及远,直至消失。 明漪有点消化不了屠酒儿话里的内容,她想了很久,才梳理出她这个角度看到的事情起承。屠酒儿一定骗了自己一些事情,现在她因为不愿意继续骗下去,想要离开自己,于是暗地勾结了橘巧官把自己绑过来,做她口中“生米煮成熟饭”那种事。 按理说她应该生气的。 但她现在满脑子竟只有一个想法—— 狐狸到底还喜不喜欢自己呢? 明漪不知自己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了还不计较她骗了自己什么,也不计较她勾结橘猫把自己送走,气恼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清晰地破土而出,此刻心里全然被这一个疑问覆盖,令她再无法思索其他任何问题。 她扶住床柱,低低地喘了口气,胸口那股闷痛的紧揪感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以前从来不知,原来心是真的可以随着情绪疼起来的。 . 后来月柳和阿福都来过几次,取了她口中的布块给她吃些东西,又给她堵上。等待成亲的两天里,她偶尔还可以听见院落中传来屠酒儿的声音,有时是在和橘巧官聊天,有时是在和阿蛮别别扭扭地说话,但都没有再提过“道长”或者“阿漪”了。 时间过得挺快,阿福连红纸都贴上窗户了,桌上的蜡烛也换了金红色。 致命风流[重生]_第64章 四月初一的早晨。 月柳捧着新做的嫁衣打开了门,阿福跟在她身后端了一盅汤。 明漪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里已经被锁链勒出了一道血痕,周围也剐蹭出了一些细小伤口。 阿福先拿出了塞在她口中的布,劝了两句,给她喂了一勺热汤。明漪没有反抗,被禁锢在这里的几天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几乎是给什么吃什么,要不然饥饿只会愈发摧残她的神智。 不想咽下去没多久,她浑身本就不剩多少的真气被瞬时抽空,连基本的站坐都无法维持,软软地瘫靠在床边。阿福叹了口气,拿着汤离开了。 “你别怪公子,”月柳扶正明漪的身子,帮她解开捆了她多天的锁链,“要给你换衣服,就必须得打开这个,是我和公子说的给你下点药,安全一些。” “你喜欢她吗。”明漪没有责怪什么,只淡淡地问。 “我如果不喜欢,又何必在她身边待这么多年。”月柳低着头帮明漪摆弄着嫁衣,说着便苦笑了一下。 “看到我和她成亲,不难受吗。” “道长,你不知道吧,”月柳笑了笑,脱下明漪的外衣与中衣,“我从十五岁就跟在公子身边了,那时我还稚嫩,公子就是这一副不过二十的面容。她把我从青楼赎出来,允许我跟在她身边,高兴时会说喜欢我,会亲我,抱我,我最青涩美好的一段年华全是她的。今年我二十七岁,公子还是年轻面貌,她如今……却再没有说过喜欢我了。” “……”明漪有点走神。 “公子是一个多情的人,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她的多情就是无情。所以她的身边注定不会只有我一个,这一点我早就看开了。只是有些事心里再清楚也还是放不下,我心甘情愿一辈子都交给她,年轻时与她耳鬓厮磨,年老时给她洗衣做饭,死了也要埋在她周围,给她心里盖层土。如果她的心里不能全是我,那么永远有我,也是好的。” “你和我说这么多做什么。”明漪撇开目光。 月柳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想说,看到你和她成亲,我很难受。” “……对我一个陌生人,话少点吧。” “抱歉,我在这里,平日没有人可以说话……”月柳自嘲一笑,继续给明漪穿嫁衣,“你和以前公子带回来的那些姑娘不太一样,故而忍不住多嘴了,见谅。” “……你很厉害,”明漪看了看她,转过头去,轻声道,“如果我喜欢的人要和别人成亲,我绝做不到你这般心如止水。” “道长还会喜欢别人么?”月柳好奇地问,“那如果换做道长,又如何自处?” “大抵,”明漪的目光浅浅地投在落了一只麻雀的窗台上,“会杀了他们吧。” “你真是我见过最像修道者的一个修道者,也是我见过最不像个修道者的修道者,”她给明漪最后束上了腰封,“肯定心里有所牵挂吧。不知是个怎么好模样的人呢,竟能打动你这样的修道者。” “……” 明漪再不说话了。 月柳给她穿好衣服,又托着她去梳妆台坐下,细心地给她描眉施粉。 画着画着,月柳总忍不住看她右眼角下的那颗红色泪痣,说了一嘴:“道长,你这颗痣真好看。” 明漪轻轻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她也喜欢。” 月柳的动作顿了顿,她看了眼明漪的眼睛,没有再多话问些什么。 有些事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但就是不能有所作为。这种无奈,原来世间每个人都会有,谁也不例外。 第49章 我不信 另一边, 橘巧官在衣柜前试穿新郎服,屠酒儿和阿蛮坐在她的床上抓羊拐子玩。三个人很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了,又恰逢屠酒儿与阿蛮矛盾初化, 有几日没好好唠唠, 一时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等橘巧官终于试好了衣服,天色也已不早, 阿福过来说月柳那边也收拾妥当, 她便叫上屠酒儿和阿蛮去前厅招呼请来的客人。 这些客人里有人, 也有妖, 都是知晓橘巧官真实身份的。她这人虽然在感情问题上很糟糕, 但对于朋友还是很会为人处事,又喜爱混迹在凡间与各种人打交道,这么多年下来好友自是不少。 屠酒儿看橘巧官一门心思投在了迎客上,心里歪念头一动,拉着阿蛮悄悄说:“你比我来得早,有没有见过巧官的新娘子?” 阿蛮摇了摇头:“巧官不让我看,说闹洞房时才能看。” “这么老实可不像你啊,”屠酒儿往后院方向看了一眼, “我也说过想看, 巧官也是不叫看, 说什么这位新娘子不太乖顺, 怕说错话惹恼我。我看就是她又强拐来的,不想让咱们知道。”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阿蛮还不知道?”屠酒儿挑着眉反问。 阿蛮有点为难, 说:“算了吧,万一巧官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这一闹,她若真生气了可如何是好。” “她会为了一个都数不清多少房的姨太太和我这个青梅竹马的密友真置气么?没事的,反正现在她也在忙,我好无聊,咱们去偷偷看一眼吧,就一眼。” 阿蛮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了。 两个人趁所有人都聚在前厅寒暄,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宴席。正巧月柳也和阿福一起去了厨房,后院一个旁的人都没有。 屠酒儿找到了新娘子的房间,和阿蛮趴在门缝里看了好一会儿,只看见一个蒙着红盖头的模糊人影。她想推门进去,阿蛮一把拉住她,皱着眉摇头,屠酒儿却没放在心上,抚开了阿蛮的手。 轻轻地推开半扇门。 屠酒儿小心地跨进去,阿蛮紧跟在后,进了门往后看看没人跟着,立即关上。 倚靠在床边的新娘子像是听到了响动,微微撑起来了一点,但很明显她并没有太多力气,只这一个小动作便已显艰难。 “谁?” 屠酒儿愣了一下,她掏了掏耳朵,感觉自己听岔了。这声音为什么听起来会那么熟悉? 阿蛮对这个丝毫没上心,反正她不喜欢某人,也记不住某人的声音,只拉着屠酒儿小声说:“要看还不快点,一会儿有人来了。” 屠酒儿好似没听见阿蛮说话,她只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蒙着红盖头的人,径自问: “你是谁?” 致命风流[重生]_第65章 那人沉默许久,久到阿蛮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才开口冷冷道:“你是在嘲讽我吗。” “阿漪!”屠酒儿立刻确认了这把嗓子的主人,两步上前,抬手掀开了那人的红盖头,单膝跪在她面前,仰着脑袋看她的脸,“真的是你?” 怎么会?! 只见一贯清汤寡水的明漪此刻带着一脸精致艳丽的妆容,眉如黛画,唇如含花,颊边扫了淡淡桃红,桌上的烛火映在她的眼中轻轻跃动,点起了从未有过的几分风情。 “你不用和我装傻,”明漪落在屠酒儿身上的目光却冻如寒霜,“我什么都不会信。”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东海了吗?你怎么和巧官……” “闭嘴,出去。” “为什么要我出去,虽然我不知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但你还想继续成这个亲吗?”屠酒儿气得站了起来,眼睛里涌了泪花,“难道你是自愿来到这里和她成亲的?” 阿蛮在一旁已经看呆了,打死她都料想不到这样的事情走向。 “我是不是自愿的,你心里清楚。” “你什么意思?” “够了。” “什么够不够的,你总是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我,之前在玉虚山上就冤枉我和鹿王有染,现在还要冤枉我害你陷入此境,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你别和我说她掳我来此处,你全然不知情,你俩不是从小好到大的么?” “我确实不知情啊,我要是知道是你,怎会纵她娶你?阿漪,我对你什么感情,你该是有数的,我以往日日夜夜与你一处,何曾有丝毫亏待过你,你凭什么无缘无故践踏我的感情,觉得我是一个可以说放手就放手的人?” “你可以说喜欢就喜欢,自然也可以说放手就放手。” 两个人有来有回地吵,动静越来越大,阿蛮也盖不住。房门口站了好几个来看热闹的客人,没一会儿,就把橘巧官也招过来了。 橘巧官一见这场面,也是一头雾水。阿蛮忙过去拽住她,和她解释:“巧官,你坏事了。”又把明漪的来历前后讲了一通,帮她疏通了一下这其中的因缘巧合。 橘巧官不可思议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竟会这么巧?” 阿蛮也手足无措,道:“你要不去解释一下吧?她们好像误会得很深。” 橘巧官赶紧上前,拉住了气头上的屠酒儿,匆忙间瞟了一眼明漪,“三三,你先冷静下来,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咱们慢慢说。” 屠酒儿一见橘巧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骂:“你这只橘猪成心的是不是!” “这都是误会……” “你放屁,滚一边去。” 明漪冷冷开口:“既然已把我送了别人,为何还要在我面前假惺惺演戏。” 屠酒儿一把推开橘巧官,目中含泪,“阿漪,我从来不知,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薄情寡信的一个人。我自认做过许多错事,也时常对不起你,但只有一件我不能容忍你错认,你说我把你送给别人?我就算做再多人神共愤之事,也不过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你却说我把你送给别人!” 明漪见屠酒儿这副表情,又听了她这番话,心中动摇不少,多少也愿意相信不是她故意做的,但还是倔着不低头,颤着嗓音道:“我不信。” 橘巧官看事情走向不太对,再次上前抓住屠酒儿,说:“三三,我不知道她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要是知道我绝对不会碰的,我可以和她解释……” “你滚开!”屠酒儿一脚踹在橘巧官的小腿上。橘巧官直接被她踹得单膝跪在了地上,疼得泪花都出来了,愣是不敢喊一声,怕惹她更不痛快。 月柳从人堆里挤出来,默不作声地快步过去扶起了橘巧官。 屠酒儿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等待明漪的服软,但明漪只是眼睛发红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她苦笑了一下,摇着头道:“阿漪,你当真不信我。也罢,反正我……”话语顿了顿,“我本来就想走的。这样也好,让我总算明白你……” 你不是她。 屠酒儿忽而就陷入了另一种绝望之中。 花初会相信她的,哪怕花初明明知道是谎话,她也会毫无条件地相信她。可如今,明漪连她哭着喊出来的实话都不肯信。她真的不是她啊。 第50章 白来的修为 阿蛮小心翼翼地蹭到屠酒儿身边, 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问:“三三,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认真的。” 屠酒儿挣脱阿蛮的手,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明漪, 转身向外面走。 橘巧官喊了声“三三”,周围有的妖也唤了两句“小殿下”, 但屠酒儿都没有再回头, 一路挤开人群,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橘巧官拉了拉阿蛮的胳膊, 示意她跟上去看看。阿蛮会意, 立即追随屠酒儿出去。倒是只有月柳把注意力放在了明漪身上,伏在橘巧官耳边轻声提醒了她。 橘巧官一直想着怎么和屠酒儿解释,这才刚刚想到还有明漪这个人。她面色有些尴尬,叫月柳帮忙去遣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和妖,抱着一层歉意与明漪说:“道长,你看这事……我真的不知情,若早知你与三三的关系,我怎么都不会让这场闹剧发生的, 这都是我的错。” 明漪不说话, 只盯着她的眼睛看, 似乎想极力找寻出一点心虚的东西, 好来印证自己的猜想没有错。可橘巧官的眼神坦荡又诚恳,丝毫做戏的痕迹都没有。 她仍问道:“你还继续演?” 橘巧官无奈一笑,道:“我演什么啊, 何必演啊?道长,你不仔细想想,如果三三真的知情,那她为什么都已经放弃你了,今天还要串通着我和你在这里演戏呢?她刚刚和你那样争辩,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明漪如此一想,果然是这样。看来倒真的是她思虑过多,误会了屠酒儿。 “其实她那个人嘴硬心软,最爱逞一时口舌之快,心里想一套是一套的,说的话你别当真。我看她也是被你这不愠不火的态度给硌太久,生气了,你要是肯低个头,她什么仇都不记。”橘巧官一边安抚明漪,一边叫月柳过来帮明漪换衣服,又唤阿福把喜宴的布置都撤掉。 明漪沉默半晌,随着月柳摆弄身上的衣物。橘巧官张罗好这边,便打算再去处理那些客人,正欲出门时,却又转头。 “对了,我这人不爱欠朋友东西,这回算是我欠着三三了,补偿的话,给你一定比给她更令她开心。”橘巧官走回明漪身边,将手搁在她肩上,看似很随意的一个动作,“这是三百年的修为,赠你了。” 明漪忽觉一阵磅礴真气由橘巧官的手掌传来,过于精纯的内力让她一瞬间有点吃不消。她撑住床,额角出了一层汗,低声怒道:“我不要妖的修为,拿走!” “你以为妖的修为好炼呢?我们妖的修为还不是和你们同样一天一天踏踏实实炼出来的,我给你三百年修为,等于我少活了整整三百岁,你竟还不知感恩。” 致命风流[重生]_第66章 “我不要妖……” “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给不给是我的事。只要三三能原谅我,我管你怎么处置这三百年修为,反正它已经在你体内了。你若愿意,就好好花时间和它融合,若不愿意,就闲置在灵台里不要管,你吃什么亏?” “我不能,”明漪捂着胸口,努力运气调和身体里那股真气,让它不至于将自己的身体即刻冲垮,“不能让这种脏东西附着在我身上,就算……就算只是一隅……” 橘巧官讥讽一笑,弯下腰拍了拍明漪的侧脸,“小道长,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呢,在我这里还没受够教训么?少来你冠冕堂皇那一套,你就是个废物,听见了吗,废物!你幸亏下山后第一个跟头栽在了我这里,而我又得给三三面子,要不然就你这一双手就能算清的修炼年数,你连耗子精都降不住,懂吗?” 说罢,橘巧官便一挥袖子,半带着点儿气走了。 月柳忙扶起明漪,给她顺气,“公子实则是好意,只是话说得不太好听,道长别放心上。” “我不需要,”明漪还没缓过来,俯在床上微微喘气,“哪怕我有朝一日不得已要出手保护她,我也要靠我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修炼强大,如今她这么让我秽物加身……” “秽物?”月柳皱了眉,“道长,容我多问一嘴,若是今日给你传功的是你的师尊,你还会这般抗拒么?” “什么意思……” “道长心里对妖的成见不是一般的深。我虽身为人族,但陪伴在公子身边,见了许多年的妖,他们真的和人没什么不同。人里面有好有坏,妖里面也有好有坏,其实大家该厌恶嫌弃的从来都该是不忠不义伤天害理的过街老鼠,而不是不由分说地给所有妖画一个圈,把他们全打成老鼠,道长说是不是?” “……不论如何,我不会用她的修为的。” 月柳叹了口气,轻声说:“我也希望,不会有一日需要你动用这么大的修为去对抗什么事情。” 明漪闭上眼,没由来地想到了记忆里的三年后。 “……你先休息一下吧。” 月柳看明漪脸色不好,也觉她需要时间来运转体内突然多出来的这一股修为,便也起身打算离开。 “等等。”明漪蓦地抬头。 “怎么了,道长还有事?” “如何……”明漪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踌躇了片刻,“如何向她低头。” 月柳记起了橘巧官走之前说的那句“你要是肯低个头,她什么仇都不记”,这才明白了明漪那话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笑,道:“道长没向她低过头吗?” “不曾。” “那她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月柳不禁感慨,“不论她出于什么目的一直纠缠你,她都付出太多了。我只明白,一个人如果一直在付出,她不一定会觉得累,但一定容易被你不经意间做出的细节打垮,然后委屈就像打翻箩筐里的土,把她的眼睛盖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明漪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闷声道:“可她说,她是认真的。” “风月里的狠话,说得再绝也做不得真。” “那我该如何是好?” “道长要是问我,我只能以我的经验来传授,”月柳坐得离明漪近了一些,声音缓缓压低,“以往我对付公子最有效的只有一样。” 明漪此时倒变得有眼色起来,主动把耳朵凑了过去。 月柳伏于她耳畔,悠悠吐出三个字: “苦肉计。” 第51章 苦肉计 “三三, 你等等!” 阿蛮强行拉住了一直不停歇往前走的屠酒儿,呼哧呼哧喘着气,分心看了看周围, 她们都走到镇子外的荒郊了。 屠酒儿努力挣脱阿蛮的手, 怒道:“你做什么?” “你真的仔细想过了吗,就这么放弃了吗?你找了整整四百年, 四百年间与那么多皇帝厮混荒度, 不就是在等另一个靳花初出现,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就这么轻易地不要了, 你别后悔!” “你懂什么,我就是为了不让自己以后沦落到更加后悔……” 话及此,屠酒儿停住了。片刻之后,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阿蛮心思玲珑,一下就明白了,她叹了口气,拉着屠酒儿寻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声音软了下来:“三三, 想通了?” 屠酒儿闭上眼, 把脸埋进掌心, “她不是花初, 我早就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花初了。” “可天底下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明漪了。” “……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屠酒儿放下了手, 眼睑还湿着,“所以我明明全都明白了,还是会觉得很难过。我以为我只把她当做花初的替代品,可是如果只是这样,我就不应该在得不到她回应的时候失望,也不应该在被她误解后发火,因为我喜欢的不是明漪,我怎么会在乎明漪的举动呢?按理说我只要一味地付出、一味地去做我以为的补偿就够了,我只要满足我自己的赎罪欲就可以开心了。但是我在意她不喜欢我,我很在意,在意到不惜再动一次媚术,甚至有时与她在一起我会……” 阿蛮小心地问:“会如何?” “我会……”屠酒儿的声音开始发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会忽然……忘了花初。” 阿蛮作为一个一直跟在屠酒儿身边看着她起起落落这么多年的人,此刻听她说出这句话,心里一时酸涩不堪,不知再说什么。 “如果我没有喜欢上她,我不会选择离开她,阿蛮,你能懂我么?”屠酒儿抓住阿蛮的手,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汗,“我不想花初的结局在她身上重复,也不愿意再看着我喜欢的人被一辈子蒙在鼓里找不到自我,活在假象里至死方休。” 阿蛮的重点放在了她话里的另一个字眼上:“所以你分清她和靳花初后,还是……喜欢上了她啊?” 屠酒儿面色一滞,轻轻转过头去,低声说:“那又如何呢。” “我觉得,若你真的动了心,何不撤下她身上的媚术,试试以真心去换她真心?” “阿蛮,你不懂她,我还不懂她么。若没有媚术,她不可能喜欢上我的,永远都不可能。”屠酒儿痛苦地抓起额前碎发,仿佛又有一条捆仙索缚在了她的脖子上,“不过……我……我还是会选择一个时间去撤回的,她……不该这样活着。” 阿蛮却有点不相信,道:“我看呐你舍不得撤的,人只要尝了甜头,哪儿那么容易撒手。” “我会的,”屠酒儿坚定地和阿蛮对视,“然后我就嫁给小金乌,换来一个仙籍给她,这辈子就再不欠她什么了。我一个人,再活个千百年,总能忘了她。” “然后孤独终老,以示决绝?” 致命风流[重生]_第67章 不知为何,看到屠酒儿这副超脱看开的模样,阿蛮反而开始感到有趣。 她可绝不会是一个肯委屈自己的人。 说实话,屠酒儿的话她只敢信一半,便是她真的喜欢上明漪那一半。另一半关于她对这件事的处理和决定,阿蛮都觉得不靠谱,屠酒儿很容易做些事情来感动自己,自以为是地放弃一些东西给自己营造出悲凉凄切的氛围,然后沉浸在一种消极又自虐的变态浪漫中无法自拔。但实际上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不知哪儿来的一股莫名预感,让阿蛮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屠酒儿想的那么糟。 “三三,要不咱们先在这个地方找个客栈住下来,你缓一缓?”不论如何,先把她拖住。 屠酒儿也哭累了,安静地点了点头。 阿蛮陪着笑把她拖起来,一边手背在后面,揪了一根羽毛,化作一只小小的画眉鸟,带着口信悄悄地飞去找橘巧官了。 . 橘巧官找到屠酒儿她们下榻的客栈时,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阿蛮焦急地等在客栈门口,见到橘巧官,没理她,径直往她身后看。果然看见月柳扶着神色怪异的明漪磨磨蹭蹭地走着。 她直接越过橘巧官,跑到明漪身边,问:“你怎么才来?” 橘巧官翻了个白眼:“阿蛮,你看不见我是不是。” “谁理你,你带完路就赶紧回去吧,回头三三看见你又要生气了。” “行,行,一群见色忘友的东西。” 橘巧官哼了一声,拉起月柳就往外走。月柳临走时转头小声地又和明漪说了一遍:“记住啊,别太假。” 阿蛮目送她二人离开,好奇地问站在原地呆愣愣的明漪:“什么假不假的?” 明漪钝钝地摇了摇头,言语间颇是僵硬:“没有。” “你这样可不行,什么好听话都不会说,怎么讨她开心呢。” “……嗯。”明漪也不知该说什么。 阿蛮看她这副木头样,有点怒其不争的情绪,拉着她先在一旁坐下,问店小二要了一碟子墨和笔,抓住明漪的手就往她手心里写:“笨蛋,见了她就照这么念,想不起来偷偷看一眼自己的手,千万别太明显,知道吗?” “嗯。”明漪轻轻地看着阿蛮在自己掌心里写下的两个字。 “去吧,她就在二楼拐角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里。” 明漪起身,慢慢地挪向二楼,心里不断反复记忆月柳之前教的话,以及阿蛮给她写的字,一时满脑子混乱,记得远没有刚刚来时清晰。 到了门口后,明漪几次欲要推开门,但连门碰都没敢碰一下。她这辈子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从没说过脑子里那些话,她真的不知道一会儿自己会是如何一个拘谨奇怪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又会不会更加令屠酒儿气恼。 里面的人似乎注意到了门口来回晃荡的身影,不紧不慢地问道:“谁呀?” “……”明漪忽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屠酒儿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回答,看着那人影一直没走,便亲自过来开了门。 吱呀—— 由窗台泄来的明亮光线涌进昏暗的走廊,随着开门带起的风而来的,还有里面那人身上浓郁的花香。 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两人面色各异地沉默许久。 仍是屠酒儿先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抱、抱歉,是我……”明漪低着头,不敢看屠酒儿,极力找一个合适的措辞,“是我先前误会了你。” 屠酒儿抓着木门的手指紧紧抠进门缝里,她心里霎时酸涩难忍,什么想法都冒了出来。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她,慌忙得连媚术都来不及撤,就是因为怕再见到她心志动摇。如今看着明漪亲自站在她面前,那样局促地看着地面,放在身侧的手指还紧紧抓着衣摆,她心里对明漪不舍的感情又肆虐翻腾起来,并伴随着对靳花初的深深的愧疚。 这个时候,屠酒儿的注意力反倒没有放在之前误会的那件事上。 可明漪还在为那些事道着歉:“还有之前在玉虚山,没有和你打招呼就自己走了,也是我考虑不周。” “哦。”她敷衍地应了一声,更没有心思和明漪算这远古旧账。 “所以你还会……和我一起去东海么?”明漪语气极轻地问。 屠酒儿脑子正乱,面有烦色,胡乱答道:“不去。”说着就要关门。 明漪一把撑住木门,不让屠酒儿关上,半边脸都红了,支吾说:“你要是……不原谅我,我……我就饮鸩自尽。” 屠酒儿见她破天荒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也放下了自己那些杂乱心思,揣起小手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明漪,道:“哟,你竟也会威胁我。” 明漪的脖子都染上了红,磕巴道:“没有。” “那你就自尽吧。饮鸩是吧?毒.药带了吗,这就喝,我看着你喝。” “嗯……”明漪从袖子里拿出月柳给她准备好的药,指尖有点抖,缓缓地打开药瓶。 那药瓶一打开,屠酒儿就鼻尖地嗅到了一股蜂蜜味儿。 明漪垂着头,含住瓶沿,浅浅地抿了一口里面的东西。 “好喝吗?”屠酒儿眯起眼睛问。 明漪舔了舔嘴唇,盯着自己手里的药瓶,呆呆答道:“还可以。” 屠酒儿放下手臂,往后退了一步,“啪”得一声狠狠甩上了门。 第52章 笨拙的主动 致命风流[重生]_第68章 明漪被猛扇过来的门直直撞到了鼻子, 她闷哼一声,捂住了脸。没一会儿,就有血渍由指缝渗出来。 又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明漪不知该继续敲屠酒儿的房门还是做点别的什么, 便捂着鼻子先下楼去。 阿蛮还坐在一楼喝茶,见明漪下来, 忙迎上来问:“怎么样了, 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明漪闷闷道。 “你怎么流血了?她难不成打你了?”阿蛮拉着明漪, 眸中偷偷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但语气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她也太不像话了,谈不拢就谈不拢吧,怎么可以打人呢,教养都吃狗肚子里去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噗。”阿蛮掩嘴一笑,“那你到底是说什么了,她虽说脾气坏,但对你可从没有凶过啊。” 明漪沉默片刻,将月柳告诉她的话与刚刚的经过都和阿蛮说了。 “亏她还叫你不要太假, 你真是……”阿蛮忍不住轻笑出声, “月柳要是知道你这般‘苦肉计’, 怕是要气得背过气去。” “我……不会撒谎。”明漪低声道。 “那你也不该这么笨呀, 你看,虽然刚刚计策没有成功,但是三三她把门甩在你脸上了这是事实吧?你流血了是事实吧?你就带着这一脸血继续卖你的苦肉计, 不算撒谎吧?” “……”明漪捂着鼻子愣愣地看着阿蛮,脑子似乎还没转过弯来。 阿蛮真是恨不得往她脑门上戳两指了,“还看什么看,趁着血还没干,赶紧上去找她啊,喊疼,喊晕,然后往她身上倒,把我写在你手心的字念出来,懂了吗?” “……嗯。” 明漪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立刻就转身再次上楼。 阿蛮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么瓷,我见了都生气,真是难为那个见惯风月场的主儿了。” 慢慢又挪到屠酒儿门外,明漪犹豫着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一阵脚步响动,木门再次被拉开。屠酒儿皱着眉看她,问:“你又怎么,想继续自尽?” 明漪摇了摇头,放下一直捂着脸的手,摊开给屠酒儿看,“……我流血了。” 屠酒儿看见那满手的血,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拿远,别蹭到我衣服上。” 明漪把手收了回去。 “喝药不顶用了,现在改招数了?谁给你出的主意,是不是你自己给自己打成这样的?” “……”明漪低着头,忽然想起阿蛮说的话,语气僵硬道,“啊,好疼。” 屠酒儿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这真的是她见过最不会说谎话的人了。 “还有点晕。”明漪站得直挺挺的,双眼明澈。 屠酒儿见她下半张脸几乎全是血渍,心里还是舍不得,纵有再多思绪也得先放一放,便勉为其难地让开一条缝,“你先进来吧。” “等等。” 阿蛮吩咐的流程还没有做完,‘喊疼,喊晕,然后往她身上倒’,一步都不能少。 “你又要做什么?”屠酒儿整不明白了,都已经让她进门了,还要作什么幺蛾子。 “你……你能不能先抬一下手。”明漪对于姿势的要求还是有点严苛的。 屠酒儿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双臂。 明漪向前走了一小步,双手无措地举在胸前,畏畏缩缩半晌,才试探着微微向屠酒儿倾去,动作极慢。待自己的衣襟擦到了屠酒儿的衣襟,明漪小心翼翼地把下巴虚搁在她的肩上,然后极轻地环住了她的背。 屠酒儿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漪摊开手掌,看着阿蛮写下的两个字,照着它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读出: “三三。” 屠酒儿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靳花初的身影。 一身华美宫服,一挽精致宫钗,苍白瘦削,同样的面庞,同样的红色泪痣,看着她,温柔地喊她。 “三三。” 屠酒儿的手颤抖起来,她紧紧握了拳,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努力拽回一丝清醒的意识。 这是明漪,不是靳花初。 是明漪。 她回抱住明漪的腰,一口咬上明漪的脖子,齿尖狠狠摩擦她脖颈处的细肉。 “嗯……”明漪疼得闭上了眼,喉咙里极力压抑住一声闷哼。 在咬破那一层皮之前,屠酒儿及时松了口,她将脸埋进明漪的衣领里,骂道:“你烦死了。” “为什么?”明漪小声问。 “……因为你把血都弄到我衣服上了,笨蛋。” “哦。”明漪松开了抱着屠酒儿的手,轻轻地推开她,“那我先去后厨找点水洗一下。” 屠酒儿却没让她推开自己,反而更紧地抱住了她的腰,继而微微后仰,直接把明漪抱了起来,几步走到床边,把她推倒在床上。 明漪刚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就被屠酒儿死死压住,一手钳着她的右小臂,一手卡着她的下巴,大腿别在她双腿之间,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你……你做什么?”明漪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烧了起来。 “要亲你。” 屠酒儿说完,就噘着嘴慢慢凑近明漪的脸。 致命风流[重生]_第69章 明漪浑身都在抖,如此有预兆的亲密接触是第一次,上一回算偷袭,远没有这种提前告知你要侵占你然后慢慢等待的焦灼感。 她没有和谁走得太近过,在她两世记忆里,也从未和屠酒儿有如此直接的唇舌触碰。重生前最过分的不过有一次狐狸强行亲了一下她的侧脸,然后她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再和她说话,自那以后,屠酒儿便再也不敢逾距。 而上一次,也就是几天前,屠酒儿突然亲她的那一下,扰乱了她很久很久的心绪。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不排斥。但现下在这静静等待的短暂时间里,她才愈来愈明白自己的想法,那不仅仅是不排斥,更多的是……期待,还有刺激与愉悦。 她闭上了眼,脑子里昏昏胀胀,只有一个想法——被狐狸亲。 空气凝滞。 许久。 却没了动静。 只听那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忽然响起:“哎呦你这个脸真是……脏死了,要不还是先洗洗吧。” 明漪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羞愧的情绪瞬时溢满了她的脑海,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推开屠酒儿,一言不发地起身径直跑出了门。 屠酒儿想拉没拉住,喊了两声:“阿漪!阿漪!你跑什么?我和你开玩笑呢!” 人早不知哪儿去了,只剩半扇木门晃晃悠悠地来回摇动,发出年老失修的吱呀声。 “怎么这么快就没人影了……”屠酒儿挠了挠后脑勺。 第53章 【番外篇】前尘忆梦(六) 甲午年, 朝中炀帝当位,昏庸无道,百官无为, 国库空虚, 义军四起。 那一年局势动荡不堪,百姓终日惶恐, 土地荒废, 无人耕作, 人们已经很久没有正常坐下来好好吃饭了。大家见了面, 都带着满脸的不安与绝望, 小声说—— 国要亡了。 但是没有人敢提亡国的原因。如果被官府发现妄议那个名字,是无可辩驳的死罪。 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看到那无数张贴在大街小巷里同样的莲池图时,看到那张莲池图下的落款署名时,每个人的眼底都心照不宣地交流着恨意。 屠酒儿。 那个整日待在炀帝身边,使炀帝不思朝政荒废度日,国局动荡至此的祸根。自从这个女子入了宫,炀帝的眼睛里就只能载下她一个人, 再看不到庙堂的佞臣当道, 也看不到灾荒的尸殍遍野, 劝帝王的人被贬了职, 要杀妖妃的人被斩了首,国之不国,臣之不臣, 亡是迟早的事。 可就在这要亡国之际,炀帝还在宫中与那妖妃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听宫里人说,妖妃总喜欢画一幅莲池图,每天都要画,画的莲池千姿百态,上面提诗却总是同一句。那日她画完,抱着卷轴突然就放声大哭,哭了整整一宿,炀帝为讨她开心,便大肆耗费已经亏虚近空的国力,将她画的莲池图临摹了整整五余万张,挂在所有街巷之中。 炀帝在殿上对着百官说,朕知道世人都会骂朕,会在史书里把朕写脏写臭,朕不在乎。朕只想让爱妃名扬天下,流芳百世。 其实谁也落不到好,两个人的名声只能一起臭罢了。 吴砭将目光从街角贴着的那张莲池图上收回来,轻轻叹了口气。 “别看了。朝代更迭,这是命数。”霄峡淡漠道。 吴砭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霄峡怀中的那个婴儿,说:“所幸在乱世降临之前,我们找到了未来的掌门人。” “是我之幸。”霄峡低头看着这个还未满周岁的孩子,沉声道,“先回玉虚吧,俗世的事我们不管。” “是,掌门。”吴砭紧走几步,跟上了霄峡的步伐,“掌门给她起个名讳吧?找到她时她的父母已死去,也不知是个什么姓什么名,总不能就这么无名无姓地抱回玉虚,好歹也是未来的一代掌门啊。” “……”霄峡悠悠瞥向旁侧,触眼可及的又是一张同样的莲池图。 图上水波清澈,涟漪明晰,可见池底碎石。一朵娇嫩粉莲由水中心冒出,含了半边没有展开的花苞,显是初次绽放,囊着三分羞赧青涩,惹人怜爱。 不知是画了多少遍,才能练出这样生动细致的笔力。 又见左上提诗—— 明漪绝底,奇花初胎。 霄峡不是个讲究起名的人,况在口中默念两遍,竟觉顺嘴,便随口定下了怀中婴儿的姓名: “……就唤明漪吧。” 第54章 如果的事 哗啦。 明漪趴在井边, 脸颊还带着刚刚拍上的井水,水渍濡湿了她的鬓角,顺着她的下巴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她狠狠地搓自己的下巴, 脑子里全是刚刚屠酒儿的那句“脏死了”。 她现在已经分辨不出狐狸口中话的真假, 但经过这么一遭事,她更愿意相信她口中全部都是真的。要是她无法每一次都做到慧眼如炬, 那么宁可错信, 也要愚信。她不知该如何向狐狸表达自己的喜欢, 如果可以, 她只愿能通过自己的方式不让她再生任何气。 搓动的动作逐渐趋于机械化, 下巴已经开始有疼痛感,但明漪仍觉不够干净。 此时恨不得直接全身沐浴一遍才好。 屠酒儿找了下来,一进后院就见明漪俯身在井口不停地洗自己下半张脸,她忙走过去,拉起明漪,“阿漪,别洗了。” 明漪别扭地撇开头,轻声道:“……我去找皂角。” “找什么皂角, ”屠酒儿捧住明漪的脸, 硬是把她的脑袋掰过来转向自己, “下巴都搓破皮了, 你知不知道?” 明漪没说话。 “你怎么不笨死算了,榆木疙瘩。”屠酒儿伸出食指在她脑门上戳了戳,掏出手绢儿帮她把下巴上的水擦干, “你这样的老实人偏偏遇上我这样的妖,真不知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跟我上楼吧,帮你擦点药。” 致命风流[重生]_第70章 “……你原谅我了吗?” “我没有真生气,”屠酒儿拉住明漪的手,先给她把手擦干,再牵着她慢慢走向客栈大堂,“笨蛋。” “嗯。”明漪点了点头,抿起唇角,目光里含了半抹满足。 屠酒儿见她这样,又补充道:“但绝不是因为你那个拙劣的苦肉计,晓得么?下次再拿蜂蜜来骗我,好歹喝的时候做个苦大仇深的表情,你瞅瞅你,喝完还砸吧嘴,喝茶都不见你品这么细。” “嗯。” “‘嗯’什么‘嗯’,你就会嗯嗯嗯,哑巴都比你会说话。” “怎会如此?”明漪开始较了真,“哑巴既然是哑巴,那便是张了嘴也发不了声了,又如何做到比我会说话呢?” 屠酒儿哼了一声:“哑巴起码不会瞎说话惹我生气。” “……我又说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您怎可能错,您是全天下最对的人。” “你别胡搅蛮缠,和我说清楚,”明漪不走了,拽着屠酒儿停在客栈柜台边上,严肃地看着她,“如果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就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样我下次就不会重蹈覆辙,否则只会再踩一次禁区,无休无止地错下去。” “好了,走吧。”屠酒儿没当回事,继续拉着她往楼上走。 明漪甩开她的手,固执道:“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我不会做下一件事。” 屠酒儿都不知说什么才好:“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你到底为何生气?”明漪不懂,她只是不愿意再惹怒她,为什么一个简单的答案都拿不到。 “我就是气你不停地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你干嘛非要事事都你脑子里的规矩来,不懂变通的?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然后不再惹我生气,可是你不停地问,就是让我生气的最大理由,明白吗?” 明漪看着屠酒儿的眼睛,轻声说:“我不明白。” 阿蛮见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连忙跑过来拉住屠酒儿,劝道:“好了,多大点事,也值得你们费这么多口水。” “我最近愈来愈发觉,她这个脑子里塞的都是浆糊!” 屠酒儿骂完,利落地转身上楼去。楼梯走到一半,她忽然回过身来,盯着明漪,语气很不好地喊道:“还发什么呆?过来擦药!” 明漪冷着脸,狠狠一甩衣袖。 阿蛮以为她要离开,立即伸出手去拦,刚想开口劝两句—— 却见明漪一步一步脚风凌厉地跟着屠酒儿一起上了楼。 . 在客栈里住了不到半天,屠酒儿便叫阿蛮去租了马车来,载着三人一起上路。 按理说,她们作为妖,带着明漪日行万里完全不是问题,去东海不过一个晌午时间。但灵虚宫那边的何云昭显然是和霄峡有联系的,若将明漪这么快地送过去,屠酒儿在她身边这件事就会被发觉,没有别的办法,她们只能按照明漪的脚程来,一步一步慢慢挪。 白天赶路,夜晚入店。如此五六七八天就轻易溜了过去。 三个人都比较累,尤其是屠酒儿,赶路赶得整个人都木呆呆的,话也不太爱说了。不过自打在客栈与明漪冰释前嫌后,二人的关系就一日赛一日的亲密,嘴也拌,话也哄,明漪也开始允许狐狸抱她的腰。 又一个奔波的清晨。 今天应该可以进关中了。 阿蛮坐在马车前沿上赶马。屠酒儿趴在马车窗框上,半边脸蛋陷进掌心,口中嘟囔着“没意思”。已经快到四月中旬了,小金乌说,要在四月底之前给他一个答复。 不知那时能不能从东海回来呢。 她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心里不断忖度着如何和明漪说这件事。想了一阵子,思绪又跑到了明漪身上的媚术那边,这让她更焦灼,只要稍稍想到这件事,她就有一种想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揣着这样的心思,她不敢和明漪对视。明漪看向她时,眸中的小心与笨拙那么温柔又隐忍,常令她心动不已,可那都是假的。 假的…… 手背上忽传来一片温热触感。 “你的手不该这么凉的。”明漪低声道。 “阿漪,我问你一个问题。”屠酒儿支着下巴看明漪。 “你问。”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对你撒了一个很大的谎,很大很大,你完全没有办法原谅我,怎么办呢?” 明漪淡淡的看着屠酒儿,半晌,捏了捏她的手背,“可以杀了你么?” “不可以。” “那就忘了你。” “也不可以忘了我。” “那就求你,”明漪垂下眼皮,仿佛一辈子都没开口说过如此卑微的字眼,“不要让我发现。” 屠酒儿笑了笑:“你那么想活明白的人,真的甘愿被我骗着,骗一辈子?” “你应该很擅长骗人吧,让我错以为自己活得很明白,不是很简单的事么?”明漪松开了她的手,别过头去,“……如果要这样做,下次就不要再问‘如果撒了谎会如何’这样的问题,我会怀疑是真的。” “……” “如果我怀疑了,我就无法错以为自己活得很明白了。” 屠酒儿盯着明漪看了许久,嗤笑一声,装作满不在乎地挠了挠下巴,说:“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么?” “你问。” “如果……” 致命风流[重生]_第71章 “如果你问出来,我会怀疑它是真的。”明漪对上屠酒儿的目光。 屠酒儿渐渐缩紧了手指,抠住窗框边缘,“……如果我以后嫁人了,你……” 明漪猛地站了起来,她伛偻着腰,径直打开车门出去到马车前沿。没过一会儿,阿蛮就被替代了位置,拎着小裙子满脸不明所以地弯腰进了车厢。 “她怎么了?脸黑得要吃人。” “都是我做的孽呀。”屠酒儿双手覆上自己的脸蛋来回搓,深觉疲惫。 “你俩就不能好好待一起么,老是吵来吵去的。” “我也不想吵。要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妥善解决掉就好了。要是解决完后,她依旧喜欢我,就更好了。” 阿蛮讥讽地笑笑,戳了一下屠酒儿的脑门,“巴蛇吞象。”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阵。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周围人群声也变得大了些,听那响动,还有不少人在她们的马车壁上剐蹭。 “怎么了?”屠酒儿挑了挑眉。 “到关口了,要入关呢,人多点正常。” “凡人就是麻烦。”屠酒儿瘫倒一边无聊地抠手。 没多会儿,一个洪亮的嗓音从马车外传来,似是刻意地把声音放给这边:“姑娘,配了把好剑呐。” 很显然他是在和明漪说话。但明漪没搭理。 又有另一人声音响起:“我看这剑眼熟得很,那太极图,竟像是玉虚宫的标识。” “我看也像。姑娘,你是玉虚宫门下的弟子?此番过关中要去作甚?” 明漪清冷的嗓音由车门外模糊飘来:“别挡路。” “姑娘,何至于呢?看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与我们同是修道之人,只想讨个好,识个朋友罢了,不必这般过不去吧?” 屠酒儿听到这里,忍不住撩开车帘看看热闹。 只见三个着便服的青年男子骑着三匹高头大马,正正拦在她们马车前方,神情闲适地说着话,丁点儿没有要让道的意思。 阿蛮凑过来一看,乐了:“哟,我当是谁,这不是紫清殿的人吗。” 屠酒儿更觉有意思:“是么?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我跟着姑姑与嘲风哥哥去过桃封岭啊,见过他们紫清殿的人,他们的衣服上都绣着朱鸟的纹样。你看这三个人的马,马嚼子上是不是也是朱鸟纹?” “看来,他们是知道阿漪的身份,故意来找茬的。” “他们知道小道长的身份,小道长可未必知道他们的身份,毕竟她也没和紫清殿的打过交道。” 屠酒儿皮笑肉不笑:“要么说阿漪是内定掌门呢,她一出山,多少杂碎跟着搅和进来,都想蹚这片浑水。” 那边,明漪寒着脸举起马鞭,直言道:“再不让,直接碾。” 屠酒儿蓦地插了一嘴:“阿漪!那么凶做什么?” 三个骑马的男人注意到了屠酒儿,相互对视一眼,心里霎时都明白了这一位的身份。 屠酒儿笑嘻嘻地向他们三个招手:“小哥哥,你们也是去东海吧?来,进马车,咱们一起走呀。” 那三人又相互看看,片刻,最年长的一个率先开了口:“三弟,姑娘盛情邀请,你还不去?” 最年轻的男子显然吃了一惊:“我?” “你去吧,马由你二哥给你牵着,我俩就行在马车左右。” 那男子面态变得有些窘迫,但也无可奈何地勉强应了下来。磨磨蹭蹭地下了马,给马车头的明漪作了一个礼,然后就欲要上车。 “滚下去。”明漪冷声道。 他僵住动作,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明漪。 屠酒儿唯恐天下不乱,继续腻着嗓子喊:“小哥哥,上来呀。” 明漪阴森森地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重复道:“我叫你滚下去。” 第55章 冲动 男子诧异地来回在明漪与屠酒儿之间看, 眼珠子一直在转,似乎以前从没处理过有关于两个女人针锋相对的这种情况。他下意识以为她俩是在吵架,便僵住半跨在马车边缘的动作, 一动不敢动。 “没事, 她不让你上来,我就下去。”屠酒儿哼了一声, 阿蛮知道她想做什么, 立即帮她打开了车厢后门, 给她挪开位置让她出去。 屠酒儿下了车, 绕到马车前, 看也不看明漪一眼,径自拉住了那男子的袖子,引他回到他的白马前,软声问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男子虽知晓这是与道门不共戴天的青丘妖族,但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屠酒儿这张冠绝三界的脸蛋,毕竟是个男人,到底还是禁不住红了脸, “我叫华玺。” “那另二位哥哥呢?” 华玺脑子一昏, 都没注意到那二人欲言又止的表情, 混答了出去:“蓝衣的是我大师兄, 王辜云,黑衣的是我二师兄,刘山林。” 王辜云与刘山林不免扶额, 心里暗叹一句这妖女果然有心计,竟知挑他们当中最年轻最容易冲动的华玺下手。 屠酒儿了悟地点点头,随即装作不经意地和阿蛮对视了一眼,给她递了个眼色。 阿蛮笑了笑,没说话。屠酒儿眼珠子绕了一圈,愣就是不看明漪一眼,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她笑着拉住华玺,又道:“玺哥哥,我之前在车里听你们说,你们也是修道之人,想与我们识个朋友,同去关中?” 华玺这才想起他们三人的目的,忙拽回心里飘乎乎的思绪,钝钝地点头:“啊,是,是。” “那就与我们一起吧,正好,我们三个女孩子身边也没个男人,行至偏僻处都觉得怕呢。” 致命风流[重生]_第72章 “啊……好。” “嗯——”屠酒儿开始觉得无趣,名字都打探到了,也该回去瘫着玩了。但她忽而就感觉到脑袋后面有一股子森冷目光盯着自己,心里突觉有意思,有了点新想法。 她冷不丁握住了华玺的手,巧笑道:“既然我们要同去了,便是朋友,我就不客套了。马车坐得我头痛,我想吹会儿风,可不可以和玺哥哥同乘一骑呢?” 华玺转过头去看着王辜云,等待他的决断。但王辜云只是面色复杂地盯着屠酒儿看,并没有打算给华玺一点授意。 屠酒儿抓着这空隙就摇起华玺的手,带着撒娇的娇媚语调:“你还看什么呢?抱我上马啊。” 铮—— 身后腾地传来长剑出鞘的寒声。 只见明漪拿着脱鞘长剑,单手撑沿,一跃而下。此举一出,王辜云与刘山林都戒备紧张起来,手指暗暗搭上了自己的兵刃,都已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了。 屠酒儿也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一时亦不敢再有动作。 却不想,明漪带着剑,压根没有往这边走的意思。她仍站在马车边,挥起长剑,刷刷几声,干脆利落地斩断了所有将马车与马背栓缚在一起的绳子,马车失去了前沿支撑,立刻大幅度倾斜下来,车厢里的行李包裹洒落地到处都是,阿蛮也没任何防备地摔了出来,面朝下,啃了一嘴的土。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 明漪捏着剑柄的手紧得骨节突出,她红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屠酒儿,闷声说: “我也有马了。” 屠酒儿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阿蛮呸呸好几声吐出嘴里的草,气得浑身哆嗦,指着明漪就骂:“你个不长脑子的死道士!瞎吗?看不到我还在里面吗?你一时兴起就这么把马车给毁完了,咱们三个还怎么赶路,你属猪的吧你!” 王辜云三人皆是满脸呆滞,还是不懂发生了什么。 明漪没有搭理阿蛮,依旧盯着屠酒儿看,再开口时嗓音已有点沙哑:“你离他们都远一点,好不好。” 不知为何,这三个字听起来总有些乞求的意味。 屠酒儿正欲开口,可又顾忌王辜云三人。她先尴尬一笑,和他三人打了个圆场:“三位公子,要不你们先入关,我们随后就去,咱们在关中最大的客栈再会。” 王辜云和刘山林交换了一个眼神,接受了屠酒儿这个建议,反正她们去东海的轨途不会改变,来日方长,不急一时。客气地说了两句道别的话后,他们便领着华玺先行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阿蛮抹了一把头上的草,重重哼了一下,回身化作画眉鸟的原型扑棱着飞走了。 屠酒儿见该走的人都走完了,这才向明漪一步一步走过去,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抚般摸着,“生气了?” 明漪撇开目光,连眨几下眼,半晌没答话。 “这也值得你发这么大火,马车你都拆了。有没有想过咱们身上还有多少钱?”屠酒儿叹了口气,搭在明漪肩上的手一路向下摸,摸到了明漪的手腕,“没有钱,咱们就买不起第二辆马车,也就没法儿赶路了。你说你,前两天路过西瓜地,我想顺手摘个西瓜吃你都不允许,肯定也不会允许我去偷点儿钱来,更不允许我做障眼法骗人的勾当,可不偷不抢不骗,钱能从天上掉下来?穷成这样了你还做这么冲动的事,傻不傻。” “……抱歉。”明漪沉着嗓子道歉。 “我让小金乌再送点过来吧,横不能咱三个去卖艺啊。” 明漪一听小金乌的名字,脸又黑了下来,道:“你可以不要再和这些男人纠缠不清了吗。” 屠酒儿莫名其妙,说:“我又怎么了?我承认刚刚和华玺说的话是在故意逗你玩,但是小金乌又不是我想去找的,不找他,谁来填这窟窿?” “我造成的损失,我自己可以填,不需要别人。”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填,”屠酒儿揣起小手,“你这头一根筋的驴,嘁!” 第56章 卖艺 汉中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刚刚过了北区的黄土坡,越了秦岭淮河线,气候已经开始趋近于南方的特征。这才四月份, 空气中已经有了湿度, 微微润泽着人们的皮肤与泥土里的种子,似乎随时随地都能闻见满鼻腔的花苞甜香。 要说过了关中的汉中最大的客栈, 自然要数龙门客栈。 人眼很难短时间内数清这里围了多少栋层层叠叠的客楼、一栋楼上下究竟有几层、一层排开了多少间房, 关中本就是纽扣漠北、南疆、中原的最大中枢, 几乎所有往来的过路人都要来龙门客栈歇个脚住个店。整个汉中都再找不到像龙门客栈这么热闹繁华的地方, 乞丐恨不得让自己讨钱的碗长在客栈门口, 歌伶戏团最爱来周围摆台唱戏,甚么说书的赌钱的推着小车儿卖杂货的应有尽有,就算天子脚下的京城也开不出这么一个兴盛繁荣的客店。 嘈杂熙攘的大堂中,门边角落里的饭桌上。 华玺帮屠酒儿倒上茶水,表情含着点羞赧,说:“姑娘,我们修道人不沾荤,同桌吃饭不会嫌弃吧?” 屠酒儿瞥了一眼桌上那些素菜, 淡淡道:“嫌弃。” 阿蛮撞了撞她的胳膊, 皱着眉, 小声说:“三三。” 王辜云瞪了华玺一眼, 干咳两声,转而伪了一张笑脸,装作不经意问道:“对了, 刚刚和你们一起的那个白衣佩剑的姑娘呢?” “你进来时没看见她么?”屠酒儿翻了个白眼,面上表情颇为不屑。 王辜云倒是真没看见明漪,小心地又问:“在下眼拙,确实是……” “你不是眼拙,你就是没往门口墙角里那个叫花子堆儿看,”阿蛮兴致勃勃地笑起来,讲得眉飞色舞,“你也想不到吧,她那个死木头脸,竟然肯和那群要饭的站在一起。笑死我了,她刚刚还借了个破碗摆在面前,哎哟我的天,霄峡那老头要是知道她这样干估计要气得胡子都翻起来了哈哈哈哈,玉虚继位掌门人落魄至此啊哈哈哈哈……” “别说了,丢死人了。”屠酒儿把脸埋入掌心里揉了揉。 王辜云和刘山林对视一眼,不解道:“她为何会……?” 阿蛮由鼻腔里哼了一声:“谁让她把马车给毁了啊,她活该。不过还好她不算太笨,知道节省,亲自把那匹马和那半搭子车厢拖到这里,现在她只需要赚个修复的钱就可以了。我估摸着,她在那里站到晚上就差不多可以赚够了呢。” 华玺挠了挠后脑,问:“可那位姑娘衣着容貌皆是出众,旁人又怎会像对普通乞丐那样对她解囊呢?” 阿蛮答道:“所以她在那里吹笛子呢,你都没注意到,整整一个下午这里一直都可以隐约听到阵阵笛声么?” 华玺摇了摇头:“我只能听到吵嚷声。” “唉,凡人的七窍就是……” 屠酒儿飞了她一眼,用眼神止住了她的话,接着变了副妩媚模样,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头,歪着脑袋看华玺:“玺哥哥,人家不想再叫那个笨蛋在外面丢脸了,可她赚不够银子不肯回来的,怎么办才好啊?” 致命风流[重生]_第73章 王辜云及时地掐上了华玺的手腕,帮他答了:“既然同是身在道门中的修道人,互相扶持帮衬些是我们该做的小事。你们修马车需要多少钱?在下帮你们补上。” 阿蛮抢道:“一百两。” “一百两?一百两都可以买个新……”刘山林忍不住开口。 “我给。”王辜云打断刘山林的话,他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愿意在龙门客栈因为一点钱浪费时间,便直接爽快地掏了腰包,取了张银票出来。 屠酒儿也没客气,直接高高兴兴地收进了包里。 拿到了钱,她也无心在这满是素菜的饭桌上耗费精力,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后随便扯了个借口就拉着阿蛮离开了。 她拿银票去兑了五十两现银,另五十两以银票形式藏了起来。现银中给阿蛮了三十两拿去买些吃喝用品,她自己拿了二十两站在客栈门口,手里像卵铁核桃一样卵着那些银子。 见了面貌老实的人,屠酒儿就给人抛个媚眼,递点儿散银过去,叫他们帮忙扔到墙拐角后那个吹笛子的白衣女子前面的破碗里。 阿蛮没有多话去打趣她,她知道屠酒儿为什么大费周章曲里拐弯地做这些不必要的过程。虽然屠酒儿一直都在骂明漪笨、嫌明漪倔,但她还是在谨慎地保护着她所有的笨和倔。 不知为何,阿蛮总觉得,屠酒儿喜欢明漪是胜过喜欢靳花初的。 或许对当初的靳花初,屠酒儿的依赖与愧疚更多,那些依赖和愧疚让她前所未有地在意她。但屠酒儿未必就分得清在意与喜欢的区别。对于明漪,她表现出来最不一样的一点在于,大多时候她会愿意站在明漪的角度上去想事情,这是对靳花初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正是看破了这一点,阿蛮才愿意为了屠酒儿去帮忙挽留明漪这段感情。 屠酒儿吊儿郎当地靠在门边,有时候给出去三五两,有时候给出去一两二两,甚至还兑了一把铜钱轮着给,就是为了不留破绽给明漪发现。她站累了就坐在门槛上,下巴搁在膝盖间,眯着眼睛听墙拐角那边的明漪吹笛子,听着听着就打哈欠。 后来天都黑了。 银子也渐渐的全部送了过去。 不清楚是什么时辰,那个腰背挺直仪态端庄的身影才晃到了墙拐角的这边来。 白衣的道长驻足站定,温柔地伸出手去,摸上了蜷缩在门边的小狐狸的脑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毛。 “哎哟,您可算吹完了。”屠酒儿睡眼惺忪地抬头看着她,“吹累了,终于放弃了?” 明漪端着那个碗,低着头沉声说:“钱够了。” “够了么?”屠酒儿挑了挑眉,那模样似是真不知情似的,“我可不信,你吹得那么难听,真有人给你钱呀?” “……这里有二十三两。”明漪在屠酒儿身边坐了下来,双手捧着碗递到屠酒儿手上。 “我看关中的人是钱多得没处花了吧,嘁。”屠酒儿脸上带着笑把碗里的银子都刮出来,放回钱袋子里去。 “……我说了我可以填上这个窟窿的。” “是是是,是我有眼无珠,不懂您老人家的真本事,我错了,好了吧?”屠酒儿带着宠溺迁就的语气道歉。 明漪突然抓住了屠酒儿的手腕。 屠酒儿被迫停下了放钱的动作,她疑惑地转头看着明漪,不知她想做什么。 “我……我不是一无是处,其实我……”明漪的声音在颤抖,手也在微微颤抖,“……我也、我也挺好的,会吹笛子,会赚钱,也可以照顾你。” “……?”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只喜欢我一个人就好。” 屠酒儿看着此刻显得有点局促的明漪,看了好阵子。半晌,她才轻笑出声,唇边勾出的弧度就像天边新生的那弯皓月。 第57章 装可怜 “你笑什么?”明漪松开了她的手, 又埋下了头,看上去有点难堪。 “没有,就是突然觉得……你也会和我说这样的话, 很开心。”屠酒儿歪过身子, 靠在了明漪肩头,双手揪着明漪的袖口玩。 “看到我为你的桃花债担忧, 如此开心?” “是啊, ”屠酒儿没皮没脸地承认了, 说时笑意愈深, “如此开心。” 明漪也不由自嘲一笑, “我还以为你……罢了。近来,总能特别体恤你以往的心思。惴惴不安,小心翼翼,想表达,又怕说错了话,让我在你眼中变得没有那么好。”她顿了顿,“我以前不懂你那些卑微的姿态,可原来……我自己也逃不过。” 屠酒儿满足地长叹一声, 道:“哎, 阿漪总算懂我的心情了, 等太久咯, 等得我头发都白了。” 明漪疑道:“未见你有白发。” “过上几十年不就……”屠酒儿停住,随即得意地摇了摇头,“可惜, 过几十年我也不会有,我可是长生不老的青丘狐族。倒是你,再不好好修炼,成不了仙,你就等着变得和你师尊一样蜷腰驼背满脸皱纹的吧。” “嗯。”明漪认同了她的看法。 “不过,”屠酒儿忽直起腰,认真地看向明漪,“如果我可以帮你弄一个仙籍来呢?” 明漪思索了片刻,“你可以么。” “如果我可以,你愿意接受吗?” 在正常情况下,明漪肯定不愿意接受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她不得不去想两年多后的那场浩劫,她需要实力和身份去压住霄峡的那个想法,而她又极其不愿意动用橘巧官给的那些修为,走后门的成仙与自甘堕落地启用妖力,在不得已之时,她自然愿意倾向前者。 屠酒儿看明漪不说话,就知道她默认了。 难得明漪愿意,屠酒儿心里也高兴,她肯定了一下心里的打算,下回小金乌来就答应他联姻的事情。 明漪想了又想,啰嗦了两句:“不要让别人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肯定会保住你这张老脸的。”屠酒儿顺手在明漪侧脸上摸了一把。 “嗯。”明漪闷闷道。 “我看,现在天色也晚了,咱们只能明早再走,何不趁着这点空当去玩一玩?”屠酒儿站起身,拽住明漪的手强行把她拉了起来,“刚好,把马车送去木匠那里修,明天就可以上路了。” 致命风流[重生]_第74章 “那我先去拉车和马,你在此处等我。” “行。” 屠酒儿目送明漪走向了客栈后院方向。 等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后,屠酒儿转向另一边墙角,道:“刚刚就来了吧?出来,出来。” 鹿食野抖着自己的花袍子,陪着笑从隐秘处凑了过来。 “看你和道长在一起,我也不敢贸然出现,怕她又误会了去。怎么,你们这么久才过关中,在橘巧官家里耽误太久了么?” “我就知道,你明明晓得巧官把阿漪给掳走的事,却不闻不问也不知会我,才生出这么多无关事端,你这头猪!”屠酒儿戳着鹿食野的脑门气道。 “可是三三,不是你授意我路途中给道长造点儿祸事,好叫你去解救她,拉近你俩关系的么?你又嘱咐不能做得太明显,我为难许久,正好那猫妖出来,还窃喜不用自己动手了,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闭嘴,你这头猪,她那头驴,你们要气死我才罢休!” 鹿食野忙笑道:“别气了,是我没长眼。” “你接下来好好帮我看着紫清殿的那三个人,阿漪要是被他们伤到一根毛,我把你鹿角卸下来挂在我寝房当摆设,听到没有?”屠酒儿态度十分恶劣。 鹿食野只得答应下来:“是,我一定留意。” “呼,”屠酒儿喘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话锋一转谈起正事,“……东海那边什么情况?” “那条名叫悬祖的水虺仍在肆虐东海区域,灵虚宫就要扛不住了,这事已经闹到了帝俊那里,他才和妖尊示了意,妖尊现在有意插手此事。” “阿爹才不会亲自管,要管也定是托给大哥,要是大哥能来,弄死那条水虺不过举手间琐事。”屠酒儿若有所思,“可是……不能让大哥杀死它,剿灭水虺的功劳必须要落到阿漪身上,这样她的名望才能在道门中起势,以后当上掌门也能服众。但……我还年幼,她也才初出茅庐,这可能会有点危险……” “你想怎么样呢?”鹿食野小心问道。 “还是先在青丘派人来之前到达灵虚宫再说吧,”屠酒儿叹了口气,“你不是鹿王么?去帮我弄两匹脚力好的走兽不难吧?” “你要是着急,直接飞过去不是……” “打扰你们了吗。” 熟悉的声音由身后淡淡传来。 “阿漪,”屠酒儿意识到声音来自于明漪,连忙扭身跑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别误会,我们在谈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明漪的语调根本不像在询问,好似只是在平缓地陈述着什么。 “明天再说吧,今晚只想和你好好待一会儿。”屠酒儿心里不想立即把这事告诉她。 “嗯?” “没有没有,明早再同你细说。”屠酒儿朝她甜甜地笑了笑,紧接着转头去朝鹿食野凶巴巴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 “是,是。” 鹿食野不敢多留,怕再生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赶忙消失在了屠酒儿的视野里。 “阿漪,我们去……”屠酒儿笑吟吟地拉起明漪的手,欲要拖着她向别处走去。 明漪却不动弹,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屠酒儿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她偏着头看着明漪,口中极轻地说:“唉,阿漪从来都不肯相信我。” “我从不会轻易相信一只妖。” “是啊……”屠酒儿忽而笑了,低下头,轻轻地摩挲明漪的手掌,“你是道长,我是妖,你怎么信我呢。你不杀我,已是仁至义尽了,对不对?” 明漪咬了咬牙,道:“你又在装可怜。” “你不吃这一套了么?”屠酒儿走近了一步,漂亮的桃花眼扑闪扑闪着看她,“那可怎么办才好,我只会装可怜,如果你不肯再怜惜我,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明漪无可奈何,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难道余下一生都只用这一个法子对付我吗。” “余下一生,你都会伴我左右吗?”屠酒儿眸中亮起希冀的光,拉着明漪的手微微晃起来,唇角的酒窝一荡一荡的。 明漪的耳根好似有点发红,她踌躇许久,猛地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匆匆丢下两个字:“不会。” 屠酒儿追了上去,绕在她旁边,颇为聒噪地念叨:“你不伴我,又去伴谁?除了我,你还认识哪个狐狸精,揪出来,我去剥她的皮。还是你看上今日骑马的三个男子,你看上了哪个,早些告诉我,免得让我白白杀三个……” 明漪烦躁道:“谁说我一定要伴人,伴茶伴剑,道法随身,哪个不比你强。” 屠酒儿捉住她的袖子:“那我就打翻你的茶,折断你的剑,毁了你的道。” “你试试看。” “怎么,你还会杀了我吗?” “我不会杀你吗?” “那你来啊,趁早杀了我,”屠酒儿伸出手去,拔出了明漪的佩剑,塞进她手里,指着自己的胸口,“往这儿捅,一剑毙命的那种,最好三魂七魄都给我捅散了,否则我就是变成鬼也要纠缠你,纠缠你永生永世!” 明漪气得手抖,一把将剑扔到地上去,“你讲不讲理?” 屠酒儿看明漪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胡闹下去,瘪了瘪嘴,怂怂地去把剑捡起来,帮她插回剑鞘去,口中小声咕哝:“……不就是两句玩笑话么,何至于。” “杀不杀,这是可以开玩笑的吗,”明漪脑中又念起往事,语气愈发的冲,“你怎么闹我都可以忍,唯独忍不了你拿自己性命玩闹,我怎么可能杀你?” “我……” “我此生,就是升不了仙、求不得道,就是自己都落得挫骨扬灰魂魄俱灭,也绝不会伤你分毫,你懂不懂!” 她简直就是吼出来的。 屠酒儿不知道明漪为何反应这么大,她只知道,她从未见过明漪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再不敢多玩笑什么,屠酒儿上前去帮明漪顺背捋气,软声符合她:“好好好,我不再说了。” 明漪别过头去。 致命风流[重生]_第75章 “还有那个……刚刚和鹿王真的没什么别的事,就是他告诉我,东海那边情况有些紧急。我本来准备和你说,想带你早点去灵虚宫的,但又怕你惦记那边的危机,今晚就不肯和我好好玩了,就想着明早再说,不是故意瞒你。” 屠酒儿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 “……”明漪长长的喘出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心绪。半晌,她低声道:“我知道了。” “那要不,咱们现在就过去吧?我可以带你飞过去,很快的,不耽误事儿,这样你就可以早点……” “明早再走吧。” “啊?”屠酒儿愣了愣,“为、为什么?” 明漪闷声说:“我累了。” “喔……” “陪我去逛逛吧。” 屠酒儿立即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激动地拉住她的手腕,“阿漪,你对我真好。” 明漪没接话,她背过身去,引着屠酒儿走向那些繁华热闹地。 屠酒儿的目光很快就被其他有趣的事物吸引过去,拉着明漪叽叽喳喳地说有趣儿的话,带着她在各个杂货摊位前流连走动。明漪没有像她那样,总把眼睛搁在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上面,她只是看着屠酒儿,大部分时间里都蕴着抹说不上来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她,忽然口中无意识说了一句: “会的。” 屠酒儿听到了,回过神来,笑得面若桃花:“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她撇开目光。 第58章 如此天真 一夜光景虚晃而过。 三人甩开王辜云等人到达灵虚宫之时, 仅仅是从龙门客栈出来后的当日下午时分。 阿蛮的法力尚浅,带不动明漪这种大活人,只得屠酒儿去带, 然而屠酒儿的道行也并不比阿蛮高深到哪儿去, 自己要在一日之内飞这么远都勉勉强强,更别说带着明漪。在灵虚宫门口落下时, 屠酒儿虚弱得简直都要跪下去了。 明漪地一把托住了她的胳膊, 眼中盛着几分愧疚, 低声问:“你还好么?” 阿蛮道:“能有什么事, 就是一下子用掉太多法力了, 休息休息就好咯。” “要你多嘴,”屠酒儿凶了阿蛮一句,转而又可怜巴巴地看向明漪,“阿漪,我好累,走不动了。” “我……”明漪环视了一下周围,面有难色,“师叔给我分配好客房后, 你躺床上睡一会儿, 可以么?” “好呀, ”屠酒儿甜腻腻地笑起来, “那你先去吧,我一会儿找你。” “……好。” 明漪心下忽多了几分寒意。 屠酒儿这么尽心竭力地帮她,她却丝毫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带着她与何云昭相见。她可以花费许多时间说服自己去接受一只妖, 但她永无法说服天下人接受一只妖,更无法在日后登上道门首座之位时坦坦荡荡地让屠酒儿站在身侧,这种被迫藏着掖着的感觉,就像扎在她喉咙里的一根刺,含不得,吐不得,咽不得。 屠酒儿自己倒没有想太多,乐呵呵地和明漪告别后,便带着阿蛮先跑去海域方向探视情况去了。 明漪目送她离开后,收拾好心情,拂袖前往灵虚宫拱门处。步行一余里,已能见到灵虚宫大貌,至碑门前时,两个守门的小弟子认出了她,忙上前抱剑作揖:“大师姐,您来了。” “二位师弟有礼。” 其中一个弟子带她往灵虚宫内部走去,边走边说:“掌门早就和我们说,玉虚那边要派霄峡师伯的大弟子来帮忙,我们一听是玉虚的大师姐都兴奋得不得了。早时我们还在玉虚修行,便有幸目睹了主殿之上师姐的风采,如今被分遣来了灵虚还能再次见到您,真是惊喜。” “言重了。”明漪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师伯只派了您一个人来么?”那小弟子问完,忽又怕明漪误会了去,遂补充了几句,“不是怕您打不过,只是作祟的那条妖物太厉害了,便是神啊仙啊的来也未必能轻易降服,师姐您……” “师尊说过,不久后乾阳师叔就会带领大批弟子前来支援,我只先作摸路。”明漪顿了顿,“你也不必顾忌我的面子,我有几斤几两重,自心里有数。” “大师姐此言……” “不在理?” “在,在。”那弟子挠了挠脖子,腹诽此人脾气古怪,正巧也把明漪送到了主殿,他忙道了别,一溜烟跑了。 已有人将消息通报了进来,何云昭一知晓立马就出来迎接,刚好在门口接到了明漪。明漪幼时受过这位师叔的指导斧正,见了他,自是要多几分的恭敬,直接行了最高礼节的跪拜礼:“拜见师叔。” 何云昭连忙托她起来,“漪儿快起,何须如此客气?” “是,”明漪端正站好,微颔下巴,“师尊叫我问您好。” “好,好。许久不见,你都这样高了,忆你牙牙学语的模样,似乎还是昨日。”何云昭笑着拍了拍明漪的肩头,向殿内一伸手,请她进去坐,“这回怎来得这么快?倒不像你的脚力。” “事情紧急,便想办法走快了些。”明漪抿了抿唇,拉开话题,“师叔,尽快和我说那条水虺的事吧。” 何云昭点点头:“也好,你我都是旧识,这事又实在急了点,我也不和你再多寒暄。来,这边坐下,阿忠,沏一壶庐山云雾。” 明漪一听庐山云雾四个字,喉头不着痕迹地上下动了动。 “想必大致的情况,霄师兄也同你说过了。我现下与你说说这具体是个什么形势,”何云昭拉明漪坐下后,叫人呈了东海地图来,平铺开指给她看,“咱们灵虚宫建址港口以内十里地,尚处陆地间,再外一圈便是沿海渔民安居之处,再外,就是海港木船区。现在,那条叫悬祖的水虺就在东海之上的无人岛,他有时会连续沉睡好几日,有时又接连半个月都不眠不休地搅动海水,引发海啸,最严重时水都淹到了灵虚宫的大门,可想而知那些渔民与海港被毁成了什么模样。我们试着派遣弟子坐船前往无人岛,但所有的功力和道法都困于小小木船的限制,还没接近就被悬祖拍起的浪花卷入海底;也尝试过引他上岸,但费尽心思他也只待在那个地方,也只做那一件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只听有船夫提起过,曾听闻悬祖口中长啸过‘敖广’二字。” “敖广?”明漪皱起眉。 “不错,就是东海龙王敖广,那位奉天命镇守东海的上仙。” 何云昭接过阿忠沏好的庐山云雾,给明漪面前的杯子里添了半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既然如此,或许是悬祖与龙王之间的恩怨所导,师叔何不上报给仙界处理?” 致命风流[重生]_第76章 “要是那悬祖也是仙,这事自然就归玉帝来管。但偏那悬祖是妖,仙界不至于插这一手,显得跌份,只能丢给我们这些修道人。”何云昭叹了口气,手指顿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明漪没言语,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心中暗道一声好茶。 “倘若悬祖的道行是普通妖物一类,我们何至于等到今日,它已修炼足数千年之久,就差临个劫成为神龙了,岂能是我辈能轻易降服的?”何云昭拈起茶杯盖子,轻轻地刮杯沿,却没有要端起来喝的意思,“道门之中已有多门起了注意,不少眼睛盯着悬祖,都想抢先降下来夺个功劳,抬抬自己地位。我们也见了不少门派来了,可没有哪一门是占过上风的,降又降不住,弃又舍不得,不少人都待在这东海,又无人肯一齐合作,都想捡便宜。” “师叔是什么意思,想劝他们同盟么?” “不,”何云昭却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这么做。” 明漪不解道:“为何?当下之急是保护沿海百姓,联合其他势力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联盟?说起来轻巧,”何云昭冷哼一声,“若我灵虚宫拉下了这个脸,东海哪里还有灵虚宫的立足之处?道门中必是质疑之声四起,更甚会牵连到玉虚的名声,玉虚这些年本就被紫清殿撼摇了地位,此时定不能再被悬祖之事影响。” “师叔,”明漪将茶杯砰得一声放在了桌上,眉眼间尽是严肃,“我们修道,难道不是为了造福黎明么?降妖除魔,何时成了你们争夺地位的噱头?” “漪儿,你可不像一个这般天真的人。”何云昭别过头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 明漪一时语塞,她其实不是不懂,早在当初师尊为了稳固玉虚去动青丘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利益至上这个事实。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现在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懒得盖了。他们把这种本不该发生的事情理所应当地挂在嘴边,就好像,只要它存在就是合规矩的一样。 “你年纪小,许多事情不如书本中说的那样轻便,你师尊叫你来历练历练是对的。”何云昭朝身边的弟子使了个眼色,“今日不再谈论了,我先叫人带你去休息休息,一路奔波,头脑想是也混沌着,睡一觉许能好些。” 明漪站起身,跟着那弟子走了两步,突然定住,低声说一句:“却不知是谁混沌。” 话罢,她便利索地走了。 何云昭没有恼怒,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悠悠叹气,自言自语道:“真是倔脾气。” 第59章 你有病啊 到了客房后, 明漪礼貌地道别了所有来看她的弟子,关上房门,一个人坐在桌边生闷气。 她本来只是气东海的事, 但越想越深, 又想到重生前那些记忆,便更觉烦闷。也不知她气了多久, 外面有人来叫她吃过一次饭, 被她回绝了, 再没什么动静。 天将将黑下来时, 窗户忽然被一阵风吹开, 一只白狐嗖的一下窜到窗台上,脑门顶蹲着一只画眉鸟。 屠酒儿向里一跃,化作人形,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一边笑道:“可进来了,门口那守卫也忒严实了点,等好久才等他们换值班呢。” 阿蛮吐了吐舌头,形也不化,径自又飞走了。 明漪偏过头看她, 轻声说:“窗户关好。” “哎, ”屠酒儿应声扭脸去关了窗, 几步并作一步地跑到明漪身边, 俯下身在她侧脸上亲了一下,“阿漪,和你师叔叙旧开心么?” 她身上还带着外面微寒的空气和爽利的海风味道。 “罢了。”明漪沉着脸, 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口水。 “下午我和阿蛮去东海海域看了,那边有一股子好强的妖力,感觉和我大哥有一拼,”屠酒儿自己坐下来,给自个儿倒了杯水,“本以为是个小妖,是我低估了他,看来,就算大哥来也得费些功夫。” 说完,她噗得一下喷出刚喝进口的茶,嚷嚷了一声“好苦”。 “茶水哪有不清苦的。”明漪拎了白水来给她倒上漱口。 “还是酒好喝,酒多香啊,你下回也该尝尝。”屠酒儿愁眉苦脸地喝了白水,继续刚刚的话,“我亲眼见到悬祖了,那条蛇就盘在一座小岛上,睡得特别香。他的爪子像钢刀一样,又大又锋锐,鳞片也很可怕,每一片都尖得像一块斧头刃。我估计啊,他也就是肚皮那点地方是软的,真的,你见到他就知道了,活像一只铁皮桶。” “……他是虺,不是蛇。” “有什么区别吗?在我眼里,蛇啊虺啊龙啊,那种一长条条的都一样。” “……”明漪又给她倒了一杯水,“所以你觉得,有办法降服他么?” “我觉得呀,你们人类肯定是没有办法降服他的,”屠酒儿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尤其是灵虚宫这点儿人,就凭他们,给悬祖塞牙缝都不够。” “我有意去联合道门所有势力,但道门如今分崩离析、各自为营,无人肯诚心合作。师叔和师尊也都说,希望是我们玉虚一门降下这条妖兽,这样才能……”明漪忽觉难以启齿,“……才能……更得威望。” “理解,大家都希望好东西能被自己利用到。”屠酒儿想到了鹿食野说过的话,不久后怕是青丘就要遣人前来,这功劳既不能让其他门派得了去,也不能让青丘白白刮走,更不能叫何云昭占到灵虚宫来,只能落在明漪一个人头上。该如何是好呢? 明漪见屠酒儿面不改色,心中难免失落,看来她也是个俗人,不能理解她心中所守。 “阿漪,这对你是个好机会,我有个想法……”屠酒儿心中已有念头萌生。 明漪却打断了她:“我可不愿乘此‘机会’,为了功名利禄去降妖,那不叫降妖,那是降人。我心中固有秉持,绝不因私欲而置身于泥淖之中。” “绝不?” “绝不。” “这样啊……”屠酒儿知晓明漪那股倔劲又上来了,她抿着唇,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心中释然,喃喃道,“既如此,我便替你去好了。” 若她孤身一人入那些明漪不愿沾染的泥淖,脏她身,蔽她眼,乱她名,而明漪只需轻轻飒飒地走她铺垫妥善的路,于她二人,岂不双全? “你在说什么?”明漪皱起眉,没太听清屠酒儿口中那过于轻捻的话。 “我在说——”屠酒儿趴在桌上,拉住了明漪的手指,笑吟吟地看着她挤了挤那双漂亮眼睛,“我喜欢你。” 明漪一听,还是有点承不住这太过直白的情话,面透尴尬之色。 “是不是觉得,把情情爱爱的挂在嘴边太不要脸了?”屠酒儿笑着挑了挑明漪的下巴,“道长,脸皮还是这么薄啊。” “……”明漪沉默着躲开了屠酒儿的挑逗。 “我说喜欢你,已不记得说过多少次了,可我从未听你说过一声喜欢我。阿漪,什么时候肯把这几个字大大方方地向我说一遍呢?” 明漪站起身,别别扭扭地走到床边去拉被子,“……你不是累了么,睡会儿吧。” 致命风流[重生]_第77章 “是啊,累死了,你抱我到床上去好不好。”屠酒儿散出一副慵懒妩媚的模样,大大地张开自己的双臂,嗓音柔软清甜。 明漪犹豫着走到屠酒儿面前,局促地伸出手去,却又不知道该抱哪个地方。屠酒儿也不说,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中透着玩味。 没想到她比划了一阵子,发觉无从下手后,便径自又转身走了,“你还是自己上吧。” “你笨死了,”屠酒儿气得锤了一下桌,“你今天不抱我,我的屁股还就粘死在这根凳子上了,有本事你永远别管我。” 明漪一听,只得再转回来,她垂眸看了一会儿屠酒儿,忽然蹲下去,两手牢牢把住凳子的腿,托着凳子和凳子上的屠酒儿一起举了起来。 屠酒儿差点摔下来,下意识伸手去抓些什么,胡乱一抓,就凑巧抓到了明漪的耳朵。她顺势一把捏住,惊恐道:“你做什么?” 明漪一声不吭地扛着凳子和凳子上的屠酒儿,两步跨到床前,将凳子直接放到了床上。 屠酒儿哭笑不得地坐在凳子上,腿还蜷在凳子边沿,怕垂下去踩脏了床铺,她看了看凳子下面的床,嚷嚷了一句:“你有病啊?” “我要是没病,就应该端着凳子连着你一起扔出去。” “你这头猪。”屠酒儿咬着牙狠狠掐明漪的耳朵。 明漪随着屠酒儿的动作,靠得离她极近,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俏脸,戏谑道:“喜欢猪的狐狸,也是笨狐狸。” “呀,你不得了了,竟会说这种话了?”屠酒儿咯咯笑起来,手上却依旧在拉扯明漪那双已经被揪得通红的耳朵,“谁教坏你的?快告诉我,我把她剥皮抽筋去骨。” “除了你,还有谁。” “我?”屠酒儿挑了挑眉,笑意愈深,“那可怎么办才好。我的皮是你,筋是你,骨也是你,我要怎么剥掉你,抽走你,剔除你呢?” 明漪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她挥手拍开屠酒儿的手,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小声道:“恶不恶心。” 屠酒儿单臂撑在凳子边缘上,下巴微微收起,瞳孔浮荡在上目线下,挤起脸颊一边的酒窝,手中忽变出一个酒坛子,被她托在手中小幅度地抛着。 “道长,喝这个么?” 第60章 代替物 还未破晓, 万籁俱寂,天空乌云密布,似是要下雨的征兆。 “你已决定要这么做了?”阿蛮的眉头都要绞在一起了, “会很危险啊。” 屠酒儿瞥了眼头顶还未透白的天, 道:“我只想帮她。不能再等了,如今每一刻都不能浪费, 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那她那边, 你怎么……” “昨晚骗她喝了点酒, 已经睡迷糊过去了。”屠酒儿叹了口气, “但我仍担心她会找我。这样吧, 你变成我的模样,时不时的在她面前露个脸,不要让她怀疑起来就好。我平日怎么说话,你最是能模仿的吧?” “可是……三三,你会去很久么?”阿蛮的语气都要哭出来了,“那条蛇那么厉害,你一个人……总该告诉我归期,若回不来, 我好回青丘找人救你。” “你可千万别轻易跑去找人, 否则我这心思不白费了?”屠酒儿摸了摸阿蛮的脑袋, “只是帮她杀一条妖而已, 这点小事,对我堂堂青丘族裔小菜一碟。” “可,可你才几百岁……” “打不过, 我会跑的,你怕什么?” “我……” “好了,你要实在担心,给你这个,”屠酒儿解下自己手腕上用红线穿起来的玉珠,手指在太阳穴上点了点,牵扯出一条泛着柔光的长条物,点进了玉珠中,递给阿蛮,“我给它赋了我的灵韵,现在它与我的性命是相连的,我生它生,我死它死。若它碎了,你再找人救我,好么?” 阿蛮握紧那颗玉珠,泪眼婆娑道:“那你小心。” “我会回来的。” “我等你,”阿蛮瘪了瘪嘴,又补充道,“道长也一定会等你的。” 屠酒儿苦笑了一下,笑得很难看,她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阿蛮目送她离开,看着那窈窕身影幻化为光,飞向海域方向。 她心中总是很不安,她也知道她在不安些什么。屠酒儿此举差不多是豁出命了要帮明漪,道一句“凶多吉少”丝毫不过分,她只是不懂,为什么屠酒儿不带上明漪一起去,非要一个人冒这么大的险呢? 只是为了保护她么…… 阿蛮忽又记起屠酒儿的嘱托,不敢再花时间多想,立马变化成了屠酒儿的样貌,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边挽头发一边朝明漪住的客房走去。 她绕到后面推开窗户跳进去时,明漪都还没醒。 地上倒着一个酒坛,酒水湿了一地,一晚过去都没有蒸发干净。而明漪倒在床上,怀里还抱着一根凳子,颧骨处散出淡淡粉红,不知睡前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阿蛮怕灵虚宫的进来看见酒坛误会什么,便帮她清理了酒坛子和地上的残酒,收拾好后,又小心地凑到明漪身边,想从她怀里把凳子抽出来放回去。 明漪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蛮吓了一大跳:“我勒个天!” 明漪皱紧了眉头,口中模糊道:“天亮了吗。” “没、没。”阿蛮伪出屠酒儿的声线,努力带起浓浓的一股子柔媚劲儿,“该亮了吧,只是要下雨了,云给遮了。” “你……昨晚给我喝了什么?” 阿蛮感觉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紧张得不得了,磕巴答道:“可、可能是……酒?” “我不可以喝酒的,”明漪艰难地睁开眼睛,“道门戒律要求……戒酒……” “道门还要求戒色呢,”阿蛮顺口就说出了这句话,“你不照样和三——”她猛地止住,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你不照样和我一同腻腻歪歪的?” “胡说。” 阿蛮试着把自己的手从明漪的钳制中挣脱,“今儿还见你师叔吧,早点起来收拾收拾。” 致命风流[重生]_第78章 纤细的手腕从手心慢慢脱离而去。 她没有松劲,但那只手还是固执地离开,猛地一下,她就抓个了空。 明漪带着睡意,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按理说,自己难得主动握一次她,她不把另一只手也黏上来就不错了,怎么今日还主动拉开距离…… “呃,我给你收拾好了,要不我先出去走走,晚点再来找你?”阿蛮往后退了两步,眼睛往窗户外面瞟。 明漪收起闲心思,慢慢爬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随口问:“阿蛮去哪儿了。” “她……也不知去哪玩了,不要管她了,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为了骗过明漪,阿蛮也是不顾面子了,都不惜损上自己一番。 “嗯,”明漪抚好衣领,穿鞋下床,“你就在这里待着吧,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哦,好。”阿蛮点了点头。 明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打量了一阵,轻声道:“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有吗?”阿蛮像是被戳破了面具,连忙掩饰性地转过身去,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紧张地一点一点含进口中。 明漪的目光悠悠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瞥向她手中的茶水,没说话,像是在等着什么。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那人还是继续喝着手里的茶,再无其他动作。 砰砰砰。 房门蓦地被敲响。 明漪被打断了思绪,她抬手示意屋里另一个人藏起来,然后几步走到门口,问道:“谁啊?” “大师姐,掌门叫您去后殿一趟,说有东西要给您。” “我知道了,马上去。” “是。” 明漪低着头又想了想,装作不经意地往身后晃了一眼,还是没做什么,直接打开了门跨了出去。 门外的弟子给她行了一个礼,便立即带着她向后殿走。 “师叔有说要给什么吗?” “掌门没有明说,不过我们都猜,八成是那把剑了。” 明漪疑道:“剑?” 小弟子忙点头:“是啊,能被安置在后殿的也就那个东西。旁的我不便多说,大师姐去看了便知,掌门会把一切告诉您的。” “……好。”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小弟子帮明漪撑起一把伞,明漪不太适应与别人共用一伞,但又不好言明,只得默默拉开距离,被淋湿了半边身体也不在意。 到那时,何云昭就在后殿门口等她,见她来了,他还向她和善地招了招手:“漪儿,快来。” “见过师叔。” “怎么衣裳都湿了?阿忠,去拿件斗篷来。”何云昭拍拍明漪的肩,引她进去。 明漪混不在意:“不必了,太麻烦,师叔有什么事?” “昨日你才来,难免劳累,想着你好好休息一夜再同你说这件事,看你面色,休息的不错。”何云昭笑着给阿忠使了个眼色,阿忠会意,退出大殿带好门。 “是。” “其实你师尊叫你来东海,还有一件旁的事,他定没有和你说。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 何云昭让明漪坐下,自己走到桌旁,拿起一个古老沉重的剑匣,满是皱纹的手在剑匣粗糙的表面轻轻摩挲,他抱着剑匣来到明漪面前,递给她。 明漪不明所以地接下,“这是?” “这是一把玉虚祖师爷传下来的剑,历代掌门都亲持过它,它是仙界来的东西,非常厉害。原本这是玉虚的镇派之剑,不过十几年前为了灵虚这一分支的立足,霄师兄将它借给了我,并约定,当继位者长成之时,便接它回到玉虚。” 明漪摸了摸那剑匣,小心地打开盖子。 里面是一把又长又宽的大黑剑,通体雕满了血红色.降妖符文,看上去十分笨重。明漪试着握住了剑柄,那剑柄的粗细与长度恰恰适合她的手掌尺寸,好像本来就是给她定做的一般。 “漪儿,这把剑,只有玉虚的掌门才有资格持握。它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可要……保护好玉虚啊。”何云昭满眼欣慰。 明漪抱着剑匣起身跪下,恭敬道:“谨遵师门教诲。” “好,好,”何云昭将她托起,“我也不废话了,你先回去,吃个饭,晚点我们再谈悬祖的事。” “是。” 明漪低着头,恰好看见了剑格处染红的几个小小刻文:洛河玉鸣。 是它的名字吗…… 忽觉有点熟悉。 “漪儿?”何云昭叫了一声有点出神的明漪。 明漪回过神来,俯头拜别:“是,我这就回去。” 何云昭道了两声好,吩咐道:“阿忠,拿伞。” 门外的阿忠帮明漪拉开了门,默默递上一把伞。明漪一手抱着剑匣,一手撑伞,心中不断默念那四个字,极力想找出到底是哪里见过它,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或许是读过的某本书? 是天宝物鉴吗…… 好像不是。 致命风流[重生]_第79章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四个字…… 在哪儿呢? 第61章 暴风雨之日 明漪不停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就已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把还未收起的伞放到门旁边沥水,抱着剑匣单手推开门。门一开,便见屠酒儿仍似她走时那样乖乖地坐在桌边, 手支着下巴, 满脸无聊。 明漪愣了一下。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阿蛮疑道:“不是你叫我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等你回来么?” 明漪钝钝地点头:“是我说的。可是以往我这么嘱咐你, 你从未放在心上过。” “呃……”阿蛮无措起来, 心里暗骂一句死狐狸平时太贪玩, “今日没什么事做, 就在这里等你了。怎、怎么, 不可以么?” “自然可以。”明漪放下剑匣,垂着眼,也看不清眼底蕴的什么情绪,她摆弄了一下自己被雨淋湿的衣衫,“……去帮我取一件干净衣服。” “哦。” 阿蛮起身,在衣柜前转悠了一圈,又看了看柜台上放的两个大包裹,问:“你的衣服在哪里啊?” “你自己亲手叠的, 倒来问我。” “哦、哦。”阿蛮感觉自己脑门都起了汗, 早知道明漪事儿这么多就不来了, 没准还会弄巧成拙, 本来不怀疑都要怀疑了。 “去拿啊。”明漪催道。 阿蛮心一横,索性一屁股坐下,不耐烦道:“你自己去拿吧, 使唤我有意思么?” “你若不听话,”明漪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她,眼睛紧紧地钉在她的脸上,“就不怕我把你剥皮抽筋去骨?” “你尽管试试。”阿蛮虚着一肚子气,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地瞪回去。 明漪的眉尾微微一动,“你的皮是什么,筋是什么,骨又是什么?” “尽问废话,要不你来摸摸看?” 明漪眼一眯,猛地抬手钳住她的脖子,锁住她的命穴,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屠酒儿在哪?” 阿蛮被掐的整张脸通红,她不停地打明漪的手,声音都走调了:“死道士你敢掐我,放开!” 明漪顺手拎起剑匣中的黑剑,掉了个头,让它对准手中之人的胸口,“再不说——” 阿蛮忙变回原样,尖着嗓子喊:“别别别,你看我是谁!” “阿蛮?”明漪辨认出她的脸,一时愣住,手上力气渐松。 阿蛮从她的虎口挣脱出来,捂着喉咙好一顿咳,脖子都红了。 “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你为何要化作她的模样来骗我?她去哪儿了?”明漪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咳咳,就是逗你玩玩,你紧张什么……” 明漪一把将还在咳嗽的阿蛮抓起来,眼睛泛红,语气异常严肃:“你以为我真傻吗?” 阿蛮没好气道:“你若不傻,应该已猜到她去哪了吧。” “她真的……” 明漪整个人开始哆嗦,她握紧了手里的黑剑,扭脸就想往外跑。 阿蛮忙抓住她,说:“你个凡夫俗子跑去作甚?你会死在那里的。” “难道她就不会死在那里吗!” 明漪甩开阿蛮,以她最快的速度夺门而出。 阿蛮呆住了,她要是耳朵没问题,明漪刚刚那句话…… 是……带了哭腔? . “咳。” 无人岛之上,风雨大作,飞沙走石,天色阴沉可怖。 屠酒儿抹了一把嘴角的血,颇为无奈地看着盘踞在山峰上和她对峙的水虺,道: “我说大哥,这事儿咱们就不能好好解决么?非要如此斗个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悬祖嘶哑粗重的声音像打雷一样响起,“呵,黄口小儿,狂妄自大,你也配和我谈这个词!” 屠酒儿嘿哟了一嗓子,“你当真以为,我拼上我这条命,也丝毫动你不得?” “你会吗,”悬祖冷冷一笑,“没有比青丘狐族更惜命的族群了,你我素无恩怨,你又为何肯舍命对付我?” 她瞥了眼自己手中那把已经砍豁口的剑,撑着灼痛的腹部,道:“那敖广又与你有何恩怨,让你冒着被神仙界剿杀的危险也要盘踞在此?” “你该问他,不是我。”悬祖不屑地喷了喷气。 “我好歹是妖界之主的女儿,若你真有大仇,我不是帮不到你。” “你还敢和我提屠苍——”悬祖仰天长啸,“他身为妖界之主,不但无法秉持公道,还反过来压我一头,帮着神仙界说话,他早已不配坐妖界之主的位子!” 致命风流[重生]_第80章 “我不信阿爹会是那样的人,你把事情讲清楚!”屠酒儿喝道。 “你算哪根葱,也配指令我?” “你又算哪根葱,敢骂妖尊?” 悬祖往屠酒儿这边攀爬了几步,“我不与你这种幼子多言。既然你送上门来,狐族精纯的金丹正好助我向敖广寻仇,我直接吞了你,岂不正好。” 屠酒儿见实在打不过,欲要逃走,刚一抬腿就被悬祖强大的真气给震了下来。 她踉跄几步,将自己身体的重量交给杵在地面的长剑上,捂着胸口又吐一口血。 打不过,跑不了。 是她失算。不过,既已失算,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左右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之前若能和这条臭蛇同归于尽,还能给明漪占个便宜。 屠酒儿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血水,握紧长剑。 . “为什么不肯出海?!”明漪揪着船夫的领子,眼珠布满血丝。 “道长,不是我们不帮您,海上那只妖怪本就毁了我们大半渔船了,还有你看这天……”船夫心惊胆战地指了指天空,“没有人会敢在这种天气出海,这是自找死路。” “你……”明漪咬着牙,环视周围,“把船给我,我自己去。” “道长不可,您要是会划船倒罢,您怕是连坐都没坐过,这又怎么……” “你不用管,借我船便是。” “道长三思啊。” 阿蛮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你还真是,就不能等……” 话到一半,她忽然感觉心中一颤,像是在悬崖边没站稳脚一样突地一慌。 明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阿蛮脸色大变,她抖着手,从衣襟里取出屠酒儿走时给她的玉珠。 “她……她……” 明漪见阿蛮的嘴唇都是发颤的,多半明白了什么,再不浪费时间,直接找了一条木船,硬生生靠蛮力将它拖向海边。 阿蛮话都说不出来,紧紧地握住拳头快步跟了上去。 紧到掌心里已经碎掉的玉珠都要将她的皮肉割破。 第62章 狐狸洞 青丘也在下雨。 屠嘲风回到狐狸洞时, 屠荼荼正坐在洞门口就着外面依稀的光线绣花。 “哟,兄长回来了,”屠荼荼眯着眼看自己的针脚, 头也不抬, “难得难得,要不是阿爹唤你, 不知你几时才踩一踩青丘的地呢。” 屠嘲风停下脚步, 驻足在屠荼荼身后, 看她在绣的东西, “你知道是阿爹唤我回来的?” 屠荼荼咬着针, 单手伸到竹筐里摸线卷,模糊不清地说:“他吩咐下属时我听见了。” “哦。”屠嘲风摘下已被雨淋湿的兜帽,擦了一把额上的雨水,“今日天气不好,二妹就别绣了,费眼睛。” “兄长竟还会关心我,我只当您就会关心三三。”屠荼荼叼着针笑了笑。 “二妹这话就是在臊我了,”屠嘲风脱下沾雨的斗篷, 放到屠荼荼手边, “劳驾帮我打理一下, 我一会儿出来还要穿。” 说完, 屠嘲风便往狐狸洞深处走去了。 屠荼荼嘁了一声,“我就说呢,这人没事儿也不和我献殷勤。” 才绣了没一会儿, 又有一人来访。 一身白衣的小金乌兴致勃勃地拎着两大块极好的生肉,头顶戴了个斗笠,肩上一件蓑衣,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见了屠荼荼,他很有礼教地打了个招呼:“屠二姑娘好。” “殿下又来了啊,这回又给阿爹阿娘送什么好东西呢?”屠荼荼笑道。 小金乌朝她举起手中新鲜的肉,面上极是高兴:“仙界出了点乱子,弼马温造反了,马跑得满天宫都是,我去帮了点小忙,玉帝就送了我一匹马作为谢礼。昨日得了马我就宰了,割了后腿最好的两块肉,今儿特地告了个假,让雷公和雨师替我一天值班,这不给你们送肉来吗。” “怪不得,我一看天要下雨,就知道您要往青丘跑了。”屠荼荼轻声笑起来。 小金乌也笑呵呵的,往里指了指,“里面方便么?” “我兄长刚刚进去,怕是要和阿爹聊一会儿,您要是不介意,就先挨着我坐会儿吧。” “你兄长……”小金乌眼珠子转了转,“少尊呐?” 屠荼荼点点头。 “那我还真别进了,免得触他霉头。” 小金乌将两块肉换到一只手上拎着,摘下自己的斗笠和蓑衣,磕掉上面的雨水,一边收拾一边随口问道:“这些日子三三回来过么?” “她哪儿能轻易回来,定是满天下巴巴地追着小道长跑。” “她前两天给我传信说,答应与我联姻了,不知有没有和你们知会过这件事。” “真的吗?”屠荼荼一挑眉,“倒没和我们说过。” 致命风流[重生]_第81章 小金乌摇摇头:“这可不是说谎。我曾答应她,给道长弄个仙籍,我们是交换。” “原来是这样。”屠荼荼心中了然,低下头,“殿下这般诱导一个年幼稚子,就为了完成您父神分派下来的任务,难道就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吗。” “其实,都是她自己的取舍罢了。我只是给出了条件,如何选择,还是她一念之间的事情。” “也对,没有人按着她脑袋逼她,我也不管了。” 小金乌笑道:“是。” “既如此,这事定要告诉阿爹阿娘的,神界与妖界联姻——兹事体大,两边定要提早着手准备。” “不错,我今日就是来向妖尊告知此事的。” “那您手上这两块肉……”屠荼荼啧啧两声,“不会就是聘礼了吧?” 小金乌忙道:“怎可能,聘礼还在筹备中,不日便送到狐狸洞了。屠二姑娘放心,都是大批的好东西,毕竟撑着我们整个神界的面子。” “殿下不用认真,我也就是说着玩……” 话还未完,便听一阵脚步声从里而出。 小金乌闪到一边腾开出去的位置。 一身黑衣的屠嘲风急步走出,看上去是得了什么命令要去执行一般。 “兄长,你的斗篷。”屠荼荼将完全没打理过的湿斗篷原封不动地又递给屠嘲风。 屠嘲风接了过去,也没注意,一边穿一边打量起拎着肉的小金乌,阴阳怪气道:“这不是神界的公子么,怎似个落魄屠夫样。” 小金乌也不生气,温和道:“我好心好意给你们狐狸洞送肉,你倒反笑我像屠夫,忒恩将仇报了。” 屠荼荼插了一嘴:“兄长,阿爹和你说什么了?” 屠嘲风哼了一声,“没什么大事,东海那边有一条不长眼的虺,顶着妖的身份去找仙家闹事,闹得阿爹面子下不来,叫我去清理干净。” “我听说过这件事,叫悬祖是吗?” “对,就是悬祖。” “从东海回来的燕子阿婆说,那悬祖也是个可怜妖怪,”屠荼荼一边叹惋一边继续绣花,“他本在南岭修炼得好好的,身边有一条小蛇作伴,那条小蛇虽没多少年修为,二人平日还是以夫妻情谊相待,恩爱得不得了。结果前阵子,东海那个五太子敖孪,年少顽劣,去南岭玩的时候顺手把小蛇给杀了。悬祖知晓后自是勃然大怒,找东海龙王敖广说理,敖广却责骂他是妖,妖没有资格和仙家论理,悬祖只得又找咱阿爹,可碰巧阿爹那时怠惰,不大愿意管事,加上他与敖广本就是老朋友,就帮着敖广说了悬祖两句。悬祖恨极了龙王一家和阿爹,无奈走投无门,根本没有能帮他的人,他就自己盘旋在东海,搅弄海域,逼敖广出来报仇。” “这事……妖尊做得可确实不太地道啊。”小金乌咋舌。 屠嘲风一皱眉:“轮得到你评头论足。” 屠荼荼又问:“所以阿爹他还是选择命你去杀死悬祖吗?” “不杀能怎么办,这事情已经捅到玉帝和神尊那里去了,他们可不会管原委到底如何,只要没人再往上面告状就行。” “唉,上面都开口了,阿爹也没办法,谁叫神仙界就是压妖鬼界一头呢。”屠荼荼耸耸肩。 小金乌一脚踢倒自己的蓑衣,把手里的肉放上去,“屠二姑娘,我今日就不见妖尊了,同你说的话你帮我转达一下。” “殿下要去忙什么?” “我想和少尊一起前往东海看看。” 屠嘲风厌恶道:“谁准许你与我同路了?讨厌的乌鸦。” “大舅子,说话客气一点,以后咱们见面的时候还多呢。” “未尘埃落定前,休要再给我安什么奇怪称呼。”屠嘲风一抖斗篷,戴上兜帽,扭头快步走出狐狸洞。 小金乌变了一把纸伞出来,撑开后忙跟了上去,“大舅子,等等我!” 屠荼荼看着小金乌举着伞跟在屠嘲风屁股后面帮他遮雨的模样,笑着摇摇头。 第63章 晚了 暴雨还在瓢泼而下。 明漪一脚将木船踹进水中, 抚开额前一直在淌水的碎发,捡起船桨,没头没脑地就站在船尾开始拼了命地划。阿蛮随后跟来, 一跃而入船中, 抓住明漪的后衣领一把将她掀倒在船上,道:“照你这么划肯定来不及了, 我来!” 轰隆—— 阴暗天边有一条光闪了闪。 “打雷了……”明漪呆呆地看着远方天空, 雨水打得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阿蛮跪坐在船上, 双手合十, 口中焦急地念起法诀。身下的木船受到她的法力催动, 像是有了意识一般,自己开始向前加速行驶起来。 “那个岛离这里多远?”明漪哑着嗓子问道。 “如果维持这样的速度,大概要一刻钟。”阿蛮面色有点难看,看得出来她已经催动了浑身全部的法力,脖颈至侧脸处已有浅浅的凤凰印纹渗着光显出,“若我再年长一些,早就直接带你飞过去了,可惜我年幼, 就算只是驱动这艘船, 我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我帮你。”明漪说着就捏起法诀手势。 “你别帮我, ”阿蛮肃声制止了她, “留着你的力气上岛,她需要有人去救。” 大海在雨水浇灌下愈发狂暴,海浪一层接一层地涌过来, 几次小木船都要翻过去,两人耗费了很大力气才艰难维持住。 不知过了多久,明漪眸中一亮,踉跄着站来起来,往远处一指:“是那座岛吗?” “是……”阿蛮的声音开始因为过度使用内力而颤抖,船里积了不少雨水,这让她们的行进更加艰难。 “我看见悬祖了。”明漪扶住木船边缘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 “别急,我尽快。”阿蛮强忍着腹腔内气血翻腾的难耐,虽然已能用肉眼看见无人岛和悬祖,可距离还是相当远,只可看,不可及,这种情形比看不到还要焦灼。 致命风流[重生]_第82章 “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 明漪自言自语得有点神经质。 “雨太大了,我什么都看不清!” “阿、阿蛮……” 阿蛮听出明漪的语调突然变了,忙问:“怎么了?” “她今日去时,穿的是……是红衣吗……” 阿蛮回想了一下,答道:“不是啊,她今日穿的是那件松花色……” 还未说完,她便意识到了明漪那句问话的意思。 再拖延不得,阿蛮双手狠狠拍在木船两侧,脖颈处的凤凰纹路散发出愈来愈强的金色光芒,她整个人都绷得很紧,像一根马上要断掉的弓弦。片刻后,一双金红色的庞大羽翅从她后背破衣而出,根根清晰柔软的羽毛顶着海风狂乱摇动,伴着周围一圈明亮光环,就像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抓住明漪的肩,控制后背的巨大翅膀带着两人艰难起飞。通过肩上那双手,明漪可以直接感觉到阿蛮体内法力疯狂的流逝,但她没有精神再分给阿蛮,她的眼睛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在屠酒儿身上,雨太大了,她只能看见那人大致影子,其他什么都辨认不出。 有了阿蛮的助力,她们较之前有了更快的行速,愈来愈逼近了无人岛。 轰隆—— 借着天边恰好划过的闪电,明漪终于看见了屠酒儿的脸。 全是血。 再也看不清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看不清她其他的五官,只能看到许多许多的血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淌。 而屠酒儿本人已经失去了意识,此刻正被悬祖高高拎起,马上就要放入他那半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 明漪急道:“阿蛮,快,快!” “我……” 阿蛮的速度却忽然慢了下来。 “道长……”她虚弱至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可能……飞不动了。” “你——” “不要管我,去、去救她……” 金红色的翅膀振动频率逐渐趋于平静,阿蛮整个人都已因用力过度而昏迷过去,没有了动力的两个人在半空中悠悠停滞住,紧接着直直下落向海平面。 已经离无人岛很近了,明漪回身施起轻功踩上海浪,眼睁睁看着阿蛮砰得一声砸入大海。那团火红的光被冰冷海水瞬间吞没,再也寻不得人影。 但她没得选择。她拔出插在后背剑囊中的大黑剑,踏着水一路向无人岛奔去。 而屠酒儿此刻,已经被放入了悬祖的口中,能清晰看见她躺在那条硕大而长满倒刺的舌头上。 “住手!!——” 明漪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往前跑,她的右手极力向前探去,仿佛这么做就可以把她拉回来。 悬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慢慢地合上了嘴。 慢慢地。 慢慢地。 合拢。 “住手!!!” 来不及了。 已经合上了。 他好似还做了一个小小的吞咽动作。 晚了。 明漪刚刚跑到浅海区,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悬祖那张已经闭合的嘴,泄了浑身气力,扑通一下跪在了海水中。 悬祖高高地昂起头颅,似在享受着狐族金丹带来的磅礴法力。 明漪的眼睛失去了聚焦。 握着黑剑的手紧到骨骼突出青白之色,轮廓分明的青筋与血管遍布在她的额角手背,她出神地望着前方,那个屠酒儿最后消失的地方。 有什么本来封印在体内的东西在翻腾叫嚣,不肯安宁。她选择弃如敝屣的那三百年属于妖的修为,腾地蠢蠢欲动起来。 因为之前没有合度地融通这些修为,忽如其来的调动让妖力似脱缰野马般猖獗地涌入她每一条筋脉,这具只有二十多岁的凡人躯体无法在短时承受如此重大的冲击。她的一些皮肤被活生生撑裂,尤其是右眼角,那里蔓延出了一大片龟裂的伤口,原本生在那的红色泪痣已完全看不清了,鲜血顺着她的眼角流得满脸都是,让她看起来异常可怖阴沉。 黑剑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心绪,雕满剑身的红色符文也泛起了诡异红光。 第64章 决斗 轰隆—— 滚滚雷声依旧在耳边回荡。 悬祖半瞌着眼, 这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什么物什,他不屑地打量了一下跪在海里的渺小人影,“凡人?呵, 凡人, 也敢到这里来送死。” 雨水也冲不干净明漪右半张脸的血渍。她立起黑剑,撑着剑缓缓站了起来, 忽地抬眼, 目如寒霜, 嗓如裹沙:“吐出来。” 她的声音太小, 悬祖没听清:“什么?” 致命风流[重生]_第83章 “我说, ”明漪拖着剑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悬祖,“给我吐出来。” “口气真不小,若我就不……”悬祖目光一转,看到她手中的剑,语气一变,“洛河玉鸣?” “尔类妖物,见吾此剑,还不伏首?”明漪挥起黑剑, 直直指向悬祖。 悬祖冷笑:“笑话, 拿了洛河玉鸣就能伤到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有多少分量,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 真敢把自己当回事。” 明漪也不再和他废话,脚一蹬地,飞身而起, 抡动手中沉重的黑剑以十成功力狠狠劈向悬祖的额头。悬祖眼带嘲讽,躲也不躲,硬是挨下了这一剑。 咣—— 悬祖身上的铁甲鳞片与黑剑接触的巨大声响带着浓重回音震荡而出,伴随在内的还有被鳞片反弹回来的全部真气,周围一圈植被齐刷刷震落了所有叶片,沿海浅滩的游鱼翻着肚子漂上了水面,明漪也被震得喷出一大口血。血溅在悬祖坚硬的鳞片上,顷刻便被雨水冲刷干净,了无痕迹。 她顺势一个翻身贴到悬祖头侧,死死地抓住悬祖的头顶的角,将黑剑卡在两只角之间,用力撑起身体,试图爬到他脑后去。 悬祖开始左右甩动头部,大幅度的动作让明漪整个人都被甩得悬空在大雨里,但她仍不放手,右眼角那一片裂纹伤口隐隐透出血红色的微光,右眼被血水刺激得满是血丝,衬在一起宛如刚刚从十八层地狱爬出的妖鬼,令人胆战心惊。 悬祖见甩不掉她,长啸嘶吼,高高地仰起头,欲要向天上飞去。 他这一猛抬头,原本插在两只角之间的黑剑顺着湿润的雨水滑了出来,明漪失去了抓附的依托物,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她在鳞甲上重重撞了一下腰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眼见就要落下去,明漪忙伸手想抓住什么,但奈何虺头部的鳞片本就滑腻,再加上大雨催力,只摸得一手雨水,什么都抓不上。 滑至悬祖嘴边时,她抓住了他的下獠牙,还未来得及借力,悬祖便察觉到了她的位置,怒吼一声,上牙带着疾风狠狠咬下。 “吼——” 明漪被迫松开了他的牙,往下坠了一小段,又抓住了他口边的息肉。 悬祖爪子挠不到,牙齿咬不住,再次愤怒地甩起头颅。他甩动的速度很快,寒风混着雨像刀子一样刮在明漪的脸上,但她只能吊在那里,上下不得,随着悬祖的动作来回摇摆,似狂风细柳般无可奈何。 该怎么做…… 怎么做…… 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了狐狸的面庞。 越是这种紧急时刻,她越是容易想得远。 记忆中的屠酒儿是那晚她见她最后一次的模样。那妩媚女子身着干净清爽的衣物,慵懒地趴在桌上,自己给自己倒着水,眉眼微微一抬,抖落满目风情。 “下午我和阿蛮去东海海域看了。” “那边有一股子好强的妖力,感觉和我大哥有一拼。” “好苦。” “还是酒好喝,酒多香啊。” “你下回也该尝尝。” “我亲眼见到悬祖了。” “睡得特别香。” “他的爪子像钢刀一样,又大又锋锐,鳞片也很可怕,每一片都尖得像一块斧头刃。” “我估计啊,他也就是肚皮那点地方是软的。” “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如今亲眼见到了。 明漪苦笑了一下。 爪子锋锐似钢刀……鳞片尖得像斧头刃…… 倒确实如此。 还有肚皮…… 是软的。 软…… 软的……? 她忽垂眼,盯向自己身体下方的位置。 就在这转瞬之间,心中便有了一个坚定的想法。 但愿…… 明漪抓紧手中的大黑剑,倾尽全力将身体内所有的妖力与修为都灌入剑中,她的右脸与手背处的裂纹伤口再次绽出诡谲红光,黑剑上那些血红色的符文也跟着散出明亮的锋芒,牵带着她的手臂一齐颤动,似是识得了离弃多年的旧主,终于苏醒。 “啊——” 她撕扯着嗓子长喝出声,同时放开了悬祖口边的息肉,右手执剑,找准那个最好的时机与角度,狠狠地刺入他的下颚。 “吼——!!” 悬祖因剧痛嘶吼着。 她继续往剑上灌注自己的内力,带着剑一路向下划去,像劈柴一般将悬祖的腹部活生生地劈成两半部分。 飞射出的虺血溅满了明漪的全身,无法控制合度的力气让她的右臂整条骨折,她忙用左手握住自己拿剑的右手,代替右手使出的力度不间断引导黑剑贯穿整条虺,而虺身上那些似斧刃般锋利尖锐的突起鳞片一块一块割过她的皮肤,刮得她浑身鲜血,有几处勾起的倒刺甚至直接片下了她的肉,身上早已分不清到底是悬祖的血还是自己的血,放眼过去,只能认得一个大致人形而已了。 “不……” 悬祖仅还残留半点意识。 “不……” 致命风流[重生]_第84章 他的喉咙已被割开,口中只可发出最后一点气音。 “……不公啊。” 轰隆—— 伴着恰是时候的一声巨雷,庞大的一条水虺应声倒地,整座岛都被这重量震了三震。 咣啷。 大黑剑摔落在地,来回弹了几下。 轰隆—— 闪电映照下,只是短暂时间,一切都归于宁静。 明漪“砰”得一声落到地上,滂沱大雨冷冰冰地砸在她的伤口上,她没有哪块皮还是完好的,没有哪个地方不是在流血的。 任何一个寻常女子,此时都要倒下了。 但她还不能倒下。 还不能。 明漪凭靠脑海中剩下的唯一一丝意识慢慢站了起来,她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走向悬祖的尸体。 雨水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淌。 硕大的尸体下,源源不断淌出的血似乎能把这座小岛全都染成红土。 右手已不能用了,只能靠一只左手一点一点扒开水虺被劈开的腹部,她的骨皮擦着到处都是肉刺的肉壁,混不在意地伸进去仔仔细细摸索。 她张了张嘴,想唤她一声。 可竟然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其实她没有真正意义上唤过她,不熟悉时曾叫过几声屠姑娘,那算不得什么称呼,闹矛盾时念过一次她的小名,但带着十足的别扭和尴尬,大名呢,更是从未喊出过口。细细回想起来,她们每一次对话,都是狐狸在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阿漪”,而她却基本没有唤过她什么称谓。 所以生死一线时,她也只能喊出“住手”二字,喊不出她的名字。 连名字都喊不出。 “呜呜……呜呜呜……” 明漪突然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继续扒着水虺腥臭的烂肉翻找。她不是没有哭过,只是以往就算流泪,也是带着一脸倔强安安静静地哭,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仿佛丢掉了什么比她自己生命还要贵重的东西,哭得呜呜咽咽、痛不欲生。 第65章 我求你 “喂, 你看,那是什么?” 小金乌拉住了屠嘲风,往云端下面的海域一指。 “我管那是什么, 刚刚前面妖力震荡有多大你瞎了, 哪儿还有时间……”屠嘲风暴躁地挣脱小金乌的手。 “不,”小金乌蹙起眉来, “有一股妖禽类气息, 应是属于苍野之梧的。” “苍野之梧?”屠嘲风停下脚步, 低头一看, “……下去看看。” 二人从云端飞下, 逼近海面时屠嘲风才认出那个在海水中飘荡的女孩子,他连忙加速飞过去,将阿蛮从水里捞出,横抱在怀中。小金乌一手探她的鼻息,另一手帮她把脉,片刻后,“命还在。” 屠嘲风轻轻晃动她,“阿蛮, 阿蛮?” 小金乌伸出食指, 点在阿蛮眉心, 给她传送了一段来自神族的磅礴真气, 须臾,她便恢复了些许意识,缓缓睁开了眼睛。 “嘲风哥哥……” “你怎么在这里?三三呢, 你没跟着她?” 阿蛮颤巍巍地举起手,朝无人岛的方向指去:“救她……” “她在那里?!你们简直胡闹!” 屠嘲风陡然色变,把阿蛮硬塞给了小金乌,小金乌“哎哎哎”地勉强接住,扛起阿蛮,也来不及多话,忙跟着屠嘲风一起奔向无人岛。 看见那座岛时,小金乌口中忍不住“嚯”了一声。 说一句“满目疮痍”丝毫不为过。 巨大的水虺弯弯曲曲地倒在地上,身体盘过山丘,绕过海湾,从头到尾都被开了膛破了肚,压倒大片植被,染红了大半山石与土地。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躺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已辨别不出清晰的五官,只能看见她怀中紧紧地抱着一个什么东西,就像抱着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屠嘲风落到地面时因为太急打了个趔趄,他哆哆嗦嗦地走到那人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双手举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 小金乌也落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个血人,“这……这……这不会就是三姑娘……” 屠嘲风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死死地瞪着地上的人,顷刻,他还是伸出了手。 却是伸向那人怀中抱着的物什。 轻轻地触了触。 触到了因血块凝结而变得粗糙硌手的狐狸毛。 小金乌这才看出,原来那人手里抱着的才是已经化为狐形的屠酒儿,而抱着屠酒儿的这个人,他大致也猜出来了是谁。这种情形下,屠酒儿身边八成也不会再出现其他人了。 明漪。 小金乌嘴微微长着,他看着地上的一人一狐,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还活着……”屠嘲风的嗓音颤抖得不正常,“我感觉到她的内息了,她还活着,没有死。” 致命风流[重生]_第85章 “真的吗?”小金乌急道,“那快救啊,只有你最清楚狐族修炼回路,别抖了!” 屠嘲风闻言,立即将狐狸从明漪手中扒出,极度谨慎地捧过来,抱在怀中,闷喝一声,浑身散发出白色光芒,由他身上出来的内力以肉眼可见的光幻形态争先恐后地进入屠酒儿体内,周围雨水都被这股真气顶开了去,落在旁处地面。 小金乌欲言又止。 他看出来屠嘲风是在拼了命地救屠酒儿。若他没记错,屠嘲风今年是五千余岁,他现下却直接将两千年的修为都献了出来,供给屠酒儿疗伤。 虽然屠酒儿伤确实重,但其实……不用这么多的。 奄奄一息的狐狸受到如此宏大的真气庇护,慢慢从屠嘲风的手中悬空起来,只见她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血渍点点剥落,不一会儿,便变回了洁白胜雪的模样。而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以最快速度愈合,皮肉合拢得像被水浇回的火舌,转瞬间连疤痕都消去了。 白光一现。 那个光鲜明媚的少女落了下来,她又变得如往初一般,干净、好看。 屠嘲风接住她,牢牢地抱着她站了起来,短时间内大量修为的损耗让他脚步有点不稳,但他眉间眼里全是欣慰和满足。他横抱着还没清醒的屠酒儿,喃喃低语道:“三三,我带你走。” 小金乌看了一眼地上的明漪,又看了看自己扛着的阿蛮,“喂!你光抱着她走了,地上这个怎么办?” 屠嘲风回过头,狭长的眼睛盛满了阴唳之气:“我眼下空不出手杀她,已是对她最大的恩惠。” 话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金乌耸耸肩,瞥了眼明漪,准备不多管这个闲事。 才走两步,他却忍不住驻足,为难地再次看向明漪。 啧。 . 屠嘲风带着屠酒儿一口气飞出很远,觉得差不多离那东海有相当长一段距离时才落下去。这是一个江南的小镇,细雨如丝,烟雾袅袅,置身其中,能感觉到与东海形成强烈反差的温柔与宁静。 寻了家客店,屠嘲风气势汹汹地径直抱着怀里的女子上了楼,小金乌吭哧吭哧扛着两个人,一边给掌柜赔笑一边用牙从衣襟里咬出钱袋子付账。 啪。 屠嘲风随便拣了间空房,踹开门,把屠酒儿放到床上去。他跪在床边,小心地将屠酒儿鬓边碎发挽到她的耳后,看着她脉搏与呼吸都趋于正常,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三三?” 屠嘲风试着唤醒她。 屠酒儿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屠嘲风忙握住她的手,笨拙地轻轻揉起来,“三三?” “唔……” 屠酒儿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眉头微微皱起来,睫毛轻轻颤抖。 顷刻后,那双桃花眼困难地撑开了一条小缝。 “哥……” “哥在这里,”屠嘲风喜极而泣,一边笑,眼泪一边掉了下来,“你还疼吗?哪里还不舒服吗?” 屠酒儿气若游丝地小声问:“你救了我?” “是,是我救了你。” “嗯……”屠酒儿眨了眨眼,“……你见到……阿漪了吗?我记得……她好像曾在我身边。” 屠嘲风的笑凝固在脸上,半晌,他的嘴角缓缓放平,“不知道,没见过。” 吱呀—— 木门被外来者打开。 小金乌呼着气迈进门槛,见到转醒的屠酒儿,笑道:“这儿快就醒了?你们狐狸可真神,果然一家子就是好帮忙。对了,阿蛮和小道长我放在隔壁了,阿蛮倒没什么大碍,那个快要死掉的小道长还救不……” “滚出去!”屠嘲风吼道。 小金乌一头雾水地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屠嘲风。 “是阿漪吗……”屠酒儿立即尝试爬起来,太过虚弱的身体让她做这小小动作就出了一背的汗,“她、她怎么了?” “呃……”小金乌下意识看向屠嘲风,不敢再多言语。 “她死了,不要管她了!”屠嘲风咬着牙道。 “我不信,我要去见她。”屠酒儿挣扎着下地,奈何四肢还没有恢复力气,整个人软塌塌地倒向地面,被屠嘲风一把揽住。 “你不准再见她,听到没有?不准再见她。”屠嘲风狠狠道。 小金乌尴尬笑笑:“是啊,你就别见了,那血呼啦茬的,脸都认不出来了,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女孩子家家见了晚上要做噩梦呢。” 屠酒儿一听,再不管三七二十一,踉跄着勉强站起,从屠嘲风的怀里挣出,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 屠嘲风从地上爬起来,如履薄冰般跟在她身后,微躬着腰,双手无措地举在胸前,既想阻止她,又舍不得碰她。 屠酒儿拖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出房间,又一步一步走过长廊口,打开隔壁的房门,一步一步挪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大,有左右两张床,右边的床上坐着阿蛮,人已清醒,拢着被子吃惊地看着突然到来的屠酒儿。而左边的床上,平放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几乎已经看不到她呼吸的起伏,也看不清她的样貌与衣着。 屠酒儿捂着胸口,睁圆了眼看着那床上的血人,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好像被谁狠狠掐着一样,只能发出奇怪的气音,仿佛一个渴望开口却无法发声的哑巴。 “三三……”阿蛮见到这副场景,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刚刚唤出屠酒儿的名字,自己就开始哭了起来。 “我……”屠酒儿的嗓音嘶哑,下嘴唇颤得不像样,“……我竟害她……至此。” 屠嘲风和小金乌紧跟进来,小金乌每次看到明漪这个样子,都要哀叹一声。 致命风流[重生]_第86章 屠酒儿双眼通红,忽然转向后方,拉住了屠嘲风的袖子,哭道:“哥。” 屠嘲风明白她的意思,后槽牙一紧,狠绝地别过头去,道:“我不会救她。” 扑通—— 屠酒儿跪在了屠嘲风面前,她低低地垂下头,将脑门狠狠磕向地面,手紧紧地揪着屠嘲风的衣摆,再不复往日的孤傲与张扬。她哭着,恳乞他: “哥,我求你,我求你。” 第66章 抉择 “你就为了她, 值得吗?”屠嘲风的眼角留下一滴泪,他恨不得捧在掌心的妹妹,此刻抛却了全部身份与尊严, 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地, 对着他乞怜,只为救一个外人。 一个外人……而已。 “是我的错, 是我非要逆天而为, 她本不喜欢我, 是我非要用媚术让她错以为她喜欢我, ”屠酒儿的额头顿在地上, 哭得撕心裂肺,“都是我的错,四百年前是如此,四百年后又是如此,她们本可以不必和我纠缠在一起,是我自以为是,是我自私自利,我害了她, 害了天下那么多人, 该赎罪的是我, 该死的是我!” “若我不救, 你又如何?” “她若死,我活不了了……”屠酒儿泪眼婆娑地抬头,恳切地看着屠嘲风。 屠嘲风听她说这番话, 心中痛如刀绞。 她就这么在意这个凡人。 纵有再多固执,他又有何办法眼睁睁看着她继续求下去。 妥协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屠嘲风蹲下去,温柔地抚摩屠酒儿的头发,眼中含泪,道:“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三三,我答应。” “哥……”屠酒儿扑到他怀中痛哭。 屠嘲风眼神带着释然,他看向阿蛮,问道:“阿蛮,你可以带三三先去隔壁休息吗?” “好,好。” 阿蛮忙下床来帮忙扶起屠酒儿,所幸她得了小金乌的助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屠嘲风安抚地拍拍屠酒儿的背,柔声道:“你需要休息,去休息吧,我会救她。” 屠酒儿闷闷地嗯了一声,跟着阿蛮去了隔壁屋子。 小金乌抱着手臂,眸中透着几分幸灾乐祸,“大舅子想怎么救?三姑娘和阿蛮看不出来,你还看不出来道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强行催动体内的妖力,早已越过了这具身体能承受的最高负荷,别说皮肤都破出了裂纹伤口,内脏也差不多裂了个遍,这且是一桩;再看她这层皮,估计是挨着那虺从头蹭到了尾,好多地方的肉直接被削掉了,后来估计她又把手伸到那虺肚子里去,也不知找什么,虺腹的浊液将她的手指都腐蚀出了白骨。虽还有点儿气,也差不离是个活死人了,我扛回来也是不想她暴尸荒野,怪可怜的,说救……又哪儿有法子救呢。” “我自有法子,”屠嘲风的目光锁在明漪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要劳烦小金乌殿下帮我个忙了。” “哟,你还会叫我殿下呢?”小金乌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废话多。帮吗?” “帮,帮帮帮。” “多谢。” 屠嘲风捏起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右手食指与中指并起置于胸口,须臾,有一个金色光点隐隐闪烁起来,由他的胸口部位慢慢上升到喉咙,又慢慢上升到口腔。 小金乌连眨了几下眼,目瞪口呆。 金丹…… 他竟然肯拿出自己的金丹?! “喂,”小金乌一把抓住屠嘲风手腕,“你疯了!” 屠嘲风吐出金丹,用另一只手托住,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流,站都站不住了,蓦地跌到了地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失去金丹,你就变得和刚出生的畜生没什么两样了,所有的法力和修为都要从头来过,你等得起?青丘等得起?” “……我答应她了。” 屠嘲风喃喃完这一句,托着金丹的手微微一抬,金丹慢悠悠地飞向了明漪,在她胸口上方停了下来,然后缓缓沉入她的身体。 地上白光一闪。 一只气息微弱的白色公狐狸蔫蔫地趴着。小金乌忙上前,抓住他毛茸茸的爪子,“大舅子?” 狐狸张口道:“帮我……回到青丘去。” 话落,他便闭上了眼。 小金乌将他抱了起来,框在怀中,又唤了两声:“嘲风?嘲风?” . “你别着急,”阿蛮倒了一杯水,给倚靠在床边的屠酒儿送过去,“嘲风哥哥说会救,那就是有了十成的把握,不会有事的。” “嗯。” 屠酒儿眼神空洞,接过杯子,却一口也不喝,只呆呆拿在手中。 “早前你走之后,我按你的吩咐化成你的模样,道长却一开始就似乎起了疑心。我本不愿她插手,但后来见那颗玉珠碎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带了她过去,你别怨我。” “阿蛮。” “哎,怎么了?”阿蛮握住她的手。 “我想……”屠酒儿轻轻地看向她,“撤回媚术。” 阿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鼻子一酸,嗫嚅道:“三三,这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致命风流[重生]_第87章 “……”阿蛮忍着眼泪摇摇头。 “我在想,花初。” “三三……” “当时她就是那样,替我饮了毒酒后,倒在地上,满脸都是血。”屠酒儿的声音极轻,目光仿佛穿过了阿蛮,落在了那尘封多年的故人身上,“眼睛在流血,鼻子在流血,嘴角也在流血。” 阿蛮捂着嘴,眼泪流进掌心内。 “我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屠酒儿低下头,看着杯中的水,“同样的错误又一次触犯,重复悲剧,重蹈覆辙。无辜的人受我蛊惑,为我丧命。” “三三……” “你应该还记得吧,几个月前,她是如何厌弃我的。”屠酒儿忽而笑了笑,眼中有光影晃动,“就算我骗了她,骗了所有人,还是骗不了我自己。我比谁都清楚,她讨厌我。从一开始,她就是极度嫌恶我的。” “……” “如果她知道了我对她做的事,知道我对她施放媚术,知道她曾稀里糊涂地与我这种妖物亲昵,甚至像今天这样为我豁出性命,她应该会被恶心地反胃吧。” 阿蛮心中揪痛,摇着头:“你别说了。” 屠酒儿眼角溢出一滴泪,“她从来都没做错过什么,不该再受制于我的妖术下。我不想她和花初一样的下场,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 “……” “是时候……与她分别了。” “等她醒来再论这件事,好不好?你不要想那么多……” 砰砰砰。 房门被礼貌地敲了三下。 但外面的人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他还是站在门外,大声说道:“三三,道长已经医好了,我还有点急事,需先走一步,顺便还得拉上少尊去帮我。阿蛮陪着你,可以吗?” 阿蛮回道:“殿下去忙吧。” “你们也要注意休养,日后再会!” “殿下慢走,不送了。” 门外的小金乌道了句好,颇为无奈地低头看着怀里油尽灯枯的白狐,长长叹了口气。 道别后,房门之外的脚步声迈开,渐响渐远。 阿蛮观察着屠酒儿的表情,小心地说:“你看,我就说嘲风哥哥定有办法救的吧,而且他也没有再说杀死道长的话了,以后大致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你可放心了。” “……她应还未醒,我想去看看她。”屠酒儿抬眼看向阿蛮。 “想看就去看吧,反正,再有什么话也要等她醒来才能说不是?” “嗯。”屠酒儿闷闷地点点头。 阿蛮扶屠酒儿起来。 二人再一次踏入了隔壁屋子。 屠酒儿较之前平静了很多,但她的手仍然禁不住轻微颤抖,她不知揣着个怎样的心情,愧疚,自责,胆怯,没有一个准确的词可以描绘她脑子里的想法。但她明白,此时就是明漪要她的命,她也愿意给。 床榻上的人依旧满身血渍,但可以看见露在外面的伤口都已愈合。屠酒儿满眼不忍,轻声拜托阿蛮:“帮我打一盆水来,好不好?” 阿蛮忙应下,登登登跑出去飞快地打了水拿了帕子来,放在床边后,嘱咐了屠酒儿两句便出去了。 屠酒儿在床边坐下,清瘦的手伸进水盆中捞出帕子,拧个半干。 她握着湿帕子,小心地挨上明漪的侧脸,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帮她擦掉血迹。 过了一会儿,那张苍白清秀的脸如往初一般干净起来,只是她右眼角下那一片裂纹状的伤疤仍突起着可怖的轮廓,看起来狰狞非常。屠酒儿勾起右手,置于她右脸上方,想帮她祛除这片疤痕。 白色的光从她指尖流入疤内。 片刻后,那些白光忽又反了出来,回到了屠酒儿的指尖。而那些伤疤却没什么改变,丝毫没有因她的动作变得有一丁半点的光滑平整。 “不会……”屠酒儿愣住,张着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看明漪的脸。 是了,屠嘲风都没有办法恢复的伤疤,她又如何能恢复呢? 她毁…… 毁容了。 屠酒儿伸出手去,有点畏缩地碰了碰明漪的右眼下方,原本生在那里的红色泪痣被这片大面积的伤疤覆盖,已完全看不见了。 她出神地看着她的脸。 窗框处有一只小鸟落下,叽叽喳喳地啄弄羽毛。 不知过了多久。 她缓缓俯了下去,抱住明漪的身体,将脸埋进她溢满血腥气的脖颈间,突然就闷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在明漪的耳边断断续续说:“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是时候了。是时候在她和明漪的命途中间画下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如果她没有办法弥补她,最起码,也要停止伤害她。 第67章 逝者簿 仙界, 红线桃林园。 致命风流[重生]_第88章 一个白衣女子蹲在流经桃林的小溪边,袖子挽起三个褶,骨骼轮廓精细漂亮的手拿着几个碗放进溪水中澴洗。她没有束发, 长长的青丝漏到手腕旁边, 发尾被清凉的溪水润湿,但她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月老刚刚从酒窖上来, 手里拎了一坛顶好的太禧白, 口中嚷嚷道:“你猜我找到什么?原本想随便拣一坛罢了, 结果一不小心就搜罗出了这个。这可是之前小金乌殿下特地从凡间给我带的名酒, 我原想放陈了喝, 却扭脸就忘了,如今看见它倒像是白捡的一样。” 白衣女子笑了笑,将洗好的碗摞起来放到一边。 月老皱眉望向溪边,喊道:“碗呢,琼华?” 琼华抖干净手上的水,撑着膝盖站起来,弯腰拾起碗便朝月老走去。 “来来来,快, 倒上倒上。”月老忙把碗拿过来, 分开摆在石桌上。 琼华抬起酒坛子, 帮他斟上满满一碗酒, 笑道:“急什么,就差这一口?” “嘁,和你这种不懂酒的人在一块, 真是不爽快。” “您倒不知羞,自持为懂酒之人,也不过是多喝过几坛罢了。” “何为懂,何为不懂?你既有定论,何不与我说说你知道的懂酒之人,回头我也好叫过来看看到底是比我多长了张嘴还是多长了个鼻子。” “懂酒的不知,不过,我知晓一个爱酒之人,”琼华给自己面前的碗也倒了一半,“下次应让你俩一同待上一段时间,老酒鬼和小酒鬼,定是不喝到昏天黑地不罢休。” “我知道,上次你带来看姻缘的那个小鬼头,是不是?”月老喝了一大口太禧白,表情颇是满足,一开心便口不择言起来,“你说你,和我这老头待的这段日子里,明里暗里提她多少回了,你真那么惦念,为何不直接去找她呢?” 琼华刚刚才端起酒碗,闻言,唇边的笑凝固住。 半晌,她将一口没喝的酒碗放下,轻声道:“又不是我想见,她就愿意见的。” 月老察觉失言,尴尬笑笑,“嘿嘿,喝酒。” 琼华也温和地笑了笑,小小地抿了一口碗中的太禧白。 月老偷偷瞟了眼琼华的表情,挠了挠鼻子,装作不经意道:“那个,一直想问问你,那只小狐狸是跟在她上一次问起的‘明漪’身边么?” “……嗯。”琼华垂下眼。 月老“嘶”得倒吸一口气,挑起眉,忽然记起那日阴司府狱里阎王说起的话。 ——“癸卯年的九月初八那一天,狐王妖尊那一家会因为这个人惨遭灭族。” 灭族…… “怎么了?”琼华疑道。 月老摸着胡子,皱紧了眉,思索片刻,问:“那小狐狸当真对你重要?” “依您的说法,她就是我的姻缘命定之人吧。”琼华提及此事,温柔地笑起来,“如何不重要呢?” “那挺好的,你俩般配得很,般配得很,哈哈。”月老掩饰性摆摆手,又饮一口酒,但暗地里思来想去,还是过不去良心,便开口有意提点,“你若真喜欢,早早地接到身边来放着吧,安全点。” “什么意思?”琼华生了疑。 “这……”月老不好明说此事,阎王当时再三叮嘱不能泄露天机,况确实影响甚大,他只得竭力去找一个旁的借口,“那个,我不是听说,小金乌殿下就要娶她了么,你应早点防着,是不是?”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与妖尊是熟识,上回已和他打了招呼,哪怕三三本人允了,屠苍也不敢允。” “可是这样的话,神界与妖界的联姻又……” “难道屠家只有这一个能嫁的女儿么?”琼华气淡神定地摩挲手中的酒碗。 月老了然:“哦!也对。” 二人这还没饮上几口,园门外便有一小道童急匆匆跑进来,禀道:“月老爷爷,阴司府狱来送逝者簿了!” 月老立即放下酒碗,站起身来,“走走走,去拿。” 琼华也跟着站了起来,打趣道:“仙界的官儿也怕阴司府狱呢?” “你可别笑了,”月老叹了口气,“我哪是怕他们,只是那个负责送簿子的判官……唉,你见了就知道了,鬼气森森的,小老儿只是不愿惹麻烦上身。” 小道童道:“判官大人适才已经到园门口了。” 话落,红衣黑帽的判官便夹着一本大册子慢慢晃了过来,边走边道:“月老又和别人说我坏话呢。” 月老惊了一跳,“胡说!小老儿就是开个玩笑,开玩笑。” 判官拱手向他行了个礼:“见过尊老。”又微微转过一点,给琼华也拜了一拜,“琼华。” 琼华也回了礼。 “判官大人客气了,一路来渴了吧?您撞巧了,刚出窖的太禧白,来坐。”月老打着哈哈。 “坐就不坐了,阴司还有事。”判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了看琼华,“况且,我这身森森鬼气,怕是也不适合玷染这满园桃香。” “您看,玩笑话,您竟放心上了。”月老说着抹了一把汗。 “客气了,”判官将逝者簿放到石桌上,忽而又看向琼华,“您近日一直在仙界待着么?” 琼华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答了:“是。” “怪不得,凡界与妖界那么大一件事,您都不知道呢。” “什么事?” “也没什么,说大不大的,而且也都了了。” 判官阴气沉沉地笑了笑,拱手:“告辞了。” “您慢走。”月老忙点头哈腰地送客。 判官一挥宽袖,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琼华糊里糊涂地问:“他刚刚说的到底什么事?” 致命风流[重生]_第89章 “凡间每日多少事呢,管他做什么……”月老嗤笑,顺手捡起桌上的逝者簿翻了两页,恰好翻到了页末,见到上面原本写了却又划掉的两个人名,笑意冻在了脸上。 “……月老?”琼华锁着眉唤道。 月老“啪”得一下合上簿子,放到一边去,勉强地再撑起笑:“没事,没事,来喝酒。” 琼华端起酒碗,目光悠悠停留在那厚重簿子上。 第68章 错过 阿蛮坐在明漪床边, 心情复杂地静静看着她,什么也不做。 她现在满脑子还都是清晨时分的场景。 那会儿天都还没亮,她正睡得熟, 忽然就被窸窸窣窣地推醒, 眼一睁,便见屠酒儿红着眼眶站在一边。 她说:“媚术我已撤回, 夜间帮她沐了浴、换了衣, 衣服是我昨日下午去裁缝铺现买的新衣, 外套挂在门口木架上, 她下床时记得提醒她穿。热汤在桌上放着, 不时定要凉了,你回头拿去厨房给厨娘热一热,再加两块冰糖。现在人状况很好,天亮后就能醒,我先走了,拜托你帮我在这里多留一会儿,看着她醒来。” 那时阿蛮朦胧间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等她醒了再走呢?” 屠酒儿沉默了许久,极轻地答道:“我不想看见她讨厌我的样子。” “……” “阿蛮, 我只想让她忘记我, 你应该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 对不对?” “是, 可……” “我欲一个人去往凡世隐遁些日子,你不要来找我。如果你见到小金乌,告诉他, 我还是会嫁给他。” 说完,她就走了。 阿蛮极力去回想屠酒儿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但她只能记得那些从屠酒儿身侧溢过来的微暗夜光。 她叹了口气。 其实她知道屠酒儿总会有一天要做出抉择,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来得如此措不及防,而屠酒儿也远要比想象中容易被击垮。 至于明漪。 她现在已经完全从媚术中解脱出来,没有了那一层束缚,她八成又会变回以往那个严肃正经的玉虚大弟子,只认她师尊一个死理,只念书本中固有的道法,陈陈相因,抱残守缺,顽固不化。只是不知她以后誊抄经书、习剑修炼之时,还会不会想起这一段不堪的往事。 一切就像一场大梦,恍然间忽醒。 明漪眼皮蓦地动了动。 她皱紧眉毛,使劲挤了挤眼睛,困顿地艰难睁开。 阿蛮看到她睁开眼后模模糊糊盯着自己瞧,忙从床上起来,道:“我知道,我知道,道长以前不喜欢妖物靠近,我不坐。你既醒了,身体想是也无大碍了,我这便离开。” “等……”明漪无力地抬起右手。 阿蛮驻足,疑惑地看着她,“道长有事请说。” “她……她在哪儿?” “你问谁?” 明漪张了张口,似乎还是不知该如何称呼起那个人,半晌,才哑声道:“狐狸。” 阿蛮惊诧道:“你、你还在意她去哪啊?” “不……”明漪局促瞥向一旁,手指轻轻搓起被子角,“不。” 阿蛮听她说不,也就没注意太多,“她昨日就好全了,现下已离开了。道长放心,她以后不会再去找你了,你日后尽可安心修道。” 明漪睁大了眼睛,强撑着从床上支起半截身子,语气中有几分急迫,“为什么?” “她承了小金乌殿下的提亲,过不了多久就嫁到神界去了,以后当然就没有时间再缠你了啊。” “为什……”明漪嘴里打了个磕绊,“她不是喜欢我么?她不喜欢我了么?” 阿蛮见明漪着急,以为她只是习惯了屠酒儿的追随,但其实心中已无情谊,又想到了屠酒儿走前的嘱托,便道:“道长,你也别看不开此事。可能说来有点荒谬,不过,我这几百年一直跟在三三身边,有些话你得听我一言。” “……你说。” “望你不要困绕在她是否移情别恋这一点上挣脱不出,毕竟,她一开始也没有真的喜欢你。” 明漪的表情凝在脸上,“什……什么……” 阿蛮在桌子旁边坐下,看着桌上那碗已经凉透的汤,慢慢地说:“其实四百年前,她有过一个托付了身心的倾慕之人,后来那人因故早逝,三三自认愧对于她,于是心心念念数百年不忘。去年下雪时,见到你长得和那已逝之人一模一样,她就死皮赖脸地纠缠上来,实则不过是看上你那一副与旧人同样的皮相罢了。” 明漪的手隐隐颤抖,问道:“是她教你这么说的?她若不愿再同我一处,直说便是,何苦编这种谎话。” “谎话?她可没有教我这么说过,我与你说的,都是我过去百年间亲眼所见,”阿蛮性子直,见明漪不肯信,心里还较了几分真,“我亲眼见过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亲眼见过她俩耳鬓厮磨、鹣鲽情深的情形,三三那一手字和画全是那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她爱看的书也都是那人当初最喜欢看的,那个人还长着和你一样的红色泪痣,三三最喜欢了。我要是有一句谎话,今儿踏出这门就叫雷把我劈死!” “……”明漪许久都没眨眼,她往回缩了缩,眼神飘忽不定地在地面游走。 阿蛮说完才发现好似说得太多,转念一想,却也应该没什么影响,反正媚术都撤了。 明漪咽了咽唾沫,声线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怪异,“既然……这样,那为何……为何又突然不爱我这张脸了?” “我怎么知道,”阿蛮被问得心烦,况且确也不知该怎么答下去了,心中想走,“反正她现在去嫁人了,以后也绝不会再来烦你,她临走时就告诉我一句话,她只想你忘了她。道长,你不是讨厌她么?现如今她终于走了,你该开心才是,何必再牵挂着。你又不是真喜欢她。” 明漪紧紧地抓着被子,欲言又止。 “你总会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别太放心上。”阿蛮站起来,想去拍拍明漪的肩,但又想到现在的明漪应该不会愿意她碰她,就也没过去,径自走到了门口,“我也走了。小道长,恭贺你,再不用过和妖物厮混的日子了。” “……” 致命风流[重生]_第90章 “对了,差点忘了。门口架子上的外衣别忘了穿,桌上的汤你自个儿拿去后厨热一热吧,嗯……加两块糖,记得啊。” 阿蛮挥了挥手,转身化作画眉鸟,从门缝中扑着翅膀飞走了。 明漪浑身都在哆嗦,她只觉手脚冰凉,大腿抽筋,脑袋发麻。很长时间过去,她都不知该做些什么。 胸口抽搐的疼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许久,她才缓缓尝试着下床,一步一步走向桌边。 汤。 只是下意识地摸到汤碗的边缘。 不经意的一瞥。 她愣住,随即眼睛一点一点睁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汤水光滑如镜的平面上,那个自己的倒影。 她的脸…… 明漪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步,绊到了凳子角,重心不稳地狠狠摔在地上,过程中手臂慌忙一挥,打翻了桌上的汤碗和茶杯,瓷器在她身边叮呤咣啷地碎了一地,各种水渍溅到了她身上那件新衣表面,绽开一片片肮脏的印记。 她的脸。 怪不得。 怪不得突然就走了,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她,连那些冠冕堂皇的道别之话都不愿说。 原来,是因为这张她最喜欢的脸……毁了啊。 第69章 毁掉她 东海, 无人岛。 “来晚了。”王辜云紧紧捏着剑,顾不得瓢泼大雨砸在身上,咬牙长叹一声。 刘山林气得踹了一脚悬祖的尸体, 道:“走时掌门千叮咛万嘱咐, 务必要看好了这条虺,就算降不下来也不能叫旁人捡了去, 这下可好!” “只是不知是何人杀了他, 杀了之后也不于道门之中公示, 如此一件大功, 可惜了。” 刘山林道:“师兄, 你忘了,有一法子可窥探的。” 王辜云醍醐灌顶:“对!是有一法。” 他俩走到悬祖的头颅部位,掀开那厚重僵硬的眼皮,王辜云捞起袖子,双手五指插了进去,用手直接将那颗巨大的眼球掏出来。黄澄澄的眼珠脱离眼眶后,在王辜云的手中缩小至一个碗的普通大小,捏上去湿滑难捉, 上面黏连下来的神经组织还扯着些恶心的碎肉与血渍。 刘山林捏了法诀点在眼珠上, 那浑浊眼珠内里有东西搅动起来。不一会儿, 眼珠子表面就开始重现悬祖临死前的时候看见的事物。 首先映入的便是屠酒儿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刘山林惊道:“怎么是那个青丘的狐狸精?他们妖和妖也如此互相残杀的?” 王辜云摇摇头:“你别急, 不一定是她杀的,耐心点看。” “我的天,她被他吃了……” 顷刻, 当悬祖的视野里出现另一人时,王辜云意料之中地喃喃道:“……玉虚宫。” “师兄,你快看,这个明漪身上有好重的妖气!” “……” 王辜云没说话,皱着眉,安静地看完了剩下的经过。 愤怒,爆发,纠缠,剖腹。 以悬祖的视角来看,竟别有一番意味。 刘山林看完后哀叹:“唉,果然,还是明漪杀的,这功劳又得给玉虚抢去了。” “不,”王辜云蹲下去,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个木盒,把那颗眼珠仔仔细细放进去,认真包裹好,“我倒觉得,玉虚,还有那个明漪,这一回要玩完呢。” “此话怎讲?” “道门中人,身怀冲天妖气不说,还为了救另一个腌臜妖物如此拼命,况且这妖又是道门死对头狐王妖尊家的女儿。关键是,明漪她要是寻常弟子倒罢,可惜她身为玉虚掌门继位人,手中还持拿玉虚的镇派之剑,堂堂一把降妖神剑被她拿来做这种事,往大了说,就是霄峡亲授意的也不一定……” “我懂了,”刘山林恍然大悟,“这事只要昭告道门,绝对能够把明漪扯下水,如此,玉虚失去掌门继承人,不倒也要大伤元气。” “不错,就算毁不掉玉虚,也绝对可以毁掉这个霄峡捧在手里的大弟子。” “师兄明鉴。” 去探查的华玺忽然跑过来,手中拎着一把血糊糊的黑剑,喊道:“大师兄,我在那妖物身旁捡到的,你看,这是什么剑?” 王辜云一见,和刘山林对视一眼,斜嘴一笑。 “洛河玉鸣呀。” 此行实乃不亏,不仅拿到了玉虚的把柄,还白捡了一把神兵。 紫清殿翻身的时候到了。 . 不知是什么时候,东方已然吐白,雨仍未停。 明漪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两手空空,没有行李,没有佩剑,身上披着那件门口木架子上的水色外衣,襟口还染着汤水污渍。 坐在门口玩拨浪鼓的小姑娘看见她,原本笑嘻嘻的可爱脸蛋转瞬一变,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致命风流[重生]_第91章 明漪愣愣地看着她,慢慢地抬起手,指尖轻浅地触碰自己的右脸。 孩子的母亲闻声赶来,忙一把抱起女孩,畏惧地看了一眼明漪,匆忙地扭身回屋关上门。 报应。 明漪想到这个词,自嘲地笑了笑。 唇角勾起的同时,她的眼睛便红了。 该如何过活。 她的世界里好似全都打了个颠倒,天空被踩在脚下,厚重的泥土盖在上面,海水倒灌下来淹没她的身体。她眼中看到的都变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目光所及仿佛皆是妖鬼,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吞噬掉她一样。 全部都是假的。 听过阿蛮的话后,她反而想通了以前许多想不通的事。她原就觉得,屠酒儿仅仅因为她帮她打了一次伞就那么死心塌地很蹊跷,很多时候屠酒儿也表现出了一些不正常的妥协与乖顺。怪不得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对她恶劣的态度。 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她明漪。 她又想到了重生前的日子。原来,从那么久以前开始,这一切就都是个谎言。 那她的愧疚还有什么意义? 真是可笑。 所幸,自己欠她的那条命,从悬祖肚腹中已然还清。但即便如此,她就能安安心心地与狐狸分道扬镳、老死不往来了么? 她掂量不清楚现在的心情,不甘,仇恨,留恋,到底都是几斤几两重呢。 “姑娘?” 明漪驻足,朦朦胧胧地看向那个叫她的人,一个戴着黑头巾赤着膀子的中年男子。 那人挥了挥手中的铁锤,憨憨地笑道:“姑娘,看你精神不好,又下着雨,先别急着赶路了。若不介意,来铺子里坐一坐吧。” “……你不怕我么。” “怕?”男子抓了抓脑袋,随即才明白了明漪说的意思,大咧咧地摆摆手,“我做了几十年铁匠了,来我铺子上的都是历过些风雨的江湖客,脸上带什么伤的都有。你这算什么,哪儿还能吓到我这种粗人。” “……”明漪没答话。 男子回头向铺子内喊道:“娘子!娘子!拿根小板凳出来,有个过路的姑娘要歇歇!” 明漪冷冰冰道:“你不必留我,讨好我,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没有钱买你的东西。” 一个红衣的中年妇人撩开竹帘拿出板凳,男子抓起来给向明漪,道:“那也不碍事,挪块板子给你歇个脚的功夫罢了,你能买我自然高兴,买不了也无所谓,我不缺你这一门生意。” “……嗯。”明漪接过了他递来的小板凳,坐在了一边屋檐下。 “看姑娘你脾气不是很好,出门在外,也没有个伴儿么?”中年男子一边忙着敲铁片一边热忱地搭话。 “没有。” “哦……那姑娘这是打算去哪儿?” 明漪顿了顿,“不知道。” “若无目的,还是回到来处去吧,一人漂泊在外,终究不安全,世道乱呢。” “嗯,”明漪低着头,嗓音低沉,“谢谢。” “没事,”中年男子用钳子夹起铁片看了看,“哎,我这儿正好剩了片边角料,长短不尴不尬的,什么都做不成,扔了怪浪费,给姑娘你做片半脸面具如何?” “我没有钱。” “不要你钱,我只是不愿意白白扔掉罢了,看你小姑娘带着一脸疤,行走人群中怕还是不太方便。” 明漪皱了皱眉,“随你吧。” 男子笑了笑:“我赠与你东西,倒像是求着你一般。” 明漪不说话。 铁匠很快就熟练地凿出一块半脸面具,将烧红的铁皮沉进冷水中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等它冷却下来,再拿几层砂纸磨光打薄、修润边缘,过程得心应手、如汤沃雪。 利索做好后,他紧忙拿给明漪,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啥花纹也没有镶珠宝,就这么简单素净的一片铁,你可莫嫌弃。” 明漪接了来,执于掌中轻轻摩挲,“不会。” “戴上它,回家吧姑娘。” 明漪站起身,看向那中年男子,沉声道:“多谢。” 男子挥挥手:“这伞你拿着,去吧。” 她道了谢,拿着面具撑起伞,静静地再次走入雨中。 铁匠看着她的背影,嘴边笑意渐熄。 起先送板凳的妇人又走出来,袖子一拂,变回了黑帽红衣络腮胡的原形,双手背后,叹道:“堂堂阎王,低三下四,点头哈腰,就为了给她送块破面具。” 阎王也由铁匠的模样变了回来,扔了铁锤,面无表情,“她脸上的疤没救了,饶是仙界的医官也没办法救,给块面具遮一遮也好。” “其实你不必这样做的,仙鬼二界井水不犯河水,帮她,对阴司府狱没有什么好处。”判官板着脸。 “我只是不希望再在她身上出什么差错,若是让两年后的那个劫出现变故,我再有本事,也没法让时运盘再次倒转。希望她能听进我刚刚的话,早点回到玉虚去,否则……” 阎王咬了咬牙,续道:“就有麻烦了。” 判官道:“霄峡会选择保她的。” 阎王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我不会再插手了。是生是死,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吧。” 致命风流[重生]_第92章 第70章 平行线 月柳匆忙推门进来, 摇醒正在打呼噜的橘巧官,伏在她耳畔小声说:“公子,屠姑娘来了。” “嗯?”橘巧官迷糊着睁开眼起身, 随便披了件外衣, 一边系衣带一边朝外走,“之前听她口信说不是同道长去东海了么, 这才多少天。” “不清楚。” 甫一推门, 便见屠酒儿立在院中出神, 不知在想什么。 橘巧官笑道:“三三, 你怎……” “你还记得, 你之前和我说的话吗?”屠酒儿的目光显得有点呆滞,语气也很奇怪,说的话更是没头没脑。 “这个……我与你说过的话多了,不知你指哪一句呢。” “前阵子我来第一天,你拉我去屋里讲的话。”屠酒儿看向她,“你说,既然已用了媚术,那就不要困于使用媚术的自责与纠结中, 万事顺其自然就好。” 橘巧官心中已猜到了几分。 “可我差点害死她。” 橘巧官拿过月柳递来的袍子, 下了台阶, 揽上屠酒儿的肩, “别站在这里说,走吧,我带你去馆子坐坐。” 屠酒儿依着她走了。 二人到客店时, 客店已要打烊了,橘巧官塞了一锭金子过去,掌柜又笑呵呵地叫店小二继续守着。 “来,这会儿没什么新鲜菜,花生米,酒,将就将就吧。”橘巧官拎起酒壶给两个酒杯满上。 “我不想喝。”屠酒儿软塌塌地坐着,看起来没精打采。 橘巧官抿了一口,道:“这可奇了,一般人都爱讲究个‘借酒消愁’,你这么爱喝酒的人,这会儿倒不喝了?” “你知道我愁从何来?” “不知,不过,大抵也猜到一些,”橘巧官舔了舔嘴角,拿筷子去夹花生米吃,“那法术本就是个害人害己的东西,前人早就告诫过了,可惜你并没有放心上,更可惜的是,你既已吃过一次它带来的亏,此次偏又要再跨一次禁区。好在,听你的意思里,道长没有像之前那个皇后一样直接死掉。” “没有死,也被我毁得差不多了。” “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总得找点儿能安慰自己的幸运之处。只是枉费我白送她三百年修为,估计也没留住。” “你给她了三百年修为?”屠酒儿皱着眉,转念一想明漪脸上那疤,“怪不得我见那疤的形状与色泽有点特别,还溢着些许妖气……” “呀,”橘巧官窘迫地看向屠酒儿,“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本来想的是,她若肯用就好好花时间融会贯通,若不用就闲置一旁亦无妨碍,她定是前期不用,忽然引导出全部妖力才会撑破了皮肤。人和妖本就是两个种族,气息相悖,似这般冲突出来的伤疤,那是蚀进骨皮的,神农在世也医不好。” “我知道,我试着医过了,没办法。” 橘巧官叹了气,道:“这并非我的本意,你不会怨我吧?” 屠酒儿苦笑道:“我有那么不讲理么,若不是你给她这点修为,怕是我早就被悬祖消化得骨头渣都没了。” “不过,按理说她都这么做了,那浑身从里到外定是没剩什么好肉了,竟然还能活下来,我真是头一次听说。” “所幸她没死,”屠酒儿拿起酒杯,在掌心轻轻摩擦,“故而我还有赎罪的机会。” 橘巧官脑子聪明,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媚术撤了?” “撤了,”屠酒儿眼眶变得有点红,“而且也答应了小金乌的婚事,给她换来一个仙籍。” “那……撤了媚术后,还见过她吗?” “……没有。” 橘巧官夹起一颗花生,若有所思,“你为什么不试着见见呢,万一她还有情……” “不会的,”屠酒儿声调抬高,“你根本不了解她,她之前讨厌死我了,我碰她一下她都像沾到了秽物一般,我最了解她态度的转变在哪里,我们的那点亲昵全靠媚术蒙着她的眼。我宁愿永不再见她,也不想见到一个冷冰冰的只会恶言恶语的修道人,把她留给我唯一一点温柔的回忆也冲垮了去!” “我懂,我懂,”橘巧官安抚地拍着屠酒儿的后背,“你心里有数的话,我也就不多言了。” “……”屠酒儿咬着唇,“你今晚一直陪我么?” 橘巧官温和笑道:“陪你。” “我不想回你家去,怕惊扰嫂子,你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月柳不是……”橘巧官顿了顿,把剩下半句咽进肚子,“罢了,你想在哪就在哪。只是,总不能一整晚都待在这大堂里,挨着这嗖嗖穿堂风怪冷的,我在楼上开个房间,咱俩去屋里继续喝吧。” “……嗯。” “小二!开个房,酒菜端上去。”橘巧官抱起盖在膝盖上的袍子,拉屠酒儿起来,搂着她的背,忽然想到了一些事,低着头笑了笑,“说起来,我与道长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小客店里面,你可知?” 屠酒儿没放在心上,随口道:“她未曾提过。” “我可记得清呢,那时她气冲冲地往外走,正好撞我身上。”橘巧官见屠酒儿满脸敷衍,知道她没兴趣听这个,便也不说了。 两个人跟着店小二上了楼,挑了间拐角的好屋子。 店小二送完她俩,又赶忙急着登登登下了楼,端上酒菜再给送过去。 好一阵忙活下来,小二都要累瘫了,总算可以打烊,慢吞吞地拖着身子去关大门。刚刚合上一扇,就听闻一声清冷嗓音: “等等。” 店小二倚靠在门边,眨着眼看突然到来的这位戴着半脸面具的女子,觉得有几分眼熟,“您……” 明漪见他盯着自己右脸的面具看,心中生出几分自卑,躲闪着小二的目光,低声说:“我之前来你们这里住宿过,遗落了行李,不知你们还留着没有。” “奥,您就是那日被橘公子迷晕……”店小二忙住口,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被橘公子请走的姑娘,我记得您,有印象的,您的东西我们收着呢。一个包袱,一盆花,是么?” 致命风流[重生]_第93章 “嗯……” “您那盆花都要蔫了,幸好我们掌柜的懂花,帮您又养了起来,”店小二笑着把她请进客店,甩着帕子,“可是我们掌柜的今儿回家了,花儿也在他家里,要不您先住一晚,我明日去给您拿过来?” “养活了?”明漪心中有点诧异,她还以为那盆花早就枯死了。 “那可不,我们掌柜的可厉害呢。来,您请上楼。” “……我上回住的那间房可还空着么。” “这可不巧了,原本一直是空着的,刚刚来了两位贵客。”店小二刚想说其中一位正是橘巧官,但转念一想,她二人怕是有许多不愉快,也就咽进肚子不提。 “嗯,”明漪垂下眼,“那给我开间别的房吧。那间屋子空出来以后记得知会我,我还遗落了一个小物件在里面,很小的东西,你们怕是没注意到,我得自己去找。” “行,楼上请。” 明漪跟着店小二上了楼,途径那间屋子时,她停了下来,目光直直地盯着那门,心中忽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店小二见她驻足,便道:“您要是急,我现在就帮您进去找?橘……客人兴许能理解,寻寻东西而已。” 明漪低下头,道:“算了,夜已深,我无意打扰旁的人。” “您真是善解人意。” 店小二帮明漪在隔壁开了间房,照常叮嘱几句后就离开了。 明漪在屋里慢慢走了一圈后,在床边坐下,手支在膝盖上,毫无睡意。 找到以后,就回玉虚吧。 . “刚刚外面嚷什么。” 屠酒儿已喝了两杯,脸颊微红,趴在桌上,语气有点烦躁。 橘巧官拿起酒壶给她再满上,安慰道:“应该是过路住店的游人吧,天晚了,总得找个地方休憩。” “吵死了。” “毕竟不是自己家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迁就着,”橘巧官揉了揉屠酒儿的头发,放轻声音,“你接下来去哪?回青丘?” “早晚都要回,只是我不想那么快就见到阿姐他们,定要说我说个不停。”屠酒儿拿起酒杯在桌上戳,故意把里面的酒震出来,“你也不许告诉别人我在这里,不过……也没关系了,明日我就离开,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事……难道就真的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你有?”屠酒儿斜眼睨着她。 橘巧官挑挑眉,道:“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再见她一面。下次如果再有机会见到她,你还是和她好好说说吧,万一呢,是不是。” “你这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这是在把你往火坑外拽。” 屠酒儿嗤笑一声,“你不了解她。” 橘巧官不说话,含着笑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酒喝完,人还没有醉。但饮得比较多的屠酒儿已有了困意,橘巧官扶她在床上躺下,自己坐在床边,帮她盖被子。 屠酒儿眼中湿润,低声喃喃道:“巧官,我害怕。” “可惜,能让你不要害怕的人不在这里,而你害怕的人,也正是这位能让你不再害怕的人。”橘巧官笑了笑,“我喝多了,言语凌乱,你不必过耳。” “我明白你的意思,”屠酒儿眼底的水波摇晃起波澜,“我怕她恨我。” “她心中自有度量。” “我此生只真心喜欢过两人,一个是花初,一个是她,”屠酒儿抬起手,手背贴着额头,“可若要选一个最喜欢的,还是阿漪,最对不起的,也是阿漪。我欠她的,比任何人都要多。” “你真的能分清她二人?”橘巧官斜嘴一笑,“不论怎么说,毕竟长得一模一样呢。” “你若是我,你就知道,她们不一样。”屠酒儿闭上眼,眼角已湿。 橘巧官又叹了气,她不记得这是今晚叹的多少次气。 屠酒儿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更喜欢明漪。就算是当年那个靳花初死了,都不见她像今天这般。 靳花初刚刚死去的那段时间里,她脾气暴躁,摔砸器皿,逮人就骂,再不济,冲天的怨气也愿意全部发出来。可今日她离开了明漪,再不摔东西,也不无理取闹,沉郁,安静,小声说话,不喊不叫地流泪。 有些东西,越是抑在心里,就越是放不开。 橘巧官不知道屠酒儿有没有睡着,反正她是乘着酒劲直挺挺地坐着睡着了。 一夜无梦。 再醒来时,天都亮了个透,不知具体什么时辰。 橘巧官从靠着的床柱上坐起来,揉揉眼睛,见床上已没了人影。她发了片刻的呆,随即起身推门出去,咚咚咚踩着楼梯下楼,忙不迭地整理衣领。 看到屠酒儿坐在大堂中间,她长长舒口气。 门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穿进来,映在砖地上,漏出块块碎光。 屠酒儿正在盯着柜台上放着的一盆山茶花发呆,搞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橘巧官不紧不慢地继续走下去,道:“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屠酒儿收回目光,转而瞅着自己的手,“兴许是我癔症了,看什么都觉得似曾相识。” “还没睹着物,就开始思人了?” 屠酒儿一听,笑了笑,“我本来早上就走的,但还是觉得应该和你打声招呼,就多坐了一会儿。” 致命风流[重生]_第94章 橘巧官道:“你竟也知起礼数来了,稀奇。” “现在招呼也打了,”屠酒儿起身,“我就先走了。记住,不要试图来找我,没有人可以找到我。若有人问起你我的行踪,就说,不论如何我都会在联姻之前赶回去,无须担心。” “三三,”橘巧官拍了拍她的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保重。” “日后再会。” 屠酒儿向门外走去。 途径柜台时,她又停住了脚步,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看着那盆山茶花,若有所思。 店小二见她盯着花儿看,便热忱道:“姑娘,喜欢这花儿?可惜这不是我们店里的花,要是店里的,您喜欢直接就送您了。” “那是谁的?”屠酒儿好奇问道。 “一个客人的。” “我确实喜欢,”屠酒儿摸上那花,“能否折一支与我?” “这可不行,要不,您再等一会儿,那客人不多久就来拿了,您亲自和她说说?” “……”屠酒儿咬住唇,移开目光,语气变得寡淡起来,“罢了,不要了。” 店小二目送屠酒儿离开,喊道:“姑娘慢走!” 屠酒儿走后,橘巧官也紧跟着走了。 待再看不见屠酒儿与橘巧官的身影后,店小二才得意地看向那山茶花,啧啧两声:“掌柜就是厉害,养得的确漂亮,那么好看的姑娘都对它青眼相加咧。” 楼梯上又响起咚咚咚的踩踏之声。 明漪一边戴面具一边下楼,隔很远就开始问:“小二,花拿来了?” “来了!就在这儿呢,”店小二笑道,“正好,昨晚的两位客人刚刚离去,我这就带您去楼上找东西。” “好,有劳了。” 明漪又转身向楼上走,她扶正面具,再没多看门外一眼。 第71章 何为道 待店小二将明漪引入客房, 明漪没有再多话浪费时间,立即开始在柜子桌椅的边角缝隙中寻找。店小二见她有时还要跪伏在地上看床底,便问:“姑娘, 我给你拿个垫子?” “不用。” 明漪贴着地板, 寻了许久,终于在床和梳妆台接连的底面看见了那个安静躺着的小石子儿。 她伸出胳膊去, 极力往那里够, 无意间半个身子都进了床底, 眼见那些积灰蹭得她头发与衣衫到处都是。她却没功夫在意这些, 摸到那颗石子后, 撑着地缓缓往后退。 在最后经过床沿时,她脸上的面具边缘卡在了床板边上,不经意间,面具被刮掉在了地上,磕碰出小小的叮呤咣啷声音。 窗外泄入的阳光正好打在她的右脸。 店小二倒抽一口凉气,道:“姑娘,你的脸……” 明漪忙捡起面具,狼狈地扣在脸上, 遮住那片狰狞的疤痕, 急道:“别看!” 店小二自觉失言, 闭了嘴, 不敢再说话。 明漪还跪在地上,她一手扶着自己的面具,一手捏着那颗已做成盘扣状的雨花石, 一言不发,手背上紧到青筋都隐隐突起。 “姑娘,呃……”店小二挠挠头,打圆场,“你、你找到了吧,要不下楼……” 明漪眼眶微红,低声道:“抱歉,吓到你了。” “没,没。” “……走吧。” 她僵硬地摊开手心,那颗雨花石已将她的皮肉硌出点点青紫之色。 . 十日后。 玉虚宫,掌门主殿。 殿门外所有的弟子都整整齐齐地站着,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也没有一个人敢和身旁的人说话,整片人群都笼罩着一股紧张肃穆的气氛。 大殿上,玉虚几个管事的全都来了,百年间这些人很少有这么齐全地出现在同一处过,除了护山神琼华。 霄峡手中拿着一柄拂尘,拂尘的手柄都快被他握断了。左右的乾阳与李承安俱都紧紧锁着眉,满面忧愁。 吴砭从门外跑来,拱手禀道:“禀报掌门,第五封法旨已发出,还是未见护山神有任何回应。” 霄峡将拂尘砰得一声扔到桌上,问道:“那孽徒呢!” “回掌门,还未找到。” 乾阳开口劝道:“师兄,你莫着急,漪儿要是能回来,定会尽快回来的。” 霄峡冷笑:“我可不急,谁能有她急?她恨不得赶紧拆了我这个掌门、毁了整个玉虚上上下下所有人呢。” 李承安道:“师兄,莫要这么说,我相信漪儿没有存坏心思。” “她是没存,是我糊涂,我太糊涂,”霄峡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旁边的副座,“我破了祖上规矩,给了她仅次于掌门的地位,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我就让阿昭将镇派神剑交给她,我日日说着,只有她才可以继承道门大业,可你们看看她是怎么回报我的!刚刚过去的道门大会上,紫清殿拿出的那颗悬祖眼睛里是什么?一个修道者,一个掌门继位人,满身的妖气,拿着象征我玉虚的门派之剑,拼了命去救一个青丘的狐妖,狐妖!要不是玉虚根基深厚,名誉扎实,我怕是当场就得在众道友面前自刎谢罪!!” 说罢,霄峡一把抓起桌上的拂尘,狠狠摔到地上。伴着清脆的一声“啪”,拂尘被摔成了两半。 致命风流[重生]_第95章 殿内的弟子被吓得跪了一地:“掌门息怒。” “师兄,身体要紧。”乾阳上前,安抚地拍着霄峡的后背。 “此时正是玉虚的存亡之际,你们知道现在有多少道门中人,已经将我这孽徒与妖鬼以同物论处,人人嘴里都说,玉虚养了一只妖,玉虚的掌门大弟子是个妖!没有人再相信玉虚能执掌道门首座,且镇派神剑也旁落于紫清殿之手,我玉虚的千年基业,现如今眼看着毁于一旦,偏是此时,最需仰仗的护山神也下落不明,”霄峡往前走了一步,苍老的枯瘦手指颤抖着抓住乾阳的胳膊,目中含泪,“天要亡玉虚,天要亡玉虚。” “师兄,不至于,总会有办法的。”乾阳哀叹。 李承安亦道:“是啊,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极致,应该还是法子挽救的。” “你知如何救?”霄峡看向李承安。 李承安眨眨眼,干咳一声,“这就要看,师兄是想保谁了。” “……怎么说?” “若要保玉虚的名誉,其实很好办,”李承安走近一步,声音转低,只容他三人听见,“这事终归只和漪儿与狐妖有关,再恶化,也没有人敢把脏水泼到师兄你身上。师兄只要立即昭告道门内外,此事乃漪儿一人所为,去除她的大弟子身份,将她逐出玉虚,撇清关系,你顶多也就是个失察的过错。” 乾阳摇头,道:“这怎么行,虽说漪儿此次的确做得不对,但她毕竟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情谊总无法抹去。况且她确实是块好料子,日后勤加修炼,定能带领玉虚有所作为,如此轻易逐出师门,真真可惜了。” “正是,”李承安点头,“所以,若师兄还想保漪儿,让她继续做这个掌门大弟子,就只能在狐妖身上做做文章了。” 乾阳赞许道:“不错,一切皆因那只狐妖而起,倘若我们把她抓来,再放话出去说,漪儿只是被妖术蛊惑,实则对她恨之入骨,抓捕时以漪儿的名义发起,抓到后我们在道门众人面前杀死狐妖,此事也能安然度过。” 一直听着的吴砭忍不住插嘴:“可是掌门,实打实论起来,我们心里都清楚,单论此次事件那狐妖确实是没有做什么坏事啊,如此去抓一个无辜的妖……” “无辜?”李承安提高了声音,“妖物没有一只是无辜的!只要是妖,她就该死。更何况,是一只妖的性命重要,还是我们玉虚的名声重要?” “可……” 一个小弟子忽然匆忙跑进大殿,大声道:“禀告掌门,大师姐回来了,此刻正在山门处,我们不敢擅自放她进来,请掌门明示。” “回来了?”乾阳惊道。 “她还知回来?”霄峡咬着牙思索了片刻功夫,一挥袖:“……也罢,让她进来。不用让她来主殿见我了,直接带去藏经楼,让她在祖师爷牌位面前给我跪着!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让她起来,也不许给饭和水,听到没有?” 吴砭苍白着脸,倒退了一小步。 虽然霄峡语气中仍是满满的训斥与苛责,但他还是听懂了霄峡话里的意思。 他选择了保明漪。 那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去杀死一个原本不至于处死的妖。 这是对的吗? 霄峡转而面向大殿下弟子,宏声道:“抽全玉虚七成弟子,下山搜寻青丘屠酒儿的踪迹,一经发现,禁锢带回。若抓不到活的,尸体,也要。此事你们把嘴给我封严,谁要是敢和大师姐提起一句,以妖物同党之罪论处!” 第72章 误会 明漪风尘仆仆地赶回, 连霄峡的面都没见到,便被几个弟子带向后山方向。半路上吴砭赶了过来,接替了领头弟子的位置, 继续引明漪向藏经楼走。 “吴师伯, ”明漪谨慎地低声开口,“我见门中较往日更加清冷, 师弟师妹们面上也都严肃许多, 出什么事了么?” “你回来的路上没有听别人说?”吴砭叹了口气, “还不是你呀, 一点事也不懂, 在东海做的那点儿事全被紫清殿给捅了出来,掌门现下正在气头上,门中自然不敢多话。” “他们怎么知……”明漪脱口而出半句,意识到这件事暴露后会对玉虚造成什么后果之后,她愈发有点急,“我一路心情欠佳,没心思听闲言碎语,若我早知此事, 我定早几日回来了。师尊他不愿见我, 是否心中已有度量?” “你不用打听那么多, 接下来就老实待在门中, 掌门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总没错的。” “这是我捅下的娄子,我如何不去管?若师尊有了什么决定, 请吴师伯务必要知会我一声,若我能弥补,定不留余力。” 吴砭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扯开话题,道:“……你怎么戴块面具?” “我……”明漪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右脸,语调转低,“……不慎伤到了,落了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事情多,顾不得,等以后闲下来了,我再帮你看看那疤。” 说话间已到藏经楼,吴砭把明漪送进去,看了看门口的两个守卫,还是放不下心,又道:“掌门心里还是惦念你的,否则早就把你逐出玉虚划清界限了,你也要心怀感恩,以后莫要再行悖逆,至于你的脸……唉,掌门要是看见,又得生气,他现下不见你也好。虽然掌门吩咐了不能给你饭和水,但晚点我会告诉逢雪你所在的地点,照顾好自己。” 明漪理解了吴砭话里的意思,知道逢雪会偷偷给自己带吃的过来,道:“谢谢吴师伯。” 吴砭点点头,转身离去。 明漪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左右无事,便向藏经楼内部缓缓走去。 最内里是一个类似于寻常人家中祠堂的地方,不同的是,这里供奉的是道家祖师爷们,也就是俗称的“三清四御”,以及历代升仙的掌门。 明漪拿了香,向三清和四御的神像拜了一圈,然后在香炉中端端正正插好,跪在屋子正中间,低下头。 她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只要她犯了错,霄峡都会让她在这里跪着思过。她不像其他弟子那样耍滑头、没人看着的时候还偷偷坐一坐打个盹儿,霄峡说跪,她就一定是本本分分地跪得笔直,说跪多久,她就掐着时间一刻不少。 与之前情况有异之处在于,她以往总能心无杂念,一心向道,跪得虔诚认真。但此刻她跪在这里,眼一闭,满脑子都是屠酒儿那张脸。 她也弄不清缘故,就是抛不掉这个人。 或许是真的习惯了她,重生后与重生前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她似乎非常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和这只狐狸待在一起的,她走到哪,狐狸跟到哪,已经很久没有像如今这般孤独过。脑海里想起屠酒儿,就好像看见杯子想起水、看见碟子想起菜一样理所应当,这种太过自然的想念要更加磨人。 很多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想她,心里就已经开始难过了。 该怎么办才好。 去找她?还是真的就此分道扬镳,永不相见? 算了吧。 算了。 明漪摸上自己右脸上覆盖的铁皮面具。 致命风流[重生]_第96章 不知为何,到了此刻,她都没有太多的心思放在屠酒儿欺骗了自己这么长时间这件事上,她甚至连气恼的情绪都没有积累起来,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她这张毁容的脸。 她深知,她的后半辈子也随之毁掉了。 . 某不知名的镇子,茶楼。 屠酒儿坐在一楼的角落里,面前桌子上全是瓜子皮儿和花生壳儿,她无精打采地支着脑袋,肘边是一杯只舔过一口的清茶,齿尖还咬着半块瓜子。 她垂眸瞥了眼那杯茶。 难喝死了。 门口拐角处有几个男人偷偷看着她窃窃私语,几个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子,其中一个俊朗的蓝衣男子去柜台拿了一小坛酒,在手中惦着走向她。 云素在屠酒儿旁边坐下,小心翼翼道:“姑娘?” 屠酒儿看了云素一眼,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懒散道:“你有事啊。” “江湖之大,有缘萍聚,不想竟能在小小茶楼遇见像姑娘一样美貌的女子,在下有意搭讪。”云素温和地笑起来。 “你倒爽利,可惜我无甚兴趣。”屠酒儿又捡起一块瓜子啃起来。 “实不相瞒,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云素翻起两个干净杯子,倒入自己带来的那坛酒,给屠酒儿面前放了一杯,“若姑娘还未许人家,望能给在下一个机会。” 屠酒儿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云素颇为诚恳道:“看你第一眼,我就想照顾你。” 屠酒儿向他撅起嘴,将自己刚刚啃完的瓜子皮直接吐到了他的衣服上。 云素毫不在意地拂去肩上那块带着口水的瓜子皮,脸上仍带着笑:“姑娘一时不愿意,在下能理解。今日便不言其他,喝个酒,算相识就好,如何?” 屠酒儿不说话,脸转向说书先生,不理不睬。 “姑娘连这点面子也不愿给在下?” 屠酒儿冷冷哼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给你脸面。” “既然如此,咱们也是有缘无分,在下就不叨扰姑娘听说书的雅兴了,告辞。” “滚。” 云素起身,却没有拿走那坛酒,他向后走了几步,也没有走太远,只站在一个离屠酒儿很近的柱子后面,悄悄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屠酒儿嗑瓜子渴了,顺手端起那杯茶,刚刚置于唇边,就啧了一声,估计是嫌不合口味,放下。 又一会儿,她八成还是渴,便摸上了云素倒给她的那杯酒。 柱子后面的云素握紧了拳头。 屠酒儿端起酒杯,皱起眉想了想,还是将杯沿挨上了下唇,轻轻地呷了一口。 动作一顿,酒杯从她手中落下。 “啪——” 云素一挥手,门边那几个男子拔出腰剑,踩着桌子施起轻功叮呤咣啷地一路踏过来,云素掏出捆仙索,朝屠酒儿精准地扔了过去。 屠酒儿捂着喉咙,刚刚的酒从口腔一路灼烧到她的胃,所过之处的血肉俱都被强大的道法腐蚀,受伤的嗓子喊都喊不出来,只疼得她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正是这种时候,她也顾不得旁人扔了什么东西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双臂与双手就被捆仙索牢牢地锁住。 茶楼的客人们全被惊动,一时吵嚷起来,都想拥过来看热闹。云素掏出腰牌,高高举起,喊道:“玉虚捉妖,闲杂人等退散!” 屠酒儿的舌头和喉咙都被灼蚀得血肉模糊,几乎已发不出声音,但听到“玉虚”二字后,还是艰难地做着口型,问:“为……为什么……” 云素一脚踹在她肩上,咬着牙道:“该死的狐妖,竟敢羞辱我,下贱妖物,也配向我吐口水!” 屠酒儿想支起上半身,随即被云素又一脚踩住脖颈,硬生生把她踩在脚下禁锢住。 “你可让我们好找,就因为你,如今玉虚的名声都臭成什么样了!要不是掌门要活的,我真想……” 旁边一个高大的男子一把拉住云素,冲他摇摇头,低声道:“云师弟,莫冲动。” 云素哼了一声,想起霄峡的吩咐,再次向围观众人举起玉虚腰牌,大声道:“诸位,前日我玉虚大师姐受此妖物蛊惑,于东海行荒谬之事,现大师姐醒悟,故派遣我等捉拿此妖,不日将公开绞杀。望诸位明眼!” 屠酒儿眼角溢出一行泪,竭力地嘶哑问出:“她……她派的?” “废话,”云素又踹了她一脚,拔出剑抵住她的脖子,“我们大师姐是什么样的人?那是玉虚未来的掌门人!她岂会受你蒙眼,对你这种卑劣妖物有庇护之心?” 旁边那个高大男子有点看不下去,拍拍云素的肩,道:“够了,带回去吧,掌门自有定夺。” “师兄,你难道同情她?你看看,大师姐都被她害到何种境地,就是此刻直接杀了她,大师姐也一定会觉得大快人心!” 屠酒儿浑身颤抖起来,她呜呜呜地哭,被损伤的喉咙发出奇怪的呜咽。 是她欠明漪的。 明漪就是一剑捅死她,也是正常的。 毕竟,已经没有那层薄如蝉翼的媚术庇佑了。 但明明知道这些,她还是心痛得如同刀绞,她不得不承认,一直都心有侥幸,而这种侥幸不过自欺欺人。没有了媚术的明漪该是什么样子,她其实一直都应该明白的。 只是,在突然清醒的这一瞬间,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绝望。 第73章 婚事 “琼华, 这就走了?” 致命风流[重生]_第97章 月老端着酒碗,挤着豆豆眼,颇为不舍地抓着琼华的袖子。 琼华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 笑道:“以后还会来的, 您急什么?下次带着小狐狸一起来陪您喝酒。” “可说好了,记得带她, 莫忘了。” “找到她, 立即就带回来, 您放心, ”琼华拱手道别, “日后再会。” 辞别月老后,琼华慢悠悠地出了南天门,向凡间去。因为上次给了屠酒儿自己的羽毛,她大致能感觉到羽毛的位置,也就等同于知道屠酒儿的位置。 等了这么久,她也不烧那羽毛,自己连个见面的借口都寻不到,等得都有点焦灼。 尤其是今日, 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莫名感觉, 就想去见见她。好歹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就算她心里喜欢那个小道长, 自己也够大度地放手了这么长的时间,如今说什么也该带回来了。 她虽一把年纪,但又不是不会吃醋的。 待寻到了凡界, 她左转转右转转,去小摊上给屠酒儿买了许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又买了些干果蜜饯用纸包好,心里想着要见狐狸就高兴,脸色也轻快不少。 拎着满手的礼物,琼华一点一点感受着羽毛的位置,靠近了一家茶楼。 她所在竟不是玉虚,倒让琼华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欣喜。 茶楼门口聚满了人,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琼华挨着边儿挤进去,大致往里看了一眼。 并没有发现屠酒儿。 她拉住一个围观的人,问道:“老伯,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老人眼中带着恐惧,忙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不是我们这种老百姓该议论的。” 琼华狐疑地又往里看了一眼,她能看见距离这里不远的地面上,属于自己的一根鹤羽掉落在地,也能看出空气中残留着一点妖气,但除此之外便再看不出其他的了。 心里突觉一慌。 琼华又大略找了一找,仍无头绪。她将手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到地上,决定改道先去一趟青丘,看看屠酒儿是不是在那里。 半日后。 于青丘地域落下,远远的琼华就看见狐狸洞门口坐着屠荼荼。今日阳光很好,屠荼荼正坐在矮板凳上绣花,光线刺得她微微眯着眼。 屠荼荼见到琼华往这边走,忙拿着针线站起来,道:“姑姑怎么突然来了?” “有点事要问你。” “您先里面请,坐一坐,阿爹想念您多日了。” 琼华道:“我想见见三三,但不知她在何处,她回青丘了么?” “没有呢,她最不爱回青丘了,此时怎可能在青丘待着,”屠荼荼引琼华向狐狸洞中走去,“不过她前几日托阿蛮和巧官都带了话,说不用担心她,也不让我们找她,等与神界联姻之日便回。” 琼华听屠酒儿不在,本想离开,又听联姻二字,暂且停住了脚步,“联姻?” “是,三三自己应允的,小金乌殿下和阿蛮也都这么说,应是真的。” “……屠苍怎么说。” “阿爹只指着阿蛮骂,说三三已许了人的,不能再乱许给神界,问他许了谁,他又不肯说。现在狐狸洞里一团糟,阿爹快要烦死了,眼见神尊下的婚书约定日就到了,别说三三许了别人,就是她能嫁,如今也不见她人影,找都找不到。”屠荼荼叹了口气。 琼华沉吟片刻,又问:“三三是怎么和阿蛮她们说的?” “阿蛮说,三三不和道长在一处了,她心情不好,便欲一个人去游山玩水。” 琼华一听,紧着的一口气稍稍松了点,掂量着屠酒儿估摸也出不了什么事,暂且放下心,顺口问道:“与神界约定的大婚之日是什么时候?” “就是明日了。” “……嗯。” “之前小金乌殿下本来要面见阿爹说这件事,但那个时候他又半道和兄长去了别处,阿爹没有及时推掉;后来小金乌殿下再回来,兄长就莫名其妙失去了金丹,阿爹阿娘都忙着救兄长,那时就又忘了提婚事,早就来不及了。” 琼华皱眉,道:“少尊?他……” 屠荼荼摇摇头:“阿爹问他多次,为何会丢失金丹,兄长就是不说,小金乌殿下也不说,阿爹气得直骂。” 说话间已到了狐狸洞内,屠苍坐在宝座上一脸苦相,旁侧胡芝芝好像正说着什么,再旁就是虚弱得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屠嘲风,面无表情。 “阿爹,姑姑来了!”屠荼荼喊道。 屠苍和胡芝芝马上站起来,过来迎接,屠苍慌忙挤出笑意:“琼华阿姐,您来了。” 胡芝芝厉声道:“你们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叫人没有!” 屠荼荼只得又喊了一声:“姑姑好。” 屠嘲风苍白着脸,朝琼华颔首,沉声道:“姑姑好。” “您是来找三三的吧?”屠苍很有眼力见,请琼华先坐下,“可惜我那不孝女不知跑哪儿去了,明明带来的口信说会回来,这几天也不见影,等她回来,我定要好好训斥她一顿。” 琼华笑了笑,道:“她就是贪玩了一点,我看她倒不像是失信之人,迟迟不归,会不会是……” “您还担心她?她借着青丘的背景,在外面都成个什么混世魔王,谁还敢动她?她不招惹别人老娘都要烧高香了,”胡芝芝嗤笑一声,“就是委屈您白来一趟,浪费这么多脚程,连她面都没见。” “没事,您说她不会出意外就好,我不急,慢慢等也无碍。”琼华接过胡芝芝倒好的茶水,向她道了一句谢。 “您来了也好,帮我们想想,明日该怎么办呢?”屠苍坐了回去,长长叹口气,“我这几日头发都要掉光了,之前没有及时和神界那边谈妥,神界都把请柬发了出去,如今收定是收不回来的。可……” 琼华抿了口茶,含糊道:“就一定得是三三么。” “不不不,”屠苍忙坐起来,“我心里清楚,三三是许给琼华阿姐的,不可能再许给神界了,幸而神界那边也并不在意嫁过去的是哪一个,只要是青丘的就好。本来嘛,这个婚事也就是结给三界其他人看。” “嗯。” 致命风流[重生]_第98章 “本来想劝老二嫁过去得了,但是老二愿不愿意现已不重要了……”屠苍为难地掏出一个小盒子,拿给琼华看,“昨日神界又送来了一件东西,您看看。” 琼华放下茶杯,接过来,打开木盒。甫一抬起前盖,便见一点刺眼的金光透出。 是一颗小小的金丹。 “好强的神力,”琼华赞叹道,“这起码凝练了万年以上的修为,不简单呐。” “是小金乌殿下分出自己的修为造出来的,”屠苍朝屠嘲风那边点了点下巴,“我那蠢儿子不是把自己的金丹弄丢了吗,现在只能艰难维持个人形,身体和一只普通畜生无异。小金乌殿下这玩意儿是给谁的,咱们都清楚不是?” 琼华合上盖子,“这不是挺好的么,正好解了少尊的燃眉之急。” “是啊,小金乌殿下肯如此割舍,我们心里都感激着,但有了天官带来的那句话,这事就大不一样了。” “什么话?” “他说,这颗金丹是……”屠苍顿了顿,啧了一声,“聘礼。” 琼华了悟,看向黑着脸的屠嘲风,把盒子还给屠苍。 屠嘲风咬着牙道:“我绝不会嫁给一个男人。” “嫁不嫁是你说了算?”屠苍呸了一口,“你这不肖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丢了金丹已是大不孝,如今还要违抗神界太子的旨意?你不作死我们青丘不甘心是不是!” “阿爹,你怎变得如此趋炎附势,”屠嘲风咳了两声,撑着轮椅坐直身体,“怎么说你也是堂堂一界尊主,如今对一个神界的小辈低三下四,奴颜婢膝,唯恐讨不到他欢心,你可对得起身下宝座?” “你说什么?”屠苍脸色大变,腾地站起来,指着屠嘲风气得浑身哆嗦,“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得不对吗……”屠嘲风眼眶微红,紧紧地捏着扶手。 “兄长,少说两句吧。”屠荼荼挡在屠苍和屠嘲风中间,生怕屠苍一个气急就拍过来。 胡芝芝看气氛不对,也起身拦住屠苍,软言劝了几句。 “哟哟哟,我告诉你们,”屠苍撸起袖子,“我本来有护犊之心,这小崽子不愿意,我还在苦恼如何推却这门婚事,眼下他说出这样的话,哈哈……行,行,我话就撂在这,你明儿还非嫁不可,不嫁也得嫁,你就是今日死了,明日我也把你的尸体装入棺材给神界送过去!” 屠嘲风想站起来,被屠荼荼一把按下去,朝他挤眉弄眼暗示他不要再还嘴。 屠苍气得一喘一喘的,还不忘和琼华客气了一句:“让您看笑话了。” 琼华颇为尴尬地笑笑:“没有。” 毫无预兆的,屠嘲风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抵上自己的喉咙,狭长的眼睛通红。 “那我就死好了。” 第74章 桎梏 玉虚。 霄峡得了消息, 立马放下手边所有事物,紧忙跟着吴砭向东北角的禁洞方向去。 “这么快就抓住了?”霄峡一边拎着衣摆疾步走一边询问。 吴砭回道:“是,因为全门七成的弟子都派出去了, 她就在茶楼大摇大摆地听说书, 很容易找到,且她本身也只有几百岁, 修为很浅, 云素用了被下了符咒灰的酒就降住了。” “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被捆仙索缚着, 放在禁洞里, 外面守了三圈弟子。” “……外面的口风呢?” “一切都如掌门所料, 云素抓住的时候放话出去,说是漪儿让抓的,现在玉虚在江湖上的口碑已有改观,较之前好多了,有不断好转的趋势。” 霄峡满意地点点头,“漪儿不知晓此事吧。” “她一直在藏经楼思过,没有掌门的吩咐,没有人敢放她出来, 也没有人敢和她说话。” “那就好, ”霄峡点点头, “有叫逢雪给她送吃的么?” 吴砭笑了笑, 道:“自然有的。” 几个问话间,二人已到了禁洞前。外面守卫的弟子跪成一片,朗声道:“拜见掌门——” “起来吧, ”霄峡扶起为首的云素,颇为赏识地拍拍他,“不错,升阶。” 云素大喜,忙谢恩:“多谢掌门!” “带我进去看看那狐妖。” 云素赶紧引着霄峡与吴砭穿过众弟子,进入禁洞内。只见屠酒儿被捆仙索牢牢捆缚住倒在地上,嘴角残留着血渍,人还清醒着,含着几分恨意瞪着进来的几个人。 云素上前狠狠在她小腹踹了一脚,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瞪掌门?” 屠酒儿的口腔已恢复了许多,她恨恨道:“你给我等着。” “你真是分不清谁是刀俎,谁是鱼肉,还如此狂妄自傲。”云素说着就抽出长剑,指向她的脑袋。 霄峡摆摆手:“行了。” 屠酒儿抬起头,眼底湿润,道:“阿漪呢?” “你莫急,待把你挂到道门众人之前时,她会亲自出来杀死你,”霄峡皮笑肉不笑,向前迈了两步,“不过,这一日不会那么快,你得耐心等等。” “你就不怕我阿爹知道了,端了你的窝。”屠酒儿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嘶……你说得对啊,我何必在这个时候惹祸上身呢,”霄峡看向一旁的吴砭,“护法,你说说,该怎么办?” 吴砭不敢与霄峡对视,低下头沉声道:“属下不知。” 致命风流[重生]_第99章 “你倒真让我生出了一个新想法,”霄峡笑着走到屠酒儿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无还手之力的狐狸,“现在众人面前抓了你,我需要的声势已经在江湖上起来了,杀不杀你,似乎再没什么区别。如果杀了你,没准还要遭到青丘的报复,现在的玉虚可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明着迎战青丘那么大的势力。” 屠酒儿心里突然有点明白了霄峡的想法,浓浓的恐惧盖上她的心头,“你……你……” “但怎么办呢,已抓过你了,放了你的话,你一定会回青丘告状,玉虚似乎还是躲不过报复。” “你想……” “护法,去把咒钉拿过来。”霄峡一挥袖,转身走向一旁。 吴砭只得应下,看了一眼地上的狐狸,心一横,去拿了。 屠酒儿挣扎着道:“你……你杀了我吧。” “我可舍不得这么轻易就杀了你,”霄峡冷笑,“不瞒你说,我心中早就想去攻讨青丘,但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攻下青丘,我玉虚在道门中的地位将无可撼动,可惜时间还不够,只需要再几年,玉虚的实力便可以与青丘狐妖抗衡。你说,如果到时候我手上有你这个筹码,你阿爹会不会愿意主动把脖子伸到我剑下让我砍呢?” “你真是个小人,”屠酒儿骂道,“阿漪怎么会有你这种卑鄙的师父。” “我的想法,就是她的想法,若我卑鄙,她也必定卑鄙,”霄峡眯起双眼,“可怜你这个痴儿,不照样把心思托付在一个卑鄙的人身上。” “你不如叫她来杀了我,”屠酒儿目中含泪,“死在她手下,也好过被你这种卑劣小人拿来利用!” “你以为,死是那么轻便的么。” 吴砭已拿来了咒钉,他知晓这是做什么用的,有点不忍心再在这里待下去。 霄峡给两个弟子递了个眼神,那两个弟子上前将屠酒儿扛起来,抬到咒柱那里去,先用大铁链绕着柱子捆住屠酒儿的肩部、腰部、小腿,将她固定在咒柱之上,然后抽走了她身上的捆仙索。 霄峡拿着一整盒的咒钉上前,掂开宽袖,拣起几颗咒钉,找准了几个穴位,沾上一旁弟子捧着的红符水,活生生按着插.进屠酒儿的皮肉。 “呃啊……”屠酒儿脖子上起了青筋,那可是沾着符水的法器,对每一个妖来说都是致命且无法愈合的。 霄峡分别在她的桥弓、天突、琵琶、走马、膻中、天枢、箕门、百虫、前承山都钉了一颗咒钉,咒钉钉入的地方冒出汩汩鲜血,妖族强大的再生能力让她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过于强大的再生能力,只要咒钉钉在她的穴位上,她就永远都得忍受这种惨烈的疼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咒钉穿过她的身体,钉入咒柱,叫她无法动弹丝毫。 每钉进一个钉子,屠酒儿都会发出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叫声,听得在场几个弟子都不忍地别过头去,只有霄峡一个人还冷静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屠酒儿已闷出一头大汗,她快要把牙咬碎,“你今日不杀死我,你会后悔的……” “真是聒噪,”霄峡皱皱眉,沾满血渍的手又拿起一根咒钉,“本来觉得钉够了,看来还得再加一个。” 钉子尖锐的低端抵上屠酒儿喉头。 屠酒儿眼角溢出一滴泪,用最后的力气喊道:“杀了我!” 手一推。 钉子没入那白皙的脖颈,深深陷进皮肉之中。翻开的破皮中冒出源源不断的血液,顺着她的喉咙往下流淌,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 屠酒儿张着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眼珠布满血丝,目眦尽裂,脸上尽是汗和泪。 霄峡举着满是血污的手,合上木盒,冷笑一声。 “掌门……”吴砭的嗓音已有些发抖。 “你知道什么话会惹我不开心,对吧。”霄峡拿过干净帕子,在上面擦拭手上的狐狸血。 吴砭闭上嘴,不敢再说。 霄峡带着所有弟子出了禁洞,叫云素抬了块大石头来堵住洞门,又在洞门上贴满了降妖符咒,这几道封锁一布,里面就是关个屠苍也跑不出来。 霄峡满意地向回走。 “放消息下山,说狐妖跑了,我可不想打草惊蛇。” “是。” “对了,漪儿不是还在藏经楼闲着么。” 吴砭道:“对的。” “是时候给她找点事做了,”霄峡歪嘴笑了笑,“把她带到这里来,叫她守禁洞。” “……是。” “记住,不要让她知道里面关的是谁。要是有人敢和她多嘴,我就亲手——把多话的人钉在狐狸旁边。明白了吗?” 第75章 咫尺天涯 今日是神界与妖界联姻的大日子。神界给所有神君都放了一天的假, 早半个月就于三界广发请帖,三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个齐,帝俊派出一百八十架紫霞大轿, 由玉帝送来的三百六十匹最好的仙马拉上, 月老与太白金星领头驾车,朱雀与青龙化身坐骑, 小金乌风风光光地领着他们飞向青丘, 迎娶青丘后裔。 神界大摆筵席, 主座上是神尊帝俊, 左右副座是玉皇大帝、妖尊屠苍、阴司阎王, 以及地位与各王相当的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紫微大帝、长生大帝、勾陈大帝、后土皇地祗。 有点尴尬的是,座位没能完全坐满。 帝俊僵着脸,和玉帝咬耳朵:“我说老兄,你们仙界的四御是不是有点不给我脸面呢,拢共又没多少,就四位,结果你看, 就来了俩?” 玉帝笑道:“后土这个人你知道的, 他本来就不爱凑这种热闹, 我劝了几次也不听。长生是自己有点事, 耽搁了。昨儿我不是就和您说了,撤掉两个座么?” “你说是那样说,我要是真不安排, 岂不是我不懂规矩了?”帝俊叹了口气,“说起来,也好久没见后土与长生了,等那二人闲了,定要叫来给我赔罪。” “是,长生回来后我就和她说。”玉帝打着哈哈。 另一旁。 阎王调侃屠苍道:“妖尊好兴致,看今日一直在笑。” “小辈出嫁,当老爹的自然开心。”屠苍笑着嗑瓜子。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0章 “您现在也是神界的亲家,怎么不去和神尊多聊聊?” “玉帝老儿不是在那儿吗,我们妖界和仙界本来就有点芥蒂,你知道的,仙家主道,道门捉妖,”屠苍摆摆手,和阎王使个眼色,“还捉鬼。” “神尊就是看神仙界与妖鬼界关系僵持,才有今日联姻一说,您应该乘着这机会和他们多交流才是,否则这联姻还有什么意义呢。” “怪不自在的,要不,阎王陪我一起去?” 阎王笑着点头:“也好。” 屠苍和阎王端着酒起身,帝俊和玉帝见了,也忙端酒起来,几个一界之主头一次这么融洽的处在一张宴席桌上,好在大家都和气,聊得也逐渐畅快起来。 青丘那边,小金乌已经到达了狐狸洞。 胡芝芝和屠荼荼站在洞口,身边一堆青丘小妖群集着吹锣打鼓,围绕一个盖着红盖头的红衣人。 小金乌一看到穿便服的屠荼荼,就知道那蒙着红盖头的是谁了。 胡芝芝给他递了眼色,指了指那着嫁衣的人,摇摇头,示意不能行走。 小金乌爽快一笑,几步上前,直接将那人打横抱起来,转身朝众神大声道:“诸位,诸位,新娘子恋家呢,本殿下亲自抱他进轿子安抚,诸位莫怪。” 月老带头鼓掌起哄,一群神和妖都嘻嘻哈哈笑起来,吵嚷不停。 小金乌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他抱着怀里的人,弯腰进了轿子。 放下车帘,外面的喧嚣都暂时隔去。 小金乌用食指挑起红盖头,弯着脖子看他的脸,唇边还残着笑意,“岳父果然聪明,懂我的意思,知道该送你来。” 屠嘲风满脸涨红,眼中的羞愧和恨意似乎能把面前这只乌鸦撕成碎片。 小金乌点了点他的喉咙,解除了那里的法术。 “你就这么恨我。”屠嘲风咬着牙狠狠道。 小金乌装作没听见,转而去摸屠嘲风的脖子,轻轻抚过那里还未结痂的伤痕,语气里有点难过:“你还自尽过。嫁给我有这么不好么?” “你最好别解开我的手脚,否则,我定要你亲眼看看自己的心脏挖出来是什么模样。” “唉,”小金乌咂咂嘴,看向窗外,“你放心,今天走完这个过场就放你回青丘,此后再不相见,亦无妨。反正,我也只是遵从父命完成一个任务罢了,屠酒儿,屠荼荼,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让我今日弄成这幅德行,就是纯粹恶心我的?”屠嘲风抬高了语调。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小金乌将双臂交叉抱着,垂下眼,语气淡淡的,“不为什么。” 他的心情忽然莫名低落下来。 很奇怪,看着屠嘲风恼羞成怒的样子,他明明应该幸灾乐祸的。 . 玉虚,藏经楼。 吴砭将掌门腰牌出示给两个守卫弟子看后,那二人便利索地退下了。 他面色复杂,停留在藏经楼大门前许久,似是不停地揣度该如何开这个口。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好像察觉到了门口有人,走到门边,隔着门轻声问道:“逢雪?” 吴砭搁下心思,上前拉开门,极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比较自然,“漪儿,是我。” 明漪很久都没有见过外面的光,虽然今日天空没有太阳,但突然拉开的门让她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她眯着眼,分辨出外面的环境,试探着问:“吴师伯,您这是……?” “我来是传掌门的口信,”吴砭苦笑,“他说,你可以不必再在此处面壁思过了。” 明漪听闻,忙撩起衣摆跪下,“谢过师尊。” “你也别谢太早,掌门虽不叫你继续面壁,但还是有惩戒在,”吴砭欲言又止,想了又想,“……他……他让你去守禁洞。” “是。”明漪低低地垂下头,“可……禁洞不是一直是空的?” “原本是空的,今日抓回一只妖,比较重要的妖,掌门亲自关进去,”吴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措辞,“她对玉虚很要紧,掌门也挂心。其实你此次犯下如此大错,掌门只让你去守禁洞,已很好了。” “我明白,不知师尊有没有透露要守多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吴砭叹口气,搓着手指,“应大致是两年间吧。” 明漪忖度片刻,两年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两年后便是记忆中那个转折点的开始。她不知这是不是巧合,或许吴砭口中那只妖物和那件事也有点关系? 如今她强行引动妖力损毁了自己身体,能留住命已是不易,至于修为,早就和一个凡人无异了,原本那些打算也不得不搁置。眼下能有个理由一直待在玉虚也好,起码她可以时时了解玉虚的行动,若两年后真有什么发生,她再想办法阻止。 吴砭有意提点几句,但一想到霄峡的话,也不敢多言,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日后守着那儿,闲暇之时,也可对着洞口说说话。” “什么?”明漪没听懂吴砭的意思。 “没什么,”吴砭撇开目光,“怕你一个人待着无趣。” “……是。” “总之,万物皆有灵,你多多对洞内那只妖传颂道法,或可早日感化她。” “是,”明漪点点头,“分内之事。” 将她送到禁洞门口后,吴砭什么话也不说,拖来了一根很长很长的铁锁链,“这也是掌门的吩咐,你别怨我。” 明漪愣了愣,颇是苦涩地点点头。她知晓霄峡的性子,之前他对她有绝对的信任,所以放她去那么远的东海也没关系,而他一旦开始不信任她,哪怕是用这种低劣之至的手段,也要将她牢牢困在玉虚才能安心。 吴砭将铁锁拴在明漪的右脚踝上,“……掌门没说什么时候可以打开你的锁,我会尽快安排人手在旁边帮你搭个休憩的地方,这两年……委屈你,得一直锁在这里了。”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1章 明漪艰难地笑了笑,“师伯费心。” 吴砭唏嘘一番,做了个简短告别,离开了这里。 明漪低头看着自己脚腕上的锁链,尝试着动了动右脚,听到铁器碰撞的窸窣之声,她咬着下唇,无意识地咬出了血丝。 霄峡锁她,或许也是好的。这样她就没有办法逃离这里,去妄图寻找那个不该再找的人。 明漪拖着脚上的链子,慢慢走到禁洞口。 她抬起手,轻轻地摸上那块堵着洞门的巨大石头,石头上贴满黄纸红字的符咒,蕴着无比强大的道法之力。 “里面是什么样的妖呢……” 明漪叹了叹,踢开地上的碎石块,踢出一片平整地面,然后弯腰坐了下来,靠着那块巨石松了力气。她从腰后抽出自己的横笛,置于唇边,闭上眼。 很久都没有吹了…… 一声羌管无人见。 悠扬的笛声清亮舒缓,宛如混着清风在明月之下静静流淌的溪水,温柔地抚过每一块途径的尖锐岩石,艮久的时光下,仿佛所有的锋锐都被它磨得圆润剔透。 那溪水弯弯绕绕,郁郁袅袅,绕过山峰,流入那处无人踏足的禁地。 好在终有人烟,不至于高山流水,无人能赏。 咒柱上钉着的人脸部抽搐了一下。 屠酒儿混混沌沌地睁开眼,持久不息的疼痛让她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她识得这曲调,她应听过。 是了,那日在龙门客栈,她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隔着一堵墙与拐角的那边,有一个人在吹笛。 她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喉咙刚刚发力,钉在喉头的咒钉边缘便溢出一股粘稠鲜血,流经她的脖颈,滑至她的锁骨中央。 “唔……” 她紧紧地皱起眉,眼前一片模糊。 或许实在是太疼了,她似乎出现了一些幻觉。 朦胧中,在夕阳的余晖下,那个白衣的道长拿着笛子,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颊边还透着几分红。道长抓住她的手,低着头。 她说,我会吹笛子,会赚钱,也可以照顾你。 照顾……你。 第76章 怎么办 傍晚时分, 柳逢雪偷偷抱着什么东西,贼眉鼠眼地溜了过来。 明漪被脚步声惊动,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 小腿却有点抽筋, 动作显得略微扭曲。柳逢雪忙跑过来扶住她,道:“师姐, 小心点。” “你怎么来了?”明漪摆弄了一下脚腕的锁链, 好让自己有更富足的活动空间。 “吴师伯本要亲自过来的, 但今日掌门师尊行色匆匆地下山去赴一个重要的约, 吴师伯便跟去了, 走前托我定要给师姐送点东西来。”柳逢雪将手里的毛氅子抖开给明漪披上,“夜里清冷,师姐可莫着凉了。” “嗯,”明漪沉思片刻,“此时正是紧急时刻,按理说师尊不会分出心思去往别地,是什么约?” “这……”柳逢雪面有难色。 “你知道?”明漪见柳逢雪那样表情,更想了解原始。 “师姐, 这个事儿吧, 我说了你可别难过, ”柳逢雪嗫嚅半晌, 磨磨蹭蹭地抓揉自己的衣摆,“神仙界发下请帖,道门各派的掌门人都得赏脸去凑个场, 掌门师尊自然不好推脱。这……就是……就是神界与妖界大婚……” 明漪的表情僵在了脸上,许久没缓过来。 柳逢雪心一横,索性说个清楚:“就是神界的小金乌殿下与青丘狐族的婚事。” 明漪钝钝地低下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变得彻骨冰凉。 “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只说神界与妖界联姻了,嫁过去的是哪一位倒没人说,不过咱们心里也清楚,没别的人了。”柳逢雪唉声叹气,“其实她要嫁人,师姐心里应早有准备,终归不是同族,免不了这个结果。” “……”明漪的喉头上下动了动,仍一言不发。 “但我还是搞不明白,明明她之前那么喜欢师姐你,做得一副非你不嫁的贞烈德行,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柳逢雪抓了抓头发,心中忽有一念,“不会是因为师姐的脸受伤了吧?” 明漪勾了勾唇,语气中蕴着捉摸不透的情绪,“……或许吧。” 柳逢雪气道:“她怎么是个那样的人?师姐为了救她才受伤,她却因为一副皮相就狠心抛弃了师姐?真是识人识面不识心,果然生得一副浪荡样子,行为也如此不端不正!” “行了,”明漪的嗓音有点哑,“不是她的错。” “这怎么就不是她的错了,师姐,你摸着心问问自己,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恨她吗?” “……” 明漪沉默了很久。 “恨她……”她忽然一笑,眼眶泛红,“我当然恨。” 柳逢雪微微张着嘴,不敢插话,此时的明漪是她前十几年从未见过的模样,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却是完全陌生的表情。 “我不是圣人,亦未入无欲境界,免不去俗世人的爱恨嗔痴。”明漪的语调很慢,目光没有聚焦,“故而,她欺骗我,玩弄我,抛弃我,我怎能不恨?可追根究底,又确实是我自己自讨苦吃,若一开始没有揣着那么多愧疚,便不会把那么多目光放在她身上,也不会……早早动了凡心。” “师姐……” “但我仍恨,”明漪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起,手背上突出轮廓清晰的青筋,“尤其是刚刚知她嫁人后,我恨不得立即去往青丘,把她抢回来,将她和我锁在一起,折断她的腿,摘了她的眼,让她只能依靠我才能生存下去。然后慢慢等,等她终有一日,不得不像我喜爱她一样喜爱上我,哪怕我拥有这张可怖的脸,她也别无选择,因为只有我在她身边。” 柳逢雪吓得睁圆了眼睛,她有些不能相信这是一个修道者会说出来的话。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2章 “很恶心吧,这种思绪……”明漪苦笑,“我也想掩饰,想欺瞒,给世人看我清心寡欲无可挑剔的那一面,但……我不想骗你,这就是我心里真正的想法。” “你、你只是想一想,不会真的去做,对不对?”柳逢雪小心地问。 明漪抬眼看向她,“我不知道。” “师姐你……” “你该庆幸有这条铁链拴着我。” 柳逢雪咽了咽口水,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请吴师伯来给明漪驱个鬼了,看这情形有几分鬼上身的意思,太可怕了。 “逢雪,”明漪半闭上眼,嗓音中溢满了疲惫,“我要怎么办才好。” “……”柳逢雪有点害怕,不敢搭话。 明漪复又看向身后的禁洞。 她轻轻地抚摸上面的符纸,喃喃低语:“如果是你,你又怎么办才好。” . 参加完闹腾的宴席,琼华辞别了屠苍夫妇,和神尊与玉帝打了招呼,便晃下了神界。 她心中终究有点不安,左右没有其他事,觉得还是花时间去找一找屠酒儿比较妥当。 又来到了鹤羽最后一次出现的茶楼,琼华缓缓踏入门槛,之前所有被毁坏的桌椅都已被替换,地上也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小厮迎她入座,给她迅速地上了茶点。 台上的说书先生开始抖起三弦,踩起刷板。 琼华想起了往昔,那日她与屠酒儿一起坐在茶楼里,听她说着刷板的由来,看她闲定自若地啃着花生瓜子,好像只是昨日。如果她当时不曾离开,现在……屠酒儿也应该是陪在她身边这样听着说书评弹的吧。 还没来得及端起茶,便闻旁桌几个年轻男子的谈论。 “就前几天,就这个地方,一群人抓了个漂亮姑娘,你们晓得吧?”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哟。” “哎哎哎,可不是这样,我听说那些人是修道的,道士。抓的那个姑娘呢,其实是一只妖。” “什么妖啊?当时只看见是人,可没见她化成兽形。” “我听朋友说,貌似是狐妖……” 琼华愣住,手中的茶久久忘记放下。 “是是是,我记起来了,那些人说他们是什么‘玉’什么‘虚’什么的。” “你这样说我就有印象了,可我今儿才从北方听来的口风,说玉虚刚刚弄丢了一只狐妖,不会就是他们那日抓的这只吧?” “我觉得就是,是同一只。” “是,没错,贴出来的告示画像是同一只。” “啧,那可是一只妖,要害死人的,有说跑哪儿去了吗?” “这谁知道啊,普天之大,她爱跑哪儿跑哪儿,总之不会让咱撞见。哎不说了,喝酒喝酒。” “你还有心思喝,保不齐哪天狐妖又跑到这儿来了,快走。” “就是,那毕竟是妖!走走走。” 几个男人匆匆起身,架起那个不太愿意挪窝的人,甩下银两便急忙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其他什么事。 玉虚…… 琼华握紧了杯子,眯起眼睛。 第77章 【番外篇】缘劫 胡芝芝最近心情很不好, 而这个心情不好的源头要追溯到八个月以前。 按理说,公狐狸和母狐狸她都给屠苍生了一只,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她本没打算再要孩子, 毕竟生娃又不是拉屎说掉就掉,那痛是真的痛。 结果不想来什么, 就偏偏来什么。 这老三她怀了八个月, 她就骂了屠苍八个月。屠苍也不敢还嘴, 任由胡芝芝唠唠叨叨, 还得分出大半时间来陪她消气, 怀都怀上了,他也怕孕期出什么事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就说这日,胡芝芝非要吃天幻园的荔枝,屠苍便腆着老脸去找了神界的老友橘泰,求他摘些新鲜荔枝送去青丘。 没想到橘泰大袖一挥,说:“天幻园本就是我管辖内的地域,弟妹要吃,这点小事肯定能给办到。只是, 你知道, 这天幻园的荔枝与普通荔枝相比, 好就好在它个头大、果肉厚、汁水香甜旺盛, 可但凡摘下枝头半刻钟,那口味便不再是绝佳了。这样吧,我派出一架马车, 把弟妹直接拉过来,园门钥匙给你,你们进去一边摘一边吃,岂不畅快?” 屠苍一听也馋起来,乐呵呵答应了,一屁股坐到橘泰旁边开始吃着茶等马车接人回来。 胡芝芝坐上橘泰派来的马车,一路咕咕哝哝的抱怨路远。 不过也是她起的口腹之欲,想到天幻园那远近闻名的荔枝,心里还是高兴的。 神界叠在仙界的上方,要去往神界,势必要经过一下仙界。所以就算许多妖的祖宗都在神界,它们也很少能去探个亲,屠苍也几乎没有看望过原来关系好到穿一条裤衩的橘泰。仙界那群道士最是在意妖物接近,此次胡芝芝若不是乘的橘泰的车驾,怕也不能安生地借道。 驾车的是兔儿神,他蹬着两只短短的腿儿,细声细气说:“夫人莫急,很快就到了。” 胡芝芝没好气道:“最好是,老娘最烦这股子仙气,浓浓糜臭味道。” “南天门那边在修缮,前日里二位仙君决斗,把柱子给撞折了,要不咱们也不至于绕道神霄玉府这边来。” “神霄玉府?”胡芝芝皱了眉。 兔儿神忙道:“是,就是高上神霄玉清府,大家一般都简作神霄玉府,乃长生大帝的居所。长生大帝您知道么?就位列四御其二的那位,玉帝提起来都只‘长生’‘长生’地叫,您可听闻?” “我们这种常年待在青丘的野狐狸,怎有这种耳福呢。”胡芝芝翻了个白眼。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3章 兔儿神只顾扭着脸和胡芝芝解说:“您要是常来就晓得了。不过,四御都是道门的祖师爷,您是妖尊夫人,怕是也不愿意接触他们。其实他们人都挺好的,就是……” 胡芝芝瞥见车帘外的一个黑影,吓得花容失色:“小心——” 兔儿神惊得毛都炸起来了,忙一回头,便见一顶硕大的车驾擦了过来,再想调转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撞上来。 拉车的天马互相擦了脖子,受惊嘶鸣。车厢被撞得左摇右晃,胡芝芝捧着肚子脸蛋刷白,不受控制地摔到在座位上。 那架马车头坐着的仙官儿秦淮忙勒住马笼头,气道:“谁啊?驾车不看路?” 兔儿神也急忙稳住这边的马车,探头出去:“对不住,对不住。”他又转而看进来,急道:“夫人,你还好么?” 胡芝芝恨扯扯道:“我不好。” 对面的马车帘子被一点一点卷起,驾车的秦淮不说话了,恭敬地挪开位置,给马车里的人留出视野。 里面坐着两个白衣女子。 其中一个眉眼温润些的先开了口,柔和问道:“那边是谁?” 兔儿神作了个揖:“见过琼华前辈。这车里坐的是妖尊的夫人,我奉了橘泰神君的命,特地来接夫人去天幻园。” 另外一个白衣女子眉头微蹙,“妖尊?” 琼华小声和她道:“就是屠苍,早年间我和他拜过把子,有几分情谊,不过对他这位夫人倒不是很熟。” “……嗯。” 兔儿神陪着笑脸:“长生帝君,我们无意冒犯,只是南天门那边您也清楚,不得不绕到神霄玉府来,怪我刚刚不小心,没注意您的车。” 秦淮不满道:“原来里面是妖,何时妖也能大摇大摆来仙界了?惊动了我们帝君的车驾不说,她竟也不亲自出来致歉,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 琼华放低声音:“长生,算了吧,你还有重要的事。” 长生不置可否,只微微抬着下巴,透着车帘打量那里面的狐妖。 胡芝芝气得不行,撩开车帘,骂道:“你们是不是有毛病?我一个有身孕的妇人,叫我亲自致歉?这只兔子没长眼,你们也不长眼,眼巴巴的就这么撞上来?” 秦淮一听,急了眼:“你这悍妇,竟敢这么和长生大帝说话!” 兔儿神夹在中间,深觉闯了祸,“你们别吵,都怨我,都怨我。” “低贱妖物,莫说今日是你撞上的我们,就是我们撞上的你,你也必须跪到我们请求我们帝君原谅,”秦淮嗤笑一声,“真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敢在这里和仙家大吼大叫,你是不了解我们仙界都是什么阶位的修道者么?有时间好好问问你家妖尊,别在青丘那破地儿野惯了,就狂妄到来老虎头上撒野!” “长生,过了,”琼华给长生递眼色,“那毕竟是妖尊夫人,别下妖尊的面子。” 长生还是什么话都不说,淡淡地看着胡芝芝,谁都不搭理。 胡芝芝被秦淮这一番话激得眼睛通红,怒极反笑。 “原来你们仙界也就是这副德行,狗仗人势,真不愧是那群臭道士的飞升地,哈,怨不得蛆都爱往茅坑蠕。你们这样的嘴脸,早晚要遭报应。”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试试。” “听不清就去找医官看看病,我多念几次你们仙家名字还怕脏了我的嘴!” “满口粗鄙之言,倒脏了我家帝君的耳朵!” 兔儿神紧着拦在中间赔礼道歉好几回,安抚了一下胡芝芝和秦淮两边,知道再待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严重,也不敢多拖,打着马虎眼儿就驾车溜了。 胡芝芝没骂爽利,不好抓兔儿神骂,眼下屠苍这个受气包也不在身边,她便气得指着自己的肚子道:“你这崽子要是长点儿心,就给老娘记着这码事,长大以后出息点,逮着那个鼻孔朝天开的什么大帝往死里整,也算老娘没白生你,听到没有!” 兔儿神听她底气浑厚,知晓刚刚也没把她摔坏,放下心继续驾车前往神界了。 另一边,秦淮赶车的时候也不住地骂骂咧咧。 琼华无奈地叹口气,对身旁的人道:“你明明可以止住他的嘴,不叫他说那么多的。何必呢,白白得罪人。” 长生泰然自若,面无表情,瞌着眼喃喃道:“如今,有些妖是不懂规矩了点。” “我也是妖,你在骂我?”琼华戏谑道。 长生轻笑,“是啊,就在骂你。” “可惜,您在这眼下要去凡界历劫的节骨眼儿,只有我这个不懂规矩的妖肯来送你一程,岂不可笑。” “不是他们不来,是我不让他们来。”长生低头玩自己的手指,“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得太大。” “那怎么单就信得过我?我可是妖啊。”琼华挑挑眉。 “琼华,”长生勾唇,“我们自创界始就相识,你说这话,就是臊我了。” “啧。” “此番下凡历轮回之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白泽临走前把玉虚的护山神之位交付给你,我还是放心的。好歹是我当年一手创立起来的门派,他们也给脸叫我一声祖师爷,总说着斩断尘缘撒手不管的,可终究……要拜托你多多照看一下。” 琼华一笑:“客气了。” 长生感慨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个愿望。此次既然是历劫,我便不愿有些人因认识现在的我,就偷偷给身为凡人的我开后门。待我下凡时,我会将我的样貌从所有认识我的人的记忆里抹去,只有玉帝和阎王例外,这样不论身为凡人的我如何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都不会待我有什么不同,就算有了意外,也有玉帝与阎王能保底。你可以理解我,对不对?”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愿别人插手,”琼华笑着摇摇头,“记得你上一次下凡历劫,就是因为那些认识你的仙啊鬼啊一路暗地扶持,几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半点曲折也没有,你回来以后还把那些帮过你的人都训斥了一顿。只是……就这么忘了你,还是感觉放不下心,世间苦难众多,你将没有一个能拉你的人,真的……” “莫担心,此一去,最长亦不过数百年,待我最后一世结束,你会再记起我的。” 长生看向车窗外,已能见到轮回井的界碑。 她抬起手,像是突然预感到什么一般,轻轻地挨上自己的右脸,抚摩眼角下的那颗红色泪痣。 第78章 对峙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4章 “之前门中出大事, 紧着给尊驾连发召回讯息,尊驾理都不理,如今怎么就肯下驾造访玉虚了?” 吴砭给落座的琼华沏了杯茶, 和霄峡一拜, 退下大殿。 琼华对霄峡口中那刺人的语气不甚在意,她只随意地坐在椅子上, 端起热气腾腾的茶, 温和道:“那时有点私事, 确实不清楚这边的状况。什么大事值得掌门如此劳心?” 霄峡冷道:“罢了, 过都过了, 再提无益。” “只是不知这事……”琼华顿了顿,看向霄峡的眼睛,“是不是和我道听途说的那件事有些牵扯?” “尊驾所谓到底何事?” “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没意思,咱们摊开说吧,”琼华放下茶杯,一口都没喝,“我知道, 对于你们道门来说捉妖拿鬼是本职, 我作为你们的护山神, 本不该说这话, 但……青丘的狐王屠苍是我阿弟,关系甚密,那屠酒儿好歹也叫我一声姑姑, 你们就算是碍着我的面子也不该为难她。再者,昨日神界妖界的婚宴掌门也去了吧?现如今青丘已和神族联了姻,屠苍那一家子……” “……”霄峡板着脸,阴沉沉地看着琼华。 琼华也看回去,好整以暇地续道:“……您也敢动?” “我当尊驾听到什么事,原来是这件。”霄峡冷笑一声,“既然您不绕弯子,我也不和您绕。实不相瞒,前些日子玉虚出的大事就是和这狐狸有关,她蛊惑我门下大弟子,被有心之人看到那不清不楚的牵扯,害我整个玉虚名誉遭殃。我下令捉她是不假,但尊驾难不成没有听别人说,她又跑了吗?” 琼华心里明明知晓这事,但还是假装无辜地摇摇头:“不知。” “青丘和神界联姻,我确实是昨日去了婚宴才知道的,可既然知道了,我便不会再为难青丘的狐族。故而她就算是跑了,我也没有派人去捉,就让此事不了了之。” “原来是这样。”琼华起身,她估摸霄峡也没说假话,便准备离去,“听您这么说我心里就安稳多了,此番叨扰,日后再有要事,掌门尽管传唤,我定不会耽搁了。” 霄峡见她这就要走,咬着牙把茶杯狠狠往桌上一剁,肃声道:“尊驾!” 琼华驻足,皱着眉,“还有事?” “之前门派危亡之际,传您那么多次您丝毫不搭理,如今好容易回来一趟,结果就单单只问那狐妖的事?” 琼华勾了勾唇,“不妥?” “难道妥吗!”霄峡亦站起身,气得哆嗦,“您别忘了,您是玉虚的护山神,去道门看看,还有哪一派的护山神像您这样?常年对门中要事不管不问,只虚挂一个名头,这名头还是妖!不管您以前那么长时间为何不愿渡劫成神,但现在毕竟做了护山神,哪怕是为了玉虚的门面,您也该改改这妖的身份吧?您不但没有一点这样的想法,还屡屡插手玉虚捉妖之事,站在妖那边和我说话,若有一日玉虚和妖界打起来,您怕是还帮着那群妖!” “……哟,胆儿挺大,”琼华挑了挑眉,口中轻笑,“你可知,玉帝和神尊都不敢和我这么说话。” “您抬出玉帝和神尊?呵,下一句,是不是又要扯到联姻那件事来堵我?神是神,仙是仙,人是人,妖是妖,联姻又如何,联姻又能怎么样,他神尊的手还能插到我道门降妖之事中吗!各界之间,岂能因为一次联姻乱了秩序?荒唐!” 琼华一听,面上笑意渐退,重点倒放在了他话里别的意思上,“……我现在有点怀疑一件事。” “……?” “屠酒儿是不是……”琼华向前走了一步,“还在玉虚?” 霄峡一惊,一时想不清是哪里漏了马脚。 “你这种老顽固,应是恨极了这个毁了玉虚清誉的人,不可能就那么轻易放过她,”琼华右手勾起,光雾逐渐具到手上,凝成一把长剑,眼中尽是愤怒,“她到底在哪?” 霄峡强撑着说:“不知您在说什么。” “难道要让我拎着剑杀光你们玉虚所有人,然后自个儿去翻?”琼华轻蔑一笑,“我倒不介意累一点,就看掌门给不给这个方便了。” “你,你你,”霄峡胸口起起伏伏,“果真是个妖,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我已经很久不杀人了,看来今日,你是想让我沾沾血。” “你杀吧,全杀光,你永远都别想知道她被关在哪儿,”霄峡冷笑,“若你有自信绝对能找到,你尽管来拿我人头。就怕我玉虚上下全部命丧你手,你也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她被钉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万千年后,不知会不会血流而死呢?哈。” 琼华脸色阴下来。 她还真没把握能找到。 若一个人有心去藏一件物什,天涯海角,谁能猜得到在哪。更何况听他的意思,屠酒儿被什么东西钉了起来,一直处于血流不止的状态,哪怕有一日能找到,活不活得成又是另一个问题。 霄峡转而满脸痛惋地摇头,眼眶发红,“我是真没有想到,玉虚的护山神,也会有一日对玉虚本门刀剑相向。白泽上神若死后有灵,见你如此作为,真是……” “休要抬出白泽压我。” “就算不说白泽,你与我派祖师爷亦是好友,若长生大帝知道你拿着剑要屠玉虚满门,她又是个什么心情!” 琼华面色一滞,无话可说。 长生…… 明明长生只离开了数百年,百年在她的寿命中不过白驹过隙,但她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可能是那张已经记不清晰的脸,让她总觉得上一次见她是很久以前的事。 也不知她现在何处。算算日子,该快回仙界了。 “……也罢,”琼华放下手,隐去手中剑,“我确实无法保证自己能找到她,也无法就这么辜负长生的嘱托,与你对峙下去毫无意义。你直说吧,怎么样才能放过她?” “你也有求我的时候?”霄峡苦涩一笑,“真是悲哀,往日都是我为了玉虚向你低三下四,乞求你的一点点庇佑,却不想今日,你为了一只妖……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护着一只妖,那可是妖……” 琼华深知无法和霄峡说通什么道理,他心中有属于自己的衡量,旁人无法左右分毫,便直言道:“不要说废话了,有什么要求直接提。” “你想同我商量事情,首先,你就不能是个妖。”霄峡紧着后槽牙道。 琼华愣了愣,随即了悟,不免苦笑,“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你终归是对我的身份有芥蒂,嫌弃我拖累玉虚的盛名,困在一个‘妖’字上挣脱不出。” 她抬眼看向霄峡,“既如此,是不是我飞升成神,给足你玉虚的地位与面子,你就可以放过她了?” 霄峡微微睁圆眼,仿佛听到了一句戏言。 琼华是三界中最年长的一只妖,比她小好几辈的妖都已修炼得道去了神界,只有她还维持着妖的身份,维持了好几万年。霄峡总是觉得,她一定有一个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让她从始至终都不肯飞升,而这个原因是绝对重要和隐秘的。 怀揣着这样的秘密,她竟为了那只年幼的狐狸精,如此轻易地妥了协?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琼华低下头,语气中隐隐有些疲惫,“我还是逃不过。” “……”霄峡的喉头上下动了动,仍没缓过神。 “飞升的天雷二百道,每七天劈下一道,一道又细分到每天八十一股,整整四年才能历完。我知道时间很长,明日……我就去蓬莱仙岛,开始渡劫。”琼华顿了顿,“四年之后,我再来寻你,到时候,望你能念在我这一点薄面,把她交还给我。”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5章 霄峡怔怔看着她,不知该怎么接话。 “不求你不折磨她,只求你让她活着。若我回来时找不到她,我连长生的面子都不会再给,你懂我的意思。” 琼华话罢,径直转身离去。 第79章 一封信 出了玉虚, 琼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手写了一封信笺托。她的记忆中,屠嘲风是屠家最在意屠酒儿的人, 于是她便让鸽子精拿着信去找屠嘲风。 她现在碍着长生的面子不得不和霄峡客客气气地谈, 但屠嘲风又不用碍谁的面子,希望这位少尊能将此事处理地妥帖一些。不过, 就算没处理好, 自己四年后成神归来, 也完全可以收拾这副局面。 鸽子精带着信, 先去了青丘, 界碑都还没进,就听人说少尊还在神界。他转而去了神界,把信交给神界守卫,再三叮嘱是很重要的信件,那守卫拿了信,又转交给了小金乌,脑子一混忘了鸽子精嘱咐的话,傻愣愣地放下信便走了。 小金乌正在帮帝俊处理公务, 他拿过信, 上下左右看了一圈, 没看出什么名堂, 以为是从青丘来的寻常家书,顺手就压在了砚台下面。 “殿下,殿下!” 侍女慌慌张张跑过来, 气喘吁吁的,“少尊走了。” 小金乌忙搁下笔,起身道:“去哪了?” “应该是要回青丘吧,现下已经走出殿门了,我们拦也拦不住,只能赶紧来告诉您。” 小金乌捏起信,准备朝外面走,“他身体虚成那样,是怎么走这么远的?” “他……他拿了殿下的七星龙渊剑,杵在地上当、当拐棍使……”侍女哭丧着脸。 “什么?他拿着我的七星龙渊当拐——”小金乌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手上的信也猛地被抓得皱皱巴巴。 “是,少尊还说,再也不想见到殿下,遗留的神界的东西也都不要了,叫殿下帮他烧掉。如果殿下执意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连殿下一块儿打包全烧了,说……说怕沾染一身……”侍女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小声念出最后几个字,“……鸟屎味儿。” 小金乌当即变了面色,气道:“我难道愿意眼巴巴地贴着他?他算什么东西!行,不见我就不见,难不成我稀得见,烧就烧,你去把他挨过的所有东西全烧了,喜服也是,床也是,还有那套杯碟碗筷,还有这个!” 他把手中的信甩给侍女,用手指头点着它:“是他自己不要的,赖不着我。” “殿下……” “走开。” 小金乌黑着脸,负着手气愤回屋。 侍女手足无措地捧着信,踌躇片刻,只得按照小金乌的吩咐去做。 她匆匆埋头走在回廊中,没仔细看周围,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哎哟叫了一声。 那人将她扶住,沉声道:“当心。” 侍女一抬头,吓得磕巴道:“阎、阎王大人。您怎么……” “我例行上呈逝者记录,刚刚见完神尊,这会儿拐道来看看小金乌殿下。”阎王后退了一步,和判官并肩站在一起。 “是,殿下在书房。” “我们会自己去的,你忙吧。”判官皱着眉道。 侍女拜了拜礼,紧着小碎步退下了。 阎王目送她离开,待她消失在视野中后,抖了抖衣袖,露出里面那只正捏着一封信的手。 判官不屑地嗤笑一声:“偷鸡摸狗。” “偷鸡?小金乌殿下知道你叫他‘鸡’吗?”阎王将信封小心放入衣襟口袋中,慢慢抚平那里的褶皱。 判官被堵得无言以对,只得问点别的:“你现在不给他看?” “现在不行,命途不能推前,必须要等两年后。”阎王满意地笑了笑,“这会是一封能引燃所有导.火索的信,正好那时琼华也不在,没有了这个和事佬,道门和青丘的矛盾可就没法儿解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利用。” “希望这一次,长生可别再把青丘给灭门了。”判官长叹一声,“妖族首领要是被杀,妖族必定奋起反抗,他们若晓得了长生的身份,仙妖两界怕是得开始一场大战。遭殃的不还是那些凡人吗?还得捎上阴司府狱一起倒霉,届时鬼门关定是鬼满为患,忙都忙死了。” “你放心,这一回,她就是杀自己,也不会舍得杀狐狸了。” 阎王笑着轻抚判官的肩头。 判官嫌恶地看着阎王的手,问:“你说就说,碰我做什么?” 阎王挑挑眉,“偷鸡,摸狗啊。” 第80章 手记 一切好像都尘埃落定了, 该离开的人离开,该留下的人留下,再没有什么能砸起水花的事物到来。之后百年间的生活仿佛一杯连茶叶都没有放置的清水, 一眼便看到了头。 若不是脚腕上这条铁链, 她倒真有一种一场大梦的错觉。 明漪倚靠在贴满符咒的巨石旁,手里拿着一本南华经, 轻声念着上面的内容。其实大部分情况下她都更喜欢默读, 但念及吴砭曾嘱咐过的话, 她还是依着他说的做了, 若真能渡一渡那妖怪, 也算一个善举。 而禁洞里面的那个人却听不见任何东西,无穷无尽的疼痛早已使人无法辨别真实与虚幻了。 除了吟诵道法真经外,明漪还开始尝试着做另一件事。 这件事在脑子里成型时,她的心情便开始忐忑起来,就像放在一根细线上的水桶,不知道什么时候桶一歪,水就如同千斤坠物一般倾斜而出。但她还是想去做,尤其是每每回忆起在东海无人岛上, 那个她错以为是生离死别的瞬间。 她朝四下看了看, 见无人, 放下书, 声音极轻地呢喃道: “三三。”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6章 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这么轻轻地叫一叫她的乳名,便足以让明漪心中悸动了。 以前没怎么叫过这两个字, 说出口总觉得别别扭扭的。希望多叫一些时日,她可以渐渐习惯这样亲昵的称呼,虽说亦不知有何用处。 柳逢雪将她的手记簿和一些书本笔墨都带了来,于是她闲时就伏于石板上写些东西。之前提笔就是道法心得,现下却总爱玩弄起她曾嗤之以鼻的沉郁语句。 “庚子年六月初五。三三,不知现在神界还是青丘。” “庚子年六月初九。今日下雨。” “庚子年六月初十。玉虚很少下雨,三三,你该来看看。” “庚子年七月十五。有时觉得日子漫长,有时觉得恍然一瞬,浑浑噩噩,不知所终,此生不过如此。” “庚子年七月十九。若我小心一点,没有毁了容貌,三三应还喜爱我旧时模样。” “庚子年七月廿一。可惜无酒。” “庚子年七月廿五。后山旧居,我托逢雪去打点干净,菜园子浇上了水,播了新种,茶树亦打点妥当。茶叶摘了洗净,晒干后装罐封存,以备日后取用。” “庚子年八月初七。你真的不再来看看我。” “庚子年八月廿二。作夜阿蛮来访,脸色颇是难看,问我三三的行踪,我答不知。她没有再多说其他,只是哭,逢雪去安抚,才知她心爱之人已和他人成亲。不知她倾慕于谁,此般心境我倒能体会一二,望逢雪能逗她开心一点。三三,如今已嫁做人.妻,多少也该收了心思,好好扶持夫婿,孝敬公婆,为夫家生下儿女,延续香火。如今又不知跑到哪里去,要是落了他人的话柄,说你水性杨花就不好了。神界那边,也不知会不会刁难于你。” “庚子年八月廿三。昨日尽写违心之言。” “庚子年八月廿九。我既盼着你不守妇道,又盼着你只守我一人的妇道。” “庚子年九月初四。一个人待久了,总作痴心妄想,可又止不住要想。” “庚子年十月十三。近来看什么都想到你,山是你,树是你,水也是你。” “庚子年十月十四。今年初雪,绵延两日有余。” “庚子年十月十五。雪也是你。” “庚子年十一月十九。季鱼清师姐来看我,带了一只她私藏的肉鸡,我说我不涉荤,她偏不信,说我之前吃过一次了。三三,你若在就好了,你在的话,便能向她证明我那时并没有吃。” “庚子年腊月初一。今日师尊来看我,他已经大半年不肯见我,此次一来,却告诉我他欲要招收新的入门弟子。原来多年师徒情谊,也不过是建立在我能为他利用的前提下,一旦我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他就连最后一点脸面与尊严都不会再给。” “庚子年腊月初八。果然,门中师姊妹与我逐渐断了往来,只有逢雪还来看我。” “庚子年腊月十一。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禁洞门口的土地变成了暗红色,捏起土壤去嗅,还有新鲜血腥味,里面的妖应是流了不少的血。只是这么长时间,也不听它发出什么动静,若三三在,定要骂道门没有人道。” “辛丑年正月初一。新年。” “辛丑年四月十六。一年已过,还是想念你。” “辛丑年八月十五。今夜月亮很圆,我想见见你,但你不来,阿蛮也不来,逢雪也不来。” “辛丑年九月初一。拴着我的链子都生锈了,却没人记得换一换,好像所有人都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有时觉得自己像一条看门狗,事实上,确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辛丑年十一月廿五。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张着嘴,已忘了有些话怎么说。但我每天都叫你的名字,若你肯来找我,不搭理我,光听我喊你几句,也很好。” “壬寅年三月初四。今日,脚下的土地已全部变成了红色。” “壬寅年七月初九。有时会觉得忘了些事,但还记得你。时间愈长,愈只记起你的好。” “壬寅年腊月十七。马上就是癸卯年了,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像我记忆中那样发展,这样其实也不错,你与我再无瓜葛,便不会被牵扯到道门纠纷中,这一年,你应该会在某个小茶楼里舒舒服服地安然度过,身边或许是小金乌,或许是琼华,亦或许是另一个与那人容貌相似的人。不论如何,你活着,也算是我现下唯一的慰藉。” “癸卯年二月廿八。逢雪很忙,近来几乎不探望我了,笔墨用得很快。上次问她,后山的小屋子照料得怎么样,她不说话,菜园子恐怕没有再打理过。三三在我生活中最后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癸卯年七月廿八。山茶花亦枯死了。” “癸卯年七月廿九。仿佛都活着,又仿佛都死了,只留我一人,生死未卜。” “癸卯年八月初一。春有百花秋有叶,夏有凉风冬有雪。” 接下来的几个字墨迹愈来愈淡,似乎已经是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墨液,被大力地划在单薄纸页上,显得杂乱又模糊—— “人间再无好时节。” 第81章 大梦初醒 癸卯年的玉虚, 似乎和往常并无不同。 只有吴砭知道,这几年间霄峡到底招收了多少新弟子以扩张势力。以前玉虚是个冷冷清清的修道之地,现在人慢慢的多了起来, 总显得有些嘈杂和拥挤。但大部分人都很忙, 几乎没有人像吴砭这样有闲心思注意人群。 丹药坊又送来了大批制作粗糙的灵丹,吴砭站在殿下一侧, 默默地将那些丹药分成份, 预备一会儿给所有弟子送过去。 霄峡坐在上座, 手掌支着下巴, 语气似有疲惫:“药材还够用?” 吴砭没停下整理的动作, 答道:“听乾阳长老说,有些不够。” “……不够就再去桃封岭挖。” “掌门,这两年,桃封岭已经快要挖空了。”吴砭叹了口气。 “空就空吧,已经挖成了这样,总不能这时候停手。” “我的意思是,要不这一批给他们吃完,就先别再给他们吃了, ”吴砭拿起一盒丹药, “这东西虽能催化他们体内修为暴增, 但终究会对身体造成亏损, 打完青丘,他们也还是要正常生活的不是?” 霄峡没答话,半晌, 换了个话头,“漪儿可还好?” “……掌门还关心她啊。” “这几年收的几个徒弟,天资虽说已是人中龙凤,但到底还是不如漪儿的根骨出色。有时候教他们,总觉得哪里不满意,以往漪儿一天能学会的东西,他们要学四五天,根本挑不出一个能担大梁的人才。”霄峡坐起身,揉了揉眉骨,“我确实想放弃她,但又确实无人能超过她,她被锁在那里已足有两三年,应该也想通了很多事吧。你有时间就帮我去看看,若她态度诚恳,再用她也不是不可以。” “用?”吴砭不禁苦笑,“掌门对她,难道就只谈得上这一个‘用’字?”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7章 “怎么,护法有些别的想法?”霄峡冷冷地盯着吴砭,“你要明白,我再怎么做,也都是为了这个玉虚。眼下紫清殿在旁日日施压,护山神又去了蓬莱仙岛,我若不用点手段,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玉虚败落下来?” “何为败落,不过是地位不如以前罢了,又无人不让咱们修道,门中弟子也不会少块肉去。” “祖师爷传下来的基业,岂能毁在我这一代掌门手中,日后渡劫飞升,见了祖师爷,我有何颜面?”霄峡闭上眼,“你们不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自然不懂这个位置的想法。” 吴砭自知已说了很多逾距的话,再不能多说下去,便闭了嘴。 他从掌门主殿出来后,准备了许多日常用品包好,亲自拎着前往禁洞方向。 很久都没见过漪儿了。 他心里其实还记挂着那个被拴在禁洞门口的人,但霄峡给过明示,不准随意去探望,连禁洞的区域都不准逾越。之前逢雪偷着去了几次,被抓住后罚跪了整整三天,挨了二十下棍戒,自那以后,谁都不敢再往那边走了。 没有人给她送饭送水,有的弟子说,她是靠吃草木灰和雪水活下来的。 再见她时,吴砭差点没认出来。 明漪正拿着一本什么东西读,脸上身上瘦的厉害,尤其是露出来的那截手腕,皮已经紧在了骨头上面,微微一动,都可看出其中骨骼的活动与牵扯。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脸侧与眼周的皮肤近乎透明,可以看见皮下密布的细小青紫色血管。至于她身上的衣服,说黑不黑,说白不白,尽是灰尘与污渍,表面都被穿得起了绒。 见吴砭来,她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从书本移到吴砭脸上的目光如同一潭死水,冒着沉沉死气。 按理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人,怎么也该起些波澜才对。 “漪儿。”吴砭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一唤她的名字,心中就涌起无尽的苦涩。 明漪点了点头,“师伯。” “一直没来看你,这两年……”吴砭感觉鼻头有点酸,“你……”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吴砭叹了口气,“你可还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明漪忽问。 “……癸卯年,九月初一。怎么了?” 她低下头又翻了翻手中的手记簿,低声喃喃道:“哦,我没有记错日子。” “什么?” “没什么,有一个很重要的日子,马上就要过去了。”明漪说话的声音总是很轻,听上去虚弱得快倒下了,“她再没来过,也好。” 吴砭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得道:“最近掌门想念你,你在这里受罚这么几年,可知错了?知错了,就随我回主殿,往后听话些,掌门座下大弟子的位子还是你的。” “师伯,我不想修道了。” “胡说什么,你这样的根骨,天生就是要修道的。” 明漪顿了顿,“我就不能不修么。” “这话让掌门听了多寒心,可别再说了。” 明漪许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道:“这几年,你们不来看我,也不来看禁洞里的妖。你们说禁洞里的妖很重要,却一点都不关心她,她的血都把这片地染红了,你们也不进去看看她死没死。” 吴砭心里一紧,看了看禁洞,想到里面那个人,吞了吞唾沫。 “你们以前也说过我很重要,还不是想扔就扔,想捡就捡,和对待一个冷冰冰的物什没任何区别。想不起我的日子里,连我怎么过活都不关心,如今却突然变了脸,叫我回去重新坐上高位。”明漪轻轻一笑,“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吴砭一听,便知以前那套再也糊弄不了明漪了,但他也不愿就这么看着她继续在此处受苦,就算霄峡身边不是绝好的去处,可也比这般畜生样的生活好太多。 “漪儿,有些事你既已看破,咱们就摆明白说说。掌门他确实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他从来都没有存什么坏心思,他只想光耀门宗罢了。你变成这样,是他无情,可你之前也的确做错了事情。况且掌门养你教你这么多年,对你是有恩的,要不是他,你早就在乱世中死了。他也不过是想扶持一个人好好地接过玉虚,哪怕他就是想利用你,你也该还他这份恩情,是不是?” 明漪红了眼睛,“我会还的。” “所以你答应回去了?” 明漪低下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倒霉,一生都在欠着别人。欠霄峡,欠玉虚,欠屠酒儿,欠青丘,她明明无意害人,却始终都在为别人偿还着欠下的债。 沉默之际,远处蓦地冲来一人,慌慌张张地朝吴砭喊道:“护法,山门下出了大事,掌门急召您回去!” 吴砭皱了眉,还不太愿意打断和明漪的谈话,回道:“什么事?半个时辰前还好好的。” “弟子不清楚,是要紧事,掌门把乾阳长老和李承恩长老都叫去了。” 霄峡都传唤了乾阳和李承安,看来确实是大事,玉虚这两年真是不太平。 吴砭拔出长剑,斩断了明漪脚踝上的铁锁,劝道:“漪儿,和我一同去吧,掌门若能在这个时候看见你,一定会欣慰许多。” 明漪恍惚许久,才艰难地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光是直立站着就有点晃悠。她本不愿再离开这个地方,但吴砭刚刚那一番话出来,她又不得不去,心下凉飕飕一片。 吴砭看她妥协,自己也多少安心了,从包裹里取出大氅给明漪披上,让那弟子扶着她走去主殿。 那人见此情形,知晓形势有了些变故,忙过去扶好明漪的胳膊,恭恭敬敬道了句:“大师姐。” 明漪没搭理他。 三人走了一阵子才走到目的地,明漪的身体非常虚弱,一路走一路咳,总有种时日无多的错觉。到大门前时,吴砭还未来得及踏进去,便听门里透出了不甚清晰的几句话: “我不明白,如果是琼华漏了消息,怎么庚子年那年他们不来,非要等到现在?” “是谁说的重要吗?反正现在青丘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马上就会找过来,要是只惊动妖尊还好,青丘现在可和神界联着姻,万一神界也……” “不可能,我们玉虚虽说属于凡界,但是和仙界挂着直接关系的,神界不会为了一只狐妖出兵得罪仙界。” “我还是想知道,青丘到底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太蹊跷了。” “那就不是琼华说的。” “不可能,除了咱们几个,只有琼华知道后山禁洞里关的是屠酒儿……” 吴砭睁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件事会如此捅出,忙转头看向身旁的明漪。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8章 明漪的精神好似更恍惚了,她没站稳,踉跄了一小步,眼中却带着如大梦初醒的清明。 第82章 后悔 “漪儿, 你听我说……”吴砭绞尽脑汁去想要如何和明漪解释。 明漪的脸色惨白,衬得一双眼红得溢满血丝,她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话, 脸上不知该做出笑还是恼的表情, 只唇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嗓音怪异地颤抖。 “你们……骗我?” 吴砭一时分辨不出明漪说的“骗”是指什么, 到底是说刚刚门里那番话在骗她, 还是说,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骗她。 “不是, 这件事本来是准备要告诉你的, 我们只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真的是她?”明漪眼中一片湿润,“里面真的……真的是她?” 吴砭不知该怎么答,无奈道:“漪儿,三年前发生太多事了,你一回来就处于封闭状态,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再想告诉你时,已经太晚了,我们没法轻易改变这些事的走向, 掌门他也有苦衷, 我们都不想看到你这样。” 好像是听到了门外的响动, 霄峡领着乾阳与李承安出了殿门来看情况。他见到明漪, 心中已有八分清晰,没有料到她能如此轻易地回来,本来还准备好好地接待她, 但此番情形下,也只得板出一张冰冷的脸,道:“你听到了?” 明漪满眼不甘,颊边已沾了泪,一字一句哽咽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明明……明明知道里面是她,还要我去……守着那里……” 霄峡冷笑道:“你不是挺喜欢那狐狸精?我让你守着她这么几年,你难道不开心?” 明漪低下头,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哭得异常难过,骨瘦嶙峋的手紧紧抓着氅子领,几乎要抓破,“为什么里面是她……” 霄峡咬了咬牙,飞快地掩饰住目光中的几丝不忍。 她滑跪到地上,整个人俯着身子,哭得快要昏厥过去。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啊……” 吴砭似乎可以理解明漪的情绪,他知道,若那洞里关的是天底下任何一只其他的妖,明漪都不会哭成这个样子,但偏偏,那个洞里的妖,那个明漪守了三年近在咫尺却毫无交集的妖,是屠酒儿。 霄峡此时也开始觉得,这件事对于明漪来说或许过于残酷了。起初他如此安排,只是堵着一口气想惩戒一下明漪,也想看看明漪守着一个心心念念的人不自知、而后又幡然醒悟的模样,但他没想到她会如此肝肠寸断,仿佛多年以来构建的世界霎时崩塌,毁于一旦。 明漪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哆嗦着欲要爬起来,看样子是想去什么地方。霄峡一见,朝身边人喝道:“把她给我抓住!” 几个弟子蜂拥上前,左右钳制住明漪,明漪抬起一双血丝密布的眼,含满恨意盯着霄峡,一个字一个字道:“放我走。” “我就知道,你但凡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不顾一切去找她。”霄峡向前走了一步,痛惋道,“你知道你是谁?你会是玉虚历代最年轻的一位掌门人,会得道渡劫成为仙君,大好前途摆在眼前,你却一门心思歪到一只卑贱妖物身上,真真叫我失望透顶!我当初救你、养你、教你,可不是为了你有朝一日站在我对面和我说这三个字的!” 明漪眼角溢出一行泪,“我只恨是你养了我,若我能早还清所有欠你的情,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过得人不像人,狗不像狗,被你欺骗,被你愚弄,让你于股掌之中将我耍来耍去……” 霄峡本是对明漪寄予厚望的,一听她这么说,气得当场走上前“啪”得一声甩了她一巴掌,扇得明漪重重偏过侧脸,面上的半脸面具被打落在地,叮呤咣啷地来回弹蹦。 “你欠我的多了,你这条命都是欠我的,你这辈子都换不清!休想恣意妄为再跑去找那狐狸,听到没有?” 乾阳与李承安忙上前拉住霄峡,劝道:“掌门师兄,算了,孩子不懂事,你较什么真呢。” 周围的弟子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求道:“掌门息怒。” 霄峡喘了口气,一挥袖:“把她带下去,看好了,要是让她靠近禁洞区域一步,你们自知后果。” 吴砭揽住明漪,担忧地唤她:“漪儿?” 明漪只唇角含着血,无神地看着地面,喃喃道:“……地都……变红了。” 乾阳怕明漪再说出什么话惹霄峡生气,忙和吴砭说:“还不快带下去。” 吴砭应了,招呼几个弟子,一起护着明漪送她回弟子房。 等他们都走远了,霄峡才放下端了许久的一口气,长长叹出,摇摇头,轻声与乾阳道:“我刚才打重了。” “师兄,不必挂怀。” “你一会儿还是……帮我去看看吧,她在那边待了这几年,本来身体就很不好了,一经此事,心绪又要受到重创,我气急时下手没轻重。唉……再怎么说,她毕竟也是我的亲传徒弟,交代他们,待她务必细心些。” “是。” “承安,咱们继续进去说应对青丘的事。” “是,师兄。” . 吴砭安顿好明漪后,嘱咐了门口守卫弟子几句,甫一转身,还是放心不下,又进屋去看看。只见明漪将手放在胸口,不知在抚摩着什么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一句面如死灰丝毫不为过。 “漪儿,我……”吴砭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深深自责,“师伯对不住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是瞒了你这么久。” 明漪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声音极轻:“那你可以放我走么。” 吴砭皱眉道:“相信我,就算你此时能见到屠酒儿,如今的局面也不会有一丁半点的改善。” “……”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几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吴砭在桌旁坐下,给明漪倒了一杯水,“估摸你现在没什么心情听,但我还是得告诉你。这些东西原本就该告诉你的,可碍于很多,我憋了很久,深觉良心不安,倘若你能体谅我的心情,就听我说完。” 明漪没有拒绝,拿过杯子,只在手中攥着,并不打算喝。 “三年前,你在东海的那些事,给玉虚带来的打击远比你知道的多许多,那段时间里,掌门愁得头发都白完了。其实他可以选择与你划清界限来保玉虚,但他仍然不想放弃你,于是他只能去抓屠酒儿,靠屠酒儿来挽救玉虚的名望。” 明漪鼻尖一酸,“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是事实。” “一定要这么为难我吗?”明漪抬眼看着吴砭,“师伯,你可知晓,我此刻最恨的就是不能恨,他做了那么多欺瞒我伤害我的事,但你又时刻提醒着我他对我的好,叫我连讨厌他都带着罪恶感。我这个样子,爱不得,恨不得,明明两手空空,却还是有诸多事物放不下,这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吴砭沉默,心里五味陈杂,半晌,才开口哑声道:“我……有些东西我也决定不了,就像当初不能阻止掌门一样,现在也没有办法私自放你去见她。但你不要太过担心,她是青丘狐妖,血脉强大,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致命风流[重生]_第109章 “你们根本不懂,”明漪的眼睛又红了,“我在那里守了整整三年,给她写了整整三年的手记,有时候想打探一下她的消息,却连一个肯来探望的人都没有。我只能自己构想她的生活,我以为她早就嫁人了,或许孩子也有了,失落过,绝望过,花了大半年接受这些东西,又花了大半年劝自己放下。我以为她现在过得顺风顺水恣意逍遥,不论如何,她都是安然无恙的,这就是我拿来慰藉自己的唯一一个借口。但是现在,你们突然说,洞里那只流血流得把一整片地域都染红了的妖就是……我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原来就守在她的身边……你明白吗?” 吴砭叹了气,“漪儿……” “况且……九月初八就要到了,”明漪紧紧捏起拳头,目中有泪晃动,“我必须得救她。” “……九月初八?” 明漪低了低头,没有解释这个字眼,只浅浅道:“您不懂的。” “什么?” 吴砭觉得明漪或许被刺激得精神出了点问题,便也没有在这句话上钻牛角尖,又安慰了她几句。 后来明漪一直不再开口说话,吴砭唏嘘许久,还是离开了。 明漪侧坐在床边,直直盯着窗户看,也不知在呆呆地想些什么。 身后忽有一陌生声音响起: “你想救她?” 明漪的眉毛一动,猛一转身,看着身后那个陌生的黑衣男子。 “我知道怎么救她。” 阎王拉了拉黑色斗篷的兜帽,续道:“就怕,你会后悔。” 第83章 诀别 阴冷潮湿的禁洞。 咒柱上, 三圈铁链捆着一个血衣女子,肉眼可见她的关节处钉着许多咒钉,每一个钉孔都在向外冒着涓涓细血。那些血珠浸染衣衫, 布料的吸纳饱和后, 它们便凝结在布缝边缘,一滴一滴落到她脚下的一个血水坑洼中, 而后逐渐被土地吸食。 她的脖颈以下尽是血渍, 包括她的脖颈, 喉咙处钉着的咒钉周边血肉模糊, 但她的脸依然干净柔美, 一如记忆中的绝色模样。 似乎真的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明漪站在洞口的位置,出神地看着屠酒儿的脸,曾经那么不屑一顾的美色,此时在她眼中仿佛散着唯一的光。 而她身上那些血,已让她心痛到了麻木。怜惜到了极致,情绪反而掀不起太大的波澜,好像看开了所有一般。 “只要我死,”她淡淡开口, 目光却始终追在狐狸身上, “真的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么?” 阎王轻声道:“你可以信我。” “为什么信你。” “原本的癸卯年九月初八, 你们屠杀了青丘狐族一家, 你亲手杀死了她,对吧。”阎王侧目看她,“这件事你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起过, 只有你自己知道。而我,是那个安排你重生的人。” 明漪终于撤回了目光,诧异地看向这个黑衣男子,颤着嗓音,“你……你到底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 “其实,玉虚,青丘,霄峡,这些只不过是一些琐碎小事。不久后你就会明白,一切都可轻易翻覆于掌中,他们对你,如蝼蚁般渺小。”阎王勾唇一笑,“就怕那时候的你,不屑再垂目于她的死活了。” 明漪蹙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反正我现在说你也不信,你只想救她,而我们也不想她死,进而引发更多麻烦事,”阎王一挥袖,扔出一把匕首落到地上,“然而,她命中固有一劫,只有你可以改变这个劫数。决定权在你。” 话罢,他便拂袖而去,身影消失在洞壁上。 明漪欲出声挽留,再问清楚,但他走得很快,几乎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也罢。 人总有一死。她本以为还可以再修几年的道,但就这样了结一生,也不算坏事。 或许她还要感谢那个人,让她还能再来这里看看屠酒儿。 屠酒儿…… 明漪又将目光移了过去,她眼眶酸涩,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咒柱,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既盼着能早点走到她身边,又盼着永走不到她身边。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东海,悬祖的嘴里。那之后,从昏迷中醒来,她便早已离开。 又想到了阿蛮说过的话。 她不喜欢你,她追随你,只是因为你长得像故人,她只希望你忘了她。 还有马车上。 她绷着浑身神经,说,“如果你问出来,我会怀疑它是真的。” 而她渐渐缩紧了手指,抠住窗框边缘,说,“如果我以后嫁人。” 所以如果不是出了这个意外,被师尊抓了过来,她本还是要去嫁人的吧。她想念她是一回事,她玩弄她、抛弃她,是另一回事。 这些年,越是想,就越是恨。 她愈来愈发现,她近年恨了很多人,不知是她戾气越来越重,还是因为这辈子被欠得太多。仔细想来,此生不过就这几个字,你欠我,我欠你。 咒柱上被钉着的人,好像感应到了活人的接近,眼皮微微动了动。 屠酒儿钉在这里的日子,有时醒着,有时昏迷,自己也记不清年份与时间,但意识还是较为清醒的。妖族异于凡人的再生能力让她没有办法痛痛快快地彻底解脱,也没有办法助她逃离禁锢,可好歹能让她活着。这三年,她清醒时偶尔可以听到明漪的声音,隔着一堵厚厚的石壁,好似在读着什么东西,听也听不清。她更愿意把那归于自己的幻觉,对于她来说,明漪根本不来看她,比来了还不愿见她要好一点。 虽然以往有过很多次的幻觉,但这一次,她知道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0章 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活人气息。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重影一点点叠合,朦胧中慢慢清晰起来。 真的……是她。 她好像瘦了许多。 她刚想像往常那般开口唤一声阿漪,声带刚刚一发力,喉骨处的咒钉便亮起微弱的光,更深地扎入她的喉咙,一股浓稠的血溢了出来。 明漪没有料到她会苏醒,惊诧之余,本能地欲要上前一步,行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屠酒儿的脖颈,鼻尖酸苦。 她看着屠酒儿,看她半瞌着眼,浑身肌肉都痛得不停抽搐,微微一动,血浆就疯狂涌出,积在地上凝成了洼。她不清楚自己此时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过去三年里屠酒儿的痛苦,亦或是在想那三年里自己无数次的错过。她只是啜泣,半晌,憋出三个字。 “……对不起。” 屠酒儿脑子还混沌,她不清楚为什么明漪要道歉,也不明白为什么此刻的明漪看起来如此难过。 毕竟在她的世界里,当初是明漪派人抓她来的,她被如此残忍地钉在此处,明漪也是默认的。 明漪强忍着眼眶里的湿意,抽了抽鼻子,沉声道:“我以为,从悬祖腹中将你救出来,便已能还清上一个癸卯年欠你的命。”她顿了顿,“但这三年,你受的罪,我该如何还?” 可恨,此时就算已站在了她面前,自己却已失去了全部功力,连拔出咒钉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 屠酒儿眯了眯眼,口中模糊“唔”了一声,甫一牵扯到声带,便传来钻心疼痛。 “三三,”明漪向前迈了一步,看着屠酒儿的眼睛,那么熟悉,却又忽觉陌生,声音哽咽起来,“我想你。” 话落,她眼角划下一滴泪。 蓦地想到多年前那个夜晚,屠酒儿偷偷跑到了自己的床上,她壮着胆子,捧着颗砰砰直跳的心,颤抖着摸到自己的手,轻轻勾住自己的小拇指,说: “我想你了。” 然后,她的心跳就腾地漏了一拍。 痒痒的,又暖暖的,就像坐在火堆边吃烤红薯一样舒服。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甚至都没有和自己说过,其实早在你趴在我窗台外淋雪时,和在我偷偷去给你弄肉吃的那个清晨,我就开始喜欢你。”明漪苦笑,“我早该知道的,在我三年前真正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后,你的美貌,风流,怎能不叫我沦陷其中。我只是后悔,若知今日会到这步田地,那一年应与你多度过几日欢快时光。” 屠酒儿的瞳孔渐渐扩大,她措不及防地明白一件事。 明漪那番话中,听得出喜欢她,到现在都喜欢。 她竟并没有受媚术的影响! 窗台外淋雪,清晨从厨房折返,这都是那个使用媚术的夜晚之前的事情。所以明漪在她施放媚术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了她,既然已经喜欢她,那么媚术中的指令便失去了所有意义。 看来三年前她妄自从江南离开,而后又轻易听信霄峡的话,通通都是误会。 屠酒儿心中像打翻了调味瓶,愁的有,苦的有,悔的有,喜的也有。她挣扎着想告诉明漪,但咒钉将她牢牢钉在柱子上,丝毫动弹不得,连气音都发不出来。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明漪却在此时撇开了目光,指尖轻轻抚上自己的右脸,抚摩那里突起的疤痕,“我也想保护好这张脸。哪怕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只是喜欢这副与故人相同的样貌,我也想靠着它的掩护,在你身旁,苟且度日。” 屠酒儿努力想摇头,喉咙里的咒钉随着她的动作愈来愈深地扎进去,触及神经的疼痛让她脑子里一片眩晕。她不知明漪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做了这样的曲解,一时心急如焚,却又开不了口动不了身,只得楚囚对泣。 “你骗我,我也骗你,我不知道是我欠你更多,还是你欠我更多。”明漪放下手去,握起黑衣男子扔下的匕首,五指来回捏动刀柄,“我这辈子,最终不过这个落魄样子,没什么身外之物能还给你或者师尊。如果我死,能让你活下来,让玉虚免受青丘的讨伐,也算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一点事。” 屠酒儿睁大了眼,目眦尽裂,往前一挣,浑身经脉传来刺骨剧痛。 她只想说一句,我不是喜欢你的脸,我喜欢你。 如果她没有办法阻止她自尽,至少也不该让这个误会带进她的坟墓。 可就连这么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此生了结,”明漪看向屠酒儿,目中带着几分释然,“我们便两清。我已尝够爱恨之苦,此后,天上人间,只盼与你……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屠酒儿盯着明漪手里的匕首,拼尽浑身力气挣扎,每一颗咒钉都散开了浅淡的金光,深入骨髓地扎透她的筋肉。 明漪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屠酒儿。 肘臂一收。 白的刀光,红的鲜血。 “唔……” 屠酒儿拼了命想开口说话,喉咙因为这种强烈的刺激返上来一股子血,她“噗”地一口喷出,血迹溅了满脸,染脏了那张三年来都不曾受污的面庞。 明漪倒在地上,胸口插着那把锋锐的匕首,眼睛还睁着,静静地看屠酒儿。 屠酒儿哭得撕心裂肺,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无措地张着嘴,满面泪痕交错着血渍,顺着她的下颌骨一直流,流到衣襟上,染成斑斑点点的污痕。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她脚下。 突然。 明漪拼着最后一口气,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屠酒儿的脚踝。她的口腔里全是血沫,开口时,已模糊了声色。 “我……改主意了,我要……我要你记住我,记永生,永世……”她浑身都在颤抖,眼睛里混着泪,红得骇人,“但我……要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第84章 十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阿蛮也有了写手记的习惯。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1章 这一日,天上阴云密布,但没有什么下雨的征兆, 微风习习, 反而让人觉得凉爽舒适。青丘四季常青,绿地茵茵, 野花盖面, 恰是夏初最好的天气。 她趴在狐狸洞口的岩石上, 就着外面微弱的暗光, 三根指头奇奇怪怪地捏着笔杆子, 一边思考着今日要写些什么上去,一边在新的一页端端正正写下年份。 甲寅。 接下来还没来得及落笔,便听洞外一阵吵嚷,没一会儿,就见小金乌拎着两个鱼篓子快步进来,看到阿蛮坐在一旁,直接把鱼篓往阿蛮面前的石头上一放,道:“快, 刚刚去天池捉的活鲤鱼, 快拿去用汤水蒸了, 浇上酱油, 香掉牙呢。” 阿蛮急得跳起来,“哎哟我的本子,都弄湿了!你不会注意点吗?” 狐狸洞的小妖看小金乌来了, 忙跑过来候着。 “你在写东西?”小金乌脱下外袍,递给服侍的小妖,往阿蛮的书页上打眼一瞅,“识字吗,就胡写。” “我不识,就你识,神族太子爷就是了不起,鸟眼也会看人低,哼。”阿蛮抱着手记簿,辫子一甩,就要朝外面去。 “哎,你先别走,”小金乌高声叫住她,“嘲风在哪?” 小金乌不问倒罢,一问,更叫阿蛮想起他抢走了自己倾慕的嘲风哥哥这件事,气不打一处来,顶撞道:“嘲风哥哥去苍野之梧了,他才不会见你,你趁早回去吧。” “他不在就算了,那三三呢?”小金乌晃了晃手里的两个鱼篓,“我特意捉的两条,嘲风吃不到,三三总该尝尝。” “里面里面,烦死了。”阿蛮拎着簿子,暴躁地转身出了狐狸洞。 小金乌对她恶劣的言行并没有挂心,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抱着鱼篓便往狐狸洞中走。行至深处,抵达内洞,见屠苍坐在妖尊宝座上打瞌睡,胡芝芝不知去哪里闲逛了,座下右侧是屠荼荼与屠酒儿。 她俩各坐在小板凳上,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布绷子,屠荼荼正举着针线低声和屠酒儿讲那里该怎么绣。 屠酒儿着一身松花色的长裙,发髻挽得整齐乖巧,脸色看上去不错,只是好像瘦了一点。她如今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如果说以前她给人感觉像一顶明日,光华耀眼,恣意动人,那现下她坐在那,像极了一弯皓月,娴静,柔和,与可望而不可即的疏远。 见小金乌到来,屠荼荼礼貌地颔首,打了个招呼:“殿下,您来了。” 屠苍猛地清醒过来,揉了揉眼,嗓子还含糊着,“来了?谁来了?” 屠酒儿只抬起头,向他笑了笑。 “岳父,是我,好久没来看您了,”小金乌自己找了个座坐下,丝毫不生分,“今早天池涨大水,池边冲上来好多鱼,我亲自过去抓了两条最肥的,赶忙就给你们送过来。屠二姑娘,麻烦拿去后厨,拿火蒸上,再等就不新鲜了。” “难得殿下费心。”屠荼荼接过鱼篓,撂下布绷子,也挺高兴,利索起身离去。 “三三,去沏一壶上好的黄茶,”屠苍笑着坐起身,往后面指了指,“就上次你橘叔叔送过来的君山银叶,仔细泡好端上来。” 屠酒儿点了点头,亦起身离开了。 “岳父近来都好吧?嘲风什么时候回来?” “他呀,你还不知道他,青丘最不爱着家的就数他和老三了。不过这几年还好,三三一直在我身边,倒是不乱跑了。” 小金乌朝远处看了一眼,见屠酒儿还没过来,压低了声音问:“她还是不能开口说话么?” 屠苍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也知道,她当初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钉子,那钉子在她体内留太久了,已经和她的骨肉长在了一起。我们只能折断她每一个钉着钉子的关节,这才能把钉子取出来。可脖子那地方,确实是没辙了,拔也不能拔,折也不能折,钉子都已经长进了喉咙里,谁敢动呢?不知琼华阿姐回来后,见老三成了个哑巴……唉。” “我前几日去蓬莱探望琼华前辈,她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了。”小金乌唏嘘一番,感叹屠苍也不容易,这些年他每见别人一次就要把钉子的事情说一遍,看来挂念太深,“她这一去,竟已有十三年。想她刚刚历完劫的时候,强撑着身体硬要出岛,还是我去告诉她三三已经无碍,她才得以安心留在那里休养。三三回来……也有十年了啊,时间过得真是快。” “谁说不是呢。” 屠酒儿端了刚泡好的茶上来,呈给屠苍和小金乌,递完后自己回一边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他们。 “三三,你还记得么,明日是我三万岁整的生辰宴,”小金乌端起茶呷了一口,“三万年可就过这么一次,你千万得来,我都已经给你准备好许多零食了。” 屠酒儿顿了顿,摇摇头。 “你们青丘全家都去,你就去吧,你去了,嘲风才肯去,就当帮帮我的忙。”小金乌可怜巴巴地撇撇嘴,“我都半年没见他了,好容易过个生辰,总得见见。” 屠苍哂笑:“这丫头,这几年就是这样,变得不爱见人了,我和她娘也不好说她。” 屠酒儿听小金乌都抬出了屠嘲风,又思索了片刻,浅浅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你从来没去过神界,这次去叫你开开眼。到时候玉帝与三清四御都会来给我捧场,你没见过这些大神大仙的吧?也该见一见了。” 屠酒儿尴尬一笑。 小金乌看她好歹是答应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的想法,其实要复杂很多。 当年同时见过长生和明漪的人并没有几个,知道她们之间的牵扯的人也都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绝口不提这段往事。长生的性子大家都清楚,尤其是这次下凡历劫回来后,她变得愈发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谁都不想得罪她。 所以,谁都不敢告诉屠酒儿,死去的明漪,其实就是天上那个长生大帝。 小金乌自然也不敢多嘴,但他总想再撮合撮合,这些年屠酒儿过得很苦,怪可怜。这一次生辰宴是个机会,让屠酒儿自己撞破,比他直接告诉她要好得多。 只是……十年了,不知在长生心里,是否已前尘尽忘。 第85章 荔枝 半个时辰后, 屠荼荼从后面过来,说已布好了一桌酒菜,请屠苍与小金乌过去用饭。 小金乌和屠苍互相客气了几句, 将对方请上饭桌。他笑得脸僵, 转而小声问屠荼荼:“我的鱼?” “做了,做了, 我亲手弄的, 殿下放心。”屠荼荼笑着推了他一把, 然后扭脸去找屠酒儿, 拉着她的手牵她起来, 小心翼翼问,“三三,今日想吃东西么?” 小金乌道:“她必须得去尝尝那鱼,我废了好大功夫捉的,天池里的鱼,不吃可惜了。” “殿下,您这些年没有与我们同桌吃过饭,有些事……这个……您不清楚。”屠荼荼面色窘迫。 屠酒儿捏了捏屠荼荼的手, 温和地摇摇头, 不愿扫小金乌的兴致。 上了桌以后, 小金乌才明白了屠荼荼话里的意思。屠酒儿虽然坐上了桌, 但几乎不动筷子,只旁人给她夹夹菜,她埋着头, 小口小口地将鱼肉放入齿尖,细细嚼碎后,用帕子掩着面吐到碟子里。所有的菜都是这样,她吃进口中,只嚼一嚼,始终不咽。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2章 小金乌看向屠荼荼,屠荼荼悄悄朝自己的喉咙指了指,小金乌便懂了。 那根钉子竟已如此严重地影响到了她的生活,甚至……或许也影响到了她的性情。 不能说话,不能吞咽,这样的日子有多苦,他无法感同身受,可他也大致明白屠酒儿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寡淡的模样。这些年虽然没有伴在她身侧,但他从屠嘲风口中听闻过,屠酒儿当年度过了一段非常痛苦的日子,自尽过许多次。每一次她都是用匕首捅进自己的胸口,每一次都捅一个地方,伤疤叠着伤疤,硬是搞散了三魂七魄中的天魂与地魂,就剩个命魂撑着残破身躯。 屠家之前愁得饭都吃不下,要知道魄随魂生,三魂万一散尽,这一生没着落且不说,连轮回都入不了,直接烟消云散化为尘土。好在时间久了,屠酒儿似乎也看开了一些,只是人变得愈发清减,有时候看她,总觉得像另外一个人。 小金乌醍醐灌顶,怪不得眼熟这股子沉郁气质,原来是像长生。 “我还记得天幻园的荔枝,许多年前吃过一次,个儿大肉厚,甜得掉口水,”屠苍夹了一块鱼肉到自己碗里,“三三,要不你今日就随殿下一起,先去神界玩玩?” 屠酒儿停下筷子,半晌,摇摇头。 “那可如何是好?我明日要先去苍野之梧找你凰拯叔叔,恐怕没办法亲自带你们去神界,你们终究年龄小,不懂世故,我不放心。” 屠荼荼道:“三三,你就今日先跟殿下去吧,阿姐陪着你去,好不好?” 小金乌亦道:“是啊,你们就别给岳父添麻烦了,我带你们先去,今天还来得及去天幻园吃荔枝。” 屠酒儿愣了愣,还是妥协了,沉默地轻轻一点下巴。 屠苍笑道:“记得帮我问你橘泰叔叔好。” 她又点了点头。 吃完饭后,小金乌与屠苍道了别,领着屠荼荼与屠酒儿出了狐狸洞,化作金色神鸟原形,让那二人坐在自己的背上,驮着她们向天上飞去。 有妖气接近,仙界与神界的守卫一开始还警惕了半天,一见是小金乌背上散出来的,顿时了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咚。 兔儿神趴在门口,头枕着爪爪睡的正香,突然就被什么人用指节狠狠敲了脑门,眼皮还没睁开,便接连被抓着耳朵拎了起来。 橘泰凶神恶煞道:“还睡!有客人来了。” 兔儿神慌忙道:“谁来了?来哪儿了?东犇园?云舟园?天幻园?还是文及亭?” “所谓客人,自然是指不属于神界的人,”橘泰挑挑眉,将兔儿神扔到地上,“已经到天幻园门口了,还不去接待。” 兔儿神爬起来,疑道:“我去接待了,神君做什么去?” “我当然有我的事,多嘴。再墨迹,当心我扒你的皮。” 兔儿神再不敢多话,把自己软折下来的耳朵捋直,一路蹦蹦跳跳地蹿了出去。 一到天幻园门口,他便禁不住脱口“嚯”了一声。 是她啊。 眼前的女子身量纤瘦高挑,端正站立,内着一套团锦琢花长衣衫,外笼一袭茶白窄衣领花立水裙,腰间以一条长玉带重了两叠束起,看起来繁复华贵,却又不失素净出尘。看她外表,眉眼清冷如冰,腰身秀挺如竹,风骨傲然,端得一身超凡脱俗的别致风华。 再瞧那手臂间,横搭了一件织锦羽缎斗篷,斗篷与臂肘间夹了一本脊上隐约透出“五千言”三个字。 怪不得橘泰急,他还以为是个小仙君,却原来是这位人物。 “帝君来了?”兔儿神蹦过去,一脸谄媚地笑,“今儿怎么想起来造访天幻园呢。” 长生淡淡开口:“明日是神族太子的生辰宴,我提前了一天来神界。” “神霄玉府离神界也不远,帝君何苦来这么早,”兔儿神接过她手里的斗篷,带她进园子,“您下去历劫归来后便一直闭关,都没时间见您,怎么戴了块面具?” 长生顿了顿,举手去扶右脸上那块半脸面具,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只道:“……紫微与我相约此处,她说这里荔枝香甜,正是季节。” “紫微大帝也来啦,没见她呢,兴许还没到这边。帝君先随便逛逛,她来了我再找您。”兔儿神跑去帮她放斗篷,临走前还不忘喊道,“荔枝您随便吃啊,别给我们神君省着!” 长生目送兔儿神一蹦一跳地消失在视野中,单手勾着书,左右看了看。她行至树边,摘了几颗硕大的荔枝捏在手里,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来,将荔枝放在书上。 摘了,却并不准备吃。 这个时候吃荔枝的话,汁液会脏手,然后弄到书上去。还是等紫微来了,她剥给自己吃吧。 第86章 紫微 赶走兔儿神后, 橘泰忙洗了把脸,修了修最近长势愁人的胡须,换了一件暗色的袍子, 匆匆出门走向天幻园的另一个入口。 到那里时, 小金乌已经站在了荔枝树下,身旁还有两个亭亭而立的漂亮女子。橘泰一见屠酒儿, 脸上就笑开了花, 屠苍那么几个孩子里, 他就喜欢这一个, 放肆桀骜与他当年有得一拼。只可惜了, 这样好的孩子,终究与橘巧官无缘。 “玳瑁神君。”小金乌温和地与橘泰打招呼。 玳瑁,一种棕黄相间的宝石,也指黑白黄三色混杂的猫咪,是帝俊亲自批给橘泰的封号。但橘泰有点不喜欢,说不上来为什么。 纵是不大喜欢,他也得客客气气地给小金乌陪着笑,“殿下, 您速度真快, 半刻钟前才传了口信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做足准备。” “不用做什么准备, 我马上就走了,宴席上还有许多事等我筹备,”小金乌朝身边的人抬起手, 向橘泰示意,“这二位姑娘,玳瑁神君也是熟识了吧?帮我接待一晚,明日神君直接带她们去赴宴就好。” 屠荼荼作了个礼:“橘叔叔,阿爹问你好。” 橘泰乐呵呵地点头,“好,好。” “那我先走了。” “殿下慢走。” 待小金乌慢吞吞走出园子大门后,橘泰才换了副轻松的表情,豪气地笑起来,“啧,真是好多年不见你们了,都长这样大了。三三,怎么不叫叔叔呢?” 屠酒儿浅浅一笑,拉了拉屠荼荼的衣袖,低下了头,躲闪的目光中似乎含着些许自卑,还有几分局促与害怕。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3章 橘泰突然间有种错觉,眼前这个屠酒儿不是真的屠酒儿。屠酒儿是永远都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的。 “橘叔叔,这些年一直没有和你联系,有些话……”屠荼荼看了一眼身后的屠酒儿,“咱们回头再说吧。” “呃……行。”橘泰摸了摸鼻子,感觉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识趣地打住追问的念头,“……你们第一次来神界吧?是想先去我宫里歇歇脚,喝喝水,还是我带你们去摘荔枝?” “都行。既然已经在园子里了,就先逛逛吧。”屠荼荼笑道。 “好,走。” 橘泰有点担忧地多看了屠酒儿两眼,但也没再说什么。 三人走了一段路,聊了些家长里短,还谈论了一些有关橘巧官的话题,屠酒儿脸上的表情渐渐解冻,慢慢的没有了恰才的生分。 拐过一棵粗壮的大树,便见兔儿神突然出现。橘泰打断谈话,高声吆喝他:“兔子,来得正好,快去弄个箩筐,给小姑娘拿着装荔枝!” 兔儿神一愣,呆呆地看着橘泰,挠了挠头,然后又看向身后。 树后又走出一个女子。 她看过来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从未见识过的温柔,就好像在冬天泡进了水温恰好的热汤,舒适感从脖颈蔓延到脚趾,每一寸肌肤都欢快又渴睡。她眉眼弯弯,浅浅淡淡,宛如夕阳落下之前天边的最后一抹浮霞,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颜色与温度,让人觉得,此一生最高的追求,亦不过在她身边入睡而已。 屠酒儿想,就算是琼华,在这个人面前也谈不上温柔二字,充其量,也就算个脾气好。 橘泰一把年纪,还是微臊了脸,颔首行礼,“……紫微大帝。” 屠荼荼与屠酒儿是知道四御的名号的,听橘泰这么唤,也跟着他行了礼,不敢造次。 “就说神君怎不亲自接我,原来是有其他客人。”紫微轻笑一声,她手里捏了一柄打开的折扇,轻轻摇晃,笑时唇间隐约露出一颗虎牙,让人心神躁动。 屠酒儿只盯着那扇面看,扇面上没什么画儿,有些密密麻麻的字,不知写的是什么。不过,那些字迹……看上去倒有些似曾相识。 “我以为今夜只有长生大帝来,没想到您也来了,早知我应该去接待您二位的……” “她来,是因为我叫她来,”紫微没有太在意,“我们只不过闲着走走,您没必要太在意,有兔儿神带着我也是一样的。” 橘泰笑道:“是。” “既然我们眼下各有各的事,便先分别,明日宴会,我再找神君叙旧。” “是。” 紫微含着笑,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兔儿神忙蹦到她前面去带路。路过屠酒儿身边时,她多看了屠酒儿一会儿,轻飘飘地随口道:“模样生得真好。” 屠酒儿畏缩了一下,不敢直视紫微,只是继续盯着她手里的扇子。 紫微合上折扇,在手里轻轻敲了敲,若有所思。 她猜出来,这个女孩子就是青丘那个容貌冠绝三界的狐妖,她也大抵知道,长生下凡的时候和这个狐妖有过牵扯,但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作为四御,她与长生都活得太久了,像屠酒儿这样的角色,于她们艮长的生命中,不过沧海一粟般渺小。 当一个人只有一杯水时,他会紧紧攥着它,想着它,把它视为命根。可一旦将这杯水倒入大海,它就什么也不是了。 兔儿神带着紫微找到了长生的所在,红着一张兔脸客气了几句就忙跑开了。长生抬眼看向紫微,合起手里的书,拂净身旁一块区域,“坐吧。” 紫微看了看长生手边放置的几颗荔枝,柔声问:“尝过了吗?” “还未。” 紫微又看了看她手里的书,默契地了悟她的想法,挽起两叠衣袖,拾起荔枝开始剥皮,“咱们本来就很少来神界,这个季节的天幻园荔枝更是没机会吃,我上次吃过一次,就一直惦念着带你来。” 她剥好一颗,递到长生嘴边,就着自己的手喂给她。 长生咬了一小口,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唇齿完美避开了与紫微的手指接触。躲得太干净,反而显得刻意。 她细细咀嚼,片刻后,闷声道:“太甜。” 紫微笑了笑,将剩下的果肉裹进碎皮里,放到一旁,似是随口一提般道:“我刚刚看到了两只狐狸,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年幼的那个长得很好看,不知谁家孩子,想必是青丘屠家的三姑娘。” 长生好像顿了一下,又好像没什么反应,她低着头,翻开手里的书,“你直接说见到屠酒儿不就得了,绕什么弯子。” “你不意外么?” “小金乌的生辰宴会请屠家来,我本就知道这一点。” “那你还来,是准备好与她相见了?” “不是。”长生语气平淡,“我知道你在试探什么,其实你不必这样的。她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曾有交集的故人,仅此而已。我已活三万岁有余,亦不是第一次历情劫,难不成,每一世喜欢上的人我都得记在心里,念念不忘?” 紫微轻轻看着她,“那你还戴着这块面具。” “……” “你的脸明明并没有伤痕。” “……只是习惯,”长生看向紫微,眼底清明,似乎真的没有撒谎,“这种浅薄的习惯,我随时都可以扔掉。” 说罢,她抬手抠起面具边缘,闭上眼,摘了下来。 面具被放在了荔枝果壳的旁边,仿佛已做好了被一起丢弃的准备。 紫微看着她右眼角下那颗红色泪痣,心里忽生起一种想念的情绪,就像吃了十年有缺陷的八宝饭,这一次终于在尖尖上放了那块久违的樱桃。 第87章 又是你 翌日。 屠荼荼特地起了个大早, 面露红光,像是揣了什么令人愉悦的隐秘心思。她早早地梳头、挽髻、施粉、画眉、点唇,还托橘泰从采衣阁——神界裁缝铺里挑选了两件极漂亮的红色衣服, 自己穿了一件, 拿着另一件给屠酒儿穿。 帮屠酒儿梳好头发,打理好妆容, 屠荼荼弯下腰, 看着镜子里的妹妹, 叹道:“还是三三穿红衣更好看, 果然, 脸好看,怎么穿都好看。”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4章 屠酒儿怕抢了姐姐的风头,便拉过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掌心里写道:“那我不穿了。” 屠荼荼笑道:“我不过夸夸你,你就不敢穿了?小丫头心思怪重,放心穿吧你,我又不是来抢青楼花魁的。” 屠酒儿又写道:“阿姐今日很开心。” “是啊,开心得很, ”屠荼荼拉她起来, 牵着她向门外走去, 唇角仍带着笑, “不过,你是不会知道我是为何开心的。” 橘泰已备好了车马,请屠家两个姑娘上去, 由兔儿神驾车。橘泰看着今日打扮精致的两个人,夸赞一番她二人,又夸赞一番胡芝芝,再夸赞一番屠苍,最后对比着骂一遍橘巧官。 到了宴席之地,小金乌站在最外围,亲自来迎屠荼荼与屠酒儿下车,带着她们进去找屠苍。 屠苍坐在属于他的狐王特座上,身边是一脸不屑的胡芝芝,和刚刚从苍野之梧被硬抓过来的屠嘲风。屠嘲风一见小金乌,冷冷哼了一声,立即站起身离开。 屠苍安慰一脸尬色的小金乌:“殿下,你莫挂心,我回去会教训这逆子。” “没事,他能来已很好。”小金乌很有礼教地笑笑,转身去忙着接待其他人了。 胡芝芝道:“三三,你去看看你哥哥,叫他今日莫作妖,好歹是他夫君的生辰宴。我们都说不动,他只听你一人的话。” 屠酒儿点点头。 屠嘲风离开宴席后,在门口随意上了一架马车,暴躁地命令车头的人:“走。” 正趴在车头打盹的兔儿神被惊醒,莫名其妙地看着刚上来的这个陌生人,问:“大哥,你谁啊?这是我们玳瑁神君的车。” “橘叔叔的车,正好,他不会介意我借用一下的。”屠嘲风倨傲地靠在椅背上,“我是青丘屠家的少尊,你应当知道我与橘叔叔的关系。送我回青丘,快点。” 兔儿神不大乐意,但一听这人姓屠,想来橘泰也不会拒绝姓屠的要求,万一他不送屠嘲风,回头还要被橘泰揪着说不懂事,只得气呼呼地赶起马儿。 马车一跑就是很远,兔儿神带着气,抽马的力度都要大很多,马跑得越快,屠嘲风反而越高兴,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都快要出了神界的时候,车头才落下了那个追来的红衣女子。 屠酒儿拉开帘子,眼睛亮亮地看着屠嘲风。 “三三?”屠嘲风坐了起来,目光即刻变软了许多,出口语调温柔,“你怎么来了?怎么不陪着阿爹他们?” 屠酒儿进到车厢,拉过屠嘲风的大手,在他掌心里写:“跟我回去。” 屠嘲风面色一僵,“你明知我不愿见到他。” 屠酒儿继续写:“你不回,我就生气了。” “你啊,就会帮着他们威胁我,我回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屠嘲风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如和我一起回青丘吧,神界的宴席有什么好吃的。” 屠酒儿摇摇头。 屠嘲风撇撇嘴。 马上就要出神界了,兔儿神勒了马,问道:“我说,您二位到底走不走呢?” 屠嘲风看了看屠酒儿,又撇撇嘴。 . 另一边,屠家兄妹前脚刚走,小金乌便又引进来五位大人物。 “玉皇大帝,勾陈大帝,长生大帝,紫微大帝,后土皇地祗,”小金乌一一打过招呼,向他们每个人都行了礼,“难得见您五位一起出现,真是给足我这薄面了,里面请。” 紫微“啪”得一下收起折扇,笑道:“殿下客气了。” 几人跟着小金乌往宴席中走,紫微走了几步,才发现落了一人,回头去看,道:“长生?发什么呆呢。” 长生偏过头去,淡淡道:“没什么。” “那就走吧。” 长生嗯了一声,跟在紫微身后,迈入席中。 入了宴席,她双眼正视前方,似乎什么都不在意。走了几步,却还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妖族的座位。 一眼过去,屠家人几乎齐全了,就是不见屠酒儿。 再定睛细看,真的没有她。 她蓦地停下脚步,眉尖一蹙。 紫微看她又不走了,便问:“怎么了?” “……我忽然想走了。” “你说什么?”紫微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根本没法理解她的想法。 长生扭脸就走,“我说我想走了。” “喂,你是怎么了?好歹是小金乌殿下的生辰宴,你就这么拂他的面子,你没想过会惹他不开心吗?”紫微紧走两步,想喊住她。 “他开不开心,与我何干。” “你……” “紫微,算了,随她去吧。”勾陈拉住了紫微,拍拍她的肩。 长生黑着脸出了大门,径直上了来时坐的马车,叫车头坐着的秦淮:“阿淮,回神霄玉府。” “帝君,不吃酒席啦?”秦淮忙拉马笼头调转方向。 “吃个屁”三个字在长生嘴里转了又转,终觉说出来不合身份,满脸不耐烦道:“啰嗦。” 秦淮看长生是真的不高兴,也不敢多说什么了,一门心思扑在抓紧赶马车上。 因为看长生脸色差,秦淮便赶得急,怕是有什么急事,想着这会儿人都在宴席上,路上没什么车,看也不看清就一个劲驾。才拐过一个弯,等看到对面突然出现的马车头时,再勒马已来不及了。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5章 两匹马的马脖子狠狠撞在了一起,引发一阵惨叫嘶鸣。马一发狂,马车也跟着来回晃荡,差点掀翻了去。 两个赶车的人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从车头上掉下去,狼狈地攀着车板才稳住身形。 待看清对面车驾上的人,秦淮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你!你是不是专找我撞?” 兔儿神一见是秦淮,本能地想道歉,但转念一想,此处也不是神霄玉府,好歹是神界自己的地盘儿,便昂首扩胸,道:“这次分明是你不长眼!” “你这死兔子,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我……” “阿淮。” 车帘被拉开,长生扶着车壁,皱着眉毛,看向兔儿神,“没有冲撞到玳瑁神君吧?” “怎么没有?” 车里的屠嘲风本来就在气头上,此时被人撞了,自是更气,一撩车帘,“你个不长……” 目光一触及到长生的五官,屠嘲风便愣住了,半晌脑子都没缓过来,“你……你不是……” 屠酒儿不知他看见了什么,也从他背后凑上来往外看。 第88章 你懂吗 “你不是明漪吗?!”屠嘲风指着长生, 惊得一时失了态,“你不是死了吗?” 屠酒儿甫一见到长生,表情仿佛冻结在了脸上, 全身都僵住。 是她…… 是不是她? 脑中忽然出现很久以前的一个场景, 那日大雪弥盖,自己化作狐形躺在雪地中, 依靠雪水的温度来降低因醉酒而灼热的身体温度。她记得雪很大, 让她睁不开眼, 在她的皮毛上冻了一层冰。 然后那个长得像靳花初的人就出现在了眼前。她披着大毛氅子, 氅子里露出一角道袍, 蹲下来,将伞盖在自己身上。一样的五官,一样的泪痣,那时,她是真的以为这就是靳花初。 一切好似都那么熟悉,还是已经死去的故人,还是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长生与屠酒儿对视了片刻时间,眼瞳中有过一瞬间的晃神, 然后淡淡撇开目光, 冷冰冰道:“……放肆。” 秦淮这才反应过来, 忙挡在自家帝君面前, 扬起马鞭指着屠嘲风:“哪里来的妖?你可知我家帝君身份,如此造次,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屠酒儿越过屠嘲风, 从兔儿神旁边跃下,一步一步走到长生的车驾旁,双手小心翼翼地把住车沿,仰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车里的人。看了一会儿,她眼眶一酸,不由地伸出手去,像是想捉长生的衣角。 长生低下头,轻轻地看着有点畏缩的屠酒儿,冷声道:“走开。” “腌臜妖物,你算哪路人物?也敢用你那沾满妖气的手碰长生大帝,别脏了我们帝君的袍子!”秦淮狠狠甩下马鞭,马鞭带着凌厉的风重重落在那抓着车沿的手指上。 啪—— 屠酒儿痛得一抖,猛地缩回了手,战战兢兢地带着泫然欲泪的表情,敢又不敢地偷偷看长生的脸。 屠嘲风的面上闪过一丝阴狠,咬牙道:“你敢打我妹妹?” 兔儿神忙拦他:“少尊,算了算了,你惹不起。” 长生眼一垂,看不清她眼底什么情绪,只听她淡淡道:“走吧。” 秦淮应了一声好,抓起缰绳,便要引着马离开。 屠酒儿见他们要走,兀的又急起来,一步上前,趴在马车前沿上,想问她些什么。无奈喉咙刚刚发了一点力,钉在喉咙里的那颗咒钉就开始发作,生疼刺骨,她左手捂着脖子,满面焦急,右手在长生面前的那块地板上使劲写着什么。 她使的力气太大,只划了两下,指尖便破了皮,血迹随着她手指的走向留在木板上,衬在半阴半明的天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你是谁? 长生抬了抬下巴,眼珠仅在下目线上微微一触,漫不在意地又看向别处。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罢了。” 不认识? 可能吗?第二个容貌一样的人出现,还勉强可以说是巧合,天底下怎么再有第三个! “我们帝君说让你走开,你没听见吗?还不滚?” 啪—— 秦淮暴躁地又狠劲抽了一鞭子下去。屠酒儿捂住自己鲜血淋漓的手,眼底泛着泪花,秦淮又作势要打她,她忙后退了一步,胆怯地看着车里的长生,似是极力想说些什么的模样。 秦淮拿着鞭子指着兔儿神,“别让我再撞上你。”话罢,他一鞭子落到马屁股上,再多一刻都不想见到眼前这群人。 几乎是马儿跑起来的同时,屠酒儿眼也不眨地跟了上去,带着股痴迷又决然的意味。 “三三!”屠嘲风想上前拦她。 兔儿神已来不及拉屠酒儿了,此时赶忙拉住屠嘲风,道:“少尊放心,神霄玉府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三姑娘不僭越,他们定不会对三姑娘做些什么。您就别去添乱了,您一去,肯定又要吵起来,这事就没那么好摆平了。”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神霄玉府就算不给你们青丘面子,小金乌殿下的面子他总不能不给吧?少尊赶紧去找殿下,求殿下去走一趟。” 屠嘲风气得咬牙:“行,我找他,走。” . 因为驾得急,不多时,马车便回了神霄玉府的大门口。 秦淮念叨了一路死妖怪蠢妖怪,到家了总算不念了,转身恭恭敬敬地请道:“帝君,咱到了,请下车吧。”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6章 长生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她微微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秦淮,对他伸出了右手,“来,把手给我。” “帝君要做什么?”秦淮摸不着头脑。 “给我。”长生眯了眯眼,重复。 秦淮只得把手递过去,小心地悬在长生的手掌上方,不敢碰她,一见长生此刻的细微表情,心里忽觉不安,可再想撤回已晚了。 长生以谁都不能反应过来的速度一把抓住秦淮的手,指骨微微用力,便听一阵“嘎巴”之声。 “哎哟哟哟!”秦淮伛起身子,痛得他五官拧巴在一处,另一只手想抠开长生的手指,却又不敢,将即未即地举在一旁。 长生还不松手,继续使力,活生生将他的手骨全部捏碎,一边捏,一边冷笑道:“你还知道疼呢。” “帝君,我做错什么了帝君……”秦淮整个人疼得跪了下来,满脸泪水鼻涕。 “你没做错什么,”长生偏了偏脑袋,觑着秦淮,唇边仍含着令人寒颤的笑,“只是,我不高兴,懂吗?” “我不懂啊帝君……”秦淮哭道。 长生嗤笑,慢慢松开秦淮的手,哼了一声,半晌,又道:“一会儿她来,告诉她,我不想见她,叫她回去。” 秦淮哆哆嗦嗦应道:“是。” “但是,不要撵她走。” 秦淮一时脑子混了,听着长生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试探着问:“可……帝君,您到底是想她留下,还是不想她留下呢?” 长生阴森森地一勾嘴角,“你不懂吗?” “我我我我懂了,我懂了。”秦淮其实还是不懂,但是只得一边哭一边笑地接连点头。 第89章 汪 屠酒儿第一次来到神霄玉府这种仙家重地, 只觉天上彩光浮动,宫阁繁复华丽,门前玉兰成群, 空中总有树上落下的细碎花瓣飞旋, 鼻间灌着一股最是天然不加修饰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但她没有太多心思去看这些漂亮的事物, 只知追随着前面的马车辙, 一头扎进了神霄玉府的领地。 巡逻的两个天兵拦住了她, 问道:“你是妖?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秦淮托着自己的废手, 远远地过来,指着那两个天兵,“没你们的事儿,退下。” “是,秦淮仙君。” 秦淮面色复杂地看了看屠酒儿,犹豫了片刻,道:“帝君说了,不见你, 让你离开。” 屠酒儿着急地摇摇头, 向秦淮伸出自己的左手, 右手在左手上写道:“我有话和她说。” “你有什么话, 问我就行了,帝君说了不见你就是不见。” 屠酒儿咬了咬下唇,眼睛低垂着眨了眨, 半晌,还是皱着眉写道:“她到底是谁?” “搞半天你都不知道她是谁,你还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到神霄玉府来,还害得我……”秦淮拎着自己的手,欲哭无泪,只得叹了口气,“道门的四御你晓得么?与玉皇大帝同起同坐、共掌仙界的四御。我们帝君就是仅排在勾陈大帝后面的第二位大帝——长生大帝,创界的诸神之一。你知道吧?玉皇大帝统御万天,勾陈大帝统御万雷,紫微大帝统御万星,后土统御万地,我们帝君统御的是万灵,掌管世间众生三灾八难……这不都是众人皆知的吗,真不懂我与你浪费这口水作甚。” 屠酒儿又摇头,想在自己手掌里写下靳花初与明漪的名字,但深知和秦淮说是没用的,便拉住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神霄玉府,示意他需要面见长生。 “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帝君不见你,她不见,我有什么办法?”秦淮转身离去,边走边丢了一句,“你若想等,就在门口一边儿等,别妨碍我们做事。” 屠酒儿追了几步,追不上他,无措地左右看看,只能站到神霄玉府的大门边上,躲在一棵玉兰树的后面,悄悄地看着门里。 若是以前的屠酒儿,定是说什么都要闯一闯的。 仙界没有白昼黑夜之分,但有天气阴晴转变,因为神界位于仙界的正上方,而雷公电母与小金乌都住在神界,并于神界当值。故而,日月与风雨是仙、人、妖同享的。 大概只有在这一点上,三界的境遇才能显得稍微公平一点。 今日小金乌生辰宴,太阳自然不出来了,雷公电母拉了几片云充了半天数,吃两口后赶忙回职位上,开始搓着手准备施雨。半天过去后,天上阴云滚滚,紫色的电在云层里隐隐闪烁,片刻后,便传来沉闷的雷声。 紫微也早早从宴席上出来,心里挂念着举止反常的长生,便坐了马车前来神霄玉府。她下车时,雨已经开始下了一阵子,马车头的小仙官给她递了伞,她一手捏着折扇,一手撑着伞,不紧不慢地步入大门。 秦淮出来,陪着笑迎她进去。 进门之时,紫微轻轻偏头,看了一眼玉兰树后躲着的狐狸。屠酒儿被淋得异常狼狈,额发湿哒哒地贴在侧脸上,手背上的鞭伤混着雨水淌着血,带着被人遗弃般的犬兽乌眼,低低垂着头,不敢回视自己的目光。 她什么也没说,勾了勾唇角,随着秦淮进屋了。放下伞,问道:“长生呢?” 秦淮忙道:“帝君在屋顶。” 紫微便又拿起伞,走到后院,由后院上房。房顶上空空荡荡的,一眼过去就找到了长生的身影,只见她安静地坐在房脊上,肩上放着一柄纸伞,垂在身后的长袍子被雨水淋湿,尾端染上了褐色的泥污。 走到她身边,紫微才明白她为什么坐在这里。 “我想一个人待着。” 长生面无表情道。 “别呀,这地方这么好,也让我坐坐。”紫微自顾自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看,不仅可以看到周边雨景,还能看见门口的玉兰树。不仅能看见门口的玉兰树,还恰恰好能看见树后女子曼妙的背影,尤其是被水一浇,衣衫贴着曲线,依稀可见布下肉色,真真是要美过她身边的玉兰花……” 长生眉一蹙:“你闭嘴。” 紫微轻笑:“她在等你,却不知你正在看她,你想见她,却又不愿搁下脸去见。你说你俩是不是无聊透了?这不没事找事么。” “谁说我想见她,我不想见她。” “那你坐在这里看她作甚?” 长生烦躁地看着紫微,“谁说我在看她?我就不能在看雨?” “好吧,好吧,”紫微耸耸肩,“既然你不想见她,也没有看她,那一定不介意我去找她,也不在意我与她说什么,对不对?” “……随便你,关我什么事。”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7章 “那好,你可千万别跟过来。谁要是跟过来,谁就是小狗。” “……幼稚。” 紫微站起身,足尖一点,落回后院,穿过前堂,由大门出去。 找到玉兰树后的屠酒儿,紫微带着温柔的笑,站在她面前,向她倾过伞去,帮她遮住风雨,也遮住了某人的视线。 “听玳瑁神君说,你叫三三,对吧?” 屠酒儿不禁后退了一小步,不敢看紫微,她对她有印象,但完全不熟,比橘泰还要生分,自然不敢搭话。 紫微追问:“你认识长生?为什么要追她来神霄玉府呢?” 听紫微直呼长生的名字,又想到她们同为四御,想来应是知道不少事,屠酒儿眼中死灰复燃,伸出左手,在左手上写道:“你与她很熟?” 紫微笑了笑,“我们认识三万多年了,四御中,就我与她关系最好。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咱们可以慢慢聊,我不急,我只想看看能不能等到想等的东西。” “等什么?” 紫微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屠酒儿不懂她的意思,也顾不得问旁的,只念着心里所想,紧接着在手掌上写了“靳花初”和“明漪”两个名字。 “这两个人啊……你想知道什么?” “她们与长生的关系。” “好吧,你既都问了,我便都如实告诉你。是这样的,”紫微拉着屠酒儿在花坛边坐下,也不顾雨水沾湿了衣裙,“几百年前,长生曾下凡历轮回之劫,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小,或许都还没出生。若我没记错,靳花初是她中途某一世的凡胎名字,明漪则是她最后一世的凡胎名字,十年前,明漪这个身份死去后,她方才历劫完回仙界。” 屠酒儿飞快写道:“她们都是一个人?” “嗯……你要这么想也没错,靳花初,明漪,长生,确实都是一个人。” 屠酒儿眼中浮现出了悟的神情,她似乎恍惚了一会儿才缓过来。这个想法在见到长生后就成形了,她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却不想被印证时,心神还是忍不住激荡起来。 “这个其实不算秘密,只是,长生性子古怪,尤其是十年前归来后,我们平日不敢在她面前提罢了。你若早点来神仙界,便早就能知道她们这层关系呢。” 屠酒儿咽了咽唾沫,指尖慢慢划下:“十年前?” “啧,要说十年前,我……” 话还未及一半,便听门槛处蓦地传来稳重的脚步声。二人都转头去看,见长生撑着伞,板着一张没表情的脸,单手背在身后,不疾不徐地、温吞端庄地走了过来。 紫微唇角憋着笑,“你……” 长生面如寒霜,冷冷地瞪着紫微,眼中似乎能刺出两把冰剑。她突然开口,字正腔圆道: “汪。” 第90章 【番外篇】一枕十年(一) 一片寂静。 紫微觉得周围的氛围有一点尴尬, 挪了挪身子,将自己的重心从左脚转到右脚,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与身边的人也不是很熟。 过了一会儿, 她把重心又从右脚转到了左脚。 阎王靠在鬼门关的石柱子边上,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判官直挺挺地站在旁边, 眼珠子隐藏在被阴影打得黑洞洞的眼窝里, 也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着, 只听到他鼻腔里类似于打鼾的呼噜噜声。 眼睛瞪得溜圆的秦淮伸长了脖子, 巴不得把脑袋探出阴司搁到地面上去, 紧张到鼻孔都在做扩张。不知是什么时候,他腾地一抬手,叫道:“帝君回来了!” 紫微撑起站得酸痛的脚脖子:“回来了?” 阎王眨了眨困得泛泪花的眼:“回来了啊。” 判官鼻腔里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只见眼前的黄泉道上,黑白无常点头哈腰地邀过来一人,她还未来得及换上本来的装束,仍披着散发,穿着玉虚的简易道袍,胸口一大片可怖血迹, 异常扎眼地染在白色衣衫上。 “长生。”紫微紧着几步走过去, 看到她的脸色, 有点担忧。 长生却没搭理紫微, 径自越过了她,走向她身后的阎王。待一步一步过去,于他面前站定, 她将一直攥在手里血淋淋的匕首拍在了阎王手里,眸中含了几丝阴戾:“真是多谢你了。” 阎王捧着匕首,连着阴司一众人等向长生单膝跪下,俯首拜道: “阴司府狱,恭迎帝君。” 紫微忙上前,拉住长生,小声说:“我知你刚刚历完劫,情绪尚不稳定。可你应知道,这不该怪阎王他们……” “我没有怪他,”长生将自己的胳膊抽出,皱着眉,目光在紫微脸上游走一圈,又滑向了阎王,“我只想问你,为什么明明三年前就可以完成的劫数,你却非要生生逆转时运盘,叫我再过三年那人不如畜的日子?” 阎王站起身,面不改色,“一直以来,帝君不都极想尝尝这种人间疾苦么。” 长生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阎王叹口气:“帝君,你确实应该在三年前就归位,但你知道,你那时联着道门杀光了青丘妖尊一家。妖尊一死,妖界岂能善罢甘休?若他们再知道那明漪就是帝君的凡胎,后果又会如何?眼见人、仙、妖三界要大乱,玉帝亲自授意要逆转时运盘,力图护各界苍生周全,我们阴司府狱也只是配合罢了。” “原来是怕死了青丘的人引起祸患,”长生眼一眯,语调重了几分,“那如今屠酒儿还被钉在咒柱上,你们不怕屠苍再做出什么事来?你们不怕她死?你们为什么不去救她?” “玉虚宫隶属道门,道门又牵扯到仙界,我们阴司无权僭越,还需花点时间,再向玉帝请示才能做出决……” 长生一听,狠狠一甩袖,转身就走。 紫微忙道:“你要去哪里?” 长生躁道:“一群只会墨迹的废物,要我给你们擦屁股!” 紫微不懂她为什么要走,也不懂她要去往何处,满面茫然,问身侧的判官:“判官大人,你晓得她去要哪儿么?”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8章 判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去给我们擦屁股啊。” . 一路而来,还是熟悉的山头,还是熟悉的宫阁,还是熟悉的那一群人,心态却似乎有了大不一样的变化。 她没有多花时间去伤春悲秋,从云端走过,在禁洞正上方落下,眼瞳微微一缩,禁洞周围所有的石块便跟被喂了火.药一样,“轰”得一声炸得四分五裂。 明亮的光线涌进废墟中,照在那个被钉得失去了知觉的女子脸上。 长生落到地上,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想抬手做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做起。她尝试着抠住了屠酒儿肩部的一颗咒钉,微微一使力,便见那钉子金光闪动,牵连着四周筋肉一齐涌出大量血来。长生立即停手,不敢再拔。 她看着屠酒儿的脸,过去种种尽数盖上心头,那些属于靳花初的记忆,和明漪的记忆,让她一时都分不清该以哪一个身份去怜惜眼前的狐狸。在恢复身份的那一个瞬间,她曾以为自己可以回到以前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长生大帝,就像以往历劫完后能轻易放下前世纠缠一样,但紧接而来的焦灼与心痛让她不得不去正视真实的状况。 她明明没有受伤,心脏那里却痛得像是剜下了一块肉,空荡荡地淌着热血。 禁洞被强力摧毁,发出了巨大的响动,很快便吸引来了玉虚众人。 最先跑来的便是吴砭,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形,自己分明把明漪锁进了弟子寝房,此刻怎会又在这里见到她?! “漪儿,你在做什么!”吴砭十分着急,他无法想象一会儿霄峡来了该是什么模样。 长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轻轻地抚摩屠酒儿的脸庞,声音冷得像是结了一层霜:“滚。” 吴砭一时愣住:“你……” 随后赶来的柳逢雪冲上前,急得要哭出来:“师姐,你怎么这么糊涂?要是掌门师尊知道了,一定会把你赶出师门的啊。” 长生眉尾一挑,转过身来,目中泛红,“你不说,我倒忘了他。真是可惜,他以前从没有见过我真容,否则……” “师姐你在说什么呢呜呜呜。”柳逢雪抹起眼泪来。 霄峡很快便闻讯赶来,他之前见明漪可怜,本打算好好安抚,以后再行启用,没想到半路出了这么一折子戏。一见被毁成渣的禁洞,以及那人身后咒柱上的狐狸,他即动了怒,大发雷霆,哆嗦着直指明漪:“孽徒……孽徒,真是死性不改,亏我瞎了眼,你,你……” “你确实瞎了眼,”长生突然笑了,“若我没记错,不久之前你还打了我一巴掌,是不是?” “打你如何?如今不但要打你,还要杀你,杀了你这辱门败类!”霄峡抽出长剑,凌厉地指向她。 “你说得不错,辱门败类,确实……”长生向前走了一小步,手指隐隐勾起,脸上表情有了细微变化,“……该杀。” 掌中已蕴了三分功力。 忽被一人拉住。 那人手中亦蕴了内力,将她硬生生拦在半路。 “长生!”不知从哪现身出来的紫微压低了声音警告她,“这可是玉虚掌门,你疯了。” 霄峡之前去参加小金乌与青丘的婚宴时,在宴席上见过勾陈与紫微,他立即认出了紫微的相貌,虽不知为何紫微会突然到来,还是连忙收剑,慌乱端端跪了下去:“不知帝君亲临,后生失礼,拜见紫微大帝。” “啊?紫微大帝?” “紫微大帝?” “什么……紫、紫紫紫紫……” 一众玉虚弟子躁动起来,谁都不敢相信能这般轻易地见到传说中高居仙界的四御之一,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几个人兴奋地连行礼都忘了,直站着发愣。 紫微见了,想缓和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情况,赶忙给霄峡台阶:“掌门别只顾拜我,也拜拜这位长生大帝,这可是你们真正的祖师爷呐。” 霄峡猛地抬头,惊道:“什……什么?!” 紫微拉了一把长生,笑道:“就是这位,刚刚历劫完归位,她脑子还不清楚呢,竟跑来掺和身为凡胎时的前世之事。掌门英明一世、德隆望尊,脑子定要比这个犯浑的清楚多了吧?” 霄峡睁圆了眼,听着紫微的话中有话,眼珠子似乎都能从眼眶里脱落出来,口中细细地喃喃着长生两个字。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看向长生,匪夷所思地在她那张看了二十多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上拼了命地看。 “我今日还有事,饶你一命,过往种种我再不深究,若日后再敢碰青丘,我便将你连着这整个玉虚山扔到南海漩涡中。倘若玉虚尽是你这种急功好利之徒,不如灭门!” 长生一拂衣袖,转身用手刀直接砍断了整个咒柱,她弯下腰,扛起柱子和柱子上的人,皱眉与紫微道:“……你帮我处理好这些后事吧。” “你去哪?” “和你没关系。” “哎等等,”紫微似是想起了什么,“那个……紫清殿之前在东海抢走了玉虚的镇派神剑,我记得那个本是你的随身佩剑,是叫洛河玉鸣吧,用不用我去帮你要回来?” “紫清殿?”长生勾唇一笑,“从今往后,世间再没有紫清殿了。你不用管,我回头有空了,亲——自——去——拿。” 紫微知她心中有恨,也不多拦了,只叹了气,小声道:“做干净点,别落了别人话柄。回头大家都说你长生是个小心眼,渡劫渡不起,归位了还仗着身份欺负人。” “如今道门这个德性,也是时候清理清理了。” 长生眼眸一垂,嗓音中似含着锋锐冰刃。 第91章 【番外篇】一枕十年(二) 话别紫微后, 长生便一刻都不耽误,立即扛着那硕大的咒柱前往西海。 到那里时,西海的守卫天兵乍一看, 见一满身血渍又抬着一石柱的人凌厉走来, 还以为是妖鬼界的哪个不长眼的上门找茬,二话不问就一股脑涌过去, 刀枪棍戟眼见就要捅到那人身上。长生眉一皱, 震荡出一层真气, 直打得那群天兵跌作一团。 “蠢货, 仔细看看我是谁。”长生怒道。 领头的仔细一看, 这才认出了她的模样,吓得忙扔了兵刃爬着跪下:“参见长生大帝!” “西王母呢?我有要紧事,马上带我去见她。” “是,是是,帝君里面请。” 致命风流[重生]_第119章 天兵抖着腿带长生进大殿,一路上的侍女守卫见了都远远躲开,满面惊慌地看着长生扛着的柱子、以及柱子上被钉着的满身血污的美貌女子。 西王母这时正在殿下浇花,旁边坐着洛水神君, 二人在闲聊着什么。见长生风风火火地进来, 西王母放下浇花的水壶, 搓了搓手, 不知该张口从哪问起,眼中有惊讶之色。 “这是……长生么?”洛水神君倒第一个起身去迎她,“有些日子没见了, 你怎么弄得满身是血,扛的什么东西,快放下。” 长生小心地放下咒柱,用袖口抹了一把侧脸上的血,越过洛水神君,直接与西王母道:“求王母救她。” 西王母难得从长生嘴里听到了“求”这个字,一时也对那柱子上的人起了兴趣,撩着衣裙走下台阶,远远地打眼儿看了一下,啧了一声:“这不是你们仙界的人吧?瞅着妖气冲天的。” “别管她是谁了,您看看还能救么?” 西王母走近了去,看了半晌,道:“你既连着柱子都端了过来,怕是也不敢拆这钉子,应当心里比我清楚情况如何。看模样,这些钉子在她体内有些年头了,和筋骨已长在了一起,若是寻常钉子倒罢,这些钉子恐还沾了你们道门的符水,钉的不止是她的肉身,还有她的三魂七魄。若要硬拔……唉,哪个妖能承受得住啊。” 长生急道:“那难道她就只能这么一辈子钉在这柱子上?” “要么一辈子钉在这儿,要么径直拔钉子出来死个痛快,我倒建议选后者,起码不受那长久折磨。”西王母摇摇头,不甚在意,转过身去,“……不过,妖而已,死不死的,与你长生大帝也没什么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她……”长生忽然顿住,后槽牙紧了紧,语调降了下来,“……她是妖尊的女儿,若是死了,妖界必要找仙界麻烦。如果是别人害的,我才不管,却恰是我害成这样的,我只是不愿把自己惹的事儿丢给别人来处理。” 洛水神君插嘴道:“王母,您就帮她救救吧,这好几万年来,咱甚么时候见长生这么低声下气过?就冲着她今儿求你的份儿上,您也上上心。” 西王母哂笑:“瞧你说的,好像是我故意不救似的。可这确实是没法子救,你看看,她若年长一些、修为厚实一些还好,你瞅她,左右不过几百岁,年纪这般幼小,身子骨正薄弱,那钉子一拔,三魂七魄当即消散,连去阴司抢人的机会都没有。除非……” 长生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她能有个修为过万年的命魂撑着底,那应该还有能活下来的可能。”西王母叹了口气,“但是修为过万年的,现在不是成神就是成仙,神仙界哪个傻瓜蛋愿意把自己的命魂拱手送给一个妖呢?” “我可以,”长生眸中燃起希望,“只要你能保证她可以活,只要她能活。” 此言一出,对面二人神色大变。 洛水神君与西王母对视一眼,犹豫许久,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没听清?王母说的是命魂,命魂,三魂七魄中占着主干地位的那个命魂。” “我比你清楚那是什么,”长生垂下眼,又抬起,“不过是一魂罢了,放在我这里,和放在她那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你把命魂给她,万一她死了,你也会死,”洛水神君见长生认了真,这才开始急,“你可是四御之一,你的命不比这么个狐妖重要得多?你要是死了,谁来执掌世间万灵,谁来继位空缺帝位?” 西王母亦道:“长生,有些事我得再提醒你,人死后,三魂七魄分散开来,天魂关入天牢,地魂关入阴司,七魄游离三界之间,只有命魂才能让你进入轮回,也只有命魂是其余魂魄的主导,命魂在,另二魂七魄才能重聚,若命魂出了意外……” “我说了,这些事我比你们清楚,不用你们再说那么多遍,”长生听得有点不耐烦,“我只问你,是不是有了我的命魂,她就一定能活?” 西王母愣愣地点点头,许久,才道:“那是,那是,创界仙神的命魂岂能与普通魂魄相提并论,若是以你的命魂附着她的身体,那必定安然活下来。” 长生听了这句话,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心下多了几分安定。她走到屠酒儿身边,右手轻轻放到她的肩上,闭上眼。 西王母欲言又止,似乎想抬手劝阻,却又闭上了嘴。 顷刻,长生的周身便散出真气运转的浅光。 洛水神君看着正在分离命魂的长生,不禁与西王母感叹:“帝君真是心系苍生,为了三界安定,竟肯做出如此牺牲。” “三界安定?”西王母苦笑了一下,这种鬼话也就洛水神君肯信了。 “怎么?” “嗳,”西王母没有回答洛水神君的话,只低声感慨,“凡界有句话说得真对,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洛水神君探头看了看,道:“那柱子上的姑娘,确实是个美人。” 西王母翻了个白眼:“废话,长生大帝的眼光,能差么?” 洛水神君赞许地点点头。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后,长生捂着胸口,腾地单膝跪了下来,只见她侧面仿佛分出了一个虚幻的模糊影子,慢慢一点一点地钻入屠酒儿的身体中。命魂的分离让她精神恍惚,已成仙的躯体也熬受不住这样的拆解,抑制不住地大口呕出血来。 洛水神君再不敢揣着手看热闹,忙上前扶住她,“你还好么?” “唔……” 西王母看命魂已完全融入了屠酒儿的魂魄中,走到咒柱前,本想抓紧时间来拔出咒钉,完成长生的心愿,却不想甫一前行,便被虚弱的长生喝止。 “不要拔!” 洛水神君不解道:“为何呢?你不是很想救她?” 长生抬起头来,看着西王母,眼中湿润,“她现在……是不是……是不是由谁来拔钉都没关系了?” 西王母道:“她体内已有了一个帝君的命魂,基底强韧无比,莫说旁人拔,就是她自己拔都完全没问题。” “那……麻烦你,”长生握住洛水神君的手,眼眶泛红,声音虚得像一抹孤烟,“别拔钉子,把她连着柱子,一起送到青丘的门口去,让屠家自己去治疗。” “为什么呢?”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更不想让她知道,是我给了她命魂……就这么送回去,屠苍会帮她拔钉,这样……咳咳,他们就会以为,是他们青丘自个儿救了她,”长生低声道,“她也会这么以为。” “这又是为什么呢?”洛水神君感觉自己一直在问为什么,可确实非常费解,忍不住要问,“做好事不留名吗?我一直不知你这般高风亮节。” “她……”长生颤抖着指向昏迷的屠酒儿,“骗了我两世,害了我两世,让我尝尽了人间疾苦。我应该非常生气,而一个生气的人,是绝对不会救罪魁祸首的。” 西王母:“……” 洛水神君一时心里五味陈杂:“你……又何苦……” “如果世人知道我这么轻易地救了她,都要说我不知廉耻、自降身段,”长生言及此,几乎是咬牙啮齿,“我要等她自己发现,发现我长生大帝的身份,明白与我的两世纠葛,然后等她找到我神霄玉府的门前,跪着哭着求我。我不能立即给她好脸,我得做尽恶人,欺侮她,折磨她,让她后悔,后悔有眼不识我帝君的身份,后悔……那日在江南说走就走,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她得知道,她一个区区狐妖,能得到我的青眼是多荣幸,她必须要对我的垂青感恩戴德、舍放不下,等她求到精疲力竭羞愧欲死,等到那个时候……” 长生的喉头上下动了动,再开口时,声音中竟已带了两分哽咽:“那个时候,我才能原谅她。” 第92章 故人归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0章 下午的时间还没过, 小金乌的生辰宴也还没结束,雷公电母还得当值,所以仙界的暴雨还在下, 砸得窗外阵阵水花滴溅的清脆密集之声。 雨滴打落了一片玉兰, 泛黄的白色花瓣落到屠酒儿的肩上,晃了一晃, 转瞬便又由她肩后掉了下去, 在她后背浸湿的衣衫上一路磕磕碰碰, 最终摔入地面雨水中, 打出几圈涟漪。 紫微被夹在中间, 见氛围有些怪异的微妙,便挤着笑在那二人之间打圆场:“长生,还不请屠姑娘进殿内坐坐?” 长生的目光从屠酒儿的脸上不经意地一掠,然后正正看向紫微,淡淡道:“为何要请她去坐。” 紫微疑道:“你不就是为了见她才出来的?” 长生又扫了一眼屠酒儿,转过身去,边走边对紫微说:“我是为了找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和一只妖坐在一起谈天, 说出去怕丢尽四御的脸。” 这许久时间过去, 屠酒儿才总算从混乱的记忆与过往中清醒起来, 忙拎着裙子踩着积水哒哒哒走过去, 拦在长生面前,向她伸出自己的左手掌,右手在上面胡乱写着什么。因为写得太快, 只能依稀辨认出“阿漪”“花初”几个字眼。 长生抬眼看着她,语气就像是在说昨日天气很好一样平淡:“……是我。” 屠酒儿想去抓长生的手,探到一半却又开始畏惧,转而只抓了她的一角袍袖,怕到只敢用两根手指轻轻拈着。她极力想开口说话,可越是使劲,喉咙越是刺痛。 长生的眼中忽有什么情绪动了动,她看着屠酒儿,极轻地问:“你后悔吗?” 屠酒儿眼里涌上泪水,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你的确应该后悔。”长生嗤笑一声,“我身为靳花初时,你因贪玩自私,以妖族媚术骗我一世,最后害我为你赴死。我身为明漪时,你又开始假惺惺地怀念起靳花初,再一次骗我伤我,让我含恨而终。你现在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很害怕吧?想回头了?” 屠酒儿捂着喉咙,张了张口,抓着长生衣袖的手指紧到骨节青白。 “可惜,”长生唇角讽刺的笑慢慢消失,“你对于靳花初来说是她的所有,对于明漪来说也是她的所有,偏偏对我长生大帝,不是。我身在此位,坐拥的人与物太多,挂了心的东西太多,对于你这种渺小的地妖,我——连听你讲话都懒得听。” 话罢,长生将自己的袖子从屠酒儿手里狠绝抽出,瞥了一眼紫微,“还不走?” 紫微心里知道此时不该多话,便忙跟上长生,担忧地看了看站在原地的屠酒儿,脚步顿了顿,想了一想,还是跟长生进了殿门。 一进门,长生便变了张脸,将伞扔到一边,疾步走到椅子旁坐下,目中含怒。她端起茶杯想喝口茶,刚凑到嘴边,耐不住心里火气,将茶杯重重砸到桌上。 紫微一头雾水地看着桌面上溢出来的茶水,问:“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我说起先她怎么无法开口说话,适才走近才发觉,她喉咙里还有咒钉没有拔,为什么这十年都没人告诉我!” 紫微耸耸肩:“可不关我事,我一直在仙界,哪儿能知道青丘发生了什么。” 长生转而瞪向吓得战战兢兢的秦淮:“你呢?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秦淮腿一软跪了下来,委屈道:“帝君,我也一直在神霄玉府,我怎么……我怎么知道妖界……” 长生一腔怒火,却发现没有人可以拿来撒气,这事确实也怪不到身边的人头上,她气了一会儿,又开始说道屠苍那一家:“青丘也是一群糊涂蛋,难道探查不出她体内魂魄有变?一个个都瞎了。她也是,愚蠢至极,之前屠苍给她拔钉的时候,她都没发现她自己的疼痛感减弱不少?他们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喉咙的钉子也可以拔吗!” 紫微脸上的笑意渐退,严肃道:“你……你说,屠苍给她拔钉的时候……什么意思?为什么她的疼痛感会减弱?” 秦淮接过话:“对了,我记得,十年前帝君刚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全身筋骨似被折断般的痛,整整闭关了一年才恢复过来,怕不是就在那个时候……” “要你多话,滚。”长生黑着脸道。 秦淮忙退了下去。 紫微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从未听你说起过。” 长生沉默半晌,才道:“告诉你也无妨,此事本只有西王母与洛水神君两个人知道。十年前,你亦见到了那屠酒儿的伤势,我欲救她,只得依西王母之言,将自己的命魂分离出来附入她的体内。自此以后,她受到的伤痛便会于我的骨皮之上分摊一半,最初的拔钉之痛,到后来她用匕首捅自己的胸口……她身上有的伤疤,我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她每一次想开口说话,我的喉咙也会一起发痛,我一直以为……以为只是拔钉惹出的顽疾,却不想原来是那颗钉子……” “你,你说你,”紫微简直想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虽然她能看出长生在意那小狐狸,却没想到她可以在意到把自己的命魂都给了出去,“你你你……” “我告诉你,不是为了听你说教的。你非要问,我就直接同你说实情,你不要不知好歹、恩将仇报。”长生料到了紫微想说什么,开口打消了她的念头。 “你……”紫微重重叹口气,本也不知该怎么说,索性不说了。 长生有些心烦,想赶她走,“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那外面的狐狸怎么办?”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私事,与你无关。” “你以为我愿意管似的,今儿说话如此难听,和吞了火.药一样……”紫微摇摇头,正欲离开,却不经意看到了长生眼底一抹病态的红,遂驻足,这才发觉出她状态不对,皱眉问,“你看起来怎么怪怪的?是……病了?” 说完,紫微还不确定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神仙也会生病么?” 长生的呼吸已经开始变重,身体的不适让她脾气愈发暴躁,她咬着牙哆嗦着指着外面:“还不是那个蠢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体,站在外面淋那么久的雨,连累我一起……咳咳,我……咳。” “我第一次见神仙生病,”紫微眼中亮起好奇的光,“有意思。生病是什么感觉?头痛么?泛冷么?想吐么?” “你走开——”长生暴躁地猛一拍桌子,又高声喊道,“阿淮!阿淮!” 秦淮不知从哪冒出来,急忙凑上前去:“帝君有事吩咐?” 长生浑身难受,捂着气闷的胸口,道:“立即去往神界,叫雷公电母停止施雨。” 紫微忍不住插嘴道:“其实,你直接把那小狐狸请进屋里来,不是更方便一点……” “要你多嘴?”长生的目光从紫微滑向秦淮,“你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是,帝君。”秦淮一刻不敢耽搁,连忙跑出门。 . 屠酒儿从很早就开始不舒服,她其实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十年前那事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平日有爹娘照看着静养还无事,这稍稍淋了点雨就立马有了不好的苗头。 她觉得脑子里像灌了铅,看着神霄玉府紧闭的大门,那铜环像长了脚似的来回晃。她稳不住身子,踉跄着走回玉兰树旁,单手撑着树干,胃里直犯恶心。 偏是此时,她脑中还不停地回荡着长生那句话。 “你对于靳花初来说是她的所有,对于明漪来说也是她的所有,偏偏对我长生大帝,不是。” 是啊,那毕竟……是长生大帝。 她突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肯离去,到底是因为对花初与阿漪的愧疚,还是因为对长生有所希冀?其实她并没有妄想还能和长生有什么可能,她或许……只是想和她解释一下当年的那些误会,再挚诚地说一声对不起。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1章 但在那之后,就可以彻底放下么? 屠酒儿俯下身,捏着自己的喉骨,猛烈地咳起来,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头疼得几乎要炸开,雨水穿过发丝,砸到她的头皮上,像是要透过头骨,灌进她的模糊意识。 身后忽有风动。 有一个人腾地出现在了她的旁边,为她撑起了伞。屠酒儿艰难睁开眼,只能恍惚看见那人白色的衣衫裙摆。 这是…… 穿白衣的人将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胳膊,将她温柔地扶了起来。 是谁呢? 屠酒儿眯起眼睛,已看不清她的脸。 “三三。” 琼华轻轻一笑,满目心疼,语调暖似恰逢花开的江南春日,仿佛能让世间所有的人放下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三三,我回来了。” 第93章 喜欢 屠酒儿忽然很想哭, 以前那些算不得什么的委屈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尖,并伴着琼华的温柔愈有发酵的趋势。在这种最是落魄狼狈的时候,旁人的一点安慰较平时更能让人感动。她做了做“姑姑”的口型, 仍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便向琼华的伞下靠紧,双手无力地抓住琼华拿伞的手腕, 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琼华手腕的宽大袖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下, 露出小臂上一大片雷劫留下的青紫疤痕。 “一别经年, 你……你竟……”琼华一眼便觉出屠酒儿身上什么东西变了, 她看起来这般沉郁, 那个理应活泼明媚的女子似乎只是她记忆中的泡沫幻影,一时心头苦涩难耐,“我若知你这样,该早早回来……罢了,叙旧的话回头与你慢慢说。你现在病了,我先带你回青丘,好不好?” 屠酒儿摇了摇头,抬手指向神霄玉府内, 似想说些什么。 琼华目光复杂地看着神霄玉府的大门。 在长生归位的那一刻起, 她对于长生的回忆便全部清晰起来,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也知道回来以后将要面对什么。或许正是如此,她才一直不敢回来。 “你要见她,做什么?”琼华轻声问。 屠酒儿在自己手掌里写了一个“歉”字。 “三三, ”琼华忽而认真起来,“我与你阿爹提过亲,你是许给我的,你知道么?” 屠酒儿愣了一愣,然后极浅地点点头。屠苍曾与自己提过很多次这件事。他总是与自己说,老三啊,别一天天为了个凡人愁眉苦脸,你是有个好姻缘的,等你琼华姑姑渡劫完回来,你就嫁给你琼华姑姑。 “你知道,那就好,”琼华低下头,轻轻笑了笑,“你既定了是我的人,日后,我帮你来向她致歉,如何?” 屠酒儿不知该怎么答,一阵头晕目眩,更让她无法思考。 “好了,先跟我回家吧,你脸色差极了。”琼华扶住屠酒儿的肩,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肩头。有了这片可以倚靠的地方,屠酒儿熬不住地倒了下来,昏厥在琼华的怀中。 琼华抱紧了她的腰,稍稍叹了口气,欲要转身离开。 嘎吱—— 神霄玉府的大门蓦地发出转动的摩擦声。 琼华回头去看,正好看到长生单手撑着门边,满面虚弱地站在那里。她看上去和屠酒儿病得差不多深,嘴唇苍白无色,眼睛微眯发虚,扶着门的手还在隐隐发抖。 长生一步一步,有点艰难地走了出来,走进雨里。 雨水打在她惨白的脸上,没一会儿便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雨珠砸得她连眼皮都有些睁不开。 她狠狠盯着伞下的两个人,咬牙切齿道:“琼华。” 琼华看着她,像是陷入了一段短暂的回忆,竭力让过去的长生与明漪这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短暂时间后,她眨眨眼,温和地开口:“长生。” 顿了顿,又补一句:“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长生捂着嘴闷闷咳了两声,眼底有点发红,“所以此一相见,你就要抢走我的东西,是不是?” 琼华一听,嗓音罕见地变冷了许多,“她不是一个东西,更不是你的东西。”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长生的声音变得嘶哑,看着琼华的目光锋芒毕露,仿佛下一秒就会抽出剑杀死她,“我让她守在门外,她就得守在门外,我让她淋雨,她就得淋雨,我要怎么对待她,跟你一个外人毫无关系,懂吗?” 琼华听到这样的话,动了真怒,“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凭什么?”长生苦笑了一刻,颤抖着指向屠酒儿,“她骗我骗成那个样子,不该付出点代价吗?我为她死了两世,这一命,也分了一半予她,如今……如今我只是让她淋淋雨,她还远未偿还够她欠我的,你又多管什么闲事?” “你知我喜欢她,又如何不管。”琼华目中含悲,看了看怀里的屠酒儿,“她欠你什么,大不了,我来替她还。” “你?……你不能替,必须是她。” “为什么?” “因为……”长生整个人都在哆嗦,目光却坚定异常地看着前方,鼻腔里酸得有点堵,“……我也……喜欢她。” “喜欢”两个字在长生口中显得极为轻捻,就像轻轻掠过湖面的小小蜻蜓,转瞬即去,只留下两圈微不可见的水波涟漪。 许久,安静得只能听见周围雨水落地的声音。 琼华释然,沉默半晌,沉声道:“既然如此,便按神仙界的规矩来罢。三日后,南天门,你我一斗。” 长生咬了咬牙,应下:“好。” “我不打病者,你好好休养,若三日后病还未好,我们再改日期。” “不必,就三日后,”长生强撑着已经快到极限的意识,红着眼看向琼华,“我……不会输。”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2章 第94章 苦 紫微偷偷藏在大门后边, 看了半天好戏,乐得就差抓把果仁啃一啃了。她看着那二人正正经经地约好时间地点,又正正经经地击掌为誓, 还放了几句类似于“谁不来谁怎么怎么样”这种狠话, 尽管认真无比,但其行为在她眼中与小孩子之间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并无差别。 长生与琼华又讨价还价了老半天, 二人争来争去, 屠酒儿还是被扣在了神霄玉府的地界里。琼华离开时, 徘徊半晌, 怕被长生抱走的屠酒儿淋了雨, 故而虽不乐意,可仍是脸色不大好看地把伞扔给了长生。 长生没有接,仍由那伞滚落到雨地。她抱着昏睡不醒的狐狸,冷冷地看了眼琼华,一言不发地转身进门。 待大门彻底合拢、隔去了琼华的视线后,长生才虚弱地单膝跪了下来。紫微忙走出来,帮忙托住了屠酒儿的胳膊,她这时仔细一看, 才发现长生脖颈底部的肌肤已经出现了隐约的金色裂纹, 忽觉事情严重, “你怎么了?” “因命魂不在体内, 每每有伤势袭身,其余二魂七魄便会极度不稳,有分离征兆, ”长生看起来状态差极,眼皮已抬不起来,似乎随时都能晕倒过去,“没事……我……我可以稳住。” “真是……没法儿说你,你既都定了,看来也是非去不可,这便好好休整休整吧。来,我帮你把她抱进去。” 紫微刚抱到一半,长生态度颇为恶劣道:“谁准你随便碰她了?” “哦?那你自己抱吧。” 紫微满不在意地一松手,屠酒儿整个重量又落回了长生手里。长生手中一坠,脸更苍白了,额角都憋出了两滴汗。她强撑了片刻,发觉自己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得黑着脸看向紫微,道:“……你抱。” 紫微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从长生手里接过了屠酒儿。 长生捂着胸口,艰难地站起来,轻声道:“你带她去南侧殿住下,她这病不是大病,不过还是需得几天才能醒。我先回去休憩,晚一点去给她拔喉咙的钉子,其间劳烦你照看一下。” “你急什么?如今魂魄都要散了,还约了三天后的一战,偏要这时候拔?” “紫微,我和她……不是约着玩玩的,”长生抬眼看向紫微,语调变得低沉,“我不知她会出手几分重,但我看重这狐狸,我定会用尽十成十的功力去斗。她与我都是创界前的仙神,这几万年过去,现如今谁也不知谁更厉害些,若这狐狸在她那里也是同样的重要,我们免不了拼死一搏……我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命魂不在,其余魂魄很容易被彻底拍散,我若死……”她顿了顿,低下头,“……我若死了,她不能带着这颗钉子活下去。” 紫微急道:“怎么就扯到生死了?不过是打个架罢了,以往约斗的仙神那么多,也没见谁把谁打死了……” “我没说一定会有人死,只是需得一个万全之策。”长生已有点不耐烦,“你快些带她去南侧殿吧,我不想说话了,很累。” 紫微只得答应下来,多嘱咐了几句,看长生脸色越来越差,及时住了口,抱了屠酒儿前往南侧殿。 晚点时候,雨停了下来。 紫微叫侍女帮昏迷的屠酒儿换了干净衣物,又帮她简单梳洗了一番,整理好后放在床上。她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少女,越看越觉好看,心里不住地叹怪不得天上天下都说这姑娘是三界第一美人,也怪不得长生这么个清心寡欲了几万年的修道仙神都陷了进去。 她又想到了那日在天幻园中,在屠酒儿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女子,她们两个五官有着很高的相似度,那大概就是传言中的屠家二姐。说句实话,那女子的样貌也是极上乘,只是没有屠酒儿那么喜欢浪荡于三界,所以名声没有在外传开罢了。 可惜了,也是个美人,竟昨日才第一次遇见。 紫微闲来无事,去到书桌旁,研了点墨,依着记忆里那人的模样画着玩。 再晚一些,秦淮已回来了,陪着长生从主殿赶过来。长生换了件轻便的灰蓝衣衫,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紫微忙把画的画折了折压到书册下,起身去接长生。起先她以为是衣服衬得长生面色好,走近才发现并非如此,一向清减的长生此次居然画了眉点了唇。 “你点妆了?”紫微颇为稀奇。 “怎么,不可?” “没有,只是你以往并无此习惯。” 长生眼底残着一丝倦怠,漫不经心道:“倘若她突然醒了,我总不能太丑。” 紫微挑了挑眉,不说话。秦淮欲言又止,脸上表情有些许复杂,不知为何,他此刻有点心疼自家帝君。 长生对秦淮与紫微说:“你们先出去。紫微,今日费你许多精力,多谢了,早点回北极星宫去吧。” “这就开始赶我了,”紫微嗤笑一声,“我还是先守在外面,这几日跟着你,以免出意外。” “不需要,你走吧。”长生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走到床边坐下,直勾勾地盯着屠酒儿。 紫微觉得自己又想翻白眼,强忍住了,给秦淮递了个眼色,便领着他先出去,顺手关好了门。 长生撑了一天冷如寒霜的脸,此时总算软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屈膝跪到床头边,腰背弓下去,将脸搁在柔软的床垫上,疲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屠酒儿的脸。 看了好一阵子,她微微闭上眼,嗓音里裹着浓重的沙哑:“三三。” 屠酒儿仍睡得不省人事。 “我既恨她阻断了我惩罚你的计划,又感恩她阻断了我惩罚你的计划,”长生摸到屠酒儿的手,眼闭着喃喃自语,“若没有她,不知何时才能像这样……握住你。” “你该早点来找我的,十年,我等得好……”她的喉头上下动了动,眼角有了星许的湿润,“……苦。” 今日太倦了,她想睡上一会儿。 她拉过屠酒儿的手,把那手放在自己的头顶,安然地合眼放松。就像一只向主人垂头摇尾了好半天,才终于求到了抚摸的小狗。 第95章 唇脂 屠酒儿醒来时, 迷蒙间模糊看到枕边一角白衣,她脑中忆起那张有着红色泪痣的脸,一时分不清那人究竟是靳花初还是明漪、亦或是那个陌生的长生大帝。她一把捉住床边之人的衣袖, 想开口说话, 喉咙又是一阵刺痛,下意识去捂脖子时, 却意外地摸到了一层厚实的纱布。 那人合上手里的书, 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心地扶她躺好。 屠酒儿眨着水雾朦胧的眼, 努力地瞧身边的人, 看了好一阵。 “你醒啦。”紫微用手背轻轻地探了探屠酒儿的额头,声音放得极其温柔慢缓,“幸而风寒已好全了。睡了这么多天,应该会想要喝点东西吧?” 屠酒儿看了看周围,困顿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她记得晕倒时面前的人是琼华,按理说,自己此刻应躺在青丘狐狸洞中,或者还在神霄玉府, 或者琼华的寝宫, 或者凡间某个客栈, 再不济躺在小金乌的宴席上, 怎么着都不可能躺在紫微的身边。 “这是长生的房间,”紫微似是看透了她的心事,看着她笑眯眯道, “神霄玉府的南侧殿,平日只有长生自己才能进出的屋子。” 屠酒儿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紫微话里的意思。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3章 “你要是早一点醒来,正好能送长生走。”紫微从桌上端了一杯参茶,盖子翻起放在茶盘上,用一把小羹匙轻缓地搅动杯内,一边搅一边侧坐在了床沿上,“两个时辰前她才刚刚从这里离开,按她的话说,没准儿就是最后一面了。真的可惜,她没有等到你醒。” 屠酒儿听到“最后一面”四个字,忙在自己手心里写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走前勒令我不许同你讲。她说,若能回来,便亲口与你详谈,若回不来,你也没必要知道。唉……说起来,琼华和我也是多年好友了,”紫微轻叹一声,帮屠酒儿坐起来,给她背后细心地塞了两个垫子,“没有想到,竟会有今日局面。” 屠酒儿怔怔地看着紫微,心里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紫微却没在意,只漫不经心问道:“你知道琼华喜欢你么?” 屠酒儿顿了顿,思绪拉回些许,许久,点点头。 “那你知道……”紫微抬眼,不紧不慢地观察她的表情变化,“……长生也喜欢你么?” 屠酒儿看着紫微,半晌都不说话。 紫微勾唇一笑,低下头,不停地搅动羹匙,“那你知道,我也喜欢长生么?” 屠酒儿眼睛瞬时睁大,呆呆地看着紫微。 “自打三万年前我与她第一次见面,我就不可自拔地倾慕她,这一恋就是如此之久。我天天想念她,茶不思,饭不想,就想如何把她据为己有,真真是要爱死她。你看,我与她地位相当,同属四极大帝,又与她相识甚久,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我是仙,与她是同类,我们若想在一起,三界内没有任何阻绊,”紫微笑得眼睛眯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我这么喜欢她,倘若我就要拦在你们中间,勾引她,挑拨她,坏你们好事,你要怎么办呢?” 屠酒儿垂下头,无措地看着素白的被面,虽说她并没有打算能和长生有什么可能,但听紫微这样说,还是禁不住恐慌起来。 紫微觑着她那张惨白的小脸,扑哧笑了:“好了,来喝参茶。” 屠酒儿没看出紫微是在开玩笑,心里当了真,有些战战兢兢的,不太敢接。 “这可是神猴山尖采的万年老参,长生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走时嘱咐多次要盯你喝下,”紫微强硬地把参茶塞到屠酒儿手里,“她说喝了这个,一天之内你的喉咙就能好了。” 喉咙? 屠酒儿这才想起之前摸到的纱布,凝起念力探寻了一番,发觉喉咙上的咒钉竟已消失,惊诧许久。虽极想问问紫微是怎么回事,但又碍于她刚刚说的话,怕她真的刁难自己,不敢开口。 她捧起参茶,尝试着抿了一口,艰难地试探做出吞咽的动作。 已经有十年都不敢吞咽了,她几乎要忘了吞咽是什么样的感觉,也几乎忘了如何做出吞咽,舌根抵在上口腔用了几次力,就是无法迈出最后一步。 紫微体贴地坐近了一点,帮屠酒儿顺背。她暗自蕴了一点气在手掌中,替屠酒儿向下引导那口热茶。 喉头上下一动,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擦着敏感的神经,连同她整片大脑都滚动起了一片酥麻。 紫微马上递了块手帕去。屠酒儿接过来,轻轻擦擦嘴。 手帕放下时,上面意料之外地带了一点朱红的唇脂色。屠酒儿愣愣地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先前并未上妆点唇,嘴上怎么会有残妆颜色呢? 紫微看她喝了参茶,心里开心,忙不迭站起来,“我去找秦淮,再帮你熬煮点好药材,兴许等长生回来,你都可以开口说话了。” 屠酒儿心里还念着紫微刚刚说的那些玩笑话,心有余悸,且也深觉她说得有道理,紫微与长生的确般配至极,自己一介狐妖,怎敢插足。待紫微离开后,她左思右想,越想越难过,也顾不得思索咒钉是如何拔出这件事,终于爬起来去找了纸笔,留了一封书,悄悄走了。 走出神霄玉府,恰好碰上了拉着小金乌来讨人的屠嘲风,屠嘲风急得嘘寒问暖,听得小金乌直翻白眼,屠酒儿却不说什么话,只跟他们先离开。 秦淮和紫微一直在后厨,一门心思扑在怎么给屠酒儿配药治嗓子这件事上,根本都不晓得前门发生了什么。神霄玉府的侍卫侍女也不敢主动通报,只还等秦淮来问他们。 . 此日将尽。 若在凡间,这个时候应已是傍晚,但仙界不分昼夜,昼与夜皆是天火通明。这一天的南天门被一层结界隔绝起来,谁都无法窥探里面发生了什么。 杨戬拉着哮天犬守结界东面,灵珠子守结界西面,凡有人来,他们都会上前说一句:“长生大帝在处理私事。” 其实大家都知道长生和琼华在打架,大家都想偷偷去看,但没有一个人能窥得一二。 哗—— 不知什么时候,结界突然破了。 一群在周围转悠许久的仙神开始装模作样演起戏来,宛如真的只是凑巧路过,每个人都斜着眼睛偷偷看那两个从结界里出来的人。 只见琼华衣冠整齐,腰背挺直,双手泰然负于身后,面上表情释然。长生衣袍已乱,狼狈地用剑杵在地上作拐棍,强撑身体,表情似是憋了一口血。 奥,原来是琼华赢了。 众人了然于胸,得了结果,失了兴趣,一哄而散。 第96章 信笺 另一边, 紫微挑了许久,总算挑好了一颗顶好的灵芝,交给秦淮让他慢慢熬煮, 自己准备回南侧殿去照看一下屠酒儿。才迈进房门, 就发觉人已不见,只留一封扎眼的信笺在桌上, 她一头雾水地拿起那信, 正疑惑是留给自己还是留给长生之时, 门外一个侍女急匆匆跑进来, 道:“紫微大帝, 我们帝君回来了,您快去看看。” 紫微收起信,暂且放下那件事,拎起裙摆便随那侍女向外走,边走边问:“你可得什么风声,是谁赢了?” “我听另一个在南天门的小仙官说,是琼华神君赢了,”侍女满面忧心道, “帝君状况很不好, 门都进不来, 伏在墙角不停地呕血, 以往数万年从未见她呕过血。” “一会儿你们在她面前,谁都不要提决斗之事,晓得么?” “是。” 出了殿门, 紫微忙跑向墙拐角,扶住了倚靠在墙上捂着胸口的长生,急切问:“你怎么样了?” 长生额角还带着点虚汗,她口中微微喘着气,嗓子因之前给屠酒儿拔钉自己也受了重挫,变得异常的嘶哑难听,“……没事,静养即可。” “你……”紫微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你也别太挂怀了,既已如此,过去的便过去吧。要不我带你去勾陈那里看一看?她闲来喜欢研究医理,就算无法为你巩固魂魄,也起码能开个方子调养调养。” “不必,”长生把着长剑,支撑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想进门,“我此时只想见她。” “哎,”紫微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面有难色,“虽然此时说这些不好,不过……神仙界有神仙界的规矩,既已立了约,下了注,就得能输得起。她已与你没有瓜葛,你不能这样不顾誓约,一意孤行,还要去做纠缠……” 长生冷冷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4章 紫微叹了口气:“反正,她也都走了,你左右再强求不得。喏,这是她留的信。” “走了?”长生脸色大变,接过那信,指尖微抖,迅速拆开。 只见纸上书着熟悉的洒脱行草,洋洋洒洒,竟有不小的篇幅。 开头应起称谓处,有一团凝合的墨点,长生似乎都可以看见屠酒儿拿着笔,笔尖长久地停顿在那个地方,呆呆地出神想着怎么称呼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她应是想写阿漪的,但最后还是写了“帝君”两个字。 “帝君。” 长生只读此二字,心里就已经开始难过。 “初见之时,我惊诧之余,追随本能跟着车驾来到神霄玉府,当时惶恐,不知心中所想究竟为何。可我深知,帝君已不是花初或者明漪,十年间,我也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屠酒儿。” “若在十年前,我定要不管不顾冲将进去,口中所言便是心中所想,若眷恋,就搔首弄姿博求青眼,若愧疚,就直言歉意利落干脆。可恨,如今我却只能徘徊于门前,进不得,走不了,终日惶惶,犹豫不决,牵丝攀藤,畏首畏尾。” “我明白,过去我桀骜放肆,自私贪玩,说了许多谎话,做了许多错事,也害了帝君的两世人生。这十年,我的身体与精神都沉浸在不可自拔的苦痛中,尝足了应得的下场,我不想辩驳什么,亦不是想装可怜,只是有些话必须要告诉帝君,否则,此生不安。” “十年前那一场误会,我到阿漪死的那一刻才醒悟,却到了也再来不及说了。东海那一战后,我不是因为留恋花初才抛弃阿漪,也不是因为嫌弃疤痕才离开阿漪,在她为救我罔顾性命时,我就已开始愧疚,并准备做出补救,所以暗自撤掉了阿漪身上的媚术。因我真的爱她,不想再直面一个不爱我的她,这才选择先行离开。那时不知阿漪竟早已心寄予我、撤不撤媚术造不成任何影响,还以为做了件好事,于是此一别,竟错过了这许多年。后来再想开口,喉中已有封缄,眼看阿漪带着误会与遗恨在我眼前死去,心神俱裂,生不如死。” “虽有误会,我却晓得自始至终都是最初那一次少不更事的媚术惹下的祸患。自阿漪死后,我肝肠寸断,恨不得随时赴踏黄泉,只求偿还当年欠下的债。幸而她是帝君的凡胎化身,如今能再见到帝君,心里感想颇多,如同乱麻,交叉缠绕,寻不到头。本想当面与帝君道一声抱歉,但帝君嫌恶我,我心中亦怕,求帝君原谅,仅留此一封薄纸。” “尽管曾经有过玩心,但我真的爱花初,也爱阿漪,望帝君相信我。” “我真的知错了。” “过去的那几百年,对不起。” 没有落款。 紫微在一边偷偷看完全书后,缓缓舒口气,不经意一瞥,才惊觉长生眼角有泪。 “长生?”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长生的衣角。 “我以为……我以为她是对我无情的,我还以为她始终都在玩弄……”长生含着泪低声喃喃自语,似有懊恼悔恨,“原来我竟……竟错了么?” “什么错了?” 长生一时回了神,折起手里的信,匆忙放入袖口,抬手间掩饰般抹了一下眼角,低下了头。 “你还好吧?”紫微不知该不该给她递快帕子。 长生撑着剑,没搭理她,径直向身边的侍女道:“去准备车驾,我要前往青丘。” 紫微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长生看着紫微的眼睛,“你不懂……我误会了一些事,因此害苦了她,竟害到她惧怕我。她眼下既然怕我,那我就主动去找她。怎么,不可?” 紫微叹道:“不……我理解你看完信的心情,我也理解你此时想见她,但是你得愿赌服输啊。刚刚才决斗完,那屠酒儿现在已经是琼华的了,你总不能还要强人所难……” “服什么输,谁告诉你我输了,”长生忽然打断她,“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会拼死一搏,要么赢,要么死。你如今还能见到活着的我,就该知道——我赢了。” 第97章 成全 屠嘲风如履薄冰地将屠酒儿扶上马车, 看着她脖子上缠的纱布,又看看她那张阴郁的脸,想开口问些什么, 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小金乌看起来也有点好奇, 正欲询问,便被屠嘲风用剑鞘狠狠剁了脚, 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撩车帘, 坐在里面的屠荼荼就直接开口问了那两个人都没机会问出口的问题:“三三, 脖子怎么了?” 屠酒儿摇了摇头, 没说话。她不直接回答,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屠嘲风见自家妹妹这般低落,以为是被神霄玉府的人欺负了,气得一砸车壁,就要起身去找他们算账。 小金乌一眼就明白屠嘲风的想法,忙拉住他,道:“我说许多次了,神霄玉府你惹不起, 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屠嘲风怒道:“那我就找找你的麻烦。三日前我就叫你来救她, 你呢?东拖西拖, 愣是拖了整整三天, 跟我讲各种条件,就是死活要墨迹时间。要不是你,她也不会被困在这鬼地方这么久!” “好了好了, 都怪我。” 小金乌只能好言好语地安抚。他本来就是故意安排屠酒儿与长生相见的,一听她去了神霄玉府,自然希望多留给她们一点时间来相处,只是其中缘由一时解释不清,便吃了这闷亏,任由屠嘲风骂去。 半日后,马车总算进入了妖界地盘,驶到了青丘狐狸洞的门口。小金乌首先下车,揉着起了茧子的耳朵,一个一个将屠家兄妹接下来。几人还未站定,便见洞口站着一人,远远望去,只见她一袭白衣翩然,环绕通身仙神之气,风华岿然。 小金乌客客气气地走近颔首行礼:“神君。” 屠嘲风与屠荼荼也上前,恭敬地叫了一声“姑姑”。 琼华向他们点点头:“你们先进去吧,我有话与三三说。” 几人相顾一眼,又作一揖,屠荼荼拍拍屠酒儿的肩头,随即都进入了狐狸洞中,留给她二人独处的空间。 屠酒儿原本心情差极,打不起兴致与旁人聊天,但不经意一瞥,竟瞥见了琼华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背似乎在向下流血。她惊诧地睁了睁眼,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琼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侧,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藏在了身后。她甫一低头,就露出了衣领覆著下、脖颈深处那一大片雷劫留下的青紫疤痕,就像在地上狠狠磕过数次的瓷器,带着永无法修复的可怖裂纹。 屠酒儿知道,琼华向来怕疼,因为她肌肤敏感,伤口极难愈合,所以那三万年连渡劫都不敢渡。可她十几年前为了搭救自己,居然答应了霄峡去渡劫成神,挨了整整四年的天雷轰劈,虽然后来没有帮上什么忙,但这份情,她怎能不深刻在心里?屠苍总说要把自己嫁给她,屠酒儿自己也觉得这是最好的报恩方式,尽管对长生仍怀有留恋的心思,可心中还下意识觉得自己要嫁给姑姑。此番情形下,她的怜惜之心愈演愈浓,忙走近两步,拉住了琼华的另一只手,在上面写道:“你怎么了?” “没事,”琼华温吞地笑着,“和人打架,废了一条胳膊而已,幸而剩下的左手还完好,你不要担心。” 屠酒儿听到了“废”这个字,又飞速写道:“治得好么?” 琼华垂了垂头,许久,唇边的笑变得有点苦,“……治不好了。” 屠酒儿咬了咬唇,写道:“我去找阿爹,求他帮你。” 琼华拉住她,摇摇头,“我如今是神了,神都没法儿的事,你阿爹更帮不上忙。我来找你,也不是让你帮我看手的,只是有两句话,总想与你说了再走。” 屠酒儿蹙了蹙眉,写道:“走哪儿去?” 琼华没作答,她笑着叹了口气,开始轻言慢语:“之前,我因月老的一番话,始终笃定我与你有命中注定的缘分,所以纵有什么明漪、花初,我都没有放在心上。后来,长生归位了,我才意识到她亦是创界前的人,她的名牌也没有入桃园,你……你就不一定是……我终日惶恐,惴惴不安,一直不敢回来,就是怕面对这个事实,可……逃不过的终究逃不过。”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5章 屠酒儿想了很久,才依稀记起许多年前,她确实与琼华一起去过月老那里寻求姻缘之事。那么久远,她险些都要忘干净了,琼华却认认真真地放在了心上,这么多年。 “她肯为了赢拼命,”琼华的声音有了点哑,“……我也可以,真的。但最悲哀莫过于,在下战书之前我就已经明白,无论此战输赢,自己都早败给了她。即便如此……仍要装模作样,为成全你们做最后一把推波助澜。” 屠酒儿不知什么战书,可也大抵听出,琼华应是与长生打的这一架,且她故意输给了长生,哪怕代价是一条再也治不好的手臂。傻子都该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想叫一声姑姑,嘴张了张,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或许听不太懂我的话,等回头她来找你,你再仔细问她经过吧。”琼华体贴地摸摸屠酒儿的头,目中满是不舍,“不论如何,三三,我都谢谢你,你曾带给我……带给我……” 她话语中忽有些哽咽,却被飞快掩饰住了,干咳两声过后,她转过头去。 屠酒儿温柔地拉住琼华,在她掌心里慢慢地一笔一划写道: “也谢谢你,姑姑。” 她松开琼华的手,退后一步,向她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她明白,琼华帮她做好了一个会让她无比为难的决定,而这份人情叠加上去,她一辈子都还不清她了。 . 坐上了前往青丘的车驾,紫微兴奋地翻着一本不知从哪弄来的老黄历,神神叨叨地算着黄道吉日做婚期。长生端坐在一旁,半瞌着眼运功养神,怎么想都想不懂,明明是自己的家事,为什么紫微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要死活跟着跑来掺和一脚。 按紫微的话来说,赌都打了,赢也赢了,神霄玉府注定要娶这个媳妇儿了,她作为长生的好邻居,怎么能不操心操心这大好喜事。 长生默默嗟叹了几声。 紫微一边翻老黄历,一边觑着长生道:“我刚刚怎么同你说的?你伤成这样,正是博同情的好条件,伤三分重都要表现出十分痛来,结果你看看你,坐得比我还直,那小狐狸看了你怎么会心疼?” 长生欲言又止,半晌,闷闷道:“我要怎么坐。” “随便了,反正你再怎么装也会被别人一眼识破,”紫微耸耸肩,指着老黄历上一个日子,“三个月后这个日子不错啊,正是北海之滨圣树结果之时,到时你们可以去求个果儿,吃了以后就可以怀小宝宝了,多好。” 长生一听小宝宝,耳根子立即臊红了,低着头不言语。 “努力一窝多生点,回头给我抱一只狐狸崽崽,我最喜欢了。”紫微笑眯眯道。 长生一脸正经道:“不给。” “得,不给就不给,”紫微撇撇嘴,煞有介事,“当个干娘总还行吧?” 长生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 紫微看她把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当了真的模样,不禁笑了笑,继续翻手里的老黄历,漫不经心到:“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仙界的帝君,如果要娶死对头妖族的狐狸精,将要面对三界怎样的反对和躁动呢?” “嗯。”长生淡淡道。 “到时候,道门肯定骂声一片,仙界传言顿起,人界动荡不稳,玉帝也势必会干涉,他一定会说——仙妖殊途,况道门戒色,尔身为四极大帝,婚嫁之事,实在勉强不得……” “可我偏要勉强,他奈我如何?”长生轻蔑一笑。 “三界……” “三界,又奈我如何?” 紫微注视着她,知道她不是在说戏言,遂笑道: “你这牛脾气,真是万年不改。倒也好,你一定会将她保护得非常妥帖,我看着也开心。” “你开心个什么劲,跟你有半点关系吗。”长生嗤笑,完全不领情。 紫微又想翻白眼了。 车头传来了秦淮的声音:“帝君,到狐狸洞了!” 紫微笑着撩开车帘,一眼过去,笑僵在了脸上。长生正欲凑过来看,被她一把盖上了帘子,挡去视线。 紫微哂笑道:“你还是别看了。” 长生拨开她,强硬地拉开车帘。 紫微能感觉到长生撑在车边上的手在轻轻颤抖。 “人家没准是在道别呢,你别想多了。琼华不是失信的人。”她尴尬地笑道。 “道别需要拉着手吗。”长生阴着面,声音冷得能冻死个人。 “那小狐狸不是没法儿说话么?人家可能是需要在琼华手上写些东西……” “她与我说话时,都是在她自己的手心里写,怎么和琼华说话,就肯在琼华手心里写了?” “你怎么如此斤斤计较……” “我不该计较吗?”长生板着一张脸,声调似乎也扬了起来,“那是我的夫人!” 第98章 失败的会晤 秦淮让车驾在云朵后面停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等到琼华与屠酒儿告了别,二人开始背道而驰之时,他才驾驶马车落到地面。此过程中, 只听得到车厢内隐约传来紫微的安抚之声, 再没听另一人说过什么话,秦淮就是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自家帝君的脸有多臭。 车驾落稳, 长生第一个跳下去, 眨眼的功夫瞬移到了正欲进狐狸洞的屠酒儿身后, 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捉了片刻, 又马上松开, 若无其事地背到了身后去。 屠酒儿受了惊,猛地回头,诧异地看着长生。 长生本觉一腔怒火,无处可泄,可一见到屠酒儿那张温纯无辜的脸,即刻便泄了气。她脸上表情阴晴变化,令人捉摸不透,半晌, 才轻声说了一句:“你留的信, 我看过了。” 屠酒儿愣了一愣, 低下头, 正想抬起自己的双手写点东西给长生看,甫一抬起左手,就被长生“啪”得一下打在了手心。她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长生, 长生别过目光,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小声道:“以后要写,就在这里写吧。” 屠酒儿无所适从地原地踌躇片刻,有些畏惧,可也不好悖逆,许久之后,她才难为情地小心翼翼托起长生的手背,在她手心里轻轻地划动。 屠酒儿的指甲留了一点恰中的长度,被修磨得圆润光滑,连着指甲下附着的柔软指尖嫩肉,一齐摩挲在长生敏感的掌心中。长生一时都没注意她写了什么,只觉得被她写字的地方很痒,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就像几只小虫子啃噬进骨头里,一路爬到脑心,在那里变成了噼里啪啦的烟花,让她有一股类似于饮过酒后的腻醉感。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6章 她一边沉浸在发现新奇的惊喜中,一边沦失在嫉妒前者的恼怒中,恨不得将那些被屠酒儿写过手心的人都抓过来,活活剁掉他们的爪子。 屠酒儿写完后很久都不见长生做出什么反应,她疑惑地又在长生手中轻点了两下。 长生这才回过神来,她意识到都没有看屠酒儿写的话,干咳两声,掩饰般硬着嗓子道:“你写太快了,再写一遍。” 屠酒儿只得又写了一遍: “您原谅我了么?” 长生道:“虽然我来到了青丘,但不代表我就原谅了你。你与琼华有婚约,但她却和我打赌,将你输给了我,所以这婚约变成了你同我的,你知道么?” 屠酒儿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摇摇头。 “我若是不履行和琼华的赌约,三界定要人人说我信口雌黄、不守诺言,要怪,就怪当初我脑子一热应了她,”长生将双臂交叉叠抱着,她比屠酒儿高一些,故而要低着头看这小狐狸,“不过,此时我后悔也来不及了,将就着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今日来见见妖尊,与他疏通疏通这其中关系,顺便看看你。” 屠酒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让局面打了这么大一个颠倒。她又想到了琼华刚刚说的那些话,大概想明白了一点。她头脑本就聪慧,就是再不走心,也领会到了长生其实是真的留恋自己,什么赌约,什么顺便看看,不过都是她死要面子的最后一套说辞。琼华大约也是清楚这一点,才顺水推舟地成全了她们。 没有想到,长生的性子,竟和明漪有着这么高的相似度。 她心里浮躁了十年的忐忑与不安,在这个时候终于都放了下来,心情变敞快的同时,还有一点想笑。 紫微也走了过来,在长生身后笑道:“屠三姑娘,不引我们进狐狸洞坐坐么?” 屠酒儿忙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长生,唇角抿了抿,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探出手去邀她们进洞。 走过曲曲折折的前洞,三人进入宽阔的主洞口,屠家人都围绕在妖尊宝座的周围,人还挺齐。屠苍坐在座位上,正偏着头和身旁的胡芝芝说着什么,小金乌站在屠嘲风的后面陪着笑给他捏肩,屠荼荼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拿着个布绷子慢吞吞地绣花。 长生与紫微走进来,小金乌第一个发觉,忙起身向她们行礼:“参见二位大帝。” 屠苍也紧忙站起来,反应过来这两人是谁后,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依着礼数给她们拜了一拜,道一声帝君好。屠嘲风和屠荼荼也都行了礼,只有胡芝芝,一直坐在旁边屁股都不抬一下,看见长生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多年前她们车驾相撞结下的梁子,胡芝芝记得清清楚楚一点儿都没忘,她心眼儿可小着呢。 而屠苍本来就不喜欢仙界的人,毕竟仙界修道,道门与妖族的渊源也是远古遗留的大问题了。 长生与紫微都能感觉到这不同于在其他地方受到的待遇差别,像她们这种身份的仙神,恐怕也只有青丘这群无法无天的狐狸敢不捧在手里招待着。长生已有点不高兴,紫微却不甚在意,拉着长生走上前去,和善地与屠苍道:“之前在小金乌的婚宴上,我与妖尊见过面的,妖尊可还记得?” 说起来,屠苍讨厌仙界所有人,却唯独不讨厌紫微,紫微身上那与生俱来的温柔的亲和力足以弥补屠苍对仙家的所有不满。他立马给了好脸,笑道:“紫微大帝呀,记得记得,您请入座。” 紫微应邀坐下,也拉长生坐。长生刚刚弯了腰,臀部还没挨着凳子,就听胡芝芝一声笑:“哟,我们青丘这野惯了的破地儿,妖气泛滥四溢,怎敢让长生大帝沾染了去?这要是坐一坐,坐出了什么问题,我们青丘怎赔得起?” 长生紧紧地握住拳,咬了牙,正欲开口,屠酒儿却偷偷拉住了她的袖子,暗暗向她摇摇头。 长生看了屠酒儿一眼,硬是把到嘴边的话憋回去,保持沉默。 屠苍与一只小妖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紧去沏些茶来,好生接待着。” 胡芝芝又道:“哎,沏一杯来就好,我们青丘这野惯了的破地儿,出的茶水也定让长生大帝瞧不上,别白白脏了人家的嘴!” 紫微见长生脸色已十分难看,忙开口缓和:“屠夫人,长生此次来,是向你家三姑娘提亲的。” 胡芝芝嗤笑:“别呀,我们青丘这野惯了的破地儿,生的狐狸也都是野惯了的脏狐狸,怎敢高攀仙界的长生大帝呢?这话要说出去,人家可不要笑话帝君瞎了眼呢。” 长生一通听下来,心里也清楚,胡芝芝一直说的那句话,就是源自于当年秦淮随口一句“别在青丘那破地儿野惯了就到处撒野”。她知道只要委身道声歉,此事多半就能翻过去,可她身为一界帝君,放下脸面决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只能在心里不停骂秦淮,故意忽视了当时是她默许秦淮说出这话的事实。 小金乌看气氛有些尴尬,便笑道:“二位帝君准备待多久?如果是要洽谈与三三的婚事,恐怕得需要好些日子,婚宴的杂事多得很呐。” 紫微道:“是啊,我就怕要操心的太多,所以特地跟了过来,帮长生看着点儿。这一来,定不止住一天两天,不知是不是方便在狐狸洞住上一段日子?”说着,她恳切地看向屠苍。 屠苍一口应下:“您要住,定是方便的。一会儿我就叫人带你们去后面的房间,帝君不要嫌弃简陋才好。” 胡芝芝又开口了:“紫微大帝肯定不嫌弃了,就是不知,我们青丘这野惯了的破地儿……” 话到一半,长生就再听不下去了,忽然起身,向洞外走去。 屠酒儿忙跟了上去,她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无法开口,只能跟在长生后面干着急。 屠苍也起了身,朝胡芝芝埋怨了一句:“你也是,人家好歹是一界帝君,老是臊着人家做什么?她是来谈婚事的,这方面琼华阿姐与我知会过了,事关老三终身去处,咱们需得认真对待,你可不能因为你那点小性子就误了老三一辈子。” 胡芝芝也自觉过了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跟屠苍一起往外走,边走边咕哝:“……知道了知道了。” 小金乌跟着一起出去劝,他一走,屠嘲风也待不住,遂跟着小金乌一块走了。 狐狸洞中一时只剩下屠荼荼与紫微两个人。 屠荼荼风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始终不说一句话,认认真真地绣着自己的小花花,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紫微一点都不担心,她知道长生一定不会真的舍得走,故而优哉游哉地背着手慢慢晃到了屠荼荼身后,看着这个屠家二姐,眼中透着欣赏的目光。看了一会儿,道:“我们之前在天幻园见过的,屠二姑娘。” 屠荼荼嗯了一声,头也不抬:“是的,帝君。” “你还记得我啊,”紫微笑着弯下腰去,瞧着布绷子上绣了大半的东西,在屠荼荼耳边轻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绣的鸭子很好看。” 屠荼荼轻笑一声,不为所动,眼睛仍黏在布绷子上,煞有介事道:“这倒真没有人说过。” 紫微笑意更深,“为什么呢?这么漂亮。” “因为,”屠荼荼右边的眉毛小幅度挑了一下,“我绣的是鸳鸯。” 紫微的笑僵在了脸上。 第99章 独处 秦淮正倚靠在马车旁打瞌睡, 半睡半醒间,突然一人从后面拎起了后脖肉,他忙回头看, 见是长生, 痛得哎哟哎哟叫了两声,“疼疼疼, 帝君?您……” 紧跟在长生身后的一群人接连而至, 长生抓着秦淮, 一把将他推到了胡芝芝面前, 一脸严肃道:“屠夫人, 多年前那件事,是我错了。我自视清高,纵容下属对您出言不逊,之后几百年间都在凡界历劫,未曾有机会登门致歉,今日定要与您说一句对不住。”说罢,她又向秦淮喝道:“还不跪下,求屠夫人原谅!” 秦淮自踏入青丘起就预感会有这一出, 毕竟帝君那么在乎提亲这回事, 免不了要解开数百年前那个梁子, 所以纵然心中不愿, 还是忍气吞声地跪了下去,唯唯诺诺说了几句好话。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7章 胡芝芝本就只是憋了口气出不来,这一下长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心里舒坦了,便爽利地摆摆手:“帝君言重,言重了。” 屠苍笑道:“那……咱们进去?继续说刚刚没说完的。” 长生那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一点,谨慎问道:“妖尊这是应允了?” 屠苍笑着摇摇头:“帝君啊,说句实话,我到现在也不喜欢你们仙界的人。但我不喜欢,并不妨碍老三喜欢。青丘没有那么多世俗规矩,既然她喜欢,我们做爹娘的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意见。怕就怕,就算青丘点了头,你们仙界仍免不了诟病这门婚事,老三以后嫁过去了,日日受气可怎么好?” 其实屠苍只是想要长生一个承诺,但长生却真当回事了,仔细思索半晌,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自觉万全之策: “……那您看,我嫁到青丘来,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除过长生本人外,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包括屠酒儿。 胡芝芝倒乐了:“好想法,好想法!” 秦淮忙道:“帝君,您说什么呢?” 长生冷声对他说:“怎么,什么时候你也配操心我的事了?你只需记住,今日回去后,开始着手将神霄玉府搬到妖界来,找一块足够大的空地,一砖一瓦都要给我复原成在仙界的模样。此事需得在三个月内完成,迟一天就把你贬到凡间去,听到没?” 胡芝芝咂舌道:“您自个儿嫁过来就成,还搬什么府呢,不麻烦呀。” “怎会麻烦,既然决定以后长住在青丘,搬府迁址是早晚的事,况且——”长生一本正经道:“这,是,嫁,妆。” 几人说话间的功夫,已回到了狐狸洞内,只见紫微满面尬色地站在中央,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屠荼荼已不知去了何处。 屠苍道:“二位帝君风尘仆仆的,光顾着说话,都没让你们好好休息一下。老三,你带长生大帝与紫微大帝去后洞,好好安顿下来,小坐休憩,晚点出来吃饭。” 屠酒儿点点头。 屠苍顿了顿,其实从一开始就想问了,可终究抓不得合适的时机,欲言又止:“你那喉咙怎么又缠上……” 胡芝芝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嗓门道:“老三是和这二位大仙一起回来的,你问她这个,不就是摆明了质疑那二位大仙没招待好么?回头再说吧。” 屠苍无奈地嗯了一声。 屠酒儿带着紫微和长生拐入后洞之中。看周围没了人,长生这才松口气,瞥见紫微一直攥着的东西,不经意一问:“你拿的什么?” 紫微尴尬一笑:“这个……我刚刚看屠二姑娘在绣花,夸了两句,屠二姑娘就顺手送给我了。嗯……屠、屠家人就是热情。” 说着,紫微把那块帕子抖开给长生看了看。 长生扫了一眼,淡淡道:“这鸭子绣得还行。” 紫微憋着笑,把帕子收了起来,“是还行,还行。” 没走两步路,很快就到了后洞,先安顿好了紫微,屠酒儿又带着长生进了隔壁的房间。房间不大,装饰也比较简单随意,大多是树根叶子一类的大自然原生态产物,倒是符合青丘这自由成风的民俗。 空间狭小,没有旁人,光线阴暗,只有两盏烛台发出浅淡的微光,刚刚似乎还有一堆人吵吵闹闹个没完,现下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这样的环境里,两个人都开始觉得有些局促。屠酒儿不敢看长生,只垂着头拉过她的手,写道:“我先走了。” 写完,她还未来得及转身,恰才拿离长生掌心的手就被捉住。 长生只知抓住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憋了半天,才闷闷地憋出一句:“你……要不陪我坐坐。” 屠酒儿回过头来,目光柔软地看向长生,抿起的嘴唇像是带着浅笑的弧度。 长生坐到桌边,翻起两个做成狐狸蜷缩状的木头杯子,倒了两杯水,给自己的对面放了一杯。屠酒儿懂得她的意思,自觉地坐到了杯子前面去。 长生呷了一口杯中的液体,原以为是白水,尝进嘴里才觉出是酒。她皱了皱眉,问:“没有茶么?” 屠酒儿在桌面上写道:“青丘除了二姐外无人喝茶。你若需要,我去拿茶叶现泡?” “……算了。”长生默默地继续喝着杯中的酒。她只是觉得有点紧张,一紧张,就总想喝点什么。 屠酒儿瞅着她,又写道:“我记得道门戒酒,阿漪她从来……” 写到这里,她忽觉不对,改写:“……你从来不喝的。” 长生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脸色阴了下来,竟有些吃起明漪的醋,哪怕明漪是她自己。顷刻,她沉着嗓子道:“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你莫要将我二人区分开,之前你有几分喜欢她,现在就得有几分喜欢我,可知晓?” 屠酒儿一愣,等明白过来时,笑了笑,在桌上写道:“好。” 长生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有空时,也学你二姐,为我绣一双鸭子,制成荷包作为定情信物。我也会去找个好物什赠你,交换过信物后,咱们就算定下了生生世世的缘分。” 屠酒儿忍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写道:“那是鸳鸯。” “无所谓,你绣什么都行,”长生对于那究竟是鸭子还是鸳鸯并不在意,“但千万要认真些,最好能一不小心刺破指头滴点儿血上去,显得心诚,这样我拿着也开心。” 屠酒儿听着这无理的要求,嘴角抽了抽,还是温顺地写道:“好。”写完后,她又多写了一句:“帝君原谅我了么?” 长生沉默了许久,闷声道:“没有。” “那要如何才能原谅?” 长生的目光瞥向手里的酒杯,轻声道:“待三个月后,同我一起去北海之滨,你若愿意吃下一个圣树的果子,我便原谅你了。” 屠酒儿一听“北海之滨”“圣树”“果子”这几个字眼,立马明白了长生的意思,饶是她这般脸皮厚不知羞,耳根子也红了起来。 长生干咳了一声,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忙道:“我有点乏了,想睡一会儿,等晚饭好了你再叫我。” 屠酒儿赶紧起身,长生也站了起来,二人都不敢再看对方。 本来二人已要分别了,却又出了点意外状况。 因着帝君的身份,长生的服饰实在太过繁琐复杂,自己很难脱掉外袍,此时也没有神霄玉府那些侍女服侍着,只得站在床边和自己的衣带纠缠得焦头烂额。屠酒儿原打算离开,但余光看到长生的情况,终归不忍心,便停下脚步,回去帮她脱外衣。 长生没有拒绝,低着头偷偷看着帮她解衣服的屠酒儿,看着看着有点羞赧,移开了目光,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回来。 屠酒儿一门心思都在长生的衣带上,专心致志地解开所有搭扣和衣带的束缚,花了点时间才将那件外衣完好地褪下。脱外衣时,她不慎碰散了中衣的搭扣,中衣领襟也散了开来,隐约露出了里衣领襟上缝着的一颗什么东西。 昏暗烛光映衬下,当她艰难辨别出那是什么时,刹那间心神俱震,目光再挪不开分毫。 那颗——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8章 雨花石。 第100章 骗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屠酒儿努力地去想, 但在她的记忆中,只能约摸寻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她已经记不清当时与明漪具体的对话内容,可仍能记得, 这块石头……不过是一件当时哄骗她的最寻常不过的物什。原来已过去了这么多年。 原来这么多年, 她从人成仙,都未曾丢弃它。 屠酒儿有些晃神, 鼻腔里又酸又苦。她慌忙低下头, 不敢再继续看那颗缝在长生衣襟上的雨花石盘扣。 长生不着痕迹地掩上中衣, 遮住里衣的衣襟, 侧坐到了床沿上。她知道屠酒儿在想什么, 却反而有点难堪,如此轻易地把自己多年心事暴露给了狐狸,她还没做好准备。 屠酒儿抽了抽鼻子,收回心绪,念到眼前之事,便蹲下去在长生的手上写道:“我先走了。” 长生哑着嗓子道:“你……你能不能待在这里陪我?” 屠酒儿有点不解,写道:“帝君不是要休息么,要我留下做什么?” “嗯……”长生竭力地去找借口, “这里……这里是内洞, 太黑了, 我在仙界那无分昼夜之处呆惯了, 就……”她声音渐小,顿了顿,又补一句:“不习惯, 你懂么?” 屠酒儿又写:“桌上有烛台。” 长生在身后捏了个法诀,指尖一动,桌上的两只烛台便瞬间熄灭。 洞中一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屠酒儿愣住,眼睛还未来得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便听对面传来一声尬笑:“唉,真是不巧。” 她明白了长生的想法,本来难过的心情好转起来,于黑暗中无奈一笑,摸到长生的手,轻轻写道:“那我陪着帝君,您睡吧。” “嗯,”长生满意地点点头,点到一半发觉对方看不见,就收起动作,躺到了床上去,“……你需得拉着我的手,不然我睡不着。” 屠酒儿乖巧地写道:“好。” 片刻后,她又想起什么,续写道:“帝君,我何时能说话呢?” 其实屠酒儿的体内有一个上万年的命魂作基,什么伤都能恢复得异常迅速,虽然离拔钉没过去多久,但眼下她喉部的筋骨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想开口说话很简单。可长生贪恋她在自己手中写字的亲昵,不愿失去这份小便宜,故而怀着这私心故意隐瞒了实情,少见地开口骗人:“还要一段时间,你不要急。” 屠酒儿温顺地回写:“是,帝君。” 空气安静下来。 长生心里却觉有点难受,眉间一蹙,心情低落起来。 其实自读了那封信后,多年前那些误会解开,她便已原谅了她。屠酒儿固然做错过一些事,但也已经付出了惨痛代价,她本以为这狐狸始终在置身事外地玩弄她,却不想,原来她也…… 她现下只要想到屠酒儿喜欢着自己,嘴边就忍不住要笑,哪里还记得住什么过往恩怨?仔细想来,自己原本准备对她做出的惩罚,不过是想吸引她注意的另一种手段。但凡她知晓屠酒儿自始至终从未断情,放下执念也不过是顷刻之间。 她欲要向屠酒儿示好,但又不知该怎么做,干脆直接借着琼华那回事向青丘提了亲。她见凡间夫妻都是琴瑟和鸣、蹀躞情深,便以为只要有了婚约,二人关系拉近是必然的事情,可是如今……屠酒儿一口一个帝君叫着,长生听进耳朵愈发不是滋味。 酝酿半晌,她才叹道:“你我终究是疏远了。” 屠酒儿看不见长生的表情,只写道:“您多虑了。” “你变得太多了,以前的你从不会用敬词,也不会这么好脾气,”长生想起自己还是明漪的时候,屠酒儿那妩媚娇俏、妖娆风流的模样,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透不了气,“……那时就算我不主动,你也会厚着脸皮贴上来,亲我,抱我,给我起亲昵的称呼。如今我不主动,你却只是在我对面站着,低眉顺眼,克己守礼,不复往日。” 屠酒儿听了,心中溢满愧疚,写道:“对不起。” 长生不免一笑:“你看,你倒是和那时的我有点像,明明不是你的错,你却要和别人道歉。” 屠酒儿眼眶一酸,又有些想哭,她沉默许久,写道:“我回不去了。” “我没有要你变回去,只是……”长生握着屠酒儿的手,一时无话,许久,“罢了,来日方长,我们总能再熟络起来。” 屠酒儿想了又想,还是在长生的手心里写下:“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长生放软了声音,透出了点点疲惫,“我心疼你,三三。” “……” 屠酒儿恍惚了一刻,觉得脑袋有点混沌了,仿佛刚刚那声三三只是自己的错觉。 “也罢,过往种种再也不要提起了。那些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你以后能一直伴在我左右,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了。”长生闭上眼,轻声喃喃道。 屠酒儿还想说点什么,才在长生手中写下一个“帝”字,就忽然被她握住了手指。 “我想睡一会儿,才打完架,有些累。有什么话等我醒来再同我慢慢说。”长生透过黑暗看着屠酒儿,“……你不要走。” 屠酒儿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长生在看她。 “你不要骗我。”长生轻声说。 屠酒儿哽塞,又点点头。 长生捂着口鼻,强忍住身体的不适,硬把到嗓边的咳嗽咽了回去。她面对屠酒儿侧躺着,紧紧抓住她的手,蜷缩起腰身,闭眼后没多久就睡熟了。 第101章 新的敌人 屠苍吩咐下来要做顿丰盛的晚宴, 屠荼荼便一直在厨房脚不沾地,小金乌也通晓庖厨之事,遂去厨房帮忙打打下手。两个人一忙就是好几个时辰, 等做好饭时, 外面天都已黑了。 屠荼荼站在桌边,一边默默数着人数一边分放碗筷。坐在一旁的紫微客气地笑道:“屠二姑娘辛苦了, 都是你做的么?” “差不多吧。”屠荼荼头也不抬。 致命风流[重生]_第129章 “你真是贤惠, 谁将来若娶了你, 定是好福气。”紫微笑眯眯道。 屠荼荼轻笑一声, 转过脸来看着紫微, 问:“帝君是什么意思呢?” “也没什么,”紫微笑意愈深,“就是……后土此人你知道么?他是我们四极大帝中的老幺,唯一的那一个男帝。哈……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这小子最近思凡了,我对屠二姑娘印象很不错,有意为你们牵线搭桥,屠二姑娘可愿……” 屠荼荼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面如覆霜, 筷子一撂, “不愿。” 紫微挑了挑眉, 疑惑地审视着她:“你生气了?” 屠荼荼僵硬地勾起一个笑:“不敢。帝君先坐,我去叫阿爹阿娘。” 她才转身离去,小金乌便走了过来, 摇摇头,道:“帝君呀,您看您,吃瘪了吧?我知道您一直把后土哥哥的事挂在心上,只是……这实在太唐突了,您左右也得先把后土哥哥带来让他们见一见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紫微点头:“说得不错,还得从长计议。对了,你去看看长生,她和屠三姑娘怎么还不过来?都睡一下午了。” “好,这就去。” 小金乌刚一转身,就冷不丁地狠狠撞上了身后的屠嘲风,他哎哟了一声,揉着肩膀:“你怎么走路都没个声音的。” 屠嘲风黑着脸,想说些什么又不肯说的样子,过了许久,还是说了出来:“你刚刚叫谁哥哥?” “你说后土哥哥么,”小金乌叹了口气,“后土皇地祗啊,你难道不认得?是紫微帝君的同胞弟弟,四御里唯一一对有血缘关系的。他生得晚些,比我大不了几千岁,于是私底下我与他不跨辈分,以兄弟相称。” “原来是帝君的亲弟弟,”屠嘲风冷笑一声,“又不是你的,你叫得倒比她还亲热。” “那怎么着,我不叫他哥哥,叫你哥哥?”小金乌嗤笑,“黄毛小儿,你才几千岁呢?被我一个资历年老的上神这样叫,也不怕折寿。” “你!”屠嘲风气得直抖。 紫微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俩拌嘴,折扇都打开悠哉悠哉地摇了起来,却见后洞口隐约来了一人,仔细一瞧竟是一脸慌乱的屠酒儿,忙收起扇子起身走过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屠酒儿在自己掌心里匆忙写了一长串,但因为她过于紧张,许多笔画都是乱的,紫微只能面前辨认出“唤不醒”三个字。 “你别急,”紫微意识到是长生出了事,立即回归严肃,朝小金乌道,“殿下,麻烦随我去看看。” 小金乌也难得正经起来,不再和屠嘲风多说什么,拎起袍角便随屠酒儿和紫微去了后洞。 进了长生的屋子,紫微第一个上前去,于床边俯下腰查看一番,一边给长生把脉一边喃喃道:“她这是昏迷了,叫不醒也正常。屠三姑娘,你先别担心,她没有性命之忧。” 屠酒儿咬着下唇,一瞬不瞬地盯着面色苍白、昏睡不醒的长生。 紫微想了一想,又对她说道:“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有点事要和小金乌殿下说。” 屠酒儿顿了顿,犹疑了片刻,还是顺着紫微的话出去了。 紫微目送她关了门,又顺手在门口封了个隔绝声音的结界。小金乌见了,忍不住道:“您这是多怕她听到,到底什么事?” “没办法,这件事长生若没有开口,我也不能擅自做主告诉屠三姑娘。若不是她现在情况紧急,我也不会告诉你,”紫微叹着气摇摇头,“是这样……十年前,她为了救屠三姑娘送出了自己的命魂,身体陡然亏空了一大块,更别说自那以后,她的身体状况和屠三姑娘的身体状况就连上了关系。前几日,因为屠三姑娘淋了雨,累得她也生了重病,可怜正病着呢,琼华就找上了门。琼华在蓬莱隐居多年,自然不知道其中缘由,自顾自地向她约了架,长生是个死脑筋,硬撑着病体也要应战,结果差点拼了个魂飞魄散。打完了未来得及休息,便又看了屠三姑娘的一封信,一刻不歇息,马不停蹄地来到青丘忙活大半日,她能撑到现在才倒已经不错了。” 小金乌了然于胸,“怪不得,我说今日怎么看长生大帝,总觉她病病恹恹、形魂散垮。唉,她既然伤得这么重,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先叫后土去往太上老君处,求一颗固魂仙丹喂她吃了,想要养好的话……还是长久的事,急不得。”紫微又禁不住叹了气,“但愿往后长久的日子,屠三姑娘能好好陪在她身边。她的身体虽不好养,但小心妥帖地照顾着,活下去也并非难事。” “这狐狸,可真是长生帝君命中一大劫呐。”小金乌感慨道。 “其实,不论仙神、妖鬼,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劫数,”紫微轻笑,“你不也已经遇到你的劫数了么,殿下?” 小金乌笑而不语,摆摆手,又道:“得了,我去帮你给后土哥哥传信。” “我跟你一起走吧,这会儿最想陪着她的人可还站在外面呢。”紫微引小金乌往外走去。 屠酒儿果真就在洞口不远处坐着,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里噙着包泪,看上去怪可怜。紫微又安慰了她一番,说了几句不打紧的话,便叫她去继续守着长生了。 . 原本屠苍准备在酒席上和长生谈婚事,但此一事发他也没了心情,饭桌上少了长生与屠酒儿,众人没吃几口就散了个尽。辛苦做的东西没人赏脸,屠荼荼也不生气,云淡风轻地默默收拾掉碗筷。 再晚点的时候,后土便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速度赶了来。 在洞中闲聊的几人忙起身迎接。紫微欣慰笑道:“你真是快,我还以为你怎么也得明日才到。” “听说是长生姐姐病了,我自怠慢不得。”后土风尘仆仆地脱下外袍,取出装着固魂仙丹的药瓶,“对了,还带来一人。” 他话音刚落,洞口就蹦出一个古灵精怪的可爱女孩子,身着一袭精美的水蓝衣裙,头发挽成可爱的发髻,抿起唇时嘴边有深深的酒窝,她不停向狐狸洞四周看,一边看一边嘟囔:“有意思,有意思。” 紫微一见,乐了,朝小金乌小声道:“咱们有好戏看了。” 小金乌领会,憋着笑朝那女孩子作了个揖:“六公主好。”打完招呼,他即刻向青丘其他人介绍:“这是王母娘娘的女儿,七仙女中排行第六,仙界的六公主。” “你们唤我蓝儿就好,不必客气的。”蓝儿大大方方地摆摆头,她眼珠子又盯着狐狸洞转了一圈,拉了拉后土的袖口,“后土哥哥,长生姐姐呢?你说她在这里的。” 紫微上前道:“你长生姐姐还没醒呢。小丫头,每回就知道找你长生姐姐,不知道找你紫微姐姐,让人好生心寒。” 蓝儿蹦蹦跳跳到紫微身旁,拉着她胳膊撒娇:“您别生气,我不是好久不见长生姐姐了么?她总是不见我,我上次去神霄玉府,秦淮小哥哥连门都不给我开。” “她现在在里边躺着呢,”紫微摸摸小姑娘的脑袋,“不过你最好不要过去,眼下她身边有另一个小丫头,那个小丫头要是见了你,定要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的长生姐姐,她也喜欢啊。”紫微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她是哪里冒出来的?”蓝儿脸上的笑意消失,“我跟在长生姐姐后面几千年了,从未见过其他的姑娘,长生姐姐待谁都冷淡,怎会允许她守在床边?” 紫微耸耸肩:“这就要去问你长生姐姐了呀。” 蓝儿哼了一声,拎起裙摆便向后洞走去。后土忙跟上,拿着固魂仙丹,喊道:“六公主,你等等我!” 小金乌无奈道:“帝君,你这又是何必呢,长生帝君若是醒来知道你这般挑唆,又得不高兴了。” “是么,她要是不高兴了,我才高兴呢。”紫微颇为缺德地笑起来。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0章 小金乌叹叹气,不经意瞥到身旁的屠嘲风正直着目光静静发呆,他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喂,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屠嘲风回过神,轻飘飘地看了小金乌一眼,开口时难得地没有冷嘲热讽,反倒含着点担忧的意味: “你不觉得,她看上去……很像……以前的三三么?” 第102章 六公主 后土本想拉住蓝儿, 但实在抓不住,眼睁睁就看着她闯入了那门,他不敢跟进去掺和一堆女人之间的事, 只得着急地在门口徘徊。 屠酒儿正在水盆边站着, 安静地垂着头,认真清洗刚刚帮长生擦过脸的帕子。听到有人破门而入, 她猛一抬头, 恰好与那个不速之客对视上。气氛沉寂了片刻, 蓝儿先开了口:“你就是紫微姐姐说的那个丫头?” 屠酒儿放下沾湿的帕子, 温吞地走到蓝儿面前, 向她摊开自己的左手,右手写道:“您是?” “你是个哑巴?”蓝儿挑了一下右眉,向前逼近了一步,“长生姐姐竟会允许一个哑巴待在身边。”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屠酒儿,补道:“且又是个妖。” 屠酒儿面色一滞,呆呆地看着她,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 蓝儿又左右环顾了一周, 摇摇头, “这环境也太暗了些, 又不透风, 听后土哥哥说她伤得很重,怎么能在这里养病呢……罢了,等明天一早, 我们带她回仙界好了。” 屠酒儿一听,有点急了,在自己手中慌忙写:“她为什么要回去?” “她本来就是仙界的人,回仙界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可她与我……”屠酒儿飞快地写。 她还没写完,蓝儿就等不及地打断她:“不论她这次来妖界做什么,但是你应知道,仙界与妖界有十分久远的怨仇。小金乌殿下那样的神族如何与你们交好我管不着,但是仙族不一样,若是我母后知晓了,也得紧着来劝长生姐姐,她终究不可能为了些小事与整个仙界行悖,你懂吗?” 屠酒儿又写道:“她是……” 蓝儿却再次打断了她,问道:“你与她认识多久?” 屠酒儿顿了顿,只写了“百年”两个字。 “才不过百年,我与她可相识了近万年呢,”蓝儿忍不住笑起来,“你看,这亲疏关系岂不一目了然?既然我和她比你和她更亲些,那就让我来守着吧。” 眼下屠酒儿虽较之前安分许多,但毕竟是经历过多次情场的老手,一眼便可轻易看出眼前的少女心思为何。她思虑复杂起来,在手心中飞快写:“我……” 一个字还没写完,蓝儿又一次打断了她:“我同你这种狐妖没什么可多说的,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尽早离开吧。”说完,她便扭过了头,走向长生。 屠酒儿见她不肯看自己写字,心下一时焦灼,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袖子,情急之下喉咙发出沙哑的一声:“你——” “咦,”蓝儿好奇地看着她,“你会说话?” 屠酒儿睁大了眼,捂着自己的脖子,连续咽了好几下唾沫,喉头动了又动。她看向蓝儿,慢慢的,尝试着说出这十年来第一句话: “你……是谁?” 蓝儿不知前因后果,故而没有太在意她开口说话了这件事,只道:“你不认得我么,我是仙界的六公主呀。不过……也是,我未曾下过凡,你这种妖也没有来过仙界,不知道我亦属正常。” 屠酒儿的脑子里很乱,她忽然不知该把重点放在自己居然能开口说话之上,还是放在这个对长生图谋不轨的少女竟是仙界六公主之上。她的嘴角抽了又抽,控制着生疏的语言,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你……” “三三,”小金乌一行人正好赶到门口,小金乌恰才踏上门槛便听到那段生涩的声音,高兴地推了门进来,“三三,你会说话了!” 紫微慢悠悠地晃着扇子,“她早该能说了。” 后土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跟在紫微身后,沉声说道:“阿姐,是我不好,没有拦住六公主。” 紫微笑了笑,温和道:“没事。” “正好,你们来了,这就给长生姐姐疗伤吧。”蓝儿高兴地招招手,待小金乌几人走过去,她又看着屠酒儿,啧了一声,“你这个妖,就别呆在这里了吧?” 屠酒儿磕磕绊绊道:“为、为什……” “长生姐姐是仙体,自然是让我们这些神仙亲近更益,你是妖,满身妖气,和她在一处岂不犯了冲撞?你总在这里,会影响长生姐姐养病的。” 屠酒儿一听会影响长生的康复,关心则乱,一时也不辨真假地上了心。她留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床上的长生,又觉得难过,又觉得窝囊,便在不断的自责中一个人默默走了出去。 蓝儿看她终于走了,得意地笑道:“这小结巴真好骗,我随口弧她两句竟当了真。” 小金乌无奈地与紫微道:“嘲风说得果真不错,这丫头片子真与当初的三三极像,尖牙利齿,满口谎话。” 紫微却不紧不慢地继续摇扇子,叹道:“蓝儿,你能骗到她,不是她蠢笨,而是……她太在乎那个你拿来做‘要挟’的人了。” “在乎又如何?她是妖嗳。” “有些事,我想还是等长生醒来亲自告知你比较好,”紫微合起折扇,在蓝儿的额头点了点,“只盼到时你别哭鼻子才好。” 蓝儿不解道:“什么意思?” 紫微笑而不语,只招呼来后土,让他为长生疗伤固魂。 后土给长生服下太上老君的固魂仙丹后,又同紫微一起给她各传送了五百年修为,用以辅助她的身体恢复。蓝儿来时从七仙阁的宝库中偷了件灵芝,在他们传功时拿去熬了,熬好后恰好紫微与后土传完,那二人猛一下损失太多修为疲惫不堪,没有多流连便回房休息了。蓝儿将汤药端给昏迷的长生喝了一些,几方灵力相佐,她的身体状况很快好转,虽还未好全,但须臾之间便有了转醒迹象。 正是深夜,青丘的人们都歇息了,一片寂静,房间里只得长生与蓝儿两人。 不知是什么时候,长生微微睁开一点眼,紧紧蹙着眉,半晌,闷声嘶哑道: “三三……” 她一边轻轻呢喃着,一边伸出手去抓住了搁在她旁边的那只手。 靠在床边打盹的蓝儿立马醒了,疑道:“长生姐姐,你睡糊涂了?” 长生半瞌着眼,看向床边的人,脑子再清醒点后,立即松开了手,眉毛一皱:“谁准许你在这里的?” 蓝儿委屈巴巴地瘪着嘴:“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你反倒嫌弃我。” 长生的意识似乎还有点模糊,她反应了好阵子,才接道:“什么药?我没有病。”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1章 蓝儿笑起来,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没有病,你怎么叫不醒呢?” 长生不想和她多费口舌,微微抬起头,环顾了一周,没见屠酒儿的身影,心里一下打翻了苦水似的,脸也跟着阴了下来。 “你见那只狐妖了么?”她冷冰冰问道。 “你说原先守在这里的那个姑娘啊,”蓝儿不以为意,没放在心上,“她是妖,一个妖敢近你的身,我自然是撵她走了。” 长生猛地坐起来,头瞬时一阵晕眩,她闭眼扶住床,额角的青筋一下一下汩汩跳动,“是你……撵她走的……” 蓝儿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忙上前搀住她,“长生姐姐,你怎么了?” 长生狠狠一甩,将蓝儿甩得差点跌到了地上,她睁开眼,颤巍巍地试探着下床。当蓝儿又想扶她时,她阴狠地瞪向蓝儿,仿佛用目光就能把她钉穿,“走开。” “长生姐姐……” “六公主,”长生打断她,“我念在你是王母的女儿,且对你保留一份尊重,奉劝你,别再惹我。” 蓝儿的眼眶红了,“我惹你如何,不惹你又如何,反正我就要跟着你,你明明知道……过去几千年我都一直跟在你身后,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那你知不知道,我推拒了多少次?” “我不管你拒不拒绝,我喜欢你就够了,我愿意跟着你,跟着你也不可以吗?” 长生咬牙啮齿,从喉咙里压出一个阴戾的: “滚。” 蓝儿身为养尊处优的公主,惯常被哄着捧着,这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粗鄙的字眼。她呆愣片刻后,再也抑制不住地喊道:“你突然变成这样,是不是喜欢上了那只下贱的狐妖?!” 长生冷笑一声,“我不止喜欢,我还要与她成亲呢。” “好……你为了一只妖,不守天规,不顾流言,”蓝儿用近乎是威胁的语气怒道:“就算你不想委曲求全,难道你也不想再当这个大帝了吗!” 长生撑着虚弱的身子,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打开门。临离开时,她略微偏回头去,洞外的阴影打在她的半张脸上,只有那眼角下的红色泪痣还反衬着烛火的一点微光。 “不当,也好。” 第103章 和解 长生半驼着腰, 强撑尚不清晰的浑浊脑袋,先在狐狸洞内找了一圈,未寻到后又出了洞。她是头一回来青丘, 哪里都不熟悉, 绕了几圈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树,加上森寒的夜风一吹, 她愈来愈觉得眼睛困得睁不开。 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走在哪儿, 只记得圆圆的月亮移到她的正前方时, 她的脚下踏着一条前往高处悬崖的石子路, 路的尽头有一座石碑, 石碑上蹲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尖尖的耳朵,和整整九条像莲花一样开合的大尾巴,都随着风的递送轻轻摇曳在夜空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把九条尾巴都放出来的模样。以往身为明漪时看着她的普通狐形,总还觉得是个乳臭未干的寻常走兽,只有在眼下这个静谧夜晚,在这山灵水秀的青丘圣地,在她终于显出自己的九条尾巴时,长生才忽然意识到——她是一条货真价实的九尾灵狐。 长生的资历比较老, 她最清楚九尾灵狐一族的起始与没落。最先九尾狐是与蟾蜍、三足乌并列于西王母身边的祥瑞神兽, 但后来凡人编撰《山海经》时, 空凭构想添了一句“……状如狐而九尾, 能食人,食者不蛊”,九尾狐的在凡界的名声大跌, 西王母便将九尾狐降级为低级神兽。九尾狐憎恨人类无故抹黑,派出一位族中最美的女子,去往凡间蛊惑帝王以示报复,那女子就是传言中的祸国妖姬——妲己。封神之战后,九尾狐一族因此谬举获罪,被彻底打入妖鬼道,因为其原本是神兽,灵力远强大于寻常妖物,故而一入妖族就做了统治者,直至今日。 九尾狐也本该……是神的啊。 长生摇了摇头,忽觉想远了。她或许真是老了,近来总是容易回忆起太久以前的旧事,平白多几声不必要的嗟叹。 她慢慢走向那白狐,走到它身后时驻足,轻抬起手。 指尖刚刚碰到毛茸茸的大尾巴,那狐狸便似幻象一般碎成白雾,然后流向长生身侧,重新凝结化作那个熟悉的少女。 屠酒儿脸上带着惊喜之色,口齿不甚清晰道:“帝、帝君,您醒了?” 长生一愣,虽不知为何,但还是在心里默默接受了她能说话的事实。她低了低头,看向屠酒儿身后的石碑,淡淡道:“我是不是说过,要你别走。” 屠酒儿的笑凝在嘴角,慢慢地变得怯懦起来,“我、我怕、怕影响您,您、您病了,六公主说……” “她说的话比我说的话重要?”长生目中含着不甘,定定地看向屠酒儿,“你答应过我,这次不会骗我。” “我……对、对不起,您……”屠酒儿眼里轻易涌起了泪,她似乎想要去扶一下长生,却又不敢,“您看起来脸色很、很不好,我……我先……先……” “你明明知道我不愿让你我继续生疏下去,还一口一个‘您’叫着,你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故意气我?”长生说得快了些,话罢便咳起来。 屠酒儿忙扶住她,给她递上一块帕子,越是急着说口齿越磕绊:“我、我不是,没有生气,我……也不是、不是气你。” “不要随随便便离开我身边就这么难吗?你总是这样,答应了我又食言,我若一时看不住,转身就再也找不到你,我知你是狐狸……”长生又闷咳两声,眼眶被激得红了点,“我当真不能是那个驯服你的人吗?” “不、不是这样的,”屠酒儿急得快哭了,“我没有……” “你又装可怜,”长生垂了头,一看屠酒儿要哭,她本积攒的气又泄了,声音也转得低沉,“你真的,余下一生都只用这一个法子对付我。” 屠酒儿听着这话,瞬时想到了许多年前在龙门客栈的情形,一念起往事和故人,以及那些与明漪在一起的时光,她便再也憋不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淌出来。 长生皱着眉,轻轻地看着她,半晌,抬起两条胳膊,嗓音变得轻柔许多:“来,抱我。” 屠酒儿一头闷入长生的怀抱,紧紧地环住她的腰,呜呜呜呜地哭起来。 长生搂住少女纤瘦的背,感受到怀中充实而温暖的触觉,她满足地叹了口气,纵有再多情绪也烟消云散。她把头低到屠酒儿耳边,小声喃喃:“是我恰才凶你了。” 屠酒儿想说些什么,但哭得太厉害,只不停地抽抽,讲不出话。 “但是那个六公主欺负你,你该告诉我,让我给你撑腰。以后都要如此,但凡三界里谁敢欺负你,你全部告诉我,我护着你。”长生难得温柔地帮她轻抚起脊背,就像给小兽顺毛,“你我已有了婚约,你就是我的夫人,我长生大帝要是连自己的夫人都照顾不好,岂不叫人笑掉大牙?你就算是顾虑我这老脸,也不可再忍气吞声了,别再气我了,好不好?” 屠酒儿抽泣着结巴道:“那、那你真的、真的不喜欢那、那个公主吗?” “我若喜欢她,为何还要与你成亲。”长生揉了揉屠酒儿的头发。 “那你也、也不喜欢紫、紫微帝君么?” 长生一听,满脸摸不着头脑:“这事和紫微有什么关系?” 屠酒儿哭着把那日紫微和她说的话都和长生说了。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2章 长生听完,整个人气得都在哆嗦,她若是手边能抓什么东西,真是恨不得摔个粉碎来泻火,“我看她是活太久活腻了!” 屠酒儿埋在长生的衣领子里,却哭得更凶了:“可是……你、你如果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之前要说讨厌我,我、我还以为你真的忘了我,你还说我不配、不配与你说话,你还不让我进门……为什么那十、十年你都不来看看我,你知不知道我过得、过得……” 她顿了顿,放声大哭:“我过得好苦啊呜呜呜呜……” 长生此时才觉得,原来屠酒儿其实也不过是个几百岁的孩子,自己作为一个活了几万年的老神仙,竟用了十年之久来与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怄气,这心眼真是太小了。 或许,有的时候……确实是自己架子端过了头。其实有些东西,该放下的时候还得利落地放,人总要弄清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才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我错了,”她发自内心地恳切致歉,“三三,是我错了。” 第104章 花海 “不、不是, ”屠酒儿啜泣着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长生,“当初本来就是我的错, 我、我不是要和你争这个, 我也、也不是要怨你,你……” “我知道, 我不是说……”长生自嘲一笑, 忽也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我只是很后悔, 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 如果我能再坦然一些,或许我们相见的日子也不至于拖上十年。可能,我的性子真的要改一改了。” “其、其实不用的,不论是你,还是花初、阿漪,都很好。”屠酒儿抽咽的声音有了减弱的趋势,但语气仍带着点委屈。她埋在长生怀中,突然看见了那沾了自己眼泪鼻涕的衣领, 哭都忘了继续, 偷偷地拉过长生的外衣掩盖上。 长生无奈地看着她, “你藏什么呢, 我都已能感觉到一片湿乎乎的。” 屠酒儿嘴一撇,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那怎么办?我又不会洗衣服。” “先带我回去吧,衣服不必着急”长生说到一半, 侧过脸去捂着嘴闷咳了两声,“……我还未好全,怕是不能在这里站太久。” “可是、那个,”屠酒儿却不愿意动,只皱着眉,脸上还有未干的泪,口齿仍不利索,“那个六公主是、是不是还在洞里,我、我不……” 长生明白了她的意思,拉起她的手,“那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咱们等她走了再回来,好不好?” “去哪里?” “你随我来便会晓得。” “你、你的身体,还能御空飞行么?” “只是不舒服罢了,还没到残废的地步。”长生向她张开双臂,“来,我抱你去。” 屠酒儿向前迈了一步,在触碰到长生时化作一团白雾,在长生的双臂间又凝结成了一只幼狐,软糯乖顺地把小脑袋钻进长生的臂弯。 长生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狐狸,看表情是又想咳嗽了,但她硬是忍在喉腔中死死压着,眼底泛着病态的水红。身体的不适被她强行掩饰住,只抱着狐狸腾起云来,飞离青丘的地界。 . 屠酒儿有些累了,朦朦胧胧地困顿起来,随之在长生的怀中香甜地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的尖耳朵被人轻轻揪了揪,那人在她耳边温和道:“三三,醒醒。” 屠酒儿打了个哈欠,迷糊地睁开眼。 她们已到了人间,这里应该是某处山头,她用爪子揉揉眼睛,触眼可及的是一大片连成海的粉白色重瓣山茶花,层层叠叠,娇艳盛放,像是把月老的姻缘桃林之色挖出了一块、补染在这片寻常的凡界之地上。屠酒儿喔了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扑鼻的山茶花香气流入她的鼻腔,久久徘徊不去。 不远处,在这片花海中,坐落着一间木板小屋,木屋门口圈了两块栅栏,左边栅栏里养了一些山鸡,右边栅栏稍大一些,分为两块,一半种着才冒出嫩尖的青菜,一半种了一小片茶叶灌丛。栅栏口放了两个箩筐,里面摆着晒好的茶叶。 屠酒儿跃到地面上,眨眼间化为少女姿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屋子,“这是……” 长生轻笑:“这里就是玉虚山,那间屋子便是你以前住的屋子。十年前那些事发生后霄峡不知去了何处,没有掌门的玉虚宫不多久就散尽了,我悄悄下凡将荒废的玉虚山收拾妥当,撒了许多山茶花的花籽,保留好你的木屋,和你屋里的纸笔字画。这一山的山茶花,原本是准备送予你作定情信物的。” 屠酒儿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笑了半天,指着木屋门口的两个栅栏,问道:“那些鸡和菜,也是你种的?” “不是,那只是我施的障眼法而已。我虽经常来这里,但并不能保证养活它们,可是我又很想……”长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笑了笑,选择直言,“我又很想你,看着它们,就好像你仍在这里生活。” 屠酒儿的眼中有了点湿润,她还在笑,笑得异常愉悦,千言万语却都堵在了嗓子眼儿,一个字也出不来。她忽然凑上前去,趁长生不防备,在长生的侧脸上如浮雪掠冰般亲了一下。 长生的笑僵在了脸上,不知为何,这不是屠酒儿第一次亲她,她却如同瞬时被夺走了魂魄一般,脑子也白了,手脚也开始发凉,手心里渐渐渗出了汗。 屠酒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拉起长生就向木屋走,边走边道:“你说保存好了我当年的字画,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在骗我呢。” 长生这才反应过来,无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屠酒儿这会儿已能较为顺畅地说话了,她却开始了结巴:“嗯?……嗯,没有骗你。” 两个人进了屋子,屋子里的摆设果真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只是家具上都蒙了一层厚重的灰。屠酒儿走到书桌旁,见桌上整整齐齐并排放着三本簿子,指着它们疑道:“这是什么?” “你忘了?这是你以前的手记簿,”长生指完其中一本,又指了指另外两本,“那里的一本是我很久之前的手记簿,另一本是我被囚禁在禁洞门口的手记簿。” 屠酒儿嘟囔着“我都要忘了”随手拿起了自己的手记簿,吹去沉灰,胡乱翻了一页。那页字迹已变得灰白浅淡,但仍能读清上面的内容。 “庚子年三月初三。今早下山买酒时,见到这支漂亮的笛子,旁人告知,乃湘妃竹所制。今日好似又到了上巳节,我给阿漪递了信笺,不知她会不会来。她不喜欢说话,虽然我总希望她能同我多说两句,可若真的来了,一句话不说,光听我吹吹笛子,也很好。” 再翻一页。 “庚子年三月初四。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屠酒儿垂着眼,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仿佛穿过了纸面落在那段已经淡去的过往中。 长生看着那两行字,道:“我那时还在心里笑你,舞文弄墨,矫揉做作,故装深沉。可后来却……你看看这个吧。看了,可不许笑回来。”说着,她把自己在囚禁时期的手记簿递给了屠酒儿。 屠酒儿接了过去,掂了掂厚度,翻开第一页。这本簿子的字也变得模糊了不少,人似乎只有在翻腾旧物时,才能在它们身上找到时间流走的证据。 “庚子年六月初五。三三,不知现在神界还是青丘。” 她在心里念了几遍庚子年,继续往后翻。 “今日下雨。” “有时觉得日子漫长,有时觉得恍然一瞬,浑浑噩噩,不知所终,此生不过如此。” “一个人待久了,总作痴心妄想,可又止不住要想。” “昨日尽写违心之言。” “近来看什么都想到你,山是你,树是你,水也是你。”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3章 “雪也是你。” “三三,你若在就好了。” “三三要骂道门没有人道。” “三三应喜欢我旧时模样。” “三三,今夜月亮很圆。” “三三,你该来看看。” “三三,你真的不再来看看。” “若你肯来找我,不搭理我,光听我喊你几句,也很好。” 读至此,屠酒儿忽然想到了刚刚从自己手记簿中看到的一句话: “若真的来了,一句话不说,光听我吹吹笛子,也很好。” 她感觉眼角要有东西淌出来了,忙掩饰性地别过头,匆忙抹了一下眼睛。 长生本欲上前去安抚她,但动作在半途中戛然而止,她脸色一变,磕绊道:“你……你先慢慢看,看完早点睡,不必等我,我突然记起有点要紧事。” 还未等屠酒儿做出反应,长生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屠酒儿张了张嘴,也没去追,想着她或许在人间真的有事情要处理,大约最迟明早就回来了,于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收拾出屋子里的小床,躺在上面继续看长生的手记。 长生踏着风,捂着口鼻,以最快的速度飞到了离木屋最近的一条小河。她落下时太着急,几乎是跪在了河边,但她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了,她趴在河岸上,大量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溢出,一滩一滩地砸在湍急的河水中。 “唔……” 她扣着自己的喉咙,大口大口地呕出血,鲜红的血液流入河中,被稀释得只余一片淡红,跟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她数不清自己吐了多少血,只记得眼前泛红,后来看着河水都似乎带了红。 长生被呛得不停咳嗽,眼睛里因为呕吐泛上了泪,她的口鼻与下巴全是血渍,看上去狼狈不堪。她刚想用袖子擦一擦脸,又马上意识到会留下痕迹,只得掬起几捧干净河水浇到脸上,顺带着含了一口,漱清嘴里的血腥气味。 其实若不是刚刚醒就强撑着身子做了这么多事,她的情况也不至于严重至此。但她并不后悔,身体还可以再养,屠酒儿却未必会再像今夜这样敞开心扉。一想到今晚那个会对她笑的屠酒儿,长生还趴着就走了神,傻乎乎地轻笑起来,脸上还带着尚未擦去的细小水珠。 第105章 别杀她 等长生把自己清理干爽后, 果真已到了后半夜,看屠酒儿没有追来,想是睡了。她调整了许久自己的仪表, 特地在水洼倒影中瞧了瞧自己的脸是不是好看, 只遗憾没带妆盒来,不能盖一盖这苍白的病容。 须臾之后, 她回到木屋那里, 站在门口, 抚着被风吹乱的衣袍, 脑子里想得很多。如果屠酒儿睡了, 她一会儿要睡到哪里呢,可以睡在她身边么?如果屠酒没有睡,她又要怎么开口和她搭话,是问饿不饿好一些还是问冷不冷好一些? 揣着这些复杂心思,长生忐忑地推开门,心跳似乎较之前快了点。当她看向床上,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目光一下子直了。 屋内没有人。 她的心脏仿佛都漏跳了一拍, 紧着几步快走进去, 环视一圈, 定了定神, 眨了眨眼,再次确认了几番。 空气中尚残留了几分狐族的妖气,似在向她证明今日确实是带了屠酒儿来, 这一切并不是她的幻想。临走前屠酒儿正翻着的那本手记簿被扔在了地上,书页被散风吹得凌乱,摊开的那一页依稀留了一点脚印,却不知是谁的。 长生紧紧握着拳,重重喝一声:“土地!” 管辖此处的土地公公应声冒出,矮墩墩的身子低低俯下去,胆战心惊地结巴道:“小仙参参参见长生大帝。” “人呢?人去哪了?”长生一把拎起土地的领子,急得眼睛发红。 “回帝君,我我我……”土地被吓得直哆嗦,“不是……小仙也没看清,只、只记得是道门的人,穿着紫清殿的道袍,小仙以为和帝君是一路人,就就就就没没没拦。” “紫清殿!”长生咬牙啮齿,想起那年,真是悔不当初。 十年前她本是准备去找紫清殿算账、顺便拿回自己的佩剑,但后来紧接着带屠酒儿去西王母那里治疗,自己失去了命魂元气大伤,只得先返回神霄玉府疗养。不想一闭关就是数月,时间一久,便把这回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今日土地提起,她都不记得还有紫清殿这个门派了。 刻不容缓,再不多与土地废话,她当即动身前往紫清殿。 幸而紫清殿离玉虚山并没有多远,她也还保留了一点身为明漪时的记忆,不至于迷了路。只是一路过去,她都能感觉到身体里愈演愈烈的疼痛,过度消耗的精力让她的五脏六腑都开始疼,法力余留甚至都远远不抵一成。 但她根本没心思考虑太多,什么身体,什么法力,她只想立刻找到她。 到那里时,紫清殿山门大开,空无一人。长生能察觉出此事必有蹊跷,但还是无可选择地踏入陷阱,她知道自己若不主动咬钩,怕是永远见不到狐狸。此时再回去求援,她怕时间拖久一点会对屠酒儿造成什么伤害,两相难下,自然选择第一时间去确认屠酒儿的安全。 果不出她所料,才走进山门关口,周围便走出了许多人,他们都举着火把配着剑,将原本暗黑的山门照得如同白昼。这是一方广阔的演武场,正对着的长台阶上方大殿门口便是几张熟悉的面孔。长生冷冷一笑,忆起往日旧事,对那领头的王辜云道: “真想不到,你这种小人也有一天能坐上掌门之位。” “哟,哟,哟,我当是谁深夜造访,原来是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怎么,十多年前为了这只狐妖就入了魔道,今日又要重蹈覆辙了?”王辜云讥讽道。 长生眯了眯眼,颇带着股胁迫意味沉声说:“你不知我的身份?” 王辜云嘲讽一笑:“你什么身份呢?” 长生面如止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我是长生大帝。” 王辜云与他身旁的刘山林和华玺大笑起来,边笑边道:“你也不睁眼看看自己什么货色,倒真敢开口。你要是长生大帝,我就是如来佛祖了!” 长生面色一变,勾起手腕,却发现自己身体虚空得厉害,连手心剑都凝不起来。此时周围的紫清殿弟子向她逼近了一圈,她看着这些身怀修为的人,不禁退后了一步。若是以往,她抬抬手就能惩戒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可偏偏就撞上了她此一生中最虚弱的一日,这些弟子虽然单个不足为惧,但群聚起来委实开始让人头疼了。 眼下走也走不得,打也打不得,自己虽身为仙神,但无可证明,百口莫辩,竟有了种山穷水尽的趋势。 王辜云拍拍手,被捆仙索绑得牢牢的屠酒儿便被推了上来,他随后从刘山林手中拿过洛河玉鸣剑,凌厉地抵上了屠酒儿的喉咙。屠酒儿一见长生,就忍不住痛哭起来,喊道:“帝君!”她努力地往前挣,脖颈剐蹭到了洛河玉鸣上,被锋锐的剑刃割出了一条血口。 长生看着她刚刚才恢复了一些的喉咙这样被剑压着,急得向前逼近几步,却又被周围这群紫清殿弟子围困着,心躁如焚,脑子乱成一锅粥。 “她又没招惹你,你为何要这样做?”长生愤恨道。 “她是妖,这就是她的罪,谁叫她踏进了我们紫清殿的地界。况且,又是老朋友了,”王辜云用剑尖在屠酒儿的下巴上挑了挑,轻笑一声,“请过来见见面,没什么不对吧?” 长生一看他挑动屠酒儿的下巴,更是气得发疯,“那又为何故意引我至此?你的目的根本不是她,你是冲着我们两个来的!” “你和她有区别吗?自十三年前你做出那些荒谬事,你就已经和正途没什么关系了。你难道不知,你在道门中的口碑已经和妖没什么两样了?”王辜云阴森森笑道,“世人说起你明漪,哪个不把你当作妖一样唾弃呢。如今你们两个妖送到我们紫清殿面前,我们难不成眼睁睁放了你们!今日我杀定你们了,先杀她,再杀你。”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4章 “你试试看。” “你以为我不敢?” 长生握紧双拳,长啸一声,运起灵台里所有法力,蕴在双手中勉强凝成光剑,推着剑就冲王辜云刺去。周围的紫清殿弟子见状,纷纷拔剑出鞘,蜂拥而上,长生握住光剑,竭力躲避着他们的攻击,奈何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凝合的法力很快就要耗尽。一些剑已经挨到了她的身上,一番争斗下来,她周身都被刺出了许多血痕,可连王辜云的身都近不了。 “你还敢打?你若还残留些许当年身为修道者的良知,就该快快伏法!” 长生的肚腹又剧痛起来,她口腔里反上了血,眸中含着浓浓的戾气,“你做梦!” “我倒看看是谁做梦,再不停手,我立即杀了她,”王辜云又把洛河玉鸣按下去了一些,“你知道这是神器,被它刺死的妖物,神农在世也救不得。” 剑刃已扎进了屠酒儿的皮肉,长生快要把牙咬碎了,她闭了闭眼,硬生生撤回了手上所有的法术,几个没收住手的紫清殿弟子直接将剑刺进了她的肩头和后背,她强撑着身体,血顺着下巴一直流。 “帝君!”屠酒儿恨死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喊她的名字。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她?”长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点的哽咽,带着抹极浅极淡的示弱,淡得仿佛只是过耳的一个错觉。 王辜云摇着头:“我真是弄不明白了,你居然为一只妖做到这般境地,她可是妖啊。” 长生不善言辞,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你放过她吧。” “她竟可以把你这样一个道门弟子蛊惑成如今模样,看来我是对的,此妖决计留不得了。”王辜云此次不再是危言耸听,他认了真,开始向洛河玉鸣中灌输真气,准备一击毙命。 大量修为涌入洛河玉鸣剑,剑身已发出了淡淡金光,王辜云反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在屠酒儿的脖颈上。 她要被杀死了…… 就在这一个瞬间,长生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她仿佛置身于十三年前的东海无人岛上,看着悬祖把屠酒儿放进了嘴里。一样的无助,一样的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迈入黄泉。她忽然觉得,自己如今虽有仙体,但和当初的明漪也没什么差别。 有何用处?倘若连挚爱之人都护不得一个周全,为仙神,为凡体,为草芥,为蝼蚁,有何不同?! 王辜云大喝一声,洛河玉鸣带着凌厉的剑风,破空而下。 长生顾不得还有剑插在自己身体里,向前一步,引动自己体内所有仙气。不想她太过着急,血脉没有承受住这突如其来的调动,反而侵蚀了她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周围的紫清殿弟子受了惊吓,以为她有大动作,纷纷一举而上,两边有人抛出了铁钩,直接咬进了长生的臂膀,无数把剑在她腰背上方交叉,迫使她单膝跪了下来。 王辜云一刻都不能再等。 “你别杀她,”长生急得都语无伦次起来,只会红着眼不断重复一句话,“你别杀她,不要杀,我求求你,你不要杀,我求你。” “帝君——”屠酒儿哭喊,她恨不得自己立即被杀死,也不愿看着长生这样狼狈地跪在地上,还要苦声哀求着另一个人。 长生却只是紧紧地盯着屠酒儿的眼睛,眼角流下泪来,不停地说:“别杀她,别杀她。” 长生大帝是不会求人的。 但是身为凡人的明漪会。 就在这一眼,屠酒儿的目光似乎穿过了那跪在地上的大帝,看见了昔日的旧人。终于到了这个时刻,她才恍然发觉,长生真的就是明漪,现在在那里低声下气乞求着的,就是往日那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小道长,明漪。 第106章 阿漪 一旁的华玺也拦道:“掌门师兄, 我们或可真的搁置几日,此次能捉住屠姑娘是个意外,但她毕竟是青丘妖尊的女儿, 兹事体大, 还是联合道门其他掌门商讨一下比较合适。” 刘山林冷笑道:“师弟,你莫不是还恋旧呢, 怎么, 往日被那狐狸精勾引了一下, 竟念念不忘到今日?” 华玺红了脸, “你胡说什么。” 刘山林看王辜云发起愣来, 一时都忘记了继续手上的动作,便在他耳边轻声提醒:“掌门,掌门?” 王辜云回过神,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屠酒儿,又看了看另一只手里的洛河玉鸣剑,悻悻地放了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刘山林又问:“掌门,你不杀她了?” 王辜云欲言又止, 半晌, 道:“杀是定要杀的, 只是……罢了, 华玺说得有道理,不能草率,且今夜我也无心再继续下去。”他顿了顿, “把她二人押起来,先关进锁妖地牢中去吧。” 华玺疑道:“掌门师兄,不会是因为那明漪跪着求你,你心软了?” “你多想了,”王辜云摆摆手,把屠酒儿推给华玺,“赶紧带下去,仔细看管好。” “是。” 众人押着屠酒儿和长生,前往紫清的锁妖地牢方向。途中长生又暗暗试着凝了一次气,仍是无果,且她能清晰地察觉出自己的身体状况,怕是短期内都无法再与任何人打斗了。过度的消耗让她的灵力回流,反而压制住了灵台的供给,宛如被施加了一个封印,锁住了她余下所剩无多的全部真气。 王辜云似乎觉得,一个百余岁的幼妖,一个没什么能耐的凡人,她们再闹也闹不起什么大事,便把她俩关在了一起。 屠酒儿被放开后,立即跑到长生身边扶住她,眼中含泪,“帝君,你怎么样了?” 长生咳了两声,偏过头去,看周围这阴冷潮湿的昏暗环境,并不作答。 “帝君,我……”屠酒儿手足无措起来,她以为是长生是因为受了伤心情不好,“我虽然修为尚浅,但是帮你愈合身上小伤还是容易的,要不我……” 长生忽然笑了一声,但那笑没带什么感情,“……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没有,怎会呢?”屠酒儿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声音温柔地似腻了一滩水,“帝君是天上最厉害的仙,今天只是身体不好而已,没事的。” “你会不会觉得……”长生低了低头,“……觉得我很丢脸,我像刚刚那样跪着……你会……会不会……”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似在掩饰着什么情绪。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她的嗓音太过轻小,让人几乎听不清楚。 “不会的,”屠酒儿忙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你很厉害呀,帝君。我知道,让你赴死都要比下跪容易,我也知道神仙都自古有着怎样的傲骨,所以我才……”她低下头,明明是该难过的,却抑不住心里的满足,“谢谢你,真的。” 长生看着她,许久,总算卸下包袱,摸摸屠酒儿的头:“对不起,要不是我身体不好还要带你下凡,也不至于让你我沦落至此,是我太过疏忽了。” “没有,就算再也走不出这座牢,我也不后悔跟你来这里,”屠酒儿破涕而笑,“其实……我与你说一个秘密,你要听么?” “你说。” “虽然我知道了你就是阿漪,你也给我看了阿漪的那些手记,但我始终都觉得与你之间隔了层什么,就……”屠酒儿拧了拧眉毛,“就是觉得,没办法把你和阿漪重叠起来,我有点想不太懂,我到底是喜欢当初那个明漪呢,还是觉得愧对于作为神仙的你。你和阿漪有些差别,我不是很确定,我究竟是还恋着旧人,还是想对你赎罪,不论如何,这样的想法都是基于分别开来你们二人。可……就是恰才,你那个样子……我才发现,你与她是一样的,”说着,她又笑着摇摇头,“不对,应该这么说,你就是她,从未变过。”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5章 “呵,”长生也忍不住笑起来,“唉,我倒真没想到……我若早点知道降下身段就能让你放下隔阂,该早来紫清殿碰个瓷。” 屠酒儿咯咯笑着,抬起手去,轻轻摸上那张熟悉的脸。 “阿漪,”她突然改变了称呼,“好久不见你了,阿漪。” 长生一听到这两个字,鼻子立即酸了,她握住了屠酒儿的手,泪中带着点笑意。 屠酒儿却脸色大变,瞬时瞪圆了眼睛,往牢门外一指,激动道:“你你你你你——” 长生马上警觉起来,利落转身,将屠酒儿护在了身后,定睛一看,才发现牢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看那半隐在兜帽下的脸…… “霄峡?!”长生深觉诧异,玉虚宫和紫清殿本是针锋相对的死对头,怎么落魄后的霄峡竟会出现在紫清殿的锁妖地牢中! 霄峡慢慢地摘下兜帽,十年过去了,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苍老,灰发白须,满脸皱纹,腰背也驼了不少,往日的掌门雄风再不剩分毫。 长生蓦地明白了,叹道:“原来是你,我就说紫清殿怎么会突然来玉虚山捉走她,是你一直在盯着那个木屋,然后叫紫清殿的来滋事?” 霄峡也不狡辩,只淡淡看着长生,道一句:“是。” “你……” “漪儿,”霄峡打断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祖师爷,看到我很意外么?” 长生难以置信,“你不是最恨紫清殿的人,为何现在会加入他们?” “是啊,祖师爷自然不知,您十年前无意间的一顿训斥,叫我如何在道门难立足,”霄峡自嘲一笑,目光仿佛穿过了长生落在那个远去的故人身上,“您祖师爷都说不如灭门了,道门哪里还容得下我,我一生不会做别的,只会修道,无人肯要我,我只能委身来到紫清殿,”他的目光忽变冷了,“做一个扫地的下人。” 屠酒儿哼了一声:“你活该,谁叫你不分青红皂白惹事的。” “我活该?” 长生皱眉,“你不活该么?” “我活该?”霄峡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面部扭曲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活该?”他猛地冲到牢门前,狠狠抓住铁栏,目眦欲裂地瞪着长生,“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道门教我降妖除魔,师尊教我保护玉虚,我一一照做,我一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我一生都在捉妖,一生都为了玉虚而活,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玉虚!”他又指着屠酒儿,“我捉她,是为了保护玉虚的名声,我杀她,是为了保护漪儿!我要打青丘,是为了让玉虚扎稳根基,我利用漪儿,还不是为了玉虚后继有人?我错哪里了!我究竟错在了哪里,要落得现在的下场!!!” “你利用紫清殿把我引诱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长生看着他。 霄峡看起来已经有点癫狂了,“我想不通啊,我真的想不通,我想了十年了!我天天在玉虚山上守着,就是在等今天,我给紫清殿扫了那么多年地,也还不是为了今天!” 长生垂下眼,复又抬起,轻声道:“身为玉虚的祖师,我没有体谅你,一时任性便毁了你的一生心血,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 屠酒儿忙道:“阿漪,你怎么……” 长生抬了抬手,“确实是我错了。” 霄峡愣在了那里,半晌,“你……你真的觉得是自己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长生看着霄峡,“但是身为你的道友,我还想多说一句。” “什……什么?” “有时你需得明白,修道究竟是在修什么,到底是修一个心境,还是修一个名利。降妖,究竟降的是恶,还是降的人,”她一个字一个字道,“你到底要的是人间太平,还是要的权御天下。” “……” “如果已经忘记了道的初心,那玉虚宫,确实不若推倒重来比较好,”长生长叹一句,“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们利欲熏心不知所往的模样,元始天尊也必定不愿人间道门如此光景。这一句我不沾情绪,掌门,望您三思。” 霄峡的表情变得迷茫起来,似是多年构建的观念一朝崩塌,无所适从。 屠酒儿趴在长生耳边悄悄说:“阿漪,虽然我听不得你在说什么,但是你说得好棒。” 长生压低了声音,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别闹。” 屠酒儿壮着胆子,大声朝霄峡道:“老头,你杀了我们吧,我可什么都不怕了。” “哟。” 地牢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声巧笑。 “谁要杀你们呀?” 只见土地公公在前面引路,点头哈腰地迎进一人。那人一身白衣,手握一柄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笑起来时两颗虎牙咬在下唇上,温柔可爱,迷煞三界。 第107章 出狱 “紫微帝君, 您来了,”屠酒儿对紫微没了心结,便开始了自来熟, 高兴地欲要向她跑过去, 跑到一半却被长生拉住。她见长生脸色不大好,只得留在长生的身边, 但还是抑制不住开心, “我还以为我们得再呆上几天呢。” 紫微慢悠悠晃过来, 笑眯眯地对屠酒儿道:“客气什么, 你既跟了她, 以后叫我紫微姐姐便是。” 长生有点不悦,对她道:“你从哪冒出来的?” “土地见你仙体不佳还孤身一人来了虎穴,就跑去青丘找我了,谁叫我恰好没睡,闲得无聊呢。”紫微靠在铁栏上,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啧啧摇头,“你看, 我十年前就说我来帮你拿剑, 你不听, 这下好了, 被自己的记性坑了吧?” 长生看见她,心里的焦虑也就都放了下来,人虽放松了, 嘴却不松:“那也不用你操心。” “死鸭子嘴硬,”紫微翻了个白眼,又用扇子指了指一旁的霄峡,“这人点化好了吗?” 长生哼了一声:“你自己问他。” 紫微满不在意,与霄峡道:“是不是她太文绉绉,你听不懂了?这样,修道就安安分分自己修自己的,别老是想着搞事情,毕竟咱们道门秉承的一直都是‘我无为而道自为之’,您再想搞事情的时候,多想想老祖先说的这句话便是。” 长生不屑道:“粗鄙之言。” 紫微笑了笑,没理她,续道:“其实您老心肠不坏,只是走得偏了点。这样吧,我可以帮帮您,看您是愿意继续在这紫清殿扫地,还是愿意去元始天尊座下扫地呢?” 霄峡领悟了紫微的意思,也被长生点破,悔悟了自己以前做错的地方,感念她们还肯原谅自己,忙含泪跪下:“谢紫微大帝。”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6章 “行了行了,一把年纪了还跪什么,”紫微托他起来,“土地,你带他去昆仑玉清境吧,我会给元始天尊传信的。” 土地领了命,带霄峡消失在众人眼前。 屠酒儿叹了一声,“紫微姐姐,你心可真善。” “我心可不善,”紫微笑着摇扇子,“只是考虑到你们以后总还是要下凡玩,长生身体一直不好,要是那老头再伺机为难你们,多不好。干脆让元始天尊看着,我就放心了。” “原来是这样,姐姐真聪明,我就想不到。” “她有什么聪明的,我怎不觉得她聪明。”长生冷道。 “是么,”紫微挑眉看了看那铁栏上的锁,“这锁可还没开呢,我劝你对我客气一点。” “我都还没同你算与三三胡乱开玩笑的账,要不是你那日瞎说一通把她吓跑了,我们二人估计还在神霄玉府好好的。” “有吗?”紫微开始装傻充愣,看着屠酒儿抛了个眼色,“我有对你瞎说什么吗,屠三姑娘?” 屠酒儿会意,嘻嘻一笑,随着紫微的话说:“没有啊,紫微姐姐什么都没说。” “你们——”长生来回看了她二人几番,气得一甩衣袖,“我是为了给你讨公道,你反过来帮她,我看你别跟我了,你跟她走,岂不最好?” 屠酒儿一看长生生气了,也不敢再开玩笑下去,忙去哄她。 三人正聊着,便听牢外一阵响动,有人喊着“是谁擅闯锁妖地牢”,一群紫清殿弟子蜂拥而入。王辜云正欲拔剑,却看见了倚靠在牢门口的紫微,他是见过紫微真容的,忙拦住众人,跪下磕头:“拜见祖师爷。” “你要是不喊我一声祖师爷,我还以为这紫清殿已无人记得是谁一手创起的门派,”紫微讥讽一笑,“我当初帮你们落址,教你们道理,还请朱雀来做你们的护山神,为的是让你们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只与道门其他势力争来夺去的?” “祖师爷,您……您难得来一次,晚辈怎听不懂你说什么……”王辜云俯在地上不敢起来。 “罢了,我以后也不管你们了,朱雀神君我也请回去,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只是再别挂上我紫微大帝的名头,我怕丢人。”紫微收起折扇,指了指那牢门,“还不赶紧请长生大帝出来?” “什么?”王辜云错愕抬头。 长生看着他,竟开口打了个招呼:“哟,如来佛祖么这不是。” 王辜云立即明白了这些事的原委,急忙求道:“祖师爷,都是晚辈眼瞎,竟信了那前玉虚掌门的鬼话。他……他定是知道长生大帝的真实身份,还骗我诓我,引导我捉了她们二位来,我……我也没有想做别的,就只是想为民除害而已,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原谅我们!” “还好你收手及时,没伤了她们,否则……”紫微那扇骨点了点王辜云的脑袋顶,“找你算账的就该是玉皇大帝了。” “是,是是。”王辜云顶着一头的汗,朝身后骂道,“还不快去开门?” “人家的剑呢?还不也赶紧还了。”紫微嗔道。 王辜云怠慢不得,忙取出洛河玉鸣奉上。 屠酒儿朝他吐了吐舌头。 二人出来后,紫微便带着她们离开。王辜云又求了很久,求紫微不要断绝关系、召回朱雀,但紫微始终没搭理他,慢慢摇着扇子随长生离开了凡间。 三人在天上御空飞行,长生飞不了,只得紫微拖着。屠酒儿还没觉得解气,道:“难道就这么算了?我差点被他杀死,阿漪也白白跪了一下么。” “你放心吧,屠三姑娘,”紫微温和地笑,“你知道你身边这位是什么人?她可是四御之一,道门的最高主神,紫清殿那些凡人后辈根本消受不起她的跪礼,被祖师级的主神跪了,那是注定要折寿的。我再召回朱雀,他们决计没有什么活路了,就这样慢慢地消亡,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比直接灭了他们来得有意思得多,不是吗?” 屠酒儿点点头,心里不禁打个寒噤,没想到紫微表面看起来这么温柔的人,挖开来肚子里全是黑水,看似施恩宽容,但每一步都走得比下死手还残忍。她又看了看身边的长生,默默感叹一句,还是蠢蠢的长生比较可爱。 长生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你那是什么眼神?” 屠酒儿笑了一笑,凌空化作白狐,跃到了长生的肩上,毛茸茸的大尾巴缠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说:“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长生耳朵渐红,低声道:“你若愿意,什么时候都行。但是生崽崽只能三个月后了,只有那时北海之滨的圣树才结果子。” “我希望快一点,”屠酒儿憨笑起来,“到时候,也帮我大哥和小金乌求一个果子吧,我想有个人陪我一起怀崽崽。” “好、好啊。” “那……生的崽崽可以跟屠家姓么?我阿爹一定会很想要崽崽跟我姓的。” “好啊。”长生心想,反正我也没姓。 “啊,”屠酒儿又化作少女形态,笑得春风荡漾,她趴在长生的背上,双手揪住长生的耳朵尖尖,“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当然了,”长生摸上屠酒儿的手,认真道,“你是我的夫人。” 紫微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禁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想把你俩扔下去,我要吐了!” 第108章 雨后的晴朗 自这件大事后,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六公主彻底死了心,离开了青丘,玉帝知道长生和屠酒儿的事后, 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管, 胡芝芝慢慢接受了这个在她眼中看上去比较愣的女婿,屠苍也逐渐放下了对仙族的芥蒂。神霄玉府被秦淮一点一点搬到了青丘来, 自此, 长生便在青丘住下, 紫微也赖着不走, 日日跟着长生蹭吃蹭喝。 大婚的事开始着手准备了, 青丘的一众人等全都忙了起来,这次要出嫁的可是三界最漂亮的姑娘,也是屠家最宠爱的小女儿,连最不喜欢待家里的屠嘲风都粘在了青丘,天天追在屠酒儿屁股后面献殷勤。 愉快的日子总是过得非常快,只有那些痛苦的时光才会让人觉得漫长难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屠酒儿不再管长生叫阿漪,也不叫帝君, 改为一口一个“老伴儿”。起初长生的脸色臭了好几天, 但后来听惯了, 竟也觉得顺耳起来, 亦改叫屠酒儿为“夫人”。 只是,毕竟还未完婚,她们也只能在私底下叫一叫作玩闹。 距离大婚没有多久了, 屠酒儿此日觉得有点无聊,便偷偷跑出狐狸洞,去坐落在狐狸洞后方的神霄玉府找长生玩。 长生正和紫微对桌坐着,二人为天庭分配下来的日常公务忙得焦头烂额。紫微一边批注,一边抱怨:“我说咱们人都躲到青丘了,怎么这些公文还要朝这儿来送?” “闭嘴,赶紧批。”长生忙得没有空抬头看,额角的头发汗湿了,袖子也被无意识地撸了起来。 紫微长叹一声:“你说,要是批一些洪涝、降雨的大事也就罢了,这都什么鸡毛蒜皮的东西,也得送到我这里过目?”她拎起一本册子,指点道,“哪吒的莲藕胳膊被哮天犬啃走了一截,太乙真人居然还要我准许才肯给他换条新的。”她又翻了一本,“还有这个,赤脚大仙要换一双新鞋,采衣阁问我能分配几匹布下去,”她无奈地叹道,“赤脚大仙换鞋?赤脚大仙穿过鞋?” “还好了,我这有一本,”长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册子,“说齐天大圣在五指山下有点饿,问我是送三个桃子过去还是送五个。”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7章 紫微好奇问道:“所以你批了几个?” 长生抬眼看向她,“我写:一个也不许送。” “漂亮,”紫微鼓鼓掌,“那泼猴活该,他把蟠桃园都吃光了,还想吃?我都几百年没尝过蟠桃味儿了,就该饿死他。” 说话间,屠酒儿悄悄走了进来,把带来的食盒放到一边,偷偷站到长生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压粗了嗓子:“猜猜我是谁啊——” “喔……”长生一脸严肃地猜起来,“是紫微。” 紫微噗嗤一笑:“哇哦,原来我会瞬移。” “笨蛋,”屠酒儿敲了敲长生的脑门,“下次能不能说个不在跟前的人,我二姐什么的,做戏都不会做,一点都不好玩。” 长生拉住她的手,引她坐下,“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 屠酒儿拿过食盒,“是阿姐做的鸡汤,阿爹说,晚上叫你们去狐狸洞吃饭,小金乌不知从哪里搞了点龙肉来。” 紫微道:“小金乌殿下怎么最近天天来。” “我大哥在青丘啊,他当然天天来,”屠酒儿端出两碗鸡汤,给紫微递了一碗,给长生放了一碗,“今晚上阿蛮也会来,我好久没见她了,或许晚一点巧官也会来,真是开心。” 长生看了看紫微的碗,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声问屠酒儿:“我为什么比她少一只鸡腿?” “一个鸡腿你也要在意,还说道门戒荤,不知道戒哪儿去了,”屠酒儿哼了一声,接而又压低了声音,“这饭是我二姐做的,又不是我做的,给紫微姐姐的自然比给你的要多,下一次我做,给你多放一点。” “哦。”长生点点头,捧起碗。 “嘶,你的重点是不是光放在鸡腿上了?”屠酒儿拉住她,不叫她把勺子往嘴里送,“我刚刚那段话你就没听出别的名堂?” 长生眨眨眼,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什么?” “哎哟,”紫微吃到一半,突然叫了一声,然后用筷子从碗里捞出了一张长长的手帕,“屠三姑娘,这是你二姐的帕子么?下回可叫她仔细点,怎么能随便往汤里扔呢。” 屠酒儿哀叹一句:“唉,你们仙界的人,果真和我们狐族的脑子不一样。” “啊?”长生皱起眉。 “算了,吃你的鸡腿吧。”屠酒儿支起胳膊,撑着脑袋,觑着长生忽道,“老伴儿啊,你说……” 长生被呛了一口,“你……咳咳,能不能换一个,你这样叫,我总觉得我很老。” “你不老么?”屠酒儿笑嘻嘻的,“你都是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了,老牛啃我这棵嫩草,还不让我叫一叫了呀。” 紫微赞许道:“屠三姑娘说得在理。” “我……”长生看起来有点担忧的样子,许久,似有些忐忑地问紫微,“我看上去,真的很老么?” “还好了还好了。”紫微极为敷衍道。 长生仿佛还是坐立难安,她在板凳上墨迹了一会儿,随口抓了个理由离开了。紫微看她走了,与屠酒儿笑道:“她肯定是照镜子去了,估计要看看有没有长细纹呢。” 屠酒儿笑呵呵的,“她以前也这么臭美么?” “她哪里臭美过,她从来都没在意过自己那张脸,”紫微耸耸肩,“是上次为了给你留好印象才开始学着点妆的,可惜了,技术实在太差。你可得好好教她,她的脸其实很好看,不能就这么被她那破手艺糟蹋了。” “我也觉得她很好看。”屠酒儿忙不迭地点头。 “那我向采衣阁批些胭脂水粉和布匹下来,给你们留用。”紫微说着,便拿了本新册子,用朱笔在上面向采衣阁写调配。 屠酒儿却没太在意这些身外物,她一心想着该怎么和紫微开口提那件事,踌躇半晌,才开口道:“紫微姐姐,你觉得我二姐好看么?” “好看,青丘狐族没有哪个是不好看的,所以我才想撮合撮合她与我弟弟后土,只是……屠二姑娘貌似不怎么感兴趣。” “她是不感兴趣,”屠酒儿忙接道,“那……紫微姐姐就不想和你弟弟一样,找个伴儿么?” 紫微了然,轻轻一笑,干咳一声,“屠三姑娘,你不会是想撮合你二姐与我吧。” 屠酒儿往前凑了一点:“紫微姐姐没有这个意思么?” 紫微笑着摇摇头,道:“屠三姑娘,我毕竟是个修道人,不论长生与后土他俩怎么动凡心,戒色终究是道门的一条律令。他们思凡,不代表我就一定会思凡,真是抱歉,怕要辜负你的好心。” “其实,我阿姐早就喜欢你了,”屠酒儿陈恳道,“我们第一次在天幻园见面,她就一眼相中了你,后来在宴席前她一直很高兴,我那时还不知她在高兴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可以再见到你。你来青丘后有意和她搭讪,她还非常开心的,结果没想到却是为了与你弟弟搭桥,你可想她有多难过了。” “原来是这样,”紫微嗯了一声,像在思虑着什么,“……万事随缘吧,这事你不必管了。” “好。”屠酒儿不知她这是婉拒还是松了口,也没法再细问,只得闭了嘴。 没多久长生回来了,她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欲言又止,不知被什么事困扰了心思。屠酒儿看她也没心情批文书了,便拉她出去走走。 出了神霄玉府,她们踏上了林间小路。屠酒儿歪头看着长生,摇摇她的胳膊:“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只是……”长生皱着眉,“只是觉得自己老了。” “你怎么还真往心里去了?”屠酒儿笑吟吟地拉住她的双手,“哪里老了,一点都不老,白白嫩嫩漂漂亮亮的,比我们青丘的好多狐狸都漂亮。” “可是……我的眼角有皱纹了,”长生停下脚步,低下头指给屠酒儿看,“你看,就在这里,有一条皱纹。” 屠酒儿趴上去,眯着眼睛看了老半天,才勉强找出那一条小得几近平缓的细纹,不禁笑道:“这个地方啊,你要是多笑一笑,它就没有了。” 长生认真问:“是真的么?” “当然了,我比你去过的地方多,比你玩过的东西多,知道的肯定比你多,我说它会没有就会没有的。” “嗯……”长生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我是天地孕育的第一批神仙,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长生不死,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也变得老态龙钟,万一我以后老了,你会嫌弃我么?” 屠酒儿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会啊。” 长生愣愣地看着她。 屠酒儿接着说:“你若真有一天老了,走不动了,也没有什么法力了,我就找个轮椅把你装起来,像以前那样。然后推着你去凡间到处走,让你看着我和别的男人一起喝酒,一起吃饭,一起玩闹,气死你气死你。”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8章 长生瞅着眼前这个嚣张得尾巴翘上天的狐狸,忽然开始怀念起前不久那个安安静静乖乖巧巧温温顺顺怯怯懦懦的屠酒儿了。 不过,要是让她选,她还是愿意和眼前这个屠酒儿在一起。只有她会哭会笑会气自己时,她才觉得自己能把这只狐狸踏踏实实地握在掌中。 第109章 我答应 二人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儿, 没多久看见了一条穿流而过的小溪,屠酒儿提议去水边坐坐,长生也顺着她去了。 屠酒儿脱下鞋袜, 坐在水边, 把脚荡进水中,叹了声“凉快”。她随即盯向了双手负立的长生, 道:“你也来泡一泡, 今儿天热, 沾点凉水舒服极了。” 长生却皱了眉, 道:“女孩子家, 怎么能随便把脚暴露出来。眼下四周无人,你只给我一人看也就罢了,竟还想拖我一起?不知羞。” “好吧,”屠酒儿悻悻地瘪嘴,她看着自己浸在水中的脚趾,忽然又有一念,抬头笑道,“既然无人, 你帮我洗洗脚, 好不好?” “为何?”长生不解, “你不是可以自己洗么。” “可是天下的夫妻都会这样玩吧, 我就见我阿爹给我阿娘洗过呢,”屠酒儿唉了一声,“看来, 你不如阿爹爱阿娘一样爱我,连夫妻间的寻常事也不肯做,好失望。” “咳,”长生往四周看了看,再三确保了无人窥视,脸上有了点不正常的红,妥协道,“那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好,我不说,”屠酒儿用胳膊支住地面,将身体的重量交给肩部,坐出一个极为妖娆的姿势,脑袋一偏,水腻腻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笑意,“你来。” 长生在她那双似有漩涡般的眼睛里失神了片刻,目光又渐渐从她的脸挪到她细长的脖颈,然后是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看上去圆润柔软的胸,被衣封束得纤细的腰,碎花百褶裙下、沾着水珠的雪白小腿。屠酒儿轻轻一动,那小腿上的水珠就开始慢慢下滑,一点一点滑过紧致光滑的皮肤,在最后一个重力临界点上留恋不走,打了几个圆转,然后不经意之间忽然落下,“滴答”一声,刚好砸进长生的心窝窝里。 她低下头,用下巴遮住自己的喉咙,偷偷咽了咽口水。 “看什么呢。”屠酒儿踢起一簇水,水浇到了长生的衣摆上。 长生起先一愣,随即勾起一边唇角浅笑,她径直走进溪水里,任由那水漫过自己的长靴,淹上自己的衣摆,浸透她的小腿。走到屠酒儿面前后,她单膝跪了下来,就跪在冰凉的水中。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长生弯下腰,在水里触到屠酒儿的脚踝,“你要听么?” “当然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屠酒儿笑着点了点长生的额头。 “天地初开时,三界还没有生出我们这么多神仙,那个时候没有玉皇大帝,也没有神尊帝俊,更没有阎王判官,自然也没有我。那时天地间只有伏羲与女娲二人,伏羲喜欢女娲,但是女娲害羞,始终不肯答应伏羲的求爱。如果一直这样拖延下去,天地间就一直不会再有其他仙神出现,该怎么办呢?” 屠酒儿好奇问:“该怎么办?” 长生轻轻地摸着她的脚踝,“有一天,女娲终于松了口。她说,你绕着这棵树追我,如果你追到我,我就答应你。伏羲很高兴,于是他开始绕着树追她,像这样,一圈,一圈……”她说着,便开始用指尖绕着屠酒儿的脚脖子轻剐,屠酒儿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脚趾都缩到了一起,“别动别动,好痒啊哈哈哈哈。” “但是伏羲怎么都追不上,他忽然灵机一动,停下了脚步,向后打开双臂,女娲便措不及防地——”长生一把握住屠酒儿的脚踝,温热的手掌在冰凉的水中给了她另一种奇妙的触感,“撞进了他的怀里。” 屠酒儿用亮晶晶的眸子期待地看着她,“然后呢?” “然后,伏羲就像这样跪在女娲面前,他说,”长生和屠酒儿对视上,眼里惯常冰冻的一层霜全部化成了水,温柔得仿佛春日江南,“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得一良人,吾在此跪伏为誓,今生一堂缔约,直至白头。吾为汝命,汝为吾命,一人尸骨入黄土,两双脚踏黄泉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要休且待青山烂。” 屠酒儿笑眯眯地看着她,“这真的是伏羲与女娲说的话么?怎么还有诗经里的句子呢。” 长生耳尖一红,随即无奈笑了笑,“好吧,不是伏羲与女娲说的。是我要与你说的。” “这会儿你更像花初了,阿漪可写不出这样好的文章,”屠酒儿伸出手去摸了摸长生的头发,“明日给我抄一份,我拿回去裱起来,以后你要是变心了,我拿出来臊死你。” “你……都不感动的么,我还以为你会感动到流泪的。”长生有点挫败。 “我感动啊,特别感动,”屠酒儿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什么东西,“所以你看,我因为太感动了,决定送你一样礼物。” 长生马上抬眼看过去:“什么啊?” “当当当当,”屠酒儿将手里的帕子抖开,展开长生眼前得意地来回晃,“是你最想要的——鸭子手绢!” 长生忍不住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她好像从未笑得这么开过,完全忘记了固有的矜持和收敛。她从屠酒儿手里拿过手绢,放在离自己眼珠子极近的距离仔仔细细地看,一边看一边不忘问道:“血呢?” “在这里,”屠酒儿指着鸭子屁股上的一抹红,“你当时叫我滴点血,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滴的位置吧……有点奇怪。” “没事,”长生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依然盯着手绢挪不开眼,边看边笑,“真好看。” “可不吗,本来我就只会绣鸳鸯,你非要什么鸭子,我学了好久喔。” 长生满足地长叹一声,终于把目光移向了屠酒儿:“夫人,你待我如此好,我该怎么报答你?” “报答?”屠酒儿笑得肩膀一抖,“这么客气呀。” 长生陈恳道:“要不,我把洛河玉鸣送给你?” 屠酒儿嫌弃道:“我要它干什么啊,我又不打架。” “那……把我衣襟上的雨花石送给你?” “不要,一颗破石头,也就你把它当个宝。” “那把神霄玉府送给你吧。” “我要那么多空屋子作甚?再说了,你的府邸,我以后本来就可以住。” “那你想要什么?你尽管说,只要我能给。” “这可是你说的,”屠酒儿得逞奸计地一笑,“我要——新婚之夜,你在下面,任、劳、任、怨。怎么样?” 长生一愣,只呆呆地看着屠酒儿,不知该如何答。 “你要是不答应,就是食言,你若是食言,可就别怪我也不守承诺,”屠酒儿清清嗓子,掐起声音装作高喊道,“哎呀不得了啦,长生大帝给人洗脚啦,洗脚啦——”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 第110章 朋友 致命风流[重生]_第139章 两个人又玩闹了一阵子, 慢慢的长生也忘记了之前苦恼的问题。天黑了下来,屠酒儿想起屠苍还嘱咐要去狐狸洞吃饭,忙拉上长生往回走, 屠酒儿在前面急得光着脚丫哒哒哒不停跑, 长生在后面急得捧着鞋念念叨叨催她穿。 屠酒儿在狐狸洞口一边跳一边提鞋跟时,看见了许久不见的阿蛮, 她开心地喊了一声“阿蛮”, 飞快穿好鞋跑过去拉人家的手。阿蛮看见她也十分兴奋, 不停地说:“三三, 你能说话了, 能说话了啊!” “早就可以说了,你个死丫头,不知跑去哪里玩,一直不来找我。” 阿蛮发现了屠酒儿的性子变化,又惊又喜:“咦,你怎变回原来的你了?真是太好了。” “因为要成亲了啊。”屠酒儿向她挑挑眉。 “难得,难得。说到你成亲,我一听说你要嫁与仙界的长生大帝, 立马就从苍野之梧赶来了, 我说那个长生大帝……”阿蛮不经意一瞥, 看见长生那张脸时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我的娘啊你怎么长得和小道长一模一样!” 屠酒儿把长生拉过来,笑道:“这就是阿漪,阿漪是她在人间历劫的凡胎罢了, 花初也是,所以她们的样貌都是同一副。” 阿蛮惊叹了好半天才把嘴合上,啧啧叹道:“我还以为你摆脱了小道长的阴影,终于肯放下过往,搞半天,原来你还是没逃过她的手掌心。” 长生阴着脸,闷闷道:“你有意见?” “我怎么敢啊,你现在可是大帝,”阿蛮笑得比哭还难看,“您可千万别计较我以前挖苦你那些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屠酒儿切了一声,笑着拉长生与阿蛮往狐狸洞中走,“巧官来了么?” “来了,在里面坐着,”阿蛮耸耸肩,“不过她脸色很差,总是在走神。我与她打招呼,她和没听见一样,屠叔叔叫她也不答应。” 屠酒儿疑道:“为什么啊?” “你还记得月柳吗?就是总跟在巧官后面的那个漂亮姐姐,”阿蛮撇撇嘴,“我听说她前不久病死了。” 长生脸色一滞,“你说什么?” “月柳死了啊。”阿蛮又重复一遍,“有什么好奇怪的,那毕竟是个凡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生老病死不是正常的么。” 长生念起往事,她虽然与月柳不熟,也不觉得那女子多好,但一想起那年在橘巧官府邸时月柳说过的话,心里竟有些难过。 ——“我心甘情愿一辈子都交给她,年轻时与她耳鬓厮磨,年老时给她洗衣做饭,死了也要埋在她周围,给她心里盖层土。如果她的心里不能全是我,那么永远有我,也是好的。” 她的一生已全部应了她说过的这段话,年轻时与她耳鬓厮磨,年老时给她洗衣做饭,死也应是死在了她的身边。但愿她的结局也能如她所愿,能够在橘巧官的心里永远留有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 屠酒儿见长生眉头皱了起来,收敛了笑意,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你怎么了?” “没什么,”长生皮笑肉不笑,“我有点想见见那只猫妖。” “不会是还记仇吧?她本来就放肆,冒犯你也不是她的本意,眼下月柳姐姐死了,巧官定在伤心,你就饶了她吧。” “我说了我要为难她么?”长生负手向洞内慢慢走去,屠酒儿忙跟在她的身后,“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三人进了洞,分别与屠苍和胡芝芝打了招呼。屠酒儿看到橘巧官在一旁坐着不说话,悄悄蹭过去,甜腻腻地唤道:“巧官!怎么不和我问好呢。” 橘巧官这才回过神,发觉洞内又多了三人,她愣愣地扫视一圈,点点头,“别来无恙。” “你瘦了好多,看起来也太憔悴了,出门都不照照镜子?要是路上碰见个好看的小姑娘,你这副样貌迎着人家不得后悔死。” 橘巧官只是看着屠酒儿,又仿佛根本没有看着她,谁也不知她究竟把目光落在了何处。她许久都没答话,似在发呆。 长生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声,道:“你活该。” 橘巧官听了,身体猛地一震,惊愕地看向长生。半晌,她睁圆的眼睛溢上泪水。 “明漪……”橘巧官哆嗦着嘴唇,猛地站起身,逼近长生,“她是不是与你说过什么?是不是?” “与你有何干系。” “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橘巧官哽咽了,“是不是曾经后悔过。” “原来你还在意她的想法,”长生讥笑道,“真是可笑,你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亲自问问她,却没有一天想得起来这件事,非是要在她死后才开始在意。你活该如今念念不忘,舍放不下。” “喂!”屠酒儿忙拉了拉长生,压低了声音警告她,“你别说了。” “哼,”长生淡漠地看着橘巧官,“再奉劝你一句,要哭滚出去哭,别脏了我的喜堂。” 橘巧官含着泪深深看了一眼长生,利落地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你太过分了,”屠酒儿有点生气,嗓音也高了起来,“巧官明明这么难过,你为什么非要在她伤口上撒盐?” 长生又想起那年的月柳,面色又冷了几分:“我说了,她活该。” “可那是我的朋友。” “又不是我的。” “你……”屠酒儿气得后退了一步,“你简直不可理喻。”说罢,她便转了身,也要跟着橘巧官出去。 才迈出一步,冰凉的手指便握住了她的手腕,紧紧地拽住了她。 长生低着头,许久,声音软了下来:“别生气,我和你道歉。” “你是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了,还是只是因为怕我生气?”屠酒儿斜眄着她。 长生沉默半晌,答道:“我没有错。” “你这头猪,”屠酒儿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气极丢了一句:“一日不知错,一日不成亲。”话落,她朝洞外跑去找橘巧官。 长生愣愣地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紫微在旁边看了半天戏,这会儿终于上前来,安慰了她一句:“你何必呢,非要去招惹她的朋友……” “原来我……”长生抬眼,直直地看向洞外,“……我还不如……她的朋友吗。” 第111章 鹅梨帐中 紫微叹道:“也不是这样。屠三姑娘应该也是明白是非对错的, 她只是不愿意让你来说出那些话罢了,那毕竟是人家的朋友,不是你的。” 致命风流[重生]_第140章 长生咬了咬牙, 固执道:“我没有错。” “得啦, 别在这儿站着了。屠二姑娘做了好些菜,咱们先上桌, 和妖尊与夫人打个招呼, 免得失了礼节。” “我不想吃了。” “不想吃也得去, ”紫微拖着她走, “橘姑娘不吃, 三姑娘不吃,你也不吃,那屠二姑娘不是白做了?” 长生黑着脸上了桌,紫微帮她打圆场。屠苍不愿意得罪她,陪着笑帮着骂屠酒儿,胡芝芝也骂,不过是因为真的生气。长生拿着筷子,一口都没动,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 时不时向洞外方向瞥一眼, 似在等什么人。 但那个人直到晚饭结束也没有出现。 吃完了饭, 一桌人又聊了会儿家长里短,屠苍看长生心情实在不佳,也不准备继续尬聊下去, 随口拣了个理由散了这桌饭局。 阿蛮吃饱了不知跑哪里玩去了,屠苍和胡芝芝也搀扶着回了后洞。屠荼荼临走前一直看着紫微,起座时丢了轻飘飘的一句:“别忘了。” 紫微向她笑着颔首。 长生冷笑道:“都走了。你也要走了,是吗?” “你先回神霄玉府吧,可能屠三姑娘已经回去等着你了。”紫微拍拍她的肩头,“你也别嘲讽我,我横不能一直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这多不像话。” “呵。” 长生擦着她的肩走了过去。 已经入夜,外面漆黑黑一片。从狐狸洞回到神霄玉府要经过来时的那一大片林子,长生出来时顺手拿了个灯笼,自己懒得提,变了个小法术让灯笼悬在前面。 她每走十来步,就要向回看一眼。每看一眼,她就更确定紫微的说法。 三三肯定是回神霄玉府了。 就这么想着,她的心情反而有了点好转。 终于走回了神霄玉府,秦淮还坐在门口守夜,见了她,忙起身作揖:“帝君,您回来了。” “嗯。”长生瞥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在我之前,还有人回来么?” “没有啊。”秦淮茫然答道。 长生先是胸口一滞,再是生了侥幸,或许她不走正门呢?那小狐狸本就不循常理,跳墙也是有可能的。 揣着这最后一点希望,她走过大殿,走过回廊,站在了卧房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没有…… 没有她。 屋里很黑,甚至连灯都没有点,仔细嗅过去,也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帝君?”一直跟在后面的秦淮异常谨慎地开口。 “下去。”长生面无表情地扔下两个字,迈进房门,长袖一挥,房门被砰的一声狠狠甩了个严实。 秦淮很有眼色地招呼所有服饰的仙倌仙女退下了。 长生坐在床边,挺直着腰背,坐得一丝不苟端端庄庄,就像许多年前她还是明漪时,坐在床边等待屠酒儿的那个夜晚。 忆起往事,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普通的凡人,有爱,有恨,有嗔,有痴。她坐在这里,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流动,带着些许刺痛和沉闷,手心变得冰凉,手指也变得僵硬,怀揣着一份渴望却又恐惧的等待。 她连续眨了好几下眼,才把眼泪困在眼眶里。 也不知等了多久,或许已经到了后半夜,长生只记得,月亮移到了她前面的窗口中。在圆月边缘与窗框做出最后的一点分离时,身后的窗户“嘎吱”响了一声。 然后就是足尖踏地的轻微响动。 “咦,你还没睡啊,我还以为你都睡下了,”屠酒儿笑吟吟的声音传来,仿佛不久之前的生气只是长生一个人的错觉,“早知你没睡,我就不跳窗户了。” 长生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起,紧到微微颤抖。 屠酒儿走到她的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摇了摇:“来,睡觉嘛,我好困。” 长生仍不说话。 屠酒儿咦了一声,弯下腰,歪着脑袋和长生对视,轻笑一声:“你怎么了?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你不是说,一日不知错,一日不成亲吗。”长生的嗓音微哑。 “你当真了?”屠酒儿坐到长生的身边,抓住她冰凉的手指,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说了句气话,你怎还真往心里去呢。巧官她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几百年来,我从未见她像今天这样难过,我不是说你骂她的话不对,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只是……我只是希望,咱们可以对她温柔一点,慢慢地告诉她这些事实。” “那你让我‘知错’,知的是甚么错?” “当然是你这驴脑子啊,”屠酒儿在长生的脑门上点了点,无奈道,“你也就是身为花初时好一点,后来怎么变成这么个蠢笨模样。你看我生气,顺着我说不就好了?再哄两句,我这么好哄,一定马上原谅你,可你呢,非要和我杠起来。” 长生皱了皱眉,道:“但是,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人怎么可以颠倒是非。” “既然你说‘错就是错对就是对’,那你下午的时候为什么明明不知错,还要和我道歉呢?你违背自己本心说谎话,难道不是错的?”屠酒儿耐着性子和她一点一点疏导,“其实啊,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需要讲那么多的对错。只要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我们彼此信任,其他的事情,无论错错对对,都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调味剂罢了。” “好吧,”长生仔细一听,也接受了这番言论,“可是你还要向我解释,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不然,我仍不能原谅你。” “因为刚刚送巧官回了一趟凡间,顺便在凡间逛了逛,为你精心挑选了一件礼物。”屠酒儿笑得两个酒窝一漾一漾的,“想要么?” 长生心里先是一喜,紧接着又生了警惕,“你莫不是还像上一次哄骗我,又随便掏块破石头拿来搪塞吧?” “唉,老伴儿这么不相信我,我好伤心啊。”屠酒儿从袖口摸出一个小巧的青玉小罐,用指甲划开上面的封缄,打开罐口,一阵甜甜的花香伴着隐隐的檀木香渗出,“那这一罐‘鹅梨帐中’,我就只能送给紫微姐姐了。” 长生吸了吸,赞道:“好香。” “我多年前在凡间闻到过这个香,后来遇见你,就觉得很适合你。可惜后来一直在青丘,再没下过凡,这一次送巧官,刚好去买了来。”屠酒儿用小指的指甲挑起一点,握起长生的手,涂抹在她的手腕上。 长生抬起手腕,仔细闻了一会儿,重复了一句:“好香。” “喜欢么?” 致命风流[重生]_第141章 长生还在嗅自己的手腕,闷闷地答道:“嗯。” 屠酒儿摇了摇她的胳膊,放软了嗓音,甜甜地撒娇:“那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嘛。我错啦,我错啦,我错啦,求求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 “……你怎么这么容易求人。” “因为我脸皮厚啊,我恬不知耻,我死不要脸,我鲜耻寡廉,我上愧对于天,下愧对于地,对不起玉皇大帝,对不起阴司阎罗,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兄姊,对不起挂念我一晚上没睡觉的可怜老伴儿。我是罪人,罪人呀罪人。” 长生觑着她那副德行,半晌,还是绷不住,唇角向上弯了弯。 “你为何这么会惹我开心呢,”长生回握住屠酒儿的手,“我怕这样下去,就真的再也离不开你了。” “谁要你离开我了?谁呀?”屠酒儿挑着眉看她,笑眯眯的,“谁要是敢,我脱他的裤子,打他的屁股,打死他个大坏蛋。” 长生忍不住笑了,她紧紧握着屠酒儿的手,眼底尽是心动的光。 “三三,今晚不要回狐狸洞了,留下陪我吧。” “哦哟哟你想做什么?”屠酒儿一脸惊叹地指着长生,“是谁说,不成亲,不可以孤女寡女共处一室过夜的?你的纲常呢,你的伦理呢,吃到哮天犬肚子里了吗?” 长生抓住屠酒儿的手指,忙说:“你想哪里去了,我又不是要……我只是与你多待一阵。” “其实你不说,我本也是准备和你一起睡觉的。今日本就奔波劳累,哪儿还有力气回狐狸洞。”屠酒儿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地蹬掉鞋袜,盘腿坐上长生的床,靠里边儿躺了下来。 长生就没有那么邋遢了,她先脱外衣,再脱中衣,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床头,最后脱鞋,严谨地将两个人的鞋并列放在一起。 “我们多久没有这样躺在一张床上了?”屠酒儿半闭着眼,轻声呢喃,“好久了吧……真是怀念身边有人陪着的感觉。” 长生也躺了下来,她面朝里侧躺着,直勾勾地盯着屠酒儿的脸,胳膊折起枕在头下。刚刚抹在手腕的鹅梨帐中香散发出清雅的香味,香气游离进入她的鼻间,让她的意识有了些模糊。 “我也怀念。”她轻声说。 “你是花初的时候,我与你躺过一张床,你是阿漪的时候,我也与你躺过一张床。今日是第一次与身为长生大帝的你躺在一起,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嗯……”长生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混沌了,她使劲摇了摇头,觉得身体开始有点热。 “唉。总在回忆往初,但其实,展望一下未来也不错。老伴儿呀,你喜欢公狐狸还是母狐狸?我们回头要个什么花色的比较好呢?” “我……不知道。” “要是大哥生,他肯定喜欢白狐狸。我更愿意生个赤色的,九尾灵狐里都是白狐,还从未有过赤狐,要不我们就开这个……” “嗯啊……”长生的呼吸越来越重了。 “你怎么了,”屠酒儿发觉了异样,支起身子,探过来查看,“脸怎么红成这样?” 长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努力撑起一丝清醒:“你……你往香里掺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掺啊,”屠酒儿一头雾水,“我在百花楼买完就直接拿回来了,有什么不对吗?” “百花楼……”长生紧紧咬着牙,“百花楼是什么地方?” “好、好像是、是……”屠酒儿咽了咽口水,“……青楼。” “你……你是故意的还是……”长生的脖子都已经开始泛红了。 “不会吧,就算是里面掺了那种药,你好歹是个仙体,怎么会这样?” “等等,百花楼……百花……”长生使劲按了按自己的脑袋,“我竟糊涂了,我知道百花楼的,那是百花仙子亲手修建的所在,用作她们去凡间玩耍的休憩地。里面用的香料定是神仙界的灵花,我就算是活了……活了三万年,也无法……” “那该如何是好?”屠酒儿也急了起来。 第112章 落日 翌日清晨。 长生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望着窗外出神。怀里温暖香软的小狐狸动了动,打哈欠时瞬间化作少女形态,把长生的怀抱填了个实实在在。 “咦, 你醒的这么早, ”屠酒儿揉着惺忪的睡眼。 “我在算天数。”长生轻声说。 屠酒儿又打了个哈欠,一边打一边模糊问:“什么天数?” “距离大婚的天数。” “别算了, 还有三天。” 长生长叹一声:“还有三天, 这么久么?” “你急什么呀, ”屠酒儿在她侧脸上亲了亲, 自个儿坐起来穿衣服, 把长发抚到胸前铺着,指头和衣带较上劲,“之前可不见你这么急。” “你不懂,”长生也起身来,拿过床头的衣服开始穿,“之前再怎么说,你我并无夫妻之实,婚期何时来倒也没那么重要。可如今你我都这样了, 不拜过天地, 我总觉心里不安。” “哟, 可把你给纯情的, 你身为靳花初和明漪时,我们又不是没有在床上……” “前世之事,休要再提了。” “为何?我偏要提。”屠酒儿解不开衣带的死结, 索性不解了,敞着衣衫就朝向长生,“难道过去的事就不算数了?要是不算数,堂堂长生大帝还眼巴巴地来找我续甚么缘?” 长生见她酥胸半露,自己的衣服都顾不得穿了,忙帮屠酒儿系衣带,“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前世又不只是靳花初与明漪。我投过许多次胎,每一世都会爱一个人,若过去的事统统算数,我便不只要和你一人成婚了。” “哇,你不说我还不晓得,”屠酒儿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我还以为你除过靳花初与明漪两世,其他世都是修道来着,原来你世世都要爱一个人?!”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长生有点头疼,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只是不想让屠酒儿再提床笫之事,却闹成了现在这样。 “你现在既能念着身为靳花初与明漪时的旧情,那也肯定藏着其他的旧情,”屠酒儿揪住长生的领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快说,你还念着谁?” 致命风流[重生]_第142章 长生恳切道:“只有你一个。” “我才不信,”屠酒儿转身披上外衣,腿一蹬便下了床,“你定还有其他的老相好,也不知藏在心窝窝的什么地方。等以后我孩子也给你生了,也熬得人老珠黄了,不漂亮了,你定要扭脸去找别人。” “我没有,”长生有点心力交瘁,“三三,你为何总是这样和我闹?” “你看你看你看,”屠酒儿一副捉奸捉在床的模样,“还没成婚呢,只是和我睡了一觉,便已开始嫌弃我闹了。” “我……”长生感到百口莫辩。 屠酒儿穿好衣衫,哼了一声:“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去渡轮回劫,把你忘了一遍又一遍,叫你眼睁睁看着我和别人一世又一世地恩恩爱爱,到时你就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滋味!” “可是,我又没有在与你相遇之后再去渡轮回劫。”长生解释道。 “我不管,我就是要生这个气。你哄我也好,不哄我也好,这个仇我偏是记下了。” 屠酒儿扭脸就向屋外走。 长生呆坐在床边,还没反应过来时,屠酒儿便已出了门。她愣了愣,然后悠悠叹口气。 没成想下一刻,屠酒儿的脸又立即出现在了门边,她气急败坏地喊:“你还真不来哄我!” 长生疑道:“你恰才不是说不管我哄不哄,你都要记仇了么?那哄不哄确是无甚区别了。” “你你你你你,”屠酒儿手指头直隔空点着长生,激动地结巴,“你去地里牵头驴和它成亲吧,再没谁比你们更天生一对了!” 长生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去追:“三三,我哄你呢。” “滚蛋。” 屠酒儿一拂袖,转身化作白狐,嗖的一下消失了。 . 一刻钟后。 长生匆匆来到狐狸洞,二话不说冲将进去,左顾右盼地找人。紫微正坐在妖尊侧面的客座上喝茶,屠苍和胡芝芝都不在,洞里只她一个人。 见长生来,紫微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长生面前,用指尖挑了一下她的衣带:“你忙什么呢?衣服都不穿好。” “胡说,明明穿好了。”长生大略瞥了眼自己的衣服。 “你再仔细看看,穿好了么?”紫微按着长生的脑袋,叫她往自己身上看,“云纹和仙鹤的压花,是该穿外面还是里面?” 长生认真瞧了瞧,“哦,穿反了。” “还不脱下来重新穿一下。还好是外搭的衫子,要是里面左衽了,我看你怎么解腰带。” 长生顺从地点点头,脱下自己的外衫,脱到一半又想起正事,“我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你只答我,见过三三没有?” “见了呀,她前脚走,你后脚就进来了,”紫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折扇慢悠悠地摇,“走时拉上了屠二姑娘,看脸色可不太好。你惹她了?” “我没觉得我惹了她,”长生顿了顿,随后一叹,“罢了,就算是我惹了她吧。” “都是两口子了,过日子嘛,争争吵吵的很正常。要不,怎么有烟火气呢?” 长生细细一想,心下也没那么紧了,不禁一笑:“也是,不过是寻常的小吵而已。三三她素来娇蛮些,有时无理取闹也不该太计较,只要她再不离开我,欺我几次又何妨?” 紫微抿了一口茶:“就是,你好歹是能做她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的年纪,让着小姑娘点,少生生气,延年益寿。” 长生点头。过了一会儿,还是稍有不安:“话虽如此,还是要去哄她的。” 紫微怒其不争地拿折扇在长生脑门上点了点:“你呀你,你就等着做一个耙耳朵吧。屠二姑娘走前告诉我,她们会去青丘东南的葫芦山看日落,赶紧去找吧帝君大人。” “你同我一起去。” “为何?”紫微不解。 长生垂了垂眼:“我还是想保保这张老脸的。” 紫微笑了一笑,了然于胸。 二人踏上了前往葫芦山的大路。其实本可以直接飞过去的,但是长生似乎在准备一些措辞,紫微便陪着她慢慢走。 路过开得正好的野花,长生采了一些,默默地低头摆弄。过了一阵,做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 “庸俗。”紫微摇着折扇。 “她喜欢花,这种漂亮的、有香气的东西,她都很喜欢。”长生微微偏过脸和紫微解释,“我记得很久以前,为了取悦她,我曾背着一身伤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采了一株山茶花。我把最喜欢的金边吊兰挖出来,把山茶花种进去,只为了她进来时能笑一笑。” “那后来呢?” “我把花送给她,她却扔掉了。” “再后来呢?” “记不太清了,”长生眯起眼睛,再回忆起往事,竟真的模糊了起来,“大概是在我被锁住的那几年枯死了吧。不过,后来我又去那里种了很多山茶花。再给三三看时,她很喜欢。” 紫微再看她手上的花环,叹道:“有时真不知是该说你幸运,还是说她幸运。大概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也该去月老那里瞧瞧了。” “月老窥不到你的姻缘。” “那普天之下,怕就无人能窥咯。” “不见得,”长生将手中花环的边边角角都规整好,一边弄一边随口说,“我看,三三的二姐就挺好的,贤良淑德,温顺有礼,与你哪一点不配呢?” 紫微浅浅一笑,收起手中折扇,“要你多嘴。” 聊着聊着,长生与紫微已来到了葫芦山。两个人一路走上去,聊一聊仙界的琐事,再聊一聊神界的传言,七磨八磨的,竟磨到了下午。 来到葫芦山的顶峰,只见悬崖上两个窈窕的女子背影,一个靠着另一个的肩膀坐着,显得亲密无间。 长生有些踌躇,紫微便推她上前。屠荼荼闻声转过脸来,指了指倚靠在怀里的屠酒儿,小声说:“睡着了。” 致命风流[重生]_第143章 长生嗯了一声,对紫微轻声道:“要不,等会儿再来?” 屠荼荼注意到长生手里拿的花环,捂嘴一笑,问:“这是给帝君给三三做的么?想不到帝君这样的人,也会做这种哄小孩的东西。” 长生顿觉面上挂不住,将花环胡乱塞给紫微,“是紫微给你做的。” 紫微瞪大了眼睛,一脸被喂了泔水的表情。 长生用口型默无声息地悄悄道——不用谢。 紫微用口型回道——我谢你祖宗。 长生混不在意——客气什么,你我同宗。 屠荼荼的脸上好像红了些,她看了紫微一低下,小声道:“紫微帝君,您有心了。” 紫微尴尬一笑,“这个……这个做得太丑了,我再给你另做一个吧。” 屠荼荼的脸上显现出少见的女儿家的羞赧:“还好,不算太丑。” “但是我能做出更好看的。”紫微用折扇指了指山下的花田,“走吧,屠二姑娘。” 长生这会儿变得极有眼色了,她忙蹲下去接过了睡得香甜的屠酒儿,解放了屠荼荼,让她随着自己的好友尽情去采花儿了。 紫微走前,长生又叫住她:“喂,能不能把那个花环还我?” 屠荼荼有点恋恋不舍。紫微直接拿了花环扔给长生,温柔地与屠荼荼说:“那么破的一花环,不要就不要了,我会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 屠荼荼想了想,叹道:“可我还是想要花环。” “那就也做,都做,都给你。” 紫微顿了顿,眼一低一抬,利落地拽下了扇柄上挂了几万年的玉坠子,塞进了屠荼荼的手心,“这个,也给你。” 屠荼荼这下高兴了,心甘情愿地下山去了。 长生让屠酒儿靠在自己的肩上,看着手里那个差点因为面子丢掉的花环,缓缓呼出一口气。 “小气鬼,姐姐喜欢就给她呗,非得要回来。” 长生手指一紧。 屠酒儿慢慢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打得眼睛里有了泪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生见她已不提早上的事了,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气了?” 屠酒儿伸了个懒腰,颇显慵懒媚态,“我哪次真与你生气了,榆木脑袋。” “可你说,要我去拉头驴来成亲。” 屠酒儿在长生的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舒舒服服地抱上去,脸蛋蹭在她的脖颈间,吐息在她的锁骨上,“你非要和我抠字眼么?笨死了。” “我……”长生搂住屠酒儿的背,只觉怀中温香柔软,充实又满足,仿佛天底下再没有比抱着屠酒儿这样的女子更令人愉悦的事了,此时就算是性命她都肯让,更别说低个头,“或许真是我年龄大了,还没适应你的节奏,是我的错。” “你不用总认错,我说过,两个人过日子,没有那么多错错对对的。”屠酒儿看向远处正在接近山边的夕阳,“要是你总认错,你日后一定会觉得很委屈,可我不愿意你委屈。” 长生伏在屠酒儿耳边低语:“那我要怎样才能讨好你呢?” “像这样,编个花环,送个小礼物,”屠酒儿握住长生拿着花环的手,声音柔似温水,“或者,亲一亲啊,抱一抱啊。” “这么简单吗?” “是啊,这么简单。”屠酒儿笑了笑,“因为我和你发脾气,本身就不是为了找茬。我是在撒娇。而撒娇的目的,也不过就是让你对我亲昵一些罢了。” 长生摸摸屠酒儿的头,“你真好。” 屠酒儿噗嗤笑出声,“你真的觉得我很好吗?” “嗯,”长生认真地点头,“我……我或许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是真正的好,但是你这样的姑娘,我就是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可能因为我是狐狸精吧,”屠酒儿撇撇嘴,“专治道士。” 长生竟然点了头,认同了屠酒儿的说法。 屠酒儿笑着看了看长生严肃的侧脸,道:“真喜欢与你一起看落日。” “为什么?” “因为——”屠酒儿煞有介事,“落日下的你很好看,像镀了金的。而且,落日的这种昏黄的氛围,会让我觉得与你一起度过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光,像是一辈子似的。” 长生不禁笑起来,难得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一辈子?” “嗯,一辈子。” “你真的喜欢与我过一辈子?” “嗯,喜欢。” “真的?” “嗯,真的。” “一辈子啊?” “嗯,笨蛋。” 长生悄悄拔了一根头发,变作神鸟飞向神界传信。 那一天,她让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重复了一千四百四十遍。 她们依偎在一起,足足看了一千四百四十遍的落日。 致命风流[重生]_第144章 第113章 【番外】天命姻缘 仙界, 桃花林。 月老蹲在墙角刨了半天,好不容易刨出了一坛上了万年的寒潭香,乐得满脸开花, 颠颠的就抱着坛子向园中石桌跑去。 “帝君, 小老儿最好的陈酿,只有玉帝来时才取出来倒上一杯呢。”月老扒开封坛, 一股浓浓的酒香溢了出来, 他咕噜地咽了下口水, 嘿嘿笑着, 还是强忍着先给对面的两个人倒了一杯。 长生合上手中的书, 暂且放到一边,捧起杯子在鼻下嗅了嗅,却不准备喝的样子,只抬眼问月老:“刚生过孩子的可以喝么?” “生了啊?”月老一听,高兴得很,也坐了下来,“您放心,虽说寻常人家的女人坐月子时不准喝酒, 但夫人是青丘狐族, 狐族都是酒缸泡大的。” “那给我也装一点, ”紫微用折扇敲敲那酒坛, “荼儿好像也挺喜欢喝酒的。” 月老有点舍不得:“这……小老儿就这么一点点,您二位也别……” 长生点头,教导紫微:“我是为了哄刚生完孩子的夫人, 你们的孩子都多大了?青丘那么多的酒,二姐喝什么不好。三三怀孩子不容易,你该让着点。” “奥!你们这几年死活怀不上孩子,拖在了我们后面,难不成还怪起我了?” “不是……就是……”长生皱起眉,“你让着我家三三一点怎么了?掉块肉吗?” 紫微用折扇猛敲桌面,“凭什么我得让着你啊?难道四御之中,紫微大帝得排在长生大帝的后面?” 月老见这矛盾已经上升到了四御的排号,忙劝道:“二位帝君这是何必呢?大家和平共事这几万年,总不至于为了夫人们争些虚妄的浮名。这样这样,这一坛子寒潭香都给您二位了,也算是我给您二位补送的庆礼了。” 长生和紫微立马变了张脸,一消剑拔弩张的气氛,笑着致谢:“承月老这份心了。” 月老愣愣地看着二位帝君变化过快的表情,忽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上了当。 “你们呐,你们呐,”月老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的寒潭香,“堂堂大帝,朋比为奸,沆瀣一气,同恶相济,猫鼠同眠……” “月老客气了,用这么多委婉的词汇,”紫微轻轻一笑,“‘坑蒙拐骗’四字可蔽之矣。” “紫微帝君您这样就算了,长生帝君您这么正经的人,怎么也……” 长生唇角一勾,换了个话题:“月老,此次前来,除了讨酒还另有一件事相问。” 月老叹道:“又是姻缘?” “来您这儿,除了姻缘也没别的问了,”长生用指尖在茶水碗里蘸了蘸,在石桌面上写下两个名字——屠丢丢,屠过过,“这两只小狐,劳烦您帮忙看看。” 月老探头一看:“哟,哪位是您的孩子?” “两个都是,”长生说至此,不禁一笑,“双胞胎。” “双黄蛋呐,”月老也跟着笑了,“好事,好事!” “哎,帮我也看看。”紫微插嘴,“我女儿叫屠兰摧,兰花的兰,摧残的催,九岁的小狐狸。” “得,您二位稍等,小老儿这就去看。” 月老匆匆去往桃林内查看。紫微喝完了月老给倒的那杯寒潭香,舔舔嘴唇,叹一句好酒,问长生:“你那杯还喝么?” “修道之人应少饮,”长生一脸鄙夷,“我劝你也少喝点罢。” “有道理。” 说完,紫微拿过长生面前的那杯一饮而尽。 没多久,月老便兴致颇高地回来了,手里抓着三个木牌,“难得一见,难得一见!” 两个人同时向前倾了倾身体:“怎么了?” 月老把那三只小狐的木牌摊到长生与紫微面前,只见其中两只竟被红线连在了一起,而另一只,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您看看,两位有亲上加亲之缘,另一位呢,和屠二姑娘与屠三姑娘一样,同创界前的仙神有宿世姻缘。都是大富大贵之命啊。” 长生和紫微趴在桌子上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快要把屠丢丢和屠兰摧中间连着的那根红线看穿了。半晌,长生愣愣地抬头,问:“她们算是表姐妹吧?” 紫微也是一脸讶色:“是,三三和荼儿是亲姐妹,她俩的孩子……这……” “现世表亲之间联姻,这再正常不过了,二位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没有,没有,”长生释然,笑了笑,“也挺好,总比嫁给不认识的人好。” “你想得美,你就是看兰摧九岁,性子也定了,懂事沉静温文尔雅,把女儿嫁过来当然安心了。但是你和三姑娘两口子教闺女,鬼晓得教出来什么性子,你叫我家兰摧冒这个险?” “姻缘天定,关我何事。” 长生耸耸肩。 “你……”紫微重重叹口气,“算了,以后把丢丢送到我家来,我亲自教。” “你以为养童养媳?”长生拎起寒潭香,向月老拜别,冲紫微丢俩字,“做梦。” . 二人驾云准备回青丘的神霄玉府,一路上没少讨论女儿们之间的事情,紫微始终不放心把孩子交到屠酒儿这样放肆娇蛮的人手里,长生又铁定不愿把女儿交出去,讨论一大圈也没讨论个什么结果出来。 正准备下入妖界时,忽然见到前方云端坐着一个人,正静静地低头望着狐狸洞的方向。 紫微撞了一下长生的胳膊,小声提醒:“琼华。” 长生脸色瞬时变了:“她离开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回来了。” “惦记着你媳妇儿呗,”紫微幸灾乐祸地笑,将寒潭香从长生手里接过来,“我先回,你去和她聊聊。” 长生阴着脸:“我不想和她聊。” “那你就等着她找你夫人聊吧。” 致命风流[重生]_第145章 紫微拍拍她的肩,先进入妖界了。长生无奈,只得一步一步蹭过去,揣度着琼华现下的想法。 走到琼华身后,还未开口,便被琼华抢了先机:“她最近怎么样?” “你很关心她?” “就是问问。” “挺好的,生了两个孩子,”长生走近了去,站在琼华身边,“我的孩子。” 琼华没有看长生,一直望着狐狸洞,“她这么喜欢你,能和你过这么好的生活,一定很开心。” “还好吧。所幸之后再没起过大风大浪,日子一天天的容易混得很。” “其实这样是最好的。” “是啊,风平浪静,无事便安。” 长生低头笑了笑,问:“你呢?” “无所谓好或不好,总之都是那么过,几万年都这样无聊下来了,不在乎多几年。”琼华的头发被风吹得高高飘舞,衣带裙摆也在猎猎大风中摇曳,“我有时会想念三三,很想的时候,就坐在云端上向下看。后来,一个人想了很久,忽然又觉得,或许我留恋的不是三三,或许是别的。” “什么别的?” “执念啊,承诺啊,之类的。” “什么承诺?谁的承诺?”长生的神经紧了起来。 琼华答了意料之外的名字:“……月老。” “月老?” “嗯。他曾说,让我不要急,那些创界前的神仙们,除了三清四御那些修道的不娶亲,哪个不是已觅得良人儿女成群的?也就剩我一个了。我只要等,等片园子里出现一个没有红线拴着的人,那人定然就是我的。”琼华收回目光,终于看了长生一眼,“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四御给截胡了。” “所以你就一直惦记着没有红线拴着的三三?” “除了她,还有别人让我惦记么。” “你要是这么说……”长生心念一动,“没有被红线拴着的,可不止三三一个人。” 琼华蹙眉:“还有谁?” 长生抿了抿唇,做了一个决定。 “琼华,我送你一个女儿。我什么都不要,只望你得了新人,再不要惦记三三了。” 琼华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送你一个女儿。” 长生从袖子里摸出那块光溜溜的、没有红线牵绕木牌,放进琼华的掌心,点了点上面的名字。 屠过过。 第114章 【番外】儿孙福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 律吕调阳。云腾致雨, 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玉……” “手心。” “玉出手心?” “我叫你把手心伸出来。” 扎着两个可爱包包头的屠丢丢委屈地眼泪都要出来了, 颤巍巍地摊开小半个手, 畏畏缩缩地递到长生面前。 啪! 长生毫不客气地用戒尺抽了一下她的手掌。 “金生丽水, 玉出昆冈。接着背。” “阿娘, 我……”屠丢丢惶恐地直发抖, “后面的我还没来得及背呢。” “早半个月我就叫你背千字文了,你干什么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玩,玩,伙着那个不着四六的狼妖一起到处瞎逛,”长生用戒尺狠狠地抽了一下桌子角,“千字文都背不下来,道德经你何时才能读顺!” “我、我是狐狸, 为什么要读道德经?娘亲说了, 我们是妖, 见了修道的得躲着走, 怎么如今还……” “你还敢顶嘴?”长生气得用戒尺直指屠丢丢的鼻子,“你光是屠家的女儿吗?你不是我长生大帝的女儿吗?屠丢丢,你得明白, 你是半妖半仙之体,身子里有一半的血都是从我身上来的。等我以后从长生大帝的位置上退下,谁来继位四御?我苦心孤诣培养你,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屠丢丢吓得哭了,一边呜呜呜地哭一边可怜兮兮道:“我不想去仙界,我不想当大帝。” “你……”长生恨铁不成钢,“早知把你送给琼华,把另一个留下了。” 门帘传来微动的响声,只见一身松花长衫的屠酒儿笑吟吟地走进来,手里还搭了件新外衣,“怎么啦,好大的动静。” “娘亲!”屠丢丢忙一溜烟跑到屠酒儿身边,才到屠酒儿腰际那么高一点,慌不择言地向她告状,“阿娘逼我背好多好难的东西,还要我读道德经,我不读,她就打我。你看,手心都打红了。” “你阿娘也是为你好,”屠酒儿温柔地摸摸屠丢丢的小脑袋瓜,“你兰摧姐姐都能背过四书五经了,你会背什么?” “难道我不会背四书五经,就不可以嫁给兰摧姐姐了吗?” 屠酒儿啧了一声,想了想,“那倒也不是。” 屠丢丢摊开手:“那不就是了,一样的东西,兰摧姐姐会就可以了,我只需要学一些兰摧姐姐不会的东西。可偏偏她什么都会,所以我当然就可以什么都不会了。” “但是你什么都不会,紫微帝君会很嫌弃你的,”屠酒儿颇是头疼,“她会觉得是我没有把你带好。” “不会的,我会在紫微姨姨面前为娘亲说好话,我会说,娘亲一直在劝我读书,是长生阿娘不叫我读的。” 致命风流[重生]_第146章 “哎,乖,”屠酒儿眉开眼笑,“去玩吧。” “谢谢娘亲!”屠丢丢手舞足蹈地跑了。 长生紧走几步过来,想去追屠丢丢,但被屠酒儿拦住了,气得眉毛一横:“你就惯着吧,迟早惯出个不学无术的混蛋。” “瞧你说的,”屠酒儿不以为意,拿起手里的衣服抖了抖,“这孩子随我了,贪玩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你说的轻松,咱们就这一个孩子在身边,万一教养不……” “你还有脸和我嚷嚷上了?”屠酒儿锤了一拳长生的肩膀,“是谁把我刚刚生出来的小女儿给送人了?是谁?要不是你这个脑仁往脑壳外面长的哈包,咱们至于只有一个女儿吗?” 长生这下不敢再说了。 当年她自作主张地把屠过过给了琼华,琼华带着还是婴儿的屠过过走了个干净。屠酒儿知道自己的女儿被送了人,直接气晕,接下来整整一年都没有和长生说过话。后来这个心结虽说慢慢打开了,但每每提到这档子事,长生还是处于愧疚和绝对理亏的状态。 “愣着干嘛?手抬起来。”屠酒儿没好气地命令。 长生乖乖把胳膊抬起。屠酒儿将手里的长衣仔细地为长生穿上,绕到她前面整理好衣襟与衣摆,眼里含着笑意:“真合适。” 长生的目光也锁在了自己的新衣服上。 “好看吧?”屠酒儿满意地直点头,“嫘祖姐姐先把蚕丝给织女姐姐,织女姐姐和七位公主亲手织就后,王母娘娘又亲手裁剪了才送给阿爹的。我和二姐各分了一半,为你和紫微帝君都做了一件衫子,喜不喜欢?” “嗯。”长生点点头。 “看你可怜的,十多年没有新衣裳穿了,上次带你去人间的裁缝铺,你又什么都看不上。伺候你可真是麻烦。” 长生向前一步,将屠酒儿抱进怀里,头低下来,却低声道:“但是,千字文还是要叫丢丢背的。” “你呀,笨。”屠酒儿笑呵呵地揪住长生的耳朵,“你叫她背,她当然不愿意背了。教孩子嘛,还得对症下药。” “什么叫对症下药?” “比如说……”屠酒儿咬住长生的耳朵,长生一下僵住了,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湿热呼气,“我就是你的对症之药。” 长生:“……” 屠酒儿亲了亲她的耳垂,温声细语:“放心啦,儿孙自有儿孙福。” . 屠丢丢钻进小树林里,找到在那里等候多时的小狼妖和小熊精,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下。 小狼埋怨她:“怎么才来呀。” “你们爹娘倒是不逼你们背书哟,你们有一个神仙阿娘试试?”屠丢丢直发牢骚,揪起一根草叼在嘴里,“别说闲的了,之前问你们的事呢?” 小熊嘿嘿一笑:“啊,你说你兰摧表姐的生辰贺礼是吧?” “对,对对,”屠丢丢向前蹭了蹭,扒着手指头和他们数,“你们也知道我年纪小,一没有钱,二没有本事,三没有胆气,四还有一个不通情达理的阿娘,你们快想,我能送什么?送的这个东西必须要能讨兰摧姐姐开心才好,她已经很不喜欢我了,不能再叫她瞧不起我。” 小狼哀叹:“丢丢,别怪我们泼你冷水。照我的经验看,只要她不喜欢你这一条,你送什么宝贝都没用。” 小熊忙点头:“小狼说得对。” 屠丢丢一下就泄了气:“唉。那我可怎么办才好呢?” “算啦丢丢,她不喜欢你,你为何一定要喜欢她?”小狼拍着胸脯,“我是雪狼王的儿子,你长大以后嫁给我也很好。” “那你会背四书五经么?”屠丢丢支着下巴看他。 小狼为难地皱起眉:“这个……我……我……我们是妖,妖需要背那个东西么?” “说的也是,妖本来就不用背,”屠丢丢顺着他的话开玩笑道,“那你就叫你爹爹来青丘提亲吧,只要我娘亲点头,我就嫁你了。” 小狼笑逐颜开,正要点头,忽见屠丢丢身后一个冰冷的人影投下来,惊得他与小熊精一下蹿起来,丢下句“回头见啊”便匆匆钻进树丛里遁形了。 屠丢丢忙起身,磕磕巴巴地打招呼:“兰兰兰兰兰摧姐姐你你你你……” 已是及笄之年的屠兰摧双手负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屠丢丢,她身形秀挺,面容半是神仙的清寡,半是狐族的妩媚,美如兰花,犹胜海棠。 “你要改嫁,长生姨姨知道了么?”屠兰摧的声音很冷,似水击寒冰。 “我是开玩笑的,不是真的。”屠丢丢站直了,也只到屠兰摧的胸口那么高。 “我看那狼妖可不觉得是在开玩笑。” 屠兰摧转身就走。 屠丢丢连忙跟在她的左右,碎嘴道:“我一定向他说明白,我知道的,我家与你家已经定了亲,我是一定要嫁给你的,怎么可能再有别的妄想呢?我……我刚刚是和他们商讨,马上是你的生辰了,不知要送你什么好,我什么都没有,觉得很难过,也怕你更讨厌我。” “我有说过讨厌你么。”屠兰摧面不改色。 “是没说过,可你也确实不喜欢我,”屠丢丢沮丧地垂头,“这青丘,人人都把我捧在手心里,祖父和祖母恨不得一天亲我十遍,娘亲也总是带我去卖各种玩具和花衣裳,就连阿娘她,她也会给我讲故事,我不听话了还会打我。只有你不搭理我,不亲近我,也不和我生气,我故意惹你,你都不打我,说明你根本都不在乎我。” “照这么说,我应该像长生姨姨那样,经常揍你。” “不是!”屠丢丢一口拒绝,她绕在屠兰摧的身边,像只围着花儿转悠的蝴蝶,“不是要你揍我,也不是要你多亲近我。就是……你……起码对我笑一笑呢?” 屠兰摧斜眼瞥了屠丢丢一下,淡淡道:“若你把千字文背下来,我便对你笑一笑,好么?” “真的?”屠丢丢眼里泛光。 “嗯,就当做生辰贺礼了。如果你背下来,我会很高兴的。”屠兰摧板着脸道。 “我背,我背,我现在就给你背。” 屠丢丢像要开始传播花粉的蝴蝶一样,喋喋不休地张合着嘴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致命风流[重生]_第1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