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万人迷女主拒绝被攻略》 第1章 [穿越重生] 《病弱万人迷女主拒绝被攻略》作者:沈嬴【完结】 文案 沈纵颐是虐恋仙侠文《仙行》的女主。 按照剧情,她会被各路大佬虐身虐心虐得恨天恨地,最终从剑尊首席弟子堕魔,爆体后成功拉整个修真界同归于尽。 为了拯救修真界,拯救沈纵颐,快穿局发布了攻略任务。 最初,快穿局攻略部因《仙行》世界攻略难度不过为最低等的f级,员工们纷纷看不起,推诿不接这个低等任务。 于是这个任务竟落到个新手身上。 不过等级都是最低级了,那攻略根本不用带脑子啊! 攻略失败了,世界毁灭x1 应该是新手攻略没经验,失败在所难免。自负的攻略员们这样想到。 然后。 王牌攻略员申请出战,一去就是俩王牌,大家都说都说:王炸啊,这把稳了。 稳了,俩王稳稳地爱上了沈纵颐,最终一致决定解绑系统,留在《仙行》不!回!来!啦! 任务失败x2 这是主神最后一次将时间线拨回到剧情线的起点。 攻略员们呆望任务栏,出走半生,沈纵颐已成超s级攻略难度对象。 第三波攻略者出发,而这次,连主神都亲自下场了... * 沈纵颐是前剑尊的首席弟子,师尊飞升后,她成了陆浑山众弟子的大师姐。 她病弱又苍白,废灵根体质注定她一生只能是个筑基。 除了张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人皮囊,近乎一无所有。 但陆浑山这个第一大宗,同时作为曾经的修真界第一恶人宗,宗内数千凶悍又骄傲的弟子,偏偏都对沈纵颐又爱又敬。 师姐既善良又公正,谁能不爱她呢?! 打听完女主现况,第三批攻略者终于设计遇上了沈纵颐。 果真是绝色温柔,受着伤还将最后两颗丹药给了他们。 不过这根本阻挡不了他们攻略的步伐啦! :d / 沈纵颐很早便认出了这些外来者。 夜幕降临,关上房门,沈纵颐在识海中回忆着有关外来者的一切: 下山与众师弟除祟,遇二外来者。 此二人与之前的外来者无异,意欲从我身上得某物。 - 原来他们身上有洗筋伐髓的丹药。 - 在魔界,面对堕魔师弟的痴迷。 忽而想起师尊斥过我道心不稳。 他是天生剑骨,怎知我这个废灵根的耻辱。 外来者会死吗? - 回陆浑山了。 有个疯子强迫我做他道侣。 我杀了他。 没有人怀疑我是凶手。 在所有人心里,陆浑山大师姐永远清白无辜。 师叔给我擦泪时,余光看见了外来者。 没想到能听见外来者的心声,他似乎在难过? - 偶遇外来者。 再次听见其心声。 外来者看见了我,并求我要保护好自己。 我隐约听见他体内的系统冰冷道:滋攻略失败。 攻略 - 新年始,瑞雪丰年。 原来只要让外来者献上他的所有,即攻略失败。 【高亮】1v1,有男主。女主不是传统意义好人+全员单箭头+全文不掉马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系统 轻松 美强惨 万人迷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纵颐 ┃ 配角:天道、快穿局员工、土著 ┃ 其它:男主 一句话简介:天生坏种白莲花,永不掉马小可怜 立意:爱也即生即死 第1章 废灵根的大师姐 她就是《仙行》的女主沈纵颐? 看着系统给的人物影像,是一女子身着白衣,于山顶云雾中仰望云迹的场景。 云翳落在她侧脸上,为那张绝色耀眼的面容更添两分忧愁。 少年咧嘴笑了笑:不愧是让两个大佬都栽跟头的女主啊,好看到让我都有点心动。 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右侧的红衣女子皱眉,口吻嫌弃。 当然是玩笑啦,少年耸肩,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快穿局攻略部积分排名第一第二的大佬都折沈纵颐身上了,主神将时间点拉回剧情线最初后,立刻派出了攻略部最后两位攻略成功率为百分百的员工。 今熹和今廿,就是被这最后的两根救命稻草。 他们是龙凤胎,姐姐今熹相貌偏艳丽,微钝的鼻头却又给美人平添两分娇憨。 而弟弟今廿样貌则更秀致,穿上白衣,看外表就是无害天真的翩翩儿郎。 姐弟两还是第一次攻略同一个对象。 这对两位百战不殆的攻略老手而言,着实是件让人兴奋与新奇的事情。 别贫了,先看看我们的小可怜女主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吧。怎么想不开就要灭世了呢? 今熹懒洋洋地打开系统发来的有关《仙行》的世界介绍 正邪不两立,修真界早于万年前便被划分为一界二州。 这二州之名分别为金乌、玄烛。 修仙者们居于金乌州中,崇尚光明正义的修士们将太阳作为州名,并以此为傲。 第2章 而玄烛州乃妖魔所居之州,一切有关死亡、溃败、混乱的字眼都可以和这个以月为名的州联系起来。 自七百年前魔神陨落后,修真界迎来了对修者们而言最好的时代。 金乌州内都频频发现灵脉与灵矿灵山,秘境宝藏更是层出不穷,界内灵气大涨,踏入仙途者数不胜数。 虽飞升者依旧稀少,七百年也只出了陆浑山剑尊邬道升一人,但也令无数修者慨叹生已逢时。 邬道升是个剑修,因其飞升受到鼓舞,从而努力修炼的修士不知凡几。 他飞升一百年后,玄烛州已有颓败之势。 而陆浑山作为邬道升的宗门,更是历史悠久的修真界第一大宗,实力强悍、弟子众多,向来是修仙者仰望与关注的存在。 听闻陆浑山一宗四峰,除一半峰外,每个峰的内门弟子都拥有着令人钦羡的天赋。 于灵气暴涨、大宗小宗异军突起的当今,陆浑山仍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仙行》虽是虐恋仙侠文,却不止有修真界,亦有凡间。 凡人生前为蝼蚁,死后无憾者前往转世,怨怒难消者可献祭灵魂,选择入魔修魔,是为鬼。 玄烛州因此和凡间向来暗中交往甚密,金乌州修士也多以斩断这些联系为功德。 七月十二恰临近七月半鬼节,鬼节前后是阴气最盛的时间段,鬼怪实力大增,重返人间虐杀凡人者众多。 每年此时,金乌州的宗门便会派出弟子下山去灭杀这些作恶鬼怪们,并将该活动命名为除祟。 这是让弟子们积攒功德的好机会。 陆浑山亦不例外,不过机会有限,只能允许一些人得到。 试剑大比便是他们的筛选方式,大比参与者修为必须低于筑基,几轮决战后,前十名即可得到下山除祟的名额。 * 姐弟俩将此介绍细致看完,不由沉吟。 而后两人默契地对了个眼神,今熹点头,今廿便伸手点击了名为对象追踪的道具,这是用来实时转播女主现况的,但该道具在同一世界一人最多可用三次,所以他们能同用便同用。 道具加载完毕,显现出在快穿局盛名已久的地狱级攻略难度沈纵颐的影幕 这不是沈纵颐第一次负责试剑大比。 今日为大比尾声,只要将最终的获胜名额公布于众,便可着手准备下山事宜了。 苍穹之上,白云纵横、日光灿烂。 沈纵颐报出最后一名弟子的姓名,收起名册,看向台下端坐的弟子们,眼中漫起笑意:恭喜这十位师弟师妹获得今年下山除祟的名额,机缘来之不易,万望诸位珍惜。 话音刚落,正将持重端庄地走下高台,一迈步,猛地感到喉间涌起的汹汹血腥味。 ......她兀地变了脸色。 修为都已到筑基后期大圆满三年了,怎会 细白的手指攥紧名册,沈纵颐加快下阶的速度。 师姐师姐! 身后追来一道欢畅的女声,少女身着月白金纹弟子服,小跑上前抱住了沈纵颐的胳膊:师姐方才说好我得了前十就带我去一半峰玩,怎下场这般匆...... 。沈纵颐终于压不住翻涌逆流的气血,及时捂住唇瓣的手接住了她咳出的鲜血。 可无论她如何弥补,血依旧从指缝里溢出,滴落至干净的地面上,汇成一处小血洼。 师姐!!跑来的少女先是一愣,而后被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大喊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目光一触及沈纵颐脸庞与那刺眼的血迹,如临大敌般,惶急上前。 沈师姐没事吧?师姐又咳血了?!快找江长老! 在场有两位长老想要给沈纵颐输入灵力,刚蓄起力量,突然考虑到沈纵颐身负废灵根,至今修为不过筑基后期圆满,他们元婴后期的土系灵力对其而言太磅礴,强行输入只怕是会加重她的伤势。 长老之一当即喝道:可有练气中后期的弟子?! 人群中立刻响起数道声音回道:我是练气中期大圆满!弟子是练气后期! 几位弟子于是上前,蹲下身望着沈纵颐虚弱的面庞,不由担忧:长老,我等该如何做? 长老便将输送灵力的方法教与这几人。 眼前昏暗的沈纵颐闻言清明了几许,她尽力看向长老及弟子,无力道:师弟师妹不必为我浪费灵力。 她咳了声,认出这些灵力不错的都是要下山除祟的弟子,更是缓缓摇头道:留着灵力,去下山为凡人除祟。 说完,沈纵颐踉跄了两步,在众人惊呼声中,好歹是扶着身侧一弟子的臂膀站定,却笑道:师姐这病骨支离的,真教师弟师妹们笑话了。 最先跑上前的少女闻言蓦然红了眼眶,内心既焦急又心疼,平日娇纵矜持的她竟在众目睽睽下带着哭腔喊道:师尊呢?让你们叫人,人都到哪里去了啊? 阿愫,纵颐如何了? 人群外响起另外一道女声,唤作阿愫的少女回头,便见身着藏青长老服的江春与急急收起飞剑拔步而来。 她是陆浑山修为最高的木灵根修者,其灵力天生带着治愈力。 第3章 是以有人受重伤,大家第一念头都是找江长老。 师尊!您快来看看师姐,她吐了好多血呜呜...... 江春与面目立肃,转瞬间到沈纵颐面前,将人揽在自己怀中,低眉温和道:纵颐?纵颐?可听得清?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木系灵力慢慢输入沈纵颐体内。 沈纵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些许,她恢复力气了,便伸手止住江春与继续灌输灵力的手:江长老,够了。 别动,我看看你的灵台。 其实不必江春与查看。 沈纵颐已预料到了结果。 果然。 纵颐......你,江春与脸色难看,将手纳进宽袖之中。 旁人见状,也不由沉默。 只有沈纵颐还云淡风轻道:又掉回筑基初期了吧。我知道的,每回咳了血,我的修为便会掉回去。 她强撑着离开江春与的怀抱,立定后挺直了腰身,给自己与高台都施个清洁术。 最后掐着子午诀对众人行礼道:试剑大比既已将下山名额定出,我便先回一半峰准备其他事情了。 顿了顿,温柔的目光扫过一圈深切忧虑的人:废灵根易掉修为,好在我识海未曾有境界回落迹象。故而领诸位师弟师妹下山除祟不成问题,放心吧。 说完她立即从储物戒里拿出八方符,轻轻道了句告辞,便催动符阵离开了试剑台。 沈纵颐走后,留下的诸人陷入安静中。 过了会儿,阿愫咬牙道:师姐这样好的人,为何会如此歹命摊上废灵根体质。不公,当真是天道不公! 她说着,想到沈纵颐离去时极力掩盖但依旧难掩颤抖的瘦弱肩膀,不由眼角含泪,语气恨恨:师姐突破筑基后期圆满时,分明极其开心的,如今...... 行了!江春与转身低喝一声,你们师姐道心稳固,修为再突破不过数年之期。你们... 陆浑山中的长老们比弟子们更清楚沈纵颐突破的艰难,思及此,江春与竟一时不能继续她的训斥。 片刻,她哑声道:...至少不要在你们师姐面前伤心。纵颐心善,别叫她再费心神安慰你们。 转而,江春与掏出一瓶上好的愈灵丹,交于阿愫,这是给纵颐的。切记让她好好休息。 说罢,另二位长老也拿出各样金贵丹药,让阿愫代为转交。 * 道具有时限,在沈纵颐离开后,影像便已关闭。 两位攻略者神情略微复杂。 这个女主...... 今廿接上姐姐的话:看起来有点傻。不,是善良得有些蠢,什么大好人会自己吐血吐得重伤了,还考虑别人啊?而且都吐血了哎,最后要走的时候居然使用清洁术把血迹清理干净了。这这这,没有半点灭世魔头的迹象啊。 今熹皱眉:白切黑? 不管是真小白花,还是假小白花。姐,我想我们可以利用女主的善良去靠近她。今廿吊儿郎当地勾唇一笑,正赶上女主下山除祟,我们在她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怎么样? 今熹想了想,觉着也是个法子。 如果他们二人装作被邪祟重伤的凡人的话,无论沈纵颐是真善良还是假善良,都会救下他们。 多自然的接近方法。 那就走吧。 * 沈纵颐刚回一半峰便开启了封山阵法,邬道升飞升后,一半峰内便只有她一个活人,只要启动该阵法,再无人可通过虚空神识探测到她的情况。 修仙者境界大落宛若凡人剥皮拆骨,其之痛之苦能叫人小死一回。 她在外硬生生维持着良善假面,阵启后即收敛了所有情绪,脸色阴沉。 主人。 傀儡邬弥因感知到她的气息而来,敏锐地发现了沈纵颐的修为变化后,自觉扶住她的肩膀:主人,您受伤了。 这是师尊飞升前为她做的仙级傀儡,没有灵魂,但有绝佳灵根能够修炼。 沈纵颐讽笑道:可叫你也看稀奇了。 邬弥面无表情,对她的话没有半点不满。 他是一尊傀儡,没有思想与情绪,只能模仿他人生活与照顾他的主人。 寒池灵气丰沛,能很好地修合您的灵台。 沈纵颐侧眼看了看他,眼尾抹不去的薄红让她看起来有些娇怜。 邬弥,你已是大乘期了啊。 和傀儡间的主仆契约告诉她,小傀儡修为不仅达到大乘了,甚而已是大乘后期圆满。 而她这个主人却只是个筑基废物。 她眸光冷凝:傀儡没有神识,那么可以飞升吗? 邬弥清俊的面孔平静无比:主人,傀儡永不能飞升。 哦,沈纵颐唇角弯起,竟罕见地拍了拍傀儡冰冷的脸,道:对,不可飞升,你永远是我沈纵颐的东西。 主人,您的伤又加重了。 傀儡并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主人会有两幅截然相反的面貌。 在外人面前,主人温柔纯善,是他人眼中最有担当和最关爱师弟师妹们的陆浑山大师姐。 第4章 而在他面前,则似笑非笑,神情冷漠,言辞饱含恶意,好像恨这世间一切。 幸而,他虽不懂,但会永远支持主人。 主人,我带您去寒池。 一半峰很大,若不御剑飞行或是遁地移形,要想走完它,非以月为计时单位是走不出去的。 沈纵颐灵台大损,自然不可妄用灵力。 于是听从了邬弥的意见,两只手臂搂上他的脖颈:轻些,我会疼。 邬弥蹲下身,小心而轻柔地揽过主人细软的腰肢,右手插过主人的腿弯,手臂稍微使点力气,便将沈纵颐抱了起来。 他低声道:主人,邬弥会御剑带您去寒池。 沈纵颐很累,她的头挨着邬弥的肩颈做短暂休憩。 嗯。 邬弥便收紧抱她的手,心念一动,一柄宽大至够乘数人的剑便从天而降。 几息之间,二人已到了寒池。 这口寒池所具备的灵气可与一座灵石山相比,是世间少有的天材地宝。 因其珍贵,沈纵颐的师尊在此设下合体期大能的禁制,擅自闯入者会被一千八百道剑意穿成筛子。 他飞升后,沈纵颐继承了这口能在修真界引起多方争夺的宝池。 褪下衣物,甫一入池,浓郁的灵气宛若活物般裹挟住了她的身体。 沈纵颐倚着池壁,感知着灵力冲刷损坏灵台时的疼痛。 她微微仰头,在寒雾朦胧里咬紧下唇。 饱满红润的唇瓣很快被她咬得血迹斑斑,雾气濡湿了长睫,一滴晶莹的水珠不经意间自眼角滑落至下颌。 主人,邬弥去给您准备饭食。 傀儡的声音隔着水雾,模糊而飘远。 沈纵颐一声不哼。 凡筑基以上,即可辟谷无食。 而她这个废灵根一辈子都突破不了筑基,活多少年,就得吃多少年的五谷杂粮。 杂质从口而入,她只会是个死筑基。 想起刚进陆浑山,被师尊收为他首席弟子的那日。 万丈光芒聚在她的身上,所见她者无不称赞自己有神仙之姿,定能测出副绝佳根骨。 测完根骨,沈纵颐才知晓她是废灵根。 无碍无碍。还能修炼嘛。 掌门师叔宽慰她说,脸上的惊诧之色甚至未能及时褪去。 确实,和她师尊的天生剑骨相比,沈纵颐这资质宛若沼中泥。 后来师尊寻到她,说她虽与大道无缘,但仍是他的首席弟子。 五十年后,师尊飞升了,留她一人在陆浑山,承受一界两州八方宗派私底下的嘲讽与鄙薄。 沈纵颐的师尊邬道升是一界两州七百年来唯一飞升的剑修,是传奇与神话。 而她是神话身上的污点。 她沈纵颐从不是自甘堕落的人。 废灵根确实能修炼,可很难很难。 她从练气期一层一层地熬,生死劫过了无数道,熬了五十年,突破到筑基。 又用了五十年,到了筑基后期圆满。 期间两次回落境界,她都没有屈服。 在重新修炼的年月里,她作为剑尊首席弟子的辈分高于山中所有弟子,理所应当地成了他们名义上的大师姐,后来精心敦促这些天之骄子与天之骄女们勤奋修炼的教习,坐实了大师姐的高位。 在她的经营下,陆浑山上下爱她敬她,无人再用天赋欺辱她。 可沈纵颐不甘心她只是需要被人同情可怜的大师姐。 她日以继夜地修炼,从不休息,从不休息! 造化......又是凭什么,只有她会一次次的境界回落。 嘭! 寒池猛地炸出一个巨大的水花,发出震天的声响,宛若猛兽悲号。 沈纵颐接连砸了八九个水花,才筋疲力尽地卸掉所有气力,目光幽暗地望着深邃的池底,拨开湿润的长发,关闭五感,面无表情地沉了进去。 池面很快恢复了涟漪微微。 七月十四,沈纵颐走出一半峰,长老们关心她的伤,本想让其他人带弟子下山。 沈纵颐只是对这些担心者柔声道:我让邬弥陪我。 邬弥是剑尊给他的废灵根弟子的保护神,相当于半个邬道升,其修为之高可匹敌在场任何一位长老。 话落,无人再出声。 于是,沈纵颐顺利地带着师弟师妹们下了山。 第2章 陆浑山行事向来低调,虽有灵舟而不用,因灵舟庞大华贵,速度又慢,故而沈纵颐与众弟子选择了御剑飞行。 几个时辰后,众人赶在傍晚到达了一山村。 师姐,你还好吗? 沈纵颐收起佩剑,摸了摸阿愫的头:不必担忧。我的伤已好了大半。 可是你的脸色这样苍白......阿愫抿唇,站到沈纵颐身侧,师姐,我扶着你。 她的手搭上沈纵颐的小臂,又被轻柔地推下。 谢谢你阿愫,沈纵颐黑润的双眸定定地望着少女,但师姐若不能照顾好你们,也就不会下山了。 乖。 被自家师姐如此专注地看着,阿愫不自觉呆愣了片刻,口中下意识道:我都听师姐的。 沈纵颐眼弧微弯:好阿愫。 第5章 宠溺地顺了顺少女细软的额发,沈纵颐转身走向最前方。 邬弥一直跟在自家主人身后,保持着他的沉静。 全程观看完了主人对少女的亲昵,他才低下头,紧随沈纵颐的步伐而去。 只有阿愫还有些回不过神。 原地反复回味着师姐拂过她头发的动作,沈师姐低眉与她说话时的语气。 师姐还叫她......叫她好阿愫。 她鼻尖甚至萦绕着独属于师姐的淡香。 想着想着,阿愫忽然脸红起来,抬起手背拍了拍热气蒸腾的脸蛋,终于迈开步子跟上队伍。 村子很小,最多有百口人。 沈纵颐让弟子们施展了只对凡人有效的易容术,乔装成最普通的云游道士住进了村子。 接待他们的是该村村长,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 对沈纵颐等人的留宿请求,他慷慨地表示可以将自家瓦房让出来。 不过下山除祟本就是抱着历练吃苦的打算,不必沈纵颐多说,众弟子已齐声拒却了老人家的好意。 沈纵颐顺便问起村子近来有何异常。 村长疲倦微笑的脸一僵,眼中显出些恐惧。 异常...... 老人频繁地捋着灰白胡须,似乎在无措,不知从何说起。 见状,沈纵颐柔声道:村长,实不相瞒,我们云游四方便为扫除邪祟。此处若真有邪祟扰村民安危,您不必顾虑,告予我等即可。 村长微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她。 见其一身粗布道袍,面容甚为和善平凡,通身气质却清逸出尘,心中不由便对沈纵颐多了许多信任。 道长,并非老朽有意隐瞒。实是这事......忒怪了啊! 村长长叹了口气:您是有所不知,我们村子历来平静祥和。即便是凶恶异常的鬼节,我们村子每年也是平平安安过来了。但是今年,也不明白哪里惹怒了先人,从七月初开始村子就一直死人。 死状如何? 看来村长是发自内心的害怕,他说完死人,竟一时哽咽,只一个劲摆手,而不能继续阐述。 沈纵颐默不作声地渡了点灵力给他,老人家这才深吸了口气,小声道:脸皮白得泛着青紫,嘴唇也乌黑乌黑,用银针试探却不是中毒而死。而且......而且他们...... 如何? 沈纵颐问完,默默地将眼睛发亮、好奇无比的师弟师妹们挡了挡。 修仙者大多尘缘已断,不要求弟子对一个凡人情绪感同身受,但在一个悲痛的老人面前露出如此神情,未免还是过分。 他们不会腐烂!村长喘了喘,继而说:七月还热得很,就是死猫死狗也该烂透了,可这些个死人除了脸发白嘴发黑,一点也没烂。 我活了五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古怪的死法和尸体。村子里的人都说是鬼门关里逃出了恶鬼,过来祸害生人了! 晚霞已落,黑夜忽至。 一阵冷风袭扰起众人的衣摆,村长醒过神般,急匆匆道:快跟我进屋吧。今夜不知道是哪家倒霉要死人呢。 沈纵颐回头朝邬弥抛去一记眼神,小傀儡心有所感,点点头折身离去。 这位道长去哪儿? 沈纵颐模棱两可:他能自保,村长不必担忧他的安危。 紧接着,她又说道:您先进屋吧。今晚由我们在外看守村民们。 村长还是心善,不忍这些年轻道士直面未知危险:除魔卫道也不急于此夜。诸位初来乍到,怎么说也该休息一晚。 我们修......一莽撞的男弟子正开口以修士自称,忽而想起沈师姐出发前的叮嘱,立刻改口道:我们修道者打坐即可休息,再说今晚要死人的话,我们在外才更好捕捉风吹草动嘛。 这,村长有些狐疑地看着出声弟子的面庞,年轻得很,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几位在哪座仙山修行,如何有这般本事? 陆浑山的名号岂是普通凡人可得知的。 沈纵颐未曾遇见邬道升前,根本不知这世上还有修仙者。 于是对村长也只是随意报了个山名,转而将其劝进屋内:降妖除魔乃我等本职,何谈本事不本事的。您老今晚安稳休息,待明早便可见分晓了。 村长对她带着天然的信任,闻言心有感触:千万要小心呐。我们村守夜的人就没活过天亮啊。 沈纵颐淡然一笑:好,会当心的。 待房门关闭,她当即从储物戒中拿出四张庇护符,纵身跃至虚空,于东安西北四方各凌空浮上一张。 再输入灵力,四方庇护符之间变连起红线,白光一闪而逝,简单的庇护阵便做好了。 庇护阵灵力覆盖整个村子,可护佑村民安危。 沈纵颐轻盈落地,弟子们立刻围上去。 师姐,您何必亲自催动阵法呢,让我们来岂不更好? 对啊师姐。您身上还带着伤,给这群凡人布阵岂非浪费灵力? 沈纵颐看向开口的几人,都是二机峰长老们新进的内门弟子,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二岁,却已是练气中后期的修为了。 第6章 照这个修炼的速度,五十岁突破筑基也并非不可能。 她缓缓地看过这些天才们的眼睛。 一双双清亮而热烈的双眸,圆长各异,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都倒映着她的面庞。 看眼可观心。 这群年轻修士们带着与生俱来的矜傲无情,对凡人生死毫不在乎,却对他们的废物大师姐异常地仰慕与在乎,不过是布个小阵法,已惹得他们心疼不已。 沈纵颐黑眸深幽,红唇微启,温柔仔细地叮嘱道:修道亦是修心,凡人于你是蝼蚁,于天道是生灵。生而有灵,岂可随意放弃。 她言尽于此,只见弟子群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却只顾眼睛晶亮地点头,一看便是没有任何思量只晓得附和她而已。 沈纵颐攥了下手中佩剑,转身背对他们。 在弟子们未能看见的地方,她眸底闪过一丝阴冷的暗色。 邬弥也终于查探完方圆数百里的魔气,回来便对沈纵颐道:主人,此地并无魔气。 沈纵颐微忖:村子里的尸体现在何处? 邬弥薄唇一动:在祠堂,但已被烧尽。 烧完了?这倒出乎沈纵颐的意外,村长并未将此状况告诉她。 那么村长知道此事吗? 那尸骸遗迹上可附着了魔气? 邬弥点头。 沈纵颐回身,让弟子们两人为一组,守在村落各处,见魔出现,即发信号。 邬弥,你守着祠堂。这些尸体不腐烂的话,定是留有后用。无论是谁烧的尸体,祠堂总归更危险些。 主人,您身边已无人。 沈纵颐对他微微一笑:邬弥,你不想听我的话吗? 傀儡立刻抱剑单膝跪倒:邬弥不会。 去吧。沈纵颐知晓现在已无他人在场,便用指尖挑起傀儡精致的下巴,半俯身贴附他的耳旁,低声道:你主人我还没有废物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是。 许是方才的质疑违背了主仆契约,灵魂上的灼热令邬弥起身的一瞬有些不适,修长的手指莫名地收紧,眼神动了动,更破天荒道:主人,您小心。 沈纵颐长眉轻挑:多谢。 她转而走向村口,一寸目光都未多分给他。 邬弥长睫敛下,左手握拳,屈起的冰冷指节无声蹭了蹭耳后,那儿刚沾染着主人温热的气息。 第3章 外来者 系统,定位女主。 半人高的蓝色屏幕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数字序列,呼吸间,数字散去,化作一张地图,一个标注为沈纵颐的红点在地图上缓慢移动。 今熹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点,终于在与沈纵距离不足两千米时,沉声下达指令:加载残血模式。 两个系统,机械音便重复了两次:已完成残血模式加载。 系统声落,今熹与今廿的形象瞬间变成血肉模糊、衣衫褴褛的少女少男。 二人蓬头乱发,脸色苍白如雪,连喘口气都费劲。 姐弟对视的第一眼,不由迅速转开脸。 啧,今廿你怎么这么丑? 今熹,你......! 好了,就此打住。不要一见面就和我掐,仔细女主突然出现。 ...... 今廿默默咬牙,在快穿局时,他和今熹就不对付,干什么都要挣出个眉高眼低,所以才造就了姐弟两并列第三的局面。 这次,他一定要比今熹更早攻略下沈纵颐。 * 沈纵颐愈靠近村口,愈发觉周遭的幽静。 人声全无大可明白是凡人怕鬼所致,但连一点风声都没有,这倒是离奇。 如若她是筑基以上的修为,其实大可以放出神识覆盖四周,以查探是否进入了幻境。 只可恨她识海境界虽然没有掉落,也不过筑基后期大圆满,放出的神识远不了两步便会反噬自身灵力。 沈纵颐思及此,冰冷如霜的脸竟莫名展开一丝笑。 阴沉而冷静的笑。 她可太熟悉这种无能为力、直面未知危险的感觉了。 只不过如今的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害怕。 要惜命,首先得不怕死。 沈纵颐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佩剑。 佩剑品阶并不高,只有中阶下下等,是连陆浑山的外门弟子都看不上的佩剑。 而这是邬道升还未化神时赠与她的。 师尊在修炼方面是两州首揆,但炼器真的烂得可以。 当初将此剑给她时,或许也终于发现自己并非完美无缺,为面子或是不好意思,另外给了她堆成小山的丹药灵石以作补偿。 沈纵颐眉眼几不可见地耷拉了瞬间。 白玉般的手指有意摩挲着剑身上的两个隶书,所篆正是剑名首已。 漆黑夜色中,剑身散出隐隐的寒光,银白的剑穗在她手下轻轻摇晃。 师尊若尚在人世......她面无表情地心想道,定会令她不要再配此剑。 于沈纵颐来说,离开与死去无异,邬道升在她心中已是个死人的名字。 。 她总是不必在死人面前假装无辜的。 第7章 滋 沈纵颐提起剑,毫不犹豫地在手心割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静静流出,滴落到乡间泥路上,与夜色融成更深的黑暗。 疼痛让本就虚弱的脸色更加失了血色,沈纵颐唇角微动,似有所言,但默了会儿,终究还是没有吐露一个字,甚而没发出半声□□。 遇事不决,暴力美学。 修士的血对玄烛州的妖魔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片刻后若有邪祟气息,就能证明她究竟有没有在幻境里。 即便她已身处邪祟鬼蜮中,造成此般诡秘境况的幕后恶鬼也抵抗不了她血的诱惑。 沈纵颐没有等待很久,提剑静待的几息时间内,她已于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妖魔的形象。 她几乎对所有妖魔的弱点都了然于心。 当身后草丛发出细密的窸窣声时,沈纵颐眼睫下压,眼尾曳出一抹冷锐的锋芒。 来了。 还是两只。 不过都是喽啰罢了。 两串怪笑声自背后忽远忽近,沈纵颐双手握剑,反身一刺 噗嗤声落,宛若刺破了一具腐烂肿胀的尸体,腥臭的血水散落地面,发出清晰可闻的水落声。 沈纵颐右手把剑,左手竖起剑指划开符诀。 耀眼的金光从她并起的指尖上一闪而没,与此同时,她的面前另外聚集了半张黑黢黢的人形黑雾。 敕! 法光大起,银剑上属于沈纵颐的鲜血与恶鬼黑绿色的血块逐渐淌成一处,法光极速间将这道混合血流包裹住。 只见那血流立刻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扭曲与挣扎。 绿到发黑的血流在剧烈的挣扎中越来越势弱,直至凝固成石块,最终碎成一团粉雾。 消灭这只恶鬼时,沈纵颐始终距离极近地观看着。 金色的法光照耀着她的脸庞,勾勒出清晰秀丽的轮廓,纤长的睫毛在鼻翼处投下昏昧的阴影,宛若流动的恶意,从秀挺的修根慢慢地漫进她漂亮的眼中。 那双惑人的双眼,映不出半点光色,幽黑到甚而泛着微蓝色 。 金光滚烫,灼得她面颊泛出异常的红态,沈纵颐竟连眼神都未动过。 刚凝聚成半张人影的恶鬼也被她一剑杀灭。 此间事了,沈纵颐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张锦帕,给首已施完了清洁术,才横起剑面,用帕子细细擦拭着。 师姐师姐救命啊师姐 沈师姐救命啊!!! 沈纵颐拭剑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村中。 呼救声穿破天际,有如实质般传过一间间乡居,直达她的耳边。 听了会儿,她低下头,继续平静地将剑尾擦完。 而后扬起面,挽着剑花将剑送入鞘,面不改色地朝完全相反的地方走去。 求救声宛若长了眼睛,紧随她而上,并且越发尖锐。 其中阿愫的声音尤其可怖刺耳。 ......沈纵颐走了两步,慢慢停下步伐,静了静,回身向村子的泥路低声道:别装了。我陆浑山弟子宁死,不会求人。 她话音刚落,此起彼伏的呼救声亦戛然而止。 沈纵颐也清楚,她又走进了一个邪祟的鬼蜮幻境。 玄烛州妖魔的手段层出不穷,她前百年中在做以废灵根之身去突破筑基的逆天之举时,便于天道给予的生死劫中体验过数次。 她说完,旋身再走,只不过四周恢复了寂静。 放出微薄的神识,沈纵颐将背后完全留给自己的神识。 如此警醒了一刻半钟,却连半只鬼都没有见到。 沈纵颐皱眉,停步稍作歇息。 哒哒 静夜忽被细碎的脚步声切断。 沈纵颐右手捏好法诀,侧过脸看向发声处。 脚步声已隐约近身,外加两道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阿姊,我走不动了...... 忍一忍,我们就快看见仙人了...... ......阿姊,我快要死了。 阿廿,阿廿 闻声,沈纵颐黑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凡人? 怎么来的会是两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将法诀背于腰后,她蹙紧细眉走了过去。 拨开浓密草丛,借着西沉月色,沈纵颐看见两团匍匐中不断起伏的黑影。 她再次用灵力试探了这二人的实力,仍旧显示出是凡人的迹象。 不是邪祟捏造出的幻想。 沈纵颐正要撤走法诀,忽然又抿唇。 她只不过是个筑基。 修为低下,恐怕还辨识不出修为比她高的魔。 挎剑的手探入储物戒,取出一枚高品阶的除魔符后,她捏着符咒,催动符阵后,将燃烧着白光的长符猛地掷向那黑影。 滋 符光熄灭。 地上二人也因此举抬起头。 沈纵颐在符光熄灭的一刹那里,脸上的情绪立刻由冷漠转为关切。 二位小友,可是不幸遇见邪祟了? 今熹和今廿在彼此的乱发里匆匆对视一眼,达成共识:终于见到女主了。 第8章 面对女主的善意询问,两人把系统捏造出来的身份简而告知。 并由于今廿快要死了的伤情,受伤较轻的阿姊今熹一壁朝沈纵颐伸出手,一壁露着宛若得救的神情:仙人,仙人仙人求求您救救我和阿廿吧,有,有鬼杀人呜呜我们的村子都已死透了 沈纵颐将佩剑收进储物戒中,好空出两只手分别探向两人的额头。 细微的灵力注入他们的眉心,瞬时间把伤情都反馈回她的识海。 果真是邪祟魔气所伤,都已伤及性命了。 沈纵颐眼神一凛,连忙掏出一只细嘴白瓶,将瓶口对准手心使劲倒了倒,才倒出最后两粒中阶上等灵药。 她转而矮下瘦削的双肩,用指尖先轻柔勾起今廿的下巴,并半垂眼眸温柔道:来,张嘴。我们服药。 今廿掀起紧闭的眼皮,私心里带着一探究竟和不过如此的肯定,表面凄惨,心中玩味。 再美又能如何,他们快穿局攻略部的人谁没见过千千万万个倾国倾城的...... 美......人...... 月色如银,宛若给沈纵颐披上了一层皎洁的白纱。 今廿不由屏住呼吸。 沈纵颐两指分开少年干涸的双唇,将灵药推入他的口中。 对少年的呆滞她似乎并不觉得冒犯。 只低眉对他浅浅微笑。 而后侧身将另一颗灵药推进今熹口中。 不用害怕,这是治伤的药。 沈纵颐俯身,轻轻地拂开姐弟二人遮挡视线的蓬发,并十分契合所有凡人对仙人的想象温和慈悲道:吃了这伤药,便无人再死。 今熹低头擦眼,做落泪状。 顺而隔着黑暗与衣物悄悄地捏了把今廿的软肉。 阿廿,太好了,我们不用死了!阿廿,快与我磕头谢仙人救命。 今熹一巴掌拍向今廿的后脑,同时通过系统朝今廿发出警告:你在干嘛!?别盯着女主看太长时间! 系统音甫一入脑,今廿猛地回神。 他猝不及防咬破嘴中丹药,在瞬间汇及全身的清凉灵力里用力将头颅抵上泥地。 他撑着另一只腿没有完全跪下,鼻尖冲撞上草腥气的湿泥土时,眼神不由自主地空了空。 怪不得 怪不得那两个身经百战的攻略者会任务失败。 这个女主......有些本事。 不说那惑人心神的样貌,就是就是那将药递给他时,眉目间的耐心柔丽也足够博取好感。 今廿深吸一口气,内心深处兀然间迸发出浓烈的胜负欲。 沈纵颐笑着扶起二人。 借着夜色深沉,她唇角快速闪过一丝冷笑。 便在今熹以系统传音警告今廿的那一刻。 沈纵颐心有神至。 俄而认出他们是外来者。 与从前的外来者一样,突兀又自然地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身上究竟有何物? 值得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来算计? 沈纵颐收敛冷色,在今熹今廿抬头之时,毫无预兆地咳出了一大洼鲜血。 第4章 仙人您也受伤了? 沈纵颐抽出剑支着身子,闻言微微抬眼,无碍。 说完,又是一大口鲜血溢出。 身体失力,只好矮下一侧身子才勉强站定,柔顺的长发顺着矮落的弧度从肩膀滑散开来,有几缕发丝黏着鲜血粘在脸颊处,映衬的莹白颊面更是白得有些透明。 今廿沉默,给今熹发送消息:女主怎么比我们还残血? 他传递完讯息便不由更专注的凝望着沈纵颐,乃至忽略了今熹的瞪视。 沈纵颐自知情况不太妙,在寒池里巩固好的境界现在又有松动的迹象。 可两只小邪祟怎会伤及她的根本? 余光无意扫过风吹不动的草丛,沈纵颐立即反应了过来。 是鬼蜮这鬼蜮幻境在无形中吸收她的修为。 能设下窃取他人修为于无形的幻境,足以说明设境的妖魔修为高出她太多太多。 当务之急是破了幻境,也不知破境时能不能赶上修复境界的最佳时机。 沈纵颐猛地撑开银剑,剑身顷刻间变得数倍之大,乃至有一树之宽高,可半遮挡圆月。 她松开紧紧攥着衣襟以缓解疼痛的手,跨步上前,掐起法诀直指当空。 今熹半跪起身,望着沈纵颐的背影,脑海中惊愕低喃:系统,女主在做什么? 脑中蓝屏的光暗了暗,系统在姐弟两的消息共通渠道里回复道:检测到宿主与女主正处于妖魔幻境之中,女主正在透支修为以破除鬼蜮。 今熹尚未反应,今廿瞳仁一缩,问道:她疯了吗?透支修为不就相当于半爆体,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姐弟俩都做过仙侠世界的任务,自然明白修为对修仙者的重要性。 系统经过一通分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将这里的情况反馈回快穿局内部的同时,蓝屏也瞬间变换成了红屏。 红光闪烁,冰冷机械的警告音响彻了两人的脑海:警告警告!请宿主立即阻止世界主要角色沈纵颐!请立即阻止该主要角色的自残行为!防止人物死亡,任务失败! 第9章 今廿忽低声说了句什么,一把捞过地上的白瓷瓶,站起来就冲到沈纵颐的身边。 仙人,药! 他用大拇指别开瓷瓶瓶塞,迅疾地将其往手心倾倒,结果使劲地晃了晃,却连一点药渣都没倒出来。 今廿僵硬地握着空空如也的药瓶。 圆润的猫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抬头看向近前的女主,唇齿微微嗫嚅:......不是吧,最后的救命药真给我俩了?! 难道这是真善良小白花? 容不得他多一秒思考判断,强烈的罡风已吹乱了沈纵颐的长发,她双眼紧闭,两手合掌掐诀,金光白光交替着于她身体周围闪耀。 巨剑散发的荧光将黑夜照亮,光束中央的女子身着月白金纹的弟子装束,绝色面容无悲无喜,恍若真神降世。 今熹在剑的那端冲着今廿大喊,但因罡风声巨大,他只能眯眼辨清几个字的口型: 小心女主前鬼 今廿心神一抖,遽然间体会到了直冲背脊的阴气! 他身后有鬼! 下意识抱头朝旁边倒伏下去,今廿只来得及看见有道细长的黑影从他身侧飞逝而过,他举目望去,却发现这黑影是直冲沈纵颐的方向去的。 今熹!鬼! 这下换他大喊。 结果根本不必他出声,今熹竟然在那黑影靠近的一瞬间,三步作两步上前,双手隔老远就钳住沈纵颐的臂膀,猛地一拽,将她扣在自己怀中,而自己则露出后背,承受住了不明黑影的倾力一击。 今熹!!!\" 今廿近乎发了傻地失声道。 姐弟两在这一秒里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一样的急促、剧烈、鼓噪。 今廿担心今熹死了。 但下一刻他就收回了这份担心,甚而变得出奇愤怒。 今熹利用系统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着《好运来》! 还踩了他识海一脚,并留下嘲笑:傻x,去献空瓶子不如我为女主挡伤害哈哈哈哈哈 被今熹一扑,沈纵颐强行提升修为的行径被打断,首已剑失去灵力供养,不断缩小最终变成原先尺寸从半空掉落。 沈纵颐意欲抬头,却被后脑上一只强硬的手给按住,同时右肩上搭紧的手也死死抱住她不给她动弹的机会。 鼻间弥漫着凡人女子身上的血腥味,沈纵颐不适地皱了皱鼻头。 仙人,小心...... 外来者自作多情的保护让沈纵颐更是嫌恶地抿起唇角。 偏这女子力气奇大,她一时间竟不能逃脱,今熹便又主动承受了妖魔的第二击。 今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手下的力气也因伤重轻了轻。 沈纵颐立刻逃出她的怀抱。 她无声地回眸看了眼倒下的女子身影,转而收回长剑,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兀然出现的妖魔走去。 边走边祭出所剩无几的灵力,她将所有灵力注入右手,长腿微微分开,做出攻击姿势。 叱! 唇瓣微动,令声即出。 同时间,将首已剑凌空一抛,高数十丈,掷剑入云,剑光下射,呼吸间漫引法诀而至。 成千上百道法诀直直射向狰狞欲扑的妖魔,首已亦随之透身而过。 沈纵颐白衣随风而动,翩翩身姿宛若无情仙人,润泽世间的同时睥睨世人。 若非在魔灭的第二秒她身上的白衣就洇开了数朵小血花,今廿也近乎被她圣洁无恙的假象给混淆过去,以为她超级无敌厉害。 今廿默了下,瞥了下倒在乱草丛里装死的今熹,努力保持着重伤少年的人设,一瘸一拐地靠近沈纵颐,并于脑海中问道:系统,我们现在出幻境了吗? 系统滋啦了两声:并未。 今廿皱眉:怎么会,女主都要为了救我们把血流完了,居然连这个低级幻境都破除不了吗? 系统滋啦滋啦:宿主,女主的修为只有筑基初期。在您来这个世界之前,女主已受了一次境界回落的重伤。 今廿一滞,声量慢慢低下去:这么弱啊。那她还拼命救我们呐。 不是......他握紧了双手,图什么啊她这是? 图什么? 沈纵颐捂着胸口弯下腰身,灵台破损更严重,痛得她脸色发白带青,额间也冷汗淋漓。 她隐秘地看过那两个伪装成凡人的外来者,落下眸光。 他们这番苦肉计,意欲图谋什么? 幻境没破,她当然也知晓。 她储物戒中尚有其他冒险的破境方法,只怕又被外来者妨碍。 他们似乎比自己更在乎她的这条命。 沈纵颐垂眼吐了口血,感受着空旷的四野,慢慢静下心。 她灵力耗尽,如今与废人无异了。 但若要开口求救邬弥或其他弟子,却比让她死还难受。 动作僵涩地盘坐至地面,沈纵颐吐纳静息,用尽全力屏蔽了五感。 或许因跟着她在天道生死劫里同生共死过数回,首已剑品阶虽低,却生了微弱灵智。 察觉到主人重伤难捱,竟艰难地从地面上翘起剑尖,轻轻蹭了蹭沈纵颐的小腿。 第10章 沈纵颐被首已扰得睁开双眸,忽与不远处胆怯上前的少年对上目光。 少年好似没料到她会突然睁眼,身形晃了晃,表情亦有些不知所措。 沈纵颐顿了下,勉力笑道:你叫阿廿吧,阿廿,过来好吗? 今廿稍稍挺直背脊,克制着听见那声阿廿的心痒, 心想到底是超s级攻略难度的女主,不过是无意地唤唤他的小名,便已叫他有些心神不稳了。 他如声接近了她。 沈纵颐并未动作,而是轻声对他说道:我对不住你阿姊,让你的阿姊给我承了两下击伤。我腰间尚有一颗伤药,如今我有伤在身,不便行动。能请你将药给你阿姊服下吗? 今廿一愣,仙人,你的伤? 沈纵颐淡淡微笑:我是仙人啊,有仙力护身,休息一会儿就完全好了。 今廿喉结微动。 系统不合时宜地发出再三警告:她在说谎,宿主。经检测,女主如今的身体状况已濒临崩溃,连你现在的凡人之身都可轻易杀死她。 今廿艰涩回复系统:用得着你多嘴?我看得出来。 他继而不知想了什么,表面上还是乖顺地走了过去,蹲在沈纵颐面前,抖着手轻轻探向她的腰间。 沈纵颐眼光下落,发现了他双手的抖颤,竟问道:手受伤了罢,等给你阿姊服了药,便尽快带她出去吧。放心,凡人可以走出这里。我给你几枚顶级灵石,出去后记得找个好医师治伤。 他手上的伤都是系统的伪装。 其实他和今熹两人谁都没真受伤,这幅身子早在进入这个危险世界的最初便点亮了不死属性。 反倒是她 真的好蠢。 受着伤怎么还这么多话。 修仙者不该以凡人为蝼蚁吗? 怎么她偏与众不同? 今廿眨了眨浓长眼睫,高挺鼻梁下一张薄唇咬得泛白。 修长的手指在沈纵颐说话间已碰到她的衣物。 湿哒哒的,都已被血染透了。 再朝里,便触碰到衣物下的腰肢,今廿敏锐地察觉到沈纵颐抖了两下,却又立马稳住。 显然是在忍受伤痛。 今廿呼吸极轻,捻动着指腹上沾染的血迹,双眼沉沉,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仙人,药...... 千辛万苦下将药拿出,今廿大松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满头是汗。 不是系统营造的假象。 他是真的紧张。 在触碰沈纵颐时,他低头专注中,听着她清浅微弱的声息,几近以为自个在接触一个冰雪制作的易碎物品。 他不得不小心更小心,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去保护她不受惊扰。 太可怕了。 这样的女主。 今廿拿出药,立马打开塞子,连沈纵颐欣慰的笑都不敢多看一眼。 再将瓶中的药倒出来,里面果然仅仅存在着一颗散发莹白光芒的顶级丹药。 这样珍贵的药物。 以今廿的经验来看,这枚丹药无论放在哪本仙侠小说的修真界里,都是万人哄抢的灵丹妙药。 沈纵颐居然要把它给一个凡人? 尽快给你阿姊服下,她正伤重呢。 今廿握着药,差点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你伤不重吗? 但他到底是身经百战的攻略者,稳了稳心境,嗯了声后,站起身走向今熹。 以及用系统骂今熹道:瞧你干的好事。女主都快要死了。 今熹略显慵懒的声音不一会儿响起:什么叫我干的好事。你既然心疼女主,为何不在系统商城里买药给她疗伤?你积分很多的吧。 今廿神色微冷:今熹,你别跟我装新人。把系统商品给这些数据人用是重度违规的。 啧,今熹嗤笑,那没办法咯。而且这招苦肉计在哪个世界都是攻略神技哎。更何况我们的女主根本不可能死在这哦,你别自乱阵脚了。 今廿走到他姐身边,下颌绷得死紧,眼前闪过沈纵颐关切的脸庞,在这一刹那,他很想折身回去把药还给她,并对她说,我们不需要这丹药。 今熹恍若看出他的动摇,快速伸手抓住他衣裳下摆,使劲拽了拽。 今廿听见他姐用系统的扩音器殴打他的脑海:今廿你傻b啊!你回去把药还给女主,我们就露馅了!!! 今廿身子一震。 宛若从梦中惊醒。 喘了口粗气,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把药塞进今熹嘴里。 今熹:......轻点。 * 因为背对着那两个外来者,沈纵颐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服下丹药。 现在她只希望这两个路障立刻从眼前消失,她好破了幻境回去疗伤。 什么最后一颗丹药。 那般等级的灵丹她储物戒里堆砌如山。 正在两方各自算计时,鬼蜮再出动静。 沈纵颐的正前方浮现出水波一样的形状,好似空气融化成了一滩水。 在这水纹之中,缓缓地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待身影彻底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男人面孔也于月色中显现出来。 第11章 他冰冷的表情在看见沈纵颐的那一刻破冰,低沉磁性的声音温柔无比:师姐,好久不见。 沈纵颐长眉一攒。 师弟她脱口而出的称呼一如既往的亲近柔和。 卞怀胭的被血浸泡得坚冷干涸的心在此时恢复万丈生机:师姐,是我,我回来了。 第5章 对比 沈纵颐的脸色变得并不明显,但卞怀胭一直在用眼神咀嚼她的一颦一笑,当即看出了她的变化。 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见状怔了怔,不由低头,看着自己一身漆黑,再看师姐的一身白。 更为知晓如今他与师姐立场不同,神情失落昏昧:我倒忘了......师姐,你不想看见我吧。 沈纵颐叹息:怀胭,我是没能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卞怀胭自嘲地勾起唇角:我总归是回不去陆浑山的。而你,师姐,你是陆浑山所有人的大师姐。除了我,谁都能光明正大地...... 怀胭,沈纵颐压抑着喉中血腥,边咳边把话说了完整:你不要拧。师姐并非不愿见你,只是这地方凶险异常,你千万小心。 闻言,方才还满心灰暗的男人登时燃起希望,眼中阴翳散去,一点点地发起亮色。 沈纵颐就这样旁观着他的死灰复燃,眼底无波无澜。 卞怀胭是她的亲师弟,与她同样师从剑尊邬道升。 她是废灵根师姐,而他却是剑骨天生,修炼天才。 那时,在外人眼中,邬道升名正言顺的弟子只有卞怀胭一个。 无人瞧得见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大弟子沈纵颐。 但十年前,就在卞怀胭即将成为修真界继邬道升以后的第二位百岁前的化神时,他毫无征兆地叛出师门,并且声势浩大地堕了魔。 于是,沈纵颐再次成为剑尊的唯一弟子。 经年再见,沈纵颐倒是没想到会在自己狼狈时和他相见。 卞怀胭堕魔后,修炼的速度比修仙时只快不慢。 沈纵颐现在根本看不透他的修为,可根据他一出现这鬼蜮幻境便自动破了的样子,似乎已经十分之高了。 而她...... 灵台破裂。 沈纵颐沉默了一瞬,硬是撑着剑站了起来:谢谢你怀胭。没有你,师姐根本破不了这幻境,日后必有重报。 师姐......就这么急着与我划分界线吗?卞怀胭唇边泛起微微苦笑。 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现在却要计较举手之劳的酬报。 那么师姐也根本不可能知晓他再见她时的激动了。 而他刚才没有冒然靠近,也不过是怕身上的煞气冲撞了她。 他何尝没有看出沈纵颐是在强撑着无碍。 他甚而熟悉她看清自己面容时那一瞬的排斥。 可是他又不甘匆匆见师姐一面,便又要再等个十年。 卞怀胭手指微蜷,哑声道:师姐,你不要妄动牵扯伤口。我破境前已传信于你的傀儡,他很快就来了。 他微微矮下头颅,低声呢喃:......很快就来了。师姐,再让怀胭多瞧瞧您吧。 幻境已破,四周真实便已显现。 原来黎明将近,弯月早不知何时西沉。 漫山冷雾渐渐涌过,沈纵颐的脸上沾了雨一样的雾汽,在半明半昧的天色里散发着莹白的光。 她拄着剑,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 卞怀胭垂首听着那响了几下又停止的脚步声,紧袖里的手禁不住握成拳头。 师姐连他的话都不想多听一句,所以就起身离开了吗? 怀胭。 师姐?! 卞怀胭猛地抬头,却发现沈纵颐与他近在咫尺,她伸着瘦弱伶仃的一只手臂,探过手在他肌肉紧绷的小臂上轻拍了下:怀胭,不要难过。 卞怀胭呆滞的表情极快恢复了正常,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无声诉说着他的隐忍。 他多想...... 立刻横抱起他的师姐,他唯一的师姐。 想把她带回玄烛州。 再不叫她做他人。 只是他卞怀胭一人的师姐。 而师姐恍然不觉他这个堕魔的小师弟已是真正变坏了,依旧一脸温柔地说道:你在师姐心里永远是天下第一好的师弟。 卞怀胭眼底的占有欲,在听见这句话时,兀然化作一腔如水温情。 他哽了哽,眉眼耷拉,还像那四十年里的任何一个日夜一样,对着师姐既痛苦又欢喜道:师姐,你怎么老是认为我好?我有一日......已不是有一日了,我如今早是魔了,是所有人眼里离经叛道的坏人。 他话声将落,便感到脸颊贴上了一只柔弱温凉的手掌。 是沈纵颐,摸着他的脸,笑道:怀胭,你可还记得你在一半峰峰顶的事吗? 卞怀胭怔忡,冷白的脸颊无疑泛起一丝红润。 他有些回避道:师姐,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沈纵颐眼波流转,弯唇莞尔:只要师姐不忘,那怀胭在师姐心中就是永远第一好。 她犹记得此事。 卞怀胭拜入邬道升门下时,正是他突破临近飞升的关键时候,收二弟子完全是因为大弟子的天赋不堪,不可能继承他的剑法传承罢了。 第12章 可想而知,邬道升并未在卞怀胭身上倾注过太多心力。 所以卞怀胭从拜入师门起,一直到后来堕魔,除了最初的三年,日后都是沈纵颐在教导引领他。 尤其是后四十年,邬道升已经飞升的时日里,陆浑山一半峰只有他们二人为伴。 因为卞怀胭天赋过高,陆浑山如同培养第二个邬道升一般对他寄予厚望。 而有张扬的烈日在前,沈纵颐这尊黯淡无光的大弟子便愈发显得透明。 也因此,卞怀胭十七岁时爬上一半峰峰顶,曲腿坐在山巅之上。 爬在那样入云高耸的高处,丝毫未曾恐惧,反而迎着初春的万里东风,敞开年轻稚嫩的胸怀,振发灵力,把他的高叫声传遍了整个陆浑山:师姐我最好最好的师姐怀胭心里第一重要的师姐! 沈纵颐那时正是第一次境界回落的时候,于陆浑山里外受着不知多少忽视与鄙夷。 知晓宗门的天才发了疯上山顶喊叫去了,她和千百个陆浑山弟子一样,站在山脚,仰望着少年意气风发的告白。 他热烈随风,面庞俊秀而溢满生气。 风声呼啸,她在时紧时松的山风里走上山顶,默默牵住少年骨节分明的大手,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如同平常般相伴下了山。 下山途中,她一直沉默,少年却叽叽喳喳地反复说:师姐,你害羞了吗?你会不好意思吗?师姐,我是不是做得不对了?对不起,我就是看不得别人看不见你的辛苦和好。不过他们看不见是他们眼瞎,我一人看见也行,反正我一定会比师尊更厉害,然后保护好师姐,师姐师姐师姐你理理我嘛,师姐~ 沈纵颐从拜入陆浑山伊始,从测出是废灵根伊始,从凡间到处逃出他人掌控的金丝雀变成邬道升的首席弟子伊始......就没有真快乐过。 可那天晚上,由于她的沉默,卞怀胭始终拉着她的手,并且委屈地拜托她理理他时,沈纵颐第一次难过。 由衷的难过。 她回握着少年火热的手掌,凝望着他天真烂漫又意气风发的脸。 眨眨眼就掉了颗眼泪。 眼见卞怀胭顿时慌乱不堪,着急想为她擦泪,却又颤着手指将手收回。 沈纵颐的眸光落在他克制的手上,忽然间又不再难过,也并不开心。 只是在卞怀胭看来,因为他的豪言壮语,师姐已比从前更爱护他了。 可他不知道,沈纵颐每每接受他独属于少年的炽热偏爱时,心里是一寸比一寸更阴冷。 因为她想的是,师弟,为何你是外来者。 是的。 卞怀胭立在山巅上向世界大声暴露他的情意时,沈纵颐认出了他的外来者身份。 于是明白他一切作为都是抱有算计她的目的在。 故而他的目的永远不会达到。 而那句认为师弟是师姐心中第一好的话,她张口就能对陆浑山所有弟子都这样说。 卞怀胭没有把持住他的算计,主动信以为真,自此便是她的手下败将。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她只要轻轻一碰,他就敏感惊喜得像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沈纵颐不知道卞怀胭知不知道,他对她的算计已是彻底失败。 但当初他决定堕魔时,沈纵颐问过他原因。 她印象里最深的就是他回答时的眼神。 眼里流露出的深深的悲哀不似作假,然后对她说了一句更似是而非的话:师姐,我很快一无所有了。 沈纵颐作为他的师姐,对他的自甘堕落当然得很不解,也需要痛心疾首:怀胭,当真不可挽回吗? 卞怀胭话锋一转,说:师姐,我知道你有个乳名叫已已。那么我在离去前,可以唤你一声已已吗? 他紧接着就唤出声,以及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沈纵颐顺从地伏在他胸襟前时,眼神极冷。 已已是她凡间时的乳名,代表着她幸福与快乐的过往。 国破之后,她就没有过往了,也就再也不愿意有人用小名唤她。 而卞怀胭却清楚她的乳名,足以说明有暗中调查过她。 缜密如此,叫她如何信他爱他。 不过他堕魔后,沈纵颐终于有了正当理由疏远与漠视他。 时隔十年再见,她意外之后更多是厌烦。 可她的表情却存续着经年不变的温和,好像完全不会责怪他的背叛。 卞怀胭在她温暖宽宥的眸光下,无力又渴望。 他一出声,才发现现在连稳住声线都做不到。 只好微微带着颤音询问道:师姐,我能再抱抱您吗? 沈纵颐眼眸稍弯。 卞怀胭立即喜形于色,却在听见她的回答时,面色煞白。 不可以哦。 沈纵颐看着男人眼里露出被拒绝的忐忑后,便有些无奈,怀胭如何还和从前一般莽撞,师姐的伤可承不住你的拥抱。 卞怀胭徒劳地抱了抱虚空,方要张嘴,兀然发现师姐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刺眼的光亮。 她对着他身后,笑盈盈的,露出的眼光是与见到他时截然相反的期待:邬弥! 第13章 师姐竟还提高了声气,又唤了一声:邬弥,我在这儿。 卞怀胭这一刻是被完全排斥在外的旁观者。 他茫然若失地僵在原地,邬弥快速从他身边经过时激起了一阵清风。 卞怀胭的眼睛跟随着这阵清风,不安地看了过去。 邬弥的脸熟悉又陌生,木冷中透着一丝愚忠。 他理所当然地半蹲下身,将沈纵颐拦腰抱了起来。 而他憧憬的师姐就如此倚着他的肩膀,信任道:邬弥,你来啦。 邬弥低低嗯了一声,给他的主人输入大量的灵力。 卞怀胭盯着他们,一眼又一眼。 他的心脏抽痛,目光在师姐充满信任的脸上和她腰间的那只手上反复逡巡。 他的身体和他的目光一起颤抖起来。 所以师姐是,宁愿忍痛去接受一个死傀儡的怀抱。 而不要他...... 第6章 都跟我走吧 新来的两个攻略者不约而同地有些困惑。 《仙行》这本小说从头到尾每个情节他们都逐一看过。 可以说只要是里面有名有姓的人物,他们全都熟悉。 可当卞怀胭出现时,他们脑子里对他的印象空空如也。 查询书中特定人物的过往是需要积分的。 今熹和今廿是快穿局著名的守财奴姐弟,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大方地决定先放下竞争者身份,然后省下一半积分,两人一起凑一份钱把卞怀胭的身份给查透了。 积分给到位,系统很快给出结果: 姓名:卞怀胭 身份:剑尊弟子,女主师弟。 剧情点:无。 今廿和今熹两颗脑袋挤在一起,研究着罕见的无剧情点人物。 女主的亲师弟就这地位吗? 今熹点头:是很奇怪。 他们二人鬼鬼祟祟地从草丛里露出眼睛,一下子望见卞怀胭阴暗嫉妒的眼神,默契地收回头。 这小子长得这么牛,不可能是炮灰啊。 今熹说完,沉思片刻,忽然低声道:今廿!你记不记得那两个强行和系统解绑的攻略者,里面那个第一名是不是姓卞?! 今廿神色一凛。 快穿局攻略部的积分排行榜历来都是用员工姓+编号的形式来登记排名。 被今熹这么提醒,他也想起来那第一名似乎是姓卞。 卞...... 姓对得上,作为外来者的他们当然在这个世界不应该有剧情点,尤其 今廿快速回头看了眼卞怀胭。 那个男人魔气浓郁,望着女主被他人拥在怀中时,那脸上露出的酸劲和醋意都快冲天了。 很好,就凭这对女主的爱意,也有五分确认了。 卞怀胭就是那个栽了的攻略榜第一! 今熹也分析出卞怀胭的身份了,她略显兴奋地回头瞥了他好几下,然后蹲回来吐槽道:居然就这样遇见失败的对手了。瞧他对女主情根深种的样子,好可怜哈哈。 今廿不知为何,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今熹一起狼狈为奸地吐槽,他出乎意料的沉静。 让今熹都有些不太习惯的沉稳。 今熹,不要小瞧沈纵颐。今廿沉思片刻,强调道:她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局里面第一个超s级难度的攻略对象。 今熹脸上笑意渐渐隐没,今廿,你别告诉我你对女主一见钟情了。 她还从未见过今廿这般严阵以待过。 快穿局里有关今廿的所有攻略视频里,他的态度可都是从一始终的吊儿郎当。 现在他们进这个世界还没有十天半个月呢,他就态度大变。 古怪。 太古怪了。 今廿眼帘一收,反驳说:今熹你找死啊,你巴不得我这么快攻略失败了是吧。 今熹听他还能正常骂人,松了口气后,紧接着骂了回去:今廿我可是你姐。谁教你这么没大没小咒姐姐死的?! 姐弟两的拌嘴还在继续。 草丛外的沈纵颐经过邬弥巨量灵力的灌输,灵台已有修合之势,面色也好了不少。 重新能聚集灵力后,沈纵颐便准备将首已剑收回储物戒中。 不过在把剑收回前,她注意到首已的剑身上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意。 这剑意实是微弱,只有身为持剑者的她才勉力发现。 邬弥两眼不观身外事,一心顾着照料她的伤。 是以他这个大乘期也未能发觉异常。 沈纵颐不动声色地将剑意敛下。 待首已进鞘回了储物戒,她方微微放下警备。 这事决不能让人知道。 若是被其他人知晓她这个筑基废物手握一把能自主生出剑意的灵剑,那会引起的争夺该是如何汹涌疯狂。 仙人仙人 这边氛围安静诡异,那侧的今熹服下丹药后一跳三步远,生龙活虎地跑了过来。 沈纵颐眉眼一凝。 她刚才没听见这两个外来者的声音,满以为他们是先行离去了。 未曾想还待在这里。 沈纵颐看着他们两个因不熟悉路况而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时,掐着指尖,扼制着想要捏一个法诀将他们击远的冲动,还是符合伪装地提醒了句:小心看路。 第14章 今熹千辛万苦地到了沈纵颐身前,嘴巴未张便立刻双手拜服单膝跪了下来:多谢仙人救命!\" 今廿有样学样,这次也依旧只跪了一条腿。 沈纵颐轻淡的眸光落在他们跪下呈出的后背上,情绪莫名。 没有让他们等太久,沈纵颐启唇问道:二位是要长跪于此吗? 今熹立刻抬起头,回答有些意思:我们是心中愧疚。 沈纵颐微哂:愧疚什么? 今熹暗中攘了攘今廿。 少年身形轻微地起伏了一下,而后压低声线,宛若是真的难以启齿道:我们想再求仙人一件事。 沈纵颐眼神转换,未语人先笑。 倒是卞怀胭戒备地乜了地上两个小鸡仔般瘦弱的凡人两眼,已准备为他的师姐除掉这两个胆大妄为的东西了。 邬弥,放我下来。 邬弥的脸色迅速地暗了暗,但他依言放下沈纵颐,将人放下后,还动作细微替主人整理了拂乱了的长发。 沈纵颐却没多看他,而是俯身扶起了今熹与今廿。 求人也不要跪着说。她施展了几个清洁术,将两位外来者身上的脏污除去,他们的长发柔顺地贴了下来,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两个外来者果然都有着不俗的相貌。 正与之前的外来者们一般。 沈纵颐微微一笑:说罢,是何事。 今廿睁着黑亮的猫眼,目光笔直地看着她说:我们想跟仙人走。 今熹用力地点了点头,话语更委婉动听:今日是仙人出手相救,我们姐弟二人才得以活命。如若仙人不嫌弃,我们愿意给仙人做奴做婢。 沈纵颐哑然失笑:小小年纪,心思倒不少。 她存心逗弄,便俯身搭上二人的肩膀,将他们拢到身前,近距离问道:你们可知做我的奴婢多辛苦吗? 她回身朝邬弥扬起下巴点了点,喏,他是我的小傀儡。你们可以问问他。 今熹今廿看都懒得看傀儡邬弥。 他们只是努力睁大眼睛,望着沈纵颐不说话,无言中表明了决心。 是一定要跟着我吗?沈纵颐的声音轻和得像柳枝拂过碧波,听得人耳根酥麻。 今熹直截了当地揉了揉耳朵,然后抬起头,用系统给的十五岁少女声音,脆生生道:一定要! 今廿则更为克制,唇角抿了抿,没有说话,不过仰望的眼睛里亦满是希冀。 沈纵颐爱怜地捏了下今熹的鼻尖,言语间满是善意的调侃:这样坚决呀。那我岂非也是一定要答应了? 今熹脑子转得快,立即反应过来,嘴很甜道:不要仙人一定。我们喜欢仙人,仙人想留我们就留,阿熹不想看到仙人为我们烦心。 沈纵颐失笑,拍了今熹的脑门一下:可真是机灵。 她转过眼,眼神从静止的今廿脸上一划而过。 今廿承认在那刻自己有些忐忑。 毕竟比起今熹的表现,他就显得很呆嘴笨舌了。 幸而,他没看错人。 女主是真善良,根本不忍让他们姐弟分离。 行了,那就都跟我走吧。 沈纵颐揽过两人,忽垂头带着歉意道:你们的亲人......是我来迟了。 虽然表情很伤心,但今熹内心不以为意。 那些所谓的死去的亲人对她和今廿来说不过是一串数据而已。 他们都只是存在于人物资料里,不可能引起她的半分情绪。 不过能因此获得女主的同情分,今熹觉得那几串数据也并非毫无用处。 但她发挥了一个顶级攻略者应有的高超演技,面上表现出对失去亲人的恐惧与凄凉等等一系列神情。 当她抬着泪湿的脸颊时,明显地看见沈纵颐眼里的眸光更柔和了。 她便恰到好处地牵住了女主的手,慢慢收紧,又顺理成章地进一步接近了女主。 而她蠢笨的弟弟呢。 则有些呆木地注视着她的一系列行动,并于脑海中发出抗议:你作弊。 今熹反击: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让你心里有鬼。 今廿于是不再回话。 面对沈纵颐如此草率的决定,卞怀胭禁不住开口道:师姐,你怎知这两个凡人不是魔族伪装的奸细呢? 沈纵颐注意到他,目光里的明亮与信任随之掠过他。 红唇微启:是吗?那怀胭帮我看看他们身上有魔气吗? 卞怀胭很少能听见沈纵颐开口请求他人帮什么忙。 他当即将因邬弥出现而生出的恶意嫉妒抛之脑后,即便意识到师姐的需要让自己有些神志不清地着迷后,他也甘之若饴,使出化神期的实力,把两个凡人从发丝到骨骼都侦测了一遍。 结果不出所料。 凡人就是凡人,没有一点虚假。 沈纵颐笑了笑:好了怀胭。 她牵着两个陌生人从他身侧就这样走过。 卞怀胭望着她的背影,俊朗的脸上浮出一层惶恐。 好似这一分别便是永不再见了。 师姐!他顷刻间失了风度,大步追上前,惹人厌烦道:师姐现在去哪里?是要回陆浑山了吗?为何不多留一会儿?受着这么重的伤如何能御剑?师姐,我...... 第15章 沈纵颐眼光倾注在挡在前路、不给她离开的卞怀胭身上。 邬弥见状不对召出长剑,做好和卞怀胭大打出手的准备。 卞怀胭感知到长剑上环绕的浓厚杀意,掌心也聚起霸道的魔气。 对他们的剑拔弩张,沈纵颐反应平平。 她冷静道:都收起来。 听到命令,邬弥一秒都没停顿,说收就收。 于是沈纵颐略带苛责的眸色就指定了尚在犹疑的卞怀胭。 卞怀胭收了招式:......师姐,我不是想伤你。 沈纵颐颔首:我替邬弥给你道歉,他此举也不妥。 卞怀胭瞳孔微缩,喉结攒动。 喉咙阻塞的同时,复杂的心绪百转千回。 他无比挑剔而刻薄地甩了装好人的邬弥一记眼刀,发觉这个死傀儡果然是越看越讨厌。 师姐凭什么对这个不会多说话的死傀儡这么特殊? 究竟是凭什么? 卞怀胭剧烈动荡的心神兀然间静了一瞬。 他缓慢地掀起眼帘,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把垂眼冰冷的邬弥打量一遍。 收回眼神,心下却有了点不可置信的猜测。 邬弥是邬道升飞升前给师姐做的。 合该在他的傀儡身里有邬道升的心血,如此才能借助飞升大能的力量做出仙级傀儡。 无怪乎。 无怪乎他看着邬弥总不顺眼,但又有股奇怪的熟悉感。 那死傀儡的眉眼分明没有一点像邬道升,但这无情无义的性子却像了十成十! 邬道升也是这样,寡言少语,神情冷淡如雪,但对沈纵颐的要求向来一概应之。 给人既重视大弟子,又忽视大弟子的矛盾感。 师姐是想师尊了吗? 才允许邬弥近身抱她。 卞怀胭想至此,一时难以接受,他和天争和地争,假若师姐真是对师尊起相思,他又如何跟一个相当于已死去的人争? 况且他堕魔,就是为了剑走偏锋,以完全迥异的方式超过邬道升,再让师姐注意到他。 难道是错的? 第7章 主人,我是你唯一的傀儡 其实沈纵颐已对卞怀胭的阻拦感到不耐。 他太无趣了。 向旁人争夺她的姿态都是如此毫无新意。 况且沈纵颐只喜欢掌控,而非被掌控。 卞怀胭堕魔之后就有些失去掌控了。 沈纵颐的第一目标是变强,而非耽于沉湎和卞怀胭玩什么拯救的戏码。 怀胭,师姐尚有除祟任务在身。你若无事......沈纵颐止住话头,没有直接开口拒人千里之外。 她缓和了下语气,怀胭,我们日后再见。 卞怀胭出现时有多强大无匹,现在离开就有多像丧家之犬。 天光终于大亮,降临的日光犹如洪水滚滚而下,将一切黑暗吞没。 黑白难融。 卞怀胭站在这里,目送沈纵颐的离去。 师姐身上的弟子服和陆浑山其他弟子穿的并无不同,都是月白色起着金纹。 但因是沈纵颐在穿,卞怀胭觉得那抹白也比寻常更耀眼。 在师姐的身影终于消失后,他不由得抬眼看着青空中的白云悠悠。 就在这些云后,他的荒唐与背叛会被他人所知吗? 卞怀胭收回目光。 护法。 四周突地传出几十道齐声敬称。 卞怀胭垂首从腰间拿出一面银色鬼面具,戴于面上,转身低眼睥睨着跪倒一地的魔兵。 任务。 为首的魔兵深深埋下头颅:回护法,任务已完成。村中百口人已被我等全部解决掉了。 卞怀胭长眸眯起,那几个陆浑山弟子呢? 魔兵恭敬答道:按照您的吩咐,只是将他们打晕,然后扔在了祠堂。 卞怀胭胸腔里震出两声带着血腥味的笑:也够他们怕一段时间了。 做的不错。 卞怀胭食指点了点冷硬面具,一双深沉黑眸里看不透任何情绪。 魔兵们不敢直面这位魔尊大护法的面孔,听闻夸赞却如临大敌般,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恐惧。 不......不敢, 魔兵的自谦之语并没有让卞怀胭的心情更好一点。 相反,感受到他们言语里连掩盖都掩盖不住的害怕,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为什么要怕我呢? 他祭出缭绕着浓烈血气的佩剑,挑着剑尖直指为首的魔兵:没有用的东西。 该死。 长剑落下,魔兵们连求饶都来不及,便纷纷陨落在卞怀胭的剑下。 卞怀胭昂起修长冷白的脖颈,虚虚望了眼长空。 这些虾兵蟹将体内的魔气太过弱小,被他吸入体内后竟没有半点波澜。 光靠杀魔似乎已提升不了修为了。 卞怀胭如此想到,眸间嗜血的红光一闪而逝。 他继而收回向上看的眼神,唤出魔阵,前往玄烛州。 没错,要让师姐属于他一人,便要成为这世间最强。 所以,他没错。 邬道升已经飞升了,那不就跟死了一样。 且看来日,他会代替邬道升这个死人在师姐心中的位置的。 第16章 若是师姐转爱他人,他就把人杀了。 总之他已心中正义已崩塌至此,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沈纵颐回到村子时,发现这村子已然全无活口。 她心中一紧,连忙看向众弟子的命牌,全都亮着,说明弟子们都尚无大碍。 知道弟子们没事,沈纵颐放下心,便额外察觉到村中一丝魔气都无,似乎村中惨况又并非邪祟作怪。 攒劲双眉,沈纵颐吩咐邬弥:邬弥,找到陆浑山弟子,先将他们都带过来。 邬弥动作微滞。 他眼前还残留着主人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模样。 这让他存有隐忧。 邬弥从不知迂回宛转为何物,有担心他都是直接说出口:主人,我是您的傀儡。我不应该保护别人。 沈纵颐碍于两个外来者,没有对邬弥冷脸。 她笑盈盈地对邬弥招了招手,在明亮日光下的模样美好而明丽:邬弥,过来,你低头。 邬弥严肃而顺服地低下头颅。 沈纵颐近上前去,手指抚着邬弥绯色的薄唇,带有威胁意味地摩挲着,而后凑近他的脸庞,用极其细弱的声音低冷道:邬弥,我有足够的灵石,我能再做一具傀儡的。你知道吗? 邬弥的神色人性化地紧绷起来。 他纤长的眼睫落下,眼光落在主人的唇上。 主人总是用这张形状漂亮的红唇,对他说出一句又一句危险的话。 邬弥隐去眼底深色,主人,邬弥即刻便去。 沈纵颐像是对待一只乖顺地吃掉主人掉落的肮脏食物的狗般,拍了拍傀儡清隽的脸颊,去吧。 她紧接着转身,对今熹今廿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等邬弥将我的师弟师妹带回来,我们就回宗门。 今熹今廿神情微妙,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女主的搭话。 一切都是因为他们二人刚刚才花了五百积分的巨款,把卞怀胭杀死魔兵的全过程都给直播看完了。 看着不久前还可怜兮兮的卞怀胭反手就变了脸,在沈纵颐面前一套背后一套,居然如此凶狠地卖了自家队友,尤其是那杀人的手速之快,一看就知道是尸山血海里练出来的。 他们心中震撼,岂可形容。 再加上他们又花了二十积分去查询了卞怀胭在解绑系统前在快穿局的积分总数。 看完后,他们心中更是隐隐作痛。 那一溜串的数字,姐弟两看得眼睛直发木。 排行榜第一名不虚传,光存款就有上亿积分。 他们两个第三加起来才和卞怀胭的积分持平。 所以大佬何必想不开,要抛弃滔天财富为爱做魔啊!? 如今系统也没了,从前关于快穿局的记忆也没了。 现在只能沦为这个世界的土著人物,也没得到女主的爱啊。 这不是妥妥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嘛! 难道,沈纵颐真有此等魅力? 今熹悄咪咪看向女主的方向 沈纵颐在微风里正对他们浅笑,黛眉长眼,高鼻樱唇,好一个雪肤花貌,好一个倾国倾城。 今熹默默地收回眼神,无声地狠狠唾弃了下自己。 好险,差点就沦陷在女主的美色里了。 得亏姐心似铁。 沈纵颐笑望着两个外来者在她面前露怯,心中更是好笑。 直觉这二人不大聪慧。 是年岁太小的缘故吗? 他们外来者是可以变换形貌还是有其他手段? 像卞怀胭那样直到十六岁才能被认出外来者的话,那她身边究竟还有多少这样未曾露出马脚的外来者,不也不得而知了吗? 沈纵颐旋身。 这样看来,她身侧还真是危机四伏啊。 不在短时间里变强,都不能自保了呢。 正在此时,邬弥带着十名昏睡不已的弟子回来了。 沈纵颐一一查看过后,发现他们不过是晕了过去,大抵稍等上半个时辰究能醒。 在这半个时辰里,沈纵颐拿出留影珠,将这个村子的惨况全部录入珠内。 收好留影珠,沈纵颐将此地情致简单地汇报回了宗门。 他们修士之间都有互通讯息的专门物事,简单粗暴地就换做通讯石。 沈纵颐用完通讯石,便从储物戒里拿出一精致小巧的核舟。 邬弥,催动灵阵,我们坐灵舟回宗门。 邬弥接过核舟,却只是将舟握在手心里,不为所动。 沈纵颐疑惑地飞了他一眼:作甚还不动呢? 邬弥没情没绪地回道:主人,我没灵石。 ......邬弥,我给你的那枚储物戒呢?那里面有足足一条灵脉。 沈纵颐话声刚落,今熹登时扭过头震惊地看向她。 ......阿熹,你怎么这幅神情? 今熹抹了把脸,意识到失态后赶忙收起异常,含混地找了个理由道:不不不,我只是初见仙人手段,觉得惊奇非常。 可她的心声已通过系统传到了今廿的脑海里。 第17章 他姐没出息,真正惊奇的事不是灵舟。 而是:我靠!女主这么有钱的吗?一个储物戒里就有一条灵脉! 今廿很难不看向沈纵颐,眼神里或多或少也带着点惊憾。 对,他和今熹一样没出息。 姐弟两对囤积金钱存有异常的狂热。 无论是积分还是灵石,他们都很喜欢。 沈纵颐摸了摸今熹的头,无意再理会他们的一惊一乍,转过身继续和邬弥交涉。 邬弥,下次记得带储物戒。 说完,她从自己身上的储物戒里拿出五十多颗流光溢彩的顶级灵石,装进袋中递给了邬弥。 邬弥拿着灵石袋走开,直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后,用一半灵石将核舟变成巨大的灵舟后,将剩下的半袋灵石收进储物袋,便又折返回来。 他面无表情地朝沈纵颐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掌:主人,灵石不够。 沈纵颐一时语塞。 ......邬弥,你勿要欺我许久未用灵舟。 邬弥神情不变,琉璃般的眼睛里找不到半点撒谎的迹象。 沈纵颐在这样耿直冷淡的目光下将信将疑地又掏出一袋顶级灵石:这里面是一百颗顶级灵石,足够我们驱使灵舟了。你速去催动法阵。 邬弥接过灵石袋,步履沉稳地走回到灵舟旁边,从而顺利地将灵石驾驭升空。 剩下的灵石,又被他动作正直地收回了储物戒。 沈纵颐继而牵着今熹今廿,将他们最先送上了灵舟。 折身时,邬弥已凝聚起灵力,把那晕倒在地的弟子们包裹成一个大大的灵力包,手臂朝左微动,将该灵力包送至灵舟上,而后手掌张开,撤去灵力包裹,一时间,弟子们宛若下锅的饺子般纷纷掉落进舟。 沈纵颐目睹了全程,面对缓步走向她的邬弥,不由启唇道:邬弥,你有些不对劲。 邬弥停下脚步,隔着很大的空当看着他的主人。 他目不转睛,沈纵颐则是噗嗤一声笑了。 她的笑容明媚灿烂,真挚温暖。 邬弥第一次见到主人对他露出真正的笑容。 几乎有这么一刻,他以为自己不是个傀儡。 他甚而体会到了......何谓心动。 可让他有如此奇妙的生命体验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主人。 他要效忠与跪拜的主人。 是支配他的人,是他仅可仰望而不能亲近的上位者。 在他空荡灵魂里的,只有那则如烙铁之印般不可磨灭的主仆契约。 故而他怎可有妄念。 他甚而连心都没有。 傀儡及时掩盖住了他的一点难堪,顶着主人笑意目光的照耀,虽然艰难但好在万无一失地走了过去。 邬弥落下眼皮,恭恭敬敬道:主人,需要邬弥带您到灵舟上吗? 沈纵颐笑声动听,她好像是找到什么有趣,伸手挠了挠邬弥的下巴,出声道:邬弥,你们傀儡也爱钱?也会耍性子? 邬弥抿唇。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沈纵颐早已识破了他的谎言。 主人不仅知道他带了存有一条灵脉的储物戒,还知道催动灵舟根本用不了一百五十多枚顶级灵石。 多的灵石不过是被他私自藏了起来。 可沈纵颐没有问他做此举的原因,而是将春藤般柔软的手搭上他的小臂,矮下腰身,抬头看着他盯着地面的眼睛,笑道:行啦。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的。现在抱我上去吧,傀儡邬弥。 邬弥眼眸难以从主人的脸上移开。 良久,他低哑地答应了一声。 一手托紧沈纵颐的腰,将他亲爱的主人送上灵舟最舒服的位置。 舟上现如今只有邬弥这么个完好无损的修士,给灵舟定下陆浑山的方向以及不断更换失去灵力的灵石的杂事琐事,自然都落到他一人身上。 灵舟的确很慢。 御剑不过三个时辰的路程它硬是磨上了五个时辰。 不过好在是终于看见陆浑山四峰的峰角了。 邬弥开始让灵舟下降。 灵舟下降的过程中,风声呼啸,他的主人沈纵颐走到他的身边。 长风席卷起她的衣角,她宛若御风而行的麻姑仙子,意态虽闲适,却更显得姿容绝世、翩若惊鸿了。 而她如此惊心动魄的到来。 只为给他她的傀儡说:放心吧邬弥。我有再多灵石也不会把你换走的。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 风声鼓噪如雷。 傀儡无心可动。 只有眼神波动甚大。 邬弥缓慢地眨了眨眼。 第8章 师叔朝鉴 沈纵颐的通讯石在灵舟落地时散发出亮色。 她将通讯石拿出,发现掌门竟亲自回复她道:速回宗门。 紧接着又来了一条讯息:务必确保安全无虞。 沈纵颐望着第二条讯息的时间略长。 这个确保安全无虞的口吻,听着似乎很严肃。 而他们的掌门素来以性格顽劣真实为众弟子所喜爱。 陆浑山上下都可以和掌门勾肩搭背地玩到一起去。 自然,这上下里没有她沈纵颐。 好像这个顽童般的掌门,独独对她的态度多了一份别人没有的严峻。 第18章 沈纵颐在她尚且无比在意得到他人,尤其是长辈认可的年少岁月里,对这位掌门的特殊对待很不安过。 她在掌门独特的对待里品尝了到很痛苦的孤独。 她穷尽神思,想要找出他如此对她的理由。 最终在熬了三夜的苦思后,沈纵颐终于明白原因还是归结在她的废灵根体质上。 她的师尊邬道升,乃掌门朝鉴的嫡系师兄。 二人师出同门,是真正的同袍手足。 故而虽在邬道升面前安慰她虽是废灵根依旧能修炼,实则瞧不起,甚至痛恨她给他惊才绝艳的师兄身上添加了抹不掉的污点。 沈纵颐于是拨开眼前迷雾,终是看清楚了事实真相。 对于这个她该叫师叔的男人,她自那以后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 毕竟他在心底里厌恶着她,还是不要到他面前讨嫌好了。 沈纵颐对此已习惯。 因为她这个曾经只有筑基修为的师侄,的确是会被朝鉴这种合体大能看不起的。 此次归来,怕是又要被他多添一件瞧不起的事情吧。 今年的下山除祟算不得圆满。 弟子们没有真正除掉邪祟,反而差点被邪祟除掉。 连她这个大师姐都差点困在邪祟的鬼蜮幻境里出不来。 消息传回宗门,还不知要丢多大的脸。 沈纵颐一想到这,内心的骄傲与实力的惨淡对比,令她变强的念头坚决到有些疯魔。 不过事已至此,还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朝鉴在通讯石里用那般近乎苛责的语气让她确保弟子们安危,想来对她的不满更深了。 但只要她足够无所谓,朝鉴师叔的冷漠就伤不到她。 沈纵颐如此想着,回身看向已迷迷糊糊醒来的弟子们。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阿愫。 阿愫是四修峰峰主江春与长老的内门弟子。 或许是和她师尊一样都是木灵根的缘故,修复自身损伤的速度总是快于常人的。 她能第一个醒来最好。 沈纵颐只有对这个嚣张任性的阿愫师妹还有些真情实感的喜爱。 听见了师姐的呼唤,阿愫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跳起来,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到沈纵颐身侧。 慢些,才醒就这般急躁呀?沈纵颐动作温婉,给毛毛躁躁的少女摘去头顶的一缕杂草。 阿愫到了她面前,便成了普通的容易含羞腼腆的少女,她双手交握,不自觉地扣着手指,紧张到连连咽口水:师、师姐,您叫我有什么事吗? 沈纵颐招来不远处下了舟正不知所措的今熹今廿二人,将他们托付给阿愫道:好阿愫,能不能替师姐先照顾着这两位凡人呀? 阿愫飞快地刷了眼这两个人。 长得倒是都挺不错的。 只不过比起师姐还是差远了。 阿愫年纪也不太大,明年过了春才满十八岁。 正是好争的年纪里,素来喜爱的师姐忽然让自己接手两个麻烦精,碍于师姐的面子不好拒绝,但她心底已经打起了自个的小九九。 更是忍不住将自己和对方胡乱比了一通。 最终得出结论,这两人哪哪儿都不如她好。 他们就算是师姐带回来的也没关系,师姐肯定还是更喜欢她! 在这方面,阿愫想的不错。 沈纵颐对外来者一向没有好感。 对阿愫而言是两个讨厌家伙的今熹今廿,在她这儿亦不是何等善人。 况且四修峰乃陆浑山外门弟子的起居所,他们前去也正好赶上过几日的测灵根大会。 沈纵颐毫无顾忌的把这两人转托给他人照顾,她带着又传来新消息的通讯石,前往朝鉴要求的二机峰。 二机峰乃各大长老与其弟子的起居地,朝鉴虽贵为一宗掌门,在二机峰里却也只有一个小小山头。 但她这个陆浑山大师姐,身份说穿了也还是个弟子,只不过借她师尊邬道升的光才能独占一半峰。 以及坐拥无数灵石丹药。 若是说其他大能会嫉妒一个小辈的资源,沈纵颐听了定不信。 可这事落到朝鉴身上,竟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因为他们的掌门可是被一个七岁孩童大力打哭过的人。 常人被孩童打败只会恼怒羞愧,而朝鉴彼时竟丝毫不以为耻,反而找到孩童的父亲,并且对其父亲大肆宣告此童子的恶劣行径。 孩童之父听完果真勃然大怒,揪住此孩将其揍了一顿。 朝鉴就是顶着被孩子打出的伤,在旁边看着那小孩被揍,直至看完才离开。 就是面对这样的师叔,沈纵颐心中没有半点想要讨他好的意思。 沈纵颐常年游走在身死道消的边缘,对危险的感知何其敏锐。 对朝鉴师叔,她有近乎直觉般的排斥。 不过话虽如此,待会到了朝鉴的洞府,直面这个人的眼神与言语,她依旧不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去逃离。 他不仅是掌门,还是她的师叔。 徒步行过一道又一道山峰的路上,沈纵颐遇见的每个弟子在看见她都会停下手中动作向她问候:师姐好!师姐您终于回来了!师姐您下山辛劳了! 沈纵颐认真而耐心地回复这些师弟师妹的问候,看着他们因她的三言两语而脸红心跳也一概平常视之。 第19章 这些普通弟子对她的威胁不大,所以她没有像对待外来者一般对他们过分算计。 只不过她自以为的态度平淡,落在这些弟子眼里却是另外的意味。 啊啊啊师姐今天对我笑啦! 呜呜呜天啊,我刚才面对师姐的时候说话都结巴了,可是师姐居然一点也没烦啊啊啊! 师姐果然好温柔!我脸红成这样她居然没有露出半点异样眼光!呜呜,我真的好喜欢沈师姐 沈纵颐本人不知她的好意疏远,造成的后果竟是令弟子们对她的迷恋程度更上一个层次。 她此时已走到二机峰内的掌门洞府前,脚步停下,看样子有些踟蹰。 可府内人似乎并不懂得等待。 朝鉴清朗的声音从府中传来:既已到了,为何还不进来? 沈纵颐微怔。 她倒没料到朝鉴会特意催促她进去。 只怕也是想尽快结束对她的训斥,了了他作为掌门的职责罢。 沈纵颐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跨步进了洞府。 朝鉴在外张扬,住所却是截然相反的古板单调。 这也是沈纵颐以为这位师叔表里不一的原因之一。 哪有人住着如此阴郁的场所,对人却不拘小节作活泼的呢? 况且朝鉴年纪不小了,三百多岁了,还装什么少年相。 师叔。 心中纵是不喜了千百回,到了正主面前,她面皮上依旧低眉顺眼的,做足了孝顺师侄应有的表情。 朝鉴端坐在一块巨大的冰棺上。 整个洞府恐怕就那口冰雪玉棺尚能值些灵石。 只不过照朝鉴长年累月这么个坐法,就是冰棺也得焐化了。 沈纵颐在等待朝鉴酝酿训责的间隙里,逐渐漫不经心地将心思放在如何买礼物送给他,也好在面子上尽一尽她这个师侄的孝心。 她思维正漫无天际地发散时,朝鉴冷不丁开口:纵颐,你在想什么? 纵颐 沈纵颐听此称呼就不好过。 朝鉴都这样恨不得把瞧不起她几个大字挂身上了,为何还能面不改色地对她亲近? 果然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样:我这个人一向不知道怎么要脸,也不想要脸。 沈纵颐思忖如何得体回答。 朝鉴却已跳下冰棺。 看来他的确不适合充当师长的角色。 才文雅了没有一刻钟就如此耐不住玩性了。 沈纵颐见他靠近,连忙脱口道:方才师侄是在想师叔。 朝鉴的脚步因此话顿下。 他瞟了沈纵颐一眼,确认小师侄没有说谎。 于是十分感兴趣地问道:哦?那纵颐都在想师叔什么? 沈纵颐发誓,对朝鉴没有丝毫风月之心。 所以他这混不吝的态度对上她已没有深究合适不合适的必要。 她也已经察觉到朝鉴笑容里隐含的深意。 故而中规中矩答道:问灵大会在即,便想着师叔是否能夺得魁首。 朝鉴哼了一声,猛地甩开袖子。 纵颐啊,我说你对别人花言巧语的就很动听,到师叔这里说这么些好听话,师叔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很憋屈,仰天长叹一口气,抱着头就蹲到角落里去了。 沈纵颐看着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影,......师叔,是纵颐说的不好,您别难过。 朝鉴怪声怪气道:哟,还让我别难过。你在灵舟上对你那个小傀儡似乎也说过这话了吧。怎么着,师叔不配纵颐多想一些有新意的甜言蜜语来哄了? 沈纵颐神色不动,落下的长睫及时遮掩住了她眼底的沉冷。 这个老匹夫,竟然还监视她吗? 第9章 她的目标 沈纵颐眉眼弯弯地抬起头,盯着朝鉴背后散开的黑发:师叔,请您慎言。 朝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背对着她把眼皮耷拉,你生气啦? 沈纵颐闭了闭眼,道:没有。 她话锋一转,师叔唤我前来不问问下山弟子们的状况吗? 朝鉴直了直腰身,转过脸来,带着笑:你做事,师叔放心。 ......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沈纵颐迟疑地望着朝鉴笑不见眼的脸,他嘴上放心而实际上却监视她的行为,恰恰说明了他的极不放心。 沈纵颐不肯和这个笑面虎师叔待在一起。 他态度总是过于随便,让人捉摸不透其神经质的行为究竟代表何意。 纵颐。 朝鉴短促开口。 沈纵颐顿下动作,眼中露出困惑。 她的师叔性格不羁,非出山门而不束冠,是以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永远是长发披散、宽袍大袖的松散模样。 可即便再衣冠不整,沈纵颐也得承认师叔生得极漂亮。 弟子们常说她姿容无二,实则朝鉴亦是俊美无俦,只不过常因举止怪异放肆,不被人所注意。 此刻于昏暗的洞府里双眼凝望着他的师侄时,那专注的神情也足够动人心扉。 纵颐为何总不在意师叔的话呢?朝鉴挽起唇角,轻声道。 第20章 沈纵颐蹙眉:师侄岂敢? 敢问师叔,是何时......? 朝鉴利落地打断她:纵颐对一个死物傀儡都如此情深义重,何以对亲师叔如此不待见? 沈纵颐一惊。 她顷刻间将所有曾经可能发生过的疏漏都想了一遍,远至十年前得知朝鉴小孩子打伤时去看望他,想来她没有那么愚蠢在伤者面前幸灾乐祸。 而近至下山除祟前两日二人的匆匆一面,当时她忙于评定,碰上无所事事的朝鉴便打了个招呼就离去。 ......难道就因这? 纵颐在想什么? 沈纵颐苦思间,朝鉴竟如鬼魅般闪到了她面前。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沈纵颐方才观察到师叔眼下有两朵乌青,似因倦怠所致。 可他终年做闲散掌门,宗门的事大多为江春与和她负责,什么事能让堂堂合体期大能困倦。 而且......这点痕迹对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法诀便能消除的事情。 特意留着必有其他目的。 沈纵颐不清楚朝鉴究竟是为何人何事故意留着这眼下倦痕的。 想来是为了博可怜亦不可知。 不谈这,朝鉴今日态度也有些古怪。 沈纵颐的思绪发散,直将她下山后的所有经历都回忆了一遍。 而在她对面的朝鉴,始终笑着看她左思右想的模样,琥珀色的眼里满是期待。 小师侄在想什么呢? 是在沉思她究竟有没有排斥自己。还是真的将对傀儡和对他的态度进行了一番细致比较? 师叔,烦请您明说,沈纵颐仰起脸,望向朝鉴。 朝鉴身形高大,微垂首便已将她身影一览无余。 而她只能清晰看见他宽阔的两肩与瞬间垮下的表情。 这感觉很不好。 在他的阴影下,她如一只无所遁形的猎物。 可是师叔怎能将师侄当做猎物。 沈纵颐真诚地眨了眨眼:师叔,纵颐不懂,请您为师侄讲讲好吗?师侄日后定改。 朝鉴呼吸一滞。 惯了小师侄遇他就像兔子看见鹰的态度,是时这么一直视。 他亲爱的师侄带来的亲昵,对他冲击度好大。 朝鉴也跟着眨眨眼。 然后抬起手缓缓捂住了胸口。 面露痛苦:纵颐...... 沈纵颐失语了半会子。 反应过来后还是很快地上手扶住了朝鉴。 师叔您怎么了? 她的师叔两条长眉皱得死紧,面色苍白无比,纵颐,师叔想求您一件事。 沈纵颐扶着手下肌肉紧绷的小臂,心下毫无情绪地想到这具线条惑人的身体居然属于朝鉴这个老匹夫。 就有种老天瞎眼的错觉。 师叔您说,只要我能为您做到。 朝鉴脸色泛起灰白,好似真的大限将至。 沈纵颐澄澈目光放在他不断灰暗的俊脸上,满心期待着他能在自己怀里死去。 但除了雷劫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叫活了三百岁的修仙大能突然死去。 所以当朝鉴神色极端痛苦地说出:纵颐,师叔求你以后对我像今天一般好,好不好?一想到纵颐离开后便对师叔恢复了不冷不热的表情,师叔就......就好难过啊,难过得心都在痛呢。 沈纵颐切实认为这个老贼应该在他出生的那天就死掉。 她俊秀的眼表露出让朝鉴触及则快乐的空白。 朝鉴猛地站直身,搂着她的肩膀一边大笑一边哀求:噗嗤,纵颐我的好师侄,师叔知道你心善,而且咱陆浑山大师姐一诺千金,所以答应师叔的不可不做成哦。 沈纵颐抿唇。 启唇。 方闭紧嘴。 最终还是红唇微启:师叔,我知道了。 她说完,欲言又止地看了朝鉴好几眼。 然后掐了子午诀告别:如若没有其他事,师侄便先回一半峰了。 朝鉴没有阻拦,笑得两肩抖颤的他好不容易空出一只手,朝她回应地摆了摆:去,去吧。 沈纵颐脚步沉稳地走出洞府后,又在洞府门口停了一会儿。 就是这停下的时间里,她仰起眼将洞府上方的白云悠悠纳入眼底,面露追忆。 待收回眼光,她继续行走的同时,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了一句:师尊,纵颐好想您。 待她身影不见,洞府内方才还放肆大笑的男人走出来。 他此刻的脸上又哪有夸张的笑容。 朝鉴黑眼空洞地也看过天色,纳下眼神后,久久地注视着沈纵颐离开的方向。 沈纵颐那句低喃,就是再隔着十万里他都听得清。 这句话在心中萦绕良久,朝鉴缓缓地垂眸低语道:师兄啊,你的大弟子又想你了。 朝鉴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地抚着自己的小臂,眼底如黑夜幽暗:都快想了五十年了。 他不由收紧手,可这么些些年,我一直在身侧,她却多留一会儿都不肯。 为什么。 他不是她的师叔吗? 第21章 沈纵颐知道朝鉴会听得清她的话。 她就是故意让他知道,比起他这个混不吝的师叔,她更爱师尊。 而师尊已经飞升,介意不了她的利用。 假若朝鉴尚且有些良知,就不该每次在她急匆匆去他洞府时。拉着她说些怪异离奇的话。 徒惹她烦心。 原本掉了修为就心境不稳。 而且朝鉴高深到修真界罕见对手的修为也是沈纵颐决定不招惹他的前提之一。 他们剑修说白都是一群疯子。 要修为不要命的。 就是陆浑山这些年在她的带领下收敛了些脾性,以前可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恶人宗。 陆浑山弟子在外动辄打抱不平、惩恶好斗,其凶名之远扬让多少修士所不满。 而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朝鉴。 朝鉴真是个疯子。 与人斗法成狂,斗断了三把削铁如泥、造价昂贵的佩剑。 当沈纵颐第一天进宗门,便看见弟子们手忙脚乱地把一个血人从眼前抬走。 后来她知道,躺在众人拥护中像死人的那个人,就是她的掌门师叔。 那时他才斗法失败,骄傲难过的师叔气急败坏之下把自己的筋脉全挑断了,最后让弟子们声势浩大地抬了回来。 可隔了不到三天,在她测灵根之际,朝鉴又生龙活虎地过来夸她会天赋异禀。 沈纵颐在凡间时,是生来尊贵的皇室公主,从来是她掌控与征服他人。 没有屈服过他人。 便是国破后,她沦为亡国之人,因美貌而被敌国皇室俘去做金丝雀的那两年,她也从未甘居人下。 弱小时,她懂得利用一切条件让众人对她放松警惕,以美色杀人。 可她早厌烦了柔弱、苍白与无辜。 但这改变不了她依旧为人刀俎的事实。 师叔如此戏弄与鄙薄她,全是因她是废灵根。 那些外来者敢靠近与算计她,定也是因她修为低下。 如果她一生都如此低弱的话,就会重蹈覆辙地被掠夺与压迫。 沈纵颐边走边想,她一定要强大,强到无人可轻视她。 她要让所有人都仰望她。 如此便不会有人能从她身边夺走任何东西。 沈纵颐觊觎也忌惮朝鉴的力量。 她一方面利用着假象去迷惑朝鉴对她放下心防,可一方面警惕着与他距离过近。 倘若真有一日朝鉴躺在她的剑下任她施为。 沈纵颐敛眸。 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剑刺下。 正如从前逃出敌国皇帝的笼子时,却被他撞破逃跑场景一样。 这些自恃强者而肆意轻蔑她的男人们,除了做没她就是丧家的恶犬,那么只有另外一个结局:被她杀死。 沈纵颐回到一半峰,便遇上了邬弥。 在邬弥笨拙的藏灵石前,沈纵颐没发现她的傀儡会对自己有心思。 现在发现了。 沈纵颐冷漠地注视着自己能唯一卸下伪装的地方也就此远去。 主人。 邬弥低眉顺眼地迎接她的回来。 沈纵颐墨黑的发在微风下些许飘动着,她的脸被风吹得苍白透明。 她笑了起来。 这让邬弥歪了歪头。 在他记忆中,主人在只有他们二人时,没有主动笑过。 不久前在灵舟上的话语,他牢记于心,可更多是不知所措。 不成想,他心里的昙花一现竟有长久之像? 主人? 沈纵颐走过去,一头扎进邬弥冰凉的怀抱,下巴抵着他坚硬的胸膛,在他怀中闷声道:邬弥,我好累。 邬弥只感觉被主人的脸枕着的地方空前灼热起来。 他的手抬了起来,却只敢虚虚地托着主人的后脑,定了定神,才低声道:主人,我们尚在峰外。山阵未启。 一半峰不启动山阵,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便是透明的。 里间所居之人的一举一动都可观测到。 沈纵颐从不允准在她回来后不启山阵。 邬弥迟钝道:主人,您伤未好,不若从邬弥身上起来,先进山闭关吧。邬弥守着您。 沈纵颐摇头:不必闭关。 以及不用启动山阵了。她补充,重启再待他日罢。 何时呢,主人。 沈纵颐阖起眸。 何时......待她有了新傀儡时。 待她的新傀儡是个真正的死物时。 邬弥。 你突然开启的灵智真的让主人我......不喜欢。 第10章 、傀儡会对主人有威胁嘛 沈纵颐知晓邬弥有了灵智,便不能再将其当做一柄剑一把扇子去使用。 她要将其当做隐在暗处的敌人,提防他的反咬,瓦解他的提防。 最重要的是,要警惕他的爱。 一般而言,一柄剑和一把扇子都不会对它们的主人生出爱意,它们被摆放在供人使用的位置上,那么就会沉默地贯彻它物尽其用的一生。 但若是这些死物生出灵智,如同人一般思考时,便不能苛求他们始终拒绝爱人与请求被爱。 因此,即便是最低阶的剑,最脏破的扇子,也会因所谓的爱而要求它们的主人忠诚于它。 第22章 没有主人会向他们随时可替换的物件忠诚不渝。 而且邬弥不同于朝鉴、卞怀胭他们,他生来是个傀儡,无情无绪,一百年以来没有品尝过所谓的感情。 这也就说明,只要他觉醒了灵识,那么对感情的渴望定会异于常人的汹涌和磅礴。 于是对沈纵颐而言,邬弥现在的价值正因他的灵识而在逐渐变弱。 而他的威胁已在缓慢攀升。 她厌恶所有不经过她同意的节外生枝。 主人,您灵台尚未完全修合,邬弥这便带您去寒池疗伤。 邬弥对他主人的心理变化一无所觉,他单纯地为主人的态度比以前好而奇怪,奇怪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令他想要急促呼吸的冲动。 他活了一百岁,除了修炼和保护沈纵颐,其余时间便在他尽所能地去学习一个正常人的行动与表情。 所以他知道,他的这种冲动在正常人中,有个词形容它 欢喜。 他欢喜主人的笑容。 欢喜主人的拥抱。 欢喜主人在见到他时叫他的姓名,并且眼睛亮晶晶看着他的样子。 只要是有关主人......有关她的一切,邬弥都能发现自己的身体里会出现这种冲动。 和修真界动辄活了上千岁的修士们而言,一百来岁不过是少年时期。 对于这样的年岁,修士们会说太年轻了。 小傀儡正是太年轻了。 所以他不知道他的这种冲动会给他带来灾难。 而他为他的主人做正常人的第一步,就是踏上这场灾难的开端。 沈纵颐攥紧邬弥胸前的衣物,长睫垂落,如往常般道:邬弥,我太累了。 邬弥立即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轻车熟路地抱起主人,转身朝一半峰内稳步走去。 他完全可以御起飞剑,在眨眼间回到主人的寝居。 他没有。 因为小傀儡不久前才将大半灵力给了主人愈合灵台,所以忘记了御剑飞行,也是可行的。 沈纵颐抬眼望着傀儡的面庞,不由伸出玉白的长指,用指尖轻轻地触了触他坚悍的下颚。 主人。 沈纵颐感到手下的肌肤立时绷得很紧。 她轻笑两声,貌似无意问道:邬弥,你还记得是谁将你创造出来的吗? 说话时,沈纵颐指尖未停,一直勾勒着小傀儡清晰分明的下颌线,直到他平声平调地回道:是您。 ......邬弥啊,她放下手,眼露几分天真:你姓邬哦。 你的创造者,是我的师尊。沈纵颐脸颊贴附上他颀长冷白的脖颈,微微侧脸,柔软的唇便蹭过傀儡平稳的颈边动脉,她接着启唇道:所以你姓邬,所以你......有几分像我的师尊,生恩不可忘哦。 邬弥表情毫无变化,揽着她肩膀的大手却缓缓收紧力度。 可是主人,邬弥目光沉沉,脖颈处的温热从耳后盘绕一周后,攀爬过他苍白的面孔,最后颤动了他的长睫,我不是人,我是傀儡...... 傀儡也要遵循世人俗规吗? 沈纵颐搂着他的脖子,轻轻晃了晃他臂弯上的小腿,笑盈盈道:因为你的主人就是世人之一,而你要听这个世人之一的话,所以要遵循这些规则的。 她像一个凡间柔顺的母亲教导她顽皮的孩子一样循循善诱,而且邬弥不遵循俗规,又能遵循什么呢? 凡人也好,修士也好,都被规则束缚着。 邬弥唇角下压,长眉紧皱,神情带着几分不解与探究:主人的束缚是什么? 沈纵颐笑容淡了下来,她选择搂紧邬弥,借他的身子掩盖住自己瞬时间阴冷无比的神情。 而她的声音传出,却是正常的低柔温和:我的束缚自然是天道。 不,她的束缚,她那该死的束缚是废灵根。 是无论如何修炼都只能反复成为废物的废灵根,是让她一踏上修仙之路就变得孱弱苍白的废灵根! 邬弥清隽的眉眼间浮上一丝深沉:主人,您喜欢天道吗? 沈纵颐指尖蜷起,邬弥,你为何要问这个。 邬弥抱着主人,感受到怀中的重量轻飘飘的,好似一场稍大的风就会将他柔弱的主人吹走。 而这些风可能会来自卞怀胭,可能会来自宗门里任何一个爱慕沈纵颐的人,甚至可能来自那位创造他的已经飞升的邬道升。 如若到了主人离去他的时候,他又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将他的主人抢回来? 主人会愿意被他争夺吗? 主人会和他一样欢喜有彼此的存在吗? 如果主人不愿意...... 那么他手中的剑还能指向那些能爱她并且可以肆意表达爱的正常人吗? 他不过是个傀儡。 邬弥尚且没有学会心机与内敛。 他低下眉峰,珍重又沉重地说道:主人,邬弥不喜欢束缚。 世俗要求傀儡不能对他们的主人生出妄念。 俗规要求傀儡不能以俗人的目光望着他们的主人。 俗规要傀儡不能像他这样,收紧握着主人肩膀的手。 第23章 他为什么要遵循规则? 而邬弥完全意识不到,他的这句不喜欢落到沈纵颐耳中,宛若听到了某种反叛宣言一般。 她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以至于出声带着一股生硬的低沉:哦,是吗? 终于到了寝居的地方。 她的寝居是邬道升为她建造的,雕楼画栋、古朴华贵,最角落嵌着的装饰都是顶级精贵的灵石。 邬弥把她抱进了寝殿,将她放在柔软的美人塌上,而后单膝跪下,沉默地为她解下白缎履,最终在握着她的脚,欲服侍她解开袜带时,兀地抬眼道:主人,邬弥为何不能让您做我的规则? 他黝黑的瞳仁里透出一股近乎决绝的固执:邬弥是旁人所造的傀儡,那人创造我时便让我至死都要守护您。您将邬弥养大,您若要邬弥不忘恩,邬弥是傀儡,没有那么多的地方来记得一个不相干人,只能记得主人您的恩。 您是我存在的理由和初衷。 主人,只有您来做邬弥的束缚,邬弥才喜欢。 主人......邬弥知道,傀儡在主人面前最好永远不要过于人性化,但他急迫地想达到某个不可说的目的,所以他放下了另外一只跪着的腿,双膝跪着,只为说:求您,做我的规则。 傀儡邬弥有一副成年男性的清俊皮相,他的指节修长有力,腰肢劲瘦,身材健硕伟岸。 他和邬道升像,便像在气质,那冷淡的面容和一身冰冷气质时常让沈纵颐想到她那惊才绝艳的师尊。 当邬弥跪在她脚下时,有种幻视她不可一世的师尊匍匐的兴奋。 沈纵颐垂下眼皮,浓长的眼睫在她白腻的皮肤上打出一层轻轻晃动的阴影。 她将脚从邬弥手中收回,这个高大的男人立即变得失落无比,但依旧将腰身挺得板直。 他是傀儡,同时也是一个大乘期后期圆满的大能。 意识到这么个修为高深的厉害人物跪在自己的脚下,沈纵颐冷淡地勾起唇角。 她低声道:邬弥,你还记得我在灵舟上对你说的话吗? 主人在这世上能完全信任的只有你了。 她笑着道,同时轻轻踩上傀儡结实的肩膀,邬弥,我在意你。你既不喜束缚,主人又岂忍让你不喜欢呢? 沈纵颐眼神清白,她当然是完全无辜的,便欲收回脚。 但下一刻,她细白的脚踝猛然握上了一只温度灼热的粗糙手掌。 做出这番好似强制霸道动作的人,另一只手却颤栗地背在腰后。 但头颅却挨上前去,极轻极缓地,隔着绸缎在主人的脚背上落下深深的一吻。 您才是我真正的喜欢, 是你的话,如何对待我都没关系。 邬弥感恩您。 沈纵颐咬唇,如同屈服于他的恳求而不得不答应:起来吧邬弥,我答应你还不行嘛? 这是一场交战。 沈纵颐作为胜利的一方,享受她胜利的果实的日子还在长久的以后。 而浑然不觉自己失败的邬弥,正沉浸在他的感念与对主人的恩情中。 第11章 沈纵颐明白邬弥现在这么好糊弄,完全是他灵智初开的缘故。 她虽然诱哄着他要以她为首,但这世间变化万千,没有人能担得上永远二字。 沈纵颐不需要任何人给她的承诺,想要的一切她自会去取。 在凡间时,她的父皇母后便教过她,做世间最尊贵的人,就应是毫无保留与不择手段地为自己付出。 连自己的事都做不好,为什么还要擅自承担别人的希望。 沈纵颐望着邬弥的背影,神色幽暗。 她坐了会儿,仰起面庞闭眼,任人探不出其心思。 直至灵台又开始隐隐作痛,沈纵颐方起身,换了身衣物独自前往后山寒池。 山林幽径,森绿如潮,风过时会发出呓语似的摩挲声。 不大的寒池嵌于深山之中,宛若山神从地底长出的独眼。 寒池四周白雾缭绕,细看便可发觉那白雾是由灵气所化。 沈纵颐将褪下的衣物叠放与池边,散掉所有灵力保护,以完全的凡人姿态进入了池水中央。 寒池温度彻年冰寒,她甫一入水便立刻有深渊般的冰冷蠕动爬上她的身体。 沈纵颐脸色苍白如雪,面目被寒池水冻得有些僵硬。 水珠从白皙的肩颈滴滴滑落,却宛若是寒刃割开皮肤后流出的鲜血。 沈纵颐的灵台在邬弥的灵力灌输下已有愈合之势,但依旧有几道破损的缝隙难以完全缝合。 寒池作为天然的灵力源泉,其中蕴含着世间至纯的灵力,对他们修士而言是再好不过的补药。 只不过事物皆有两极,寒池有它宝贵的一面,便也有它苛刻的另一面。 由于寒池灵气纯臻,寒池治起伤来也尤其霸道彪悍。 原本一分的疼痛在灵池中会被放大至千分。 修士的伤也分等级,其中以皮肉之伤最低,以灵台伤为最严重。 沈纵颐就如此受着修真界最重的伤,在冰冷彻骨的池水里坚持着她有些莫名的原则。 忍受着世间极致的痛,不呻/吟,不抱怨,不在乎。 第24章 只有那白得让人觉得凄然的脸色,无声中揭露出她并不如表面般若无其事。 不知多久过去,邬弥意识到寒池已待了太长时间,便对沈纵颐传音入耳:主人,饭食已备好许久。 沈纵颐眼睫抖了抖,凝结于睫面的水珠刹那间颤动坠落下去,在池面砸出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半睁开双眸,凝望着涟漪的消失,在邬弥下一句的追问前虚弱回复:好。 切断了和邬弥的灵力连接,沈纵颐召出水镜,缓步走出了水池。 立于镜前,沈纵颐细致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这本是一具能让人见之则生出谦卑与敬仰的身子。 它会让人想到出尘的云彩、花瓣上的晨露、清澈的溪流与澎湃的爱意。 沈纵颐纤手抚上锁骨,突出的细腻,她不止一次观望与感触着自己,然后在脑海里想象她死后这样的身子老去与腐烂的模样。 如若不是国破家亡,她将永不会把美丽与死亡紧紧联想。 沈纵颐对着镜中人勾唇一笑,池边粼粼的水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更映衬得她乌发雪肤,绝色万端。 抬起手掐了个诀,衣物便于转眼间穿好。 而穿上白衣,她又变成了陆浑山大师姐。 走出寒池,邬弥已于万年玄玉所制的桌旁等待她。 桌上照旧摆着一碗酒,酒上浮着一朵碗口大的红花。 沈纵颐走了过去,衣物摆动间带动起的清风吹动红花,那艳丽的红色便在酒液剔透里微微摇曳。 主人。 沈纵颐颔首坐下,邬弥拿过一只酒盏,将红花碗中的酒倒进盏内。 主人,江长老方才找您。 沈纵颐端起酒盏,抿了口酒液入喉,她说了什么? 邬弥低眉给她拭去唇边清液,她来问您的伤。 那你是如何回的? ......您伤得很重,邬弥抿唇,将拭过主人唇角的帕子纳入掌心,江长老便留下了许多丹药灵石,说是酬谢您照顾她的弟子。 沈纵颐举起玉箸,拣了块青翠欲滴的菜段放入碗里,轻笑出声:江长老...... 将碗中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完毕,她再次启唇道:邬弥,你觉着江长老此人如何? 邬弥目光沉稳:行简性正,君子风范。 沈纵颐若有所思地放下玉箸,侧眼看向邬弥:看来邬弥与我一样,都十分喜爱江长老。 不是。邬弥克制地捏紧手,眉头欲皱,却又顾忌着是在主人面前,不宜露出不虞的情绪,便压着眉峰平声道:邬弥不喜欢除了主人以外的任何人。 听了这话,沈纵颐耳边响起的却是他不久前才说的不喜束缚的反逆言论。 那落在她耳中才刺耳深刻。 我倒很喜爱江长老,沈纵颐说完,恍若没有察觉傀儡顷刻间不稳的目光般,继而安静地用完了饭食。 食毕,她亲自端起酒碗缓慢地走向寝居后的幽径竹林。 直至竹林深处,万籁俱寂,沈纵颐停下步伐,捧着碗低眼看着那方寂寞的土包。 土包显然是一座坟墓,但没有碑,因为坟中也没有尸首。 这是一座衣冠冢。 沈纵颐端着碗慢慢蹲下身,摘出酒液淋漓的红花后,便单手拿碗,将其中的酒斜着倒入土包前的土地中。 阿兄,已已又来了。 细语一番,沈纵颐将红花用灵力包裹,确保其在一年内不会干枯后并放置进储物戒。 储物戒中,如此包裹着灵力而不会朽毁的红花有整整一个寝殿。 每一朵都代表着一个日夜。 每个日夜里她都在独自沉思着有关故国旧土的记忆。 国破那日,暗卫带着沈纵颐逃出皇宫后在深山洞穴里苦守了十五日。 那十五日没有任何阳光的照耀。 待终于重见日色,却是敌国皇帝抓住她,带她去故国焦土上认清她已不是公主的事实。 敌国军队兵临皇城下,十几日的烧灼抢掠已将繁华的皇城摧毁成一片断壁残垣。 沈纵颐在逃亡过程中也没有受很多的苦,因为带她逃跑的暗卫对她很好很好,用最干净的山泉水给她洁面,即便命悬一线,却还在每天的清晨摘下艳丽的花朵送给她解乏。 敌国皇帝找到她的那日,暗卫拼死抵抗与保护她,可最终被那个寒甲精壮的男人一把长剑划烂了脸颊。 暗卫活着的时候,沈纵颐不喜欢他的沉默与无趣。 等他死了,她才知道也不想他死。 于是被敌国皇帝拽着胳膊带出山洞时,沈纵颐忍着泪意,仰脸对他说:我要葬了他。 她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死不瞑目的暗卫。 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个曾给她少女时代带来过最深沉恐惧的男人,应该也已经和凡人般堕入轮回,成为一捧黄土。 可她即便成了修士,尘缘斩断,也依旧记得那个男人听见她的话后,唇边勾起的漫不经心的笑,他玩味道:你确定要葬他? 他那阴鸷低沉的声音着重加强了他的吐音。 沈纵颐犹豫一瞬,你要什么? 第25章 男人笑了,放开抓她的手: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确定下公主您的选择。 沈纵颐抿唇,她太稚嫩,故而不懂话中玄机,而是肯定道:就葬他。 在她看来,帝国皇帝那时回首并点了几个士兵去帮她把暗卫下葬的侧脸是慈悲。 这些幻想一直到沈纵颐看到她的皇兄后破灭。 十几日鏖战,皇兄筋疲力尽,被十几杆有她人头高的长枪穿胸而过。 被那些长枪支撑着,始终以跪地的姿态死在城门之前。 奇怪的是皇兄没有腐烂。 他血迹斑斑的脸还带着死前平静的表情。 也依旧与从前一般,和真正的力挽大厦将倾的君主一样俊美。 沈纵颐没求过人。 她生来尊贵无匹,唯一一次真诚的恳求便是让敌国皇帝不要烧她的皇兄。 可他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神冰冷又残忍:孤问过你,可你将埋葬的选择给了那个暗卫。 敌国皇帝用一把炬火将她的皇兄烧成灰烬,让她骄傲而永不言败的皇兄以一个屈辱的姿势死去。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被敌国皇帝掳上他高大的战马,然后亲眼看着皇兄的骨殖在万人践踏与一群畜生的蹄声中,与污泥化成一体。 然后沈纵颐就知道她有了敌人。 很多很多敌人。 所以当邬道升把她从凡间带来修真界时,沈纵颐真切地感谢过师尊,因为师尊让她多了条变强的途径。 她以废灵根之身修成筑基后,一直想要师尊肯定她的努力。 不过发现师尊对她的修为进步与否不在意后,她便也缺乏兴趣了。 知道敌国皇帝在她离开凡间的第二年便暴死宫内,可能是她那些年勤苦修炼的日子里唯一较为积极的情绪波动。 而那个带给她毁灭的男人的死亡,并不代表沈纵颐敌人的消失。 外来者这些年来了一个又一个,而几乎都在她最弱小虚弱的时候到来的。 沈纵颐很难不猜想这些人是想要谋取她的信任,然后杀死她得到某种更深更隐秘的东西。 我绝不会屈尊去死。 沈纵颐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土包,皇兄,我知道你是为了皇位才答应父皇,要永远保护我。 你可知为何我在众多兄长里选择了你吗? 她转身离去,背影虽瘦弱却坚决:因为......你当时看起来最弱小,而且无依无靠。 你知道的,沈纵颐抽出首已剑,前往后山万兽训练场,我自小喜爱无主之物,我享受东西逐渐完全属于我的过程。 外来者们最先也没有主人。 他们同等地享受征服的过程。 可当了悟,施恶于人者,终为恶所噬。 乞他人之爱者,终将失去荣光。 既然已经参与了这场对抗角逐,那便试试看谁最先一无所有。 第12章 、比较 今熹今廿被阿愫安排进了外门弟子的居所。 等到骄纵的少女一离开,姐弟两便凑到了一起。 刚从系统那儿得到的最新消息,女主从掌门那儿出来后不久,又去了后山。 今廿早对《仙行》地图做过一番研究,尤其是女主的宗门陆浑山。 所谓的后山便是陆浑山给弟子们开辟的个性化训练场。 每个进入后山的弟子都会触发不同的阵法,这些阵法会根据他们的灵根与修为而幻化出不同的训练环境。 从而帮助弟子们突破境界。 可以说是修真界的1v1课后辅导。 而且后山允许任何弟子的进入,无论是资质高的内门弟子,还是资质一般的外门弟子,只要是拥有陆浑山弟子牌的都可以进入后山进行专项训练。 今廿很少能在其他仙侠世界看见一个宗门对门派中的弟子们这样公正过。 修真界弱肉强食,拼的就是一个天赋。没有真公平的地方。 说实话,给外门弟子这样高级的待遇,今廿第一时间想的是又该多花多少钱啊。 他若是掌门,便该心疼了。 而与弟弟花大精力研究小说地图不同,今熹比较喜欢研究人物。 在《仙行》世界洋洋洒洒几十万字里,真正描述女主独身行动、可以表达她自主意愿的字数不过一万字出点头。作为虐恋狗血文,沈纵颐和各路大佬之间的爱恨情仇占的篇幅显然是大头。 故而今熹对女主被虐身虐心的情节印象也更深刻些。 不知为何,一旦将温柔抚她鬓发的沈纵颐和她日后悲苦万分的情节联想到一起...... 今熹竟会觉得有些可惜? 快穿局所有人都知道,《仙行》这个世界之所以等级越来越高,就是因为它已经毁灭了两次。 这也就意味着,虽然现在的沈纵颐不知道,但她在前两次里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无数挫折磨难的。 今廿将他对后山的了解说完,抬头瞥见今熹的脸色,嘴角微微下压:你想什么呢? 今熹醒过神,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什么?我就是在想女主去后山干嘛。 今廿一脸不相信。 想着女主的行踪是正常的,但对她的行踪露出担忧与同情的表情就不必了。 第26章 他的姐姐在攻略人物的时候,心思就都这样摆明在脸上吗? 这样的姐姐,会比他更先得到沈纵颐的喜爱吗? 今廿想到这,不由回想起离开凡间前那一幕。 沈纵颐似乎......似乎真的更喜欢今熹。 她甚至只摸了今熹的头发。 那只白皙纤巧的手掌,掌心又该是怎样的温度? 落到他额上...... 今廿! 今廿冷不丁回神。 今熹不满地看着他:你干嘛呢啊,发什么呆? 今廿匆忙垂下眼睫:我也在想女主去后山干嘛? 切,今熹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宛若看穿了他的心思。 今廿,奉劝你一句,在爱上女主前,也要问问自己舍不舍得抛下积分和系统,留在这么个小世界里。 今廿脸色陡然变了,他猛地站起身,皱紧的双眉透着几分怒气:今熹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还跟以前在福利院时候那么贱吗?尝着点甜就巴巴跟人走了?!我警告你,沈纵颐是我的攻略对象,我只会让她爱上我,而不是我!爱上她! 哇讲的真好,今熹不轻不重地鼓掌,轻笑抬起和弟弟相似的眉眼,走着瞧吧。我也只是尽一下做姐姐的职责,提醒你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而已。 今廿憋着气,我才没有卞怀胭那么蠢,把奋斗一辈子的积蓄都砸到任务世界里呢。我还没见过......\" 今熹耸肩:行了。我知道你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就爱上女主的。 坐吧。我们两交换下消息。 严格意义上,两人是竞争对手的关系。 不过刚进入这个世界,他们二人的合作对彼此还是很有帮助的。 于是今廿将后山的意义科普给今熹后,今熹转而说道:其实一开始后山也只有内门弟子有权限进去。 那后来......?今廿一愣。 今熹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语气:是女主。 是沈纵颐让所有弟子都能进后山训练的。 今廿眼前浮现出女主的面容,她微微笑着唤阿愫的表情。 当真是一副好师姐的模样。 可她哪里来的本事?今廿不禁道,沈纵颐在小说里永远是被伤害、背叛与被迫失去的存在,她的废灵根体质注定她的修为永远只会止步于筑基期,如此弱小的女主,怎能让第一大宗屈尊为她重塑规则? 具体的不知道。只记得好像是她在后山待了多少天,和谁打了赌,又怎么样的,总之付出很多。小说里没有细写。今熹侧过脸颊,眸光流转,这女主是真好啊。她师尊飞升后,自己在修真界都是孤立无援了,还想着替旁人着想。 今廿顿了顿,不禁问道:你不觉得这样的举动对女主来说,有些......古怪吗? 古怪?今熹撇嘴,给个说法。 按照原剧情,沈纵颐国破家亡之后,在敌国又生活了两年才遇到她师尊邬道升,然后前往修真界。到了陆浑山被测出废灵根,她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要不是有个剑尊的师父,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可是你想,就这样没修为没地位又带不来任何名誉利益的人,就算进后山死了一百次,又能改变宗门这些老顽固什么呢? 今熹,你我都去过仙侠界,知道这些活了成百上千年的老妖怪的心是多么难打动。 今廿蜷紧手指,你就一点不怀疑沈纵颐她......另有手段,或者说是表里不一? 今廿,今熹一言难尽地看向她的弟弟,你知道这个世界毁灭了几次吗?你知道女主为外门弟子争取公正的修炼资源多少次了吗? 我当然知道毁灭了几次。那她......争取了几次? 今熹沉重:每一次。 她双手交握搭在桌上,正色道:或许你说沈纵颐是白切黑的概率是有的。但概率很小。 她心黑不黑我还不知道吗?今熹一思及沈纵颐,唇边便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后,今熹赶忙收起笑:行了行了,都打岔到哪儿去了。话说回来,女主伤都没好就去后山的话,难道是带伤训练去了? 今廿闻言,心头莫名一紧:用得着这么拼吗?我记得她不仅在鬼蜮里受伤了,系统说她在那之前就已经受过一次境界回落的伤了。 掉境界这么重的伤还让她去下山除祟?!今熹嘭地拍着桌子站起来,这鬼宗门真不是人,哪有这样压榨弟子的! 女主死了,他们任务还怎么做? 事情的严重性让两人不得不再次凑齐积分合买一份追踪道具。 道具自带女主地图与现况直播。 所以当两人看到镜像里那抹血迹斑斑的瘦弱身影时,竟都有一瞬间的表情空白。 这是我们美丽温柔干净的女主? 沈纵颐提着首已剑,脸上沾着数不清的灰尘与鲜血,踉跄几步后,终于因失血过多而不得不拼尽全力刺下最终一剑。 第27章 而妖兽在经历了最初的戏谑鄙薄,再到决战中途的怒火,以至最后的绝望被杀。 都没能搞清楚 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像弱小得过分的凡人,竟然能在自己的领地杀了它? 望着妖兽巨大的尸身,沈纵颐的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两下,但她没有倒下,而是撑着剑站定了。 弟子进入后山幻境,除佩剑外不得带一枚丹药一枚灵石。 故而沈纵颐重伤如此,也只能硬捱过去。 就这样撑着剑休息了一刻钟,她又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在幻境的更深处,有更多的妖兽等着她斩杀。 体内灵力所剩无几,她几乎是靠着生存本能在搏斗。 有时候能越级杀了妖兽,沈纵颐也并不惊诧,湿透了全身的鲜血就是她博得胜利最好的力量加持。 而在外观看着沈纵颐的今熹今廿两人,在追踪道具的影像自动关闭后,纷纷陷入一股沉思中。 不知道沈纵颐当初是以何种的条件,换得外门弟子也有进入后山训练的机会。 但是都能打动宗门诸长老的程度,说明她一定有其非凡之处。 陆浑山上下对他们的大师姐的尊敬爱意也不似作假,沈纵颐似乎能让每一个和她相处的人都真心爱她? 仅仅是观看完女主和妖兽搏斗的一个片段而已,两个攻略者便难得觉得触目惊心起来。 在此前,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有力的力量对比画面。 沈纵颐一身血衣站在巨大的妖兽面前,手提一柄还没有妖兽指甲长的佩剑,就那么在仰望妖兽的过程中,......杀了比她强大数倍的妖兽。 她境界回落之后,修为几何?有炼气后期圆满吗? 待从系统口中知晓沈纵颐如今修为尽失,不过比凡人好点时,攻略者们彻底被震神。 沈纵颐......她在坚持什么?又在为何坚持? 今熹脑海里始终缭绕沈纵颐趔趄远去的身影。 这样的女主似乎不仅仅是可怜 不知为什么,看着沈纵颐沉默中倔强的背影,她莫名地更有些......爱怜了。 今廿咬唇,沈纵颐一步一个血脚印的场景何尝没在他脑海中停留着。 可是太奇怪了。 她为什么总要把自己的伤情给遮掩起来。 为什么不让别人发现她也有脆弱的时候? 就这么看重大师姐的身份吗,才不会在他人面前露出与稳重靠谱相反的形象? 明明如果将伤处展现于人前的话,会得到更多的尊敬与喜爱的。 沈纵颐她,纯粹得让今廿有些不知所措。 细细思索《仙行》的剧情,最后女主灭世不都是被旁人逼的吗?她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一想到失败的后果。 姐弟两却又默契地硬起心肠。 有卞怀胭的前车之鉴,他们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对女主心软。 她只是他们的任务对象,如果攻略失败了的话,不仅是爱上她那么简单。 为了和她在一起,说不定也会效仿卞怀胭,强行与系统解绑,并被清除所有有关快穿局的记忆后,留在这个小世界里做个土著。 千万,千万不能失败。 第13章 江春与长老 沈纵颐耗费整整八日才从后山出来。 甫一出境时,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其实等灵台彻底修合后,她或许还能从筑基初期慢慢往上爬,继而回到筑基后期大圆满。 修为回归后再修炼也完全可以,不必这么着急就开启幻境的。 但那两个外来者无形中给沈纵颐带来了威胁。 上次卞怀胭和另一个外来者来时,沈纵颐接连遭遇了两次境界回落、师尊飞升、生死劫磨炼等等数重磨难。 更遑论他们外来者本身代表的危险。 冥冥之中的一种直觉催促她要更快地变强。 从后山出来后,受阵法压制而不能打开的储物戒终于能再次打开,沈纵颐掏出几粒丹药,送入口中。 待丹药的灵力缓慢开始作用,她才仿若从溺水的窒息感中脱离而出。 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矮下腰身攥着脏污的衣襟,闭紧眼咬唇,忍受着灵力冲刷那些断裂筋脉的疼痛。 师姐?师姐! 远远地传来几道焦急的呼喊声。 沈纵颐剧痛中更觉厌烦。 这些不知所谓的孩子。 一日都离不了她了吗? 沈纵颐颤着手指,给自己施下了个半灵不灵的清洁术。 术莹消失,她的衣物不过变得更白了些,而衣摆的血迹清晰可见。 灵力尚在枯竭中,虚弱到连施展第二次清洁术都吃力。 沈纵颐咬牙,她可不想让一帮孩子看她的笑话。 故而虽难,但她依旧迸发般地掐出了第二个清洁术诀。 已经迟了。 法诀荧光嗤地一声熄灭,清洁术没能使出来。 而由远及近的弟子们年轻无比,腿脚甚快,从三能峰的大堂看见独属于沈纵颐的后山幻境的灯牌已灭,便知晓沈师姐已经结束了历练,纷纷赶不及似的跑了过来。 他们远远的看见了后山入口那道微颓的人影时,一时间有些踟蹰。 不确定那血糊糊的人是不是他们喜洁成癖的师姐。 第28章 可那身形偏又像。 待发现那人用了清洁术后,这些弟子才确定这就是他们的大师姐。 师姐素来温和慈悲,不忍大家担心她的身体,故而从不以虚弱面容示人。 又因自持师姐身份,不允自己身上有一点脏污。 所以陆浑山的人都熟悉她施展清洁术的动作。 师姐......您..... 为首的弟子眼神一触及沈纵颐的面目,便禁不住地颤动起来。 他们也时常来幻境历练,可从未像师姐一般受过如此严重的伤。 师姐她在幻境里究竟是受了何等的苦...... 他几近想要伸出手接住摇摇欲坠的师姐,不想沈纵颐抬起头,对他浅浅一笑。 嗓音温和柔软:这时候才下早课吧,从三能峰到后山很远,累不累? 弟子怔松,师姐,您为何不先关心自己的伤? 伤?沈纵颐若无其事地直起腰身,区区小伤,并无大碍。 看着骇人,实则修养两日便好。说着,她话锋一转,你们寻我是有何事吗? 弟子们自知师姐是良苦用心,避免他们的担心才掩盖了伤重的事实,便十分不忍戳破师姐的伪装。 将心疼的哽咽隐藏后再开口:我们看见您的幻境灯牌灭了,知晓师姐出了后山,我们念着师姐,便擅自先来见您了。 沈纵颐在此弟子说话期间一直蓄力,等他说完话,中道崩殂的第二个清洁术也就蓄好了灵力。 迅速地施展完术法,可算是通体洁净再无血迹了,她方松了口气:此次幻境不同以往,故而我多废了些时日出来。 我不在的时日里,宗门可有何事发生? 除了比往常更担忧师姐外,并无事情发生。 沈纵颐眉间微皱,多谢师弟师妹关心,不过求道者不可过于心慈,日后切莫因我耽误修炼。 宽和中带着一丝严肃的目光绕过围成一圈的弟子们,她无声叹了口气:来寻我又得误了早食罢,快些各自回去吧。 赶来的弟子无一例外都是今年春初新进的弟子,十几个外门弟子,天资都不错,在她不辍的教导下很快就要突破炼气期,从而升入内门了。 作为他们修炼路上的引领者,这些稚嫩的天才们对她感情甚深。 同时也因为年纪轻,不知内敛的缘故,表达喜爱依恋的方式也就更直接。 但等他们真正升入内门的那一日,便会彻底了解到大师姐沈纵颐是怎么样个人。 一些有关她身上深不可测的滤镜会于他们突破筑基时而彻底消失。 直到那时,他们才会真正明白废灵根代表着什么。 于是接踵而至一股蓬勃的保护欲与另外更深的心思。 也因此,某种程度上成长的他们,会由最初的直白率真转换成小心翼翼,像呵护何种珍宝似的与沈纵颐相处着。 师姐这样柔弱,而他们已比她强大,如果由他们来保护师姐...... 好了,劳驾哪位师弟,御剑带一带我。 沈纵颐无奈地苍白一笑:师姐暂时灵力枯竭了。 她话声一落,弟子们争先恐后上前,纷纷祭出自己的佩剑,生怕不被师姐看见。 让一群炼气期的孩子带你,真不怕落下剑加重你的伤? 一道清冽的女声拨开嘈杂的声音,从暗处踱步而出。 见到来人,弟子们陡然一惊,哑然后连灵力都忘了维续。 失去灵力的佩剑叮叮当当掉落一地。 江长老好! 缓步穿过正在拱手行礼的弟子们,江春与走到沈纵颐面前,伸手勾起她眼前垂落的一缕发,双眼垂下,轻声道:受了伤不知传信于我? 沈纵颐抿唇,掐起子午诀:江长老。 江春与望着她疏远恭敬的动作,眼神稍暗:你可以不用向我做这些虚礼。 要的。沈纵颐敛眸,礼数不可废,您毕竟是纵颐的长者。 长者......江春与不知所以地低喃这两个字,忽笑道:那好。纵颐既想要如此,我便顺应你如此罢。 礼数既全,也让我看看你的伤。 江春与的指尖似若流连地划过沈纵颐脸上的细小伤痕:这样多的伤口,定是极疼的。 沈纵颐态度温和而不失疏离:不疼。 纵颐这么多年性子依旧不变啊,江春与的指尖流出细小的绿色灵力流,因身高占有优势,得以俯视的她看着沈纵颐的面庞,淡声道:还是这样要强。 沈纵颐的表情不变。 江春与的灵力比丹药更温和,这般细水长流的治愈舒服得她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只不过她很快止住了这声略微暧昧的喟叹。 这似乎是一声服软的信号。 江春与突兀地探出手掌托了下沈纵颐的脸颊,很快收回后道:纵颐这些年常去四修峰,怎的再不像从前那样顺道去我那儿坐坐。 她出手的动作实是快。 若非沈纵颐感到脸侧犹残留着一些温度,她差点以为江春与方才摸她脸只是疼痛下的幻想。 第29章 她抬起眼注视着江春与的眼睛:那江长老呢?长老自多年前扬言永不闭关后,在陆浑山这么多年,有这般悠长的岁月作伴,为何不主动去一半峰寻我? 沈纵颐不是任人施为的菟丝花。 这是陆浑山众人的共识。 师姐虽貌美温柔,实力弱小,但韧性极强,不容亵渎。 故被沈纵颐如此有机锋的话语一回问,江春与并未惊愕,纵颐不是纯粹的弱者,这也是大家爱戴她的缘故。 在极力消去耳后不知名而起的薄红未果后,她不由嗓音低柔道:纵颐,你知道我......我不能去你那儿。 沈纵颐上前一步,温柔地攥住长老细瘦的手腕,仰眼专注地盯着江春与:为何呢?你我是陆浑山最普通不过的长老与弟子,关系并无特殊,怎么不能来往呢? 纵颐...... 江春与半阖双眸,脸色极淡,似乎并未所动。 只有沈纵颐知道,江春与内心不如表面的云淡风轻。 她突然加重的灵力输入暴露了主人的不稳的心境。 沈纵颐在这失了力度的灵力灌输下,不由闷哼一声,以显示她的无妄之灾。 江春与反应过来,立马收手,望了好几眼沈纵颐苍白透明的面庞,眼中藏着忧心,几欲张口解释,又怕言多必失。 纵颐,你的伤已无大碍。 江长老抿紧唇角,藏青色长老服衬得她严正冷峻。 这是顶级愈灵丹。 送出伤药后,尤觉不足,江春与绷着脸叮嘱道:切记不可再妄动灵力了,清洁术亦别用。你这次灵台大损,需要好好养着。 沈纵颐垂着头,低低地嗯了声。 江春与不由多看了她几次。 终究从其低下的眉眼里探究不出什么情绪。 根本不清楚她是开心还是难过。 江春与心中闷闷,转身召出佩剑,道:我方才偶然经过后山,见此处喧哗欲一探究竟,故而没有出声打扰,并未早早等候于此。 你不要多心。 我这便离去。 说完,江春与捏诀使剑变大。 踩上剑身,当即念动法诀。 猛然间有道馨香靠近,江春与浑身一震,一回头却撞上沈纵颐平和温暖的眼神。 长老,劳驾您带弟子一程。沈纵颐笑了笑。您知道的,师弟师妹们现今灵力不稳。 她说着,双手已绕过长老瘦而韧的腰身,环住后,将头靠着江春与的背,轻声细语:弟子居于一半峰。 当然, 如果长老想不顺路地带弟子去您的四修峰坐坐的话...... 弟子也愿意。 第14章 她是外来者 听见沈纵颐的要求,江春与僵在剑上许久。 直至腰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痒意,低头看去,发现果然是沈纵颐在屈指挠着她腰肢软肉。 正如多年前一样。 沈纵颐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长老,怎么还不走? 江春与回首,和沈纵颐的浮跃着细碎阳光的眼睛对视上。 她忽地扭过头,催动起灵力,平稳的声线里隐藏着一丝难以发现的急颤:就走。 沈纵颐便更紧地环住她的腰身,那力度虽小,却不容忽视。 灵剑和江春与的心神一起提至空中,直至落地,失去了腰间的力度才回过神。 沈纵颐环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山头,在汹涌的阳光下对她笑得面目舒展:呀,长老带我四修峰了。 江春与似乎许久没见过沈纵颐对她这样笑过。 在无数个由爱生怨再由怨生爱的日子里,江春与恪守着长老之则,不远不近地接触着沈纵颐。 她观望沈纵颐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温柔善良,连对自己这个江长老也是一副了无恨意的慈悲善相。 江春与都替沈纵颐感到疲倦。 可是她又知道沈纵颐是不得不如此。 她只好尽可能地成为第一个发现沈纵颐受伤的人,然后快速地赶到现场治好沈纵颐的伤,为这个陆浑山大师姐遮掩所有脆弱。 江春与做过错事,她竭尽全力想要弥补沈纵颐。 但很奇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让沈纵颐这几十年里对她很疏离。 只是她愧疚,愧疚得无以复加。 现如今再见沈纵颐毫无阴霾地对她笑,彷如原谅了所有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错后,江春与收起佩剑,连同收起她意欲一起微笑的冲动。 纵颐,是阿愫......阿愫她说想你的。 江春与迅速找理由的模样很匆忙,脸色变化万端,最终定格在冷峻上。 她说完似乎也发觉了欲盖弥彰,便静了下来,不知该做什么地站在原地。 沈纵颐踏着鲜艳的阳光走到她身边,珠玉般圆润的声音跳跃着传至江长老耳中:既是如此,阿愫师妹现在何处呢? 江春与秀丽的脸庞闪过一丝懊恼,她,我暂且不知。 最好这丫头今天都不要回来。 她也顺理成章地多留纵颐一日。 天不遂人愿,江长老将才说完,阿愫极有特色的跳脱声便响了起来:师尊!师尊你回来啦! 第30章 少女绕着层层的水榭楼台奔跑而至,放肆的喊叫在望见山峰下站着的人影时倏地降低:......师姐?! 沈纵颐盯了江春与两秒,长老的表情不变,对弟子的呼唤却也没回应。 于是沈纵颐转过身,笑着迎上少女:阿愫。 阿愫顿时碧玉羞怯道:师姐您是专程来看阿愫的吗?我刚听说师姐从后山出来了,正准备跟师尊要令牌去一半峰找您呢。 少女额发翘起一缕,沈纵颐抬手将其轻轻抚平后,细声道:江长老说阿愫想师姐了,师姐便来了。 师尊说的?!阿愫惊愕地瞪大双眼,她寻求的目光追向师姐身后不远处的江春与。 江春与默不作声,她堂堂四修峰峰主,还是代理掌门,总不能收回成话,当着纵颐的面说她方才实在扯谎吧。 而在阿愫心中,师尊的沉默就是承认。 一阵狂喜感动下,她想到师尊向来只对宗门事务上心,就算是作为师尊座下最小的弟子,她依然没有从师尊那儿得过独属于老幺的宠爱。 难道......师尊原是宠她的,只是碍于面子,才爱在心口难开? 呜呜,师尊也太好了。 不作声就给她最喜爱的师姐带来四修峰了。 她一定会好好孝敬师尊老人家的! 阿愫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立时蹦跳着给了江春与一个拥抱:师尊,你对阿愫太好啦! 她大笑着转身,握住沈纵颐的手盛情邀请:师姐我带你去玩啊!哦对了师姐,你让我照顾的两个凡人都已经测过灵根了。我跟你说师姐,我将这两个凡人照顾得可好了,因为我厉害贴心的照顾下,他们测出的灵根都很不错呢...... 沈纵颐笑盈盈的眼光似有若无地从江春与身上掠过。 江长老显然是感受到她的无声回眸了,面色一僵。 少女叽叽喳喳轻灵的谈话声此时变得刺耳无比。 那好,便去看看吧。 沈纵颐跟随阿愫远去。 江春与的神识直至跟着他们走到四修峰外山,独属于外门弟子的住处后,才终于收回。 偌大的山峰,现只有她一人。 回想着沈纵颐的面庞,江春与露出受伤的神色。 纵颐既已对她笑了,为何不再多留一会。 可纵颐都对她笑了。 纵颐她伤重才愈合不多久,怎么能怪责一个病人呢。 造就如今局面的,根本是自己不挽留的缘故。 但倘若,没有阿愫出现的话...... 师姐,你这次怎的去幻境去了这么久啊? 沈纵颐自然不能如实说她实力大损的原因,面对少女天真不带恶意的询问,她避重就轻道:师姐想要进一步修炼,故而在幻境中留久了些。 她虽没和盘托出,但认真回答的神色还是让阿愫感受到受重视的喜悦。 阿愫喜滋滋地将自己八天来所有行踪都说了出来,期盼让师姐也感受到她的重视喜欢。 不愧是阿愫,真厉害。 对付这类稚气未脱的师妹师弟,沈纵颐有的是办法。 阿愫得了夸奖,眼角眉梢张扬极高,让人瞧着就知道这孩子是打心底的开心。 望着少女肆意飞扬的脸,沈纵颐眼前却浮现出另外一张少年的面孔。 卞怀胭。 十六岁前的卞怀胭在她心里亦是如此意气风发、纯真美好。 直到他外来者身份将这些美好给剥削得失色斑驳。 阿愫明年便十八了罢? 阿愫一愣,很快答道:是呀师姐,我明年就十八啦! 怎么啦师姐,为何突然问我年纪呀? 沈纵颐笑着摇摇头,牵起阿愫的手亲近道:转眼间阿愫都十八了,师姐记得你刚拜江长老做师尊的时候,还没有十岁呢。 甜蜜的往事让少女轻易地露出微笑:嗯!我那年恰巧八岁,我刚进陆浑山就看见师姐了。那时候师姐就这样牵着我的手,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沈纵颐点头,修真无岁月,十年弹指之间。 阿愫顿了顿,飞快地瞄了眼师姐的脸,忽道:师姐你依然好漂亮。 什么?少女语速太快,沈纵颐没有跟上。 阿愫却不再说,而是另起话题:师姐我们到了,转个角就到那两个凡人的居所了。 不消阿愫提醒,沈纵颐已看见转角处露出了外门弟子的月白服饰。 女主来了吗? 就在我们身后。 她今天才出后山,怎么那么快来找我们了? 废话,今廿你猪脑子吧。忘了女主什么人设吗? 所以......她是担心我们两个凡人在陆浑山无依无靠,才立马赶过来的? 姐弟两不再言语,因为已感受沈纵颐身上的香气已在咫尺之外。 今熹今廿? 沈纵颐放软声音,唤道。 第31章 今熹和今廿装作被吓了一大跳的模样转身。 终于见到熟悉的面孔,两人激动道:仙人!仙人您终于来看我们啦! 沈纵颐露出笑容,这几日过得如何?听说测了灵根,怎么样,高兴吗? 今熹兴冲冲地汇报道:仙门也太好了,饭好吃,衣服好看!还有什么灵根,我是土系灵根哎! 今廿不甘落后:仙人,我测的是雷灵根! 一个土系单灵根,一个雷系单灵根。 都是五十岁前能突破筑基的好苗子。 沈纵颐笑容更深:这样呀,看来今熹和今廿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哦。 她与有荣焉地摸了摸今熹的头发。 但眼神触及今廿有些寡淡的神情,她犹豫地收回手,最后将摸头改做拍了下少年的肩膀。 她起身,回头看向二人居住的环境,便也错过今廿一瞬间露出的不甘。 今廿甩了今熹一记白眼,系统传音道:都是单系灵根,怎么女主就对你青睐有加? 今熹笑嘻嘻地回:因为你丑。 今廿:......。 你行的,今熹。 等他先攻略下女主,再看谁丑! 外门弟子的寝居条件其实很好,环山涉水,灵气不如内门充沛,却也足够修炼。 这就是大宗门的涵养。 沈纵颐假意观望着四方时,心里尚在思量着江春与。 江春与和卞怀胭一样。 自五十年前某一日后忽然变了。 卞怀胭自堕魔后就好像忘了他外来者的身份。 任沈纵颐如何试探都再感受不到他身上那独特的外来者气息。 江春与亦是如此。 她是外来者,沈纵颐最初也没想到。 因为江春与比起卞怀胭和今年今熹目的性极强的靠近,她总是漫不经心地出现。 每次出现都有正当的理由。 似乎多想一点都是对江长老的不尊。 可每当江春与冷冽的眸光扫过自己身上伤口时,其身上的外来者气息便会散发出来。 好似刚才,她转身的一刹那,与今熹今廿身上也散发的气息一样。 今廿今熹不知道他们每次用系统交流时,就是对女主散发着所谓的外来者气息。 沈纵颐也不知道,外来者气息是为何越来越容易为自己所感知。 第15章 剑灵 对新来的两个外来者,沈纵颐决定先冷处理他们。 今熹与今廿的攻势较强,比起刚认出卞怀胭江春与身份时的无措难堪,她现在更多淡然。 轻声细语地交待完其他事,沈纵颐鼓励道:以你们的天赋,一定会很快突破练气进入内门的。 日后无须仙人仙人的唤我了,可以和大家一样,叫我大师姐就好。 弯起双眸,分别给这两个初入仙途的少年一则拥抱后,沈纵颐进行了告别:你们在这里要听江长老和阿愫师姐的话哦,好好修炼。 待沈纵颐离去,今熹呼出一口气,仰倒在地上,呆看着天空喃喃:救命啊,女主这张脸的杀伤力也太强了吧。 今廿自上而下看着今熹,少年面庞呈现出老成的深沉表情。 今熹虽则这样说,但她对女主做出的攻略手段只会越来越厉害。 而他也是如此。 * 沈纵颐回到一半峰,邬弥已在峰底等待多时。 当视野里出现那道白衣时,他僵冷的眼神才终于活了过来,瞳仁微缩,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纵颐由远及近,面庞愈来愈清晰。 邬弥。 主人唤了他一声。 邬弥嗯道:主人,您回来了。 沈纵颐的脸攒出一丝疲惫的笑:我离开前交待的事你都做了吗? 邬弥从储物戒里拿出留影珠,放出这几日的影像。 沈纵颐略微扫了眼,都是她吩咐要做完的事情,邬弥认真做完每一件事后都会留影存入珠内,为了她方便检查。 做得很好。沈纵颐不轻不重地夸奖了句。 邬弥眼内微微泛着点光,收起留影珠后望向主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泄出了点期待。 沈纵颐业已乏力,经过他时拍了拍小傀儡冷硬的脸聊作奖励,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一半峰。 邬弥怔了下,他跟随着她身影的移动而变换了身子的朝向,转身看向主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伸出的手臂又慢慢收回腰后。 主人......今天很累。 但也没有要他御剑...... 沈纵颐从灵石中汲取了灵力,然后将灵力倾注进八方符里。 她独身先回了寝居。 富丽堂皇的室内摆设流转华光,宛若透明的绸纱落在榻中美人的身上。 沈纵颐微微放空思绪。 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模样也能让他人失神。 她懒了一会儿,又欠起身将首已从储物间里拿了出来。 经过八日的血色陪伴,首已通体流光更甚从前。 在除祟时隐隐的剑意,现在沾染了执剑者更深更多的鲜血后,竟已能发出清越的剑鸣声。 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每一寸剑身,手指每过一寸,剑鸣便一声清甚一声。 第32章 指尖落至剑尖,沈纵颐拨着那锋锐的顶端,定定的瞧了半刻。 兀然不假思索地用剑刺破指腹,逼出几滴心头血出来。 心头血沿着指腹滑入剑身,血色逐渐弥漫填满剑身上的暗纹。 直至那鲜红色将首已两个隶字完整地染尽,沈纵颐方停止了供血的动作。 剑鸣声不知何时早已停下。 浅生灵智的首已剑似乎被主人的动作给吓到了。 是以不敢再发出欢快的鸣声。 失去不算少量的心头血,沈纵颐的脸色更添一层苍白。 她将剑横过放在自己的腿上,固执地望着它。 许久许久。 首已承受不住般又颤动起来,伴随着清冽的剑鸣声。 沈纵颐方启唇,声线因失血而飘忽着:首已,你何时生的剑灵? 首已未答,它满以为自己还只有微弱至极的灵智。 万物有情,有情便可为人所察。 沈纵颐低眉温柔地抚摸着首已剑,轻喃道:我知道你已生了剑灵。方才那心头血便是唤你用的。 不用与我装不存在。 我是你的执剑者,能像感觉自己的存在一样感受到你。 她话音刚落,首已也再次断了声响。 若说从何时察觉到佩剑亦发生异常的。 沈纵颐可以将怀疑的种子从百年前邬道升把首已剑赠给她那时慢慢挖出。 邬道升在修为上并不重视她,却亲手铸剑给她。 此剑品阶比起陆浑山的财力与他邬道升本身的实力而言,低得实在过分。 沈纵颐用这把剑没有一百年整,却也够九十年了。 她的这把剑比起高品阶的灵剑而言,外观不出彩配饰亦寡淡,但是它水火不侵,跟着她逆天破了数道生死劫而依旧存活至今。 身负废灵根资质,每一个想要突破筑基的举动都是逆天之行。 是以天道规则会降下生死劫与她。 有史记载的废灵根者往往因此活不过五十岁。 而她沈纵颐却已多活了五十多年。 而她沈纵颐的低品阶佩剑也就这样陪着她活到如今。 首已剑定有不凡之处。 沈纵颐从前一直在寻找首已的不凡,直至在她妄图透支修为以突破鬼蜮幻境时,才终于找出。 首已剑能自主生出剑意? 不,是首已剑生出了剑灵。 剑灵在修炼剑意。 沈纵颐深思一番,发现每当有外来者出现时,她总是能获得额外的发现。 卞怀胭与江春与出现时,她活过了废灵根必死的五十岁。 今熹今廿出现时,她的首已剑有了剑灵。 而且都有很巧妙的一个契机。 她的修为都回落下去,自己正是虚弱不堪的时候。 如果不是愈发贫弱的身体给沈纵颐的内心一直拉响着生命警报,沈纵颐几乎认为外来者是福报的象征。 只有修成大道的剑修才能拥有剑灵,佩剑有灵,方能达成人剑合一的至臻境界。 沈纵颐显然还没触碰到大道的边缘,更遑论达成至臻。 这剑灵是谁? 或者说,这剑灵是谁的? 沈纵颐垂眸,眼光冷淡: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哪位大能要以剑灵为筹码,迫害还是保护我这个小小筑基? 你若是不出现,我便不再用你。 直到沈纵颐说出抛弃的威胁话语,首已终于有了动静。 一阵刺眼白光顿时从剑身身上爆发出来。 沈纵颐被这光芒刺得短暂地闭起双眼。 待察觉白光暗弱下去,她掀起眼帘,朝房中看去。 那是道男人的身影。 银白将袍,皂靴金冠。 皮相极佳,气质严冷。 他站在那儿不动声色,宛若一座森严神秘的小山。 沈纵颐望着他的面庞,蹙眉不解。 俄而困惑至怔忡。 最终眼神渐渐虚无而空白,她昂着细白的长颈,茫然地对那男人唤了一声:皇......兄? 第16章 师尊你不能是 那个男人眼眸半阖,听得她的唤声方起眼给了她一瞥。 那记轻瞥里所带的感情色彩淡之又淡,好似这人是冰雪捏的,连眼神都只会让人感觉到一股彻身的寒意。 沈纵颐呼吸放轻,她从没在这张熟悉的脸上看见过这种神色,缓缓起身时又心存犹疑,皇兄? 首已剑的剑灵,怎会和百年前战死的皇兄生得一模一样? 她渐渐靠近这个男人,右手背在身后,悄悄取出的攻击符文已燃起术莹的微光。 你是谁? ...... 剑灵极其容易就看出了沈纵颐背后的把戏,双眸依然半阖着,并未在意那枚高级符咒可能带来的伤害。 当沈纵颐走过来,走到他认为足够近的距离时,剑灵慢慢地掀起眼帘,锋锐的寒光从眼梢一纵即逝。 他开口,嗓音醇厚低沉:沈纵颐。 沈纵颐停下脚步。 卷翘的睫毛不由在这声久违的全名全姓中震颤了几下。 听惯了旁人唤她师姐,也不耐于旁人唤她纵颐以示亲近。 能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她,好像对她很陌生漠然的人只有一人。 第33章 她的师尊邬道升。 师尊就是这样称呼他的首席大弟子的,无论他为她做了多少事,她又如何返回来努力修炼讨他欢喜,最终都会被这句带着威严的沈纵颐三个字,将所有疑似温情的行为轻飘飘戳破。 沈纵颐不自知地后移了半步,仰起面容细细观察着高得将门口阳光都遮挡在身后的剑灵。 你是谁的剑灵?她轻柔开口,防备的姿态让人想到悬崖峭壁上攀着风的丁香花。 无力,美丽。 剑灵沉缓道:我不是剑灵。 他微顿,又道:是分魂。 沈纵颐只感到皮肤上生出细微的刺痛,在他回答后,房间陷入一阵诡谲的静谧。 半晌,她听见自己绷得坚冷的嗓音道:谁的分魂......蛰伏于我身侧,是为图谋我...... 她停了下,将我字换了,是为图谋我们陆浑山何物? 皇兄不可能有分魂,他直至战死都是个凡人。 凡人死后入轮回。 若是皇兄变成鬼,她这么多年也早发现了。 不然以她的地位本不必亲自带领新弟子下山除祟。 你究竟是谁?分魂寡言,沈纵颐紧接着厉声逼问。 她猛地跨步上前,捏符的手往上肌肤相贴地抵着分魂的下颌。 另外一只手难以避免地碰上他的银甲,冰冷的独属于寒铁的触感从手背划过。 气氛变得危险起来,又因这寸冷硬与柔软的邂逅而泄出一丝昳丽诱惑。 ......沈纵颐,我是分魂。分魂垂眼,下巴抵着炽热的符文,他宛若不觉似的更深地低下头,只为直视沈纵颐。 有力的左手擎上沈纵颐纤弱的小臂,铮铮寒甲以强有力的姿态盖住了欲扬的轻纱。 我是邬道升。 我不是谁,我是他,也是我。 ......滋。 术莹熄灭,沈纵颐难以置信地抬眼,眼角眉梢泛起微红:邬道升? 你说你是邬道升的分魂? 沈纵颐挣了挣还握在他手里的小臂。 似乎是感到她的挣动,分魂的目光从她的脸落至他钳制的手上。 他若注意到与自身格格不入的何物,便长指一拨,将寒甲上轻盈的绸纱挑落。 继而波澜不惊地望着沈纵颐的脸,道:我即邬道升。 沈纵颐忽然蹙眉,咬牙道:不能!你不能是邬道升! 你怎么可以是邬道升,你怎么能是我的师尊? 她俄而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猝不及防地缓缓溢出,我的皇兄......怎能是我的师尊。 皇兄才不会唤她沈纵颐。 只有师尊那个无情王八蛋才会。 邬道升......你这该死的分魂难道没有自己的脸吗? 邬道升未曾料到沈纵颐反应这么大。 长眉微不可查地攒了下,他松开手,淡声问道:为何不能? 沈纵颐两肩颤抖,皇兄待我好,而师尊......师尊,您的分魂何时陪在我身侧的?从将首已赠与我的那一刻起吗? 邬道升听完他弟子一席如怨似慕的言语,气息微沉,不知作何感想。 假意未听到那句似是而非的对比,他轻声答她后半句道:我一直在。 飞升后陷入沉眠。那日你下山除祟,我方醒。 沈纵颐心神一凝。 邬道升把他的分魂放在首已剑里作甚? 若说监视她却又中途陷入沉睡。 若说保护她,但又额外给她做了个修为不低的傀儡。 再多分魂岂非多此一举? 这些她日后一定会清楚的。 当下她只想知道邬道升究竟为何要用她兄长的脸! 师尊您是担心弟子,才以分魂护我的吗? 沈纵颐轻轻拭去泪水,放下手,刚哭过红晕尚明显的眼眶,被泪濡湿的长睫,长睫下灵动而饱含期待的目光,明晃晃地向邬道升敞开着天光般任他探究。 邬道升冰寒的脸庞不见情绪,但却伸出手,在她颊侧慢慢地抚上一只沁着寒意的手掌。 他的食指滑过她眼角缀着的泪,将泪珠戳散,指腹沾着湿润最终定在她嫣红的眼尾。 沈纵颐,你哭甚? 避而不答的回答。 沈纵颐抬起双眼,看向邬道升。 柔和的目光包围上他无情无绪的面庞时,脸颊向着他手指的方向下压靠近,直至白皙的脸颊半陷入他宽大的手掌。 他虎口处生着常年握兵器而磨出的茧,摩挲着娇嫩的容颜带来的刺麻感粗粝又真实。 皇兄从前经常这样以掌做枕,托着她的脸。 师尊以为我为何而哭? 指尖是弟子温热滑腻的肌肤,宛若上好的羊脂玉,鼻尖萦绕着是弟子身上的暖香,将他冰寒的银甲无形中包裹得密不透风。 邬道升关节微蜷,这样的场景不甚熟悉。 在尘封已久的记忆里,沈纵颐从未对他这般亲近过。 他在昏暗里落下长睫,在女子黑润的眸中看见了自己。 金质玉相的好面貌。 这是他? 第34章 他是谁? ......良久的一阵沉默。 邬道升察觉到掌心又生了新的温热液体。 抬眉,原是他素来持重沉稳的大弟子在他掌中无声流泪。 ......哭你的皇兄。 或许是这罕见的泪水让邬道升知道,他不能总像对待旁人一样漠视她的话,故而他如此答道。 即便他也同等漠视他自身。 虽则分魂的样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但他依然只是邬道升。 回想起沈纵颐最初的话,她应是思念凡间亲人了。 停顿两息,他语气平缓:我并非有意化作你皇兄相貌,应是何处出错。 分魂不可变更样貌。你若不喜,我覆面即可。 不用,沈纵颐抱着他的手,将盈盈泪水都借他的手给拭干后,兀然间上前抱住他的腰身。 她散着满头绸缎似的黑发,纤细的身子靠着邬道升冰冷的盔甲时,传出的声音也宛若和铁甲碰撞过一番,透着清冽的冷意,但不刺人,我想日日见着您。 师尊,无论您面貌如何变换......纵颐想日日见您。 邬道升觉着这场拥抱于理不合。 他双手搭在弟子瘦弱的肩膀上想让她远离时,忽想到沈纵颐修为不过筑基。 弱得像只蚂蚁,永远无缘他所修的无情剑道。 所以她会流泪,性子也软和。 还拥有着绝大多数修士都没有的情意绵绵。 她说的想,应是最情真意切的。 邬道升收回手,转而僵硬地拍了拍大弟子的后背。 背也好薄。 他的剑毫不费力便能穿个来回。 他留下傀儡和分魂的决定,应是对的。 弟子这么弱,还怎么在修真界活下去。 沈纵颐当然想日日见到邬道升。 就这样看着一个冒牌货顶着皇兄的脸,用那种冰冷和高高在上的口吻唤她沈纵颐。 没有比这个更能激起她的杀心了。 她的皇兄不可替代,她做凡人时所拥有的一切美好都不可替代。 谁都不能,毁掉独属于她的东西。 邬道升,你既已飞升,那么遗留在下界的分魂便由弟子清理了吧。 他反正不长着你的脸,谁又知道她杀的是邬道升的分魂。 无论是邬道升本体,还是他的分魂,果然一如既往地让她讨厌。 低脸阖眼,沈纵颐更用力地抱紧了邬道升。 师尊,您在,纵颐很开心。 邬道升极度不适这般的亲昵,他冷着脸由沈纵颐抱了会儿后,便拉开她的手:......在外莫唤我师尊。 他分魂尚在修真界一事,越少人知晓越好。 沈纵颐红着眼望他:那该如何称呼您? 眼光在弟子娇怜若雨中花的面庞一扫而过,邬道升心神冷硬未动,抬手召出一面水镜:这幅皮相原先的姓名是什么? 沈纵颐刹那间捏紧双手。 她死死攥紧手心,在内心规劝自己不要冲动。 还杀不了他。 他太强了。 飞升大能的分魂,几乎有着合体后期大圆满的修为。 沈......合乾。沈纵颐闭紧双眼,唇齿张合间将那个冰封已久的姓名念出。 沈合乾? 邬道升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很熟悉。 但他自己念出却并无感觉。 于是转身道:再唤一声。 沈纵颐咬唇,遮住眼底暗色:沈、合、乾...... 邬道升心头莫名微悸。 这则姓名,他从何处听过? 这是沈纵颐的皇兄,她念她皇兄的名姓,于他何干? 为何察觉到她念此姓名时的温柔缱绻,竟会心生暗动。 必有不妥。 你便唤我...... 沈纵颐转身,已收敛好所有情绪的她依旧温婉动人,她主动出击:合乾。 邬道升空漠的眼神落下:你是不是介意? 并不介意。沈纵颐笑了起来,纵颐说了,师尊才是我最想念的。 师尊很重要的。所以唤得亲密些也无妨吧?她莹白的脸庞在暗影里传递着绰绰烁烁的羞怯神情,含苞待放的笑容,盛满笑意的泪眼,无不是曳动人心的款款深情。 她又接了一句:是吧,师尊。 师尊。 - 第17章 、可惜 若非是沈纵颐清浅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狎昵。 邬道升几近认为她是故意唤的那声师尊。 师尊。 她如此缱绻地用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唤她的师尊。 邬道升敛眸,沉下心间因那声师尊而生起的灰尘似的古怪滋味。 合乾,那你亦唤我纵颐可好?沈纵颐眉眼舒展,她上前一步,眼光灼灼。 邬道升默了片刻,沈纵颐。 他声线中依然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与冷淡。 沈纵颐闻言并未有不虞的神情,只苦恼地锁起眉头:可弟子实是不想委屈师尊待在剑中,您既苏醒,便不能像从前那样待一柄剑般待您了。 第35章 若非如此称呼,您又如何光明正大地相伴于我身侧呢?倘将您留在剑中,弟子定会极不安的。 邬道升心神微滞。 他的大弟子总比旁人多一份没用的好心。 而不似卞怀胭,表面天真良善实则心机深沉。 沈纵颐。邬道升坚冷道,若有需要,我自会换称谓。 那这是答应了。 沈纵颐稀得见他会退让,不由多看了看邬道升。 或是因为站在面前的是分魂,且有着皇兄的相貌,沈纵颐不免觉得真该多落几滴泪。 她尚且没有更软弱,便继而言笑晏晏地问道:那师尊与我该以哪种关系出现在众人面前? 语气中还下意识带着担忧:扯谎示众,弟子忧虑师叔和其他熟识您的人,当真不会认出您吗? 邬道升定着双眸,望来的眼神像隔着云雾,无声地穿梭而来,用冰冷的眸光裹挟住了她。 但听到她的担忧,唇线微紧,答:亲朋好友或是其他,任取身份即可。 以及,除非你主动告知,否则无人可识破我真身。 沈纵颐貌似是为他了得的手段而与有荣焉,两眼微微发亮,看着好不喜人。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邬道升这句无人所知,如何解决了她内心深处的隐忧。 真是如此,他的死也就无足轻重了。 主人,您歇了吗? 门外忽传来邬弥的声音。 沈纵颐朝紧闭的门扉瞥了眼,师尊,这是您给我的傀儡。 邬道升颔首。 沈纵颐歪了歪头:要让他进来吗?要让他看见您吗,师尊? 她未束发,满头青丝蓬然落于颈背上,从藕色寝衣里探出的一寸雪肤于房内散发着华泽。 沈纵颐的好相貌让她不经意间的动作都变得足够危险。 邬道升浅淡的眼神从她毫无所觉的面庞上一掠而过:随你。 好的,沈纵颐露出笑容,那日后在外人面前可也要听弟子的哦。 说完,她从他身侧翩然而过。 而即便那后半句话声量低不可闻,邬道升依旧听得一字不落。 他侧过身,狭长双眸眯了眯,看着沈纵颐娉娉袅袅地走了过去。 威胁? 打开房门,邬弥玄衣在身,安静地立在阶下。 房中光线倾泻而出,他即刻抬首,主人...... 霎时间,另外一道陌生的气息攥住他的注意,眸光穿过主人的身影,落到她身后侧身站着的男人身上。 黝黑眼瞳瞬时紧缩了下,他克制地静着气,收回拾阶而上的脚步:邬弥不知主人有客,冒昧打扰了。 停了一息,傀儡低头掩着神色道:主人,邬弥来此是想问,当真不设山阵吗?无阵无妨,夜间难安。 紧接着,他抬眉若有似无地盯了邬道升一眼,语调沉缓:恐有宵小夜闯一半峰,伤着您。 沈纵颐自然注意到傀儡细微的表情,他对邬道升的敌意让她有些满意。 主仆两人第一心照不宣起来。 陆浑山外自有天阵庇护,不必担忧我的安危。沈纵颐走下两级门阶,于最后一级台阶停下。 即便借着石阶高度,她还是不比邬弥高,而仅仅是不必仰头看他面庞的程度。 不过这无异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傀儡目光紧紧攀附在主人的眼睛上,一眨不眨。 有邬弥在,我很放心。沈纵颐慢慢伸手,似有拥抱之意。 邬弥浑身僵直,喉结上下攒动了一番,他眼睫眨动,唇角下压。 更深露重,来一趟就此回去不免可惜。主人的声音如此清和体贴,柔柔地像漾在夜里的鱼,从他耳侧游过又回来。 心扉波动。 主人请尽情吩咐邬弥...... 进来,与你介绍一番。沈纵颐带着凉意的指尖拂过傀儡的鬓发,拨掉其上所沾的湿漉漉的叶子。 邬弥脸色暗了层,随着碎叶的掉落,主人的手也就此远去。 他以为什么...... 令人生厌的闲叶。 主人,谁? 沈纵颐拢了下长发,神情放松:我的......挚爱亲朋。 挚爱亲朋本人听了,不笑不动,宛若一座冰雕。 沈纵颐回身不见傀儡,折身又去牵起他的衣角,邀进屋中,即毫无留恋地放了手,而返回去牵起邬道升的手,将其带前几步。 邬弥,这是沈合乾。她笑道,好像没看见邬弥越加黯淡的眼神。 介绍完毕,她松开邬道升的手,侧眼对他笑容更是明媚:合乾,这是邬弥。 邬道升以居高临下的神色打量着他曾经以心血制作的傀儡。 他一眼就看透了傀儡的修为。 大乘后期圆满。 傀儡至今多少岁? 他从得知沈纵颐是废灵根那日始便动了做傀儡的心思。 从制作邬弥的那年算起,如今已一百岁了。 这么说,沈纵颐做他弟子也正一百年了。 可惜,一百年还没什么长进。 连自己的傀儡生出灵智都没察觉。 第36章 竟仍在深夜中欣然邀其进入内室。 多么无知的大弟子。 邬道升眼中无情,掌中聚起蕴含雷霆万钧的灵力,抬手间便将霸道的灵力以毫无遮挡的气势砸向邬弥。 合体期与大乘期,岂止是溪流与河海的差距。 合体期轻飘飘的一击,便将大乘后期圆满的邬弥击飞数丈远。 邬弥甚而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你做什么?!沈纵颐一怔,反应过来后猛地看向邬道升,他是我的傀儡! 邬道升冷色,将她脆弱的阻挡视若无物,抬步上前。 邬弥仰躺在地上,衣襟半敞。 他喘了口气,忽地侧过头颈吐出一大口血。 邬道升那掌威力非凡,断了他不止一根骨头不说,还击动了他的修为境界。 主人...... 伤重于此,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若自己都抵抗不了此人,那谁来护着主人? 强忍着气血翻涌与入骨剧痛,邬弥用力撑起身 嘭! 一只云靴踩住他的胸膛,将他煞回地面。 咳邬弥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又刺激得吐了血。 邬道升倾身,垂眼睥睨着傀儡苍白俊逸的面庞,面无表情,她是你的主人。 妄生邪念,当杀。 当杀二字,他说得利落又干脆。 甚至没有溢出半点杀意。 好像是准备打碎了一盏壶,一个杯子那样不在意。 说罢,掌心中再次聚起灵力。 不要!见状,沈纵颐来不及思考邬道升发的什么疯,她灵力低微,连他说的话都没听清。 眼见他真要杀了邬弥,情急之下望着他熟悉的背影,冲过去失声道:皇兄不要 皇兄? 邬道升五指蜷起,指尖无从生着细细的痒意。 他侧过脸,掌中灵力的白光勾勒着峻整的鼻峰,映着深沉的眸光,通身没有杀气却令人胆颤无比。 大弟子似乎被他的动作给吓着了。 方十分舒展的面容此时愁眉不展,泪凝于睫,过来握住他手臂的指节都是抖的。 合乾,不要,不要伤邬弥...... 沈纵颐双手颤着,慢慢将邬道升凝聚灵力的大手合了合。 或是不想伤她,或是倦怠。 邬道升收敛灵力,低垂眼皮淡淡地看着她。 你可知...... 他将启唇,屈尊愿意多解释两句。 孱弱的大弟子却打住了他,不住地点头道:知,我知道! ...... 她哪里知道。 见他收起杀招,大松一口气的小动作,太过明显了。 抱着他手臂,担忧的眼神却始终不停地瞟向地上的傀儡,也根本是欲盖弥彰。 邬道升神色兀地恹中泛冷,抿唇不语,将手臂从沈纵颐手中抽出。 沈纵颐不顾及他的动作,只待他一抽身离去,便如驱逐了猛兽般的心神大松,掉头蹲在地上查看邬弥的伤势。 邬道升余光见此,黑眸幽暗。 这般不设防,一味担忧他人,哪怕此人已对其心生不轨,却依旧无知无觉。 到底是锦绣丛中长成的人,既痴又真。 ......这孩子究竟适合修何道? 无论修何道,最无缘的定是他的无情剑道。 邬道升负手,转眼离开了房间。 邬弥?邬弥?沈纵颐拍着邬弥的脸,查看他的意识。 发觉他尚能回应,大抵不救也还能靠自身撑着活下去。 竟然还能活着。 原以为可以着手炼新傀儡了呢。 她敛下眸底的可惜,从储物戒中拿出丹药,扶起邬弥助他服下。 邬弥服药后,缓缓睁眼,烛火明亮,主人眸光比烛色更明亮。 主人......您伤......? 沈纵颐抱着他,含泪道:我没受伤,你放心。 邬弥薄唇攒出一点小心的弧度:主人无碍即可。 待丹药发挥作用,清凉温和的灵力涤荡着伤势,断骨再接,痛痒难耐。 邬弥知晓主人给他用的定是极好的丹药。 价值千金。 而他区区傀儡,又何以能承受这般尊崇恩情? 那人所说的话乃附骨之疽,萦绕在耳侧久不能断。 她是你的主人。 妄生邪念,该杀。 ...... 邬弥闭眼。 他知道,属于他的第一场飓风不过将将来到。 * 沈纵颐安顿好了邬弥,便从他的房中退出。 倘若邬弥方才死了,她还真有一刹那会伤心。 如若将邬弥培养成杀邬道升的刀剑的话,那比将自己化作利刃更轻易些。 可是他没死。 她新的言听计从、未生灵智的傀儡也就因此制作不成。 一时间竟不能比较哪个更可惜。 远山含黛,晨雾淡淡。 在山中站至天明,沈纵颐沾了一身湿气回房,发现昨夜因邬道升攻击而倒塌的摆设俱已崭新如初。 邬道升还算有点心。 没让他唯一的弟子日后睡在废墟里。 第37章 屋中无人,她强大神秘的师尊不知去了何处。 沈纵颐阖起门,换了弟子服。 独自用完早食,沈纵颐如往常般在弟子们的问好声中前往二机峰。 二机峰作为长老们和内门弟子的居所,沈纵颐并不常去。 一般而言,她主要负责督促外门弟子修炼与课业考核,常行迹于外门弟子们所居的四修峰及专管刑罚奖赏的三能峰。 今晨前往,盖因长老现在都聚在朝鉴的洞府里,商议着不久后到来的问灵大会。 作为前剑尊首席弟子,同时是上届问灵大会魁首唯一的弟子。 今年的问灵大会,她还必须在场。 第18章 、替你师尊去 沈师姐,二机峰主殿殿门的守卫弟子见到沈纵颐,掐着子午诀躬身,掌门和各位长老正在殿内等您。 沈纵颐微笑颔首,轻声回道:辛苦了,周师弟。 不,不,姓周的弟子显然没料到沈师姐能记得自己素来敬仰喜爱的师姐竟记得自己! 他欢喜得抬头,脸颊微红,您也辛苦,师姐...... 沈纵颐略低头朝他笑了笑,便提步进入主殿。 大殿之中,左右各设六张雕花梨木圆背椅,往上数七阶玉石,另设两张雕花檀木椅。 如今梨花椅已被各长老占据,朝鉴则居于左方檀木椅上,殿内唯有上端右侧的椅子还空着。 沈纵颐见此布局,长眉短促地蹙了蹙,对诸位长者行过礼后,起身便立于阶下:弟子来迟了。 你没来迟,是我等先行在殿商讨了一夜。江春与坐在右侧最顶端,亦是尊位之一。 她语气淡淡地解释道,说完并不多看沈纵颐,好似这番回复是随性为之。 沈纵颐倒看了过去,望着江长老白皙秀丽的侧脸,即点头示意,表示问好。 随后便不管江春与看见与否,收回目光,看向主位上的朝鉴:掌门师叔。 朝鉴撑着下巴,闲适地瞥了她一眼,要笑不笑的模样。 沈纵颐继而平淡地和剩下的长老一一打过招呼。 行啦,朝鉴向右手边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坐着,他不咸不淡地扫了圈正襟危坐的长老们,转而对沈纵颐说道:特意给你留了位子,快来坐。 这......在下面坐着的长老哪个不比她更有资历,为何要将主位之一单留给她? 朝鉴这老匹夫。 诚心将她架在火上烤。 就为了那日设计了他一番? 锱铢必较的小人。 沈纵颐左手掐着右手手背,众目睽睽下,她不好发作。 但这点恶意也没能怎样她。 弟子前几日进入后山修炼,不慎伤了腰背,无法坐卧。她平声静气道,顺而在说话的空当里催动其腰后伤口,力图化假为真。 沈纵颐话音已落,敏锐的众人便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 她伤还未好? 江春与眸光不由动了动。 其他长老有人信真,望着沈纵颐的眼神中不免多出几分疼惜。 有人信假,望着沈纵颐的目光里多出几分欣慰。 而朝鉴的表情无定,让人看不出他信或未信。 他唔了一声,捉摸着什么,过了会儿,竟走下主座,到沈纵颐身侧去。 这些皮外伤,何必拖着至今不治? 沈纵颐微顿,低头道:掌门,弟子昨日傍晚才出后山。 言下之意,她疗伤的时间实是紧促,有未能痊愈之处也当合理。 朝鉴弯唇,你为何又不唤我师叔了? ......?沈纵颐抬眼,想不到朝鉴话题转换如此之快。 方才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现在却一脸嬉笑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抿唇,在朝鉴专注的眼神下,浅淡地唤道:师叔。 朝鉴俊逸的面庞这才露出满意来,他拍了拍沈纵颐的后脑:乖师侄女。 沈纵颐稍噎,落睫间隐去眼中暗色,师叔与诸长老唤弟子前来,是为问灵大会之事吗? 正是呢。朝鉴嘻嘻笑道,他牵起沈纵颐宽大的袖角,用瓷白颀长的手指绞动把玩着,而后剑眉松展地笑视她道:问灵大会百年一届,可是难得。纵颐进山门的时间短,想是未曾见过此种盛况。 沈纵颐抬眉,一壁回着话,一壁不动声色地扯回袖子:是,师叔。纵颐只知这问灵大会是为选出修真界每一百年修为最高者,届时八方来会,英才数不胜数,却从未亲临过。 那你可有的热闹看了。朝鉴垂眼,捻着空落落的指尖,勾唇一笑,问灵大会要举办整整一月,前十五日是比灵力修为,角出前三。后十五日把这些人全丢进焉极幻境里,角出心境最稳者。 那场面,他回想一番后,啧道,有趣至极。 沈纵颐眼中泛起一层笑波:是吗,师叔既这般说,那弟子当真心神向往之。 她接着道:大会在即,可有弟子能襄助之处? 朝鉴尚未说话,江春与踱步而来,先声制人:有。 第38章 她挨近沈纵颐,无形中将朝鉴隔了开来。 朝鉴对她的背影翻着白眼。 唤你前来,所为正是此事。江春与眉眼清冷,眼神不经意间从沈纵颐衣袖处掠过,你师尊是金乌州有记以来唯一一个夺冠三届问灵大会的修士,你作为他的弟子,理当替他出面以扬威名。 ......江长老,弟子并非不愿意,沈纵颐半弧扇似的黑睫垂落,贝齿轻咬红唇,肤色凝白惹人轻怜,可弟子这修为...... 她未尽之意,殿内谁都懂得。 几位长老已密密传声:纵颐品行极佳,堪当诸弟子师姐之职。但大会上面对的是全金乌州四方八宗的眼光,她这修为的确看不过去。 可剑尊都飞升了,问灵大会的规矩便是要上一届的魁首进焉极幻境以保其余人安危。没了剑尊,谁又能...... 我倒觉着纵颐这孩子实是大才。焉极幻境考验的是心境,又非修为。再说进该幻境者灵力一概不可使用,修为高低不妨碍甚么。 ...... 沈纵颐想去焉极幻境。 传言这焉极幻境乃魔神坠落之地,境内既无灵力也无魔气,所进者会被幻境按照其真实秉性分配身份,在境中以该身份生活起居,破除心中鬼魅后即可出境。 心中鬼魅即为修士最极致的欲望,破欲望者可生。 最要紧的是,境中完全不看修为。 无论是合体期大能还是炼气期弟子,在此境内道心稳者为尊。 沈纵颐的体质注定她于灵力修为上不可寸进,但心境上不定可更精进些许。 况且若她能进入此境内,再带着邬道升同往的话。 哪里还需在意什么修为的天堑。 在境中杀了心中所厌之人,也或可为之。 而且此境机遇万端,她如能得一秘法破除废灵根所限...... 沈纵颐需要进焉极秘境。 秘境于她,百利无害。 第19章 掌门,你...... 原本是不忍挑破真相,让大家都喜爱的小辈伤心。 但纵颐就是这样懂事,主动把自己修为不堪的事实摆在了明面上说。 长老们暗自松了口气,换了谁去做恶人,心里都不好过。 师叔,诸位长老,金乌州尽知弟子修为低下,这是不争的事实。沈纵颐垂眉敛睫,面目平和: 但师尊飞升多年,我是他如今唯一的弟子,能代师尊之名为他行事的,唯弟子一人而已。 确是如此。 故他们才唤了她前来。 商讨了一夜都没决出甚好法子,能既让沈纵颐出面的同时,还能不坏事,不失了陆浑山大宗风范。 纵颐,并非我等瞧不上你。左侧一长老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只是幻境凶险,若叫你莽然入境,届时出了万一,我等如何对得起你,又如何对得起你师尊啊? 是啊,纵颐。你素来孱弱,心志虽坚,但修为...... 沈纵颐听了一番,心无波澜。 这些话还算善意柔和,从前她没有坐实大师姐这个位子时,更难听的苛责与讥诮的话都听过。 谢诸位长老尚尊重弟子意愿,让弟子前来协商而非漠视弟子所需。 沈纵颐顿了下,道:入焉极幻境者无所谓修为高低,入者所犯之险皆由心起。师尊他修无情道,故而无欲则刚,得道成仙。我是他的弟子,本该在入陆浑山那年便与师尊一般同修无情道,不过是天赋所限,故而避修无情专修剑法。 长老,师叔。她定眸看向忧切的长老们与气定神闲的掌门,缓声,一字一顿:这么些年,弟子共经三次境界回落而未弃,与同修为的修士们比试也从未有过败绩。虽弱未死,虽弱不服,弟子并未攀藤而生的菟丝花,所得皆所应得。 圣人言有道为君,无道可改朝换代。,弟子要去焉极秘境寻自己的道。或是无情或是有情,是弟子的道,再是艰苦也是自己的选择,弟子甘之若饴。 她忽然深深地弯下腰身,黑发顺着肩弧下落,遮掩着她野望灼灼的脸。 沉稳而低沉的声音从她低下的发中传出,弟子不信废灵根无道。千百年来无人可得废灵根的道,即说明此道有疑。这其中种种疑问都值得弟子以自己的力量去感知与对待。 究竟这道得成得不成,俱看弟子造化。便是自不量力,便是付之东流,弟子愿踏开这界内第一步,以身为祭,以血淋阶而无悔。 沈纵颐素来不絮言,在场人对她的印象永远是持重成熟,处事端庄。 寥寥几句便能将复杂之事化大为小,博得所有人的满意。 今日能说这样多的话,态度又如此恭谨,可见是真情流露,所为绝境一击了。 本就喜爱沈纵颐的几个长老,都已面露动容,几欲开口同意。 ...... 但终究众心各异,有动容者,便亦有冷硬者。 该人便说道:可说穿了,你也不过个筑基。这次就是境界没有回落,就是后期圆满,那到底也是上不得台面啊。又如何能担得起我陆浑山的脸面呢? 是,她上不得台面。 第39章 沈纵颐微微直起腰身。 在他人嘲讽中,她会直起腰身。 事未定论,尚有转机。 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幻境,便要争取。 沈纵颐待启唇,却听得殿内静寂了几息,之后寥寥地传来一声叹息。 沈纵颐听了,认出这声叹息出自谁人后,眼睫稍动。 真是的,人纵颐都说的这么真诚了,你们几个老东西还装什么啊? 朝鉴语气带着点抱怨,谁不知道焉极幻境比得就是心志,还非纠结修为。 ......可是掌门,谁又不知心境素与修为高低相为左右呢?冷硬派的长老之一揣着手,耿直地说。 哦,朝鉴也揣手,到张嘴说话的这长老面前蹲下了,蹲着张望这人的老橘子脸,十分诚恳地问道:那你我之间,谁修为更高? 长老沉思了片刻,似乎在怀疑掌门发声的真实缘由了。 掌门的修为和当初的剑尊不相上下,只不过缺个飞升的契机罢了。 他不及也。 他想来想去,觉得不能说谎,便也真挚地道:您高。 朝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拿出揣着的手,顺便把长老的揣在袖子里的手也拽出来。 他把长老的手翻了个面,掌心对人脸,摩挲了下,在长老逐渐古怪的脸色中抬头对其阴笑一声。 啪!猛地炸起一声响脆的巴掌声。 干脆利落的一巴掌,带着汹涌的力道拍在长老的手心上。 被打的长老本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捧着自己红通通的手,老眼里含着不自知的泪花。 他发出微弱的疑惑:掌门,您干嘛......? 朝鉴耸肩,蹲着把两手一摆,撇嘴道:现在你觉得你和我谁心境高? 长老愣了下,在场大部分人都愣了下。 只有沈纵颐没愣,她知道朝鉴又随性发挥了,打那长老为她出头的因素稀少,倒是博个欢喜的因素众多。 即便如此,她也有些想笑,肩膀已抖了两下,意识到场合不对,又立刻止住了抖颤。 不过眼角依旧沾着星点的笑意,因为是俯身的缘故,也无人可见。 江春与这个副掌门这时发挥了她掌控局面的大作用,走了过去准备平定这突发的混乱。 朝鉴此时终于站了起来,负手笑嘻嘻地俯视着长老,不停地追问道:你说,你说啊。谁心境更高,你说啊。老匹夫,修为上不去这嘴能叭叭呢,你现在再说呀,修为到底和心境是不是左右了? ......掌门,慎言。江春与拽着朝鉴,把他往后一拖,巨力之下给人惯得踉跄远出四五步。 她继而走到被打长老的面前,默了默,道:掌门顽童心性,诸位也知道,故而...... 那长老无故被打,自当生气,但打又打不过,地位还没人高。 他憋着嘴,仰头使劲望着殿内的梁柱子,似有让泪倒流之意。 但他终究忍不了这口气,受屈与激动之下,他控诉地指向朝鉴的一只手抖成七八只:江长老!您看看掌门,您看他这行为像话嘛?!堂堂掌门,殿前无故打人!甚么顽童,分明是发癫啊我看! 朝鉴扭头对他阴惨惨勾唇:你说谁发癫呐? 他披头散发,扭头的那刹黑发覆了半边白面,唇红齿白,阴笑时恍若艳鬼。 那长老被自家掌门这面孔吓得一哆嗦,手也不抖了,而是缩进袖子里,蔫蔫道:老朽失言了。 朝鉴冷哼一声,很瞧不上这老东西的改旗易帜。 他再转身,乜着眼看见沈纵颐埋下的头,十分不爽利地喊道:沈纵颐,抬起头来! 沈纵颐掐着指尖,沉缓地昂起面孔。 日光寂寞,跳跃着停留在她冷白的面庞上,黑发如夜,与她鸦羽似的黑睫互为照衬,更显出色彩的对比鲜明。 她的瞳孔在盛日中显出几丝幽暗的蓝。 圣洁纯白的大师姐忽因这点蓝色而显出些妖异。 却不让人生厌,而是无声地呼唤众人,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师叔。 沈纵颐清润的唤声兀地叫看她看得失了神的众人一惊。 连那方才还心肠冷硬如铁的长老们,此时忽地认同了朝鉴的观点。 修为......似乎并不重要了。 就凭纵颐这幅皮相,实事求是讲,只要不是眼瞎的修士,都不会说她上不得台面。 何止能上,简直是能蓬荜生辉的程度。 朝鉴大步上前,站到沈纵颐面前,将所有视线都挡在了他背后。 他凝望着沈纵颐,垂眸笑道:你真的为求道? 在朝鉴的注视下,沈纵颐难以避开他,掀起眼帘,直视他说:不敢妄言。 她确为逐道,她的道是正是邪,却是难定。 可世人所说的正道便真是她的正道吗? 她说了,她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感受与对待它。 她的道。 好!朝鉴定定地看她一会儿,宛若在思量她言辞的真假,最后大喝一声,朗笑道:是我陆浑山弟子!有傲骨! 他转身大步走到方才被打的长老面前,在长老惊恐的眼神下,忽地低头谦和地说:对不住了老东西,我刚才有些发癫。 第40章 不过这么点皮外伤对修士而言没什么吧? 长老干笑几声:哈,哈,没什么,小伤小伤。 朝鉴乖顺道:那就好,不然我该担心了。我这人本来想学好,你也知道,我天分差,这么多年没学出个人样。刚才吓到你了,真对不住你了。 ......学好是件好事,掌门,您......努力。 朝鉴顺着坡爬,嗯嗯,所以你说心境和修为还是互为左右吗? 长老欲哭无泪,但他不得不说:其实有时候吧,咱修士说话也不能太绝对了。 对啊对啊,修仙的不就得灵活点嘛。朝鉴拍了拍长老的肩,所以我觉得咱能灵活点,让纵颐去闯闯。焉极幻境而已,能怎样呢?再不行还有我呢。 这个长老记吃不记打,竟在恐惧中生出好奇,问道:掌门你不是早就说过不参加问灵大会嘛? 朝鉴笑容愈盛,宽和无比地解释:你都说了早前了,我现在改主意了。 既然要魁首进入幻境护着,上一届的和这一届的又有何区别呢,总之都是第一。 若是旁人说这话,只会被嘲笑是狂妄自负。 但换了朝鉴轻飘飘说出要在大能无数的问灵大会里夺得魁首的话,还真无可反驳。 金乌州有个说法,叫陆浑出剑尊,邬升后朝升。 邬道升之所以是前剑尊,只因当今剑尊已换了人坐。 便是陆浑山掌门,朝鉴。 沈纵颐未曾料到朝鉴亦参加问灵大会。 到了他这种境界,已不需要任何幻境比试来证明实力了。 是为了她? ......不可能是。 沈纵颐起眼掠过前方朝鉴的侧脸。 他不着调地在笑,满不在乎的模样。 沈纵颐敛眸,朝鉴不会是单为她而改变性子的人。 他甚而厌恶她的孱弱。 那么参加问灵大会只是为他自己罢,是游乐或是看她笑话,又或是看所有人的笑话。 一切不过是强者闲暇时的兴手由之罢了。 为此动摇而感动付出才是她这个弱者的万劫不复。 在朝鉴的努力下,冷硬派的几个长老终是表达了最终立场:可以是可以。但这都咱自家人关起门同意的,到时候四方八宗都来问灵大会,你让人纵颐到人前任受旁人嘲笑吗? 沈纵颐对修真界以修为为尊的规则已谙熟于心,故而并不气馁。 她淡淡道:若弟子能叫金乌州众人不因修为,而为其他对弟子心悦诚服呢?可行? 可是,靠什么呢? 看着她那张脸,长老沉默,咽下一句:总不能真是靠脸蛋吧? 沈纵颐猜得出他们的心思,微微一笑,不骄不躁:自当不是靠虚有其表。 这个所谓的其他暂且保密,但好在是有了法子。 长老们陆续离开,主殿变得空荡荡起来。 江春与离开前欲言又止,目露忧色,看着沈纵颐柔和的笑,亦是下意识地相信她有方法,终于离开。 殿内只剩下沈纵颐和朝鉴。 二人默默无言,立了片刻。 沈纵颐背对着朝鉴,因他望不见神情,故而脸色冷肃,音调清和:师叔方才是在帮我说话吗? 朝鉴轻巧回道:纵颐觉着呢? 她觉着不是。 沈纵颐轻笑:多谢师叔。 她提步欲走。 身后朝鉴突然抱臂闪到她面前,眨着眼道:你不问为什么嘛? 沈纵颐微怔,抬眼专注地望着他:为什么呢,师叔? 说至最后,那师叔二字宛若从舌尖溜过,轻柔至极,牵引着千丝万缕的深情。 其实是最平常不过的口吻,沈纵颐心情不佳时,语气便愈发柔情蜜意。 朝鉴不知道,他的视线如同因沈纵颐清甜的嗓音所黏,落在她认真的面孔上许久不回神。 师叔? 朝鉴醒神,揉着耳朵根,半落眼皮,混不吝地弯起唇角:你师叔我不要脸呗。 不过你不同,你是陆浑山大师姐,不要脸的事情得叫别人干。 沈纵颐要永远在高山上。 第20章 醉意 是吗?沈纵颐轻轻浅浅地笑着,一副师叔在说笑的表情。 朝鉴耸肩,若非如此...... 不。沈纵颐打断他的话,防止他继续证明自己不要脸之言出自何处。 实则是她嫌烦了,一双笑眼却又黑又亮地望着他,温柔托赖的口吻透出她的郑重:弟子觉着师叔极好。 ......朝鉴端丽的眉眼慢吞吞地攒出个笑,他疏懒地说:是吗? 沈纵颐肯定地颔首,师尊说过,您是陆浑山中一等的好人。 说完,她抬眼瞧了瞧天色,忽小声地惊呼道:时辰竟过去这样快了,邬弥定在等我呢。师叔,弟子便先行离开了。 她掐诀行礼,便匆匆离去。 好像让个死物傀儡等待是多么天大的事情。 沈纵颐的衣衫随着疾行所起的微风而往后飘漾,一寸带着柔软纤长的雪白腰带不经意间拂过朝鉴藏蓝腰封。 第41章 朝鉴身材精壮硬实,偏腰处感觉敏锐,即便隔着衣物,那从腰后颤拂而过的衣带一刹那间留下的触感,依旧宛若纤柔的指尖绕转了圈,细细回味,却如馥郁清香般令人难忘。 他放下环抱的手臂,手腕重重擦过腰封,随即略转侧过身子,朝沈纵颐离去的方向望去。 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山林后。 偶或见那袭白衣上的金纹在绿涛中时隐时没,朝鉴的脑中便出现了那双又黑又亮的笑眼。 师叔是极好的。多么嘴甜蜜意的师侄女。 倘若不提那一嘴劳什子师尊说的,他或许会真欢喜起来。 直至神识查探出沈纵颐出了二机峰,朝鉴方动了动身。 他首先撩开手指解下腰封,将起着精致绣纹的绸缎捏在掌心,摩挲了几下,凸起的刺绣与将才经过的腰带又是不同的柔软。 唇角勾起弧度,一双眼帘垂落的桃花眸却渐渐生冷无比,抓握腰封的力度亦愈发倾注强大。 纵颐走得真快。 一到他身侧,总是做着与她那乖顺的表情相反的事情。 所以,谁会信她的甜言蜜语呢。 ......她这话,只有对那位死人表情的邬道升说的时候才真心实意吧。 朝鉴敛笑,兀地掉身大步离开了主殿。 - 邬道升从不会对沈纵颐说谁是谁非的话。 当然,他是根本不会对任何人说。 故意让朝鉴不自在罢了。 照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这点比较的小心思还不得把他呕死。 沈纵颐轻灵地出声笑了笑,但一想到不日后要再次和金乌州所有的宗门天骄们会面,她的笑意也就淡了下来。 现今的修真界灵力暴涨,只要有天赋,便不缺突破的机遇。 而这废灵根的体质,的的确确几百年里也就出了她一个而已。 活过了五十岁还能修炼到筑基期的,修真界有史以来更独沈纵颐一个。 在这最好修炼的时代,连废物都是一种稀缺了。 沈纵颐自嘲地掀起唇角。 做凡人的时候天资上等,若非父皇母后心疼她,不想让她卷入阴诡政谋之中,以她的聪颖该做一国储君。 上了金乌州,却叫数以万计的修士讥诮她的低下孱弱。 沈纵颐行至半路,走进纷飞林时,神思依旧飘在问灵大会上,忽然风至,树叶婆娑,下了一阵粉红雨。 步行其中,难免沾染了这些什物,沈纵颐摘下鬓发的一片粉红花瓣,将其搁置掌心,多看了一眼。 她连看着一瓣边沿枯黄焦卷的落花都眼神缠绵。 路过的几个年轻弟子本就在借着洒扫之事,放慢了脚步偷偷觑沈纵颐。 观察到沈纵颐在凝望着一朵残花,那眼神之柔,意态之美,直让他们这些观者脸红不已。 恨不能舍弃人身,化作师姐掌心那只落英。 面对旁人的注视,沈纵颐泰然若素,收起手将花抵在掌心慢慢碾成汁液淋漓的花尸后,使用清洁术处理了一团糟的稀湿,她便径直走出了纷飞林。 一半峰比起其他山峰的弟子无数,便显得寂静许多。 她不回来,这座峰便是死的,一丝人声都不会有。 沈纵颐回来后,山深树叠的一半峰才重新涂抹上了色彩。 邬弥衣着整洁,身形挺括地站在峰底。 他守望的姿态娴熟而沉静,像等待中的石像,在等到期待中的身影前,连眼神都没有半点波动。 沈纵颐远远看见了他,脚步一顿。 离开前已吩咐他好好休息了,却仍旧站了过来。 定然是从她离峰后就起身了,不知等了多久。 邬弥。沈纵颐心中起了嫌烦。 自从邬弥生了灵智后,无论他做的什么事,以前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在她眼里都是别有用心。 连他普通的等候,这时也觉得固执不喜了。 主人,您回来了。邬弥步态稳重,从外表上看不出受了很重的伤。 但沈纵颐和他之间有主仆契约,作为主人的她随时都能掌控到小傀儡的虚弱不堪。 两人靠得近了,这虚弱感便愈发强烈起来。 沈纵颐扫了眼邬弥,他表情淡漠,只有在疼得紧时,眼角才微微一紧,泄露出几分坚忍。 真讨厌。 到她面前博得什么可怜。 沈纵颐闭了闭眼,面容呈现一副动人的柔和:邬弥,你伤如何了? 她说着,睁开眼,姿色鲜艳:还疼吗? 邬弥垂首望着她,缓缓摇头,无碍。不疼了。 沈纵颐很信任道:那便好呢。我原担心你们傀儡也会有痛感,可是担心了好一会儿。 ......谢谢主人。邬弥长眉半敛,神色莫名。 原先没有灵智的时候,他确实没有痛感。 可是,他如今已是半个活物了,受伤自该疼的。 他没说,是因为自己也知道不该说。 主人,饭食已做好了。 沈纵颐转眼看他,微微惊讶:你有伤还做了饭? 主人需要。 沈纵颐眨眼,挣出几分感动的笑:那真是太谢谢邬弥了。 不必。小傀儡低眉顺眼,耳垂染绯。 第42章 视线捕捉到他耳尖的异色,沈纵颐心中真觉得有分惊奇。 原先以为邬弥即便有了灵智,也会有个循序渐进到成熟的阶段。 未曾想不过几日,就会害羞了。 真可惜。 沈纵颐进入山门,小傀儡灵智长得这样迅速,那也代表着她很快就不会用他了。 得在他彻底成熟前,尽速用完他好利落甩开这个麻烦。 沈纵颐一壁想着,一壁已到了玄玉桌前。 桌上那碗盛着红花的酒液在日影下涤荡着琥珀的色调,澄澈馥郁的一碗红。 她念及问灵大会,无心饮食,循着习惯喝了点酒,就端着酒碗来到那衣冠冢前。 衣冠冢设在一半峰深处,因离邬道升洞府极近的缘故,此处除了沈纵颐无人可进来。 故而她总是很放心地能对着坟头说些有关尘缘的小话。 ...... 此后却不能再说了。 邬弥生了灵智,这山阵设与没设都无差别,总是都卸不掉假面。 沈纵颐盘腿坐下,两手捧着酒碗,眯着眼埋在硕大的红花里小口抿着酒。 她喝着酒发怔,空空漠漠地看不出喜悲。 碗底空落,沈纵颐才回过神,始觉出自己竟将一碗酒都喝完了。 这真是罕见。 她酒量不高,听宫中人说她酒相也不善,喜欢撒娇卖痴没规矩。 故而她也克制着不多喝酒。 踏入仙途后,更是不曾醉过。 沈纵颐抱着碗,眉目间略带忧愁。 这样怎么好,没酒祭给皇兄了。 她盯着空碗里深陷的红花,忽然睫毛眨动,倏然间不知所以地落起泪来。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细腻的花瓣上,将这一碗红砸得颤巍巍生出无限凄艳。 渐次浓起的酒意松软了她素来冷硬的心肠,沈纵颐为她死去的父皇母后伤心着,捎带着为她死后还成为畜生脚下烂泥的皇兄伤心着。 这般哭了一阵,沈纵颐又止了泪水。 在泪眼朦胧,她低头看着碗底的花,丝绸般的花瓣上凝着一粒又一粒澄澈的水珠,摇一摇手臂,那似露非露的珠泪便随着她的动作摇颤着玲珑的身姿。 沈纵颐望着动颤不已的自己的泪水,兀然间又哧地笑了。 她一手捧着碗,一手抹着哭得潮湿的脸,低笑道:一碗酒罢了,也值得本公主哭。 将花拿出碗底,沈纵颐抖落花心的水,搁下碗,捏着花根,她站起来低望着隆起的坟头,雪白的脸在树荫下陡然显出十二分的矜贵。 她静雅地拿出储物戒中的所有红花,这些碗大的花扑簌簌落至坟包上,直将这不起眼的低贱坟墓装饰成小小一汪花海了。 出了储物戒,花便失去了灵力的护佑,褪去表面灵力层后,它们却依旧鲜亮得像从晨间的枝头刚摘下的。 四野寂寂,白云匆匆。 沈纵颐站在遍地鲜红中,白衣如仙,正如失去灵力层装殓的红花一样,通身贵气毫无遮掩,浓艳得灼人心肺。 她双手交握在腹前,姿态娴雅,红唇勾起,却展露着烂漫肆意的笑容。 那笑靥将满地花红比得黯淡无光,尤其是在这昏暗的林间,亮色更甚。 下一刻,她如玉石掷地的清灵笑声穿透林叶,喏,赔你。 纤长的指尖摇晃地指着花,她弯腰笑:哈哈,你若觉得这些破花不值当那酒,便入夜后来寻我讨说法吧。 她说完,笑声但逐渐微弱,林间也忽地由明亮变得寂寞灰暗起来。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一个人,单是她的存在就能改天换地,能叫一个寂寞的死亡都变得鲜活。 若真有这般存在,她的名字一定叫沈纵颐。 沈纵颐。 一道自带冰雪气息的男声虚空响起,闯入这自成天地的小世界里。 沈纵颐视线虚浮,扭头看去。 邬道升修长的身影自远而近。 她意识有些模糊,但见他换下了银甲,另换一身玄衣还尚且没认出来。 沈纵颐直起俯笑的腰身,下巴轻抬,作睥睨貌:唤我作甚? 邬道升平静地走到她面前,浓郁的酒气将一切不合理行为都合理起来。 他在林间观看多时,最初还以为是甚么高等妖物上了他大弟子的身。 将好端端个人变得这般...... 低眸望着沈纵颐的脸。 简直是一团乱。 泪将那睫毛濡湿,恹恹地半垂在脆弱的眼皮上,喝了不知多少的酒,脸却没有红,倒是愈发白得像雪,更衬得眉眼乌浓可怜。 沈纵颐,回去休息。邬道升口吻浅淡,查看完弟子没有被附身的迹象,即动了身想要离开。 阿兄? 身后传来大弟子低微的呼唤。 邬道升明知她叫的不是自己,脚步一顿,还是半侧身,不作声地用余光乜她。 阿兄。她接着叫道,同时也走着踉跄的步子,靠近他。 邬道升身形沉稳,没有动。 阿兄!沈纵颐的唤声一道比一道热烈,像竞相开放的春花,在枝头迎着风盛放她的拥抱。 邬道升眼睫一颤,屹然立着,攥着双手,指关节泛着湿红色。 他该离开了。 第43章 观看弟子的狼狈醉相到底不是他该为之的。 冷静之下,邬道升侧回脸庞,欲回洞府遣傀儡前来把沈纵颐带回去。 他刚走出一步,背后便响起沈纵颐带着薄怒的呼喊:沈、合、乾! 心神难以遏制地跳了跳。 邬道升唇角紧抿,凛然地回过了身:沈纵颐,我不是...... 你干什么装聋作哑不理我?! 才转过身体,怀中却猛地被擂了一拳。 这力道于堂堂剑尊而言不过是羽毛瘙痒。 但这不是伤害大不大的问题。 邬道升极其缓慢地低下眸,目光笔直地凝视着怒气难消的弟子。 沈纵颐抬头,瞪了他一眼,凶道:这样看我做什么?我方才唤你好几声吧,你凭甚么不理睬我? ......我是邬道升。在气势大盛的弟子面前,邬道升竟一时不能呵斥,顿了顿,也只说出这一句话自辩清白。 我不是沈合乾。 事实证明,和醉糊涂了的筑基是谈不到一处去的。 邬道升从未为他人做过以灵力驱逐酒力的行为,沈纵颐算是挣得头一份。 他沉下目光,伸臂欲扣住沈纵颐,再给她输送灵力。 谁知温柔的大弟子竟以怪力甩开了他的钳制,并更加生气了。 沈合乾,你大胆! 谁准你随便碰我的? 邬道升琉璃似的清冷双眸微眯:别动。 耳中听到这声命令般语气生硬的别动,沈纵颐只差说出你算什么东西了。 但她到底没说。 因为她不需要说。 啪! 她直接给了邬道升一巴掌。 力道不大,酒醉失智的人又能有多大的力道。 只不过羞辱意味更重。 邬道升被甩了一巴掌,侧过脸,鬓发微乱,脸黑得滴水。 沈纵颐看见也当没看见,她收回手便踮起脚,颐指气使地拽着邬道升的衣领,将人压向自己,道:走,走。 邬道升冷冷垂眼,被打的左半张俊脸微红,气势更加严冷。 沈纵颐皱眉,一手掐着师尊下巴,嘟囔道:走啊,又装傻干嘛! 事已至此,邬道升被冒犯的不适竟诡异地消失了。 他反从坚冷的唇角泄出一丝带着冰碴的笑:走?去哪? 沈纵颐兀然泄气,软在他怀里,双手紧抱着他的脖颈,呢喃道:走,去师尊的洞府。 邬道升闻言,呵了声:你还记着有师尊。 少废话。她又开始不满。 邬道升被她扑个满怀,鼻尖被大弟子的温软馨香填满,还得仰头躲开她胡乱蹭磨的长发。 他在这样的动乱下,心如止水,神色平冷。 若非是沈纵颐,但凡换个人来这般作乱他,那命早在他剑下过了八百回了。 冷白的一双手扣上弟子腰肢,邬道升忽觉不必两只手,只不过一只手便足够揽紧沈纵颐。 他喉结攒起,视线落地。 麻烦。 术法荧光一闪而逝,邬道升揽着沈纵颐,转瞬间消失在林间。 到了他的境界,早不必靠御剑飞行便可一日千里了。 挥手打开洞府阵法 ,邬道升放下沈纵颐,站好。 沈纵颐似有所感,迷蒙地睁开双眼,眼角沾着湿润的红,一副娇贵的可怜。 邬道升放下她,便酝酿着解酒的灵力,谁知在这短促的瞬间,他不省心的大弟子蓦然间又像寻到宝似的,直奔他身后而去。 这洞府自他飞升那日,已废置五十年之久了。 这五十年里,虽有人想要闯入此地一探剑尊旧地,却都被他留下的凶悍阵法给击退。 若没有邬道升残魂再世,这洞府怕是永不会开启了。 当初封锁此地自不是无缘无故。 世人皆知剑尊邬道升剑道至臻,所配之剑更是乃天下独二的神器。 当今世所存神器共有两把,一柄便是剑尊佩剑无以剑。 另一柄则是玄烛州魔尊归宥的阎君鞭。 传闻手握神器者可定一洲之安稳,这个传闻在魔尊身上已通过其一鞭荡万魔的事迹得到证实。 在邬道升得道飞升后,无以剑已无影无踪了五十年。 这五十年里,无数修士的白骨便都堆砌在了寻此剑的路上。 因所求不得,得此剑便可得邬道升亲传,坐地飞升的谣言也越传越广。 若非陆浑山乃金乌州第一大宗,这洞府门前怕是早是尸堆如山。 而今,这固若金汤的洞府便被沈纵颐一个筑基堂而皇之地淌进来了。 她径直奔向的亦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无以剑所在之地。 修真界谁能想到,万人争夺的无以剑就插在那块普通的巨石上呢? 沈纵颐黑眸沉郁,脚步趔趄,好似无意地用双手握住了无以剑的剑柄。 背对着邬道升,她甚而发出一声醉中笑叹:沈合乾,这个好漂亮,我要! 她要字吐音才毕,便迅雷不及地拔出了银剑。 无以剑因其主人在不远处,沈纵颐又是邬道升亲传弟子,身负弟子魂印,竟被无以判作无害,任她拔/出。 第44章 剑出鞘那刻,霎时间华光大动,洞府震颤。 作为神剑,其每次出鞘俱能勾引天地异象。 此时的天空,便已是紫电红霞齐现,龙啸风吟震天,金乌州各地灵脉撅出地层,飞鸟静止,深水成渊。 四方八宗的闭关大能们于闭关中猛地睁眼,望向天际,不约而同地低喃道:无以......出世了? 下一秒,陆浑山外渡劫、合体期大能聚集,所有清修修士终止了一切事情,纷纷使用上平时宝贵般的八方符,催动符阵赶至陆浑山山底,甚至连世外散修都心神震动,放弃所有地奔赴而来。 山门外群英荟萃,各大长老与朝鉴随之出山镇定。 众人屏息,凝望着异像所出之方向。 没有人不在想:谁......得到了无以剑?! 第21章 入焉极幻境 沈纵颐执剑折身, 对上邬道升遥遥望来的目光。 他冷峻的脸上没有笑,修无情道的冷心日久,表情也就冻了起来。 无以剑在空旷的洞府中振发着清越剑鸣, 似乎在喜悦能和主人经年再见。 除此外, 一室静谧。 沈合乾, 你过来。 沈纵颐眯眼, 昂起头, 不大满意地轻叱着:你总是话少得很。 邬道升定眸,他已察觉到山外各种修为的修士气息,那样复杂纷乱, 闹哄哄的一团, 里面也掺杂着几丝魔气。 无以剑出世,引出一溜好的坏的东西。 她是何意? 邬道升隔着段距离打量着沈纵颐,虽然站这样远也能很清晰地观察到她脸上细微的表情,但看了半晌,他还是走上前,站到她身边去。 沈合乾, 你来得也太慢了。 他甫一靠近,沈纵颐便顺势靠在了他肩上。 而后便依靠在他身上,兀自低下头用双手把持着无以剑, 往上使劲提,却在中途失力,又将剑重重地砸进了土里。 她侧过脸, 眼尾掖着未能拭干的泪珠, 盈盈一滴, 点在薄红照雪的皮肤上:帮我啊,沈合乾。 邬道升锁眉, 眼皮半阖,沉沉地盯了她两眼。 细弱的灵力一次又一次地查看过沈纵颐的体内,始终没有发觉妖魔的影子。 警惕无果,而只能一次比一次更深地沾染上大弟子身上的干净暖香与清冽的酒香。 沈纵颐的每一句话都在耳边重复着,邬道升鲜少回复,听她始终唤自己沈合乾,那口吻是与平常大不相同的娇缠肆意,不知为何有些烦躁。 这厢无以剑还被她轻松松地带出了鞘,招至了许多前来探勘的修士。 她是醉了,满眼无知,引出的麻烦于她一副完全无碍的模样。 可现在这事,已不是能等闲过去的了。 邬道升抬起手掌,聚起灵力,照应着沈纵颐的低下修为,驱散酒力的灵力流稀薄而温和。 不过三两息的时间,沈纵颐胡闹乱动的手便逐渐安分下来。 眼前阴翳随着酒意的驱散也终于完全消散。 沈纵颐缓缓睁开清澄潋滟的双眸,表情微怔。 醒了?听见这道距离极近的沉冷男声,她先是一惊,而后低头猛地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不仅握着无以剑,甚至还半卧在师尊怀里。 师尊身上冰寒的气息无声无息将她环绕起来,一种令人悚然发麻的寒意自脚底升起。 沈纵颐匆忙退开,低下的面庞悔恨交加:弟子酒后失德,实是无意冒犯师尊! 望着她后悔不迭的雪白脸庞,邬道升耳侧再次响起其饱蘸醉意的细软声线。 他着实该苛责她几句。 方才那巴掌便能治她个不尊之罪。 接着又拔.出了无以她又可知是将自己推入了动辄身死道消的险境之中。 ...... 不远处的沈纵颐手指轻轻摩挲着无以剑,她不知道邬道升会如何处置她。 但只要不杀了她,她便能借无以剑进入问灵大会绝地反击。 徒劳等了良久,沈纵颐额间已真切洇出了几滴冷汗。 她没摸准过邬道升的脾气,但知晓他杀伐果断,最是不近人情。 肆意妄为地让无以剑出世,他必定......心情不佳。 万一他真会杀了她呢? 万一邬道升的分魂比他的真身更冷血无情呢? 沈纵颐掌不住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思量着一个又一个对策。 邬道升出杀招时如何逃,往哪里逃。 逃得了吗? 在沈纵颐想生想死之间,邬道升冷然地开了口:勿惊。 ? 她抬头,正与其目光相触。 如今她是清醒的,便极易地观察到他的神色。 邬道升的脸色很寻常,寻常地泛着无欲的坚冷,没有怒火,也并无嫌烦。 沈纵颐愣了下,不禁轻声唤道:师尊? 邬道升始觉这声师尊很动听。 第45章 他掀起乌黑的长睫,垂首平和地望着大弟子道:勿怕。 沈纵颐以为在安慰自己不用怕他。 但她下一刻忽听清了洞府外吵嚷的人声。 很多的修士被阵法挡在洞府之外,她隐隐听见朝鉴含着笑意的骂声。 ...... 果然,无以剑一出,多的是丧失理智的修士来陆浑山叫嚣。 沈纵颐不禁更紧地握住了无以剑。 邬道升的视线在她捏紧泛白的指尖绕了下,而后定在她眼角,唇角微抿:无人伤得你。 沈纵颐带着愕然的目光回转过来,碰上他冷静的脸,您是要护着我吗? 邬道升蹙了蹙眉,道:你是我的弟子,自当护着。 况且,他垂眸淡淡扫了眼她手中的剑,这剑本便是你的。 即便赠予的时机过早了些,但她也根本不必为拥有此剑而胆怯。 沈纵颐心神一停,她诧异地看向银光闪烁的无以剑剑身。 这是一柄毋庸置疑的神剑。 即便是筑基的她,握着它都能感到自己能使出无上的力量。 有此剑护持,沈纵颐肯定她现在至少能击退金丹修士。 而邬道升竟说,此剑会属于她。 而且是,本就属于她...... 沈纵颐缓缓抬眸,泼墨般的青丝半掩脸庞,露出的脸羸弱静和:师尊,那首已剑? 邬道升锋锐的眸光看向洞府外,并答道:首已本非剑,不过是无以剑意的外化。你以心头血唤我出剑,自那时便是无以之主了。 沈纵颐千算万算,始料未及会是这样的结果。 既然如此,不就意味着她能堂而皇之地携无以剑出现在问灵大会上了。 有了此剑,沈纵颐此名必定响彻金乌大州。 焉极秘境亦不在话下。 多谢......师尊。 到底他给予了自己些许帮助。 沈纵颐爱怜地抚过无以剑身上的篆文。 那么师尊,弟子便不辞辛苦,届时亲自除了你罢。 这样的恩情,非她手刃不得为报矣。 洞府外的修士尚在逼近,似乎起了打斗,灵力对抗时的余波都震到了府内。 沈纵颐和邬道升一般,看向府外。 随着那波动愈发剧烈,沈纵颐知晓必须是出去的时候了。 不知邬道升做了什么,应是将他在无以剑上的痕迹隐秘地消除了。 沈纵颐再拿起剑时,便感到一阵轻盈,识海里也出现了一柄袖珍剑影。 果真如他所说,神剑无以彻底属于她了。 唇畔泄出一丝笑意,沈纵颐阖眼体验着手握力量的久违感觉,竟真有一刹那落泪的冲动。 她终究深深藏起了这种冲动。 只要尚且处于朝不保夕的危机之中,她的眼泪便只能是武器,而非一种发泄。 师尊,弟子出去了。 邬道升未作答,静静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直至沈纵颐一脚踏出府门时,方口吻稍蕴和缓地说:莫怕。 他不知沈纵颐究竟有没有在怕。 但他应该让她知道,她自己还有个师尊在身后。 沈纵颐抬起的脚步微顿,她没回头,低低地应了声:嗯。 她提剑走出洞府,走出符阵的庇佑。 洞府外果真是人影重重。 孤注一掷的修士疯了般地冲上前,各种杀招齐出,陆浑山长老们立在人群最前,抵挡着这些疯魔修士的攻击。 四射的剑光与溢涨的灵力混合搅扰,爆发出绚丽震慑的白芒。 其他宗门的大能们自设结界,并不参与陆浑山与疯修士们的争斗。 沈纵颐出府,所见便是如此百人百态的乱像。 好在早有预料,大能们的威压慑人,她便死死压抑着翻涌的识海,极致平静地靠将过去。 朝鉴第一个发现了她。 在长老们怒气十足的反击剑光里,他们的掌门躺在一张藤椅上摊着长腿闲适观战,接着嫌灵力的光太刺眼,幻出两张芭蕉叶,叠起来举着,将前方的光色全给挡于叶后。 他从芭蕉叶上掏出的洞里,张望眼,视线受阻,却不妨碍他迅速捕捉到沈纵颐纤白的身影。 芭蕉叶后的俊脸立即露出笑容,朝鉴视线一下移,又发现了其他更刺目的存在。 笑容淡了下去。 朝鉴腾地起身,扔掉芭蕉叶。 沈纵颐站在打斗的最前方,而他在最后方。 要想靠近她,必得穿过这层打得汹汹然的小型战场。 朝鉴走了几步停下,眸光深沉地从纷杂的人头上落到沈纵颐的手里。 他当真没有看错。 神剑是在她手中。 兵器相交发出嘈杂声,朝鉴长眉一紧,目露不耐。 几个疯子修士互相狂打着在面前从左打到右,更是限制了朝鉴的视线。 他收回目光,锁定了这几个碍事东西,手一抬一落,几个金丹后期的修士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纷纷被巨大的灵力给击飞,落地后已是嘴角流血,呜呼哀哉了。 第46章 朝鉴想走到沈纵颐身边,觉着眼前的路一点不平,都是吵得要死的修士和长老们。 他再次挥手,合体期大能的滔天灵力宛若急涌的浪潮般掀翻了前方所有在动作的人。 大打出手的修士们一一倒地哀嚎,痛苦不已。 陆浑山几个长老撑着流血的手,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伤他们的人:掌门?你打他们就打,伤了我们作甚? 朝鉴赏他们一记余光:误伤咯。 他们混在一起那么乱,怎么能不误伤。 朝鉴经过误伤友军堆,随手抛下一大堆顶级丹药。 长老们一人抱着一怀闪闪发光的丹药:......偶尔流点血,活动活动筋骨也成。 纵颐! 沈纵颐在混乱里看见了拔步而来的朝鉴。 他换了身靛青色的衣裳,宽袍大袖,墨发半束,从人群中跋涉而出时风吹袖动,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一挨近她,便笑道:本来还想是哪个小鬼闯入这里盗取了无以剑,没成想是你啊纵颐。 朝鉴出手后,在场便已肃静多了。 发现沈纵颐手持无以的人也愈来愈多。 沈纵颐察觉到这些暗中明面上的无数道目光,口吻温和:是的,师叔。 弟子大幸,得到了师尊的佩剑。 她一声师尊出口,在场人方辨认出她的身份。 原来这就是前剑尊邬道升的大弟子沈纵颐。 她不是废灵根吗? 修炼了一百年也不过是个筑基。 怎么有资格获得无以剑的认可的? 当沈纵颐表明身份后,暗中的贪婪目光此消彼长。 好像连原来克制着心思的人,在知晓她就是邬道升的废灵根大弟子后,也再也按捺不住了。 沈纵颐收敛眸底笑意。 修真界从来不缺杀人夺宝的事情,假若有人为无以剑杀她,那么她反杀回去便是正义的了。 当众杀人,旁人见了也只会说她是无辜。 多么美的一记场景。 嚯嚯嚯,我就说那死人脸邬道升也不该就留只死傀儡给你嘛。朝鉴啧啧欣慰道,他眼光发亮,直勾勾盯着沈纵颐手中的剑,说完了场面话,他终是暴露出了真目的。 他涎脸笑着撞了撞沈纵颐的肩膀,嗯......纵颐啊,你知道的,师叔生这么大,还没这么近地看过无以剑呢。 要不,给师叔摸摸? 沈纵颐温柔微笑,将剑横过来托起,十分信赖地将神剑交到了朝鉴手中。 师叔请。 她大方得体的动作倒是叫四周修士一惊。 即便对象是亲师叔,但如此轻易地将神剑交托过去,也太莽撞轻率了。 那可是无以剑啊....... 传闻中一剑定金乌的无以啊...... 唯一飞升成仙的剑尊邬道升的神剑啊...... 就这样轻易地交托给这个看起来混混的陆浑山掌门了。 真的不用让他压条灵脉后再给摸吗? 能克己的大能们纷纷阖眸不看,以免心境受到波动。 其他修为较低的修士们则眼巴巴望着朝鉴......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很是好看,但抱着无以剑摸摸索索地就不高贵了,他甚至把无以剑贴着脸磨蹭,还笑得那般不堪入目! 之前打斗得极凶的现场,诡异地陷入一阵和平里。 沈纵颐识海里的无以剑影不断颤动中,作为主人的她最能感受到它对朝鉴行为的极端不满。 只不过朝鉴的表情实在让她伸不出手要回剑。 幸而无以剑争气,自主地发出嗡鸣声,神剑的剑鸣不同凡响,一瞬间便将朝鉴的心思给涤荡干净不少。 朝鉴大梦初醒般,捧着无以剑对着沈纵颐愣了下。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径后,嘿嘿一笑:对不住啦纵颐,师叔头一次能如此亲近无以,失了智了。 沈纵颐款款道:无碍。弟子初见无以时,表现不比师叔更矜持的。 哈哈是吗? 朝鉴归还了剑,眼神在沈纵颐的脸上溜了一圈。 师侄女不矜持是甚么样? 定很可爱。 沈纵颐负剑转身,对其他修士温声道:多谢诸位不辞艰辛奔波,来我陆浑山关心无以出世。纵颐大幸,得让神剑认我为主,也算给诸位的关切一个交待。诸位大德,表面在意无以,实则透露出的是诸位的以修真界安危为己任。纵颐佩服。 ......仙子谬赞了。沈纵颐话音落定,这些修士们有的便已红了脸颊。 哪里是以修真界安危为己任,分明都抱着抢夺神剑的心思来的。 得知无以剑已认主,他们这是一杯羹也没分到。 不过却能一瞻无以剑之主的天资,似也不亏? 这名唤作沈纵颐的修士,从前都在他人口中听得,彼时光顾着嘲笑她的废灵根了,竟全然没问过她是何样貌。 第47章 如今初见,当真是惊鸿丽影,动人心扉。 当初嘲笑的废灵根体质,现下竟觉着......更好了。 柔弱的无以剑主人,天人之姿的陆浑山大师姐。 这该高岭之花的人物,却有着出人意料的温柔亲和。 莫名叫人想信服于她呢。 被沈纵颐一番夸奖,众人修炼有日,也不是在金乌州生活了一朝一夕的,今日若生抢无以剑,指不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几番思量下,有点脑子的都托乘着沈纵颐的台阶,做过礼节的回复,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了。 真有蠢货,不待他们靠近沈纵颐,便被朝鉴动动手指头给断了气息。 多谢师叔护佑。 沈纵颐抬脚迈过尸体,对朝鉴浅浅一笑。 朝鉴矜持地颔首:举手之劳。 他顿了顿,没忍住道:纵颐啊,你怎么进的这洞府?此处符阵没伤着你吧? 自然没有。 因为她是邬道升带进来的。 沈纵颐低眉摇头:弟子并未受伤。至于这阵为何没有启动......弟子想是因为师尊。 听到她谈到师尊,朝鉴询问的兴头便淡了下来,他嘴一撇:行了。无以剑认你为主,也是你的大机缘。 问灵大会不日召开,而今金乌州都知道你是无以剑主人了,老东西说的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他哼笑一声:老东西们肯定想不到你还有这造化,现在还不搁自个府门里拉着弟子们后悔呢。 沈纵颐无奈:师叔,长老们也是忧心宗门。这本是弟子之过,何以怪得长老们呢? 朝鉴阴恻恻地转头,看向一旁光明正大地偷听后,意识到不对准备开溜的长老们。 他一字一顿:是、吗? ......是,是吧。长老们僵硬地调转过身体,欲言又止地憋出句解释:我们确实是为宗门着想啊...... 但一触及朝鉴玩味的眸光,他们赶忙紧急避险道:不过掌门说的也对极了!修士怎可过分在意他人看法呢,实是庸俗至极。况且纵颐何错之有,纵颐啊,你......你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分明是长老们的考虑不周,还委屈你给咱几个找补了哈哈。 这席话说得动听。 朝鉴对他们挥挥手:去吧去吧,把问灵大会准备得好好的去。 长老们得令,忙不迭离开。 朝鉴掉头,重新对沈纵颐扬起笑脸:行啦。你这几日也是劳累了。老天终于开眼给咱陆浑山大师姐降福瑞了,纵颐,问灵大会之前,你尽管去休息。这么多年也辛苦你了。 沈纵颐怔忡,掀起眼帘凝着视线看他:师叔,我......这都是弟子应做的。 什么应做不应做的!朝鉴不赞同地攒起眉头,屈起手指敲了下她的额头,累了便是累了。你这几十年来,山门上下谁不知道你最为辛苦。如今有了无以剑,可得放松些,有点年轻人的活气。 云翳忽至,将一层阴影深深地护着她的脸,沈纵颐的眼睛在半明半昧中看不大清情绪,眼睛是弯的,约莫是欢喜的。 也是,一百年来终于时来运转一次。 总该欢喜些的。 朝鉴眉眼柔和,屈指擦了下沈纵颐额头的红痕。 刚才也没用力,皮肤怎的这么娇嫩。 敲了下就泛起红了。 心里滋味有些复杂,朝鉴放低语气,轻声道:不要太压着自己了。就是修为上不去,师叔也有办法叫你活得比谁都长久。 沈纵颐嗓音低哑,似有动容:师叔,您待纵颐真好。 真好便好。 有她这句感恩的话,朝鉴也就松心了。 他笑了笑,脱下拇指上的绿玉储物戒,搁进沈纵颐的掌心:这是师叔的贺礼。师叔多年前便想给了,始终没个由头,现在是名正言顺了。 沈纵颐接过储物戒,笑弧浅浅:多谢师叔。 别谢了。一天听纵颐说无数个谢字。 说完,朝鉴促狭地追了一句:礼有来往,待师叔夺得此次问灵大会魁首之名,纵颐可也得给师叔个贺礼哦? 沈纵颐哑然失笑:定然。 朝鉴暗自得逞地勾唇一笑,他心情舒畅地转身,背对着沈纵颐风致翩翩地挥了挥手:那师叔就等着了。 待他离去,沈纵颐低眼注视着绿玉戒,微哑着嗓子自言自语道:贺礼......呵。 面上对她又恭喜又欣慰的,实则厌她厌得不行了吧。 声名显赫、天资独绝的自家师兄不仅留下了一尊仙级傀儡护着她,竟还将神剑给了她这个废物徒弟。 真是不得了的遗产。 沈纵颐将无以剑收进识海。 无以剑可收束在她的识海里,除非她身死,否则无人可将此剑从她手中夺走。 第48章 这于她而言实是方便。 沈纵颐折回洞府,邬道升却早不知所往。 她不甚在意,回了寒池。 在问灵大会前,最好将灵台的裂痕治好。 这点伤拖得她体虚面白,动辄气喘吁吁的,实是叫人不虞。 * 四修峰外门弟子住处。 从系统那儿得知了女主现况,今熹把今廿叫过来:你知道原剧情里有这段吗?我怎么不记得女主拥有过这什么无以剑? 今廿眨眼:没有。小说里就没出现过无以剑这个字眼。 又是突发的剧情。今熹双手撑着下巴,呢喃道:怎么觉得《仙行》重置过几次后,越来越不对劲了呢? 可能是卞怀胭和另外一个攻略者的缘故吧。他们解绑系统后,可是硬生生被天道变成了土著角色了,多少会引出点蝴蝶效应嘛。 今熹摇了摇头:还是不对。再怎么煽动翅膀,也不可能叫女主成为一把凭空出现的神剑的主人啊?还有这个问灵大会,在原剧情里也是一笔带过的。女主这时候......今廿!? 今廿抬头,疑惑道:怎么突然激动起来了? 快快快,快进系统空间,掏出原著看时间线!今熹灵光一击,双眼放光,不断地掳掇着今廿。 两人将原著拿出,今廿按照今熹的要求,不知所以地将其翻到现在的时间段该有的剧情。 原书中写道,在沈纵颐成为邬道升弟子的第五十年,即邬道升飞升后,失去了剑尊护佑的她,会和魔尊归宥偶遇,对方满意于她的美貌,因此被魔尊掳回玄烛州,也自此开启了她和魔尊长达以后五十多年的虐身虐心情节。 魔尊归宥是《仙行》里被浓墨重彩描写的一个角色。 他阴鸷俊美,变态又偏执。 他对沈纵颐的感情很复杂,似爱又似恨。 总结下来,最主要的情感是他极致的占有欲。 沈纵颐多次逃跑,终于惹怒了他,以致于其丧心病狂地将女主推入痛苦的深渊。 而这样一个本该早早出现的角色,却迟迟不曾出现。 今年......好像是女主成为剑尊弟子的第一百年? 今熹沉重地点了点头:过了五十年了,归宥还没有出现。 今廿思绪辗转,终是试探着说出另一个可能:如果他真的不会再出现的话,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太坏。这么个反派人物消失了,我们救赎的任务不就更简单了吗? ?今廿,你傻了吧。今熹深深折起眉心,她用看无语和警惕的目光看向今廿:没有魔尊归宥,谁承担赋予女主伤害的任务啊?女主不受伤,我们还救什么? 今廿收起试探的眼神,捧起桌上的冷茶一口口抿,我看你不是挺喜欢沈纵颐的吗?真舍得她走原剧情的路?虐恋小说的虐度你知道的。 今熹默了默,摩挲着手臂片刻,冷声道:没办法。谁让我们是攻略者,她是攻略目标呢。今廿,不管我多喜欢她,都清楚地知道沈纵颐不过是个纸片人,是一串数据,是我爬上高位的阶梯之一。 姐弟两各自坐着,中间隔着条长板凳。 从前两人恨不得离对方十万八千里远,现在却想着靠近彼此。 但谁也没动。 他们知道有些芥蒂一旦出现,轻易消失不了。 不过在谈论到任务时,他们匆匆对视了一眼,仿照着寻常口气对谈。 沈纵颐的修为参加不了问灵大会的前期比试,她是作为前任魁首的代表进幻境的。 所以我得想办法和她一起进幻境。这样才能靠近她。 嗯。 姐弟两安静了会儿,今廿忽地打破沉默,主动开口:这个错乱的时间线怎么说? 上报吧。今熹掰着指头,镇静道:超s级世界,超s级攻略难度的女主。我们承担不起一点纰漏。 好。 ...... 气氛僵持片刻,今熹撩起耳边落发,凝望着地面,轻轻地道:今廿,你知道我不想看见你和那些人一样成为土著的吧? 今廿心神一沉,过了会儿,答道:嗯。 他收起信息传递成功的系统,笑了下:我知道。那你也知道我和你心思一样吧。 ......嗯。 姐弟两对望一眼,各自笑了。 而后在笑着嘱托彼此道:小心点。别真爱上沈纵颐了。 是啊,都小心。可怜可怜女主也就行了,不要真爱上她了。 * 沈纵颐从寒池闭关出来。 问灵大会的前半段已落幕。 朝鉴传了声说他夺得了第一。 对此结果,沈纵颐毫不意外。 能评上剑尊之称,足以说明朝鉴的掌门之位名副其实罢了。 第49章 故而她对朝鉴才这般不松懈。 他混日子的时候真的很混,可一旦认真起来,又厉害得惊人。 陆浑山作为问灵大会的举办地,这些时日是真真切切地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弟子服出没于山峰之间,性子各异的宗门弟子们高谈阔论中结为挚友。 沈纵颐知晓能来参加问灵大会的弟子都是各宗门的天骄,再加上陆浑山众人,恐怕全金乌州天赋高的修士都在这了。 她行走于其中,侧耳所听,都是天之骄子与天之骄女们对如何更快修炼的心得经验。 旁人听完啧啧称奇。 她心无波动,转身离去。 这些所谓的心得与她无干。 她计算好了出关的时日,在焉极幻境开启时出来了。 其实前十五日一直有人在等待她的露面,毕竟是无以剑的主人,无论如何是要看个稀奇的。 谁知她迟迟不现身,突然出现也极尽低调,这幅谦和的姿态倒是无形中削弱了许多人的敌意。 再等观望到她的相貌,来此千百人,更觉不虚此行了。 外界种种对现在的沈纵颐而言微不足道,她眼中只能容得下幻境开启的那刹那五彩华光。 焉极秘境,真正不看修为的公道之地。 她能另辟蹊径谋求强大之地。 纵颐,万事小心。朝鉴难得正经,叮咛完她,便先行进了幻境。 而紧接着就是大会的第二与第三名。 这二位分别是灵均宗大师兄苏行章与炼器宗的炼器天才孟照危。 苏行章是个气质清冷的谪仙人物,堪堪百岁已是合体初期的修为。 孟照危性格暴烈,浓眉大眼,一身匪气却更显俊悍,他亦是个百岁合体的天才。 待他们二人进入幻境,沈纵颐方于万众瞩目中踏入焉极之门。 第22章 归宥 沈纵颐踏步进入焉极幻境时, 眼角余光忽然闯进一寸玄裳,她下意识回头看去,撞上了那双亘古冰寒的眼睛。 紧接着, 幻境巨大的吸力传来, 视线陡然被某种巨大的昏暗所蒙蔽, 意识亦随之飘散。 ...... 今廿和今熹好些时日不曾见到女主, 终于搞定了入境资格后, 他们才匆匆赶到了现场,却只见到了沈纵颐的背影。 超s级世界的天道也太霸道了,空子难钻得很。今熹望着入境口, 他们甚至连沈纵颐的正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虽然说依靠系统力量能够进入幻境, 但是进去后怎么找到女主呢? 没事。系统说我们不是土著人,会帮我们进焉极幻境时保住记忆的。今廿跑得急,弯腰撑膝盖喘了口气,便抬头道,赶快进去吧。趁着系统给的隐身还没消失,那入境口马上要关了。 今熹颔首, 拔步上前,边走边道:焉极幻境会给进去的人按照性格分配角色,不知道你和我能得到什么身份, 女主又是什么身份?希望能和她亲近些。 入境者直到出境方才能记起境中的事情,女主失忆的这段时间应该能更好地刷一波好感度。等出了幻境,这些就都是回忆杀了, 到时候必能进一步接近她。 今熹说完, 没等到今廿回复, 她一回头,少年的脸微带怔色。 今廿!她猛地扯了把今廿的袖子。 今廿回神, 眨着眼看向她:我听了。 ......当心点!今熹恨铁不成钢,大力拽着他踏入境门,记着主神给我们回复的话:确保攻略成功。 而且听说主神可能会来《仙行》,可见这个世界特殊,万事还得小心点。 今廿乖顺点头:知道了。 他顿了下,又说:系统连让我们进入幻境都这么难,它真的能确保你和我进去后还能记得攻略任务吗? 今熹犹豫了一秒,谁知道呢。 进去就知道了。 刚被幻境内庞大的吸力吸住,今熹今廿顿时心中咯噔了一声。 完了。 双脚踏入幻境的刹那间,一股莫名的力量立刻强硬地切断了他们和系统的联系,脑中也在瞬间涌入大股陌生的记忆,姐弟两能清晰地感知到原先记忆的慢慢消失。 系统力量最终起到的作用只是让他们在记忆流失时感觉更加鲜明。 他们还是失忆了。 ...... 沈纵颐恢复意识时,荒野的寒风一股股从四面八方涌来,拂过她的发,掠过她的指尖,最后在细瘦的脚踝处打了个绕便无声无息地消散于空中。 她感觉自己正平躺在一块坚硬的长板上,指尖却所触着某种冰凉顺滑,似是细绸? 谁给她身下又垫了一层起着暗纹的精美细绸。 第50章 浓郁的血腥味如风般包裹着她,密不透气的血腥气,令人作呕却难以躲避。 沈纵颐还感到身体沉重无比,不是外物压在身上的沉重,而是意识漂流于体外,比起轻盈的意识,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骼聚集成一尊血肉人身的重。 她睁不开眼睛,好像时机未到,她无法睁眼。 于是她在黑暗里度过了貌似很长的一段时间。 视觉丧失,听觉与嗅觉便异常灵敏。 沈纵颐逐渐能听清一些声音,一道温润的男声,柔柔覆在她耳廓,一声又一声地呢喃着:快了......快了...... 什么快了? 接着,她又能闻到这个男人靠近时身上散发的气息。 淡雅清冽,类似竹叶与山泉水浸泡出的香味。 只是,其中还混合着血腥气。 他之后来得很勤,对她说的话大致相同,都是在数得越来越大的数字后带着一连串的快了......快了...... 沈纵颐清楚这些后,便开始无聊和厌烦,终于有一日,萦绕浓郁的血腥味都消失了,她略微起了点惊奇,在这样的变化里,男人打开了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微弱呻/吟。 他缓缓走到沈纵颐身侧,照例俯下身,贴着她耳廓,启唇,却换了内容呢喃:已已,就是今夜。 已已......? 沈纵颐在内心皱眉,进了幻境怎么还有人知道她的乳名。 她不熟悉这道声音出自于谁。 他对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这次他在身边停留了许久,沈纵颐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到他专注的目光在她脸上勾勒了一遍一遍。 距离极近,他的气息存在感更强了。 沈纵颐仍旧从他身上闻到血腥味,一丝丝若隐若现的。 她在黑暗里,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的味道像一副灵堂挽联,白纸黑墨,冰冷幽冥。 而且原来那些数字是用来计算日子的吗? 沈纵颐记不大清他数了多少天。 好奇怪,虽然失去了灵力,但她也不可能低智如此。 他说的今夜,又会发生何事? 就在她深思的时间里,男人起身出门,不一会儿又回来。 沈纵颐听到许多幽微的杂声,间或杂进轻灵的古铃音。 以及一阵长久的沙沙声。 她辨认了会儿,终于记起这声音来自于铺纸写字。 他这是开始了以笔记录吗? 沈纵颐的双手被男人细致地搭在了小腹上,在男人写字期间,她兀然发觉自己的手指能够短暂动作了。 感官也遽然清明,她又能隔着眼皮感受到黄昏的光了。 莫名其妙,沈纵颐体内升起一股类似新生的喜悦。 时辰流逝,沈纵颐眼皮上栖的霞光重新被黑暗替代。 她指尖微动,男人那厢不知何时已停下所有动作,周遭陷入寥廓的寂静中。 ...... 静寂的环境被细密而平板的声音打破。 ...... 那个男人站在沈纵颐不远处念念有词,语调平静透着诡异的死气。 如同一具尸体在给她诵经。 但随着他念声加快,沈纵颐再次感受到寒风席卷了她的全身。 黑魁魁的风,阴冷得像幽冥地狱里生出来的风。 更古怪的是,随风而来的是愈发明朗的类似复苏的欣悦感。 当男人恢复了静悄悄的状态,他转身向沈纵颐走来。 他慢慢地坐下,冰一般的手执起她的,而后将她的指尖送至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已已,该醒了。 他落下这句话,上身前倾,将额头贴在她的颊侧,呓语似地说:醒来吧,已已。 他话音将落,沈纵颐的颈侧便传来阴冷的吐息。 发觉他做的事情后,她立即觉出一阵嫌恶。 这个男人在吻她,更准确的说,在吻她颈侧的动脉。 滚开。 该死的东西。 沈纵颐蹙眉,复苏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她的怒意宛若被此感所携,复苏新生,冲破死亡的束缚。 滚开! 沈纵颐蓦然开口。 她日久不出声,呵斥时嗓音微哑,摩挲着夜色,在寂寥中荡漾出去。 沈纵颐最先愣了愣,她恍惚没知觉自个人能说话了,一睁眼,将一室昏暗纳入眼帘时才惊觉她也能动了。 怔了一小下,她即时反应过来,立马寻找黑暗里男人的脸庞。 这是间狭小的木屋,仅能容一张床一把桌的程度。 她正躺在这简陋的木板床上,五步外的那断腿木桌上铺满黄纸,两根凄白的高烛虚弱地黏在桌尾,因桌面不稳,两根白烛朝各自的方向倾倒,如同两个死人穿着丧服对拜高堂。 烛光幽幽,费力才画出半圈虚弱的黄光。 第51章 借着光,沈纵颐才看清了男人的脸。 一张苍白的君王相。 眉眼深邃,薄唇紧抿,烛光落在他背后,反照勾勒出他锋锐流丽的面部线条。 这男人气质阴鸷深沉,和沈纵颐凡间时所识得的所有君主都相似。 望清他的脸,沈纵颐瞳孔一缩,略起惊惶地垂下眼皮。 太像了,像极了。 男人见她醒来,看似淡定,眼角却褶出一丝浅淡的笑纹。 他立刻松开了抓握沈纵颐的手,手腕带着颤将她扶了起来。 已已...... 他张口,目光复杂而炽热。 沈纵颐厌他这声已已。 尤其......尤其他用这张脸唤她! 可她依旧很陌生这个人。 收回手,抱着自己的小臂,她用无害而胆怯的声调问道:你......你是谁? 果然不认识我了。 男人不意外,眼中却泛起悲伤。 他扶着沈纵颐的肩膀,垂首轻柔地介绍道:我叫归宥,是你的兄长。 沈纵颐低伏在阴影里的脸白腻而忧愁,他几乎看不得她眉间有一点的忧色。 不由屈起手指,缓缓点了点她的眉心。 他的指尖阴冷,更像一具尸体了。 沈纵颐咬唇,鼓足勇气抬头,对他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轻轻地道:你是我的兄长,那我又是谁? 归宥小心翼翼地撩起她鬓边发,柔声回答:你是已已,只是已已。 我怎么了?沈纵颐眼色一动,抓起他的手指捏在掌心。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能开口言语了,甚而会主动触碰他。 归宥呼吸一窒,几乎忍不住想要扣过沈纵颐,将她紧紧地揉进怀中。 可注视着她清澈温暖的眼神,他仓皇地掩埋起冲动,垂眸哑声说:没有怎么。已已只是睡了一觉,时候稍长了些,让......兄长太想念了。 第23章 道士 仅仅是睡了一觉吗? 沈纵颐搭着归宥肌肉紧实的小臂, 红润饱满的唇瓣轻轻抿着,心思百转。 她还不知道幻境给的身份是什么,谨慎警惕些总归没错。 焉极幻境能看到修士心底的欲望, 无论她在境中是何人, 定与她的欲望有关。 欲望与恐惧相伴, 那么这个归宥......是幻境故意为之罢。 沈纵颐垂眸, 焉极幻境里的归宥虽然很像那个害得她国破家亡的敌国皇帝, 但究竟不是他。 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挖过他的陵墓,亲眼见过他的尸体。 所以知道那人已死得很彻底了。 不必怕,她无需怕与他相似的任何人。 她不说话, 不过在黑眸里闪烁起好奇与羞赧的光。 归宥低头望着她, 少女天真的娇颜如初春里寂静的积雪,有着无人涉足的透澈雪白。 他纤长的睫毛不住地上下颤动着,被少女葱白的手指所覆的部分逐渐灼热起来。 已已......归宥忍不住低声唤道。 他的表情有些失控。 沈纵颐嗯了声,双眸含笑看他:哥哥。 ...... 归宥思绪停滞,他急促地抽了口气,带着两分急迫抓上她的肩膀:你叫我什么? 怎么了?沈纵颐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不是兄长吗? 归宥声线微颤,紧紧的盯视她,薄唇张开又闭起。 哥哥? 少女浅浅地晃了晃腿, 忽地疑惑道:你怎么哭了? 归宥身子一震,匆匆背过身,嗓音低哑:欢喜, 我是太欢喜了。已已又能用这种目光注视我了, 我真是......高兴极了。 已已也高兴。沈纵颐双手撑着木板, 掌心再次摸到柔滑,不由低头看了眼。 她身下垫着的是一席浓艳正红的丝绸, 上面起着栩栩如生的鸳鸯金纹。 这种布......是成亲时专门用来做被子的被缎吧? 与简陋木屋里其他的摆设相比,这匹被缎似乎太过华贵了些。 沈纵颐摩挲着红绸,侧眼看向归宥高大的背影,视线下移,落在他两只攥得极紧的拳头上。 男人的手背因用力而绷着青筋,突出的腕骨在昏暗的光线里有如金石般坚硬而充满力量感。 他在克制。 沈纵颐无味地勾唇笑笑。 在克制着什、么、呢? 觑望着归宥宽阔的双肩,往上看是一根木簪束起的冠发,衬得他利落又锋锐。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一点侧脸,烛光罩着他的脸,剪出的睫影像脆弱不堪的蝶翅。 真可怜。 在为自己对妹妹生起不可诉说的心思而痛苦自责吧。 沈纵颐闲适的晃了晃腿。 她是已已,他叫归宥。 那么他们是亲兄妹吗? 已已、已已,归宥兀然转身,心底压抑着何物似的,一脸悲喜交加地看向她。 第52章 沈纵颐眯眼笑:嗯? 归宥眼神复杂,他高挺的身子蓦地矮了下去,双手执起沈纵颐的左手,又送到唇边,点点滴滴地吻着她的指尖,你醒了,真好,太好了。 沈纵颐被他这样的对待给逗笑出声,她手指蜷起,不经意地搔过归宥的指腹:痒呀,哥哥。 她说着,就要抽回手。 谁知归宥突然间情绪剧烈起来,用力地扣住她的手腕,平静看她,声音却低沉而偏执:别走。 他托过她细白的皓腕,垂首,薄唇用力地压在她的腕骨上,细语轻喃,吐出的气息宛若毒蛇吐信般透着冰冷的血腥味:已已,能让兄长一直这样欢喜吗? 你可以一直去死。 沈纵颐冷冷地看着男人的后背。 归宥看起来很能打。 没有灵力与武器的情况,该怎么样从他口中套出自己的身份后,再干净迅速地做了他呢? 他这张脸迷人便迷人在让人想随时随地杀了他。 哥哥,你让我害怕。 沈纵颐收起情绪,另一只自由的手撑着身子往后仰,她逼出两滴眼泪,眸底却冷静无波。 归宥疯是疯了点,听到她沾染恐惧的声音,第一时间仍旧是慌乱无措。 他不安地放下沈纵颐的手,抬起眉眼尽量温和地道:别怕,别怕。哥哥不会伤害已已的,哥哥永远不会伤害已已的。 ......哥哥。 沈纵颐双眸含泪,伸出柔软的手臂,轻轻环住男人的脖颈,已已没走,已已不走。 少女埋在颈侧,说的话宛若白羽,浮上了冰寒而深邃的心湖湖面,涟漪慢慢漾开,波动从心底蠕动出现,最终出现在男人俊朗的面孔上。 归宥张开臂,停在沈纵颐削薄的背后,在半空停滞的这瞬间,无人知晓他的心绪如何,不过在一瞬间后,他收紧双臂,爆发般将她嵌在怀中。 他像恶兽似的,寻找着和少女之间的每一寸缝隙,找到后便迫不及待地填满它们。 他动作疯狂,神情却依恋而祥和。 更像个疯子了。 沈纵颐被抱得太满,下意识生出嫌恶。 她不禁充满恶意地想到,假若这时有个人当着她的面,给归宥背后致命一击就好了。 定会是很漂亮的场景。 他倒下,不可置信。 刚得到便失去,此等痛苦必更难堪。 她然后便抱着他的尸身,留几滴泪祭奠她这位该死的兄长。 妖道受死! 沈纵颐心神方顿,寂夜里居然真的响起一道杀意淋漓的冰冷声音。 她甚而没来及看清迎面飞来的是何物,便被归宥扯过身后红绸遮盖了视线。 已已别怕,待在这别动哥哥马上就回来了,乖。 事发紧急,归宥往她手里塞了一枚硬物后,即折身奔出木屋。 木门被飓风吹得疯狂晃动,铺天盖地的冷风灌进屋内,将桌上的黄纸哗啦啦全部掀到了半空。 即便白烛用力挽留,那两点豆大的烛火终是噗地熄灭了。 啪巨响传来,沈纵颐猝不及防地一震。 她撩起头顶的红绸,极目望去,那两根粗.长的白烛被风惯倒在地,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屋外传来打斗的声响,沈纵颐思忖了片刻,将红绸披在身上,扒着破败的窗沿往外观望。 归宥尚在视野中,他打得很凶,手中各种符咒唰唰地朝前掷去。 他对面的人看不大清,黑夜幽暗,站得又远,只有在归宥的符咒燃烧时,才能借着微薄的火光看见来者身着白衣,身姿颀长挺拔。 沈纵颐一边看,一边想到她在此境中感受不到灵力,但看归宥打斗的方式,似乎另有一股力量体系。 可以肯定的是,此界不止有凡人的存在。 不知来者何人,善恶与否。 沈纵颐低头看向手心,归宥方才塞给她的是一只铜铃。 精致古朴,花纹繁复。 她睁眼前所听到的铃声便是此物发出的。 似非凡物。 外间还在打。 沈纵颐不关心归宥是死是活,她现在只想尽快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扔掉红绸,她赤脚走下木床。 踩在纷乱的黄纸上,沈纵颐垂眼,看见这众多的黄纸上写着许多古怪的字符。 她拾起一张,凑近细细查看。 归宥在画一种符。 一种修真界从未有过的符。 沈纵颐蹲下身,拨开堆叠在一起的黄纸,抓起一把后发现满地都是这神秘的符咒。 这些符何从用之? 她思索地皱起眉头。 在那段冗长的黑暗里,归宥枯数时日的低喃,浓郁血腥味的堆砌,窸窸窣窣反复更迭的画符声...... 已已只是睡了一觉。 一场比较长久的觉。 终于醒了...... 第53章 欢喜......别走...... 沈纵颐突然想起手指将将能动的时候,那时的喜悦与欢欣,不仅与恢复意识有关。 她那是......感到了复生的希望。 沈纵颐探手摸了摸颈侧脉搏,安静、无声。 归宥贴着她的动脉,原来不是为吻她,而是试探她是否有了气息。 可是没有。 是向来就没有,还是......渐渐没有的? 沈纵颐一一探测过自己的心跳、呼吸、脉搏,末了直起身,凝望着角落的黑暗发怔。 她终于发觉她如今是个死人。 更准确地说,是个活死人。 能像活人一般行走言语,却没有记忆和生命。 所以这些符是为了复生她用的。 生死有命,天道轮回。 世上从来没有起死回生的正术。 能让死人逆转因果而重返时间的术法,只能是邪术。 故而,外间那人叫归宥为妖道。【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沈纵颐咬唇,捂着眉眼,哧哧地笑了两声。 她活了一百多年,还是第一次活成真的死人。 可太稀奇了。 活着的时候要恪守正道,死了的话......谁会要求一具尸体守正自持。 她只是一具没有记忆的、无辜无知的尸体。 因果报不到她头上。 不知不觉间,打斗声渐熄。 沈纵颐迈开步子,她依然体质孱弱,能感到的只是无尽的寒冷,但她很开心。 刚迈出木屋,走到夜幕下,她即刻与吐血倒地的归宥对上了眼神。 他甫一见到她,刹那间愤怒大喊道:谁让你出来的?!进去!快进去!滚进去! 沈纵颐表情转换得很快,她无措地站在原地,可怜地对着她唯一认识的兄长道:哥哥,你受伤了...... 归宥立刻露出心碎的神色:我叫你进去,进去啊...... 沈纵颐茫然焦急地向前跑了两步:哥哥,我不走的。 归宥仰面,面带痛色地闭起眼,谁让你现在来。 巨大的悲伤与面临即将失去的惶恐压垮了他最后一根理智的线,他突然暴起,咬开舌尖,含着血抽出腰后一沓空白符纸。 他指腹沾血,发狠地在符纸上戳画着,每画成一笔,符纸便闪烁出一阵血光。 沈纵颐眨了眨眼,有些不懂归宥的动作。 他败势已成,如何能再绝地反击呢? 她看不懂归宥的行为,自有人看得懂。 此人便是那对战者。 云翳过后,月盘现身,凄迷的月色深覆天地,透着幽蓝的冷意。 青年走出黑暗,踏着月色,白袍猎猎,神情无欲生冷。 不自量力。他启唇,吐出淡淡的几个字。 沈纵颐脚步一顿,她转过头去看人。 ......邬道升。 邬道升?! 他怎么也来......沈纵颐俄而想起入境前最后一秒,她余光确实和一双冷眸对视上了。 当时只觉得熟悉无比,但因幻境吸力庞大的缘故,她一时未曾想起那眸子的主人。 现在她知道了。 那双眼睛属于邬道升。 也只有邬道升有这么一双真正无情的眼睛, 冷风割脸,沈纵颐陡然间敛下眼帘。 她不知道邬道升有没有失去记忆。 如果没有,她要办的事情难度就大起来了。 她得在他面前装成失忆的模样。 沈纵颐收回目光的刹那,白衣青年却如有所感地朝她的方向觑了一眼。 他顿了下。 掌中的阴阳环碰撞出凌凌的声响。 没有生人气息......看来他来晚一步,还是让妖道成功了。 她想必就是用邪术复活的少女。 待解决了妖道,此女亦不能留于世间。 邬道升凝神,漆黑的阴阳环朝半空一抛,右手剑指迅速画诀,薄唇念咒不断。 和归宥吐血画符相比,他显然是更胜一筹,面色沉静中显出游刃有余的强大。 归宥低喝一声,血符凌空而起,直冲邬道升而去。 沈纵颐的眼光跟随着符咒,见证了邬道升如何三两下除掉了那些气势凌厉的攻势。 不愧是剑尊分魂。 到哪儿都是最强。 哥哥! 沈纵颐加快了步伐,不顾归宥乏力的呵斥。 她用力地扶起归宥,他受伤过重,好好站着都是一种折磨了。 这么弱。 怎么把死人复活的? 沈纵颐一时困惑,她目力触及归宥惨白的俊脸,转而看到他血迹斑斑的十指。 十指连心,他这双手几乎占据了他伤势的绝大部分,却不是邬道升的那对阴阳环所伤的。 稍稍转圜,沈纵颐便想通了。 屋内那数目庞大的符文,血红色的符咒根本不是用朱砂画的,而是用血作成。 是他的血,归宥划破十指用自己的血完成了这场倒转生死、天理不容的邪术。 第54章 所以她曾闻到的血腥气是来自他自身? 果真牺牲巨大。 沈纵颐明白事情经过,抱紧了归宥。 他虚弱至此,脸颊溅着星点血珠,俊美的面庞更添一股奇异的艳丽。 沈纵颐目光在他沾血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不可否认,她喜欢美人落败时的模样。 鲜血淋漓,傲骨不屈,让她觉得有几分可爱。 因为这代表她可以一手掌控他是生是死。 归宥沉重地压在她瘦弱的双肩上,看得出来他极力想站直了,不给她增加负担,可始终是徒劳无功。 已已......放下我......呵......呵......快走......他费劲地启唇,说半句话便有一口血从嘴角溢出,流淌而下。 沈纵颐很快察觉到衣襟被他的血浸湿了,她侧过脸,与他面颊相贴,这下连她雪白的脸都蹭上了暗红的血迹。 她努力平稳着声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叫他听出了哭腔:哥哥,哥哥,已已不走,已已没走...... 归宥听得心脏抽疼,他想安慰她,想对她笑笑,可是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手臂耷拉着,也根本抬不起来。 空前的苦厄席卷过他的身心,比起身体上的剧痛,已已抽噎的声音更叫他生不如死。 那人......那人还在身后。 已已出了屋,便已进入了那人的猎杀视野,逃不了了。 归宥在屋内压抑了许久的泪,终于在此刻滴落,他的鼻间尽是已已身上的清香,混合着铁锈味,有股云雾混沌的窒息。 沈纵颐几乎撑不住归宥的身子,他要死了,身体便逐渐重得像尸体。 但她依旧拼尽全力地让他倚靠着,尽量不叫他倒下。 死人的话,沈纵颐不愿意看见有人死成屈辱的姿势。 邬道升在慢慢向他们走来,他踏着皂靴,无情地践踏着归宥的破烂符文,一步步靠近了她。 沈纵颐张皇地看了他好几眼,眼神纯澈又带着几缕天真的厌恶。 那点微不足道的厌恶让邬道升指节轻紧。 他忽视她的眼神,终于在他们二人三步外立定。 阴阳环静卧在男人的掌心,沈纵颐的目光划过它,朝上望向它的主人,不要、打我哥哥。 她说话很慢。 慢得像刚学会说话那般干涩。 可声音很好听。 在这般阴暗的夜中,她轻声得让人想起盛开的昙花。 邬道升长眸微狭,首次正式地打量起少女的脸。 皮相极美,黑眸纯良,眉睫乌浓,雪肤红唇。 侧颊染上脏污的血迹也不失一份鲜艳烂漫的美。 这就是妖道祭祀了一百人的鲜血复生的少女。 她瑰丽柔艳得像山雾深处的仙灵。 无怪乎妖道倾其所有地救活了她。 邬道升眼光冷淡,祭出阴阳环,对她说:让开。 沈纵颐立刻下了泪,颤声道:我不走,我没走。 她的话不知所以的,很混乱。 邬道升听出她的坚定,气势威凛,定睛冰凉:你救不了他。 什么......什么是救?她睁着泪意湿润的双眼,唇瓣红润可怜,你别打我哥哥。 邬道升一顿,反应过来这少女将将复生,懵懂无知,不谙世事,心中更无善恶之分。 此地鬼气冲天,阴森可怖,偏都为供养着个明澈无辜的少女。 还真是物极必反。 那妖道自己邪恶无二,却向往着世间至纯。 与归宥战前便发觉了他的重伤,邬道升当时便明白妖道唯恐邪术不成,逼出心血加持术阵。 若非如此,二人本是势均力敌。 残忍冷血的归宥有朝一日也会不求回报地为他人做出贡献,邬道升讥诮地冷笑一声。 他对上少女胆怯目光,蓦然间从唇角勾起一丝笑弧:邪术所生者,不知会死否。 他说着,阴阳环蹦出掌心,环环相撞,清鸣不断,鸣声激荡,令人听之胆寒。 沈纵颐眨着眼,歪着头看他,竟问道:死?什么是死? 邬道升手势微停,冷眼对她道:是你与妖道的归宿。 成。 果然是她这无情无欲的师尊会说的话。 沈纵颐当即清楚了邬道升是没有记忆的。 有记忆便不会要杀她。 看来他在幻境里是个刚正不阿、除魔卫道的道士。 身份记忆变了,严苛冷漠的性子却没变。 惹人生厌。 沈纵颐张着眼,清亮的眸子始终盯着邬道升看。 她不言语,就是这样看着他。 邬道升被这般纯粹干净的眼睛注视着,不由攒眉:转过脸去。 沈纵颐张了张唇,略微出声。 邬道升以为她会说不要打我此类的话,却听见少女启唇道:你的眼睛好漂亮。 她接着苦恼地皱起鼻子,颇带几分娇怜说:我的手好痛,哥哥太重了,你帮帮我。 归宥因失血过多,在她怀里不甘地陷入晕厥之中。 第55章 沈纵颐吃力地扶抱着他,纤弱的身子被那小山般沉重的身体压着,摇摇欲坠的感觉,令人不由心惊担忧她是否会被压坏。 邬道升轻怔。 他深深看了眼沈纵颐,控制着阴阳环大步跨了过去。 ......他低眼盯着她至少看了好几息的时间。 少女被他富有压迫力的眼神盯视着,忍不住悄悄后退了一小点距离。 邬道升自然能清晰地攥住她这个动作,唇角紧抿,面庞坚冷中攒出一丝稀薄的迟疑。 妖道必杀。 她......也杀? 森森鬼气宛若实质般在四周凝结流动,沈纵颐的脸在黑沉沉的鬼气里显得犹如白瓷般剔透。 她犹带泪珠的双眼,是连上天见之都会矜怜的柔弱。 邬道升猝不及防地拨开了归宥倚着她的身子。 归宥倒地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少女轻呼,急急去扶。 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给拽住了。 我哥哥!少女焦急地指着地上的男人,深恐他误会般解释道:跌倒很疼的! 邬道升凉凉地扫了她一眼,收起阴阳环,抽出腰间短剑。 沈纵颐疑惑地望着他,面庞柔嫩纯稚。 邬道升静静地用手掌挡住她的眼睛,右手短剑则是快速地扎进了归宥的心脏。 鲜血流出,剑下人的气息飘游不定,最终归于平静。 归宥死了。 邬道升两指捻起一张符纸,薄唇动了动,一簇银蓝的火焰嗤地燃起。 他将符纸扔到归宥尸身上,毫无温度的蓝焰即刻将尸体吞噬殆尽,连骨灰都不曾留下。 邬道升放下手掌。 沈纵颐扒着他双臂,往他身后看去:咦?我哥哥没了,我哥哥走了吗? 她从他手臂上抬起眼,问道:你捂我眼睛的时候,看见我哥哥了吗? 邬道升眼皮垂落,视线钉在她的眼角处。 眼尾勾红,薄怜单纯。 眼底暗色涌动,他收起眸光,带着凉意的指尖勾掉她侧脸上的血迹。 看见了。 他不要你了。 邬道升听见他这般答复少女道。 第24章 苏行章 沈纵颐静了静。 双眸里明亮的光随之黯淡。 良久, 她轻声道:哥哥......没带我走。 她在伤心。 邬道升微顿:你跟我走,......有什么要带的? 沈纵颐摇头,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小铃铛。 她能带的东西只有这一样。 邬道升乜过她手中灰扑扑的小玩意, 没有半点特殊之处, 只是寻常的物件。 他没有要求她扔掉, 转身用一把大火烧光了木屋。 沈纵颐回眸, 看着熊熊烈火迅速吞噬了这个罪恶与新生共存的存在。 火光照得眉眼恍惚, 扑面而来的热浪激得她双眼泛红,她忽然扭过头,对邬道升说:我不开心。 邬道升正垂头拨弄着阴阳环, 闻言抬起眼帘, 低沉地嗯了一声。 继而收起木环,走罢。 沈纵颐看他要走,下意识地挪动了几步,但是在差点跟上他时,刹住了脚步,猛地回头看向仍然熊熊燃烧的木屋。 怎么了?邬道升侧过脸, 声冷神淡。 哥哥...... 她葱白的指尖堂而皇之地指着在烈火中的房子,他让我不要走。 邬道升蹙眉,一双能见鬼识人的天眼迅速地打量完四周。 归宥从捉鬼正道堕落成害人妖道后, 付出的代价便是体内魂魄。 此类人死了便是死了,没有变鬼一说。 所以从冥火熄灭的那一刻起,归宥便已魂飞魄散。 为防不测, 他还是细致地将此地鬼魂都筛了一遍, 确认归宥是死透了。 他甫一将目光重新聚焦到沈纵颐身上, 便看见她双手交握,背对冲天火光, 对着他茫然呢喃:......他却先走了。 邬道升抿唇走到她身侧,你很快便会忘了他。 沈纵颐怔了下,可我不...... 她话未说完,后颈忽然传来一阵钝痛,浑身失力,瞬间昏了过去。 邬道升一把捞过沈纵颐软绵绵的身子,将少女打横抱起,表情冷峻地大步朝前走去。 不一会儿,从身后传来木屋坍塌的声音,阴风拂过断壁残垣,所到之处,从死灰中勾起星点的红光。 * 沈纵颐醒来时,后颈尚隐隐作痛。 她轻轻按了按被邬道升袭击的地方,受痛下不由嘶了一声。 话都没说完就打晕了她,还真是雷厉风行,一辈子心硬如铁的东西。 沈纵颐撩开垂落的如瀑青丝,转眼朝周围看去。 桌椅齐全,地方宽敞,从走廊上传来的应和声与嘈杂的交谈声可以判断出她正身处一间客栈里。 第56章 宛若是默契,她醒了不多会儿,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姑娘,您醒了吗? 来人是客栈小二,并非邬道升。 沈纵颐咳了声:请进。 那小二低头匆匆进来,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个包的严实的包袱。 他将饭放下后,将包袱搁在凳子上打开,轻声道:这是邬道长吩咐小的送来的,他还让小的带话给你,安心歇息,晚些时候他就回来。 说完,小二便又匆匆出了门,从头至尾都未曾看过沈纵颐一眼。 沈纵颐被他匆忙的动作堵得连谢谢都不及说。 她便转眼看向前方的凳子,粗布包裹打开,呈现出一双秀气精美的绣鞋。 归宥没给她穿过鞋,似乎是怕她醒了就离开。 沈纵颐承认归宥的做法的确限制了她行动,没有鞋她跑不出了木屋,屋子四周都是深山老林,随意的一块地上都隐藏着无数颗尖锐如针的石头。 若非邬道升到来,她还要徒费许多口舌。 取了鞋穿上,尺寸合适,甚至还和她的衣着是同一色系。 沈纵颐低头盯着鞋面上的绣案,翘起鞋尖晃了晃,唇角微勾。 很好,穿这双鞋逃跑再舒适方便不过。 坐在桌旁,她望着食盒里清淡的菜饭,执筷吃了点便阖上了盒盖。 听到屋外人声嘈杂,沈纵颐便循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下瞧了瞧。 她的房间临着一条热闹街市,开窗后便是琳琅满目的摊面与形形色色的人群。 沈纵颐拄着下颌观望了半刻,发现此景与境外凡间并无不同。 正欲收回目光,她蓦然间注意到街面上的一处异常。 似乎......售卖捉鬼护身物什的摊子也太多了。 桃木剑古铜钱,黄纸朱砂护身符一应俱全。 她重新打量起街面上的人,注意到几乎所有行人都是行色匆匆、目露忧惧,甚少有愿意驻足闲适的。 他们中间弥漫的紧张气氛隐秘而古怪。 在屋里光看肯定探究不到什么,沈纵颐想了想,决定冒着点风险上街打听一番。 她转身打开门,不妨隔壁也同时打开了门。 沈纵颐不由扶着门框往右侧一看。 二人对视,彼此愣了愣。 她邻间住着的是位男子,着雪青色圆领长袍,银冠束发,面容清隽俊逸。 沈纵颐认得他,此人正是灵均宗掌门的独子苏行章。 焉极幻境会封印入境者记忆,沈纵颐不知为何自己是例外,便试探着有没有其他人与她一般。 她对苏行章微微一笑,眼神温和。 苏行章若是没有失去记忆,应会认出她。 两人五十年前有过短暂的交集,他是灵均宗的大师兄,也是修真界最大丹药宗未来的掌门人,总是免不了与别的宗门多加交涉的。 沈纵颐作为陆浑山大师姐,和他在专比炼丹水平的比试上见过。 望见陌生少女对自己展露笑颜,苏行章喉结微动,有些无措。 他极少与女子交谈,更何况是与这般神仙似的人物。 斟酌一番,苏行章握拳抵唇道:姑、姑娘,你可知今府吗? 沈纵颐笑弧扩大,放下搭着门框的手,摇头细语:我不知道的。 看来苏行章也失去记忆了。 也是,连邬道升这般修为的修士都没能逃过幻境规则,更何况他了。 少女眉睫乌浓,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模样更是潋滟生姿。 苏行章不由避开眼神,脸颊微红,声音亦更柔和了:不知......不知便罢了,多谢姑娘。 他退开一步,将走廊空出,让她先行。 沈纵颐带好房门,走到他面前,却停下仰头盯着他问道:什么是今府呢? 苏行章轻怔,低眉望着少女纯澈的双眸,鼻尖满是她的暖香味,更掖了掖声调,态度温柔:就是主人家姓今,他们的家宅便叫今府。 他先是对她的问很疑惑,可沈纵颐清白单纯的神态让其极快转念,接受了在正常人看来如此不合理的提问。 沈纵颐闻言,倒是起了兴趣。 今府......姓今的话,她倒是认识两位。 不过今熹今廿尚未突破练气,一般是没有资格进入幻境的。 可他们是外来者,总有办法的。 在这一人千思万想都是徒劳,不若直接一探究竟。 苏行章也去今府,她便跟着他罢。 沈纵颐欺近苏行章,和他咫尺之间,能嗅到他身上浅淡的松木雅香,很好闻,让人觉得很干净。 她鼻翼微耸,很直接地赞道:你很好闻。 咳,苏行章脸色骤地更红,他侧开脸,长睫忍不住上下颤动:多、多谢。 第57章 还从未有过女子这般直白赞过他。 他耳畔浮起羞赧的薄红,脚步稍稍后退,躲出了令他失神的源头。 沈纵颐觑了觑他。 苏行章在焉极幻境里是个少年心性的富家公子吧? 否则怎会为她这点靠近而举足无措成这样。 她印象里的苏行章清冷沉稳,言语徐缓,是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大人物。 此时的他...... 沈纵颐垂眼,将苏行章紧张到捏袖角的动作纳入眼底。 意外地好拿捏啊。 既然棋子都送到面前了,沈纵颐自然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她眨了眨眼,伸手牵起苏行章蜷曲的手掌,慢吞吞地说道:你带我走吧? 少女温润的指尖柔软芬芳,苏行章感知到掌上的异常,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极力听清了她的话后,懵然间却下意识反对道:不可......你,怎能随意与不相识的男子离开呢?太...太危险了。 沈纵颐瞄了他一眼,思索了一秒,便抓起他的手,将他握拳的手指根根掰开,再将自己的手塞进他宽大的手中,而后举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在他眼下晃了晃:牵手啦。 她就着牵手的姿势,展臂搂了下苏行章劲瘦的腰,一触即分后道:抱啦。 她盯着苏行章,笑眼弯弯:我叫已已,你叫什么? 苏行章只觉身在幻梦之中,醒都醒不过来,白皙的面孔爆红,出声更失了世家公子的风范,结结巴巴毫无翩翩之感:我......我叫苏行章。 哦哦。沈纵颐不住点头,兀然扬脸对他烂漫地笑道:好啦,现在我认识你了。 苏行章哑然无声,他聪慧过人的本事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 这位名为已已的......姑娘,未免太率真了些。 也不知道是何等钟鸣鼎食的富贵能娇养出如此不谙世事的少女。 虽然纯稚可爱,但也太危险了。 苏行章脸红如沁血地抽出自己的手,悄悄将手背负至腰后,略微磕绊道:不可不可,此并非合乎礼仪的相识。已已姑娘切、切不能再这般对待别人了。 她怎么会知道。 她只是个刚起死回生的活死人而已。 沈纵颐失落地垂下鸦睫,手指绕着腰带,低声道:你不喜欢我啊,怎么谁都不喜欢我的呢...... ...... 苏行章一听,脸色更急了,他赶忙伸出手摆手道: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对已已姑娘生厌的。我方才是情急乱语,你你你别多心 他话音未落,陡然见少女抬头,黑眸晶亮,直率天真:你喜欢我,那带我走呀。去......就去今府,你不是也要去嘛? 苏行章愣怔,放下手,声调微缓:已已姑娘是......无人相伴吗? 沈纵颐的脸上露出另外的惶惑与悲伤:是哥哥不要我了。 ......啊。苏行章讷言了一瞬。 他轻轻地将视线放在她的脸上,带着两分小心翼翼的心思,想到:怎会有人不要已已姑娘呢?她哥哥怎么舍得的呢? 那,那已已姑娘便与我走吧? 既然如此,他可以暂且照顾她的......吧? 第25章 喜欢,不喜欢 比起邬道升, 沈纵颐自然更愿意和苏行章待在一起。 苏少主光风霁月,与他相处暂时不必担忧性命。 邬道升昨夜必是将归宥杀了,她只当不知道, 免得他收回那点稀薄的恻隐之心, 也将她灭了。 毕竟就算她在他面前再像一个傻子, 也不能保证他就不会动杀心。 那带我走吧。 沈纵颐根本不必多加考虑, 便答应了苏行章, 她顺而朝他伸出白嫩手掌。 已已姑娘,这是何意?苏行章将腰间玉佩扣进掌心,良玉在手, 沁着丝丝的凉意, 却毫无令人心静的作用,反而提醒着他愈发鼓噪的心跳声。 沈纵颐手腕轻抬,姿态自然:我知道,如果想要一个人待在身边,就得抓住他的手。 她歪了歪头,望着他:如果你不讨厌我, 想要我不走的话,就得听我的话,牵我的手。 她这一套从归宥身上学的, 还没活过来的时候,归宥就会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痴望数个时辰。 活死人哪里通晓风月,一切行为都是对陪伴她时间最长的活人归宥照葫芦画瓢罢了。 苏行章窘迫地抿唇, 狭长双眸因紧张而不住地眨动, 视线飘忽, 喉结攒动:我、我不能的。 他怎能明知少女观念不同寻常,而故意和她亲近呢。 这不是趁人之危嘛。 第58章 他呼吸急促了下, 生怕沈纵颐误会,立马解释道:并非对你生厌,是我担心对已已姑娘失礼。而、而且若要在下听已已姑娘的话,尽管启唇便是,不必牵手。 真是良善的苏少主。 沈纵颐耸了耸肩膀,皱眉小声咕哝着:好吧,我相信你,你这样好看,可不要骗人。 苏行章耳力甚佳,闻声红着脸轻笑道:苏某自不会骗已已姑娘。 我不叫已已姑娘,沈纵颐不满地拽着他的袖角,我叫已已。 见苏行章的目光落到她牵袖的手上,出了出神。 她注意到后,觉得他甚是不可理喻,鼓起嘴:袖子也不给我嘛? ......给。苏行章转过身,深深地呼出口浊气,小心地对身后人柔声道:那要牵好了。 他顿了顿,斟酌再三,腼腆小声地唤了一声:已已。 沈纵颐捞过他宽大的袖角,抱在怀里,将人扯得更近了,也瞧见苏行章的耳朵更红了。 她抱着袖子,缓缓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他们这些人等回了金乌州,便会将焉极秘境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回想起来。 不知这位松竹般傲洁的苏少主,记起他这般窘态后是否会不快。 恐是又要一连几十年都不见她了。 沈纵颐这时想起,仍觉得有趣。 苏行章是不易心动的,他对于风花雪月敬谢不敏,能躲尽躲。 可惜在小小幻境不像当初心硬,若真栽了一遭,出去后怕是会转修无情道。 二人下了楼,走出客栈来到街上。 沈纵颐毫不掩饰她对周围事物的好奇,眼神专注地观望一切。 苏行章专注地视线落在她身上,几息后问道:很喜欢吗? 嗯?她反应了下,而后摇摇头:我不知道喜不喜欢,只是想看。 她侧转过脸,你是喜欢吗? 他哪里会喜欢,方才什么都没看下去。 便也轻轻摇头,看着沈纵颐纯澈黑眸,知晓她不懂,即耐心解释道:喜欢便是想要多看,看见喜欢的事物便会笑的。不喜欢的话,是不会长久观望的。 苏行章言至于此,低头笑了笑:已已,你看。 沈纵颐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他不知何时竟买了一串古铜钱,古色古香的铜币上系着红缨,倒是另有一番雅致。 方才你在这铜钱前驻足的时间最长久,便知道它会有这荣幸能为你所有。苏行章眸如春水,柔光潋滟,温柔可亲得不可思议。 沈纵颐垂眸,接过他掌心的铜钱,柔嫩指尖连带红缨极轻地扫过他的手腕。 他手指微动,面色不变。 喜欢......少女专心地凝望着铜钱,乌黑瞳仁在日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红唇微张,那般毫无做作的惊奇,令人望之便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苏行章折合着手掌,细声道:喜欢便好。 沈纵颐听见他的声音,拎着铜钱忽侧眼问他,为什么我更想看你? 苏行章呼吸一滞,出声,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钝涩,......嗯? 她收起铜钱,转过脸去,好似无意般道:你比铜钱更好看。 我想,春风拂面,嘈杂声在耳侧如隔了层水幕,唯一听得见的是少女有如天籁般的自言自语。 我想......我更喜欢你,苏行章。 嘭! 苏行章缓缓将手从背后拿出,抓上自己的胸襟,以防止心声过燥,蹦出胸腔,将他溅得鲜血淋漓。 喘了口气,他方注意到街面上发生了些事情。 那巨大的掉落声震得身侧少女也是一惊,她立即攥紧他的衣袖,他立即察觉到这更重的力度而冲到她身前护佑着。 巨声甫定,苏行章察觉到短短一刻钟,在他身上发生的种种异常,不由苦笑了一声。 将沈纵颐安在身侧,他起眼朝事发地看去。 一匹高头大马从街道上缓缓踱来,马背上坐着个明黄锦裳的少年,骄纵的丹凤眼觑都不觑地面,更不管他的马如何掠起旁人的摊位上的东西,摔落至地成了四分五裂的残貌。 无辜遭殃受损的摊贩却只是哆嗦着收拾了残局,半句怨言不敢说出口。 再看其他人与此摊贩形貌相似,都是忍气吞声,不敢置喙的胆怯。 苏行章见状,长眉紧皱。 天子脚下尚无如此霸道恶行,此地不过一与世隔绝的偏僻乡镇,何以能生养出如此漠视规矩的小子。 少年骑马,畅通无阻下很快到了苏行章和沈纵颐面前。 前有不长眼的绊脚石,他勒停骏马,手执马鞭,冷冷乜了眼,苏行章气质不凡,却身着平凡青衣,他身后的女子倒是衣物华贵,遮着脸看不太清。 第59章 不过这又与他何干,少年恶声道:滚开。 苏行章不着痕迹地将沈纵颐掩映在身后,少年恶劣,他担忧会吓着已已姑娘。 但在京为官几年,他见不公,心中犹然一股怒气。 他平静地,盯着少年,一字字道:你是何人,怎可纵马上街,横行无忌? 少年微顿,似没料到苏行章还会出口反驳。 他接着露出个讽笑,觉得这男人真是不自量力:你眼睛没有瞎透的话,看见这根鞭子就该认出本公子的身份了。 苏行章眼神严峻,无论是谁,也不该枉顾百姓性命。 嗤,少年夸张地咧嘴一笑,他俯下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马鞭,你算老几,也配教训我? 苏行章眼神渐渐生冷,他寒声道:配与不配,你又如何得知。 说,你是谁。 少年敛起笑意,一双眼阴冷如蛇,他俯瞰着苏行章,马鞭一勾,从路旁点了个人出来:告诉他,我是谁。 被点出的倒霉家伙弯腰低头,抖抖颤颤地说道:您,您正是我春雨镇最富有最心善的今大小姐的弟弟,今、今廿公子。 不对......今廿转过头,阴寒地出声,我是今廿,你怎敢将他人置于我之前! 他说着,便要将马鞭甩将过去。 一道白影迅速闪过,将马鞭踢飞数丈远。 不用看,今廿便知是那白皮瞎子干的好事,他怒目勒起缰绳,竟欲直接踏人泄愤。 小心! 苏行章料不到少年如此偏激,若马蹄真的踏下,已已姑娘首当其冲。 他迅疾回身,大跨步朝沈纵颐奔去。 没有青年高大的身形做遮挡,沈纵颐自是露面人前。 她站在原地,神情安定平和,似乎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淡定平静得甚至有些傻气。 而从马背上快速瞄了眼沈纵颐的今廿,在看清她的脸后,大骇,猛地把缰绳回拽,黑马震蹄,颠得少年轰然摔落至地。 他倒伏在地上,却不顾伤势与乱蹄危险,猛地朝沈纵颐望去,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沈!纵!颐! 沈纵颐镇定地退后了两步,抱臂不悲不喜地俯视着狼狈少年。 此时,苏行章已到她身前,两手攥住她双肩,紧张地上下查看着,疼吗?有没有受伤了?已已,已已,你有没有受伤? 沈纵颐对他沉默地摇首,静了静,脸上出现苦恼的表情:他叫我,他认识我。 苏行章担心询问的声音一哑,他慢慢垂眼,已已认识此人吗? 沈纵颐点头,又摇头,细眉紧皱,纠结得简直可怜。 她对苏行章方露出些情绪,完全没有面对今廿的漠视,而这份特殊看得人恼火无比。 今廿愤恨捶地:沈纵颐!你不认识我,你敢说你不认识我!? 他不可置信,愤怒而无力:你陪我陪了整整十七年,消失了五个月你就敢说不认识我了!沈纵颐!你回头看着我,你再对我说一遍不认识试试看 苏行章背对今廿,对他激烈的语气厌恶无比。 少年是今府的人,能养出这般蠢毒之人,可见家风不正,不值一交。 他放下手,将袖角放进沈纵颐的手中,对着少女轻柔道:我们走吧,不必理会他。 沈纵颐不动,视线绕过他,好奇地落在今廿脸上:他认识我。 苏行章唇角微压,他胡言乱语。 什么陪伴了十七年。 或是那小子见已已姑娘生得貌美,扯谎发疯。 虽如此想,苏行章绷紧肌肉,还是护着沈纵颐走到了今廿面前。 你认识我,我叫沈纵颐?她蹲下身,伸出纤白的食指戳了戳少年的脸。 少年白嫩的脸颊沾染上地面尘土,沈纵颐望见,学着邬道升把那点脏污给勾掉。 她眼露天真,对他愣了下又生起的怒火熟视无睹,轻声道:你认识我,我叫沈纵颐? 今廿用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眼皮上已泛了红:是,你是沈纵颐。 沈纵颐抱着膝盖,委屈地盯着他说:你怎么认识我,我都不认识我自己,我哥哥说我叫已已...... 听她说起哥哥,今廿气笑了,眼眶更红了:你哥哥,他是你屁的哥哥,他不就比我大几岁,一个从外面抱进府里养的贱种,也配称为你的哥哥! 沈纵颐生气地打了下他的头,声量加大:你说话好难听,我哥哥一直陪着我,你又没有。我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只有他,又不是你! 是不是我!那是因为归宥这个贱种偷走了你,他把你从我身边偷走了!无耻!无耻!!你为何护着如此无耻的小人?! 第60章 今廿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秀美的脸庞扭曲了一瞬,眼尾绯红,眼中更有几滴水光。 眼见沈纵颐被他汹涌的气势给吓得起身,躲到又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的男人背后,他紧扣地面,碎发遮眉,别有一番破碎美感。 嚣张可恶的少年兀然间泄下全身力气,清泪横流,沈纵颐,沈纵颐你看看我啊,你再看着我啊,你说认识我,你说你认识我吧,你说啊你,你......已已,呜...... 今廿发疯似的,不顾形象地淌着眼泪,他像受了多大冤屈,别人扶也不起,摔出的伤在流血也不管不顾。 沈纵颐揪着苏行章的衣襟,面对少年的痴狂有些怯,但或许是少年可怜得紧了,她松开手,躲掉苏行章阻止的大手,返回到今廿面前。 她一来,他就恢复了神智。 好像方才那赌上所有理智的行为,只为了换她的回身。 今廿伸出沾着血点的手,探向她的鞋面,沈纵颐,你得逞了,我后悔,你开心吗? 沈纵颐退后一步,不愿意他用脏手碰她的新鞋,不过她到底答复了:不开心。喜欢是想要多看,看见喜欢的东西便会笑。 她很难受地攒起眉头,直言道:我不想看见你,所以我不喜欢你,你让我不想笑。 ...... 今廿身体僵硬冰冷,他张了张唇,发觉只能发出可悲的哽咽后,立刻又闭紧了嘴。 颓然摔下手,他无望地仰望着少女。 心从笼子里发出鼓声,她亲手打开笼子,让他不要为她而鸣。 悲鸣。 第26章 一起 沈纵颐说完, 转身走到苏行章身侧,拉着他的手掌:苏行章,我们现在去哪里? 苏行章不知为何, 有微笑的冲动, 但为防止已已姑娘看见了, 觉着他不够沉稳可靠, 便又收回了笑意。 他斜了失神的今廿一眼, 到底是年轻不经事,在街上撒泼卖痴,再得意的相貌也不经看。 携着沈纵颐往回走, 忽然又听到另外一道女声拨开吵嚷, 传到身侧:还不快把公子扶起来! 公子,公子,您起来罢,您快快请起罢...... 无论那些老奴小仆如何劝,今廿就是双目无神地倒在地上,如同死了一般无声无息。 原先的女子声音压低, 透着点冷意警告道:今廿,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吗! 今廿眼神木木地觑了她一眼, ....... 今熹见不得他要死不活的模样,提起内力狠狠地踢了一脚今廿后腰:给我起来! 今廿被她踢得翻过身,闷哼一声, 继续装着死人。 今熹气得艳丽的面庞阴沉如水, 她垂下眼帘, 愤怒到了一定临界点反而平静无比:今廿,你就是作践死自己, 也换不回已已活过来。 ......不。良久,今廿死水般的目光泛起涟漪,他对高高在上的今熹道,她活了。 今熹皱眉,沉默了下:又说什么胡话,已已五个月前就已经...... 阿姊,你抬头。今廿面孔苍白,流泪的眼中却暗藏着恶意,他强调道:你抬头看看,那是谁。 从今廿口中听到这声阿姊,还真是稀奇。 今熹冷笑,她这个弟弟向来不省心,这次却连她都敢骗。 她倒要看看今廿装神弄鬼些什么。 今熹起眼,朝前方看去。 白衣青年背影挺括,他身侧的女子娇小纤弱,一头青丝如瀑,若绸缎般在阳光下闪着柔滑的微光。 今熹身子一震,她死死盯着沈纵颐的背影,从肩颈的弧度到腰肢的尺寸......十分相似,相似十分。 自老爷子死了,她担任今家家主以来,今熹便甚少表露出情绪。 春雨镇接连几个月都不安稳,每天都有人死,原本好好的世外桃源现在被传成了鬼镇。 作为春雨镇地位最高的掌权者,今熹必须冷静处理所有事情,她花了巨大代价将捉鬼第一人请进了小镇,也兼顾着家中事业,还要抽空教训顽劣废物的今廿。 今熹面对这些杂事时,从不表现出一丝疲倦。 但在看见这道神似的背影时,她忽然乏力地启唇,泄出一个不成调的字眼:已...... 刚出声,今熹倏地阖眸,指甲紧紧掐着掌心,反复于心中道,不是她,不是已已,已已死了,五个月前就死了。 闭眼将自己退进黑暗,今熹以为她会冷静下来。 可在黑暗里思考本就是一种失策。 等她反应过来,手指已经触碰到一点柔软面料,温暖的清香从前方传来,附带少女的惊讶询问:你干嘛扯我袖子呀?我又不带你走。 听见她的声音,今熹只觉得眼前有一瞬是空白眩晕的,只有用力勾着那点布料的力气是实在与真实的。 第61章 她哑声,喉咙干涩:已已,我是今熹。 沈纵颐对这姐弟两的角色分配有些兴致。 今廿暴烈愚蠢,今熹阴沉固执。 是都在意她吗,在意这个已已? 那么她在这里面充当的是什么人物,让一个两个都偏执得失了神智。 焉极幻境没剥夺沈纵颐的记忆,却也没有给她境内的记忆。 如果所见皆是为强化己身欲望、阻止她出境的话,那么沈纵颐承认,归宥等人浓烈得有些疯魔的爱着实是小小地取悦了她。 可惜了,都是假的。 也很可惜,她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忠诚不渝,她只是喜欢看他们从高台上掉落。 今家主自重。苏行章将沈纵颐扶抱离开。 他面色覆上清霜般的寒意,觉察出今家和沈纵颐之间定有些纠葛。 谁是谁非能让已已姑娘生生忘却所有、不愿相识,那定是今家做错了事,伤害了已已。 沈纵颐隐秘地觑了眼苏行章。 他这番声色俱厉,倒是有几分苏少主的威严了。 今熹的眸光始终停在沈纵颐的脸上,她半晌,声线略低道:已已,我是今熹姊姊,你不记得我吗? 沈纵颐蹙额:我不记得。 她想了想,扶着苏行章的手背,看着今熹带着试探性的意味问道:你认识我,你知道我叫沈纵颐吗? 今熹克制着心情,努力和缓着措辞:我知道,你叫沈纵颐,乳名是已已。 她忍了忍,终究不能够确认是梦是真,渴求地望向沈纵颐:你果真是我的已已,你只是不记得了对吗,你只是不记得了 沈纵颐不适地别开脸。 什么我的已已,她可不是谁的私有。 外来者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 你不要问了,你和地上的人一样,我不喜欢你们。 今熹陡然思绪停滞,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是的,你只是不记得了。已已从前最喜欢姊姊的。 ......那是从前呗。少女摆手,堆雪般的面庞对着她生出毫无遮掩的排斥,那般刺眼的排斥。 沈纵颐唔了声:我现在更喜欢...... 思忖了下,她想起复活后总共也没见过几个正常人,疯的疯,凶的凶,唯一稍微正常点的似乎只有苏行章了。 于是沈纵颐堂而皇之地搭上苏行章的小臂,宣告道:他。我现在最喜欢他。 不过作甚要纠结这些无聊的问题。 这些人总是太闲了,要想用爱让她屈服的,真是自取其辱了。 苏行章干咳了声,矜持颔首:已已心性纯然,不喜复杂。 他转而恢复初见时的温雅,疏离道:今家主就不要再过多停留了。春雨镇怪事频发,你现在该与道长商议如何查明真相,还镇民安定才是。 今熹吝啬地看向苏行章,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男人的存在,她眯眼审视道:你是谁? 没在镇里见过这号人,必是从镇外来的。 她可以刻意忽略已已起死回生的秘密,但容不得这样一个陌生人在她的镇子里指手画脚。 苏行章拱了拱手,心中再不喜,礼节也一步不错:在下苏行章,半年前与令尊交谈过。 哦,今熹眼光冷淡,原来是苏侍郎。家父与我谈过你,现下怎的不在京中断案,反跑到小小春雨镇来了? 苏行章勾唇笑了笑:某已因疾退职,现下无官无职,自然是闲情逸致,饱览山川了。 他虽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雪青色圆领长袍被风鼓动,引得他好似竹中剑客。 的确看不出<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上的圆滑气息,气质更似文人墨客。 今熹牵起唇角,皮笑肉不笑:话虽如此,行至此地,也远得过分了些。 分明是对春雨镇的鬼杀人一案兴趣浓厚,亏胡诌出个饱览山川的理由。 本不欲对京城来的人有好脸色,可偏偏沈纵颐站在苏行章那边。 今熹唇线紧抿,简截道:苏公子初来乍到,我也该尽尽地主之谊。不若随我回府,小住些时日畅谈一路来时的景致? 苏行章一听便知今熹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回绝:不必了。 沈纵颐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喂,苏行章...... 她声量有意放小,苏行章便顺从地俯下身,附耳过去:嗯? 你答应她。少女细微的气息如轻纱般拢上耳廓,苏行章不由自耳根生起一阵温润的薄红,她却忽视了,继续说着:我想找哥哥,他们认识我哥哥。 苏行章深邃双眼定了定,他只是想到沈纵颐或是出于雏鸟情节才最喜欢的他。 第62章 只要她哥哥一出现,那么这个最喜欢的冠冕,究竟会落到谁头上,结果是显然易见的。 他委顿了片刻,低眸答应:好。 他对今熹说了声:打扰。 今熹再不看他,而是深深地望了眼沈纵颐,后者并不理会她。 今熹转身,走到今廿身旁,一掌利落地打晕了他,沉声吩咐随从道:把公子拖回府。 是,家主。 第27章 他不配做你的哥哥 今府建筑华贵, 暗红大门沉沉拉开,入目即雕楼画栋、叠石垒山,引水筑池。 初春料峭, 天地萌绿时, 府内已是繁花盛开, 有若仲春。 今熹亲自将沈纵颐与苏行章带到了客房。 房中日日有奴仆打扫, 苏公子直接入住便好。她不甚热情地说完, 转头对沈纵颐笑了笑:已已的房间在另一处。 苏行章警觉地抿起唇:距此间有多远? 今熹笑容淡了淡:隔一碗莲花池的距离罢了。 苏行章皱起眉,今家主,这不妥。已已年岁小, 她一人寝居, 我到底担忧。 苏公子!今熹正色冷冷地打断了他,已已不是外人,彼岸本就是她的闺房,她不过是回到自己家了,无需你多费份担心。 她忽地皮笑肉不笑道:你既担忧,不妨跟我们走一遭。 苏行章看向沈纵颐, 她闲适地对他眨了眨眼。 他不由轻叹了口气,而后对沈纵颐露出安抚的笑容:去不去?不想去的话,我们也可以回客栈的。 沈纵颐黑眸微动, 不。 她才不回客栈。 回去就会被邬道升捉住,苏行章可没有那老狐狸的心机深沉,留不住她。 她转侧过身子, 朝着今熹:我的房间在哪里呢? 今熹凤眸一弯, 脸上流露出真心的笑意:跟我来。 沈纵颐刚迈开脚, 又扭头蹙眉道:对了,你别叫我已已了。 她诚挚地眨着眼, 语气带着两分抱怨: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你和那个骑马的人,我就害怕。你们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更害怕了。 ......今熹笑意一僵,不知沈纵颐这话勾起了她何种往事,她脸色不自然了瞬,匆忙掩盖后先行了一步,好,沈姑娘既然不允,我便不会如此唤你了。 今廿那边,我自会吩咐,切莫忧心。 沈纵颐正待跟上,苏行章拦道:已已,我另寻其他法子帮你找兄长如何? 为什么?少女乌亮的眸子闪烁着疑惑。 苏行章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四周,长眉紧锁:此地......很怪异。 他在刑部待了十年,审问过成千上百个血债累累的死囚,见过无数具尸体,早已对血腥与谎言的气息熟悉无比。 今府看似繁花锦簇,明亮干净,可是在阴暗的角落里却隐隐散发出腐烂臭气。 刚进门的一刹那这气味十分浓烈,但转瞬间却消失得一干二净,遍寻无果,苏行章思来想去,还是离开为好。 方才今熹脸色的异常更让他肯定了离开的想法。 沈纵颐清楚苏行章的多心在何处。 今府罅隙中的血腥气她也闻到了。 不同的是,直至此时她鼻尖都弥漫着此种气味。 死得久了,对这些类似同类的味道也就熟悉和敏锐起来。 不过叫她意外的是,自己并不讨厌血味,甚而有些喜欢。 沈纵颐从前可没发觉过她有这个爱好,必是焉极幻境搞的鬼罢了。 接连的刺激与危险,叫她对自身在境中的身份更有兴趣了。 对于苏行章的提议,沈纵颐了了想道,他想走的话,她也不会过多拘着。 遇到了今熹今廿,她便有了更好的踏脚石。 苏行章还算个好人,对他这种光明高洁的人物,沈纵颐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有用的时候利用一下,其他时候放任自流最好。 此类皎洁如月的人,一旦在意起来便会尤其黏缠,反挨一刀也是可预见的事情。 短短几息,沈纵颐便忖量好所有,即大方地挥手道:好吧,那你回去吧。 ......已已你呢?苏行章顿了下,你可要与我一起? 其实从少女的肢体语言便可得到答案了。 他不过是为着心里那点侥幸才开口询问。 我当然不回去呀。沈纵颐回眸扫了他一眼,转身丢下一句:我觉得我哥哥在这里住过,我要待在我哥哥从前待过的地方。 她说完已小跑上了前面。 第63章 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 苏行章抬眼望了眼深院飞檐外的天空,清幽幽的天空,太阳像一颗巨大的眼睛,无神地注视着他们。 清朗眉眼更添一分深沉,苏行章抬手按着腰后匕首,没有过多犹豫,迈开长腿紧缀于少女身后。 * 与今府其他地方的花团锦簇相比,这间名为朝云阁的庭院尤显寒酸清寥。 苦竹森森,屋顶在竹叶中若隐似现,无鸟鸣虫唧,有人经过,除了脚步声便是一片寂静。 今熹一身暗紫的紧袖衣裳立于竹深处,身姿挺立,身侧的奴仆们则是低头弯腰、掩映眉眼。 她静静等着沈纵颐。 沈纵颐甫一进入这处院子,立刻感到一阵剔透的凉意。 没有生风,她的发尾却轻轻飘起。 雪白娇面呈露无知,她肆意地张望了会儿院子,兴致勃勃地开口道:这里是我从前住的地方嘛?真好看。 好看? 苏行章无声将此处的幽冷阴凉纳入眼底,分明是无人问津的陈旧住所。 而这就是已已姑娘从前的住处。 设在主院乃至客远外的偏远之地,那甚么莲花池,分明是一道巨大的隔阂,将此地与府内兴荣生生隔断了。 在内苛待已已,于众人面前却是一副重视假象。 苏行章眼神生冷,无怪乎已已姑娘失去记忆,定是曾经被欺负得狠了,痛极之下方遗忘了一切。 少女尚在惊奇于陌生又熟悉的院景,苏行章深冷的目光笔直地射向台阶上的今熹。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短促一触,又带着彼此的敌意警备迅速分开。 沈姑娘,这便是你的寝居。 沈纵颐看向今熹,笑盈盈的:谢谢你,我喜欢这里。 今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而后也抬起笑眼,亲切道:你喜欢就好。这里是府内唯一清静干净的地方,它永远都会是你的。 唔......沈纵颐像鸟儿般四处观望的动作突然停下,她扬起下巴,问道:我哥哥住在哪里? 今熹微滞,半晌垂眼轻声道:朝云阁竹林后有一茅草屋,那便是归宥的住处。 绯衣少女跑上台阶,拉起深衣女子的手臂,纯朴地询问着:我不认识路,你能带我去吗? ......不是怕她吗? 还牵她作甚。 今熹敛眉,压抑的占有欲从眼底一闪而逝。 她很好地遮掩住了,怕吓着沈纵颐。 已已既已失忆,她便可着手将从前的所有都掩埋掉。 如此,她们便可重新开始了。 可以。今熹手掌向上,低声道:竹林的路崎岖不平,不熟悉路况容易跌倒。我与沈姑娘皆为女子,不若携手同行? 今熹的手指纤长,指腹生着薄茧,不似寻常富贵小姐般柔嫩无暇。 这双手其实很漂亮。 沈纵颐望着,却莫名抖了抖,她张皇地看向面前微笑的女人,颤着声陡然说了个字。 ...... 今熹听清了那个字音,凤眼中倏然射出尖锐寒光。 她记起来了?还是说,记起来一部分了? 疼。 五个月前,少女便曾低声,泪眼微微地,对她说了这个字。 今熹当时没有理会,已已皮肤娇嫩,轻轻一刮都会从雪白里透出嫣红色晕。 她总是娇气得很。 所以当她说出疼字时,今熹顿了一瞬后,选择忽视后选择了继续。 她会感到欢愉的。 沈纵颐脑中闪过许多纷乱的景象。 沉重昳丽的床幔,艳丽的赤色被褥,被泪濡湿的长睫,湿濡的脸颊与唇...... 灯火通明里,今熹侧转过来时,那双黑眸里透出的暗沉到惊人的占有欲。 愣了愣后,沈纵颐隐约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害怕今熹了。 今熹为何会说朝云阁是今府唯一干净的地方......是因为她将肮脏的心思都施展在夜阑的主院里了罢。 咦 沈纵颐心中有些嫌恶。 焉极幻境什么癖好,竟把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塞她脑子里。 即便不是她亲身经历的,也明知都是假的,沈纵颐默默收回了手。 别碰我,她轻声道,后退到苏行章身侧,躲避与今熹的眼神相触。 今熹表情淡漠,好。 她的心不可遏制地抽痛了下。 她继而道,归宥不是你的哥哥,沈姑娘勿要再如此唤他的好。 好似为了找补,从方才的刺痛里找回昔日的睥睨与掌控感,今熹沉声,一字一顿:他如何配做你的哥哥,他不过是老爷子从街上捡回来的乞丐,服侍你的下等东西。 他是你的仆人,沈姑娘。 第28章 让他们失败 第64章 是兄长也好, 是仆人也罢。 反正都已经死了。 沈纵颐含泪,不可置信地看向今熹,她语气难过, 令人矜怜:我哥哥他不是下等东西! 她说着, 怒了起来, 走上前猛地推了一把今熹:不准你这样说他! 奴仆们大骇, 却始终不敢去扶他们的家主, 更不敢斥责推人的已已小姐。 这是主人间的事,他们管不着。 今熹被推得往后推了两步,她阴沉的脸蒙着树荫, 透露出一股死寂的静止。 耳边响起沈纵颐轻轻的抽泣, 一声两声,像砸在野猫身上的雨滴:......我的哥哥......不能有人说、说他的不好呜...... 今熹被推开时,心中无波无澜,她根本不觉得冒犯。 但是当沈纵颐一直一直一直哭着说归宥的好,用极其可怜的语气说她哥哥很好时,包裹着扭曲心思的假面便随之一点一点地崩裂开来。 ......贱种! 今熹遽然凝起内力, 轰然砸向身后的竹林,竹叶纷飞,竹子哗啦啦倒了一排。 眼睑微红, 她用力拽过沈纵颐的小臂,垂首压低声线低吼:他好?他好的话现在在哪里?!他好的话怎么不把你藏起来,让你出现在我面前?!他这么好, 为什么!为什么不把你保护好, 让你出现在我面前!! 今熹二十七岁, 从十三岁开始就被当做家主培养,上位者做久了, 身上便积蓄着极重的威压,平时深沉冷静,动怒时便让人极其胆寒。 沈纵颐在她的怒火下身体一抖,小臂上的力道像铁般坚硬,她眼神恐惧,兀然间想起许多事情,再出声便是颤巍巍的哭腔: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我讨厌你,你滚开! 她崩溃地尖叫着,当苏行章解决掉奴仆们的遮挡过来时,沈纵颐如同见到救世主般,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甩开了今熹的钳制,转身毫不犹豫地扑进苏行章的怀里。 沈纵颐双手紧紧地箍住苏行章的腰,哭喊道:苏行章我要走,苏行章你带我走呜呜,我不要待在这里了...... 温香软玉在怀,哭得如此花摇柳颤,苏行章没有半点心思,只是心疼地搂着少女的肩,轻声,温柔而缓慢地抚慰着:好,我们走。不用怕,讨厌的人我们再也不见了,我现在就带你走。 他扶着少女的肩,轻轻将她的脸转过去抵着自己的衣襟,做完此事后,抬起头,温润神情兀然变得杀意森森,前尘既断,便不要再厚颜纠缠!若非你身负保护春雨镇安危的重任,我今日必将你拿入牢狱。 ...... 今熹荒唐地笑了两声:哈,牢狱...... 她早已身处大狱之中。 今熹恢复了冷静,她将苏行章怀里小小一束的少女身影纳入眼底,细密地绞视着。 良久,苏行章已扶着沈纵颐要走出院门时,她忽然在他们背后道:你们出了这府必死无疑。 苏行章皱眉,你府上的人不见得能杀得了我。 今熹抱臂,神色很冷:我不会派人伤害已已,我想杀你现在就可以下令,但我更在乎已已的安全。 要你们的死的不是人。 鬼杀人,你来春雨镇前就应该知道了。 你们只要进过今府,一旦出了府门便会被厉鬼盯上,不出三日必死无疑。相反,只要待在府中便会安全无虞。 她盯着沈纵颐露出的半撮黑发,加重声音:厉鬼的目标就是进过今府的人,你武功再高,对怪力乱神之事又能抵抗多少? 苏行章眉宇一沉,你既知晓此事...... 他蓦然熄了声音。 想通了前因后果。 今熹是故意的,明知厉鬼专杀与今府有关者,仍然引他们进府中,与其沾染上关系。 她想......囚住已已。 苏行章做刑部侍郎的时候,大奸大恶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不再轻易动怒。 可此事理清今熹用心后,他陡然间眼神阴冷起来,心中亦蕴藉起不算弱小的怒火。 怎会有人算计已已姑娘这般纯白的人。 他们心思丑恶阴暗,便要不择手段留住和他们完全相反的人吗? 苏行章骤然回身,往今熹身上打出饱含内力的一掌。 这一掌毫不留情,完全是下了死手。 今熹实力与他不相上下,虽能躲过却没有。 硬生生地接下这掌后,她抹掉嘴角溢出的血迹,淡淡一笑:只要已已能留下来,她现在就是杀了我也行。 不过你杀不了我,已已也不会杀我。她低声而偏执地笑出了声,她恨我,她也爱我,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呢,我...... 别说了......少女恳怜地回首,哀求。 第65章 今熹看向沈纵颐,眉眼含笑:不说?不说怎么行呢?我若不说,谁人知道你我曾那般亲密无间过呢。不说的话谁知道五个月前你在我的手下如何哭着说让姊姊轻一点呢...... 别说了! 少女兀然扬起淌着泪的双眼,绝望道:今熹阿姊,我求求你,已已求你,别说了...... 今熹阿姊 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今熹怔了下,而后带着说不清是悲哀还是喜悦的眼神,望着沈纵颐:已已......你,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沈纵颐面孔苍白,转过头闭起眼:你这样逼我,又怎能不叫我记起来。 今熹忽然落了泪,她撷掉眼角泪珠,笑道:我逼你的吗,已已?你为何不想想你有没有逼阿姊的地方呢?你怎能把贱种归宥唤作哥哥呢,嗯?他配吗?他连多看你一眼都是以下犯上,你怎么还能如此在意他呢? 沈纵颐痛苦地撇过脸,将自己埋进苏行章的怀中。 她收紧手,感受着苏行章身上属于活人的温度,贪恋地蹭了蹭,今熹,我不想成为你和今廿这种人,你们太可怕了,我害怕,好后悔,我怎么没真的死了呢? 看着沈纵颐的痛苦,今熹只觉得整颗心被撕成碎片。 疯狂地妒忌着能享受已已亲近的苏行章,又深深恐惧于已已方才自暴自弃的话。 五个月前......已已就是说了一句我害怕,我死了就好了后,在主院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自戕。 那根华丽的簪子锋锐得像刀,被已已纤白的手攥在手中,已已向来力气小,当时却轻易地割开了白薄的长颈,鲜红刺目的血汩汩流出,流了一地,一地的鲜血...... 已已的尸体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漂亮,甚至因为脖子上红线般的伤痕而多出一丝艳丽。 少女年轻的尸身让人望之而心碎。 可今熹连尸体都没有留住。 归宥这个贱人偷走了尸体。 可又如果不是他...... 今熹痴望着沈纵颐如今活生生的能哭能笑的脸。 已已当初一定是死透了的,没有呼吸心跳,血浸透了主院的整条石子路,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 但归宥把她复活了。 她知道真相是这样。 镇上的第一个死人是她的父亲。 死在归宥把已已尸体带走后的第一天。 自此后,每天都有一个男人死去。 都是进出过今府的男人。 已已怎么活的,她不管。 今熹想起白衣道长的话,作孽妖道已经魂飞魄散,作恶之主谋已除,只要将剩下的小鬼料理干净,春雨镇便会恢复祥和平静。 一切如常。 倘若今廿这个废物也死了,以及一切想和她争夺已已的人也死了......那便更好了。 家主,道长在前厅等您,说是想要您为他做件事。 两方僵持中,一小厮赶来,无形中给彼此留了个体面。 今熹扭头,手指重重擦过眼角,转过脸,她又是一副平静稳重的家主样。 去给道长回话,我这就去。 她径直走过,到了院门,又顿了顿,身影僵了一瞬,似乎是在挣扎。 苏行章在轻声细语地照顾沈纵颐,沈纵颐将头搁在男人胸前,侧脸时发出极其细微的衣物摩挲声。 ...... 今熹径直走了回来,哑声:已已,等此间事了,你等我回来。 沈纵颐不说话。 今熹捏紧双手,转身离开。 奴仆们亦鱼贯离去。 朝云阁剩下苏行章和沈纵颐两人。 余光中今熹的身影已彻底消失,沈纵颐便立刻退出苏行章的怀抱。 她盈盈地对他俯身,语含歉意:多谢苏公子方才的照顾。 态度很疏离:对您不住,将您无辜牵扯进来。 苏行章愣了下,已已姑娘? 沈纵颐捏着袖角拭去脸上湿泪,您唤我纵颐便好。 至此,苏行章也明白过来,眼前人之前一番的无畏行为皆由于失忆,现下恢复了记忆,束缚与俗规重新加束在身,行为自然不再肆意。 不再肆意......也不再快乐。 他的眸光落在少女眉间。 细眉轻蹙,拢着无尽的哀愁。 虽仍绝色清绝,却叫人看着心中平白难过得很。 从前之事对已已而言,必是痛苦万分的,这才导致她万般皆忘,记起来时又如刚才般崩溃绝望。 。 可是为何会有人狠心至此,舍得伤这样一位玲珑剔透的姑娘。 倘若已已最先遇见的人是他...... 苏行章敛眸,温和地回礼:沈姑娘不必自责。即便没有您,我也是要来今府的。春雨镇一行,我本就意在查明真相,与其不明不白受人所蒙骗,不如现在有所预警的好。 第66章 沈纵颐对他笑了笑:我果然没有看错,苏公子真是个好人。 沈姑娘过誉了。 不要叫我沈姑娘了,唤我纵颐吧。沈纵颐转身到房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丝毫不嫌弃地面脏污了她的华美衣裙,撑着下颌,弯眼朝苏行章看来:我的名是父亲为我取的,父亲病重时将我托付给今伯,今家人要么叫我已已,要么叫我已已小姐。 她说到这,明亮的黑眸渐渐洇出星星点点的愁绪,却依旧勉强笑道:已已......若是真的至亲至爱者唤我已已,我会很安心。 可惜,她身侧没有一位至亲至爱,所环绕的尽是伤害她的人。 苏行章立刻觉察少女的未尽之意,他神色动容,近乎小心地低声道:别伤心。我定会为姑娘寻到法子逃出今府。 真的吗?沈纵颐弯唇,那便多谢你了,苏行章。 她道谢时,眼中并无期待希望的色彩。 相信与不相信对她而言似乎不再重要。 她的脸坦诚出一种心如死灰的寂寥沉静。 苏行章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坚定道:千真万确,我苏行章宁死,也要将你带出府去。 别。少女轻呼一声,手掌覆上他的唇,急声道:别说死呀,死很疼的,活着多好啊。 唇上沾染着细软暖香,苏行章无措了一瞬,可转而听到少女的话,眨了眨眼睫,蓦然觉着眼眶有些酸涩。 已已姑娘身处绝境,痛不欲生,却仍心善无比,连他人一个死字都不忍听。 这般澄澈如明月般皎洁的少女,不捧在手心作珍宝般对待,却丧心病狂地囚禁加害于她。 苏行章看不得美好被摧毁,他轻柔地拉下沈纵颐的手,薄唇微启,神态虔诚:好,我活着。待离开时,我带你去京城,那儿有许多新奇之物,纵颐或会喜欢。 当真? 这次,少女的眼中生出了细小的希冀,宛若荒漠里挣出的花骨朵,孱弱而美丽。 苏行章坐到她身侧,与她一起仰望着院外的天空:当真。 好呀,沈纵颐轻灵笑出声,眸光如星,微微闪烁着,像一场绮梦般虚虚靠向苏行章的肩。 男人高大的身子感知到那点小小的重量时,不由自主地一僵。 过了会儿,缓缓地放松了紧绷的身子,抬起肌肉结实的小臂护起少女纤巧的肩,疏朗眉庭透露着沉稳的决心。 ...... 沈纵颐倚着苏行章的肩,干涸的泪绷得脸有些紧,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今熹和今廿这姐弟两在幻境里的性子倒都挺疯的。 如若这是他们真实的性格,那初见时那副乖巧模样还真是有些讽刺。 不过一想到他们的外来者身份,沈纵颐便又感到这些强烈的对比是稀松平常了。 外来者惯会伪装。 当初卞怀胭还被整个金乌州赞誉为心怀苍生、心思纯澈呢,不也当着所有人的面堕了魔杀了人。 思及今熹离去时的强硬,沈纵颐心中讽笑了声。 对养妹的占有欲让此人已临疯魔。 根据不久前才回想起来的往事,沈纵颐知道今熹在自己进今府最初可是整个府内最恨她的人。 不过几年,便由恨转......爱? 沈纵颐不承认那是爱。 充其量只是将她当做私有物罢了。 不容忍他人沾染,像野狗一样护住了食,又不吃,只是玩弄食物。 和今熹一样,今廿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今廿小时候不聪明,便被今老爷子送进了沈府。 沈纵颐在幻境里的父亲是帝师,德高望重,替友人教养个孩子自是不在话下。 沈纵颐十三岁时,沈父病重去世,于是她和今廿一起回到了今府。 沈纵颐在焉极幻境里比今廿小三岁,和今廿前后相伴足足十七载,她如今二十四。 好像是过于长久的陪伴让今廿不知生了什么错觉,十几年来认定沈纵颐爱她,后来接受不了她不爱他的事实,便学着他手段阴狠的胞姐穷尽所能地去抢夺沈纵颐。 可以说,沈纵颐在今府里没度过几天安生日子。 五个月前,她不堪重负地自杀,直接点挑破真相,那便是被这姐弟两逼死的。 归宥是今老爷子从京城回春雨镇的路上捡到的流民,因其长相非凡,便将其带回今府做了沈纵颐的近卫。 因今家姐弟步步紧逼,沈纵颐一腔痛楚,府中唯有两个近卫可以交谈,便时时会对二人流泪。 更因归宥较另一个近卫沉默些,沈纵颐便对归宥亲近许多。 因此归宥爱她,完全是有因可循。 归宥是护主心切,将沈纵颐复活,亦是果。 可惜,刚见着新生活的曙光了,阴差阳错下又遇今熹,被迫记起从前的记忆。 第67章 ......梳理种种回忆后,沈纵颐一时不明白焉极幻境给她的考验是什么? 是屈服于如此炽热可怕的爱? 还是杀了让她沦落至此的今熹今廿,畅快人心地复仇? 沈纵颐更倾向于后者。 只是这焉极幻境毕竟不是给她一个人的考验。 邬道升、朝鉴、苏行章......以及尚未发现踪影的炼器宗天才孟照危,他们身处同一环境,因果也纠结在一起,定是各有各的欲望要渡。 她得套出他们的欲望。 然后, 诱使所有人失败。 - 第29章 阴魂不散 今府前厅。 道长。 今熹坐下, 看向身侧白衣英挺的男人,您今日来辛苦了。 男人眉目俊美冰冷,不苟言笑, 闻言眼睫微落, 并不寒暄。 今熹见怪不怪, 淡笑着道:底下人方才与我说, 道长来时步履甚是匆忙, 可是发生了何事? ......找人。 找人? 倒是没料到是这个请求,今熹顿了下,开口:道长所寻此人样貌如何?您且说来, 我记下了即刻让人张贴告示。 邬道升有点迟钝地眨了下眼, 他想了想,道:绯衣。 样貌呢? 邬道升掀起眼皮,手下摩挲着阴阳环,沉声:你见到她时,会知道无人比她更适合着绯衣。 ......今熹被此回答哽了哽,迫于还要靠眼前这位捉鬼第一人的帮助, 她不能露出半点不耐,便继而和声道:府中人愚蠢,您若不说出您这位友人某些显著特征, 恐会有人寻错,平白多费时候。 那少女并非他的友人。 正道不可亲近邪物。 这是每个道士从小听到大的教论。 邬道升剑眉一锁,此人......她有双令人见之不忘、容易流泪的眼睛。 他回想起昨夜, 和沈纵颐的初见, 冲天鬼气里只有她一人像是纯白无辜的。 一双泪眼, 澄澈灵动。 不像俗世中人,更似林深处的仙灵。 抱着她也似抱着株花, 必得小心翼翼,不然非得摔碎不可。 邬道升兀地起身,大步朝外走去:我去寻她。 他必须找到她。 她是妖道以百人鲜血祭祀而活的邪物,可无半分自保之力,此等不生不死者,是正邪两道都会觊觎的奇异宝物。 若被有心者捉住,必会遭受无尽痛苦。 道长?今熹随之起身,缀在白衣道士后几步,先是步履匆匆,而后却渐渐缓下步伐,直至立定不动,注视着邬道升的逐渐远去。 不知为何,听着邬道升那般描述,她......莫名想到了已已。 绯衣、泪眼。 这镇上很多姑娘都喜欢穿绯衣。 又有多少双容易流泪的眼睛。 可是没有一双眸能让今熹过目不忘过,除了沈纵颐。 邬道升的白袍于假山中隐没时,今熹终于收回了自己警惕的注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十分魔怔,邬道升说的人不一定是已已,她却自顾自地感受到了威胁。 今熹钉在原地半晌,猛地回身,向朝云阁的方向走去。 正在此时,苏行章的声音于不远处响起:那位道士,道长请留步! 他的声量不算大,可对于习武之人已足够清晰。 意识到苏行章要做何事后,今熹瞳孔一缩,甩袖拔步穿过假山,赶往彼端。 ...... 已然是来不及了。 苏行章轻身跃至邬道升面前,看清了道士的脸,不由惊于世间竟真有此般仙风道骨者。 今熹不是蠢人,能叫她有礼相待的必是位真正的高人。 思及此,他拱手行礼,带着两分尊敬:在下苏行章,失礼了。 邬道升扣紧阴阳环,拉开距离,面冷如附霜雪:作甚? 苏行章直起腰,听闻道长来春雨镇捉鬼,不知进展如何,可是拿到幕后真凶了? 妖道已死,小鬼未除。邬道升语气低沉,云履转向府门处,但苏行章依旧挡着道,便声调更寒道:还有何事? 正有一事相求。苏行章微笑,说完后,余光瞥见一道绯红的纤细身影正在袅袅靠近,即笑得更深,道长且等等,我与友人一道为您诉说。 邬道升捏紧阴阳环,漠不关心地朝一侧让了半步,口吻冷淡:我有事。 说着,他便要划开长腿离开。 道长且慢! 身后传来一道温文柔和的女声,带着点着急与挽留。 ...... 邬道升动作滞留,半晌,待感受到一束带着凉意的气息靠近,他方缓缓转过身。 沈纵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起来:......你。 第68章 她张口,哑然了。 邬道升脸色不变,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也不开口询问,只是颇具压迫性地俯视她刹那间惊慌起来的眼神。 苏行章觉察不对劲,连忙上前挡在二人中间,道长,这便是在下的友人,她不太习惯见外人。 外人? 邬道升神容峻肃。 他对这个身份无可反驳,与沈纵颐本就是昨夜初见,又是不同立场,便说是该相杀的敌人也不为过。 可他冷寂的心却依然为此称谓不适地紧了紧。 这不对。 邬道升敛眸,无味地说道:作甚逃走? 苏行章攒眉,不知这道士何意,正欲回话,小臂搭上一只手,沈纵颐在他身侧轻声道:他在问我。 两人原是认识的。 沉默地点了点头,苏行章仍然维持着守护的姿态。 沈纵颐略微松了口气,幸而苏行章没有因为她和邬道升认识便放手。 届时还能靠他挡一挡。 她不留只言片语便逃走,想来犯了规矩。 不知邬道升回去后,看着空无一人的客栈有没有动怒。 他又是否收回了那点恻隐之心,想着捉到她便杀了等等。 沈纵颐双肩轻颤,小幅度地躲了躲,她自以为无人可见,不清楚邬道升已将她每寸神情与动作都纳入了锐眼中。 她在怕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邬道升眼神暗了一瞬。 妖鬼之物惧怕道士本是应当,此类阴邪会比活人更容易地看见他们身上的罡气。 见之如见天敌,欲逃不迭。 但邬道升从前是见邪必斩,唯有对沈纵颐没有下手。 他已然是极力克制着天性。 而她半点不知。 还是逃了。 邬道升眸光内敛,出乎意料地开口道:受伤了? 沈纵颐一怔,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受伤...... 白袍青年视线淡淡地落在年轻女子的眼尾,口吻清浅,怎么哭的? 沈纵颐更不得其解了。 听邬道升这几句问,不像苛责生气,倒更像是关切? 她抬眼迅速地望了眼他,可见其脸色依旧冰冷肃峻,一时便拿不清他的想法。 思考了两息,沈纵颐乖巧答道:恢复记忆了。 ......想起什么了? 什么都想起来了。 连他杀了妖道也想起来了吗? 邬道升沉着脸,他肯定杀了妖道是正确的。 归宥残害百条性命,还将他们死后魂魄炼化,祭给了一只不知名厉鬼作为食物。 归宥万死难辞其罪,该死。 最初,他本该连沈纵颐这个鲜血中复活的邪物也一并除掉。 但没有。 不是不该。 是他没有。 正午阳光明亮,沐浴在几人身上。 沈纵颐答完,又去看邬道升的脸。 他陷入了一阵深思中,脸色更显得深邃复杂。 良久良久,隐在假山后面色阴沉的今熹早已生出烦躁。 她想知道邬道升与已已的关系。 也确保是否又有新的劲敌与她抢人。 她没等到结果。 邬道升径直走到她所在的假山处,垂眉扫过她:给我预备一间房,靠近她的。 他说完,腰间飘起一道黄符,符咒转变了方向,迎上沈纵颐。 沈纵颐避无可避,在场无人破的了邬道升的手段,于是这符便贴上她手背,纸张掀动,爆发出一阵金光后,忽地隐没进她的皮肤中。 抬起手,但见白皙皮肤中透出一道金纹,烁烁闪着淡光,散发着凛然的正气。 今熹见到符咒归处,心脏紧缩了下。 已已...... 万幸,沈纵颐并无不适,符咒对她似乎造成不了伤害。 沈纵颐轻抚手背,看向邬道升,温婉出声:这是何物? 邬道升身子略微侧转,面向她,保护你不受孤魂野鬼侵害的符。 她的面色很苍白,他犹豫了下,以为沈纵颐在担忧,便补充道:此符于你无碍。 当真无碍吗? 沈纵颐不知道邬道升的话是真是假。 她费了点心力想要躲开他,偏生又在这里遇到了。 苏行章建议去寻道士看看能不能出府时,她犹疑过,终究还是来了。 啊......居然见到了邬道升,他可当真是阴魂不散。 沈纵颐走到邬道升身前,轻声道:道长不必担忧我会害人,我没有这能力。 她不看紧盯过来的今熹,对白衣青年道:您既不放心我,便随我来吧。与我相邻而居,您大可日日监视我。 话落,她转身即走。 苏行章担忧地看着,沈纵颐没有回应,留给众人的背影柔弱而清丽。 第69章 即便再担心,心中也疑惑,可苏行章明白事有适度,已已姑娘不想说她和今府以及和这个道士之间的事,他便有分有寸地保持安静。 他总之已辞官退隐,有时间消磨与等待。 苏行章立刻跟上了沈纵颐的脚步,便走边思忖该如何有礼地表达自己对她的重视。 他追上去的想法很简单,让沈纵颐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 ...... 邬道升凝视着沈纵颐的身影远去,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了动。 他其实并不担忧她会害人。 他试探过沈纵颐,其体内未存半点鬼力,可以说除了没有生命外,她与正常女子无异,甚而比正常女子更病弱无力。 靠近她,是为了除掉会对她产生威胁的东西。 邬道升收了阴阳环,侧首与今熹极漠然地颔首,而后便走向朝云阁。 沈纵颐回了院落,即拧着眉径直朝竹林茅屋走去。 记忆恢复,她自然知道归宥住处。 竹林小路狭窄,她扶着身侧直挺粗壮的苦竹,一步步寸进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从竹隙中窥得一寸天光,方知晓路要到了尽头。 拨开丛生杂草竹叶,她从森森绿意里探出身子,雪白的脸上沾着些许林深露水,透着股湿润的清艳。 茅草屋破落不堪,方寸之地,一道瘦削的身影伫立其中,墨发披散,眉眼清扬。 沈纵颐委顿身形,慢慢地叹了口气。 呀,这是谁? !我的什娘哎,已已小姐你的鬼魂回来啦?! 朝鉴。 她的近卫之一。 性子不变,还是那个视他人痛苦为玩乐的混账。 第30章 生情【二合一】 沈纵颐走出竹林, 对朝鉴轻唤了声:朝鉴,我不是鬼。 她似是有些担忧他离开,忍不住补了句:你别走, 我不害人的。 朝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望着不远处的年轻姑娘娉娉袅袅地踏出了深绿竹丛的白雾, 如此姿色确实不像鬼, 倒似个天仙降临。 他勾了勾唇角, 眼神微微玩味。 死人复活,必是付出极大代价的罢。 女子见他没有回答,便向他走去。 二人咫尺相望, 彼此静了静。 朝鉴......沈纵颐看了会儿男人熟悉的面庞, 好像触景生情,不由忍泪将头垂地很低。 朝鉴瞥见她眼角掖藏的珠泪,眨了眨眼,抱臂笑道:已已小姐哭甚呢,离开这些日子,就这般想属下啊? 他神情漫不经心, 勾着尾音附了一句:女子的相思泪哎,可真稀奇嘿~ ...... 沈纵颐慢慢地抹掉泪水。 很是想嗤笑朝鉴的自作多情。 也活该这老贼三百年还是孤身一人。 沈纵颐兀地哽了两声,泪眼蒙蒙地抬起头, 喊道:朝、朝鉴 女子轻软的哭声带着点沙哑。 朝鉴绵长地唔了声,心脏像是被某种东西细细摩挲。 他避开沈纵颐的眸光,抄手低头道:已已小姐和归宥走了挺久, 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听到他提及归宥, 沈纵颐神色悲伤:昨夜我醒来......归宥他......走了。 她眉目落寞, 我想找到他,我想问问他为什么? 朝鉴虽和归宥一样都是沈纵颐的近卫, 但他性子不靠谱,所以在这场主仆情分里,向来是他做配角,而另两位承担情深义重的戏码。 不过他也不在意,对于这位娇美柔弱的已已小姐,他向来是不过分在意的。 至于由自家小姐而展开的一系列爱恨情仇,他更是抱着旁观看笑话的眼光看待的。 几个月前小姑娘被逼得自杀,今家大乱,归宥窃尸逃跑,他的乐子也就随着沈纵颐的死而落幕。 没成想归宥那小子真学会了起死回生的邪术,把人给复生了。 沈纵颐相貌不变,死过一遭,除了表情有些疲倦悲痛,其他竟和初见时一般纯澈愚蠢。 朝鉴抱臂,手指扣着袖子上的破洞,闲闲地想道,这已已小姐再不长进,活过来也会被逼得再死一次。 他肯定,只要有点心思的人看见这么个孱弱无辜的姑娘,都会忍不住靠近算计她的。 恐怖,太恐怖。 朝鉴啧了一声,难得起了点善心,盯着沈纵颐说:喂我说小姐,您就不能不想别人了吗?就您这幅尊体,如此繁重多思,可不得将您压得死死透不转气来。 您可歇歇吧,您不累,属下看着都累得够呛。 沈纵颐皱眉,红唇微启。 朝鉴还以为她要恼羞成怒骂她,谁知道听见她娇娇弱弱地说了声抱歉 可别抱歉了。 他才是罪该万死,就不该多那一句嘴。 第70章 朝鉴禁不住翻了个顶明显的白眼,转身负气欲走。 可刚迈开步子,他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动怒,完全是在生莫名其妙的气。 于是他更生气了,因为他即便不知道自己生气的原因,但猜的出来肯定很愚蠢。 朝鉴撂开长腿,要走。 别......别走! 沈纵颐兀地焦急出声。 对她而言,归宥和朝鉴是今府里唯二的正常人,如今归宥不知去向,见到朝鉴也是种安慰。 她提起裙子,小步追上去。 别走 一道轻盈的力道箍住了他的腰,朝鉴不得不停下。 放下双臂,他忽然觉得手腕有些痒。 低头看去,泼墨般的青丝垂在他劲瘦白皙的腕间,发尾随着主人的晃动,左右反复地扫过他手腕中央的红痣。 朝鉴两手搭上女子细瘦的手臂,轻轻推了下,已已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呐。 背对着他,沈纵颐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她撇了撇嘴,出声却抽抽搭搭地:我不管,你呜,你别走,我担心你 她话落又呢喃了声什么,唤声很短促,几乎除了她本人无人可听清。 朝鉴听到了,不但听到了,还听得很清楚。 被女子紧紧抱住的那点尴尬立刻消失,他眉宇锁起,瘪嘴强硬地拉开沈纵颐的双手。 不顾沈纵颐令人心动的挽留,朝鉴径直走进茅草屋,背影高挺,步势汹汹。 他说呢,他说怎么就过了五个月,这人就转了喜好,对他又抱又哭的,从前他可只有旁观的份儿! 现下懂了,敢情是归宥不知所踪,就剩他一个了才想起还有朝鉴这号人。 本来也无所谓,可她不该在抱住他的时候,脸颊贴着他背,却喊了一声归宥。 好好,把他这么个顶天立地本事了得的男人当替身是吧? 朝鉴剑眉拧得死紧,用力坐到凳子上,连连喝了两口水,平复了心情。 他确实本事了得,隔着一道门和十几步远的距离,也能听清外间沈纵颐难过的喃喃自语。 根本不耐得听下去,她无非又在为归宥伤心罢了。 可她离得太近了。 朝鉴猛地起身,从柜子里抽出面秃头的毛笔,倒了一大碗的臭墨,将曾经在沈纵颐葬礼上穿的丧服撕下一块白布,将笔毫蘸饱墨,架势恢弘地写就:里我○点。 他写完,将毛掉光的笔杆子卷起白布,用布条绑好,气势威严地打开门,还把不远处装哭的沈纵颐吓得颤了颤。 朝鉴冷笑一声,她胆子还是这么小。 他扫了两眼就收回目光,而后把白布郑重其事地插在了门框上。 转头,沈纵颐如他预想地那般呆呆地望着这里,于是他又冷笑一声,进屋啪地关上了门。 沈纵颐有时候也挺想骂朝鉴的。 她看向门框上迎风舞动的白布,盯了半天,目光在那诡异的○上停留了许久。 要不说她能和朝鉴相处一百年呢。 等将这个○和前后几个字联系起来,沈纵颐竟然顿悟了朝鉴的想法。 或许他想写的是离我远点? 嗯也没听说朝鉴不识字啊。 所以是焉极幻境把他暂时变成了个文盲吗? 也是,府中近卫,小小奴仆,哪有条件学书识字。 沈纵颐失语地望了望天。 她想起自己刚才在抱住朝鉴腰时,故意说的那句归宥。 朝鉴是身份变了,骨子里争强好胜的性子不会变。 在陆浑山时,只要她将其与邬道升一比,朝鉴动辄就不高兴冷脸,然后搜罗一切更好的东西给她,来证明他比邬道升厉害。 在幻境这次也是,假装无意地把他和另一个人放在一起比较。 老贼再精明,也终究逃不了会在她面前做点显眼事情,来证明他比归宥更好。 所以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呢。 或许朝鉴的欲望便是做永远不会输的人。 有朝一日朝鉴失败,一定是败在他永不甘于落后于人的性格上。 她的最初打算便是如此。 可是望着那白布上墨汁淋漓的○,沈纵颐陷入了一阵沉默。 挺好的。 至少有关朝鉴的笑料又多了一件。 她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出于尽善尽美的原则,还是说道:朝鉴,我可能不久后又要离开了。我来这里,为的就是见你最后一面。 你的卖身契在你我初见时便已被我烧了,很抱歉当初没及时告诉你,平白让你在此地多待了五个月。 此刻之后,你想离开便离开罢。只是春雨镇尚在危险中,你千万小心,也可以于此地待到安定后再走。 第71章 朝鉴,最后我想说,谢谢你。 这些年麻烦你保护我了。 茅草屋中的男人顿了顿,沈纵颐说道完有缘再见后,他紧接着就听到了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真走了? 他犹豫了一瞬,终究起身拉开条细门缝,窥探着女子的身影隐入竹林里。 其实她不知道,就算那卖身契没有烧,他也随时可以离开。 只是他厌倦了从前的日子,才选择进今府当个小近卫找乐子的。 已已小姐当真是,怪傻里傻气的。 * 沈纵颐回到朝云阁,发现苏行章正在院子里等她。 纵颐。见到她安全无虞,苏行章不自觉松了口气,他迎上来,邬道长住进了朝云阁左侧的厢房,我我不太放心,正好右侧厢房是空的 沈纵颐听着他紧张的口吻,展眉笑了笑:那太好了,有你在身边我很安心。 只是委屈你了,不仅要为我担心,还得屈身住厢房。 不不,苏行章摆手,哪里委屈。我人糙得很,以前在刑部查案子,就是地牢也睡过的。 查案?她倏然露出粲然的笑容,眼中闪着轻微的向往,总是在话本里听过这些事情,倒没想过我身侧有朝一日也会出现个青天老爷式的人物。 说起来她垂下眉,年少时怀春,最希望夫君便是这般人物呢。 苏行章呼吸一窒:是、是吗? 他没思春过,他的心没栖过什么佳人倩影。 日后、日后却不定。 少女哀伤地微笑起来:嗯。只不过我再也没有机会了。鹣鲽情浓于我已是枉然,只盼此后我身侧之人都平安吧。 凝望着沈纵颐丁香般莹白美丽的脸庞,苏行章鬼使神差地道:不见得是枉然,万一有 苏公子!少女陡然抬眼,打断了他。 他怔了下,嗯? 沈纵颐对着他笑,待此间事了,我祝你余生平安顺遂,永不会再遇上我这般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罢? 她柔波微漾,分明是再动人不过的眼神,说出的话却令人心碎。 苏行章立刻要反驳,沈纵颐却对他摇头,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罢。 连让他人劝慰的话都阻断了。 似乎完全不在意那问题的答案。 苏行章握拳,对着女子背影,用足够她听见的音量坚定道:万人求玉而大打出手,此只能是人心贪婪之祸,而永不能是美玉之责。 纵颐是世间最好的女子,身负美玉之德,本非你之错。 沈纵颐步履一停,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转过身,而是阖上了房门。 她走后,苏行章倏然耷拉下肩膀。 想起沈纵颐合门的动作,他便知她又在愁苦多思了。 他句句发自内心,奈何纵颐被伤得太深。 愈想,苏行章愈发厌恶今熹今廿。 正巧邬道升从隔壁启开门扉。 苏行章无暇顾及自己的话被旁人听进去了多少,箭步上前,拦住邬道升道:邬道长,请问要肃清镇中鬼怪,还镇安宁还需多少日?可有我能效力之处吗? 邬道升平直地瞥了他一眼,你于此事并无用处。 苏行章一愣,并不气馁,当真是半点用都没有吗?在下尚有些断案查人的本事,若有疑云未解,在下可 妖道已死。邬道升声线微冷,疑云已除。 苏行章收回目光,那么请问道长,至多几日,我们能出春雨镇呢?今家主所说的出府必死,又是当真的吗? 我、们? 此人和沈纵颐? 邬道升不答。 长眉压着形状瑞丽的黑眸,显得他俊美面容更是寒肃。 腰间的阴阳环发出震越鸣声,打破了寂静。 苏行章追问:道长,请您告知在下,尚有几日呢?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沈纵颐紧闭的房门,轻轻道:我想尽快带纵颐离开,她不能待在这里。她已经很伤心了,我担心她的身子。 邬道升不知为何,沉静地听完了对方的话,神色略松,道:至多三日。 苏行章呼出浊气,拱手致谢:多谢道长,道长大义。 大义? 等他解决了外间鬼事,回府将沈纵颐带走时,此人便不会如此说了。 她是邪物,不能与凡人在一起。 邬道升垂眼,待离去,谁知苏行章竟又道:邬道长是如何认得纵颐的? 第72章 您与她方才见面时,又为何要说纵颐是逃走的? 邬道升不必对这个絮叨的凡人解释什么。 春雨镇一事完毕,他大概一生都不会再见此人。 可他的言语中绕来绕去问来问去都逃不过一个称谓纵颐。 莫名,冷心冷情的邬道升多费了句口舌:她不是人。 苏行章脸色乍然冰冷起来,道长慎言。 邬道升回身,唇角似弯未弯,我自小生在玄门,除鬼十余载,尚知晓人鬼区别。 邬道升看这个凡人依旧不信,便极其简短地把归宥杀人复活沈纵颐的事情说了。 苏行章听完,脸上一刹那空了表情。 他来春雨镇这几日,也道听途说了许多事情。 五个月前,春雨镇开始发生怪事。 听说怪事之由便是今府自杀死了个人,那之后镇上便会频频死人,后来有百姓夜中撞鬼,鬼杀人一事也就传开了。 原来纵颐便是那自杀的人。 归宥,也就是她那哥哥,是为了帮她复生而杀人的幕后凶手。 苏行章不笨,他渐渐回忆起和沈纵颐相处时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客栈上相遇,他被她抱的那时,由于慌张便只顾着脸红无措,其他都没有在意。 如今一回想,才发觉她靠近时是没有体温与呼吸的。 纵颐的各种表现,以他见过无数尸体的经验来看,那着实像个死人。 当下,他反应过来邬道升没有说谎。 那纵颐也清楚她自身的特殊吧。 故而才会说出再没有机会此类绝望的言语。 常人遇鬼,再不济也是胆寒恐惧。 可很奇怪,苏行章知道沈纵颐不是人后,心中不惊不惧,甚而很担心疼惜。 纵颐自杀时该是如何痛楚呢。 他此刻只悔没有更早来春雨镇。 若让他早早与她相遇,说不定 他也说不定会发生何事。 可是总比现在的处境好。 无碍。苏行章起眼直视邬道升,温声道:她之前受苦了,如果纵颐不讨厌我,那我日后定会护好她。 邬道升眼神沉沉的:你可能会死。 苏行章笑得温文尔雅:人总是会死的。 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 在某个时辰发生与萌动了,随着一刻钟一刻钟的过去,这情意愈发蓬勃向上。 苏行章并不扭捏,他觉得既然遇上了,放不了手就尽情尽力去追随她。 到最后是怎么个结果,也并不是十分在乎。 即便最后碰个鲜血淋漓,他也就欲说还休一句畅意罢了。 邬道长皱眉,他有些不适。 类似于重伤的隐忍不发感找上了他的心。 他不发他的真心,他只是不懂为何要有人为邪物痴情。 她是邪物,本该死在他阴阳环下的。 朝鉴偷偷摸过来的时候,眼尖地察觉到此处氛围不太对劲。 他咧嘴,有些烦躁。 怎么这么多人。 都杵他已已小姐门口干嘛呢? 虽然很烦,为了尽尽他稀薄的近卫职责,也就走出竹林了。 喂,我说二位 两个俊美异常的男人霎时转过眼来,形状不同的两双眼里却同时现出敌意。 ?什么毛病。 这么瞪着他干嘛? 朝鉴瞪了回去:你们站在已已小姐房间前门作甚? 已已小姐。 苏行章看着朝鉴:你是纵颐何人? 哟哟哟,纵颐 朝鉴没好气:我是 他耳边忽地响起沈纵颐在茅草屋前的话,啊什么多谢保护啊,什么见你最后一面啦 以及,她说担心他。 总结下来,他朝鉴在已已小姐心中尚未是有地位的。 想通了,朝鉴咳了咳,矜持对二人颔首道:区区不才,是已已小姐唯、一的近卫。 苏行章盯着这个艳丽男人拿乔造作的姿态,薄唇紧抿。 他当然不喜这个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近卫。 只是他若真是近卫的话或许比他们都更了解纵颐。 苏行章微顿,对朝鉴行了揖礼:幸见。 他继而道:既是如此,那么你对纵颐的过往可是了解? 朝鉴笑哼:所知甚多。 可能告知一二? 苏行章想了解沈纵颐,但他不忍当面问她触其伤心。 朝鉴耸肩,我凭什么告诉你。 第73章 不待苏行章开口,朝鉴骤然笑道:哦,我知道我为何该告诉你们了。 我家已已小姐如今可不是个活人,她起死回生了,照嗯这个白皮神棍的看法,你们肯定要怕我家小姐伤害你们。于是为了不被伤害,便想要先害她。 白皮神棍邬道升面无表情:她伤不了人。 哟!朝鉴夸张大叫,你这神棍还是个好人哇,还晓得不害已已小姐呐。 他歪头,神色一变,冷眼轻笑:只可惜我不信,所以我偏要说。 那就说。 朝鉴转眼间又做出动容之色,哗啦啦把沈纵颐从丧父进今府、今熹最初的厌恶她苛待她、今廿喜欢沈纵颐和胞姐发生矛盾、今府两姐弟不死不休的关系、被姐弟两病态的爱折磨郁郁等等事迹说完,直说完了沈纵颐五个月前不堪折磨而自杀一事才住嘴。 说完,他眼角沁出泪珠,他做作地抹着这些虚情假意的泪,发出了看客的最后一声叹息:所以说,已已小姐是个顶可怜的人啊 往事完毕,三个男人陷入一阵古怪氛围中。 过了会儿 苏行章怒意攻心,听完沉思后就甩袖回了厢房。 朝鉴转头盯着剩下的乐子。 期待邬道升会做出些有趣的反应。 邬道升脸上没情没绪,他斜了眼朝鉴,不作声转身离开。 他迈出朝云阁的那一息,却兀然攥紧了阴阳环。 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睛头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困惑不解的情绪。 可怜? 邪物也是有可怜的吗? 他不知道,他向来是见邪必杀。 第31章 她忽然明白 邬道升就此离开朝云阁后, 去寻鬼斩杀。 归宥死后,这些曾经为妖道所拘的孤魂野怪被放纵而出,因为沾染过人血, 它们完全沦为弑杀邪物。 对付这些小鬼, 他不必投出阴阳环, 只需环上一点罡风便可将这些低弱的鬼怪灭杀干净。 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邬道升白衣挺括, 立于罡风中心,墨发飞扬。 百鬼在他眼前咆哮嘶吼着死去,魂飞魄散的扑鼻腥气令人作呕, 他不为所动, 眸光深沉的模样似仙又似魔。 这只鬼,流着血泪恳求他。 那只鬼,跪地颤抖哀求他。 他们可怜吗? 邬道升脸上不见怜惜,他垂眼凝望鬼怪们死去的丑恶情状,只是平淡,还有一丝厌恶。 难听刺耳的鬼叫声中, 他忽然听见一道轻灵女声:道长 高大男人倏然回首,阴阳环毫不留情地往后掷去。 及腰杂草倒伏倒伏一片,黢黑地面裸.露出来, 阴阳环徒然旋转着发出清鸣,惨白的月光照在漆黑的环身上,如同吸收进了无边夜色般更加深幽了。 邬道升平静地收回了阴阳环。 他的背后没有任何人, 也没有任何鬼。 但他耳边还是响起了一道令人心扉摇曳的动听女声:道长 原来鬼不在外, 在已心中。 当夜, 邬道升屠戮了春雨镇周围方圆十里的鬼怪。 曦光白雾正是清晨时,他回到今府, 携一身夜寒气息走进朝云阁。 他额发沾了露水,湿了几缕落在他眉眼前,湿发下的长睫黑瞳乌沉乌沉,如同阴阳环吸收的暗夜被他转化进了眼中。 他长腿阔步,白袍利落,冷漠的表情并未削去他半分俊美。 当他气势巍峨地走进来,沈纵颐委实是被吓了一跳。 她方起身,活死人没有睡眠,她枯坐一夜思索其他人的欲望,天快亮时,她想到最难找到破绽的邬道升,心中厌烦,便披着发走出门看花。 邬道升冷峻的眸光定在她眉间,似在端详,也似打量。 沈纵颐望着他紧锁的眉心,笑了笑:道长 男人眼神陡然锐利起来,阴阳环不安分地在腰间抖动震响,他修长指节抚上腰封处,环声便渐渐熄灭。 你,他闭了闭眼,缓缓睁开双眸后开口,知道你兄长去哪儿了? 沈纵颐迷惘地抬眼,我在找他,道长可是看见归宥了? 她竟然不知道。 邬道升顿了一下,敛眸道:别找了,他已死了。 女子愣怔地后退两步,可是他不是不要我了吗? 他研习邪术,倒转阴阳,除他乃每个正道之责。 是你杀了他?沈纵颐后腰抵上湿凉花木,五指下意识抓紧了身后所倚靠之物,不妨抓上一把花束,花刺登时穿进娇嫩的指尖,血珠渗出,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恍然不觉得疼痛,她的眼神空茫而破碎:遮我双目的那时,归宥便? 邬道升闻到了血味,他看向沈纵颐掩在身后的手,眼睫垂落:魂飞魄散。 第74章 他停了停,道:妖道邪术,残害性命,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身着单薄寝衣的女子闻言,惨淡一笑流血的指尖指向自己,,那我呢?你为何不连我一起杀了呢?我死又何惜? 邬道升盯着她,沉声说:你本不该活。 是他做错了事,让她活了下来。 他确实是做了一件不知道为何错的错事。 自出生起,家中长老便教导他要成为一个除魔卫道的道士。 所有人都说他是当世玄术天赋最高者,故而要承担起比旁人更重的责任。 他不可有私欲,不可肆意妄为,不可做不合时宜之事。 只要有点资历的道士遇上邬道升,都会如此与他说,始终没人教过他在适宜的时候该做何事。 所以有时候,他会做出些让人痛恨的事情。 当初族中有长老之子与鬼相恋,告知邬道升,让他想个法子。 他的法子很简单,阴阳环分开,左环杀鬼,右环杀人。 邬道升至今记得死了儿子的长老如何揪着他的领子疯狂叫骂,那张老脸上涕泪四横,浑浊双眼中满是恨意。 面对此等激烈情况,邬道升仅仅无悲无喜道:族规第一条,与鬼物相近者当惩。 当惩那你也不能杀了他啊!!他昨天还问我你的去向,他昨天还说你是他最佩服的人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呐你这个冷血怪物!!! 他们让他没有心,却在他当真不留情面时痛斥他冷漠。 邬道升看着沈纵颐,她呢? 她会有何反应?会大哭着冲上前打骂他,还是会饱含恶意地诅咒他? 他等着的期间,骨节分明的手将阴阳环收进袖口。 环上罡风未散,她莽撞冲上,定会受伤。 他时刻提醒着本心,面前女子是邪术复生之物,她的生是用死亡和鲜血堆砌出来的。 他时时这般警醒着,自个不知道自个防备着什么。 邬道升低眉,耐心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混乱。 可是良久良久安静。 他抬起眉眼。 沈纵颐失神落魄的,望着她流血的手指,痴傻般地微笑起来。 他只看见了她眼底的荒凉。 邬道升不知为何,觉得此情此景很熟悉。 好像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见过沈纵颐微笑时眼中流露出的荒凉。 她心如死灰,她身后的花木依旧开得浓烈而生机昂扬。 他竟然觉察到心脏在抽痛。 邬道升神色又暗又空,他无声地捂上胸膛。 着实是心有异样,他在为个邪物而心悸。 这又是一件不合时宜的事。 啧。 角落里响起一声嫌弃的冷笑。 朝鉴阴着脸从昏暗里走出来,破落近卫服拖拖沓沓地披在身上。 他挨近了,两边各自瞅了瞅,抱臂嘲道:一个假正经,一个真愚蠢。 嗐。他两手一摊,二位还真是天生一对。 不若我给你俩取个登对名,就叫颐邬反顾如何?朝鉴不怀好意地勾唇,看看看,多应景。正道的道士违背族训放过了邪祟,邪道的邪祟不领情铆足劲要去死,好好好,好个各自的义无反顾! 他说着,为自己喝起彩。 沈纵颐昂头,看见了朝鉴兴高采烈、自得其意的表情。 她放下手,用袖子遮住默默捏紧的拳头。 朝鉴还不知在阴暗的地方躲了多久。 一出好戏有了他的出现,总是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沈纵颐明白朝鉴就是纯粹恶意地看戏,他巴不得世上一切事情都乱了套。 喜欢旁观是吧? 朝鉴纤弱女子凝视着突然出现的近卫,死沉的乌珠里顷刻间蓄满泪水。 她苍白的面庞转过正对他,一副将所有人忽视,眼中独独容得下一个他的深情哀伤。 她或许无意于缠绵悱恻地看他,但那张美人面着实是多情动人。 朝鉴的视线从她的脸上顿了下,又火速地移开。 他收了笑,嗯那个额咳,那啥我还有点事,你们就先忙 朝鉴 一道雪白身影不容拒绝地扑进了怀里。 沈纵颐双手搭在胸膛上,脸颊挨着他胸襟前楚楚低泣,那孱弱的肩膀随着抽泣而抖动。 朝鉴呜,归宥死了他死了呜呜,他是为我死的朝鉴我就只有你了我怎么办朝鉴朝鉴 她没有这么亲近他过。 朝鉴的手僵在半空,欲落不落。 胸前的衣襟被她温热的泪水浸湿,凉意渗进心里。 第75章 搭在身上的雪白指尖渐渐施加了力度,随着女子的动作而重重地勾过某处。 朝鉴浑身一震,低头有点龇牙咧嘴地看向沈纵颐的头顶。 不是哭就哭呗,扣他那里干什么。 他仰起头,耳根破天荒浮现出一层薄红。 沈纵颐手掌搭在男人结实的胸上,感受着他的心从寂静到鼓噪。 脸颊不由地埋地更深,借以遮住嘴角的嘲意。 喜欢做看客是嘛,她偏要他深陷局中。 邬道升眼神幽沉地望着相拥的男女。 朝鉴身材精壮,沈纵颐身姿纤弱。 二人缠绵亲近的模样,如同坊间传闻的金童玉女。 他看着,眼神愈发冷。 心底浮现出某种不可说的幽微阴暗 她连正眼都没看过他。 阴阳环在震鸣。 苏行章来迟一步,他端着热腾腾的早食,有些怔松地看向院中场景。 纵颐在哭,她所拥之人是那痞子似的朝鉴。 有一瞬间他起了杀意。 自昨日听完今府等人施加在纵颐身上的痛苦后,他便时不时想要见点血。 朝鉴当属今府的一部分,他靠近她也难保不会伤害他。 纵颐? 听到苏行章的声音,沈纵颐便知道今天这出戏是要走到尽头了。 她撑着朝鉴的身体站好,一张娇容哭得稀湿,背对着苏行章,断断续续地回了声:我我不必用食。我累了先进屋了 说完,她便踉跄着走上石阶,进屋后门扉紧闭。 在场无有耳力薄弱者,当即都听清了她关上门后便不再压抑的哭声。 悲伤沉痛、令人哀怜。 苏行章将食盒放到院石桌上,冷睇了眼神色正复杂的朝鉴,转而问邬道升道:道长,您可知纵颐是怎了?谁又惹她伤心了吗? 邬道升压定阴阳环,乜过苏行章:百鬼已死,你们明日便可出府。 女子的泣音如云雾缭绕,他走不出,垂眼任心冻结成冰:带她离开,与本道永不复见。 话落,白袍青年折身离去。 毫无留恋。 苏行章转身,朝鉴起眼觑了他一下。 喂,他开口道,你很爱已已小姐吗? 苏行章抿唇,侧过脸,勿要妄言。 朝鉴扫过温润公子颊面的绯红,嗤笑:装什么呢。 他也掉过身,顺走了食盒,临了大发慈悲道:方才那白皮神棍弄哭了小姐,他说是他杀了归宥,小姐受不了咯。 苏行章目光沉沉,送了朝鉴一记眸光后,回眸专注地望着主屋大门。 她的兄长死了 他低头,额角两道青丝垂落,隐隐遮住他长眸。 现下,她便没有寻求与最喜欢了。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 旭日升起,耀眼灿烂的阳光铺天盖地洒落人间,无所边际铺展过春雨镇之外,仿佛是生命的降临,又如同是欲望的泛滥成灾。 沈纵颐在房里哭累了,估摸着碍眼的人都走完了,便站起身来,扑了扑身上的灰,若无其事地喝起茶。 她细细回想着方才的一幕。 垂下眸,盯着杯中剔透茶水,笑了。 邬道升、朝鉴、苏行章三人在修真界时,从未有过风月情事。 修士免不了要有心魔。 有人猜这几位的心魔是权是利是升仙。 却无一人将其欲望与情相联系。 邬道升修无情剑道,曾一剑斩断过所有情缘。 苏行章清冷无瑕,她设计与他落入山涧共处过一夜,那夜无事发生,他却五十年不再见她。 朝鉴朝鉴亲手打跑过无数追求他的修士,因为嫌烦,索性躲进深山不见人。 沈纵颐忽然明白了。 他们的欲望很简单,逃不过一个字情。 最避之不得的,便是他们内心深处最想要的。 而今熹今廿,他们这些外来者费尽心机,似乎最终也是想要得到她的爱,但他们本身却抗拒爱她。 所以会被焉极安排成爱她如疯魔的两个疯子。 沈纵颐思及自己,她的欲望是无上的力量。 众人的欲望交织于此,当真是万花如锦。 第32章 荒唐一试 翌日午时, 苏行章站在朝云阁前,犹豫片刻,还是敲响了沈纵颐的房门。 苏行章, 有何事吗?女子很快开了门, 她轻扶门框, 垂眼问道。 苏行章望着她的眉目间的愁思, 喉结攒动, 轻声说:城中鬼怪已肃清,我们即刻便能出今府。 沈纵颐一愣,这样快么? 嗯。苏行章声音更低了, 几乎有些小心地说道:过往旧物, 你若想带的话,便带几件罢。 没有什么想带的。 第76章 她抬起眼,对苏行章露出个虚渺的笑:我们现在就离开好吗?你去哪里? 我,我辞官时便有游历山川的意愿。 那就一起吧。沈纵颐苍白道,总之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苏行章抿唇,不知该回甚么话。 他做不到和沈纵颐真正的感同身受, 多说多错,不若沉默的好。 自知嘴拙不善安慰,想起沈纵颐曾说过他好看, 便在衣着上下了点功夫。 本打算将压箱底的宝蓝圆领袍穿上,那件衣服颜色更艳一些,瞧着总比一身白更赏心悦目的。 穿了一半, 苏行章转念想到沈纵颐才刚得知归宥已死的消息, 如此华丽做派不免有轻视沈纵颐沉重心绪之嫌。 思来想去, 既想要以最佳仪态出现在她面前,又想其不受到冒犯。 最终择定了一套下摆绣苍绿兰草的灰衣裳, 特意要显丰逸,临时在腰上系了块翠玉。 可见了面,沈纵颐的目光却始终低落,不曾倾注在他身上,苏行章捏紧袖子,有点无措。 从前都靠抓捕犯人、将凶手绳之以法来安慰受害者,把自己当成抚慰的一环还是空前。 但她根本无心旁人的衣着变化。 也是,纵颐答应他一起离开已是大幸了。 不能占据她其他的心思,也是他皮相不足之错。 苏行章动作隐秘地卸下腰间翠玉,然后快速地抓住它,掖进袖中藏好。 苏行章,我们走吧。 好。 沈纵颐出了今府,鼻翼微动,嗅闻了一下。 浓郁鬼气不再,空中只剩下极淡的血腥味。 邬道升动作很快。 一天一夜的功夫,莫说是春雨镇镇内,恐怕镇外方圆十里的鬼都被他杀完了。 他给她清出了条安全的离开之路。 沈纵颐跟在苏行章身后,慢吞吞地走着。 前面的男人碍于礼节,刻意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点空当倒是不错,让她不必遮掩沉缓平静的目光。 沈纵颐在想一个人。 炼器宗的少年天才孟照危。 进入焉极幻境以来,她还未见过他。 入境者绝无独身之可能,这是幻境的规则之一。 她长久以来不见此人的身影,但很笃定他也在春雨镇内。 只是不知他的身份,又为何身处暗中。 所有入境者未曾碰面前,他们出不了春雨镇。 沉思中,苏行章忽然停下脚步,他展开手臂,将她挡在身后。 沈纵颐抬头,捕捉到不远处的那道红白相间的高大身影。 苏行章微微侧过头,叮咛着对沈纵颐说:纵颐,你去寻个安静地方躲一会儿。 发生何事了?沈纵颐轻声道,柔和地拉下他的小臂,不必担心我。 我是死物,不是人。 苏行章沉默地放下手,他抽出用鞘中长剑,向前迈了几步,身形又停下。 沈纵颐隐约觉得他在忍着什么。 或是不虞或是厌烦。 她很是懒怠猜他的心思。 便跟着走近几步,专注地看向路中的情况。 出春雨镇只有眼前一条路,现在这条路被两个人占去对法,自然也就没过路的余地了。 这二人当中,偏巧有个沈纵颐熟悉的身影。 是邬道升,他穿的素白道袍总是这么碍眼。 现下他的衣冠并不洁净,上面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似乎是他自己的血,因为她发现他的脸色有些白。 和邬道升对法的不知甚么人,一袭玄襟红袍,戴着张薄银面具,出手狠辣冷酷。 不过能伤了邬道升的人,大抵还是个不错的家伙。 沈纵颐眼中欣赏之色一闪而过,这个红衣人的力量如果能为她所用 观战中,身侧不妨冲出一抹灰影。 纵颐,你小心。 她不必小心,倒是他该谨慎点。 就这般冲出去,凭他在凡人中再厉害的功夫,也会在道士对法中受伤的。 道士对法嗯? 沈纵颐忽然意识到,那红衣人不是道士。 那人身上鬼气冲天,阴冷狠鸷他都根本不是个活人。 偶遇同类了。 沈纵颐出神想到,在幻境中既无天赋局限,那么她也可以像红衣鬼一般,对抗邬道升打败邬道升杀死邬道升吧? 她可以的,幻境会助她,而她会成就自己。 对战焦灼,苏行章的加入倒堪堪逆转了局面。 不过正如最初设想的一般,凡人再勇猛,最终也不敌超脱生死外的厉鬼。 红衣鬼的一记戾掌便将苏行章击倒在地。 俊秀温润的贵公子握剑倒地,乌发垂眼,神色冷淡。 沈纵颐放在红衣鬼身上的目光不由得转到了苏行章脸上。 她盯着他唇边鲜血,神色微动,指腹生出细密的痒意。 第77章 好想她好想给苏行章补一剑,让他死在血泊里,她享受鲜血的供给。 猛地醒过神,沈纵颐略微惊讶地审视了下自身。 她并不弑杀,更无嗜血癖好。 有此变化必是幻境有意为之。 所以有此兴致的意义在哪里? 沈纵颐咬破舌尖,将自己的血咽下去后,她等了等,没有发现身体有何变化。 于是她的视线重新投向苏行章。 他已经撑剑起身,使出磅礴内力发狠地朝红衣刺去。 红衣不躲不避地承了这一击,衣摆舞动,他依旧毫发无伤。 但因此也拨冗多看了苏行章一眼,也就是这短促间,邬道升的阴阳环卷起汹涌罡风袭向他,霸道地将其击开数米远,邬道升乘胜追击,二者重新投入激烈打斗中。 沈纵颐抿起唇角,她走向无人问津的苏行章。 苏行章拄剑,用力三番也没能站起来。 看来受了很重的伤,明知自不量力,仍然大无畏地前行了。 终究是松鹤君子般的苏少主,做何事都带着良心。 苏行章,你没事吧? 沈纵颐蹲下身,双手搭在苏行章握剑的手背上,关切地低眸看他。 苏行章手背绷紧,青筋虬结。 我没事。他道,忍着剧痛放缓声线:你受到波及了吗? 沈纵颐顾着凝望他唇上的血珠,一时没听清问话,嗯?。 听到她与平日不同的低沉音调,苏行章低头,以为她不高兴他多问。 抱歉,我没忍住,多问了。 苏行章一说话,那张形状不错的薄唇便更有些诱人。 沈纵颐摇了摇头,两手将男人清隽的脸抬了起来。 柔软指腹无意识地按着他唇角,垂着眼帘,她的眼神轻缓又湿润。 纵颐?苏行章喉结攒动,在她的目光下不安而透明。 沈纵颐低低地道:嗯。 你请不要怪我多管闲事 嗯,不怪。 纵 剩下的声音吞没在清润的唇齿之间。 苏行章登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咫尺间的面庞。 太近了他低眼就能看清她浓密的眼睫,像把乌浓的蒲扇,垂怜地落在雪白的肤上,她鼻尖有颗淡红的小痣动人至极。 气息交缠,血腥味夹杂着两人身上的迥异的清香,潮湿温润。 直至血味变淡,沈纵颐方微微抬头,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苏行章的下唇。 嫣红薄唇,却不再是被血染就的。 苏行章被放开后便怔忡得失神,他呆视着沈纵颐,好像对刚发生过的事情一无所知。 苏行章?沈纵颐捧着他的脸,凑近面庞。 苏行章语无伦次地答道:嗯嗯唤我吗? 你疼吗?她指了指他的唇瓣。 他面红如血,黑眸透亮:不不不疼了 那挺好。 沈纵颐摩挲着他的下颌,轻声问:你怕疼吗? 没等到他答,她低低笑道:怕的话,也烦请你为我忍着点吧。 苏行章没反应过来,唇上便再次覆上了一片柔嫩。 与方才沉湎不同,这次他清晰感受到她的接触。 缓慢地碾磨、轻微地舔舐最后利落地咬开他唇上的伤口。 鲜血霎时涌出。 唇齿厮磨间,苏行章听见沈纵颐溢出了一道叹息。 他不仅红了脸,手心也开始冒汗。 纵颐这是所以她真的没有生气。 苏行章欣悦地扬唇。 - 当属于活人的血液滚入喉间,自灵魂深处涌出了一股充实的力量感,沈纵颐不由喟叹出声。 她知道了。 幻境之所以让她成为嗜血的活死人,原是让她靠血生存变强的。 在木屋的那些日子里所闻到的血腥味,便是出自归宥给她准备的食物吗? 归宥死了,无人再祭祀她,失去了真正的食物,也无怪乎这两日总是饥饿却吃不下任何东西。 鲜血于她成了必需之物。 意味着她得着手捕杀猎物了。 放开苏行章,沈纵颐对上男人希冀的眼睛,羞怯地笑了笑。 她的猎物。 邬道升的血又是如何的味道? 果然,这春雨镇她是出不去的。 第33章 愚蠢、漂亮、心甘情愿 沈纵颐起身, 眸光潋滟,眼角略带餍足红晕。 从苏行章的角度看去,却是女子乌发花容, 不胜风情。 他却比她更忐忑心慌, 纵颐已已, 你方才是是在? 在咬开伤口饮血。 沈纵颐垂下眼帘, 俯瞰着苏少主。 第78章 五十多年没见, 这人除了修为还真是什么都没长进。 被亲一下罢了,便这幅脸红心跳的模样。 一如既往地纯情,和他对外恬淡君子样完全相反。 沈纵颐唇角微勾, 羞敛道:我在做何事, 你当真不知吗? 苏行章仰望着她,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 他自然是知道。 心悦的姑娘也喜欢他。 他苏行章多大的福分。 直至此时,他还对方才之事感到不可置信。 天大的喜悦砸得他脑袋昏沉,意识模糊 苏行章因伤势过重而彻底晕了过去。 沈纵颐看着那张昏迷中皱眉的俊脸,眼神渐渐平淡。 晕了正好。 这下谁都不必离开了。 她起身朝邬道升的方向走去。 一人一鬼酣战已近尾声。 红衣鬼虽怨气冲天,但到底不及有二十多年功力的邬道升。 那对阴阳环上下翻飞便是场剧烈罡风, 在它的助力下,鬼怪轻易近不了邬道升的身,却不妨碍邬道升扔出一张张的黄符。 自知不敌的红衣鬼丝毫不恋战, 使出个障眼法转身消失在原地。 他离开的前一刹那,觑过沈纵颐所在的方向。 沈纵颐因此看清了他的双眼眸珠血红,乌睫若墨, 眼神阴冷而诡谲。 红衣鬼似乎对她表现出了极强的恨意。 如同认识她一般。 那厢邬道升收了势, 道髻微斜, 血污凝在他侧脸上,入鬓长眉紧紧蹙着, 看样子不太好过。 晌午烈日,红衣鬼能在这时候和他对法,可见实力不俗。 邬道升赢了,赢得并不轻松。 他背对着沈纵颐,站在一片狼藉的路中央,仰头望了望悬日,转而垂眸,高大的身形转了过来。 沈纵颐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在硝烟将散的半空中相遇。 白袍道长视线冰冷,对上女子春水般清澄的眼睛。 他没说话,看了一息后就收起目光,不声不响地朝旁边让了让,把出镇的路空出。 沈纵颐眨眼,有些稀奇。 原来邬道升受伤后态度如此内敛。 倒比死人脸顺眼多了。 以后一定要多创造些让他受伤的机会。 方才那红衣是谁? 邬道升抬眸,似乎没有料到她还愿意和他说话,顿了下,道:一只厉鬼。 苏行章说春雨镇已恢复清宁了。 午前是。 沈纵颐停了会儿,又问道:那现在我和苏行章还能出镇吗? 邬道升瞥见她背后倒着的血人,薄唇抿起:镇外有大阵,无论人鬼,可进不可出。 你属于阴阳之外,或可一试。 她倒期待都出不去。 孑然游荡有何趣味,不试也罢。 沈纵颐退开一步,显出苏行章全部的身影:他受伤不轻,道长可有方法医治? 邬道升摩挲着指尖鲜血,他也受了伤的。 不过他依然面容沉静,为她解答:为鬼所伤,阴气入体,凡间药石于他无用。 闻言,沈纵颐稍显自责地开口:怪我,若非我在今府多忍一刻,苏行章也不会 白袍道士走近,长腿停在她身后的男人腰侧,白履无意般踩过苏行章的手指,若无其事地淡声道:便是晚走数日,他也逃不脱为鬼所害的结果。 今日他在,挡了挡厉鬼,没让此人孤身对战已是算此人幸运。 你的血可驱阴气。邬道升头也不回地朝镇内走去,喂他血,不过一刻钟人便会醒。 沈纵颐讶然地注视他的背影,她的血有这般好处? 她自己都不知道。 低头瞥了瞥苏行章,沈纵颐咬开指尖,将指腹按在他唇珠上,挤出几滴血后便收起手。 苏行章是她现时最方便利用的血源,还是让他活着较好。 不消一刻,苏行章果真醒来,除了脸色苍白些,其余并无大碍。 为鬼所伤者驱逐完体内阴气也就好了。 苏行章恢复意识后,行为较之前扭捏了许多。 不再唤她纵颐,倒一直沈姑娘沈姑娘地叫着。 沈纵颐走在他前面,无声地撇了撇嘴。 灵均宗宗主到底怎么教的儿子,外表温雅得像仙,内心却比少年还青涩。 苏行章一百岁了,该结道侣的年纪却甚么都不懂,在幻境里任个筑基搓圆搓扁。 想到身后人乖顺跟随的样子,沈纵颐讽笑。 就这般一路伴随着,仍旧选择回了今府。 二人到朝云阁,却发现院中已有人在等候。 今廿一顶金冠半束着长发,白净脸庞上那双乌眸晶亮又讨喜。 唇红齿白少年郎,闻声回眸时露出的笑容既明媚且张扬。 若非沈纵颐见过他纵马伤人的狠毒,或许真会被这副皮囊给欺骗了。 已已去哪儿了,我在朝云阁苦等了一个多时辰。 第79章 他巴巴地眨动着眼睛,问道。 沈纵颐情态冷漠:今廿,从此以后请你不要再唤我的乳名。 今廿愣了愣后,不在意地笑道:为什么?我们难道不是最要好的吗? 在沈府时或许如此,她用很明显的憎厌口吻说道,但自从到今府后,你变得越来越陌生,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像害怕今熹一样怕你。 怕我?可我从未伤害过你。今廿唇边笑意僵住,但他还是维持着笑面,像只做工精致的木偶。 你没有吗? 今廿犹疑了一瞬,而后肯定地说道:已已,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如何舍得伤你呢? 沈纵颐似被气笑了,她直视着今廿黑白分明的圆眼,道:你怎敢理直气壮说出这番话的? 我且问问你,当初今熹药晕我,将我带入她房中时,你没看见吗? 已已我 她惨笑一声:你别说话!我问你,我夜半在她身侧哭时,你可听见了吗?! 今廿顿口,俊秀眉眼黯然。 见他如此,心中早有答案,沈纵颐便悲哀地看着他,今廿,我说阿廿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视我的痛苦,我到死都想问问你,究竟是为什么?我何时对不住你了吗? 今廿呆了一呆,如同被她话语中的沉痛给狠狠击中。 他陡然拧起眉头,压低着喉咙如困兽似地道:今熹、今熹讨厌你娇柔无力,而我喜欢你今熹后来爱你,我也爱你父亲说谁娶了你谁是家主,我不想要家主,我想娶你可是今熹!今熹她是女子,她算什么东西,她也妄想要你!?我想杀了她,她杀了父亲,她成了家主给我喂毒已已,我她伤你的时候我都被喂了毒,我只能看着对不起我只能看着 说着说着,今廿忽然捂脸呜咽起来,他一遍遍地向她致歉,一遍遍地仇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眼泪淌湿了满脸,沈纵颐不擦,吸住气用灰暗的语调的说道:今廿,你别装了。 今廿身形僵硬,哽咽消停。 她见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继而凄清地微笑:今廿,你和今熹合谋了什么?是不是笃定我离开不了今府,便私自抉择要囚禁我,将我拘在这里,任你们姐弟磋磨?算计我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始终认为我是个蠢货?嗯? 良久,今廿低哑道:我和她从未这样说过。 你们姐弟两都好面子,自然不可能将污浊的话说出口。沈纵颐走到他身前,温柔而强硬地卸下他挡脸的手,看着他没有泪水的眼睛,低声说:看,这就是你今廿。有谁会在了解到真实的你后还爱你呢? 今廿垂下眼皮凝望着她,颤着声,已已,你呢,你还 沈纵颐笑了笑,阿廿,你有时候真傻。我活着的时候你不来问我,现在我死了,你又来到我面前装可怜求爱。 望着女子濡湿的脸,今廿心脏绞痛,他哀怜地低头,渴求道:已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还有机会的,你你别嫌弃我是个活人 他的确好看,沈纵颐纤长的手指抚上今廿白嫩的脸颊,低喃道:今廿,为何你都这般恶毒了,眼睛却还是如此漂亮? 今廿一喜,抬眼欢欣道:已已,你喜欢的话我这就把它们摘下来送给你,用最好的金银串上给你做链子! 沈纵颐动作微顿。 她只是装模作样地夸夸,不是真喜欢。 不愧是自饮毒药以污蔑亲姐的疯子。 挖眼珠子的事也随便承诺。 可惜沈纵颐拖长语调,弯眸用手指一点点勾掉眼角泪珠,只要是有关你们姐弟的东西,我如今都厌恶难当。 今廿的眼神霎时变得阴沉,可转眼又驱逐掉所有阴霾地笑起来:没关系,只要已已还在我身边就好。我爱已已就好。 听到这,苏行章再也忍不住。 拔步上前给了少年那张漂亮脸蛋一拳,谁稀罕你爱她? 真好,打起来了。 沈纵颐闲适地退出一步,将空地留给这二位。 今廿看着纤瘦,力量却不弱,拳拳生风,表情冷厉。 苏行章下裳的绿竹在迅速的移动中宛若活了过来,翩飞中闪着鲜艳的翠绿光影,给苏行章的身形添上了几分潇洒俊逸。 偶时有一方打得狠了,沈纵颐便适宜地出声劝阻:住手。 第80章 苏行章小心。 别打了。 好了好了别打啦。 果然,她愈关心苏行章,今廿就愈疯。 两人打得便愈凶。 最后是匆匆赶到的今熹结束了这场闹剧。 望着今廿青紫的双眼,今熹心生怒火,回身猛地给了他一巴掌:成日就是发疯现丑!今廿,你真丢尽了我的脸! 今廿紧盯沈纵颐的眼光迅速地落到今熹脸上,他冷笑地对他这个胞姐说:我丢你的脸?你是我的谁啊? 今廿!! 嘘嘘嘘。今廿伸出食指抵着唇,眼眸促狭,一副气人的嬉笑貌:别这么大声,再把老头子吓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半夜去找你寻仇。 今熹铁青了脸,一字一咬牙道:今廿,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胡说八道。 今廿哈了一声,神态隐见癫狂:这里哪有外人呢。已已是外人吗?已已不是我和你最爱的人吗?已已身旁那位,说不准还是她最爱的人呢,既然如此哪里又有何外人 终于忍无可忍,今熹提起内力,一掌甩过去将今廿打晕。 而后负手对胆寒的奴仆们冷声道:把公子关进柴房,三日内不许吃饭。 奴仆们虽害怕,但对家主的惩罚司空见惯,便熟练地把今廿拖走了。 今熹阖眸,平复了气息后对沈纵颐道:舍弟鲁莽,没有打扰你们吧? 沈纵颐牵起苏行章的手,并不回话,进入卧房后便关紧了门窗。 留在原地的今熹捏紧拳头,想起今廿的话:已已身旁说不准是她最爱的人呢 不甘、嫉恨等情绪接连不断地在心底深处沸腾,今熹按捺着她的妒忌,恶狠狠地甩了眼苏行章站过的地方,而后甩袖大踏步出了朝云阁。 应付完今廿,沈纵颐回身,兀然楼紧苏行章的腰,只这样闷不做声地抱着。 她能感到苏行章在她背后犹豫不决的手,想回抱又不敢。 除此外,她更清晰地闻到苏行章修长脖颈下鲜血的味道。 他可真香。 沈纵颐轻轻舔过唇中变长的犬牙,露出个森冷的笑容。 苏行章,你娶妻了吗? 尚未我从未有过心悦的女子。苏行章咳了声,我姓苏名行章,家住京城,四岁学文七岁赋诗十七岁中三元后任刑部侍郎,至今已 沈纵颐哧哧笑出声,她在他怀里仰起头,乌发几丝附着细眉,眼皮薄红:这样大的反应作甚,我又没问你旁的。 是、是没问。我还以为你会接着问 不,我不想问你的过往。她静静地望着他,视线下垂,盯上他绯红薄唇,我们只看今后便好。 苏行章注意到她变化的眼神,不知为何很是脸热,嗯,看今后。 沈纵颐凑上前,视线缠绕,啄了他一口,做我的人好吗? 苏行章登时回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眼帘垂落,慌张又不安地问道:能让我我娶你吗? 她湿腻的眼光轻飘过他的眼,对他的问题仅仅付之以柔情蜜意的一笑。 没说答应,趁着苏行章张唇再问,又探过去抿了抿他的下唇瓣:陪在我身边,永远陪着我,好吗?苏行章。 苏行章心跳得厉害,他立时答应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苏行章永远不会离开已已。 我我可以唤你已已吗?高大清俊的男人又开始询问,他患得患失不知所措。 而沈纵颐一面宠惯地露出笑容,一面欺近他的脖颈,两颗尖利犬牙压上男人动脉,爱怜道:当然可以。 她咬破他的脖子,鲜美的力量和着血腥味涌入体内。 苏行章身子一震,他感受到脖子上的刺痛。 默默地,他将下巴抵上女子削薄的颈背,双臂收紧,阖眼后的表情是心甘情愿。 第34章 动心 邬道升没有隐瞒镇外大阵和红衣厉鬼的事情。 今熹得知后, 脸色沉了又沉,终究决定将此事贴了告示。 镇子重新陷入灭顶的绝望中。 三日后。 今府朝云阁。 沈纵颐端坐院中石凳上,调弄着瓷盘中的胭脂。 身后传出轻微异响, 沈纵颐没有回头, 以为是苏行章, 浅淡问道: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她已经出不了朝云阁, 朝鉴不知所踪, 院中除了苏行章大概别无旁人。 因告示贴出后,朝云阁外站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今府私军,她只要一出门, 私军头领即上前拦住她, 毕恭毕敬地请她回去。 已已小姐见谅。现下外间鬼怪肆虐,家主为了您的安危着想,特意让兄弟们看顾在此。 第81章 看顾是假,囚禁才真。 沈纵颐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了。 在已已小姐的记忆里,她曾数不清多少次地在如此严密看守下度过了春夏秋冬。 她没有再像从前那般怒不可遏非闹着要出门,被拦下也就转身进了院子, 做各种事消遣。 被囚的日子里,苏行章便成了她在外的眼目。 他轻功好,飞到哪儿都不会被人发现。 她已有些习惯无聊时, 会等着苏行章的归来,等他把所见所得一股脑地倒给她听。 沈纵颐问完,却没听到身后人的回应。 来人不是苏行章。 是谁? 沈纵颐慢慢地回过头, 眼睫微垂, 红唇紧抿。 已已小姐。 朝鉴抱臂勾唇, 还穿着近卫服,破破烂烂的一身衣裳, 平白被他穿出几分潇洒不羁来。 你我还以为你走了。 她抬眼,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失而复得的微笑。 朝鉴落拓地跨过石凳子,到她面前坐下,哪能呢,这外面又是鬼又是怪的,我这时候出去不得给祸害死。 沈纵颐转过身,落座,目光低落,指尖挑起一点胭脂无意识摩挲着:你这几日都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连封离别信都不愿意给我便走了。 朝鉴的眼神停留在她细白指腹上的嫣红:左右无事,躲懒睡觉罢了。 哦沈纵颐低头,陷入沉默。 葱白纤指始终玩弄着青瓷中秾艳红泥,有一搭没一搭的模样,清丽的眉眼拢着胭脂的红光,雪面照花般的娴静娇艳。 对面的男人捕捉到此般艳色后,神情若有所思。 朝鉴久未张口说话,沈纵颐抬头睇了他几眼,没从那张笑面上瞧出个什么。 他好像并不无聊,呆呆坐在那里陪在她身前,甚而撑起了良久的乖巧模样。 虽知这乖巧是假貌,可也该给他点反应。 沈纵颐手臂点着石桌,手背拄着下颌,上身前倾望着朝鉴,那么现在是睡够了,才过来见我的吗? 朝鉴眯了眯眼,笑起来:我为何不能先是想见已已小姐,后才觉得睡够了? 唔她绵软地拖长了音调,因为你是朝鉴,所以不能。 何出此言?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沈纵颐没有一板一眼地回答他,而是话锋一转,轻笑着:与我说说吧,你这几日在镇上的所见所闻。 若说之前对面前所谓的已已小姐抱着看乐的无所谓姿态,待她话落,朝鉴真切地愣了下。 他下意识追问道:你如何得知我不在府上?是特意寻过我? 朝云阁外私兵众多,我出不去,又何来机会去寻你。沈纵颐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但我看见你靴上沾着郊外特有的黑泥,身上还有酒楼独酿的酒香。 朝鉴眉头皱了一瞬,很快又恢复笑容,称赞道:小姐冰雪聪明。 不是我聪明,沈纵颐得到赞誉,神色却黯然下,她起身,慢慢收拾胭脂盒,大抵是这府中人都笃定我是只金丝雀,最初便不会高看我一等,于是做出点事情就足够出乎意料。 她好像忽然间失了所有快乐,整个人散发着灰暗的气息,算了,我不大想听镇外是甚么情况,你若想休息,自行回竹屋吧。 朝鉴跟着站起身,他难料到沈纵颐是如此敏感,一句并不真诚的夸赞倒是成了他的无心之失。 看她愁思萦结的样子,他竟也感到微微抽痛,类似于懊恼的情绪找上心门。 那个昔日最会鼓唇弄舌的一张巧嘴,今时最拙笨,朝鉴干笑两声,缓解他的尴尬。 我我刚吃足了酒,正是满腔真言呢。身材修长的男人扣扣手心,盯着女子纤柔背影,眨眼:要不然已已小姐多问问我,说不准会有些你想听的呢?难逢的好机会,正让我也听听自己的真话。 见她不为所动,朝鉴如同孩童般卖弄道:别走呀,说真话这事多稀奇啊,况且我知道的可多了,何止这镇内,便是镇外京城的事您大可都问一问我。 沈纵颐抬手按住欲扬的唇角。 此时可不得笑。 笑了便不符合她此时身份了。 自然,不回身更不合身份。 沈纵颐转身,愁眉微微舒展:朝鉴,你与从前不同了。 朝鉴看到她轻舒的眉心,不自觉松了口气,居然为她的笑而庆幸,他转而亦扬起笑问:哪儿不同? 她倒怔了,凝目了半晌,终究轻轻摇头:说不清楚。 你是在归宥死了后发现我的不同,还是之前? 沈纵颐蹙额,能不要说归宥吗? 第82章 她紧紧抿着唇线,神情有些冷,语调也沉重许多:你们究竟要见我如何疼才算疼,到了怎样的程度才满意才愿意放弃揭我伤疤? 朝鉴很少见沈纵颐对他生气,于是便知晓自己又说错了话。 可凭什么不能提归宥那个贱种! 那死小子从他这里偷师作孽把自己作死了,纯属活该,何必为这种人伤心。 不过若不是归宥孤注一掷地偷走尸体,沈纵颐如今也不能站在他面前,还这般活生生地伤心着。 朝鉴抿唇,不提就不提。 他才不稀得提那歹毒东西。 沈纵颐走到闷声不语的朝鉴身侧,将胭脂送进他手中,喂朝鉴,帮我拿着吧。 朝鉴低眉,看着在她手里显得很大,而在他手掌里却变得精致小巧的青瓷盘,嗤笑一声。 哇她怎么会认为把这么个玩意给他就能哄好他的? 难道就因为他从这东西上感到她的亲近了吗? 朝鉴神色微沉,哼笑后攥紧了胭脂盘。 二人重新落座。 朝鉴已计输一筹,不想再被沈纵颐操纵身心,于是在她开口询问之前就立刻张嘴,滔滔地讲完了镇上的事情,不给她半点疑惑的余地。 对视的一刹那,两人都沉默了。 或许是看出他的逞强,沈纵颐咳了声,缓解道:嗯,原来厉鬼会吸食人魂魄嘛?嗯死人的血都被放干了,这当真可怖。邬道升邬道长说这厉鬼道行深的话朝鉴,你方才说死了几人了? 刚足十二个。朝鉴死死扣着盘子,长指陷入湿红胭脂中。 沈纵颐双手叠于腹前,仪态优雅:你可知这些人与之前的死者有何异同吗? 之前是归宥为复活她而杀人,死者的血都被带回小木屋祭祀了,可她从未吸食过甚么魂魄。 她很想知道,红衣厉鬼究竟是异军突起的陌生厉鬼,还是早和归宥合谋的幕后者。 朝鉴不必思考就答道,大大不同了。那之前的死人身上可一滴血都没了,现在的尸体血淌满地。 他一直注意着外面那些事情,而且很清楚沈纵颐问这话的目的。 她人都死了,还攥着那点良心不放,就非得搞清楚这些死人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真的,他替她心累。 你就别担心了。就是没有你,该死的人一个不会活,该来的鬼一只不会少。朝鉴眼皮耷拉,漠然的表情在此时变得高深莫测,春雨镇必有此劫,你也好,旁人也罢,也不过是劫运中微不足道的引子。 沈纵颐眼底暗光一闪,她不动声色地说道:引子、劫运朝鉴,你果然是个道士。 嗯? 朝鉴啧道,抬眼紧盯着女子娇容,她的外貌是如此无害,一双眼干净又柔软。 她究竟是怎么用这双漂亮无辜的眼睛看出这么多事情的呢? 我何时露出的破绽? 沈纵颐展开一抹清浅笑容:生死之后,或有大悟,我死后突然看清了许多活着的迷雾。 从前我就很奇怪,你功夫好,相貌不凡,为何像你这般厉害的人物要到小小春雨镇的今府里做个护卫?其实直至刚才,我都不懂。 但你说的话点化了我。 我想到归宥少时入府,他并无识字的机会,更不提跟着某位道士学术法用邪术复活我。任何事情都不是空穴来风,他会邪术,自然就有他的来处。 归宥出不了今府,他只能在府内得到邪术。 想来想去,我发觉这府中只有一人是最神秘的,那便是你,朝鉴。 朝鉴静静听完她的分析,心防不为其敏锐而增厚,反而隐有破碎之态。 他想,沈纵颐原不似那样的愚蠢。 她可取之处当是越挖越有。 无怪乎一个两个都爱她爱得痴狂。 朝鉴剑眉松展,被戳破隐藏身份后不骄不躁,心平气和地说出真相:复生是倒转阴阳的邪术,此术早该断绝,我少时好奇,遍寻天下后杀了许多人,才将此术研究出来。 归宥天赋异禀,我都没料到他能这么快就掌握了此术。 他想了想,笑了。 妈的,这小子真是干坏事的天才。 第35章 无情者胜 归宥吗? 她记忆中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近卫是做坏事的好手? 沈纵颐笑容泛着苦涩:归宥他都是都是因为救我才酿就大错。 他本性良善。 本性良善?朝鉴笑意停滞, 古怪地看了看她,你以为他是为你才开始杀的人? 什么叫才开始? 第83章 沈纵颐茫然地将手搭上石桌边。 静了片刻,意识到男人言外之意后, 葱白手指猛地按紧了冰冷石料, 她仰起面看他, 神情巴巴的, 语气中更带着几分可怜的哀求:就是从我死后开始的, 我死之前归宥都一直是个好人,他单是为复活我才杀的人,他从前都是很好的, 是很好的对吧? 朝鉴的视线从她那双紧张无措的手指移到她眼睛里, 启唇浅淡:已已小姐,你问这些话不觉得自欺欺人吗? 他口吻稍加冰冷: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哪个答案呢?你又想证明什么呢? 闻言,是否已经分明。 沈纵颐立时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地软了身子,若非朝鉴眼明手快出手扶了一把,她便要从石凳子上滑落了。 见她如此,朝鉴不解问道:你被今家两个小畜牲欺负傻了还是怎的, 事到如今你竟还相信今府有好人吗? 他着实不明白沈纵颐那求证失败后的灰败神情。 对面前这位娇小姐而言,归宥是天性邪恶还是为她才堕落作恶,有这么重要吗? 不过她也的确很可悲。 寄人篱下的孤女, 从入府时被今熹针对,再到后来被唯一信任的今廿背叛,两姐弟持续数年地轮番折磨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除了相貌依旧如少女般娇媚, 其他方面与初来春雨镇时是何等的天差地别。 朝鉴细数往昔, 将她少女时的明媚肆意和现在的温和敏感对比,方觉这些变化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他虽然作恶多端, 但还没有亲眼见美好破碎的癖好。 由此可见,他还不算可恶。 真正可恶的是今府两姐弟吧。 朝鉴喟叹一声,微笑点头,欣赏了番自己的清白。 沈纵颐就没他的闲情逸致了,真相揭开:一直信赖并以此为灰暗人生中唯一光明的归宥,此时却被人残忍地告知了那光是假象,归宥也不过是和今家姐弟一样的人。 她实则不指责仇恨归宥的恶。 如果归宥始终以恶人姿态救她,沈纵颐依旧会对他愧疚。 但他不该在她面前装成好人。 已已小姐身处于混沌的恶意中太久,对透明的善意不由自主地要求苛刻。 信念破碎,沈纵颐麻木了会儿,忽然不可遏制地伏在石桌上,两肩抖颤。 她哭也不出声,悲痛紧了才发出轻得像梦呓似的呜咽。 旁人见状一眼就瞧出了她在忍着哭声。 好像就算是悲伤,她也得克制让自己的悲哭不打扰他人。 朝鉴在她哭之前还有点看客心思,可是当耳中都灌满了沈纵颐压抑的哭声后,他冷硬的心渐渐就变得酸苦无比。 他抱臂坐在她面前,望着她纤弱隐忍的薄背,心里很不是滋味,没半晌就龇牙咧嘴地咂摸起对策来。 但他也不知该怎么做,也不知该不该做。 站起来左右踱步,朝鉴的目光缠绕着女子矮伏的身影。 他不然拍拍她的肩膀,说些安慰的话? 可是说什么呢? 良久,朝鉴犹豫地用指尖碰了碰沈纵颐,她没反应,他不大熟练地道:别哭了。拜托,你是个死人哎,怎么还像个活人哭哭啼啼的。 沈纵颐微顿。 朝鉴说完,先行陷入一阵失语中。 幸而耳边安静下来,连那些听着压抑沉郁的呜咽都没有了。 朝鉴刚要扬起自得的笑,又听到门口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滚开! 公子您不能进去,家主说了不准任何人进朝云阁! 滚!! 闹声随着踢开木门的巨响倾巢涌入。 今廿脸色苍白,下眼睑泛着猩红色,和病态神色对比鲜明的是他神态极端平静,如同深潭般无波无动。 他走进来,掀翻了一众护卫。 朝鉴瞄了眼这小畜牲的身后,几十个大男人倒地哀嚎,有死有伤。 今廿又发疯了。 你干嘛? 作为已已小姐的近卫,朝鉴觉得造成她悲惨现况的责任有他一份。 以前是以前,现在有了爱,他决定贡献贡献。 伸手阻拦,被今廿疯狂攻击。 朝鉴捂着手臂痛哼。 情况不妙,他忘了自己是个道士,只能背地里阴人,搞不了近攻。 你给我等着!朝鉴抬头,阴狠地甩了眼今廿。 今廿冷笑:滚。 朝鉴不滚。 他虽是不要脸,但还有点自尊。 今廿聚起内力,把碍事的贱男人击飞到厢房前。 朝鉴: 朝鉴爬了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因距离远而不得不大声对沈纵颐喊道:已已小姐你撑住啊,属下一会儿就来救你! 第84章 今廿疯是疯,但肯定不会真伤了沈纵颐。 这点认知朝鉴还是有的。 不过这疯子会伤除了沈纵颐以外的任何人。 挺难搞的。 朝鉴瘸着腿朝竹屋走。 他回去拿点装备再来。 已已 身后传来黏腻的呼唤。 沈纵颐埋在手臂里的脸面无表情。 眼泪还在掉,甚而泪水汹涌,但她的眼神始终是冰冷的。 她带着修真界的记忆,幻境所赋予的悲惨当然都是她变强的工具。 她的哭笑不过是应时而动,沈纵颐本人对这些经历无感。 感受到属于朝鉴的气息彻底消失,沈纵颐眼睫微动,疲倦地皱眉。 她就不指望朝鉴能拦住今廿。 老贼从来都把他自个儿当第一位,有朝一日为旁人舍生忘死那才是稀奇。 今廿挪到她身侧,一双手阴冷地抚上她的肩,他俯下身,冷湿气息贴近耳廓:已已,你在哭谁? 沈纵颐抿唇,厌恶地闭起眼。 似乎从她的沉默里感受她排斥,今廿痴痴地轻笑出声,拇指按着她衣衫下柔嫩肌肤,危险地摩挲:我猜猜已已肯定不会哭我和今熹的,你恨我都来不及可这府中又有何人值得你哭呢哦苏行章吗?我知道他这几日偷溜出府去死人地方,很危险的 不过他很会装蒜,宁可忍着伤也不会在你面前流露出脆弱情态那为谁呢? 沈纵颐抬起脸,眼中厌恨不加遮掩:别碰我。 她用力拍开了他的手。 今廿白皙手背上泛起一片红痕,他依恋地抬起手,将被她打过的地方贴上唇。 保持着轻吻红痕的动作,他自额发中掀起眼皮,弯起吟吟笑眼:已已,你终于肯看我了? 沈纵颐嫌恶地别开脸,不愿如他所想那般将眼神施舍给他。 今廿无所谓,依然甜腻出声:已已就把这个人告诉我嘛,你在为谁哭啊,哭得眼皮红成这样,我好心疼的。 别说了别问了今廿! 沈纵颐气得两肩发抖,她颤声连连,尤其捂着眼睛,显得很狼狈。 今廿被她的突然爆发弄得一怔,他勉强地勾起笑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压下她卷起的长发,怎么了?告诉我怎么了,好吗? 他轻柔的声音动人缠绵。 沈纵颐却如同被他的温柔蜇了一下,动作激烈地起身,伸出食指指着他昳丽面庞,乱泪纵横:你们一直逼我做出回答可是为何都要逼我做回答?!我不爱你,我不爱今熹,我不爱你们任何人!为什么?今廿?你们明知道我恨,为什么非得!非得要我选择谁?! 今廿收回手,冷静地对她微微笑道:因我爱,我爱你,我离不开你。 听完他的话,沈纵颐不可置信后溃然惨笑:你爱我和我有何干?你管囚禁我叫爱我?!今廿,你简直可笑!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今廿神容平淡,黑眸清澈不见狎昵,他说他的爱时,心是神圣的。 与此心光明相反的是他伸出小臂,不容拒绝地用手掌遮住沈纵颐恐惧厌恶的双眼,赋予她黑暗后轻声道:可笑可悲可恨我是罪人,你杀了我罢,已已。我控制不了自己。 沈纵颐想躲开他的手,却被他攥住手臂不容退后。 你你想做什么?她颤声问道。 今廿甜蜜一笑,掰开她紧握的手,在她手心放下一根细长冰凉的物什,已已,我知道你为谁而哭了。 你喜欢归宥对吗?从前在府内你就最喜欢他。 我才知道他死了,还是魂飞魄散呢 别说了,别说他了 今廿的指缝里淌满了潮热的液体,是她的泪水,她受不了别人提归宥的死。 承接着她的泪与苦痛,今廿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眼神破碎,表情悲哀,可出声维持着刻意营造的残忍蜜意语调:归宥像护食的野狗一样护着你,那他死前最后想的是谁,是你罢,已已。 已已,你说他死的时候会不会说,已已小姐呢?已已小姐有没有事?已已小姐,真是个贱种,到死肯定都忘不了你。 沈纵颐被彻底击溃,她尖叫地挥开他的手,捂着耳朵满面绝望: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哥哥哥哥哥哥 他才不是你的哥哥!今廿冷酷地提起她的手腕,低眼盯着她,冷声强调道:他是贱种,已已,他是贱种,他不配做你的兄长。 今廿!我恨你 她终于崩溃地说出了内心真实想法。 第85章 今廿逼迫她说的。 恨我是对的。今廿握着她细瘦手腕,宽大手掌包裹着她纤细手指,恨我的话,就杀了我罢,已已。 沈纵颐陡然睁开眼,这才发现他在她手心塞的东西是根簪子。 簪尖锋锐,簪花华丽。 是她五个月前拿来自戕的簪子。 兜兜转转,这簪子却又回到她手里。 沈纵颐想猛地甩开簪子,但她的手被今廿拿在手里,动弹不得 已已 今廿双眼湿润,你不是恨我吗?那就杀了我。 别躲,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杀了我。 不要我不要呜今廿,我不要成为你和今熹这样可怖的人不要逼我她不住地摇头,躲避后退,却一直一直被他拘着,只能无力至极地哭泣。 没事的。今廿伸开手指,撷着她额角乱发,在沈府学书时,已已总是功课最厉害的。那时我们都叫你小师姐呢,小师姐厉害呀,怎么现在握根簪子都握不住呢 他喉间酸涩,歪头边落泪边微笑着说:小师姐当初多肆意,容不得旁人说一点不好呢。小师姐善良,护着刚进府的学子的姿态又耀眼又可爱。小师、小师姐别哭了,最后一次,杀了我万事皆休。 沈纵颐濒临绝境,忽然抽出一只手发狠地甩了今廿一巴掌。 这巴掌结实无比,带着十足的恨意。 落到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今廿白嫩的脸颊几乎瞬间就红肿起来。 他转过脸,被打的地方又疼又热,但他只在乎她手掌贴上来时的感觉。 已已的手好软好香。 今廿阖眸留恋地闻着空中残留的馨香,唇边慢慢扬起一抹恶劣的弧度。 他睁开眼看向沈纵颐,讽笑道:已已,在你心中我是不是也是个贱种? 但我就是再卑贱,归宥也不如我。 你都没亲眼见到归宥的死就哭成这样,那我死了的话,我当着你的面去死,你会不会也这样哭我? 今廿双手抬起,以恐怖的力道攥紧她握簪的手,任凭她用另外的那只手疯狂拍打都不为所动。 他静静地望着她濡湿的脸,攥着她靠近,簪尖抵住绸缎上的精美暗纹,今廿忽地明媚一笑:要为我哭哦,已已。 话音未落,簪尖势不可当地刺入胸膛,四野静寂,鲜血涌出。 噗 今廿怔松。 他用一只手禁锢沈纵颐的手臂,表情呆滞,另一只手僵硬地摸上脸颊。 温热的血,淌湿了他的半边脸颊。 可都不是他的血。 已已? 沈纵颐气急攻心,直感到一口血喷出方郁气稍散,她被今廿撑着才没倒下,但在昏迷前,她望着今廿胸膛上插着的簪子,含血哽咽:我不想你死。 她声音虽低,但今廿听得清清楚楚。 每个字都是雷霆,狠狠击降在他的身上。 托抱住昏迷的女子,怀中柔软如棉,他僵冷地收束抱她的双手,任胸膛鲜血浸湿她的衣衫,而他只是表情空白。 已已 什么叫不想他死? 她是对他对他心软了是吗? * 沈纵颐昏迷的前一刻松了口气。 簪子幸而没有扎进去。 今廿死不了。 她想他死,却不是现在。 现在今廿看起来爱她痴狂,为她要死要活的,实则都是空架子。 沈纵颐明白,幻境里的今廿儿时起被父亲抛弃在沈府后,整颗心就扭曲了。 已已小姐是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今廿便如溺水者抓稻草般抓住她不放。 他口中的爱再浓烈,那也是虚弱不堪的。 准确地讲,他是为了报复曾经不爱他的人而去疯狂地爱沈纵颐。 沈纵颐忽视他,他潜意识里察觉到会再次被抛弃,而为了不被抛弃不受伤害,也是为战胜再次被抛弃的恐惧,今廿于是决定先抛弃沈纵颐。 如何抛弃一个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那就让沈纵颐杀了自己,他死了,先沈纵颐一步死,先一步离开她,那么就是他主动抛弃了沈纵颐。 在这场博弈里,他就是胜者。 他想用自己的死来证明自己战胜了恐惧。 沈纵颐安然昏倒。 想死没这么容易。 你破不了你的欲望。 她会助纣为虐,让他的欲望猖狂至吞噬他自身。 她才会是唯一的胜者。 第36章 纵颐纵颐 朝鉴拎着八卦盘桃木剑蛊虫黄符回来的时候, 看见今廿抱着沈纵颐哭得心惊。 朝鉴咬牙切齿地喊:妈的畜生,你给我把已已小姐放床上去请医师! 第86章 他说着,明知道沈纵颐是个活死人不会再死一次了, 但看着她身上全是血, 还是遽然火大起来, 嘭地扔掉以往当宝贝供着的家伙事, 大跨步走过去照今廿的左脸砸了他一拳。 今廿眼睑通红, 被打也不管,只是抱着羸弱的女子死不撒手的同时,像个顽童般固执问道:已已已已她不想我死, 她就是爱我的对对吗? 他偏执地要求个答案, 竟都忽略了问的人是自己平日瞧不起的朝鉴。 爱爱爱爱你个屁!朝鉴眼尖瞅到今廿胸前的银簪,一掌甩过去,把那插了小半截的簪子又拍进去半截,把她给我! 尖锐簪子扎入胸腔,今廿疼得闷哼一声,手下不觉松了松。 朝鉴找准时机, 一把将沈纵颐抢到自个怀里抱着,眼神从她身上望了个遍没发现有明显伤口,紧绷的心神方才落下。 他阴着脸, 抱着沈纵颐往回走,一脚踹开房门把人轻柔放到床上后,折身返到今廿身前, 又照着他的右脸砸了一拳。 若说第一拳下去, 朝鉴是出于愤怒的心理, 这第二个拳头便全是好意了。 今廿皮肤白,一拳下去黑了左眼, 右眼眶却没有,主人家要好看,一黑一白到底失了对称之美,朝鉴冷静地砸下这右眼拳,谁得知不赞他是个忠仆。 忠仆朝鉴没等今廿抬头,猛地上前又把主人家踹倒在地,犹然不泄恨,接着向今廿的小腹使劲地踢了两脚。 许多年没干这种事,朝鉴住了手象征性喘两口气。 真正的强者踢人之后往往是云淡风轻的。 而他是弱者,喘的这样剧烈,足以证明方才行为都属于弱者的反击。 今廿呕了一口血,这才如梦初醒,脸色阴鸷地抬眼:贱!奴!你怎敢 他话未说完,闻讯赶来的今熹又一脚踹上他的后腰。 今家主怒吼:今廿!你疯了吗?! 今熹这记兜腰脚可比朝鉴的厉害,脚力犹带内劲,直将今廿踢得伤势加重一个度,他噗嗤吐出大口黑血,手脚瘫软地仰面倒下。 让沈纵颐流的血这下今廿是千百倍地还了,他四肢瘫在地上,唇齿血淋淋,两眼虚弱地望着青空凌凌,兀然地露齿笑出声。 今廿!如果已已出了半点事,我要你死!今熹怒气冲冲地跨过重伤倒地的弟弟,奔进房中。 随后而来的邬道升冷冷地俯瞰他一眼,也稳步离开。 苏行章那温润如玉的贵公子维持不住优雅,一剑劈断地上少年的青丝,语气森寒:若纵颐有一分不测,不必旁人动手,我自将你千刀万剐。 说完即向房中疾步而去。 连朝鉴这个低贱的奴仆都敢蹲下身,啧啧地嘲讽他:你要完咯~ 恶人有恶报嘻嘻。 今廿眼珠微动,咧嘴笑得血腥。 他暮气沉沉的眼神里突兀地现出一点亮光。 朝鉴听到这疯子少年说:她不想我死哦。 今廿痴然笑,在所有人厌弃他,跨过他的时候,只有已已说,不想他死。 面容沾血而愈显艳丽的少年踉跄爬起来,他跌跌撞撞地离开院子,自行去寻找医师,走的时候口中还喃喃自语,幸福而病态地重复着:她不要我死我就不死她不要我死我不要死 这今府真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朝鉴沉默地起身,原路返回把装备一件件捡起来,拍了拍泥后抱在怀里。 距离不远的屋中传出各种声音:今熹对奴仆们的斥责,苏行章隐忍地问医师还有多久到、奴仆们惶恐的求饶 沈纵颐 姐弟为她反目,正道为她动容,邪道为她付出。 这种人才若是能掌握在手里,说不准会做出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朝鉴低眉看着怀里的东西,这些符啊咒的,以前都是他用来杀人害人的,最初把它们造出来,他肯定没想过这些邪物会有用来保护人的时候。 也不知何时对这般脆弱的女子上的心,好像自她竹林里出现,他的视线就很难不去寻找她的身影。 这三日在镇上躲躲藏藏,喝醉后发疯,也阻挡不了脑子里冒出她的身影。 邪魔外道爱上一个人的话那绝对是场灾难。 朝鉴一瘸一拐地朝竹屋里走,小畜牲下手真重,他肯定要拄拐一段时间了。 竹林潇潇,冷风如刀。 朝鉴半路突然把沾过血的武器一股脑扔掉,挺直腰身地瘸了回去。 朝鉴改邪归正很久了。 * 邬道升凝目望着床上的女子。 她衣襟上满是刺目鲜红,稠密的红色衬得她脸色惨白。 她依旧很美,像一朵苍白透明的山茶花断了头落在深沉的被褥中,美得毫无生气且灼灼清绝。 属于除魔道士的正常做法是,漠视床上邪物的虚弱不堪,让她就这般被一堆慌乱的活人摆弄诊断,徒劳无功的汤药塞进她脆弱寂静的身体里,久而久之她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第87章 这世上就此少一个邪物。 医师医师呢! 家主,小姐气息断绝,已是无力回天了! 庸医!庸医!! 场面混乱焦灼。 邬道升闭眼,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扣紧阴阳环。 他终于在无措茫然的氛围里启唇,音色清冷:活死人的伤,活人救不了。 话落,满室静谧。 所有人都看向房中修长身影。 苏行章暗含希冀,沉声道:道长您可有法子? 血泊中诞生者,自以鲜血为生。 道士微顿,说:她方才被今廿所激,现已封闭五感,若不以血唤醒,恐是再难睁眼。 苏行章紧张回眸:要多少血?我现在就给她。 他说着,剑刃已经别上手腕。 邬道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乃凡人之躯,放干全身的血也于事无补。 那? 道士的心头血,或者是修炼出人身的厉鬼之血。 举室的眼神都焦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在想,邬道升心性冷硬,比鬼还无情,他会救沈纵颐吗? 邬道升长眸微狭,心道这定然是错的。 他收起阴阳环,缓步上前,执起沈纵颐的手时,他依然如此想,这定是大错特错的。 慢慢地扶着沈纵颐的双肩,将她扶着坐起,邬道升冰凉的眸光落在她阖眸的脸上,心声沉静。 抱歉。 碎冰似的动听话音,从紧抿的薄唇中泄出。 邬道升倾身上前,白袍收束,勾勒出精悍紧实的背肌。 长睫低落的那瞬间,邬道升竟幻觉般看见那被他杀死的弟子和女鬼的尸身。 记忆中绝望父亲痛恨的叫骂声却被一道天籁女声覆盖:道长 抱歉。 无所不知的第一道士在不知道为什么地道歉。 他的法子很简单。 左手扶着沈纵颐,右手撩开她眉眼上的乱发。 俯身,逼出心头血,覆上她微启的唇,湿润的血滴滴渗进她柔嫩的唇瓣中。 邬道升垂眸望着女子浓秀的鼻梁,静谧中发怔。 他自出生便是被长老们塑在铁规石则里,他被教养成铁石般的人。 墨守成规、迂腐不堪。 遇到沈纵颐,她这样的女子她让他第一次尝试地从心里探出纤弱的枝条,触碰本不属于他规矩里的柔软。 是幸是刑,是刑是幸。 咳。 良久,沈纵颐闭眼出声。 邬道升将她放回,迅速退出。 他薄唇染血,嫣红暧昧,偏神色依旧冰冷。 苏行章从他眼前跑过去,撞开他,迎接她。 纵颐,纵颐?纵颐你听得见我吗? 苏行章肆无忌惮地表达着他的在乎,连今熹如此的恶人也在眸光期盼、无所顾忌地等候在床侧。 邬道升抿唇,屈指撷掉唇上血珠时,收手时,指腹又莫名地停留了片刻。 他专注地听了会儿身后的声音。 沈纵颐醒来,微弱地谢过苏行章的关心,邬道升能想出那双眼睛张开后的波光潋滟。 苏行章还算个君子,他说是道长救了她。 女子沉默了半晌。 高大□□的道长静寂中收紧了双手。 待那句:多谢道长如白羽般漾开寂寥的空气后,邬道升松手,不冷不淡地嗯了声。 他大步朝屋外走去,背影如剑挺括。 外间冷风很烈,刮得道长白玉般的耳垂殷红。 不多久,所有人都被沈纵颐温柔坚定地请出了房门。 苏行章并不放心,其实没有人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可是沈纵颐说:我不会死了,我要带归宥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沈纵颐从不说谎。 今熹知道她说到做到,这才撤出房间。 几人到屋外,今熹目色复杂地望了会儿紧闭的房门,方转身离去。 随她离开的还有大批的奴仆。 院中只剩了邬道升和苏行章。 苏行章看着白衣道士,沉吟一番后主动靠近道:道长。 因刚才之事,邬道升并未冷漠,瞥了苏行章一眼,示意他有话直说。 苏行章方说:邬道长,在下与你打个商量如何? ? 我要带纵颐离开。男人神情温润,眼神沉稳,他直视着邬道升,一字一重:此处徒惹她伤心,我要带她遍历名山大川,无拘无束,快乐自由。 她若不要你跟着呢? 苏行章笑:我就偷偷藏着,在背后保护她。绝不会让自己的一厢情愿变成她的负担。 她的快乐她自己给予,我只是想助她更快得到想要的东西。 第88章 道长,我希望你与我合作。苏行章说,你品性正直,必不忍纵颐在此魔窟受尽折磨。 邬道升敛眸,声音低哑:你要如何帮? 您杀鬼除妖第一等,我解决今家两姐弟。事成之后,我苏行章可将泰半家财赠与您。 苏行章郑重地承诺道,说到家财报酬,他忽而变了脸色,有些羞赧地抚平衣襟上褶皱,说:剩下一半的家财我想给纵颐做聘礼她若不要我,我便将聘礼赠她做盘缠。 邬道升定眸,凝重地看了他半晌。 苏行章几以为要被拒绝时,又忽地听到这道士说:好。 多谢! 邬道升冷眼乜过苏行章的笑,转身离开。 苏行章则坐到石桌上,撑着脸望向房门,守着屋里的人。 他始终担忧她。 出屋之前,他回眸看了看,女子撑着手臂呆望着枕头,很是懵懂无绪的样子,让人瞧着十分揪心。 苏行章思及此,无声叹了口气。 纵颐纵颐纵尔欢颐所乐,你究竟何时才能真正欢乐起来呢? 第37章 得逞 今廿真是个好棋子。 沈纵颐倚着床头, 纤白手指抚着湿润唇瓣想。 若非这小子闯进来作妖,邬道升也不会渡这心头血给她。 道士的心头血到底比凡人的血更有用些。 这几日里苏行章似乎察觉到她需要血液,每日早晨总是放半碗的血在她桌上。 沈纵颐不喜欢端着碗大口喝血, 那般粗鲁的动作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茹毛饮血的野兽。 她更喜欢咬破苏行章的脖子, 但他总是害羞, 宁愿割开手掌放远超她需求量的血, 也不敢叫她搂着亲几下。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沈纵颐渐渐厌烦,本欲今天就将此事说开了,没成想今廿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助她成了事。 邬道升的几口心头血至少能让她饱腹三日有余, 最重要的是, 沈纵颐发现喝下他的血后,自己体内开始有了鬼力。 鬼力属于她的力量。 她正在变得强大。 可也不能干等着邬道升施舍他那点恻隐心,她得有个稳定的血源。 道士之血和修炼成人身的厉鬼之血。 沈纵颐思及那日的红衣厉鬼,心神微动。 同为邪物,沈纵颐和鬼怪的最大区别便是她以血为力量来源,鬼怪们则靠吞噬同类鬼魂来强大自身。 厉鬼修炼出人身后, 对魂魄的需求量空前增大,所修炼出的肉.体鲜血对他们反而是鸡肋。 比起苏行章邬道升,养一只有人身的厉鬼天天放血喝反而是最方便有效的。 反正厉鬼全身血流尽了也不会死。 目前为止, 沈纵颐只见过一只有人身的厉鬼,便是那红衣鬼。 眼前浮现出厉鬼离去时阴狠的眸光,沈纵颐微微一笑。 他必然是认识她的。 说不准自己也认得他。 只不过那面具阻挡了她的探究。 这红衣鬼既是春雨镇的杀人凶手, 入夜后自会出现, 沈纵颐勾着发尾思忖, 如何能出今府呢? 又怎么让邬道升顺理成章地带上她去捉鬼呢? 沈纵颐忽而起身到了妆台前坐下,她凝眸望着镜中的脸, 白润中有了血色,是健康的模样。 自百年前测出废灵根,不顾体质而强行修炼的那时起,她的脸色便始终泛着苍白病气。 没有哪一刻完全像此时一样眉目生动活艳过。 纤指爱抚脸颊,沈纵颐怔然地回忆起凡间。 严厉慈爱的父皇、温柔善良的母后、数不清的宠爱她的人 她做公主时,最喜欢被一大串人前呼后拥着,穿上最华贵的裙衫扑蝶又摘花。 那时修仙长生于她不过浮云,她生来拥有掌控一切的权利,哪里还在乎甚么长不长生。 倒是身边的人都铆足劲要做天下第一,只为站到她身侧不失色。 物是人非,沈纵颐知道这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在修仙者口中不过是轻飘飘的已了尘缘。 只是她的尘缘没有了尽。 有朝一日能弄清外来者们的源来,她说不准能再续前缘。 故国虽亡,她这故国储君却仍旧活着。 活着便得做些事。 沈纵颐挑起一缕乌发,拢在手心细细瞧看着。 而为了那点没完成的事,总得牺牲些什么。 夜深之后,院中苏行章撑着脸望月沉思,想着想着思绪竟真的沉落下去,手一松,歪倒在石桌上。 风过竹动,满院清辉如银屑,一道修挺黑影无声落至月银中央。 感受到汹涌的鬼气,沈纵颐攒眉,不动声色地躺着。 不知名的厉鬼驻足于她的窗棂前,站了会儿,手掌抬起又放下。 沈纵颐只听到一点叮铃轻响,浮动起深不见底的夜色,不过很快,这点声息终被吞没,她的耳边再次恢复了寂静。 第89章 那道身影转眼间也消失不见。 她现在的功力还认不出这鬼的实力几何,不过他既能悄无声息地进入今府,想必是很有实力的。 费时前来,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没有伤人抢物,反似留了何物在她窗上。 沈纵颐等了半晌,外间果真是没有异响了,方撑臂推开窗。 银月照亮窗台,暗沉的乌木台上静静躺着只反射着月光的小铃铛。 归宥死前赠给她的遗物。 她将古铃遗留在了客栈,折身去寻时却再也寻不见。 这只是个古朴又不值钱的旧铃铛,连她都不再去寻,还有谁能比她更在意呢? 沈纵颐想起一个人,但立时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 归宥已魂飞魄散,以邬道升的性子绝不会对其手下留情的。 方才到来的定是恶鬼,那般浓郁的鬼气,只怕不是刚死不久的归宥能修炼出的。 将铃铛握进手中,她阖起窗户。 铃声依旧清越,像是从未离开过般。 将铃铛放到枕边,沈纵颐躺下后轻轻地勾勒着上面的花纹 她想,她有法子了。 翌日清晨,清光普照。 苏行章猛地睁开眼,遽然起身抽出长剑,警惕地四顾院子。 习武之人少眠,他若笃定守夜便连个瞌睡都不会打。 谁给他下了迷药? 来不及多加思考,苏行章思及沈纵颐安危,跃过石凳跑上台阶一脚踢开了房门。 纵颐?纵颐! 甫一入室,张皇的目光来不及多转移几个方向,苏行章的视线立时被床边那抹雪影攥住了。 纵颐? 他惊愕、担忧的声音温和地滑入沈纵颐耳中。 沈纵颐在他担忧惊愕的眼神中转过身。 她眸光如此纯粹清澈,那双黑眸像两潭清水中的黑石,干净得让人目眩神迷。 苏行章,你干什么这么看我?沈纵颐歪歪头,对他笑得璀璨。 苏行章仓皇藏起情绪,稳步沉重地走近她,手指小心地托起她的发,眼睫不自觉地潮湿:已已,你还有哪儿难过吗? 沈纵颐笑出声:什么难过啊,我为什么难过呢?对了,你找到我哥哥了吗? 闻言,苏行章更是身子一颤,他抬起眼帘,声线不稳:已、已已你记得我们这是在哪里吗? 他顿了顿,有些不忍地问道:你还记得今熹今廿是谁吗? 是谁?少女利落地反问,能帮我找哥哥不?我要找归宥,我得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苏行章虽有预感,但得知真相后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在叹气,他勉强勾起笑容,会帮你找的,谁都会帮已已找哥哥的。 低眸看向沈纵颐满头银雪般的长发,他整颗心都变得又柔软又酸涩。 她便如此深爱那个叫归宥的男人吗? 硬撑了这些时日,却最终还是受不住归宥死去的事实。 不仅被今廿激得吐血昏迷,更是悲痛到一夜白头与失去记忆。 但是记得其他人,却特别地忘了归宥的死。 苏行章不忍地别过头,避开沈纵颐希冀的眼光。 她却不满地拽住他袖子,苏行章,我们不是去今府吗?这里是哪儿?你怎么不说话 沈纵颐突然看见点晶亮的物什,一震,声音不免渐渐低了下去,她有些胆怯地松开拉他的袖子,转而牵起他温热的手掌,咬唇问道:喂你为什么哭? 苏行章立刻抬手,慌乱擦掉眼角泪珠。 没,没哭。 她皱眉,骗人,我分明看见了。 苏行章愣了愣,敛眸苦笑一声:已已,你能一直这般吗? 无忧无虑、天真肆意。 让他看得又欢喜又难过。 沈纵颐神思一滞,反应过后,强硬地将手指插.进男人指缝中,死死扣着他的手,带着两分抱怨道:你偏要说些奇怪的话吗,我都听不明白。 苏行章指尖刺痛,他温柔地抬起眼对她笑:没事,不明白就问我,苏行章一定为你解答。 唔她沉吟半晌,简短命令道:你蹲下。 男人听从命令,半蹲着,与她平视。 沈纵颐用另一只手掐住苏行章白皙下巴抬起,俯脸迅速地吻上他的眼睛。 眼皮上传来湿濡的吻,轻微的舔舐从眼角下落,柔软一点点蔓延过他颊上的泪痕。 她吻尽他的残泪,最后将唇瓣贴上他的。 没有动作,她似乎很好奇,又在感到欢愉时低低地笑出声,说话间起伏的湿热气息带着清香扑进他的唇中,哎苏行章你好好看喔 苏行章本来任她施为,安静乖顺,但在她说完那句尾音缠绵的夸赞后,清雅冷静的神色登时绷紧,瞬间站直身子,箍住她的肩膀,反客为主,薄唇用力压了回去 第90章 唔。 她有些喘不过气,纤白手掌抵着他胸膛,轻一点啦 娇斥。 苏行章兀然别开脸,将头欺近她细软脖颈处挨着,双手紧紧拥着她的腰,他的青丝滑落,与她雪白的长发缠绕在一起。 沈纵颐感到后颈处一阵湿意,扶着男人劲腰的同时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 她无声地抿唇。 在修真界时没听说苏行章爱哭啊 就是多亲了几下,也不必如此吧。 还想趁着能亲近他的时候多吸几口血呢,现在把人弄哭了,还怎么做呢。 沈纵颐敷衍地拍了拍苏行章的后背,怎么了嘛?苏行章? 苏行章沉默地摇头。 没怎么的话,就别哭了吧,你把我的衣服都弄湿了哎。 抱歉。苏行章低哑地道歉,从善如流地止住泪水,双手却依旧箍着她的腰,不放开。 沈纵颐生了气,一口咬上他的脖子,叼着他的软肉口齿不清道:再不放开我就咬人啦? 嗯,给你咬。苏行章拨冗拉开衣襟,将修长的脖子呈现到她唇下。 沈纵颐心中耸肩。 转而尖齿探出,毫不犹豫地刺入柔嫩颈肉,喝了两大口鲜血。 饮血完毕,她奖励性地亲了苏行章的眼睛一下:苏行章你真好。 苏行章闭起眼,贪恋地笑了笑:已已,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可以跟你走啊。 他愕然地绷紧了身体,却听到她又说:可我要先问问归宥,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苏行章一颗心被抛上抛下,不免艰涩地应和她道:可能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要处理点急事便先走了吧。 甚么急事? 急着送死吗? 沈纵颐推开苏行章,这次倒是很轻易地拽开了他的怀抱,她很气鼓鼓地抱起双臂道:不管何事,走之前就该跟我说一声。谁还非跟着他吗,可是他这样走了,我多担心呢。 苏行章张开五指,隔着点距离拢着她生气的白嫩脸蛋,指尖微动,是忽然而起的想触碰又不敢。 一头雪发的沈纵颐,黑眸红唇,更像个琉璃般易碎。 她明亮的眼里是朝阳般的生气,全无昨日他离去时所见的空无。 愈是对比惨烈,他愈是心痛难耐。 在意一人的时候,原是要连对方的苦痛都恨不得捧过来自己咀嚼着的。 他心疼她,比起清醒的痛苦,他更愿她如此天真快乐下去。 不知道归宥死了也好,她一直处于寻找,便始终能有个希望,还能这样发发脾气。 沈纵颐张着黑白分明的明眸,看向四周的人。 邬道升立在她身前,今熹今廿退在角落里,朝鉴扒着窗棂瞧着里面。 所有人静声望向女子的白发和眼里的懵懂,神情复杂不已。 和苏行章想法一致。 他们以为沈纵颐爱惨了归宥。 在场没有一个人曾体会过如此炽热纯真的爱,当发现这种奇迹就发生在面前时,谁都张不开嘴说点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那个名为归宥的死人引起了一阵嫉妒的狂风。 当邬道升检查过沈纵颐的身子,察觉出她体内有鬼力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选择将此事纳入缄默。 夜幕终于再落下。 邬道升攥紧阴阳环,大步朝府外走去。 等等我等等我! 少女轻盈的身影翩然落至身侧。 白袍道士神色冰冷,作甚? 她傍上他手臂,眉目开展,眼神清烱:带着我带着我嘛! 邬道升之前不知道她还会有不惧怕自己的时候,当即薄唇抿起,道:很危险。 我很厉害的,我保护你。沈纵颐浓秀的面庞上舒展出崭新灿亮的笑光,极漂亮极漂亮地击破了一切阻碍。 道长敛目,拿出阴阳环念了几句咒后,脸色沉冷,将相当于第二条命的武器塞进女子细嫩掌心,此环可驱一切邪祟,方才的咒解了它对你的攻击,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沈纵颐喜笑颜开,抱紧他的手发誓:我绝对听你的话。 邬道升清润的眸光从小臂上一扫而过。 他继而撩开长腿,往外走去。 第38章 第二只厉鬼 死的人是酒楼里的堂小二。 死相不善, 邬道升打头进的门,见到那死人的一刹那便转身,右臂伸展欲挡住沈纵颐的视线。 沈纵颐弯身, 迅速从他臂下穿过, 跑到尸体身侧, 站着看清了尸体的全貌。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苍白。 始终在关注她的邬道升见状攒眉, 迈开步到她身侧静静站着。 沈纵颐抓住男人的小臂, 扭过头使劲地眨了眨眼。 看得出她在用力隐藏自己的不适,邬道升没说话,催咒提高了自身的体温, 好让她抓着更舒心些。 第91章 室内阴气很重, 对常人而言太阴寒了。 邬道长却忘记了沈纵颐不是常人,她没有生命,其实不怕冷。 她并不需要他的温度去帮她驱散恐惧。 果然,沈纵颐再转头便放下手,神色如常地吸了两口气,而后慢慢地蹲了下去近距离查看尸体。 这堂小二便是当初给她送鞋子的那位。 一张面目青紫的脸上, 当初不敢抬起的眼睛此刻却目眦欲裂的,圆睁出几分怒气,而他断开的喉咙里流出的血像他脸上阴冷的怒气般淌满了半个地板。 沈纵颐鼻间满是腥稠血味, 但她并不喜欢这些已经死去的血,所以很冷静地分辨出尸体上残留的鬼气不属于红衣厉鬼。 自体内有了鬼力,她慢慢也能分出不同鬼的鬼气了。 比如她现在就知道昨夜来的鬼是红衣厉鬼, 而杀人的鬼却不是他。 但同是厉鬼, 也就说明春雨镇上至少有两只极其厉害的大鬼。 邬道升想必知道得比她早, 故而当沈纵颐将此事说出时,他表情很淡, 眼神下落,不经意地扫过她沾血的绣鞋。 沈纵颐起身,乖顺地退到他身侧,那我们现在干嘛? 寻鬼。邬道升将尸体上一缕若有似无的鬼气攥进掌心,抬眼目视窗外沉沉夜色,音色冷淡:杀鬼。 道士除鬼自有他的法子,沈纵颐不便干扰,出了楼就自觉熄声不语。 空寂的街道寥有灯影,独眼似的月亮冷冷地窥伺世间,泄出的月色隐烁地照亮了前路。 邬道升好像有了寻觅的具体方向,他行走间目标明确,高大的背影拢着月白透出令人信服的冷肃气质。 沈纵颐一步一慢地跟着他身后走,宽阔的街面寂寥安静,她踩着他的影子,即便再小心翼翼,也不免发出细碎的声响。 偶时邬道升转头来看,看见她的举动,眼眸微敛,面无异色。 她仰头发现他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道长,我下次踩影子的声音小一点,不会再打扰您了。 月光溶溶,落在如画眉眼上,她笑眼弯弯如尊半透明的白玉少女像。 邬道升平静地转过身,无碍。 他喉结稍动,添了句,你玩吧。 沈纵颐盯着男人头顶简素别致的道冠,想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于是继而低头,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辍。 事实证明邬道升心肠不好,本事不小。 在他的带领下,沈纵颐真的碰到了寻觅许久的厉鬼。 见到红衣厉鬼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第一眼看向了沈纵颐,目光复杂而阴沉。 退后。邬道升只留下这句话,即捻着手诀和厉鬼打了起来。 他们那侧白光血色不断,沈纵颐退在巷角,百无聊赖地摇着铃铛玩。 她等这二位打疲了再出面,摆计看看红衣鬼的真面目最好。 铃声悠漾,轻点夜漪。 月银消散,混沌乍现。 沈纵颐回眸,看向巷中黑影。 红衣厉鬼依旧在与邬道升酣战,那么这只定是杀了堂小二的鬼吧。 神秘厉鬼缓步靠近,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戾气。 当他在她面前停下时,他们之间都可闻到彼此冰冷的气息。 厉鬼不说话,宽大的帽檐遮住他大半张脸颊,只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英俊下颚。 嗯小麦色。 很特殊的肤色。 沈纵颐眨了眨眼,伸出手指,勾着小铃铛在厉鬼帽下轻晃:你好呀 她的声音比铃声悦耳。 厉鬼莫名想到。 她既然不害怕,那这深沉已然是装不下去了,他于是一把拉掉帽子,没好气地拍落她拿铃铛的手:不是吧同僚,你胆子也不小啊,怎么一点不像那死人说的娇弱嘛。 沈纵颐眼神一动,哪个死人? 厉鬼摊开手掌,朝她说:你把铃铛给我,我就告诉你。 。她显然有点心动,但犹豫片刻还是坚决道:不行。这是我哥哥留给我的东西,我只有它了。 厉鬼撇嘴,缩回手:爱给不给。一个两个都稀罕这破铃铛干嘛,不能修炼不能吃的。 他转而撩起宽大袖子,抬起肌肉线条结实分明的小臂到她嘴前,喏,喝吧。 沈纵颐有些茫然地看向他,白腻的指尖戳了戳他硬实的小臂,你是好鬼吧还给我喝血哎。 关键是,她在环境里的身份并不认识他。 他孟照危。 竟然是神秘的厉鬼之一! 孟照危俊悍的面容乍然舒展,被夸得有些舒心,便捋了把她的头发:你真像个傻子,怎么能夸一只鬼是好鬼呢,你难道不知道在咱鬼界夸鬼得用罪大恶极这样的词吗? 第92章 话虽如此,他依旧笑得很开心:哎,你果然像那死人说的一样讨人喜欢。 沈纵颐笑眯眯地听着,指腹不经意地摩挲了几下。 孟照危这具厉鬼之身倒很漂亮。 人高马大的,血液必定极多。 说起那死人,孟照危忽地变了脸色,方才想起正事,赶忙重新拉开袖口,把手臂怼到她面前:快点咬,等你吃饱我就要走了。 你怎么知道 什么怎么知道,你咋这么傻愣愣的,饭都喂你嘴边了!孟照危脾性暴烈,这时已剑眉倒竖,语气凶巴巴地再不似个好鬼。 沈纵颐被他吓得一怔,咬唇抱住他手臂,双眼怯怯地抬起,打量他的神色般。 孟照危一见她这幅藏怯小样,色厉内茬地嚷起来:干干干干什么!我问你这么看着我是干什么?我只是让你吃饭,吃饭啊,喝点血而已哎,你瞅瞅你自个儿瘦得跟没二两肉似的,还这么矮! 他说着说着,眼珠子瞥到臂上抱着的那双手,手指纤细白嫩,搭在他麦色的手臂上,更显得细白纤弱了。 什娘哎!孟照危竟真的有些生气,他忽然抽回手臂,两只手抄过沈纵颐的腋下,把她像兔子似的提了起来。 手上那点力度轻不足道,他掂了掂,满脸肉疼地将她放回地面。 你别真没二两重吧?孟照危狐疑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堆雪似的脸上停留半晌,蓦然扭头结巴:你你你你也太白了,白得跟鬼一样 不过她好像本来就不是人。 孟照危啧了声,但这矮兔子白得比他见过的所有鬼都好看。 她能吃多少血呢英挺的男人不知不觉思维扩散得越来越远。 沈纵颐被突然提起又放下,脑子有一瞬是懵的。 在修真界的时候知道炼器宗第一天才孟照危少年无形,性子不好,总会随性而为,闹出许多笑话。 不成想这个少年无形当真不是传闻。 她刚才甚至以为孟照危拎着她,就像自己拎着小铃铛,掂掂晃晃,都那么轻飘飘无所谓的。 活得越久,经历的怪事也就越多。 沈纵颐平复呼吸,慢慢地后退了两步。 她这躲,惊醒了孟照危。 他眼睛瞪圆,眼尾下垂显得面色无辜:你不是在怕我吧? 孟照危沉思了一秒,猛地反应过来,登时受伤地大喊道:原来你在怕我,才不敢咬我?!可我都没伤害你啊,你不才说我是只好鬼的嘛?你如何能这般冤屈我这只好鬼?! 身量比他矮太多,是以沈纵颐轻易地捕捉到他眼中的受伤神情。 好要命的感觉。 她自诩是心性坚定的人,在孟照危这双家犬般黑润的眼睛下,还是没办法做到漠视不理。 炼器宗的疯傻天才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沈纵颐略微尴尬地转过脸,手指交缠中轻声道:我也没说你不好啊只是 她咳了下,只是你这态度有些凶。说到底还不是你露出这幅表情才让我不敢看你的,怎么还怪我呢? 孟照危一呆,听完沈纵颐的解释,心里想到:他又没随身带镜子看自个儿表情,谁知道凶不凶呢?他对一株草一棵花也是这样说话的,怎不可对她这样呢? 沈纵颐抱臂等了等,抬头张望了下。 这巷子离邬道升不远,孟照危又喊又闹的竟也没将他引来。 她忽地凝目,视线缓慢地移向苦思冥想的孟照危。 厉鬼应是可制造鬼蜮的罢。 那么他们现在是在孟照危的鬼蜮里了,故而才这般寂静。 她想通了,也就无所谓地低头。 奥!孟照危猝不及防地道,我知道了。 沈纵颐懒洋洋地嗯了声:知道何事? 孟照危掰正她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不是花也不是草,所以我不能这样对你。 他扬起灿烂的笑容:我得把你当成个宝贝,要很用心地护着 迟疑了一瞬,他补充道:不过我是鬼没有心,用不了心的话,我就只好用这张脸护着你了。 沈纵颐也迟疑地望着他:怎么护? 孟照危微笑:这样。 他戳着自己唇角的笑弧,不对你凶,只对你笑。 她肯定比花草珍贵。 你真棒。沈纵颐笑了笑,伸手拍拍男人的肩,语气稍稍夸张地说:你也太聪明了吧! 嗐,一般聪明。孟照危摆手,喜滋滋地将鬼力化作利刃,利索地把小臂划开一道小口,喏,你现在吃饭吧。 第93章 沈纵颐垂眸,眼底暗色稍纵即逝,她抱着汩汩流血的手臂,笑盈盈地说:多谢。 转而启唇,小口小口秀气地喝下蕴含着强大鬼力的血液。 随着每一口鲜血的流入,沈纵颐便发觉体内力量愈发强大。 待饱腹感传来,她已是能透过鬼蜮感知到邬道升和红衣鬼的打斗声了。 再过半晌 ,她即有了破除鬼蜮的实力。 放开孟照危的手臂,沈纵颐阖眸,内视了一圈体内鬼力。 丰沛、充盈、强大。 这还只不过是喝了这些血,她竟有了相当于半只厉鬼的修为。 焉极幻境当真是踩着她的欲望给了她这幅契合的鬼身。 看样子假以时日,她真的会成为幻境第一。 杀邬道升与一干人都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目标了。 沈纵颐喟叹。 焉极之行,不负她望。 收了手臂,即便流失了大量鲜血,孟照危还不轻不淡的模样,他对沈纵颐弯唇:喂,我和你商量件事好吗? 沈纵颐心情甚佳,把铃铛递给他玩,甚么事? 孟照危得到了好奇许久的铃铛,把玩着道:你跟我走嘛,他说一定要我带你回去,才继续给我做饭吃。 他? 沈纵颐蹙眉,谁啊? 孟照危只已这会儿已对铃铛不感兴致了,他将铃铛还给她,漫不经心地说:叫鬼有还是鬼永? 摇头,刚要不耐烦,忽地意识到是正对着沈纵颐的,连忙换了副笑貌:他是个闷葫芦,不咋跟我说话。就是叫我干事的时候蹦出几个字,别的时候很难听到他开口的。 他没注意到沈纵颐变化的脸色,继而咕哝:他还挺厉害的,我以前都没见过这号人物。你可得小心着点,他比我凶呢。 不是鬼有,也不是鬼永。 沈纵颐闭眼,收敛异色。 是归宥。 这人还真没死。 第39章 卑劣、在意、扭曲 归宥。 沈纵颐沉静地念出名字。 嗯?好像是叫这个。孟照危惊奇地看向她, 你跟我一样聪明。 我不是聪明,她敛下长睫,猝不及防地湿了睫根, 我一直在找他, 我睡着的时候都念着他名字。 他就是你哥哥? 沈纵颐抬手撷掉眼角泪珠, 眸光晶莹地看着孟照危:你说, 他在哪儿?我只要跟你回去就能见到他了是吗? 望向她薄红的眼皮, 孟照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没料到她真像兔子一样会红眼。 好像又是他惹的,是、是的, 你跟我走就行。 好, 那你带走我。她毫无防备地抓住他的手,牵得很紧。 孟照危沉默了下,目光艰难地从被牵的手上移开。 怎么了?矮兔子细声细气地仰头问他。 他感到喉咙有瞬间紧涩,小声对她说:你能不能不要拉着我的手? 沈纵颐蹙眉,那我怎么确定你不会丢了我呢?我哥哥他就是这样走的。 孟照危挠头:可我不是你哥哥啊,我才不丢了你呢。 但是他咕哝道:你这样, 我不知为何地有些脸热。 不懂世事的大天才。 沈纵颐眼神懵懂清白,一副比他还不懂的模样:? 触及她清莹双眼,孟照危感到心里弥漫起混乱情绪。 不对, 厉鬼没有心,厉鬼也不会感知冷热。 他挫败地打开鬼蜮:算了。你要怎样就怎样了。 不愧是最后出现的厉鬼,他搂紧沈纵颐, 在邬道升回眸的一瞬间消失在了巷口。 白衣道长霎时间面覆冰寒, 飞身阻止却已是枉然。 再回头, 那红衣厉鬼似得逞地勾起唇角,转而也匿了鬼影。 调虎离山! 这两只恶鬼的目标始终是沈纵颐。 邬道升手指抖了下, 一瞬间闭起双眸,睁眼后面冷如冰,恢复了冷静,便俯身查看地面残留的血迹。 血中鬼息混乱,但幸而不是她的。 不自觉敛眉,他起身,忽而从腰间掉落某物。 当啷 阴阳环在灰暗的地面上转了转,最终翻倒。 她何时将阴阳环还给他了。 没了阴阳环,她那般弱 我很厉害的,我保护你!少女信誓旦旦地保证声犹响在耳侧。 自以为是的厉害。 而这就是她将阴阳环还给他的原因。 邬道升拾起阴阳环,拂去上面所沾的泥土,眼色沉缓,光从脸色上根本看不出异样。 他转身,携浮一身寒气地赶回今府。 第94章 今府会客堂。 什么叫、纵颐被鬼捉走了? 苏行章一字一顿,看似冷静,抓着剑鞘的手却用力到泛了白。 邬道升平稳道:她有无贴身之物,给我。 你要用在哪里?今熹阴沉沉地看向他。 寻人。 谁都想多问些,却都担心多问的这些时候耽误了邬道升找人。 今廿撑着走上前,将那根簪子递过去:这是已已从前最常戴的一支,是她父亲留给她的。 邬道升接过簪子,簪上还残留着余温,他纳入袖中,毫不停留地朝外走去。 我与你一起。苏行章沉脸跟上。 邬道升没有多看他一眼,径直向朝云阁走去,拿出各样物什着手摆阵。 苏行章在一旁静静看着,待阵中旋转不停的簪子渐渐减缓下速度,最终停摆,簪尖指出一个明确的方向时,他方放下抱剑的手,我知道你比我们想的更在意纵颐,所以我不认为你是故意让她被捉走的。 邬道升勘完方向,听见这话依旧一言不发,折身大步朝府外走。 邬道长,你很冷静。没有停留在街上徒劳寻人,恰说明你很在意她。 你话很多。邬道升冷冷回了句。 苏行章缀在他身后,薄唇紧抿:不可否认,纵颐更需要你在身侧。 他兀自低眉,剑穗在急促的行走中摇晃剧烈,那红穗子的暗红在他眼中激荡,刺眼灼目:我从今熹口中知晓,春雨镇原先是乱葬岗,今老爷子作孽私自占坟为宅,方催生出如今的恶事。 见邬道升依旧毫无情绪的脸,苏行章继而道:纵颐命格纯阳,今老爷原先是想在她十八岁时杀她祭祀镇宅道长,这事你可知晓? 白袍道士周遭气势陡然冷冽,他简短地扔下两个字:不知。 果然没有告知。 苏行章思及今熹的话,她说今廿是第一个发现今老爷秘密的人。 今廿爱已已,我我原先很讨厌已已。她一进府便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说实话,我担心过她会争夺我的家主之位。今家主眼睛里流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今廿与我虽是同胞姐弟,却彼此视作仇人。最初、我将她当做报复今廿的工具,故而对她好,因同是女子,她很快与我亲近起来。 扎秋千,做糕点,扮男装同游。 沈纵颐对今熹毫无防备。 直到沈纵颐十八岁那年,今老爷准备杀她祭阵时,未料到当夜今熹与沈纵颐同床密谈,阴谋大败。 那时起,我才发现自己在害一个可怜虫。今熹苦笑,我架空了老头的势力,自此以后,我是春雨镇名副其实的主人。 原来爱能杀人。今家主呢喃,我和今廿一起逼死了已已,今廿杀不了我,五个月前便杀了被我囚禁的老头。 今老爷不是被鬼所杀。 苏行章和邬道升已至沈纵颐消失的那条巷口,他来时将来龙去脉理清后,盯着邬道升不为所动的背影说:现下无论是人是鬼都在觊觎着纵颐,我便有千军,却也不敢保证能护住她。 他蓦然很无力道:我知道,纵颐应自己选择她去哪儿。她也说过要与我一起游历山川河海,但我怕,我怕护不住她。 人鬼有别。 假若再发生一次现在的情况,苏行章甚至不知如何去寻她。 他就算做到和邬道升一样的冷静,却也没有他以物寻人的本事。 诚然他可以学玄术,可不怀好心的人鬼不会等他学成。 邬道升只是走,撩开两条长腿在空寂的街道上拔步追寻。 对于苏行章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听完,但始终也没表明态度。 因为苏行章说的对,沈纵颐是她自己的,她应该在场听完这番话后,自己衡量利弊做出自己的选择。 沈纵颐跟着孟照危来到了郊外。 郊外木屋,她复生的地方。 新的木屋在灰烬上诞生,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她下意识看向迎门而设的桌案,找寻上面的白蜡烛。 倒有两根粗.长的蜡烛,却是大红蜡烛,若是贴上双喜字,完全可以将它们抬进洞房。 这间屋子东西依旧很少,一张桌子一张床。 床上再无红绸,但坐着个男人。 孟照危指着男人,说:这就是那个叫归宥的家伙。你小心点,他比我凶。 沈纵颐从孟照危身后慢慢现出身形,眸光小心地从蜡烛转移到床侧男人身上。 红衣厉鬼从银面具下露出了两只黝黑眼睛,那双眼深不见底,如择人而噬的野兽之瞳。 她似被吓到了,轻微地缩了缩肩膀。 第95章 孟照危咳了声,挡到她面前。 怕、我?红衣厉鬼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艰涩,嗓子如被火烧过般嘶哑。 由于从他的面貌和声音中都找不到归宥的影子,沈纵颐不敢点头,捏着孟照危的小指,轻声问道:你也叫归宥? 红衣厉鬼绯唇轻弯:我就是归宥。 他的音调倏而变得轻柔,嘶哑的嗓音再难听,也叫人听出了他口吻中的珍惜:已已,我是哥哥。 沈纵颐愣了一刹那,反应过来后立马甩开孟照危的手指,飞扑向归宥。 哥哥! 她翩飞的裙摆像鸟翼般,投入煞气浓郁的厉鬼怀里,那抹轻盈的颜色和厉鬼沉重的红衣相比,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唯一的看客孟照危望着此幕,不知为何觉得眼睛十分刺痛。 他奇怪地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并无用处。 兀然一股烦躁冲上心头。 春雨镇鬼王发现今日的归宥尤其讨厌。 归宥抚着怀中女子的头发,手指珍而重地顺着她雪白的长发往下捋着。 他对今府的事情了如指掌。 自然明白已已这头雪发从何而来。 欣喜与悲伤同时如潮涌来,归宥用他沾满鲜血的冰冷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纯洁的白发。 哥哥哥哥 沈纵颐紧紧搂着归宥紧实的腰腹,她梦呓般地唤了两声,俄而抬头想去看他,侧过脸却碰到他泛着凉意的面具。 她怔怔地抬起手指抚上他的银面具,哥哥,你为何要带着它? 归宥低头,蹭进她掌心,阖眸道:因为哥哥现在不好看,不想让已已看到。 哥哥,我想看。 归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很丑,已已哥哥很丑。 没事的哥哥,沈纵颐温柔地抵上他的额,不管是何种模样,你都是已已的哥哥。 哥哥,已已找了你好久。 她往后仰着,整截细软的腰都落进他宽大手掌中,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凝视着归宥的眼睛,固执地说:你当初什么都没和我说就走了,我都没有生气,但是不摘面具,我就真的生气了。 归宥犹豫了一下,他不可自抑地陷入了自卑当中。 已已这般好看,而他如今 沈纵颐见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俯身略带几分腼腆,像是特意和归宥说的悄悄话:哥哥我很想你。 归宥身子一颤,心神滞缓,如同难以置信。 他抬眸,代表着他全部憧憬的姑娘笑着看向他,重复道:我真真的想你,哥哥。 她愈这般情深热烈。 归宥愈深觉自己的卑劣。 他近乎带着破碎绝望的心情,慢慢地摘下了遮蔽相貌的银面具。 面具一摘,连不懂美丑的孟照危都惊了一声,退后嫌弃的同时还捎带愤怒地喊道:你下次吓鬼打声招呼好不啊?! 归宥眼睫轻颤,狼狈地转过脸。 却忽而感到下颌处被人轻微摩挲着。 他惶然低眉,不敢再看。 沈纵颐纤指扣住他的下巴,态度坚定地转过他的脸,不要躲。 归宥心间酸涩,不过仍不敢直视她。 怕自行惭秽。 哥哥。梦幻般的唤声。 他这次却怯于应声。 沈纵颐低眉,跨坐到他的腿上,将他后退的手拽到腰后按住,而后不顾他羞赧和莫名的恐惧,倾身道:不管你容颜如何,我依然很想你。 她说着,捧起他脸,在他颊中细密的疤痕上落下同样细密的吻。 哥哥,别躲我。 归宥仰面,在她清和的声音里,忽然间从心底涌出强烈的渴望,前所未有。 他想爱,想要面前的人融进骨血中的爱,想要她的爱,也想爱她爱得沦肌浃髓。 他想把现在的每一刻都当做一世一样。 沈纵颐微微睁眼,和归宥的目光正对上。 红衣厉鬼露出了当初在郊外离开时的眼神。 她现在才恍然大悟,那眼中所蕴含的情绪原不是惊心仇恨,而是他的在意。 疯狂扭曲的在意。 第40章 迷失、清醒、笑 从分别到重逢, 短短几日却似过了半生。 这几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换作从前,归宥从未想过沈纵颐会这般亲近他。 在今府, 沈纵颐和他最近的时候, 不过是她坐在石桌上, 而他放下新拿的胭脂, 便默默地退到一侧,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石桌的距离。 她纤白的手指打开胭脂盒,眼眸低垂,指腹在秾艳红泥上打着转, 慢慢地染上深浅不一的红霜。 他就这样望着, 庭院深深不见天光,他的小姐白莹面庞在昏暗里低着,美得像一轮落寞的上弦月。 而归宥自觉低贱得像一口污浊的泥潭,他心底压抑着令他人也令自己不悦厌恶的阴暗心思。 第96章 可当已已小姐毫无防备地对他倾诉着今府两个主人的恶行时,他还是装成沉默可靠的模样,努力不让高高在上的月亮看见泥潭的污秽。 他安静地聆听许多年, 并专注地看着她用馨香的锦帕撷掉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水许多年。 直到发现朝鉴那本记满了邪术的小册子。 归宥自认是卑劣的偷学者。 他很快学会了册子里的所有邪术。 在成功施行了邪术无数次后,归宥便想要带沈纵颐离开今府。 可就在他忐忑恐惧许久,终于准备在第二日将逃跑的想法告诉她时, 那日傍晚,他视为高月般无暇的已已小姐自戕死在今熹主屋,粘稠鲜血浸透了整条石阶 归宥依旧实行了逃跑计划, 抱着已已小姐冰冷的尸体, 在郊外木屋画地为牢, 用数百条生命复活他的渴盼。 如果说五个月前,有人对归宥说沈纵颐会对他青睐有加, 归宥会愤怒旁人如此轻佻地用自己的名字去侮辱已已小姐。 而今痴狂成真,归宥竟觉如坠梦端。 他有朝一日亦能有幸,亲眼见证污浊泥水映照出的月亮,这是属于他的神迹。 沈纵颐觉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松开手,弯眼笑:哥哥,你这次可吓着我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怎么找,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归宥神色微变,去做了点很重要的事。 这话说得敷衍又粗劣不堪,他用余光瞧了下沈纵颐的脸色,却发现她点点头,很相信的模样。 好像对她来说,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值得她无条件地信任。 那托赖柔顺的表情深深地震动了他,以至于归宥觉得对她的隐瞒与心机都显得这般肮脏。 归宥咬唇,将她从腿上抱到床侧坐着,不用担心我,只要已已不讨厌我,我就一直在你身边。 即便她讨厌 目光短暂地飘逸了一瞬,即便她讨厌自己,他也再不会放手了。 好啊。沈纵颐靠着厉鬼宽实的肩膀,垂眸执起他的手,把玩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指:你会每时每刻都陪在我身边吗? 归宥却顿了下,半晌哑声道:哥哥晚上要出去做些事情,不过我保证其余时候都属于已已。 他晚上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杀人。 他不吸血也不吃魂,只是为了杀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不会沦为失智的厉鬼。 事实上,自从被邬道升毁了人身后,他一直是靠着邪术才活了下来。 而那夜沈纵颐手指燃烧中的木屋时,归宥金蝉脱壳后,以鬼身躲在屋内,方避免了魂飞魄散。 幽蓝冥火可灼烧世间一切邪物,也能替一切邪物掩盖气息。 归宥藏于灼热深渊中逃过一劫,自此后发觉只有每天弑杀条人命才可缓解他作为厉鬼的岌岌可危的理智。 所以他每夜都要去寻找猎物。 杀人是他维续冷静的手段。 孟照危则是他研习邪术之初便结交的同谋者。 作为春雨镇一带的鬼王,孟照危生来便是厉鬼,无心无情,力量强大却不懂猎食生存。 归宥拉拢孟照危,教孟照危杀人,答应其杀人后的鬼魂给他吃,而死人的血留给自己。 如此,方能在五个月内满足了复生沈纵颐的苛刻条件。 杀人而已,他做得来。 世有因果,一切罪孽都让他承担好了。 归宥知道沈纵颐需要以血存活,故而让孟照危见到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放血给她喝。 孟照危这个傻大个,除了在吃鬼一事上精明些,对周遭事情总是处于一种半懂半不懂的状态。 归宥几乎将他利用得很彻底。 沈纵颐轻轻地嗯了声,倒是没多问。 她大抵猜得出归宥晚上要做的事。 只不过她表现得越无害,所得利益便越可观。 故而她才不会做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蠢事。 晃了晃小腿,沈纵颐无聊地想到,不知邬道升他们何时能找到这里。 根据邬道升的本事,她相信等待的时辰不会太长。 唔,得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得身边这两只厉鬼更多的鲜血。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说不准在这点时候里,她就能成功成为一只厉鬼了。 哥哥 嗯?归宥屈起手指,顺了顺她额间掉落的碎发。 沈纵颐羞赧地保住他的手臂,头顶蹭着他的肩膀,小声说:我有些饿了。 归宥一愣,好。 他侧过头,拉开玄色衣襟,露出洁白如玉的长颈,直接咬就好,我现已失了痛觉。 虽然被冥火灼伤了脸颊,他的鬼身其他部分还是和活着时一般漂亮。 沈纵颐望着他白颈上蜿蜒的淡青筋脉,喉咙微咽,出声时依旧嗓音清甜:谢谢哥哥。 第97章 嗯,吃吧。归宥长睫轻落,骨节分明的手按在精致锁骨之上,深红衣衫衬得他指关节泛着花晕般的薄红,在昏昧的光色下像上好的血玉。 他既答应得心甘情愿,沈纵颐自是毫无怜悯。 她左手搭上归宥的肩,右手紧紧地按在他冰凉手背上,头颈侧进他颈窝处,在刺破其脆弱皮肤前,启唇温润吐息:哥哥我真喜欢你。 喜欢他这般毫无防备、轻信好骗的模样。 她伏在耳侧轻言,由不得他听不清。 归宥死死压抑着喉间不知名的紧涩,低低地回了声:好。 沈纵颐轻笑,利齿丝毫不顾忌地刺破了唇下白颈。 厉鬼之血蕴含无尽鬼力。 当归宥的血凉滑流入口中时,沈纵颐禁不住舒服地眯起眼。 狭眼间瞥见归宥的表情,不由心神一动。 可爱。 他闭起眼,睫毛轻轻颤着的模样真是可爱。 或许用可爱来夸归宥这么个体型高大的男人有些怪异,但架不住归宥杀了太多人,罪孽都融入他骨血中了,她从未尝过如此甜美邪恶的血,他如块顶级灵石般,蕴含着最精纯的灵力。 她真喜欢他的血。 沈纵颐微微阖眸,细致地感受着归宥的血从喉间滑入的美妙,因为太过享受,她自忽视了时间的流逝。 直至咬着的猎物用微不可闻的音量呻.吟了一声。 她方睁开眼,入目便是红衣厉鬼惨白得有些透明的脸。 松唇,沈纵颐低声道:哥哥,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归宥笑了笑,没有,已已继续罢。 沈纵颐垂眉,牙齿柔柔地研磨了会儿两个血洞,而后,再次刺入。 冰冷温柔的鲜血,汹涌磅礴的力量。 激荡出兴奋至轻微战栗的欢愉。 这便是强大的感觉,这便是至高无上的强大 沈纵颐忽而起身,含着血便突兀吻上归宥唇瓣。 舔舐轻咬吮吸,她将血渡回他的唇中,掌中按着他锁骨,双颊泛着比烛火更迷离的绯色。 归宥在她亲过来的瞬间睁大双眼,手掌被她压着,只要轻微的抽.离都会被她强硬地拘回去 如若这就是恩报 如若这是她的施舍。 归宥启唇,凶猛地压了回去。 孟照危呆望着不远处两人相拥的身影。 木木痴痴地伸手,捂住左胸膛处本不该跳动的地方。 他俊朗的面容一片空白,眼神逐渐变得迷茫。 给矮兔子喝血的话,就能被她这样亲吗? 那刚才在巷子里时怎么没人告诉他呢? 难道是因为他没像归宥这死人一样给她啃脖子吗? 鬼王孟照危大为不解。 可以肯定的是,他也很好奇与渴望沈纵颐的吻。 沈纵颐伸手,抵住归宥不断逼近的胸膛。 她的意思很明显:可以了。 点到为止。 胸腔中激荡的欲望已经平息,她轻轻喘了两口气,敛眉间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差点,她差点就要在滂沱的力量感中迷失了。 她转而又弯眼笑起来。 可是太稀罕了,她许久许久、没体会过这般酣畅淋漓的快.感。 焉极幻境恐怕也想不到,它以为看透了沈纵颐的欲望,并给了她一副能轻易获得力量的身体,便能诱引她在追去强大的路上丧失理智从而被欲望吞噬? 沈纵颐眸光潋滟,柔情万种地看向归宥,如同在看着焉极幻境的具体化,她笑了又笑,答复道:哥哥,我快要离不开你了。 所以为我所用罢,永不能再从我手中流失。 归宥唇瓣水润,他凝目望着沈纵颐轻微红肿的下唇,喉结攒动,沙哑道:我亦然。 只是他有这种想法比她早得多早得多。 沈纵颐轻笑着,指尖勾弄着归宥细滑的耳垂,浓睫低垂:你今夜还要去做必须要做的事情吗? 归宥视线顶上她如水目光,微顿:我应该去吗? 她声音沾染着星点笑意,额头抵着他的蹭了蹭,嗯,不哥哥不应该去。 她口吻如春意般不容拒绝:哥哥应当留下来,与我这般耳-鬓-厮-磨 归宥双手握着少女纤细腰肢,闻言终于破开苦硬的情绪,勾唇低笑:是,我听已已的。 正当二人眼中只望得到彼此时,不知不觉间竟忽略了身侧慢慢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归宥转脸,方才对着沈纵颐暖意融融的笑容,转过脸对上一旁站着的孟照危时,又恢复成可怖的冷漠:滚开。 鬼王根本不理他,他有着人类孩童的敏锐,知晓这屋子里谁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第98章 他直勾勾地望着沈纵颐。 此时她已恢复了温和的模样,红晕褪尽,仍旧干净透明得让人惭愧。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回去:怎么了? 孟照危静了静,俄而拉开衣襟,露出小麦色脖颈:我也要。 沈纵颐唇畔微勾:要什么? 鬼王纯白直接地说:我给你咬,你也你也像对他一样对我。 他话声刚落,便见归宥的脸色顿时阴沉得要滴水。 若非沈纵颐安抚地按住他的手,只怕孟照危现在已被扔出屋外了。 不可以哦。沈纵颐轻软地拒却了小鬼王。 虽说孟照危血也挺好喝,可归宥的更胜一筹。 她现在要最优选择。 第41章 嫉妒、逃离、哄骗 孟照危撇嘴, 嘴硬道:你真不要?我也很厉害哦。 沈纵颐站起来,慈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真不要, 你去一边儿玩吧。 小鬼王被屡次三番的拒绝, 威严受损, 恶狠狠地瞪了眼归宥, 甩袖便要离开。 他忽而又停下, 扭过头,口吻生硬地问道:我真走了啊 嗯。沈纵颐语气轻淡,依然听不出挽留的意味。 终于孟照危生气了, 他用力拉起松垮的衣襟, 大发雷霆地抬起脸。 在对上她的眼睛时,脸色又变了一轮,他似乎还想不高兴,嘴唇紧抿,但那双清亮的大眼睛里藏不住一点心事,分明流露出期待与委屈来:你真不要啊? 沈纵颐红唇微勾, 你日后可不能对其他女子随意说这种话啊,会被讨厌的。 孟照危彻底转过身,挠了下脸, 眨眨眼:为什么? 她笑起来,笑意从唇间蔓延进眼里,可见是真放松了:你如何连这也不懂呢, 这种事只有对嗯, 对极亲近的人才能做, 做了这种事,是要陪伴一辈子的。 好像没有察觉到身侧的红衣厉鬼忽而惊起的动作, 她继续道:你知道何为一辈子吗? 孟照危诚实摇头,而后张着求知若渴的大眼望着她说:我不知道,你教教我。 一辈子啊 看似是一只鬼在问,实则是两只鬼在等待答案。 沈纵颐卖了个关子,感受着两只厉鬼不约而同的专注,哧哧笑道:便是从生到死呗。 从生到死,彼此陪伴,永不离开。 她倒是历过许多生死,好在没有承托过谁的一辈子。 和人出生入死易,相伴一生却难。 孟照危似懂非懂,他想了想后,认真地对她说道:我明白了,我如果亲了你,我就得和你结契。 什么?沈纵颐轻怔。 归宥霎时阴狠地刀了孟照危一眼,只惜现在不能真的杀了这碍事的傻子。 结契,孟照危不理会其他,一心一德地盯着沈纵颐,重复说:就是我们鬼,撕下一半鬼魂给受契的鬼吃,这样就能同生共死。 一般来说,我没了一半魂会变得好饿好饿好饿,而且我最!讨厌!饿肚子!小鬼王停顿了下,皱起眉,目光从昏暗里她那张微微红肿的唇瓣上掠过,而后重新望向她的眼睛,眉头已松却,他莫名更坚定道:不过你好像比饭好吃,我看着你就很饱。 沈纵颐一时无法回他。 撕下.半身鬼魂这般残酷的事情,她倒是喜闻乐见,可附带的同生共死就不必了。 她退了两步,慢吞吞道:所以? 你要不要也喝我的血?孟照危更大幅度地扒下衣衫,巴巴地朝她眨了眨眼。 滚、出、去!归宥遽地暴起,双拳捏得死紧,关节泛白,嗓音低沉且杀意淋漓。 沈纵颐似被他可怖的模样吓着了,脸色苍白,眼神愕然。 哥哥? 归宥悚然清醒了过来,他猛地掐住指尖,抑制着忽然汹涌的暴戾。 已、已已别怕。他眼神霎时清明,反应过来后便略显无措地张口,刚出声又被自己嘶哑难听的嗓音蜇到,心中猛然便升腾起可悲浓郁的自厌。 就算是被她垂怜了又能如何。 他始终不过是低贱的恶种。 满手鲜血、心思肮脏。 他哪里配得上她半分。 归宥痛苦地起身,仓皇丢下一句很快回来,便摔开门扉步入沉沉夜色之中。 沈纵颐真情实感地愣了:他是怎么了? 孟照危满脸司空见惯:发疯了。他的鬼力太强大了,魂魄却不实,容易发疯。 说完他偷偷瞥了眼沈纵颐,咳了咳,清嗓道:不像我,我魂魄比石头还结实,你亲近我的话,一点也不用担心我像他这样丢掉你。 第99章 哥哥没丢掉我。沈纵颐立即反驳,话落低下头,双手用力地握着小铃铛,眉眼带着几分脆弱的平静:他说他很快、很快就回来。 她的确不担心归宥一去不回。 事实上,喝了他如此大量的鲜血,她体内鬼力已达到了某种临界状态,再有几日甚而几个时辰,她确信就可以打败邬道升。 真是恐怖的修炼速度。 这具鬼身和她的废灵根体质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而在这般暴涨的鬼力加持下,她很轻易地便能察觉到木屋外的动静,闭眼时,连镇内景象都看得十分清楚。 沈纵颐现在的视野里,归宥正向郊外小路上去,那座将整座镇子罩起来的巨型邪阵于夜色中散发着淡淡血光。 不知归宥去邪阵是作何缘故。 此时,孟照危自然比不上归宥重要。 沈纵颐故作伤心面貌,将小鬼王驱逐出木屋。 孟照危瘪嘴:你一个人待着干嘛? 你有名字吗?她抬眼看他。 孟照危眉目开展,有如看到留下来的希望,即很殷勤地说:我叫孟照危! 沈纵颐微微一笑,你可以唤我已已。 好了,孟照危。她瓷白的脸转瞬间绷出几分严肃的情绪,我是需要休息的,你是男子,不能与我深夜待在同一间屋子,需要避嫌。 孟照危发愣:我从前从未听说过这个规矩,这就是你们人的规矩吗? 他如何有这般多的疑问。 像个永不满足的孩子,对这四周问东问西。 沈纵颐蹙了瞬眉头。 孟照危在幻境里的欲望是何?本性这样愚钝率真,当真可破境吗? 但现下她无暇管及他们的死活。 因为她有了自己的破境之法。 行了,乖一点。沈纵颐按住他的脖子,他顺从地低下头,睁着眼温顺地看着她。 他仰着脸凝望她的黑眸,张口想说话,被她抚上来的拇指摁住:嘘。 我们打个赌,你一整晚不说话的话,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孟照危登时双眼放亮,忙不迭要答应,想起她的条件,慌乱伸手捂住嘴,圆溜溜的大眼望着她不住点头。 嗯,好。沈纵颐低头,笑眼弯弯:那你现在出去吧,在门口也好,去别的地方玩也行,就是不要进来哦。 也不要发出声音,好吗? 孟照危可谓是最容易哄骗的天才了。 沈纵颐注视着他轻手轻脚地蹑了出门,贴心关好门的前一刹那,在门缝里对她展开个大大的笑容。 她便也回了个笑,等孟照危的身影消失后,笑意渐渐淡漠。 沈纵颐转身查看起归宥行踪。 归宥压抑着沸腾的杀意,踉跄地赶到了邪阵边缘。 这阵貌只有鬼和道士才看得清,因对阵型十分熟悉的缘故,他径直走向了阵眼。 阵眼是一棵耗不起眼的枯树,枯树底下焦土漆黑,片草不生。 他现在的状况很差,强盛鬼力与脆弱鬼魂的拉扯令他每时每刻都在丧失理智的边缘。 已已是他如此痛苦地活着的初衷,但亦然是他心境大起大落的源头。 归宥不堪重负地向前倾倒,在狼狈倒地前及时伸臂撑住了身体。 单膝跪着,宽阔肩背抻平背上红衣,只在劲腰处掖进了褶皱。 姿势虽处于弱势,但这幅宽剑窄腰的背影,依旧能让人从他绷紧的肌肉中感到无上的力量。 出。来。 归宥忍着反噬之痛,对着虚茫夜色艰难吐出两个字。 他周身有几息是静到连风都无声的,直至枯树干裂的树枝咔擦断了一截,细微声响激起千层浪,巨阵发出轰隆声响,在这铺天盖地的轰鸣里,一道破烂身影从阵后缓缓走出。 唤我何事? 来人轻飘飘拨开阵幕,瞥见归宥绷紧身影,嗤笑了声:才几天啊,你就成这幅模样了,啧啧,果然是小贼该有的报应。 归宥撑膝抬头,双眼在极致的忍耐中迸满血丝, 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完了。我要带她走。 唔破衣烂衫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乜着归宥,骨感分明的下颌隐了一半在暗光中,他沉吟半晌,突然轻笑道:本来呢,我该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走的。 他眯眼,茶色瞳仁像浸着毒汁的蜜,既危险又惑人:可是我才发觉她真的很讨人喜欢。 朝鉴!归宥瞳孔一缩,兀然直起腰,你胆敢肖想她?! 朝鉴漫不经心地朝一侧走了两步,轻松躲掉归宥的攻击,闲闲地加了句:因何不能,我既能保你受冥火而不死,亦能布下这邪阵,如何不能让已已小姐也倾慕我呢? 第100章 而且他颇回味地笑道:她太无辜了,在我们这些人中间,如此洁白何不是种罪过。 你不能归宥沉着脸,顶起重压慢慢站直了身子,他阴鸷地盯着朝鉴,字字凝狠道:绝不能,染指她! 话未说尽,已是击出接连的狠辣招式。 玄术对战,这才是朝鉴的主场。 他一壁闲适反击,一壁嘲讽归宥说:话说的真难听。我才不像你们这些脏东西一样对她有这那的心思,我不爱她。 朝鉴忽而顿了下,在这短促愣神的间隙里,身上中了归宥一记鬼力。 他后退数步,吐了口血,抹掉唇边血迹后,反攻的同时说:她眼中无我,在今府的时候也总把我当做你。 想了想,朝鉴绽开笑容:真是稀奇,我朝鉴也有被替身的时候。 这次他冷下声:我还不爱她,但不可否认 我嫉妒被她爱的人。 所以贱种,你去死吧。 第42章 真心假意 看到归宥重伤倒地, 沈纵颐捏紧双拳,眉目生寒。 他尚且有用,但不可死。 理智唤回了她的冲动, 现下过去救人, 那她费时费力营造的柔弱假象当即破碎。 得不偿失的买卖。 沈纵颐冷静下来, 坐在床边, 指尖蜷起, 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板。 对于朝鉴的出现,她只感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位性情不定的师叔,她也不是头一次领会他的莫测高深了。 因为所距甚远, 沈纵颐消耗了不少鬼力将阵眼的场景收入眼底, 不知为何,她竟真的有些困觉。 可能是短时间暴涨鬼力又大量使用的缘故,她状态尚且没过渡好。 不再看郊外,沈纵颐缩小范围,查看木屋四周短距离内的景色,警醒的同时也得以提高鬼力的运用熟练度。 眼光从左划到右, 倏然间又转回去。 沈纵颐双眸眯狭了一下,等待着那两抹身影愈发靠近。 一袭白袍的邬道升,一身灰裳的苏行章。 二人保持着冷淡的距离, 路上半句交谈都无,只是朝她所在的木屋方向跋涉前进。 沈纵颐望了下天色,发现离她失踪不过两个时辰, 邬道升他们竟然就被找来了。 不知是邬道升本事太大, 还是苏行章寻人心切。 她倾向于前者。 在此幻境中, 她与邬道升的关系不过是泛泛之交,还是没站在同一战线的泛泛之交。 他对她并无其他在意, 同样的,她对他也不存在慈悲。 故而在邬道升离木屋不过二十丈时,沈纵颐挥手,打出毫无回寰、倾尽全力的一把阴风。 化不开的黑暗中,白袍道士抬起冰冷精致的眉眼,利眸无波,长臂伸展,双手迅速而镇静地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精美的手印。 阴阳环闻阴气凌空而起,环身疯狂旋转,与强劲阴风做着抵死缠绵的抗争。 道士的手印振发出阵阵金光,击散了一波又一波的阴浪。 当这场无声而紧密的对战落幕时,沈纵颐放下手,面无表情地撷干嘴角溢出的血迹。 邬道升收回阴阳环,垂眸望着环身上明显的裂缝,薄唇紧抿。 将环纳入袖中,他起眼朝阴风来时的方向看去,神色沉冷。 苏行章一旁发问道:是什么?,他并未受到波及,似被有意放过。 邬道升瞥他一眼,沉默,但那意思显而易见。 除了鬼,还能是什么? 两人陷入先前的冷漠处境中,但不约而同地再次起步,朝木屋走来。 沈纵颐收束鬼力,跌倒在地。 倒下时碰撞床板的声音吸引了门外人。 门扉被慢条斯理地敲了三下,没有得到她的回复,便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他遥遥朝沈纵颐看来,目光轻佻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 薄床临窗,窗户紧闭,镂空木雕中透入几束昏暗光芒。 女子身着绫罗,华美衣裳落地堆褶,托起一张如雪面庞。 她闻声抬眼,白发下的黑眸像黑夜般美丽。 朝鉴?沈纵颐微微歪头,眼神疑惑。 朝鉴嗯了嗯,掀起碍事的袍角曲腿蹲下,平视她:你这样的小姑娘,也会对谁恨之入骨吗? 什么?她清浅的眼眸中满是迷惘。 乐意成为你的第一位仇人。朝鉴打了个响指,鲜血淋漓的归宥霎时间从半空掉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即便是以忍耐为生的归宥也不由为这场剧痛而发出半声痛苦的闷哼。 朝鉴抖着袖筒上不存在的血块,站起身,勾起一侧唇角,可恶的小贼,真枉我对他抱这么大希望。 他的皂靴踩上归宥腰间伤口,靴尖朝肉里顶了顶,却没再听见脚下人的痛哼,落拓地低眉,看见归宥咬唇,下唇上唇印惨白。 第101章 朝鉴顿时感兴趣地说:看,这就是你落败的原因。太重儿女私情,不顾作恶大业。 小子,你这软肋可害惨你了。 软肋指的自是尚且失神中的沈纵颐了。 归宥绝望地闭起眼,躲避前方不远处那道纤柔的视线。 别看他别看他 朝鉴不给二人苦痛中反应的机会,他单膝蹲下,一把捞起归宥血淋淋的黑发,拽起其脏污的脸,笑声微微地说:看啊,这张被火烧得凄惨的鬼脸,啧,丑死了。 他一壁嘲讽着,一壁扭头看向沈纵颐:已已小姐倒是国色依旧,怎么就喜欢这么个丑八怪呢? 少女颤抖地出声:你、放开他。 朝鉴嗤笑:我的卖身契是假的。她命令不了他。 她嗓音艰涩,已蕴哭腔:那那我我我求求你,你放开他,求求你,放开他,我我求你 求我?衣着破落的男人侧脸,褐色琉璃般的眼睛里无情无绪,他残酷反问道:你拿什么来求?你有什么值得我交换的? 纤纤弱质的女子闻言,倏地淌下两行清泪,红唇轻颤:朝鉴,我我也能做坏事,你放开归宥换我 她说着,朝鉴却依旧拎着归宥伤痕累累的脸朝向她,这显然是仍在维续中的残忍羞辱。 向来重情义的已已小姐兀地如雪崩般泄了情绪,痛哭道:你折辱我好了,你别这样对他,我求你别这样对他 归宥被下了禁咒,现在他连个三岁孩童都打不过,面对已已的哭,面对朝鉴的侮辱,他只能痛苦地呢喃:别求,别求他杀了我不要对任何人哭 朝鉴无趣地直起腰,他听清了两人对彼此的深情,若说之前是好奇与嫉妒,现在完全是对这份情真的不耐与嫉妒了,他一脚将归宥踹开,好烦,正经杀点人找乐子不好吗,非得整这些乏味又虚假的情情爱爱的。 朝、鉴。归宥仰面,如失水的鱼喘着濒死的气息,静了一瞬,他疯癫般含血笑道:虚假你也没有 他赫赫地嘶哑大笑:你妈的,你活该一辈子没人陪,死他娘的也没人哭你。 朝鉴将目光淡淡垂下,表情不如人预想的愤怒,他甚而饶有兴致地张口:你说这么多,不过是为激我杀你。 他如抽离出这场悲喜,冷淡地走向沈纵颐:已已小姐,你看你爱的人,可真无趣。 这小子除了张脸,也没有其他值得你爱的地方了。 皂靴在她面前停下,朝鉴垂眸,顿了顿,向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所以,你换个人吧,来,爱我。 朝鉴!!身后的败将震惊了一瞬后怒吼出声。 朝鉴斜眼乜了后侧一眼,不作回应,而转头,盯着仰头含泪的女子继续问道:答应吗? 沈纵颐眼中惊痛交加,她撑着臂,往后缩着肩膀,我不会我,我不会。 朝鉴再次为她折腰蹲下,手掌依旧向她伸着,耐心道:你教你自己,你学你爱他的样子,首先,你不该这样害怕我。 朝鉴她忍着颤音,企图通过唤他的名字让他结束这场折磨。 他只微微阖眸,唇畔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笑:嗯,就这般唤我。 到我了。他柔声道,已已。 多荒诞离奇的一幕。 沈纵颐心中比最初的朝鉴更不耐烦。 朝鉴多爱她倒不见得,此贼纯粹的恨人有笑人无,彻头彻尾的小人劣性。 他惯爱戏弄人,却不知有朝日会遭人戏弄。 沈纵颐挂起勉强的笑容,她趁着朝鉴没发现,迅速地瞄了眼归宥的情况。 见红衣厉鬼虽凄凄惨惨,到底还是活着。 她松了口气。 抑制着手腕的颤抖,她将指尖虚虚地搭上朝鉴的,两手相触的一瞬,彼此都浑身震了下。 沈纵颐是恐惧,她努力抑制着逃离的冲动。 朝鉴则满足地喟叹出声,睁眼,猛地攥住她的手,将其拉近,扣进怀中紧紧按住。 他勾起一缕银发,绕在指间把玩,语调忽而甜腻又温柔:不要做些讨厌的小动作了,你再小心地看他,我也能发现,我还没瞎哦。 她自然知道。 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沈纵颐从善如流地僵硬起肩膀:你朝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朝鉴放开她,似乎只是为了体验把紧紧抱着她是何感受,如今结束便如吃饱了饭,心情愉悦地回答:那小子刚才说了,我没有,得不到,我就抢咯。 第102章 他将抢夺说得太轻松,如同寻常。 作为被掠夺者,沈纵颐实是被他的理所当然给吓得一怔,她无措地说:只是因为没有、没有人爱?只是这个吗? 朝鉴奇怪地看向她:怎么,你很轻视这些?你瞧不起我没有人爱吗? 不她仓促低头,避开他古怪目光。 朝鉴眨了眨眼,忽地无端微笑:嗯,你确实该瞧不起,因为你有太多爱了。唾手可得的爱意,多到泛滥的爱,让你很痛苦吧。 沈纵颐沉默地低下眼睫。 朝鉴感受到她冰凉的手指在他掌中蜷起。 他以为自己说中她的痛处,轻柔抚着她鬓发爱怜道:小可怜虫,小可怜虫。 究竟是谁可怜? 沈纵颐假装抽泣了两声,放松男人的警惕。 她心中想的却是,真正值得同情的对象可正在被她愚弄着哄她呢。 无论是幻境内,还是修真界里,她永远不会为他人的爱慕而像已已小姐般痛苦不堪。 每个人的爱在她这里都是被明码标价好的。 决定修仙的那一刻起,这便是烙在她灵魂上的准则,只求强大,不望真情。 她的真情在做凡人时已消耗殆尽。 而因见过太多情真意切,沈纵颐当然能在给予他们所谓的爱时,模仿得风雨不透。 邬道升的气息很近了,沈纵颐慢慢抬起眼神,神情由怯弱转为惊痛:朝鉴,朝鉴你在做什么?! 她扭头又瞧见生死不明的归宥,颤抖着掉下两粒珠泪,归宥没死 朝鉴见状,剑眉皱了下,俄而反应过来:又恢复记忆了? 沈纵颐用力挥开他钳制的手,好像为遥遥无止期的恐惧担忧而逼得爆发出一阵力量,她猝不及防击退了朝鉴的靠近:滚开! 雪发覆面,眼睫深深,她咬牙切齿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令人心惊的恨意。 她先遍望了番熟悉又陌生的木屋,又心碎地看向地上的归宥,最后迷惘地抬眼望着梁木,木木痴痴地出声:放过我吧 朝鉴愣了愣,你 突然一声巨响倒下,脆弱木门被大力踢开,白衣森寒的道士与手持利剑的剑客逆光闯进。 第43章 破欲 纵颐! 苏行章几乎在进房的瞬间就锁定住了沈纵颐。 他冲上前扶住她双肩, 一边低头寻找她的伤口,一边紧张问道:没事吧,没受伤吧? 沈纵颐缓缓摇头, 她面容异常冷静, 见他和邬道升冲进来, 眼无波动, 只是低低道:春雨镇又死了不少人? 她虽是在询问, 但尾音并无上扬,听着就是在重复已知事实罢了。 苏行章顿住,他避开这个话题, 转而搀起她, 轻声说: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沈纵颐便将目光放在不远处对峙的两人身上。 邬道升左手掐诀,右手捏符,眼神冷峻,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沈纵颐,静声地立在门口, 防止朝鉴或是可能的袭击。 朝鉴松松垮垮地朝邬道升看过去,并无一丝暴起的迹象,他倒是顶着对方的压迫, 侧头,轻飘地瞄了下沈纵颐:谁都可能来救你吗,嗯? 她没回答。 邬道升的手为此更紧了紧。 朝鉴身子不动, 从斜刺中乜着邬道升, 面无表情地笑了下:邬家的救世主, 被赶出家门的大天才。 怎么,寻不着亲情的抚慰, 便也开始发春了? 他说的话难听。 邬道升只听不管,神色依旧冰冷。 朝鉴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你们正道这点也太讨厌了,成天摆着个死人脸,要死。 他仍然没有出手的打算,不顾旁人如何警惕,自顾自地收拾好方才被沈纵颐打乱的领口。 末了,还有闲心向沈纵颐抛了句:已已看了我的身子,可得对我负责。 苏行章咬着牙:做、梦。 处于众人关注中心的沈纵颐,此时忽推掉苏行章的手,缓慢走向地上的归宥。 好像除了那只境况凄惨的红衣厉鬼,再无其他可值得她注目的人。 走向归宥时,白发如绸遮挡侧脸,却掩不住她垂眼看他时的专注心疼。 在场无人被她如此对待过。 所以当这种稀缺的表情出现,无人不为之吸引。 沈纵颐到归宥身侧蹲下,华丽裙摆落地堆叠,随着她倾身的动作拂过厉鬼的腰身。 她伸出手,轻轻环住他,雪白的脸颊紧紧贴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腰。 第103章 昳丽眉眼在这般亲近里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脏污,暗红血迹如花般盛开在她的眼角与唇间。 归宥气息虚弱,不知是哪一处的伤口或是全身的伤加重,他现在完全处于生死的边缘,意识模糊,费力地睁开眼皮,却只能望见浓稠的白雾与深雾里透出的血月轮廓。 血月厉鬼将死之时,才会见到的现象。 这样说,他是要死了。 朝鉴下手从不知道慈软,他在阵眼那儿打倒归宥时,居高临下地说过一句话:这么弱的人,怎么好意思待在已已小姐身边的? 归宥恍恍惚惚地想到,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活下来,也是生不如死。 归宥归宥 耳畔传来柔嫩像白云般的声音。 归宥听到这些声音,想到刚入府时,在后院的繁花似锦里第一次见到已已小姐。 璀璨如星辰的少女,穿着嫩黄色衣衫,站在秋千上,荡啊荡,蹁跹而起的裙摆衬得她像只蝴蝶。 她在秋千上看见了他。 他粗布麻衫,被按着跪向她,身侧领路的小厮低声警告说:那是我们的已已小姐,京城来的大人物,顶顶娇贵的人儿。 归宥试着抬头去仰望她,被人发现及时阻止了:你我这等卑贱之人,如何能这般直视已已小姐?! 从此以后,归宥只敢在服侍已已小姐时,旁枝末节地快速看她几眼。 已已小姐 归宥掀起沉重眼皮,梦幻似的女子立时俯就他,握紧他的手给他回应:嗯,我就在这里,归宥。 她的面庞仍然年轻清丽,和少女时一般绝色。 不同的是,已已小姐少女时落泪,完全为的柔软的同情,而现在却为的痛苦。 她本不该有这般遭遇。 美玉之争,非玉美之错。 归宥专诚盯着沈纵颐半晌。 沈纵颐第一次知道厉鬼的眼睛可以这般温柔,她不解地伸手,蒙住那双让她感到不虞的双眼。 他反倒低笑一声,轻声说:已已,你握一握我的手好吗? 嗯。她自然是好。 两手交迭,沈纵颐凝目望着归宥,他仰头,黑眉黑眼,连深邃的眼窝里都淌着笑。 这些笑像泪般淌满了他的脸。 沈纵颐直觉不对,方要抽手,他倏然间攥紧她的手腕,力度如铁般死死钳制着她。 归宥? 她眼睫轻颤,去看他,他笑容已蒙上一层阴翳似的灰影,脏乱丑陋的面庞尽显露出种将死的恐怖。 别怕别怕别怕归宥连声不迭地哄她,同时他体内鬼力一层层冲破禁咒,涛浪般涌进她的体内。 沈纵颐霎时愣住。 意识到他要做的事情后,惊痛欲绝,拼命要拽开手,却始终逃不脱他的钳制。 归宥!她恼恨起来,怒而喊道:你给我放手! 愤怒中,眼睛却模糊了,湿气氤氲眼眸,看着他含笑的黑瞳也觉得一般湿润。 马上就好。他又哄道,与语气截然相反的是他强势坚硬的态度。 在他临死疯狂灌输鬼力的行为下,沈纵颐感到体内满盈几乎溢出的力量。 她有些撑,吃痛地拧起眉。 纵颐!苏行章箭步上前,欲做些什么。 朝鉴冷冷道:想她死就尽管动她。 苏行章一僵,停在沈纵颐背后不敢再动。 从他的视角里,沈纵颐的脸湿润透明,宛若雨中的山茶花。 他不懂鬼事,竟只能看着而不能做其他。 苏行章开始无比痛恨自己是个活人。 不知过了多久,沈纵颐猛然间感到体内瓶颈被强制冲破了,她原初以为要几个时辰后才会超过邬道升和朝鉴,从而成为幻境第一的目的,此刻猝不及防地达到了 归宥鬼力枯竭,他的手终于无力地摔下,临死前,他对沈纵颐扯出一抹苍白的弧度:不要承承谁的恩,已已你你能救救自己 他倾尽所有,为的是为她争取自由贡献绵薄。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沈纵颐眉宇间的惊色便如盛开的花,层叠深浅地在她眼中心底铺展开来。 她原给归宥的定价比现在的收益低得多。 他是迄今为止最令她出乎意料的男人。 真的,他的爱毫无理由。 好像只是因为她出现,他的爱便会存在了。 归宥沈纵颐记忆里并无这个名字。 第104章 但待出境后,此则姓名将留在她脑中许久许久。 这就是归宥能从她这儿得到的唯一回报。 沈纵颐轻柔地阖起归宥的眼皮,身后人随着她的动作而初有异动。 她站起身,雪发披落窄肩,比任何丧服都凄婉。 纵颐 沈纵颐转过身,朝所有人依次看过,她眼神中表露出的空茫,令人想到夜间的死寂的雪地。 归宥死了。 再也寻不到了 她呢喃,神情兀然间从虚妄坠落成平静。 爱恨交集从她明眸里一闪而逝,那瞬间因此复杂感情而流出的湿光,似泪又似动容。 沈纵颐扬起脸,贪婪地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 她沉缓地吐出浊气,而后竟露出清浅的笑。 她笑起来时,眼底深处流露出温柔的怜悯,将这份怜悯给予了在场每个人后,她说:好了,我也就这样了。 沈纵颐抬起纤白的手指,在空中轻盈一点。 鬼力乍然从指间泄出,以至柔的力度轻轻绕过每个人。 下一刻,所有人都发觉了自己形体的僵直,他们动弹不得地望向沈纵颐,不知她要做什么。 沈纵颐数了数人,发现今家那二位不在,于是喟叹笑:阿姊与阿廿,此时可不能缺。 她只闭眸,红唇微微启开,念了些字音,待睁眼,今家姐弟两已出现于身侧。 望着他们的脸,沈纵颐眨了眨眼,用大家都很陌生的冷音道:原来,你们也不过如此。 她的意思是,只要她现在想,就能轻易杀死每个人。 包括邬道升,包括朝鉴。 可她没有,她点到为止。 沈纵颐走到邬道升身前,从他腰间拿出簪子,握住所需之物,她甚而对白袍道士抬眼微笑:道长,你是个好道士。而我现在有些不高兴,因为你初见我时,没有杀我。 邬道升黑沉的眼珠微动,他在隐秘地挣扎着,但无济于事,他已不是沈纵颐的对手。 她拿着簪子,到苏行章身侧,眼眉柔和:苏公子,你是极好的人。若是早些年遇见,我定会很为你动心。 苏行章清隽面庞微动,他努力地抿起唇,却始终说不了一个字。 只能这样看着沈纵颐又走向今熹今廿,并对他们共同说了句:我说了,我绝不会成为你们这样的人。 她话声将落,门口传出星点声响,沈纵颐扭头,用鬼力把发声源提溜了进来。 孟照危鼻青脸肿,高挺身子伤痕累累。 见到沈纵颐,他立时有些憋屈地扭过头,避免被她柔和的目光注视。 他觉得丢脸,被朝鉴打了一顿丢在门口的事,还是不要对矮兔子说好了。 沈纵颐倒主动地欺近他,问道:我怎么一直没听见你出声? 她指的是朝鉴来前。 如果孟照危呼救,她一定能听见。 或许他就能免遭一顿毒打了。 孟照危委屈的大眼垂下,他紧抿唇角,顿了顿,伸手对她比划着手势。 沈纵颐拍开他的手,笑道:说话。 接收到指令,孟照危立时把食指戳着朝鉴的方向,控诉这老贼的一番毒手。 沈纵颐拉下他的手,盯着他双眼,一字一停: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话? 孟照危闻言,挣扎半许,终是吐露道:因为你说的,只要我今夜不说话,你就能答应我一个要求的。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沈纵颐轻抚着男人青紫额头,眼帘半垂:被人打的时候要求救,知道吗? 孟照危对矮兔子露出的神情深感懵懂,不过他到底是听话地点头,好。 沈纵颐最后摸了摸这傻子的头,转而攥紧簪尖,定了他的身。 一室寂静。 她俄而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曾发誓过要恨阿姊和阿廿一辈子。 可是后来我想这算什么,我干嘛要背负这些恨意过一辈子。 好不公平。她抱怨道,接着笑靥如花,宣誓般朗声说:所以,我撤销了这个誓言。 嗯 沈纵颐轻笑着,那般生机勃勃的笑容,有如拨开云翳后的日光般耀眼,但她却说:谁都拿不走我的一辈子。 锋利的簪尖从左、慢慢地缓慢地滑到右脆弱的脖子像纸般被她裁开 血液喷涌而出,她在旁人目眦欲裂里,笑着说:我我也不欠唔欠谁的 随着鲜血的涌动,方才才满盈的鬼力霎时间冲出体内,如蝉声般细密地包裹了这处木屋。 第105章 死在地上的归宥被她的鬼力降临,活转过来。 沈纵颐余光中捕捉到他身体的起伏,灿烂地咧嘴。 鎏金簪子从素白手心滑落,掉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响。 少女微笑闭眼,束缚失效,映地砸出几声绝望呼唤。 已已! 惊梦似的唤声。 沈纵颐死前不虞地心想,没人配唤她已已。 转瞬又释然。 焉极放开入口,与最初的吸力不同,破境之后,她是被巨大的推力送出了幻境。 这是沈纵颐的破境之法。 成为最强,自杀,破欲出境。 谁都没她果决。 第44章 心结未解 邬道升最先冷静下来, 他从最远的门侧箭步冲到她身侧,长臂伸展将人捞入怀中。 他宽大的手掌紧紧捂着她的脖子,血从他的指缝里溢出, 他微微启唇, 你 邬道升这些年里都是孑然一身地捉鬼杀鬼, 他的武器和伤药放在同一处。 他以往从不会扔掉阴阳环, 现在他第一件事便是挥开挡住药瓶的阴阳环, 从腰后拽出一盏小磁瓶。 拇指别掉瓶塞,邬道升搂着毫无声息的女子,修长食指抵开她的下唇, 唇齿相依, 他手指轻颤,便将药丸顺遂地推入沈纵颐唇中。 暗红的血滴溅满了她瓷白的脸,邬道升望着那从口中滑出的丹药,静了静,忽而将头埋得很低,低进她湿冷的颈窝里。 他其实尚有心结未解。 他甚而没有来得及问。 他克制地不再出声, 只是在刺鼻的血腥味中,锋锐冰冷的眉眼松懈两分,露出一丝迷惘和挣扎。 而后今廿冲过来, 撞开他,搂住沈纵颐绵软的身子跪坐于地上。 抱住她的那一刻,今廿疯了般寻找她还活着的证明, 可马上又明白沈纵颐之前也没有脉搏, 这次闭眼, 便是真的再也醒不来了。 艳丽少年遽然间变得十分痴怔,如陷入一场诡谲噩梦, 神情渐渐由恐惧变得麻木。 今熹缓缓挪动步伐,站着低眉将沈纵颐的尸身纳入眼底许久她接着仰头,眼中闪过深沉的悲哀。 今廿双手将尸体死死扣进怀中,双目赤红,开始悲鸣地哭嚎。 他的哭声刺耳难听,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情绪的丑恶宣泄。 不过始终无人打扰他哭。 朝鉴皱眉跨过血泊,他僵硬地站到沈纵颐面前时,发现那张脸竟然真的很漂亮。 即便她面目满是血污,双眼紧闭,可他依旧从她死亡的脸上察觉到一种空前恐怖的美丽。 这股美的洪涛以毫无商量的口吻拉着他,带他跳入了一个深渊。 朝鉴正式将此深渊命名为沈纵颐。 所以当蹲下去,轰了今廿一拳后,他清理了障碍,得以顺利执起沈纵颐的手,朝鉴试着挽救她的命,终于知道这回是犯了真事,回天乏术了。 他霎时间想启动郊外邪阵。 只要启动了邪阵,整个春雨镇活着的东西都会被祭祀。 朝鉴完全可以动个手脚,把这些命魂祭向沈纵颐,帮她复生。 可她原先就是个死人。 杀了全天下的人也救不活她了。 意识到这点,朝鉴哑然,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 他垂头紧盯着沈纵颐安静的脸,半晌后,他听见自己从心底里发出询问:你都不说恨我吗? 没人回答他。 朝鉴认清了个事实,有耐心回答他问题的人刚刚就在他眼皮底下自刎而死。 他竟而抬头,屋外夜色已淡,晨雾中日光朦胧。 如果已已小姐再晚死一刻,她其实赶得及见到她生命里最后的光亮。 可同时,他又知道,已已小姐成了邪物后,不能再像做人时一样喜欢光明。 朝鉴歪着头,带上他的可惜与困惑,以及心中古怪的钝痛,走出木屋,走到阵眼里,抱着那棵枯树呜呜地哭起来说:这事没完。 苏行章在沈纵颐活着时,会为她的放肆轻易落泪,现今她再也放肆不了,他却只是眼眶酸涩,扶着墙,腰身弓下望着枯地。 尘土之中,金簪落泥不掩血色,苏行章的眼睛像他的衣裳般灰蒙蒙,他下意识捡起那根簪子,指腹捻着簪尖,触感尖锐森冷。 他看了会儿,特意保留好簪尖上属于她的血,而后就着这血迹,将簪子一寸寸,细致温柔地送进自己心中:现在心动为时不晚 两人骨血相融,不分彼此。 灰暗的尘土漂浮上他的尸体,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倒地时,腰间掉落了一块碧翠的绿玉,他临死前,涣散的目光望向尘埃中的碧玉,绿意映入他眸底,凝聚了苏行章曾想见的山色。 第106章 苏行章,你带我走吧。 游历山川,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焉极幻境的入口一经关闭,便会自动结出法阵,驱逐修真界的所有窥探。 即无论修士还是妖魔,都不可能在外面看见幻境中场景。 那么幻境中发生的一切,也只有境中人可知了。 沈纵颐甫一出境,便在这法阵内打坐休憩。 在其他人没出来前,她还受着幻境阵法术法,不得离开此地。 所以她有机会一睹邬道升等人失败出境的狼狈。 思及此,沈纵颐便不由勾唇。 焉极幻境不愧是金乌州唯一一个魔神遗迹,即便是邬道升和朝鉴等大能都只能照着规则走。 她是规则里的例外。 沈纵颐不确定这例外是阴谋是算计,但迄今为止,她得到的至少都无害。 想起所得,沈纵颐阖眸,分神回顾了番自己的出境之法。 她深知己身欲望,故而才打出这招先立后破。 效用很好,说明剑走偏锋是突破绝境之妙药。 而邬道升他们的欲望大抵便是她所想的真情了。 沈纵颐陡然明白过来,为何焉极会让她做所谓的已已小姐,那春雨镇故事里堂而皇之的主角了。 她欲成第一,获取力量最快的法子便是得到白袍道士、妖道厉鬼们的血。 而他们欲得所爱,便是让已已小姐唯爱他们一人。 倘若让沈纵颐成为邬道长,她的破境之法便是先让已已小姐爱上自己,而后再杀了这位正处于深爱的小姐。 杀了所爱,即破己之欲望。 幸而。 沈纵颐先一步杀了自己,她杀了能爱他们的已已小姐。 当想通了彼此的破境之法,阵法猛然间剧烈晃动起来。 入境口分崩离析,境中人尚未走完他们的失败之旅,便纷纷被幻境踢了出来。 当这些熟悉的身影掉落,沈纵颐皱了皱眉。 法阵消失,人声潮涌而至。 在或倒或跪的身影里,沈纵颐一人长身玉立十分显眼。 她与此同时,听到阵外人暴起惊呼:焉极幻境焉极幻境消失了!!! 嗯? 沈纵颐回首,那代表着魔神遗迹的入境于半空中坍缩成点,最终消失在虚妄里。 而更令她愕然的是,她低头,腕间灼热之处,凭白出现了一粒红痣。 紧接着,她修为猛然间掉落成炼气期,但识海兀然间连破十几层灵力壁垒,拔地而起到了化神期! 识海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神识之海,沈纵颐凝眸间已可看清百里外山脉上的落石。 幻境已破,陆浑山、灵均宗、炼器宗的弟子们蜂拥而至。 沈纵颐在众人或焦灼或担忧的人声里,低眉抬起腕骨,细细望着那颗红痣,久久不语。 师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阿愫抱住她,黑眸关切。 沈纵颐抬头,愣了下,方对她露出个柔若春水般的笑容:无碍。 阿愫依旧担心着,她唯恐师姐隐瞒伤情,便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眼睛朝师姐身上溜。 师姐,你说这幻境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往年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好奇怪啊。 是啊,奇异至极。沈纵颐笑道,她不动声色地抚过腕间痣,笑意加深。 奇异至极,焉极幻境并未消失。 而是认她为主了。 第45章 魔尊 从幻境里出来的人, 邬道升和今熹今廿已不知所踪,苏行章冷面起身,退到灵均宗弟子中, 从始至终不看沈纵颐。 孟照危刚出来还有些懵, 却晓得第一个去找沈纵颐的身影, 看见了方要打招呼, 便被自家长老拉过去围着圈嘘寒问暖。 朝鉴则瘫倒在地, 他心中烦躁,索性瞪着一双空茫茫的眼睛望天,任凭陆浑山的人如何呼唤都不为所动。 沈纵颐忽而听闻身后惊叫一声, 立时掉过头, 看见一道血糊糊高大身影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男人金冠束发,黑发紫眸,面容俊美异常,一身玄红华裳暗光流动,妖异矜贵。 他甫一现身,四周修士顿时如临大敌, 纷纷抽出武器严阵以待。 因修为低下,沈纵颐从未参与过甚么大战,因此不认得归宥在修真界的身份。 可当修士们惊恐大喊:魔尊!魔尊怎么会进幻境了?!时, 她登时看了过去,初知那幻境里为她舍生忘死的归宥竟就是鼎鼎大名的魔尊。 对于魔尊,沈纵颐知道身边修士们对他永远只有一种描述:残忍阴毒、强大无匹。 修真界关于魔尊的传闻不算少, 沈纵颐不认识他, 也由于自她踏入仙途起, 这位魔尊便闭了死关,二人从未会面过。 第107章 如若传言不虚, 这位魔尊大概会因自己曾为个女人肝脑涂地,而恼羞成怒愤起杀人? 沈纵颐静静地退了一步。 陆浑山众人此时俱挡在她面前,就连实力不济的师妹阿愫也忍不住拉住师姐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后带。 千百个修士提刀扶剑气势汹汹,而归宥只一人,手无寸铁,还看起来伤得不清。 但无人敢懈怠。 就在在场诸多修士以为今日避免不了一场血战时,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却抬起手,盯着血污手背上的一点水渍许久。 若是沈纵颐抬头,即能发现魔尊所看之处,正是她抱着他时滴落了一滴泪的地方。 但她敛眸,琢磨着如何迅速离开这里。 良久后,魔尊放下手,阴冷的眸光笔直地看向沈纵颐。 他的目光如是冷箭的实质化,直直地射向她,连沈纵颐身侧迟钝的阿愫都察觉到了魔尊侵略性十足的注视。 陆浑山众人立即绷紧了身子,江春与上前一步,侧过身挡住了沈纵颐。 归宥极淡地扫了眼江春与。 他瞬时间压下眼角,唇边泛起抹冷笑。 然而归宥终归没有杀人,他周身弥漫起一阵血雾,血雾散开,那道压迫性的身影随之消失。 他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唤醒修士们百年来按捺在心底的阴影。 沈纵颐在他离开后,缓缓掀起眼帘。 她现在该将幻境中的事情忘干净了。 归宥也好,苏行章也罢,诸人都是被焉极所控,故而才那般乖顺。 幻境不过是场欲望之梦,她可不是将梦做真的傻子。 守着幻想期待他们的青睐,不若多思量几番如何真将这些东西驯化到底。 大魔头一走,修士们顿时松了口气,有胆子小的已经腿软地跌到地上去,被同门扶起来还哆哆嗦嗦地说着幸好幸好。 沈纵颐被团在中心,阿愫立马重新抱住师姐臂膀,皱眉道:师姐,魔尊归宥果然像传说中的那样恐怖,他就那么轻轻地看几眼,我吓都吓死了。 沈纵颐但笑不语,轻抚着阿愫的小臂,无言安抚。 少女情绪转变很快,她立马又兴冲冲地仰脸朝沈纵颐,师姐师姐,您在焉极幻境里发生了何事?您和谁一起出来的啊?那幻境如何,可是有书上讲的变化万端? 长老们老眼晶晶,也十分期盼地看向沈纵颐。 只有江春与长眉蹙起,不赞同道:让纵颐先休息,这些事明日再问也不迟。 哦哦对!阿愫讨好地蹭着沈纵颐的胳膊,对不住啦师姐,太着急忘了您累了好多日呢。 无碍。沈纵颐温婉微笑,修道之人 话未说完,忽感到胸腹处一阵逆流直冲喉间,猝不及防之下,只感到一阵浓烈的腥气,沈纵颐张嘴,闷哼一声吐了口血。 师姐!沈师姐!纵颐! 随着淤血吐出,沈纵颐眼前霎时清明无比,在关心声中,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明亮与轻松。 江春与已执起她的手查看丹田,这刚使出木系温和灵力,便发现沈纵颐的灵力已经掉到了炼气期! 短短四五日,从筑基期又掉回炼气期,可她出幻境后始终保持平和,不对他们说此事 江春与阖了阖眼,眼底闪过不忍与心疼,她轻轻抓住沈纵颐的手,为其纯属灵力时低声道:苦了你,日后便是倾尽全力,我也会为你寻到重塑经脉的丹药。 沈纵颐愣了下,起眼看向江长老,笑道:多谢江长老。 藏青长老服的女子闻言,并无被感谢的喜悦,但略微苦涩地点头:纵颐,你内伤未好。这几日在三能峰歇息罢,我给你调养。 师父,师姐她怎么了?!阿愫焦急追问。 江春与看了看沈纵颐雪白面容,将沈纵颐修为掉落、内伤加重的事实简短地告知予了众人。 什么?!阿愫听完立即慌得不行,她一把抱住沈纵颐的腰,抹泪哀嚎:师姐呜呜师姐,我可怜的师姐呜呜 她的哭声吸引了其他宗门的人。 灵均宗炼器宗几个大宗的弟子们不由都朝此处看来。 他们视线首先触及到雪芝玉华般的沈纵颐身上,眼中惊艳不断。 沈纵颐抬头,歉意地对四周一笑,转而无奈地摸着少女的头发,语气温柔;不要这样哭,乖阿愫,听师姐的话,不哭了好吗? 师姐的轻声细语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阿愫赶忙抹干净眼泪,抽抽噎噎地低头:好、好的,阿愫听、听师姐的。 沈纵颐奖励般地撷了撷阿愫的眼皮。 白衣金纹的大师姐嘴角血迹未干,还强撑着病体安慰师妹,这番场景不可谓不动人。 苏行章听见身侧有长老赞叹道:此子慈悲,当能成才。 第108章 又有师兄弟和师姐师妹们心疼兼之动心的声音:沈纵颐不愧是陆浑山大师姐,听说她素来温柔可亲,是一等一的人物,若非废灵根 苏行章听着听着,默默捏紧拳头。 如玉公子抬头,终是看向不远处万众瞩目的女子,深绿色弟子服衬得他守望的姿态如修竹般迷人。 他顿了顿,扼制住要上前关切的脚步 收紧袖口,苏行章告诫自己,这只是幻境遗留的情意作祟,他本无心于她的。 苏少主尚未拧巴过来时,素与他齐名的炼器宗第一天才已穿着他们门派的暗红劲装,像团烈火似的大摇大摆地走向沈纵颐。 隔着这么点距离,那暴烈天才的声音没有半点遮挡,非常清晰地传入耳中 已已?已已!孟照危大喊,幸好你活过来了,你不知道你死了的时候我多伤心,我成了鬼都扒在你旁边哭呢。 第46章 直白、魔气 沈纵颐诧异了下, 她未曾料到孟照危出了幻境,言语依旧如此直白热烈。 她当以为修真界所有的天才都有着所谓的傲气呢。 孟道友,幸会了。 孟照危摆手, 不要叫我道友, 你就叫我孟照危好啦。 她温和地摇头:直呼其名究竟生疏, 不若便以道友相称。 这样嘛?他说着, 从储物戒掏出一大把药瓶。 刚想要都塞到沈纵颐怀里, 眼光忽从她那两条细瘦的胳膊上打了个转,赶忙又打开一只新储物袋,将药瓶扔进去, 扎好袋子, 拎着袋子给她:这些都是高等阶灵丹,我把它们全给你。 沈纵颐一愣,多谢孟道友好意,我受之有愧,你自己留着吧。幻境中所受的伤即便会在破境后减弱七分,但遗留的三分, 也到底是受了伤,道友当保重。 孟照危皱眉,神情耷拉:我才不留, 我那算什么伤嘛,就是被人揍了几拳,还没有我跌倒来得严重呢。 可是, 可是你却死了一回 他低着头, 扣着储物袋上的花纹, 声音闷闷的:我站在门口,看见那白皮道士给你喂药, 你吃了药都没醒过来,我那时着急要命,恨不得把自己搓成一颗药丸塞进你嘴里,帮你活起来。 现在莫名其妙出了幻境,我就记起来储物戒里还有很多丹药,这些丹药有些是从前和师兄们打架,打输了我从他们那里讹来的,还有的是我突破,长老们送我的。我总吃,可好用了。我把它们都给你,到时候你受伤了,你就吃药,肯定会好的。 说完,他双手小心地把储物袋捧到她面前,紧张地咽了咽喉咙,你就收下吧,这是我这些年讹来要来的所有丹药了,你想要别的的话,我就再去打架,我给你抢来! 话至最后,他信誓旦旦得很,满脸写着我打架很厉害,你放心好了的骄傲。 孟照危澄澈的目光毫无阴霾,沈纵颐只在十七岁前的卞怀胭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睛。 她等了等,四周除了修士们的好奇私语,并无其他怪异之声。 沈纵颐等的时候稍长,孟照危为此延长的等待而慢慢变得失落,不过双手依旧捧着,挺直的手臂又透露着他的固执。 炼器宗的人走到孟照危身边,搭上他的手臂,轻声劝道:师弟,你这不是让沈道友不好做吗?你与她初见便送如此多的东西,太过冒犯了。 孟照危反问:为什么冒犯?我喜欢一株草一束花,我就给它们浇水,它们都没嫌弃我浇水太勤呢! 炼器宗师兄抬头,歉意地对陆浑山等人笑了笑。 他转而抓住孟照危的肩膀,低低地说:你这般行为会被旁人误会为心悦沈道友的,而且无事献殷勤,就是冒犯! 才不是无事呢,孟照危撇嘴,他其实更想说才不是误会呢,但是因为师兄强调了他在冒犯沈纵颐,又收了声。 他偷偷去瞥沈纵颐的神情,她笑容浅浅,看着就像无悲无喜的神像。 孟照危顿时气馁地放下手臂,心想她一定为他刚才的冒犯而不高兴了。 她的笑可不开心。 他对此有种直觉,即便不知道为什么,他依然这般认为。 想到造成这种不开心的凶手有自个儿一份,孟照危不由有些悲愤,瞪了眼身侧的同门,心道:你们从前怎么不告诉我这种事,天天说我保持原状就好,现在好了,搞得人家不高兴我,人家肯定嫌弃我啥都不知道! 孟照危的心思完完全像写在脸上,师兄一眼看出,便无奈道:行了,这些事我们会慢慢教你的。 炼器宗长老出面对沈纵颐致歉:沈小友,让你见笑。照危心性单纯,行为不当,我替他向你道歉。 沈纵颐等了许久,没从孟照危身上,感受到外来者的气息。 第109章 她半是警惕,半是不甘,出声轻柔:孟道友性情很好,我并未有受到冒犯之处。 幻境中,我与孟道友相伴了些时候,自清楚他是出自善意的。 浓秀眉眼弯弯,沈纵颐温暖的嗓音里带着隐秘的试探:其实孟道友不必赠药,陆浑山从不会吝啬弟子伤药。道友如今所为,大抵是因刚出幻境,情绪正特殊。 阿愫立马点头,哼了声说:大抵过了两日,孟道友还会惊奇会将这部分丹药赠与师姐呢。师姐,你别要他的药,绝了他日后讨回的可能。 孟照危猛地抬头,捏紧储物袋,掷地有声:不是部分! 他盯了阿愫一眼,强调:是全部。 接着他强忍着低头的冲动,直视沈纵颐,郑重解释道:我有多少丹药,我就给你多少。我孟照危从不遮遮掩掩,我要喜欢的东西,我必须要倾尽全力地对她好,这样我才高兴! 沈纵颐轻怔。 他们炼器宗的弟子服是统一的暗红色劲装,紧袖绑腿,腰封被黑色细鞭代替,更因是修器的缘故,服饰并无过多图案,炼器宗弟子一出现,便似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而孟照危这个炼器宗最年轻的化神大能,便是这支军队里的少年武将,武力强悍,却缺乏一定智谋。 直率得很。 沈纵颐望向孟照危执拗的神情,仍未相信,多疑的性格曾助她避免了许多深渊,故而即便在如此真诚下,她依旧不信。 思及后续又要接着试探,沈纵颐腻烦地垂眸,唇角却弯着:如此我倒荣幸之至。 她将要说些旁的,江春与冷声打断:行了,你说的够多了,伤还要不要好了? 是,长老。沈纵颐弯眸,对孟照危众人颔首示意:孟道友,以及炼器宗的诸位,我便先行一步了。 幻境已了,我陆浑山还有场宴请诸道友的盛会,为期三日,欢迎大家观览陆浑山。 江春与抿唇,罕见地对沈纵颐厉声道:沈纵颐!速速与我回山峰疗伤。你这修为还要不要了?! 沈纵颐浅淡一笑,并不为长老的苛责而惶恐不安:久病成医,我对自己的身子尚是了解的。长老勿要过多担忧。 事实上,面对曾经渴求不迭的灵力,她现在唯一的感觉只是嫌恶。 这种感觉应是在焉极幻境认她为主的那时产生的,现下随着灵力的流失加速,如此认为是愈发浓烈。 但无论沈纵颐如何平静解释,江春与只是当她逞强,心下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当即唤出灵剑,一把打横抱起沈纵颐,带着她踩上剑身,念动法诀凌空。 沈纵颐着实是被江春与的行为给震了震。 江长老几十年克制冷静,要不然也做不到副掌门的位置上。 如今众目睽睽下抱起宗门弟子,虽可给外人呈现一派关心弟子的假貌,但到底会落人行事不沉稳之口实。 江长老这么精明一人,不能不知道此后果。 不过她依旧果决地抱起沈纵颐,纵剑出了幻境山。 留在原处的众门派修士,则由陆浑山剩下的长老们牵引着回了陆浑山客房,以待明日的宴会。 焉极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会由入境者所在的宗门派出专人进行询问记录。 待记录完毕,还会有一场关于入境者之间专门针对神识心志的对决。 这对决属于是问灵大会的友谊赛,并无排名高低,重在切磋交友。 也因对比的柔和性,这对比会向金乌州所有修士公开展示,只要拥有一颗通讯石,便可观看全程。 问灵大会一百年一开,自魔神落败,邬道升飞升,修真界就再无过这样热闹的场景。 所以比起前段时日的甚么灵力大比、心志大比,这场娱乐性较高的对比更受欢迎。 陆浑山早在焉极幻境开启前便准备好了对决场地。 现下并未公布,是在等着各位入境者口述幻境中发生的事情,给幻境之比做最终的了结。 陆浑山四修峰。 外门弟子们见到大师姐的身影时,眼睛瞪得溜圆。 尤其当发现抱着师姐的人是他们淡漠的江长老时,更是凛然一抖。 谁能想到,四修峰弟子们有朝一日能看见江长老的黑脸啊。 不过师姐受伤了嘴角都流了血担心。 转神又想到,现在修真界谁人不知大师姐是神剑无以的主人。 四修峰作为相较内门弟子而言不受重视的弟子,对沈纵颐的崛起是相当的与有荣焉。 当从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里得知,沈纵颐是幻境里第一个出来的人时,更是得意洋洋地朝每个路过的人说师姐的厉害。 看,我们大师姐多牛,就是废灵根也能成为神剑无以的主人!咱担保师姐这份厉害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第110章 当沈纵颐首次以修为闻名于修真界时,她过往的血泪也被一一挖掘出来,一时间成为了各大宗门长老们教导弟子的正面案例。 翌日清晨,沈纵颐倚着软榻,听阿愫讲修真界关于她的种种事迹,细眉低敛,静和美好。 阿愫说着说着便捧着脸对师姐发呆,痴笑着道:嘿嘿嘿,师姐您可真好看。不愧是师姐嘿嘿,谦卑的样子也好看嘿嘿 沈纵颐抬起眼皮,含笑瞧着痴迷的少女,纤指戳了戳阿愫眉心,阿愫这般喜欢师姐吗? 阿愫陡然回神,脸色顿红:师师师姐,我我刚才把心里话说来了吗? 嗯。沈纵颐打趣地说,师姐倒是头一次知道阿愫如此爱师姐呢。 阿愫捏着衣角,小声道:谁能不爱陆浑山大师姐呢? 什么? 没,没什么师姐!我去帮你看看师尊怎么没来! 沈纵颐撑着头,在阿愫离开后,目光逐渐沉冷。 无以剑之主名动两州。 她才不要由一把死剑给予的名声。 她首先是沈纵颐。 沈纵颐这个名字,日后会比任何神剑都更能震动人心。 想着,沈纵颐伸出细白指尖,眸光深沉地盯着指腹上的一缕魔气。 魔气在她的指上缠绕、黏合、旋转。 它比灵气更亲近她。 第47章 感谢 沈纵颐眼尾余笑, 眼神却清淡地注视着指尖上的精纯魔气。 这些魔气异常地呈现出一股清透乃至纯洁的蓝青色。 金乌州的灵气为纯白色,汇聚在一起时,视觉上像沉甸甸的像是被雨水打湿的丧布。 她从没得到过这些丧布的亲近, 修炼吸收灵力, 于沈纵颐而言好比是从抢夺重孝人的丧服。 便是一时夺到手, 也必然面临着血腥的代价与被怒夺回去的时候。 焉极魔气的出现, 好比扯开了紧紧蒙住她修炼之途的厚湿丧衣后, 露出的雨后晴色。 昨夜发现能从幻境中唤出无限制的魔气时,沈纵颐便哑然。 她先是小心地触碰它们,而后便被蓝青色透明的魔气迅速地包裹住了双手。 干净温暖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手上传来, 魔气迫不及待如乳燕投林般流遍了她的全身。 但无以剑并无反应。 这柄号称能斩尽天下阴邪的神剑竟没有对魔气发出攻击, 连一丝剑鸣都无! 直至那刻,沈纵颐才明白焉极幻境给她带来了什么。 是取之不竭、随取随用的精纯魔气,也是连无以剑都察觉不了的无上力量。 简而言之,她若想修魔,随时随地都可以,因为她身负一口能产生无穷尽魔气的神境。 从前沈纵颐都是旁观身侧人获得机缘的庆贺者, 她对着宗门里的天之骄子们那意气风发的神情,不知多少回假笑到掐得掌心指痕渗血。 而今终于到她了。 她也得到曾经可望不可得的了。 焉极幻境是魔神遗迹,也是她的神迹。 虽然现在除了腕上这颗红痣, 和对它能提供修魔的魔气外,沈纵颐对焉极的其他效用并不明确。 隐约之间,她认为自己得在修魔后, 乃至修为达到一定高度后, 才能开启幻境更深一层的作用。 她等得及, 毕竟她都等了一百年了。 但现行阻碍是,她得先堕魔, 而后才能修魔。 沈纵颐见过修士堕魔,卞怀胭成魔那日,灵台破碎散出的庞大灵力笼盖了整座陆浑山。 入目是白茫茫一片,小师弟手掌握着半截自剖的剑骨,血淋淋满身,光华弟子服上的金纹也尽沾着赤红。 在四面八方赶来的人潮中,沈纵颐站在山石后,静静地抱持着手臂,记住了卞怀胭堕魔的每一个步骤。 不同于多年前注视着邬道升白日飞升的迷惘失措,她眼见卞怀胭剖剑骨、碎灵台、受天罚、塑魔魂 最终,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肥马轻裘的肆意剑修,变成了人人厌恶的魔修。 卞怀胭离开陆浑山前,最后一句话是:师姐,再见记得对我留情。 时隔今日她还记得自己内心的平静。 甚而因为观望的时间稍久,而厌倦地打起困眼。 沈纵颐和每个修士一样,初入仙途吸收灵力前,都要以魂魄向天道起誓必不自甘堕落成魔。 若有修士堕魔者,仙途断裂,神魂碎而魔魂生,生前永受天罚,死无葬身。 因有天道之力,故而不论修为高低,只要是修士,堕魔时必将引天罚,那场面无人不识。 天罚遮掩不了,堕魔必是万众瞩目。 这些断绝了沈纵颐悄无声息堕魔的可能。 但不堕魔只能为人鱼肉。 修魔势在必行。 沈纵颐敛眸微微一笑。 其实她也不必遮掩。 做了一百年陆浑山大师姐,她在众人眼中陆浑山大师姐慈悲纯善的形象早已固若金汤。 第111章 有朝一日若大师姐行将踏错,碎魂堕魔,那也是为人所逼、受人所惑。 沈纵颐灵根不堪,但在扮演受害者的天赋上却是万里挑一。 一百年多年的伪装经营,也到了该收取回报的时机了。 沈纵颐躺回塌上,不再把玩魔气。 化神期的神识确实用处多多,即便炼气期的她,也能通过放出神识的方式,探知到屋外的结界被人打开,有一人走进了院子。 不过来人修为甚高,且身负挡避他人神识窥探的灵器,故而沈纵颐不能看清来者具体身份。 倒并无恶意。 门扉被轻轻推开,阳光如潮水般涌进,来人逆光在门口停下,站了会儿,策动脚步近前至美人榻一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宝蓝色直裰的衣袖,袖口针绣细密,华贵布料上还起着淡灰色鹤云暗纹。 顺着视线朝上,男人宽阔的双肩上搭载日光,金冠折射光线,这片辉煌的光影里,照着张斐然玉容。 沈纵颐掀起眼幕,朦胧光色里望见苏行章莫测的神情。 她勾唇,秀丽眉眼舒展如花:五十年未见,苏少主风姿依旧。 苏行章轻淡的目光从女子如水双眸划过,落至她苍白面孔上一瞬,忽而垂眸盯着软榻的一角。 良久的,他掐子午诀行了礼,启唇出声,薄唇中滑出的低音似沉淀在清溪里的金石:幻境已重逢过了,我欠沈道友一句别来无恙。 幻境中事,沈纵颐轻咳一声,两颊晕开绯色,焉极中所为,尽是不得已为之,苏少主莫怪我轻狂。 苏行章唇角抿起,清隽面容看不出具体的情绪,也不知对那些事是记得深刻还是想刻意忽视。 总之对于沈纵颐的致歉,他淡淡摇首,道:焉极掘人本性,以欲惑人。沈道友率先破境,可见道心之稳,大才大德,我在此心上并不如你。 口上夸耀一句句,苏行章视线中暗色的榻角却被女子雪瀑般的长发替代。 转而感到唇瓣上似仍覆着另外的柔软,暖润的气息像一场潮热的梅雨,笼盖住四野里的他。 他竟而怔了下,袖中修长手指弯曲。 起眼,终不可遏制地朝榻上女子的面庞看去。 沈纵颐已恢复温和清宁,感知到他的注视,明眸善睐,和声说:侥幸而已。若说道心,苏少主才是翘楚,我不过多活些年日,哪里担得住少主的一声不如。 话毕,她往后倚着榻靠,轻轻笑道:你瞧我这幅病容,连起身给少主回礼都做不到,或许等不及大道就我之日,我便先行成黄土了。 不会! 苏行章乍然有些失态,俊雅身姿弓起极小的弧度,劲竹般利落的腰弯向她一点。 缓了缓口吻,方在女子困惑的眸光中低哑道:沈道友心正如此,必会受天道庇佑,福延千年。 千年万年。 沈纵颐仰面,直视他的眼睛,平和软款地颔首道:多谢苏少主祝福。 她这幅感谢的面貌,又叫苏行章想起了幻境中时,已已小姐绝望的眼睛。 眼神霍然变得隐忍,苏行章站直身子,从腰间解下一只绣凤呈祥的高级储物袋。 这赠与你。他将储物袋放至一旁木案,低眉道:我今日来此,一为补上问候,二也来做谢礼, 不待沈纵颐细问,苏行章接着摘掉腰侧翠玉,将其压在储物袋上,轻声解释:若非沈道友,此次幻境之行,我不定能安然出来。道友破境,焉极消失,这才有现在的相逢。 沈纵颐目光清明无波,苏少主言谢其早了,我其实也不知如何破的境。 只是知道不想活了。却不想死后,又得了生。 苏行章静默地肃立起来。 气氛渐渐沉重。 沈纵颐见况不对,便有些愧疚地低声道:对不住。我明白幻境中发生的事情对苏少主而言并不愉快,我无意惹你回忆这些事。 苏行章握紧双手:无论如何,沈道友救了我,也救了幻境中的其他人。焉极中也是由于有已已小姐的存在,我等方能刻骨铭心地认识自己。 而她才是最该接受道歉的一方。 幻境抑或在这金乌州内,沈纵颐所受的伤害足够她丧失道心无数次。 她却始终没有。 苏行章迅速地注视了一回沈纵颐的双眸。 依旧清亮温柔,是再澄澈不过的眸子。 即便在最能挖掘修士本性的焉极幻境里,她也是最纯白无辜的。 到底是多具力量的人,才能百年如初见的美好。 世人口中清正如他,也不敢确保在与沈纵颐有一般经历后,仍能保持初心修行。 第112章 苏行章难免自行惭秽地收回所有心思。 陆浑山大师姐,古往今来,以废灵根之身让无以神剑认主的第一人。 她绝非只有美貌可值得爱慕。 五十年前仓皇一别之际,苏行章从未料到会以现在的局面开启他们间的重逢。 一切风月旖旎,再见这位大师姐之后,终于又有了色彩。 苏少主眼底慢慢生出坚定,他再次道谢,并且道别:沈道友,我期待能在三日后的小比上与你相见。 沈纵颐讶然点头:好。 她倒没预想过苏行章会屈尊参加小比。 灵均宗乃修真界药宗魁首,最是富裕奢华,他们最普通的弟子服都取的是顶耗灵石的衣料。 作为灵均宗少主,再儒雅谦卑,也该不屑于参加供人娱情的比试才对。 他却答应得毫无芥蒂。 待苏行章走后,沈纵颐安定地沉吟半晌。 小比正是难得的全金乌州修士都会注目的盛景。 于她而言,也未为不可是场造化。 第48章 什么葛朗台 不过半个时辰, 江春与提着一株解忧花进门。 望见木案上的与玉佩和储物袋,顿了一顿,将花压了上去。 江长老转身坐到榻沿, 若无其事说:你和阿愫说什么了?这孩子到我面前时, 眼光飘忽, 神思不属。 沈纵颐双手搭在小腹上, 红唇弯道:阿愫总呆呆地看我, 见她可爱,我便没忍住逗弄了几句。 她轻灵地笑出声,阿愫越大越粘人, 愈发孩子样儿。 你把她从凡间带回来的时候, 她就很亲近你。江春与情绪淡淡,似乎并不在意,可下一瞬又道,你把她宠太过了。阿愫性子娇纵,太不服输。 沈纵颐眨眼,朝长老清冷面容看:不服输不好吗? 江春与沉默了下, 而后叹了口气,说:好。阿愫她很像你,都不肯居人下。 沈纵颐只是笑了笑, 不说话。 江春与并非话密之人,转而替沈纵颐掖了掖薄被一角,便起了身:三日后的小比, 我知道你会参加, 就带来了这解忧。解忧花稳固灵台最佳, 你想逞能,我从来也阻止不了, 只好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纵颐,你每回重伤都是我在治,我对你的身体可能比你还了解,小比之后好好养伤吧。 多谢长老关心。 听她浅笑的口吻,就知道没有在听劝。 或许心思憋久了,终于到了不吐不快的时候,江春与不禁回首,垂眸轻声道:你但凡不要这般累,偶尔允许自己休息些时日,我这话也就不会说了。 沈纵颐眸光温顺,姿态娴静。 江春与避开与她对视,略微提起语速: 陆浑山上下都知道你道心坚固,谁都敬爱你这位大师姐,你仍然这般拼命似的修炼,我真不明白,究竟是何物,值得你付出生命代价去追求? 江春与不知道该不该留下来,继续等她经年来都求不得的回答。 沈纵颐静默的态度,无形中加重了她的迟疑。 半晌,依然没得到回复,江春与放弃了,你好好休息,四修峰尚有许多门务等我去处理。 长老慢走。沈纵颐柔柔送别。 江春与收紧手,默不作声,迅速离开。 她从来没在沈纵颐嘴中听到过挽留的话。 从、未。 沈纵颐欠身,回顾江春与的话,冷不丁笑了一声。 漂亮的双眸像霜雪里的冷泉,没有半点温情。 她在凡间时,最荒谬的时候,会刻意费过一刻钟去想她马上去宴会要穿哪条华美衣裙。 现在却想的不是生就是死。 如果有选择,她当然还做宫殿里万人之上的公主,谁愿意做这劳什子的陆浑山大师姐。 方才江春与劝她休息些时日,沈纵颐打量着江长老,为她余光中流露出的关心而轻蔑地勾唇。 江春与是前尘皆忘,万事已休,摆出长老的姿态时再顺其自然,沈纵颐都觉得做作又虚伪。 在掌握外来者乃至整个修真界之前,她绝不会对任何人放松警惕。 沈纵颐不会忘记她如何走到今天的,没有修为靠山,她只能利用自己的这张脸和心。 面对形形色色真假不一的人,心肠不硬怎么掰得过这些过于聪明强势的大能们。 江春与如今是与卞怀胭一般失却了些记忆。 沈纵颐早先试探过,这二人应当都在某一刻失去了有关外来者的记忆。 不知自何时起,或许是从卞怀胭堕魔后,她就再也不曾从他和江春与身上感知到外来者的气息了。 有时候,她也猜测他们身上应有某种外来者专属的灵器,一旦他们接近自己的目的遭遇失败,这灵器便会抛弃他们。 第113章 灵器择主,自然更愿意选择有能力的主人。 外来者气息消失不过十年,今熹今廿就来了,说明这外来者灵器择到的新主人出现了。 沈纵颐一直很奇怪,修真界比她有实力天赋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他们中的哪一位都比她更有利可图。 何以挑中她一个来算计。 沈纵颐想不明白,索性将他们的存在通通归入敌人一列。 总之她不爱谁,下死手的时候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有人谋划她,她就杀谁。 其实玩弄人心和生杀予夺都是一类事情。 她得心应手。 今廿呆坐在床边,今熹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 两人的表情都很复杂。 直至系统弹出了一则主神的传音:宁杀勿败。 冰冷如机械般死板的男声,淡淡的四个字却透露着无尽的杀意,削掉了室内层层寂静。 今熹今廿是快穿局老员工了,不是没见过主神如何惩罚任务失败的人,该说司空见惯,麻木不仁了。 但当系统将传音播出,他们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老员工对老板的话外之意领会的就是快。 今熹是再机敏不过的人,美艳的脸庞却被深深的沉默覆盖。 良久,今廿声音顿涩:如果我们没攻略下沈纵颐,如果她最后依旧要毁灭修真界,我们难道真的去杀她吗? 他知道自个的询问到时候会被系统一字不落地传回快穿局总部,最终也一定会传进主神耳中。 《仙行》重启了三次,这第三次的时间线溯洄,是以上一任主神耗费神力为代价的。 现任主神曾是快穿局员工,神魂强大无匹,旧主神磨灭了他的情窍与快穿局记忆,最终赋予其神格。 主神必须无情无欲,施行惩戒时才能毫不犹豫。 今廿的话实则已经触及到了一个优秀攻略员的底线。 攻略员可以同情攻略对象,但他们的同情绝不能妨碍任务半点。 《仙行》历经三次回溯,除了和沈纵颐的攻略难度一样升级到了超s级,最棘手的地方在于承托世界本源力量的规则也有了偏向女主之可能。 若非旧主神在《仙行》第二次毁灭时进入该世界,用尽神力挽回,世界规则已因被女主掌控而消失。 没有了规则的世界,结局必然是毁灭,而其毁灭的力量将引起时空乱流,最终波及快穿局,快穿局动荡,三千小世界岌岌可危。 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引起的毁灭性灾难。 沈纵颐不只是掀起飓风的蝴蝶,某种程度上,她相当于稳定灾难的纽带。 她很重要。 重要到新主神在卞怀胭任务失败后,空出整整十年时间做准备,而后派出今熹今廿的同时,主神本人也亲自来到了《仙行》。 今廿今熹不知道主神现在何处,在做何事,他们没见过主神,只明白他巍巍在上,不容侵犯。 神言即命,快穿局员工唯一对抗主神的方式便是强行解绑系统,成为世界土著,忘记快穿局一切。 今廿思及卞怀胭的现况,他忽而又打开系统里的个人账户,数着上面的数字,数了一遍又一遍,像个守财奴般不放过任何数错的可能。 好似数多数少,都会损失隐形的一笔巨款。 不知数了多少遍,往常由这些数字累积而成的满足感与安全感却始终不曾降临。 今廿挣扎着,伸出手想去够到熟悉的感觉,可是心哪能由理智掌控。 他慢慢地明白够不着从前的日子了。 怔忪地跌坐到地面,他的眼光从账户里首个数字缓缓滑到末尾,眼光里透出愈发深刻的陌生。 看着努力了无数次才积攒起来的天价积分,摸爬滚打到了榜上第三才得到的成绩,今廿如同见证别人的成功似的,所有都让他陌生。 今廿想到,卞怀胭当初看完了系统里的财富,有这般如他迷惘过吗? 卞怀胭可是第一名,他为了一串数据而放弃一切,心情是复杂还是坚定? 今熹黯然地坐在桌旁,门口泄进的光亮让她的脸半明半暗。 今廿起眼一看,便明白他姐现在的心情和他很类似。 攻略任务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在进入焉极幻境之前,今廿今熹即便不太赞同主神的命令,也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真发现沈纵颐有灭世的念头,他们该杀就杀。 可是已已,已已 幻境赋予沈纵颐的痛苦只是一段沉重回忆,而对今熹今廿来说,则是真真实实一点一滴一分一秒度过来的。 因此,他们对沈纵颐的伤害才更刻骨铭心。 就算出境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他们想到沈纵颐,仍然抱愧于心。 今府的两个疯子姐弟,他们疯狂炽热的爱意直至此时,也还在他们的心里灼热沸腾着。 第114章 欲望和恐惧最难破解。 今廿怕穷怕爱怕失去。 现在这些害怕泥洪俱下,他一时间四顾茫然。 不知晓今熹是不是和他一种想法。 姐弟两龙凤胎,样貌相似,却命运各异。 绑定系统之前,二人被父母一同扔在福利院门口,后因各种意外,姐姐被收养,弟弟却孤身长大。 今熹的养父母有钱,而今廿打小活得自卑又贫穷。 生前天差地别,死后却在快穿局重逢。 今廿历经万难地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是苛刻的葛朗台,分不出一点爱和金钱。 故而攻略旁人对他来说毫无心理负担。 如果在接下攻略沈纵颐的任务前,有人告知他可能会面对贡献自己的财富爱意,今廿定然不会接过任务牌。 为时已晚。 他仅能拼命地和这股子贡献的冲动做抗争。 可无论怎么说服与唾骂自个儿犯贱,当沈纵颐撑着病体,在房外轻唤时。 今廿猛地抬头,一股辛辣的感觉还是从心底呛到了眼角。 已已 第49章 好感度显示器 大师姐您怎么来了? 转身望见沈纵颐, 只见她白衣翩翩、弱质纤纤,立于微风中宛若亭亭玉立的水仙花。 今熹本就知道沈纵颐生得美,回首的瞬间却依然被女主的仙姿玉貌给震了下。 眼光一触及到沈纵颐的脸, 今熹就像被针扎了下, 速速地移开了眼睛。 略微仓惶中, 只来得及听清沈纵颐消散在风中的后半句话:看看你们。 今熹思绪打结, 莫名回道:师姐专程来看我的? 沈纵颐愣了下, 转而像把她的话当做孩童戏言,微微笑:是,专程来看你。 趁着今熹被话砸得低头怔忪, 端方有致的大师姐忽而轻轻歪头, 对站在后面的今廿眨了下眼。 今廿眼力甚好,轻而易举地辨出了沈纵颐对他无声做的口型:也专程来看你。 姐弟两第一反应不约而同,紧急避开了对女主宠惯温和笑意的注视。 他们克制着低下脸庞,好似只要看不见就不会接受到女主善意的目光般。 沈纵颐迈开步子,走近房门。 鞋底碾碎落叶的窸窣声响落入耳中,两个成熟的攻略者不由都漏了半怕心跳。 都不正眼瞧我是为何? 沈纵颐含笑道, 师姐是洪水猛兽? 今廿喉结攒动,回:愧于愧于见师姐。 哦?沈纵颐听得有些兴致,错过今熹的肩膀, 更走近今廿:为何呢? 专注于今廿的回答,她一时没顾得及今熹的抬头。 倘若她回身,会发现今熹的表情在自己擦身而过的那刻变得十分眼熟隐隐约约间, 与幻境中的今家主重合了起来。 沈纵颐没看见, 今廿是瞧得分明。 他不动声色的将今熹的神情纳入眼底, 转而看向沈纵颐,柔声道:师姐来此, 也是为问幻境的事情吧?如若是这样,那我对您的愧意便不必多说了。 今廿顿了一顿,说: 师姐应当都明白。 谁知沈纵颐缓缓地摇了摇头,你和你阿姊得了何机缘才进入焉极,我就算是你们的师姐但也不该多问。 机缘是你们的,不该随意告诉旁人,即便是我,你们也要拒绝。 大师姐语重心长地叮咛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仙途险峻,要提防着人心叵测,知道吗? 今廿心情复杂地应到:知道了,多谢师姐指点。 沈纵颐欣慰地颔首,行了,我来便只有这件事。那幻境中事,本是不得已为之,师姐相信你们不会害我的。 她忽而剧烈地咳了咳,眼角沁泪,娇花照水不甚柔弱,你们好好修炼,切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赋与机缘。 师姐先回去了。切莫再为幻境伤神。 说罢,沈纵颐便要折身离去。 这时今熹忽然箭步上前,迅速地拉起沈纵颐的手腕,朝她手中塞进一个青瓷长颈的小瓶子。 师姐,这个赠与您。 沈纵颐惊讶地抬起手,打量着青瓷瓶,这是? 灵药。今熹似等不及地答,她额角生出细密汗珠,但仍镇定地补充说:当初师姐舍己为我,将最后的药给我活命,今熹感激不尽。这是这灵药是我偶然得之,有洗筋伐髓之奇效,它应对师姐有用。 洗筋伐髓?沈纵颐不似今熹预想的开心。 她俊秀的眉眼立时就皱了起来,很严厉地看过来。 今熹便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口中一阵干涩,怎、怎么了,师姐?您不喜欢吗? 第115章 修行最重天赋,便是灵均药宗都不定有能洗筋伐髓的灵药。今熹,你告诉师姐,这般珍贵的东西从何而来? 今熹咬唇,为难道:师姐,你是担心我怀璧其罪,会给您和陆浑山带来麻烦吗? 给我和陆浑山带来麻烦?沈纵颐不赞同地看向今熹,陆浑山还不至于保不了个弟子。 今熹似被她严肃的神色给惊了,无措和失落的目光交替出现,站在她面前束手不安。 见状,沈纵颐轻叹一声,执起今熹的手,放缓了语调,今熹,你才入仙途,许多不懂之处,合该多问问我的。 她语气担忧:洗筋伐髓的药物何其难得,简直是一颗万金。你就这般随意赠人,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心生歹意,你如何是好呢? 沈纵颐更深地叹气:你的话倒是很对,怀璧其罪。但我却希望这麻烦都是师姐一人的,累及不到你,更不必殃及陆浑山。 不知为何,听到女主这番深明大义的言论,今熹一秒恐慌。 她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已已小姐的自戕重现。 当即生出些许惊慌,睁大眼恐怖地望着沈纵颐。 他们的大师姐这时平淡地笑了笑:我揽着正好。 她温怜地拍了拍今熹的手背,轻声说:你们才是陆浑山真正的力量,容不得损失。 沈纵颐将青瓷瓶收入储物戒,公正到很虚伪的话顺畅地从红唇中流出:此物先放在师姐这儿,待你有力自保时,我便将其还给你。 或者今熹想要服用,我也会取出还你。但我会亲眼见着你服下,方能放心。 今熹沉默。 女主这些话换了任何一人的口说出来,她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但就因为是沈纵颐,她她就是深信不疑。 焉极幻境一旅,她再也不能对女主的纯洁和善良做任何虚弱的质疑。 毕竟沈纵颐只是一本小说里的纸片人女主,说穿了也就是串数据。 作者最初给女主设定的性格便是温柔纯善,那便是很纯粹的善良罢,数据怎么会有错呢。 这点从焉极幻境里的已已小姐身上已经得到验证了。 至于为何女主会想要灭世,那一定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太善良了,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而已。 或许今熹都不自知,自己的心已经在逐渐偏向沈纵颐。 可能也知道,但就算如此,她也不会再改。 任务失败还是尽力挽救吧,挽救不能的话 今大小姐咬咬牙,认了。 算逑,大不了以死谢罪。 好,多谢师姐。 沈纵颐淡笑,嗯。 辞别了今熹今廿,沈纵颐转身放下唇角。 本该在储物戒中的青瓷瓶此刻正紧紧地扣在她掌心里。 沈纵颐眸光生冷。 洗筋伐髓原来外来者还能有如此宝物吗? 他们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没事,没事,沈纵颐安抚自己,她会慢慢明白一切的。 不仅要这些外来者们心甘情愿地奉上所有,还要叫他们如现在这般,对她感激涕零。 沈纵颐走后,今熹猛然撑着手臂半跪在地,她垂着头,冷汗从鬓角一滴滴落下。 今廿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前,俯瞰着今熹狼狈的身姿,冷笑连连:今大小姐大方,都敢违背员工守则,把系统商城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女主了。 你懂个屁。今熹闷声忍着剧痛,气息一道比一道灼热,她很不耐烦地说:这都是攻略手段。 呵,攻略手段。今廿嘲讽她,我看你是要栽了,你不是最怕疼的吗?还敢又耗费积分又受惩罚地把药给师姐? 今大小姐撑不住了,索性放手,任自个儿跌进土里,她翻了个身,躺在地上,重复道:你懂个屁。 今廿气笑,谁有您懂啊,您多会猜女子的心思,可就您这厉害人物,在幻境里还不是被人家恨得要死要活,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人被你逼得 今廿!!!今熹咬牙切齿,怒得额角蹦出青筋,你他妈傻b啊,你还说这个干什么?! 今廿被怒吼一声,猛地醒过神。 他还搁这里嘲人呢,他自己不也是这么个东西。 今熹幻境里干的蠢事,他又落下了几件? 姐弟两沉入死寂里。 他们知道不能再说焉极幻境了。 再说容易毁道心。 良久,体内的剧痛慢慢沉没,今熹长呼了口气,望着悠悠青空,两眼放空,呢喃自语道:师姐真的好温柔 第116章 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坚定。 从师姐身上体会到的包容宽和,今熹从未在她那有钱但暴力的养父母那儿感受过。 今廿听见了她的喃喃,不过异常地安静。 但猝不及防间,冰冷的系统音响起:任务异常。现开启应急预案。 预案加载中10%50%90%加载完毕。 姐弟两冷不丁僵住了。 攻略多年,他们从未山穷水尽到沦落开启应急预案的田地。 这些预案是系统根据每个攻略者不同的境况而挑出的最终杀手锏。 往往是要违背攻略者最初的攻略策略的。 果然,预案加载出来的那一刻,两个攻略员眼前一黑。 系统给他们两人加载了个好感度显示器,而且是不可关闭的,而且是双向的! 也就是说,他们能看见自己对沈纵颐的好感,同时也能看见沈纵颐对自己的好感。 有本事的攻略员从不靠好感度显示器来掌控任务进度。 装载好感度显示器在他们攻略部门是要受人鄙视的,这个鸡肋工具一般只有新手才用。 不仅好感度的提示音很吵,是很容易被攻略数据裹挟着往前走,会过度追求那几个数字而丧失冷静步调。 虽说如此。 两人依旧第一时间查看了沈纵颐对自己的好感度数值。 宿主今熹,女主沈纵颐对您的好感度为:80(重要的人,要好好照顾的师妹)。 宿主今廿:80(重要的人,要好好照顾的师弟)。 姐弟两的系统是分开的,他们的好感度显示自然也是分开的,只有彼此愿意共享数据才可查看对方的情况。 他们马不停蹄地关闭了对方查看自己数据的权限,并且上了三道拦截锁。 怀着不可明说的心思,今熹今廿小心地点开了【宿主好感】的选项。 宿主今熹,您对女主沈纵颐的好感为:65(喜欢的人。师姐的温柔,让我着迷)。 今熹的视线在着迷二字上飘忽了。 原来她的内心想法是对师姐的温柔着迷吗?她本尊都不知道。 宿主今廿,您对女主沈纵颐的好感为:60(想要靠近的人。师姐大无畏爱人的模样好大方,牛b)。 今廿的脸黑了下来。 什么叫牛b? 系统连好感度都加载出来了,怎么不顺便安装个脏话屏蔽词。 low。 可不管怎么说,在看到沈纵颐对自己的好感度如此之高时,谁都没忍住,唇角勾了下。 但倘若好感度显示器的作用范围再扩大些,便能发现沈纵颐对守山门的那只蛇精的好感度也是80。 如果蛇精也是攻略者,便也能拥有好感度显示的内容。 女主对您的好感度为:80(重要的人。守门的妖怪也辛苦了)。 而蛇精不是人。 所以说好感度显示器在某些时候很鸡肋。 沈纵颐回到房中,将瓶中唯一的灵药倒在手中,仔细打量片刻后,终于确认其上有一丝塑灵仙草的味道。 塑灵仙草是当今修真界唯一可用来改善天赋的草药,听闻从魔神陨落时便再无踪迹。 她本不该辨认出仙草之味,盖因焉极幻境亦是魔神遗迹,两者之间似有所联系,作为幻境主人,她自然而然地闻出了塑灵的味道 可她已决定修魔,这丹药于她现在修为无益。 不,或许也有用。 洗筋伐髓的灵药既如此难得,如若有人见之抢夺,她这般修为定是逃不脱歹人之害的。 如果是为了活命而堕魔的话,那局面又是不同的。 沈纵颐托着下颌,开始认真地思量。 更迅捷的修行与这百年伪装积攒的成果,她不做二选一。 要全部收入囊中。 既然如此,便由她做这古往今来第一位修魔的正道大师姐吧。 第50章 时常受害 小比就在明日, 傍晚前江春与来过,交代了小比的地点和些许注意事项,而后例行查看沈纵颐的灵台。 近几日感觉如何?江长老的手按着女子细瘦手腕, 抬起脸庞, 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沈纵颐的脸色。 时时困倦, 伤口倒都不痛了。柔声答着, 沈纵颐一壁用手指捻起藕色轻纱, 无声地摩挲感受。 细细打量起上面的粉荷针绣,她唇边泛起笑容:这些衣衫都是谁给选的,如此闺秀气, 穿着这衣裳策剑岂不是拖泥带水。 绣脚细密, 做衣裳的人定是位老师傅,绣活出挑,甚而不亚于她宫里的绣娘们。 江春与听到她的笑声,眸光轻淡地从衣衫上划过,冷淡眼神俄而在荷花刺绣上停了会儿。 她然后上移至沈纵颐的面庞,只有在接触到其润泽的脸庞时才有些许不同。 从二机峰送来的衣裳, 是有些花哨,我自去说。江春与以为沈纵颐是不喜欢过于华丽的物什。 第117章 虽然她觉得沈纵颐更适合穿鲜艳点的衣裳,但到底没多说什么。 沈纵颐顿了顿, 咽下对漂亮衣衫的夸赞,轻手抚平细纱,而后再不看其一眼, 紧接着确认起小比的参选人。 灵均宗的苏少主, 炼器宗的孟照危我们陆浑山除了我, 朝鉴师叔去不去?他现在还把自个关在洞府里不见人吗? 江春与抿唇点了点头。 沈纵颐起眼瞧见她面色似乎不太对,音量稍歇, 想了会儿,忽而轻声问说:江长老,我的灵台是不是情况不妙? 江春与侧开脸,脸庞落在门口的光色里,明晃晃地看不大清具体神情。 只是她清寒的声音像光里的浮尘般飘到沈纵颐耳边:纵颐,勿要过分伤心。这是你的灵台,你合该知道全貌,长老不瞒你。 只是我一旦说了,你千万冷静。后山凶险之地,待伤好后再去也不迟。你破损的灵台缺口甚大,灵气在泄,修为也已回落至炼气期以下了。 沈纵颐装出惊讶的模样,出声低沉难过,眼神却很平静:炼气期以下的修为,加之我的沉疴病体,怕是连凡人都比不过。 江春与若是回头,便能发现不对劲,但她连余光都不扫向沈纵颐,唯以耳力捕捉着弟子的每一寸鼻息。 沈纵颐在背后自嘲地笑了声,江长老听完,深吸一口气,双眼闭阖,长眉拧起,好似遭受修为回落之痛的人是她自己。 事已至此,江春与不无叹息道:你也该停下来好好休息了。陆浑山的事务由我全担着也无碍,你且静心养伤。 我只想强调两件事,一则你的灵台短时之内遭遇接连破损,再以寒池灵力修复只怕是加重伤势,故而这些时日,纵颐你便留在我四修峰吧。 沈纵颐静静倾听,眼神无波无动。 江春与捏紧袖角,她别过的头在光影里微微垂低着,似在隐忍,她继而讲了下去:二则切记要稳固道心,伤虽在你一人身,却是全陆浑山的损失。长老们与我商议过了,必要之时,倾尽山门之力也要为你寻到破困的法子。 沈纵颐白玉似的脸泛出水纹般的笑意。 缓缓的清和的笑容,像是从心底流出来的笑,她温柔地笑问道:必要何时才是必要之时呢? 江春与被问得抿紧了嘴,她双手握拳,将袖子顶起一个弧度,细青的筋脉在袖口中用力迸着。 察知刚刚说的富有歧义的言辞,江春与原先准备好的话语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冠冕堂皇,虚伪至极。 言辞像泥块一样堵在嗓子眼,江春与兀然从胸腔里反出一阵恶心。 她死死抑制着,半晌后压声道:他们这些老糊涂,飞升不了就都疯了。 她说:有些事情光是想,已叫我十分作呕,纵颐,我不想你听见这些事。 江长老细致秀美的脸终于在此时转过来,凤眸直视沈纵颐,哑着嗓子说:陆浑山的人不能没有大师姐至少,至少我不可没有你。 藏青色硬挺服制时常让江春与显得不近人情,这时那长老服在晚霞里却柔和得像流淌着的河海颜色。 江春与说完自个默了一瞬,而后慢慢地说:纵颐,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放弃你。二机峰的各长老 她犹豫了下,俄而抬起眼,定音道:我保证他们不敢放弃你。 沈纵颐微微一笑,那弟子多谢江长老了。 江春与望着女子软绵绵的笑容,心中积攒的所有气力遽然间破了洞,空荡荡寂寥无比。 她再无话可说,缓慢地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瘦削的身影逆着残阳,莫名透出几丝孤独的气息。 沈纵颐和江春与共事多年,自然明白江副掌门现在处境并不算好。 江春与尚且不足两百岁,论资质,二机峰比她年长者少说有数十位。 论修为,江春与化神后期的修为与二机峰的渡劫期们更是不可比。 江春与出色的管理才能和公允不二的性格是她能做副掌门的最大保障。 倘若她真的为自己忤逆众长老,那这保障可就有罅隙了。 陆浑山的传统是掌门之位如山不倒,副掌门如水飘摇,只看花落谁家。 沈纵颐的目光送江春与的背影直至消失,她方才念出口诀,以稀薄的灵力摔合了两扇门扉。 夕阳余红仍然顺着门缝进来,柔媚地趴在她衣裙上,将浅色绸缎染成深沉的绯红。 沈纵颐垂眼,淡淡地踢了下裙角,裙摆处绣着的不蔓不枝的粉荷随她的踢动而漾起波动。 好似活转了过来,挣着出刺绣要跳进主人的掌心。 沈纵颐低眼瞧看了会儿荷绣,突然道:还是我的绣娘绣的更好看。 她的绣娘从来不绣荷花,绣娘们给公主殿下只绣尊贵牡丹。 第118章 夜色降临,荷枝掖进衣褶,沈纵颐回忆起江春与的背影,良久后,勾唇冷笑了一声。 果真是都将她当做刚入仙途的小女修呢,随便说句承诺便指望她肝脑涂地。 这么多年了,也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废灵根的劣势彻底爆发出来了,灵台不可修复,吸收的灵气全部漏了,修为再难寸进。 不说二机峰的长老,就是沈纵颐自个对修仙也心灰意懒。 江春与理智,定很清楚为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灵根去跟同僚闹翻根本犯不着。 总之沈纵颐还是无以剑的主人,也还顶着前剑尊首徒的名分。 而所谓的必要之时,只要这两样都没被夺走,肯定也就不会到来了。 沈纵颐思绪间,兀地察觉到屋外的异样。 神识探出,立时发现了来人的身份。 她讶然的启唇,正要起身,一道灵光击中脑海,沈纵颐便若有所思的坐了回去。 外面的人是卞怀胭。 他一个魔,还是背叛师门的大魔,竟敢冒着围剿的风险上到这陆浑山来。 有何阴谋? 沈纵颐思忖了两息,倏而打开储物戒,从中拿出青瓷瓶。 卞怀胭的脚步停在了门前。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顿在半空,似想敲门又担忧搅扰屋内人。 张扬的瑞凤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俊美的面庞深覆夜影,神情莫名。 卞怀胭想到,万一开门后见到的是师姐厌恶的脸色怎么办? 她、她当真会毫无芥蒂自己的师弟堕魔十年后的夜访吗? 半晌,卞怀胭还是放下了手臂,转身欲走。 却在此时,屋内传出了女子轻柔的嗓音,如月银清澈,流入他耳中。 此丹药贵重,我必要为师妹藏好。 不知她从何而得的,洗筋伐髓的灵药当世罕有,想来是经过一番苦痛。 作为师姐,怎可接受如此贵物呢" 夜枭凄厉,卞怀胭愣在了原地。 他将魔气探进屋内,看见了女子白嫩指尖上的青瓷瓶。 他听清楚了,瓶中装的灵药可以洗筋伐髓! 卞怀胭堕魔后,在为魔界四处铲除异己的同时,也一直在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为沈纵颐寻找能改善天赋的丹药。 他的初衷很简单,只要寻到此药让师姐服下,那么师姐在宗门里便不会那么辛苦了。 十年苦寻无果,到了竟发现师姐手中正握着丹药! 卞怀胭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下,他而后抬起掌心,凝出温和不伤人的魔气,赶在沈纵颐关闭储物戒前送进了门缝。 魔气顺着荷枝融入沈纵颐体内,她勾了勾唇,顺从地倒伏进软榻中。 木门在她倒下的一瞬间被推开,月光中映出个玄衣男子,高大身形威压十足。 他低头避开门框,目光从进门起便黏在榻上女子的身上从未飘离。 大跨步行至榻侧,卞怀胭俯下身,宽大手掌抬起又落下,却始终不敢触碰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眼帘垂落,拾起滑落在地的青瓷瓶。 手指一挑开了瓶塞,将丹药倒入手掌,细细观望了会儿,确认其中并无有害气息后,捏着灵药蹲身。 现在他和师姐的距离近得没有一指,能够如此细微地凝视着师姐如画眉眼,是卞怀胭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 师姐 卞怀胭轻轻唤了一声,手掌僵涩地半抬起,触碰到沈纵颐浓密的睫毛时突然停下。 他阖眸,深深呼吸了个来回,而后收回触碰她脸颊的手,把淡蓝色圆润的丹药抵上女子红润下唇。 就在要将药送进她柔软唇齿中时,卞怀胭指尖气息乍然加重了湿润,他立刻仓惶地抬眼,果然对视上了师姐睁开的眼睛。 怎么会?! 怀胭,你在干什么? 启唇触碰到圆润硬物,沈纵颐皱眉看过去。 卞怀胭再掩藏已是枉然。 他咽了咽喉咙,忐忑道:师、师姐,我" 沈纵颐厉声打断了他:将灵药放回去!你是要陷我于不义之地吗?! 卞怀胭连连摆手,俊脸急得通红,启唇想要解释却没有解释的田地,局促不安的模样,看着好不可怜。 沈纵颐扭过头,不看他,咬着牙说:速速解开禁锢我的术法,我可当从未见过你。 一个呆愣,卞怀胭抬头,师姐你还不可动吗? 不等沈纵颐回答,他已自有了答案。 因为师姐单单怒视着他,而全无起身的迹象。 卞怀胭又悲又喜,他捏紧丹药,从蹲着改为单膝跪下。 他凑近沈纵颐,劲瘦的左手探出钳住她细嫩的下巴,强势地将其躲避的脸转了过来。 两指捏住师姐下颌,高挺俊悍的男人矮着头颅。 右手重新将灵药压在女子柔软唇肉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地颤抖道:师姐,记住了,这灵药是我逼你吃的。 第119章 说罢,他温柔而强硬地撬开沈纵颐紧闭的贝齿,为防她吐出丹药,指腹压住她湿红的舌,轻声近乎心声道:师姐,我总之是不怕再令人厌恶点,怀胭只求您,只为你一直是干净的。 他说着,将灵药送进沈纵颐口中。 当药隐没与她的唇舌之间,卞怀胭松开手,颤着腕将那余韵着柔软湿润的手指背到腰后。 师姐,我今夜来,其实是想跟您说一句 他的话尚未说尽,一道凌厉剑风已擦着脸颊射进后侧的墙壁上。 卞怀胭抬起手,接住从颊侧伤口里渗出,滑过颌角坠落而下的血珠。 他的心也随之一坠,长睫缓缓眨动,眼尾蓦然泛红,卞怀胭笑着朝沈纵颐道:师姐啊 沈纵颐不知何时已能动作,恢复行动力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出无以剑,剑尖直指卞怀胭面目。 她乌发披散,雪白的脸冷寒如冰,声中亦含着冰碴子般低冷:卞怀胭,你不认我这个师姐了,对我做这种事? 师姐动了怒,卞怀胭却从师姐的怒容里觉察出一种痛惜。 他的笑容由此变得十分僵硬,如同湿了水的纸,他的笑皱巴巴的。 卞怀胭被无以剑逼开很远,遥遥望着沈纵颐,心想师姐就是师姐,他带来了麻烦,她仍然不怨不恨,而是可怜他。 就算他堕魔了已经不是陆浑山弟子,师姐柔善的光依旧照拂着他。 卞怀胭心中这样想完,更觉得自己可厌可恨,伤口流出的血沾湿了半个下巴,他望见血,回忆起自个儿的满手血腥,不由难堪于自身的肮脏。 卞怀胭在这一刹那的万念俱灰,全表现在了脸上。 沈纵颐瞧见,细眉皱起。 她捻了捻指尖,生出微末的不耐烦。 卞怀胭好像是被她算计坏了。 他这幅脆弱情形如何还能和她打的起来。 又只好她推波助澜一把了。 沈纵颐提起剑,明眸中已是生出潮润,蓝黑的眸珠像浸在溪水里的石子,清凌凌的动人。 她稳着手腕,眼光从凛然雪白的剑身上穿过,直落在卞怀胭的眼睛里。 说吧怀胭师姐听你解释。 卞怀胭登时不可置信地看回去, 我 他哑声了。 因为他的解释都是事实, 师姐,是我打晕了你,是我逼你吃下那灵药,是我是我想陷害你。 师姐怀胭辜负了您。 卞怀胭愧悔得无以复加,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师姐,您放心吧,这恶人只能是我。 说罢,匕首已扎进小腹,他空出的另一只手聚起雷光砸向墙体,砸出的巨大声响几乎响彻了整座四修峰。 静夜破开声响,闻声而来的修士挤满了四修峰的山路。 卞怀胭吐了口血,对讶然的沈纵颐说:师姐,你刚才实则该激我发怒,如此这戏才算全。 他眉目舒展,捂着伤直起腰:但怀胭还是胆怯,我面对不了和师姐刀剑相向的样子。 此时江春与和其他化神以上的修士已迫在门外了。 其中孟照危气势汹汹的叫喊突兀得像群鹤里的狂犬:谁!谁在找已已的麻烦!?谁要害我已已吗?!! 卞怀胭闻声,笑了下,对沈纵颐说:师姐,外面的人我不认识,他凭什么叫你已已呢? 孟照危的大锤正要砸进门,被身侧的人劝下,如此鲁莽,伤着沈道友怎么办? 卞怀胭凉凉的眼神从门框上一扫而过。 他看向沈纵颐,又变回了温和。 师姐,冒犯了。 沈纵颐没反应过来时,卞怀胭已飞身到眼前,两只铁臂捉住她双肩,而后用力地搂了搂。 抱完,卞怀胭再放开她,抿嘴笑道:师姐,我真想不顾一切抢走你。 可惜他不能。 归宥闭关结束了,他暗谋魔界的计划只得加快。 所以也很快了。 到时候就打下修真界送给师姐把玩。 这样就算师姐是个凡人,也不必辛苦修行。 卞怀胭刷了眼沈纵颐腰腹,见上面已沾满了他的血,低低说了声:抱歉师姐,将您的衣衫弄脏了。 而后就将匕首塞进她手里,迅速抽出身往外走。 拉开门的那时,他骤然扭头对沈纵颐灿笑道:师姐,你今日这衣裳真漂亮。 你该多穿穿鲜艳的衣裳的,师姐。 来不及多说,孟照危附带着雷霆万钧的大锤已砸了来。 卞怀胭转头,面对修士们的神情阴鸷狠辣。 他一手扬起用魔气包裹住锤子,一手以魔力抓住了人群中一弟子的脖颈。 手腕微转,弟子头落,锤子砸地。 我的锤!很贵的!孟照危心疼大喊,恶狠狠地看向前方魔头,切齿道:你要是像对待我的锤一样对待已已过,老子定要你死! 第120章 向着敌人他从不管何肮脏血腥,只管大开杀戒冷血无情。 卞怀胭!你这魔种,你还敢回来?!陆浑山长老里的一位愕然叫道。 卞怀胭转脸,对着老头阴笑道:我不仅敢回来,我还敢杀了你呢。 起手团起杀招,就在修士们做防抵御之际,屋内的沈纵颐握着刀出现:住手。 两方都僵了僵。 卞怀胭低头,姿势好似受训。 沈纵颐大病未愈,站在两方中间时,身子依旧纤弱,衣衫上的血迹累累更是令人心惊肉跳。 她疲乏地伸手,手掌下压,按住了发怒蓄势里的修士们:别,怀胭他没有伤我。 沈纵颐解开外衫衣带,将血迹斑驳的外衣扔掉,柔声道:其实 卞怀胭竟而暴起,一记魔力甩过去封住了沈纵颐的嘴,他方冷笑道:你说再多又能如何? 当着众修士的面,他手指沈纵颐,嘲讽道:这就是你们正道第一宗大师姐的本性吧,私下收弟子的礼物,藏掖着深夜服用,只为了一己私利! 他右手握爪,地面的青瓷瓶便被吸进掌中,将瓶子摔向修士,继而恶意满满地道:这就是证据,铁证如山。 在场有灵均宗长老,研习丹药一生,捡起地上青瓷瓶,鼻翼翕动了几下,脸色渐渐难看,他把瓶子递给江春与:是塑灵丹,可洗筋伐髓的神药。 灵均宗长老的话激起一阵声潮。 蝇声短促,陆浑山以外大多数修士都将古怪的目光射向沈纵颐。 孟照危再次跳出来,手指头直戳卞怀胭:放你妈的屁!已已才不稀罕你的狗屁、狗屁灵丹!她连我那么多的仙丹灵药都瞧不上,会瞧得上什么弟子礼物?! 我看,就是你逼人家吃药,然后故意诬陷已已的! 孟照危发出振聋发聩的质问:去你的铁证如山,现在丹药都叫你给塞已已嘴里了,还有个鬼的证据! 妈的,魔就是魔,坏得很! 孟照危结束了质问,扭头插腰对背后的修士们喊道:这么简单的陷阱你们不会也看不出来吧!啊?! 修士们讷讷,不敢说他们刚才是中了套的。 被戏耍的恼怒冲上心头,众人摩拳擦掌,预备对卞怀胭启动围剿。 笑意自眼底一闪而没,卞怀胭装出计谋失败的恨,甩袖扔下几个障眼法,转眼消失了。 沈纵颐身上的禁锢这才被解除。 她不知卞怀胭有没有暗处再观察,总归先怔怔地落了泪。 而后脸色一白,晕了过去。 纵颐!!已已!! 第51章 恶意兴致 陆浑山进了邪魔, 还打伤了大师姐的消息不胫而走。 其他宗门对此情状各异,陆浑山内倒是很统一的义愤填膺。 也不仅因宗门尊严被踏,更是由于受伤的人是沈纵颐。 全宗门戒严, 沈纵颐房外明里暗里坐镇了好几个化神元婴, 只为防备那魔头再杀个回马枪。 今夜的四修峰外也多了许多徘徊不定的弟子, 他们的聚集没有造成很大影响, 但看着不雅观, 故而是在阿愫的掐腰驱逐下离去的。 术业有专攻,有专攻医药的灵均宗修士,自然无需江春与的帮忙。 江长老身上本就压着繁重的山务, 现在又添了桩妖魔侵害的麻烦, 她忙得脚不沾地,确认沈纵颐身体并无大碍便去二机峰办事了。 房内的人很多,关心沈纵颐状况的人太多了。 大家齐齐望着坐在沈纵颐床前的灵均宗长老,他正要聚合灵力,一道清润的男声便打断了他。 长老,让我来吧。 苏行章一身月白长袍现面, 清俊面容犹余淡淡倦色。 被阻止的长老闻声回头,少主,您何时回来的? 将才。苏行章看向床榻上柔弱女子, 轻声道:长老,我见你是要聚灵力疗伤了,这一步便让我来吧。 该长老有些犹豫:少主, 您休息吧。沈小友的伤重, 属下" 我不累。苏行章长腿一跨, 坐于床侧,温和地对长老点点头:你带着几个人, 现在就回灵均宗,像父亲要几株千年仙参,然后立刻回陆浑山。 领了令的长老低头,是,少主。 于是点了两个人出门,直到脱离了自家少主的视线,方露出惊讶的神色。 少主他昨个深夜才去了方外地吧?这一天的来回就办好事了? 方外地不属于四方八宗管辖,处于金乌州和玄烛州交界处,以产奢华之物而闻名修真界。 是修真界著名的销金窟。 少主本吩咐他们底下人去方外地买些明丽华裳的,临了又决定亲自去,也不知为何。 路途太遥远,自家少主却争在一天内赶回来了,不仅如此,听说那批价值不菲的华裳今日晌午就都送入了陆浑山内。 第121章 灵均宗的人都不太明白少主为谁买的衣裳,仅仅听说都是女子的衣衫,别的一概不知。 直到看见少主刚跃下剑便匆匆赶赴到沈纵颐房内,才有些许明白。 我们少主这是 灵均宗的几个修士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笑了会少主的铁树开花,又想到苏行章心慕的女子是个废灵根,灵力虚弱看着就寿命无几了,便生出无限感慨。 陆浑山这大师姐倒是没的错处可挑,就是命不好天赋不够。 可就是这样,换了几百年前他们还年轻的时候,也定会像少主一样倾慕起这般绝色通透的女子。 叹罢,几人唤出快剑,直奔灵均宗而去。 苏行章的灵力在沈纵颐的灵台附近转了几圈,听闻她灵台破碎是一回事,现在亲自看到才发觉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旧伤未愈,又添新痕。 痕痕迹迹一道又一道,简直让人不忍卒视。 无论修为高低,灵台之伤对修士而言都是最致命最痛苦的。 苏行章一边竭力以最柔和的力道愈合着沈纵颐的灵台伤,一边回忆起和她的相见。 沈纵颐对每个人都柔柔微笑着,举手投足雅致大方,从脸上根本看不出痛色。 她强忍着灵台破碎的剧痛,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人前,该是何等坚定的心志。 苏行章想着,心中不仅生出怜惜,更是由衷钦佩起沈纵颐来。 和她相比,他们这些化神渡劫的修士也不过多了道天赋的加持,何以轻视她呢? 焉极幻境已经充分证实了沈纵颐的厉害,这等人才,合该得道飞升。 苏行章几乎倾尽了自己的全部灵力修补沈纵颐的灵台。 直至最后发现对她过于严重的伤而言,他庞大的灵力也不过杯水车薪,收手时微微蜷起指尖。 在此之前,他尚满意自己不足百岁便至化神的修为。 遇上沈纵颐这样令他都感到棘手的伤势便如被一桶凉水泼脸,挫得他清俊的面容有些许黯然。 恰时,沈纵颐醒转过来。 她睁眼便看见了苏行章低落的眼色,心道果真是他。 苏少主。她撑着手要起身言谢,被苏行章不由分说地按住了。 沈道友伤势不轻,这些虚礼便免了罢。 女子抬眼对他露出个浅淡的笑容,眸光清亮,完全没有病重的郁气。 苏行章和她对视了一眼,转而垂眸道:天亮后的小比,沈道友你 我参加。 他抿唇,手掌握紧:可是你的伤 没事,我习惯了。沈纵颐搭在床沿的手背微抬,无意间擦过苏行章落在床侧的手腕。 她并无所觉,笑意温柔:再说小比和焉极幻境相似,不过是对心志的考验,没有太多用灵力的地方。 我还好。苏少主不必为我担心了。 苏行章只觉得手腕处被她碰过的地方细细痒着,听到她说习惯的话,这痒意泛进心里,幻化成紧缩的涨感。 他不习惯忍受疼痛。 作为灵均宗的少主,他不需要忍痛。 天赋好修为高,除了突破承受雷劫时会受较重的伤,其余时候再如何都有顶级的丹药供他止痛。 看穿了沈纵颐的逞强,苏行章自然不会没有风度地直接点明,但保持沉默坐视不理更是难捱。 苏行章低头,另外从储物戒里拿出寒玉髓,这玉髓中灵气丰沛,沈道友可以用它做枕,有益于灵台修复。 紧接着,他在她道谢或拒绝前开口:妖魔夜闯,这也不止是陆浑山一宗之事。金乌州四方八宗历来团结,有难共承。沈道友是陆浑山的中流砥柱,你被魔所伤,自有我灵均宗的一份责任。 说罢,他站起来把玉髓放在案上,低声道:夜深,沈道友便静心休息吧。 沈纵颐浅笑:苏少主慢走。 苏行章遣着一溜人往外走,忽听沈纵颐补了句:他没有伤我,也不是他逼我吃的塑灵丹。 苏行章顿了顿,脸色一沉,回过身盯着她道:请沈道友勿再维护妖魔了。 来者是你的师弟,我们都知道。 所以她说再多,在旁人听来都是她心慈手软,特意地为卞怀胭辩解罢了。 陆浑山大师姐的纯善心软,人尽皆知。 沈纵颐愣了愣,她启唇欲说,却终究阖眸沉默了。 众人看得心情复杂,又是气卞怀胭胆敢伤害面前的女子,又是厌恶卞怀胭堕魔了还阴魂不散。 金乌州修士对妖魔邪祟带着天生的憎恶。 卞怀胭堕魔后,他曾经作为剑尊弟子的惊才绝艳便已是过往云烟,至多不过是多增一层证明他狼心狗肺的证据。 第122章 这整个金乌州泱泱数万修士,也只有沈纵颐一人会为这魔头辩护了。 好好休息,明日见。 苏行章不忍见沈纵颐为难神情,交托一声,便赶着众人离去。 待雕花木门合起,沈纵颐掀开被褥下了床。 破损墙壁光洁如新,她目光沉沉地面壁而站。 天亮后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万人关注的小比。 过了明日可就再无这般张扬盛会了。 假装昏迷后,沈纵颐用神识探查卞怀胭气息许久,发现他居然真的离开陆浑山后,一瞬间有些想气笑。 竟真有这种魔,闯进正道山头只为说句话就走。 若不是她这些年调查魔界,得知卞怀胭在为她找丹药,以丹药诱他进门,这小子怕是连门都不会进来。 沈纵颐不明白卞怀胭了。 他现在堕了魔,何不正儿八经地做点恶事,从前在陆浑山时时喊着要师姐是他一人的,现在怎么就不付出行动呢。 她倒希望卞怀胭一把掳走自己,虽说会失去在小比上堕魔的机会,无缘见众人精彩的表现,但于魔界堕魔也顺理成章。 沈纵颐愁闷地拧眉,内视一圈灵台,有些旧伤竟都被苏行章治好了。 她自个儿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要填满这些暗伤绝非点滴灵力可做到的。 那苏少主怕不是掏空了灵台里的灵力灌输给她,当真是舍得。 若是江春与或是其他人来,绝无一个能做到苏行章这样。 眼前浮现出苏行章的面容,沈纵颐记得他来时穿的是月白长袍。 似与焉极幻境中两人初见时那身一样。 沈纵颐莫名勾唇,笑苏少主情动时的行径太别扭。 想对她好又藏藏掖掖地不叫人发现。 或许他们这种正直严肃的人就算动心了,也还在恪守着什么礼什么节。 她在幻境里说的绝大多数话都是假话,但有一句是真的。 换做从前,至多是她十七岁天真烂漫的年岁,她给自己选的如意郎君必类似于苏行章。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逗起来脸红红的样子很能取悦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她。 沈纵颐此时却不大愉悦。 卞怀胭跑了,她又到哪儿找到一只人人认得,还有实力有理由能逼迫陆浑山道心坚固的大师姐堕魔的大魔呢? 铮 无以剑蓦然剑鸣不止。 沈纵颐起眼朝窗外看去,冷风卷地,小雪纷飞,阴惨惨的深夜像巨兽黑暗的喉管,吞噬着一切光亮,只留下无尽的黑暗与恐惧。 以往的夜再黑也有凄冷的月色捧着,现在这夜色却是黑得纯粹,几近诡异的黑。 沈纵颐眯眼,心中警铃大作。 无以剑疯狂以剑鸣示意,而后在某个临界点中刷地横剑凌空,挡在了沈纵颐的身前。 谁? 沈纵颐握住剑柄,谨慎地往后挪了一步。 无人应答,她的声音像掉进深井里的石子,一丝若有似无的涟漪过后,便被死寂淹没。 沈纵颐拧眉,神情冰寒。 她幻视四周,做出防备姿势,忽而感到不对劲。 霍然低头,脚踝处正趴着一条两指宽的黑红长蛇,阴冷的红信子一伸一缩,两颗黑豆小眼煞着冰冷的光芒。 下床时没有穿鞋,纤细雪白的脚踝盘着条黑漆漆的蛇的画面实是邪恶可怖。 更可怖的是,她甚至没察觉到它是何时出现的。 蛇身上下都溢满了浓郁的魔气,那么蛇主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定是只大魔。 魔界人的宠物千奇百怪,毒蛇毒蝎已是寻常,光从这条蛇身上,沈纵颐并不能辨认出这只大魔的身份。 无以剑清鸣着想要去刺黑蛇,手握斩魔神剑,沈纵颐自然明白让神剑发挥比她自己乱砍更好,于是松了手,无以剑立刻窜向她脚踝处。 黑蛇抬眼望了望无以的攻势,阴冷的黑豆眼里闪过一丝人性化情绪。 沈纵颐轻怔,她似从这条蛇眼中看到了讥诮与嘲讽。 无以剑斩下,黑蛇也不躲。 它只抬起头,直勾勾看向沈纵颐,那湿冷的目光让她手臂上溯起阵阵的颤栗。 待剑风迫近蛇头时,沈纵颐愕然发现黑蛇身侧竟平白生出团团血雾,这血雾自成结界,将无以剑的所有招式一个不落地挡在了外面。 此蛇 无以剑寒光凛冽,当即不顾要再次俯冲下。 神剑剑锋凌厉,如此爆发,只怕殃及沈纵颐的脚踝。 沈纵颐浓密长睫及时遮住了她眼底晦涩,因为自窗外飞进一道黑影,为她挡住了无以剑。 抬头,漆黑夜幕不可察觉地皱了一瞬,而后从深处慢慢走出抹精壮身影。 过黑的夜色勾勒出来人高大挺拔的轮廓,沈纵颐看见他双肩很宽,腰间的位置却收束得很细,腿很长,走过来不要几步。 直到屋内夜明珠的光折射到他的脸上,沈纵颐才惊觉此人是归宥。 第123章 归宥俊悍贵气的面目拢着明珠光线,更显得五官凌厉,一双深紫的锐眼里射出浅淡的光芒已是令人遍体生寒。 这是一副正统的帝王相,威压如山,不动声色。 沈纵颐见到他,再次回忆起让她国破家亡的那个敌国皇帝。 那人的气势与身形和归宥很相似,除了这张脸上的五官不同,两人真是像兄弟。 沈纵颐心中自嘲,果然恨得越深记得越久,她现在连自己十六七的模样都快忘干净了,却还记得敌人的面貌神情。 归宥在窗侧闪了一下,再定眸便已出现在沈纵颐面前。 望着他冷然无情的紫眸,沈纵颐咬牙:魔尊归宥,你来是为焉极之事而取我性命的吗? 归宥无波的眼神扫过她的双眸,而后在她表露出的厌恶情绪上顿了顿。 他转而若无其事地低眼,伸手一勾,黑蛇便扭身化作条长鞭卷上他有力洁白的小臂。 没有了黑蛇威胁,沈纵颐好歹是歇口气,可紧接着知道面前站着位比黑蛇更令人恐惧的存在。 她顿时咬牙,抓握着无以剑死死不放。 归宥抚下袖口,将阎君鞭纳入衣袖里。 他理所当然地忽视了沈纵颐的防备和无以剑的蓄势待发。 几十年过去,无以剑竟选了她做主人。 那么神剑威力也至少削弱一半了。 当初邬道升手持无以剑与他对战,二人都胜负难分,更遑论在此刻碾碎个炼气期的小修士,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了。 归宥收好阎君鞭时,也正好收回了方才附在鞭上的一缕神魂,一切尽毕,他抬起眼皮,沉冷地盯着沈纵颐。 本尊不杀你。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如外间的夜深厚。 沈纵颐蹙眉,那你 归宥薄红的唇轻轻一勾,如笑如嘲:本尊送你两个选择。 选择?沈纵颐眉间阴翳叠深。 归宥可不像苏行章等人容易拿捏。 在焉极幻境之前,她都没见过他。 她其实至今也不确定,若是在幻境任归宥死去,那第一个破境的人还会不会是自己。 近侍归宥对已已小姐心存疯狂炽热的爱,魔尊归宥对陆浑山大师姐有的也只能是视若无物的鄙薄了。 归宥矜贵颔首,他落眼打量着沈纵颐的表情,一、你主动堕魔跟本尊走。 堕魔?!沈纵颐眨了眨眼。 归宥似笑非笑,只当她作为正道典范受此言语折辱而震怒。 他淡漠地继续说道:二、本尊将你陆浑山屠得血流成河,再把你带走。 魔尊紫眸微眯,转手拎了一只桶粗青蛇扔在地上,青蛇盘着身子,身形依旧巨大,落地时将地面砸得陷进半尺深。 沈纵颐望向青蛇,当即认出是他们陆浑山的守门大妖。 此蛇妖妖力也有上千年了,在归宥手里却跟个玩具似的不堪一击。 眼见着蛇鳞脱落,蛇信软趴趴地歪在蛇吻侧,收也收不回去,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濒死状态了。 沈纵颐的视线在青蛇上停留许久。 在归宥看来,她的眼神五味杂陈,愤怒与恐惧交加,就是没有对自个儿处境的担忧。 她还真是跟那已已小姐一个性子。 光顾着旁人不顾自身,善良愚蠢,怪不得任人磋磨。 无趣的魔尊闭关多年后,终于找到了一点刚做魔时的恶趣味。 看着正道人士在正义和道途之间痛苦挣扎,无论是选哪个,他都能感受到星点的兴致。 果然,沈纵颐犹豫了,她陷入了惶惑里。 可留给她纠结的时间不多,归宥在她徘徊的时候,屈指一点,地上青蛇登时断作七截。 鲜血乍崩,沈纵颐呆滞地抬手摸向脸颊处溅上的血珠,腥臭的妖血、温热且黏腻 分离的蛇身尚在血泊里诡异地微微跳动着,沈纵颐的眼中布满了这般恐怖血腥的青蛇碎尸。 她好像被吓住了,又似乎是痛恨,她身子颤抖,一枚留影石从身上掉落,滚进青蛇尸堆里,闪烁着微微亮光。 但此刻无人留意留影石,沈纵颐抬起头的一刹那积攒着满腔愤怒,对归宥低吼:归宥!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归宥面无表情地对着她的怒火,抱臂阴沉勾唇,杀你太简单。 自然,她杀自己也太简单。 归宥迅捷出手,挡住了沈纵颐拿剑自刎的动作。 他俊美的眉眼染上一分阴鸷,走到软倒在地的她身前,居高临下道:在没做出选择前,本尊不会让你死。 沈纵颐趴在地上,乌发倾泻挡住半边雪容。 归宥轻易瞧见她在颤抖的长睫,眼光稍滞。 他蹲了下去,两指掐住沈纵颐的下巴,讲她拧过来正对他。 说,选一,还是二? 沈纵颐用力咬出唇,娇嫩的唇瓣很快被咬出了血,血丝顺着唇角流下,蔓延着刺目的绯色。 第124章 归宥低眸,眼神很冷,指腹如蛇身般紧紧按住了她的唇,冰凉的手指带着两分粗暴意味抹掉了那些血迹。 你若不说,本尊便为你选。 他反手用魔气将青蛇蛇首击成血肉粉末,眼神却始终攀着沈纵颐的粉红的眼睑,字字饱含生冷的命令口吻:二合一罢,本尊先杀你们陆浑山个人仰马翻,再当着死人的面堕你的魔。 如、何? 第52章 一点震撼 沈纵颐被迫抬起脸, 青丝黏在白腻的脸上,红润唇瓣上亦含着半缕乌丝,绝色华容因乱发微微而透出几分靡艳。 艳光里, 她那双蓝黑眸中不变的清正坚定只能让人生出更暴戾的摧毁欲。 归宥眼皮半垂, 拇指上的力道松了下, 渐次摩挲起女子精致唇珠来。 他虽做着这般暧昧动作, 神情但冰冷莫测。 这样的差异让归宥愈发难以揣度。 沈纵颐根本不揣测他, 等他力道更松,即刻嫌恶地扭过头,逃脱了他的钳制。 而后才缓缓抬起雪白的脸, 对垂眼注望着空荡手指的归宥发出一声冷笑:你把我们陆浑山当成什么?你的玩物吗?你别忘了, 当初是我师尊打败你,将你击落在无间渊里的。 呵,败犬之辈,也妄想屠我山门,不自量力! 归宥慢慢地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抬眼, 看向沈纵颐时俊美的脸没有一点波动。 他面无表情着,英挺眉眼里无端显出些神性,如尊堕落邪恶的神佛。 沈纵颐在他十分具有压迫性的眼神里仰面, 不躲不避,眼神清傲,似在说知道会惹你发怒, 可我就是故意的。 归宥的实力不需要他猜别人的小表情代表何意, 对这项技能生疏, 头一次做,却莫名地猜出了沈纵颐表情下的深意。 她故意激怒他, 想让自己杀了她。 这便能像逃脱他的手掌般,逃了堕魔也逃掉亲眼见山门血流成河的惨景。 归宥抚着眉弓,低低笑了两声。 笑声低沉磁性,像是一粒粒的玉石砸在耳中,酥得人耳根发软。 沈纵颐皱眉,抿唇冷着脸。 归宥高挺的身子倏地站直,绣着龙骨生花暗纹的衣摆在沈纵颐眼前晃了两下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男人胸襟上的精致暗纹。 他笑声停止,伏下脸盯着她的紫眸恢复平静,出声更沉冷,你不像邬道升的弟子。 沈纵颐索性闭眼,任杀任剐的模样就是不看他。 归宥伶仃地笑了下。 为她带给他的这点子新奇。 活了很久很久,他也才知道猜女子的小心思是这般意味。 沈纵颐的嘲讽落在他耳中没有半分攻击性。 当初和邬道升的恶战,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场对决的结果。 当然也只有他们明白这场对决究竟有没有发生。 本尊应你个要求。归宥松开捞她起身的手,步伐后移,拉开与她的距离。 沈纵颐闻声张开眼睛,对视上归宥的眸子的瞬间冷静下来:前提是? 归宥淡声中藏着令人胆颤的恶意,他撩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指了指窗外沉沉夜色:以天道发誓,永生判出师门,邬道升不配为师。 沈纵颐默声,良久,轻声说:师尊已飞升数十年了,你叫我发誓,无非借我这个首徒来羞辱昔日敌人。可师尊他又收不到,你的目的达不到。 他想收,就可以。归宥道,眉峰侧压,凝住沈纵颐覆着光影的脸,你这师门也尚在。立即起誓,别叫本尊等。 魔尊不愧是群魔之首。 这杀人还得诛心。 沈纵颐若真是正义修士,心存所谓的尊师重道,被归宥以誓言羞辱,只恐清泪横流,恨不得暴起乱杀了。 怎么,不敢?归宥挑起她下颌,细致地打量沈纵颐面上的怒气与无力。 他像欣赏完一副画似的看完她精彩纷呈的表情,收了手再俯身,高大的身形罩下一层深色阴影。 近距离下,归宥瞧清了她压抑着所有情绪的眼底还暗藏着微弱希冀。 他登时无味地直起腰身,缓缓道: 你不必苦等谁来救,本尊来时设下的杀阵结界至少能了结你陆浑山一半修士。 故,他顿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丝动容,但这点柔嫩的温情很快就像冰面上的雪花,融化后变做更寒冷的冰粒。 归宥继而道:你得自救,沈纵颐。 他的话也有深意。 前言所说的杀阵现已启动,生人的血流进了阵纹中。 倒是比预想的快。 看来陆浑山这些废物挺机警。 沈纵颐对杀机向来有最敏锐的直觉,她细眉紧蹙,急促道:你你杀阵开启了?! 看来她依然很聪明。 归宥垂下薄白眼皮,乌黑长睫半搭眼睑,阴影成扇,本尊倒乐意见你慢吞吞纠结着,而不顾这些废物修士的命。 第125章 沈纵颐立马闭紧嘴。 可以了。 再装傻便该露馅了。 也不知这点时间够死几人。 火候已够,沈纵颐阖眸,缓慢地举起右掌。 竖掌对天,她嗓音沉缓,语调如拖着水的白绸,不爽利极了:我沈纵颐对天道起誓自此判离陆浑山 说到这,天际阴云里雷声轰鸣,规则正在蓄势。 沈纵颐突然捂着嘴哽咽了起来。 归宥视若无睹,加迫道:别停。 她放下手,含着泪光的眼仇恨地扫过他,转而仰头闭眼,如同赴死般迅速说完:邬道升不配为师,沈纵颐自请与其断绝师徒之情,永生永生陌路。 而后,也不待归宥反应,掌风猛地击进灵台,原本就裂痕遍布的灵台在她剧烈的攻击下静止了一秒,轻微的破碎声响起后,瞬时间卷起一连串的瓷片碎裂的响声。 沈纵颐嘴角随之溢出猩红血迹,她抬手狠厉地抹掉,血迹在下巴处拖曳出长长的红痕。 红痕交错着浮现出的淡青色指印,令人望之生畏。 灵台寸寸碎裂,沈纵颐紧盯着归宥,冷笑着抹掉不断溢出的血,低声呢喃:如此,你开心吗? 归宥抿唇,剑眉紧皱。 他静声不动,注目着面前女子堪称狠辣地击碎了她自己的灵台。 而且她连片刻喘息不留,碎完灵台便咬牙并起剑指,左手剑指托着右手肘,右手手指直指雷鸣,苍白双唇张合快速,显然是在念着堕魔誓言。 起誓背叛师门乃违背天道,修士堕魔乃违背规则。 双重天罚齐下,便是渡劫大能也要被雷罚夺走半条命了。 方才的袖手旁观不见踪影,归宥寒着脸上前,双手用力钳住沈纵颐双臂,电闪雷鸣的瞬间把她惯进怀里。 他背身承下了第一道最烈的雷劫,而后用力捧住沈纵颐细腻脸庞,低头粗暴地咬住她唇瓣。 ? 沈纵颐睁大了双眼。 离了个奇,归宥发疯就像狗一样咬人。 归宥低头咬她,神情冷淡,背后也还在承受着一道又一道的雷击。 被扣在他宽阔怀抱,沈纵颐渐渐地都能闻到皮肉焦灼的味道。 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得出归宥现在的背后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光是从他身后蔓延开的雷劫余力都能将自己挫骨扬灰,更不提那真真切切的雷霆落到身上该是何等致命。 但沈纵颐不是在自寻死路。 堕魔是一刹那的决定,那时间里她已想好了拿无以剑祭雷劫。 拿神剑挡罚,恐怕全修真界只有她沈纵颐一人敢对这奢侈行为不屑一顾。 她总归找好后路才会主动进绝境的。 只不过没想到归宥会不给她这机会,而主动把另一条更敞亮的大道递到脚下了。 能保住武器又能成功堕魔,损耗的不过是条男人的命,这划算买卖还不受着,当真是愚蠢。 至于归宥为何这样做,她才不耐得管。 雷声渐熄,沈纵颐唇上的力道也渐渐轻缓,趋近于温情脉脉。 背对着留影石,身前的归宥又是闭着眼睛,沈纵颐便将形状漂亮的双眸始终睁着,冷冷地、肆无忌惮地望着男人冷峻脸庞。 就是在这种时刻,他也还这张了无生趣的表情。 没有痴迷的潮红,也没有失控的泪水。 这些都不表现出来,还敢亲她。 沈纵颐忽而用力甩了归宥一巴掌。 趁着他起眼看她的机会,对着其另半张脸又是狠狠一巴掌。 打完之后,她恶狠狠地擦着唇,难以接受地叠声道:滚开!你羞辱我还羞辱得不够吗?! 归宥手指轻轻划过左侧脸上肿热的地方,她的手掌贴过来的温度很凉。 她的手也很软。 透着香气的巴掌。 注望她嫌恶的脸色,归宥想到的竟是她对旁人始终包容温柔,必没露出过这般神情。 他是她这份情绪的独一份。 独一份。 天雷彻底散去,归宥的结界在雷劫中消散,黑夜褪去,东方晓光半明半昧,朦胧地显现出狼藉满地的院落。 修士灵台既碎,自然该重塑魔的灵台了。 沈纵颐内视身体,忽略了体内是骨髓都都在沸腾的剧痛,而以看陌生人的残忍漠然一寸寸地拧起了新灵台。 归宥没有打扰她。 捏诀换了身崭亮如新的红衣后,他连后背重伤都不顾,只是目光深深,盯着沈纵颐的姿态执拗而僵硬。 院中猝不及防地闯进一抹鲜血淋漓的身影。 归宥寒目陡移,杀意弥漫。 沈纵颐也看见了来人。 她冷漠地落下眼眸,继续缓慢而精致地塑造起自己的新灵台。 这是她一手打造的新开始。 邬弥就是死在她脚边,也打断不了她半个动作。 邬弥只恨他来迟了。 第126章 晨风寒凉,天光昏暗,他一眼望见了主人。 圣洁无暇的主人的额头中央浮现出的血红魔纹,在混蒙的院落里刺目无比。 堕魔 主人堕魔了。 堕魔该是多痛。 连神魂上的主仆印都痛得发抖了。 若非是深入魂魄的痛苦,邬弥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察觉到主人身处险境。 可他依旧来迟了。 就算他突破了化神,却还是个废物。 邬弥捂着左胸膛,此处骨肉里正跳动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是他突破化神后蓦然长出来的。 爱让他有了心。 但这颗心此时悲痛难抑,紧缩酸胀,比任何时候都难受。 邬弥穿梭了重重杀阵,衣衫褴褛伤可见骨,他进了院落,全然不顾在场的归宥,也没有管狼狈严重的伤口。 一双木冷狭长的眸子里只装得下沈纵颐的身影,他最是坚冷无神的面庞在有了心后终于有所软化。 他这截死木头因为主人,而生出了滂沱春意。 两行血泪从眼角滑下。 邬弥在替沈纵颐感到疼,疼得用血流泪。 伤势过重,即便是傀儡也只能一步一步挪着脚往前赶。 越急走得越慢,越慢走得越愤怒。 邬弥嘴角抽动了下,死板的神情顿时扭曲,他拧过脖子死盯着归宥。 这人是魔。 一定是他逼主人堕魔的!!! 邬弥首次体会到恨意,甫一恨人便是如此滔天仇恨,直好像把前一百年失去的怨恨痛恨都聚集到此刻,以至于他出手时狠毒无比,甚至于有些癫狂。 但再发狂,他刚踏入渡劫期的修为和早几百年就是渡劫大能的归宥相比,终究是蜉蝣撼树不堪一击罢了。 归宥的伤势不见得更轻于邬弥,可他指缝里漏出半分魔气便足够碾死这只一百岁的小傀儡。 小傀儡甩出去的攻击全反弹到了他自己身上,当即吐血不止,面白如纸。 邬弥倒地如断线风筝,脆弱不堪,撑着手臂睁着血糊糊的眼睛努力站起来,而后又失力,单膝跪地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动人。 沈纵颐神色一动,正好灵台已成,体内的焉极幻境竟自动地给她灵台里灌输着精纯魔气。 她提了口气,压住心底的笑意。 焉极幻境的魔气当真是无二纯净,她能感受到灵台前所未有的舒适踏实。 这可是她做修士时的破灵台远远比不上的。 难以想象真的静心修炼后,那种修为突飞猛进、力量时常丰沛环绕的感觉是如何的美妙。 沈纵颐现下心情不错,也就有精力来磋磨磋磨她的小傀儡了。 归宥聚好杀招,漫不经意地朝邬弥走了几步,恰巧就遮住了身后女子的视线。 睥睨着傀儡像在看只不知死活的虫子,归宥手掌轻压,便要平冷淡然地踩死这只虫子。 别!不要! 沈纵颐急切阻止。 归宥眼锋如刃,他毫无停顿,手腕继续下压,巨大的魔气已经煞出邬弥吐出脏腑碎肉了。 归宥不要!她绝望大喊。 魔尊自道他在清理挡路的障碍罢了。 她都已是魔了,是他的同类,怎可随意烂发好心。 他今日必得教她做魔的守则之一: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思及此,归宥无形中加重了碾压的力度。 邬弥吐出的血糊满了他下半张脸,俊逸的面容白得泛出淡青色。 眼见现存的证人要死了,沈纵颐也就提起救人的真心思。 归宥背影无情,她捏起拳头,蓦然闭眼大喊道:哥哥! 魔尊冷漠的身子一僵。 掌中魔气偃旗息鼓,他抿唇侧过头,阴鸷地望向沈纵颐:本尊命令你,不要、如此、唤本尊! 沈纵颐咬唇,娇弱地晃了晃,她面露复杂,可看得出来她的孤注一掷。 她再次轻轻地,对着他冷如玄冰的眼睛喊道:哥哥哥。 明知道沈纵颐是在赌。 她本身可能比他还敏感这个称呼,甚而是厌恶这个称呼。 她两次这么唤他,搏的不过是自己可怜的一点恻隐心。 沈纵颐用她的可怜,威胁他去放过地上这只该死的傀儡。 猜度她所求的行为,归宥一回生二回熟。 可这回笑不出。 他寒铁般铸着的目光在沈纵颐半透明的脸和傀儡血色浓厚的脸之间都定了定。 半晌,又看向沈纵颐哀怜的双眼,方冷声道:最后一次。 说完,魔尊大步退回到门边,抱臂倚着门框,合眸表现出怠惰冷淡的神情。 闭起眼,但能听得见。 归宥也就注意到沈纵颐用极其低缓的声音对他说了声谢谢。 抿得生硬笔直的唇线微动,紧接着不情不愿地松了一松。 沈纵颐余光不着痕迹地从蛇尸里的正在工作的留影石上扫过。 第127章 她接着看向重伤但救得及时就能活的邬弥。 很好,人证物证都齐全了。 日后谁都不能用堕魔一事指摘她。 甚么正道的仰慕和魔道的力量,她自然会全得到。 沈纵颐堕魔的伤是实打实的,故而她的苍白虚弱毋庸置疑。 走到邬弥身前,朝他伸出的指尖却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如花瓣般娇嫩的手指点着晨曦,比上好的血玉更温润诱人。 邬弥抬眼,眼光攀着主人的玉指,缓缓撞进主人勉强微笑的眼波中。 他兀然间像受屈的孩子,扭头避开她清澈温和的眼,低声道:主人,您杀了邬弥吧。 沈纵颐柔柔地蹲下身,主动握住他的手笑:邬弥,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要主人杀你? 你做错事了吗? 邬弥怔然。 错事? 他作为傀儡,擅自开启灵智,并对自己的主人心生爱慕是错吗? 应是不可原谅的错。 否则为何自下山除祟后,主人就从未对他对他 邬弥感到记忆有些模糊。 灵智慢慢成熟后,他总是有这样的感觉。 脑子里分明还记得主人从前是如何折磨他,如何捏着他的下颌骂他 可那是主人吗? 是陆浑山大师姐会做出的事情吗? 同样的一张脸,同一双好看的眼睛,阴冷和温情竟能反复交替。 邬弥茫然,反手抓住沈纵颐的手,说:主人,我做了,错事。求您,杀我。 我他自己觉得难以启齿。 但是是对主人袒露罪过,也就无谓羞耻了。 又一行血泪滑落,他道:主人,傀儡爱您。 邬弥对主人有肮脏的心思。 他是全修真界最该死的傀儡。 沈纵颐闻言,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 她顺着邬弥手劲的失控,附身贴近他,向内侧近脸,唇离傀儡的耳垂很近地柔声说:邬弥,你知道生灵智的傀儡在凡间相当于什么吗? 傀儡身子轻颤,耳垂滴红,哑声道:求主人为邬弥解答。 沈纵颐真诚地答复他:意外损坏的货物,再次售卖亦无人问津,价格压得很贱也备受冷落。走卒摊贩便斥其为贱货。 她温薄的气息覆着耳廓,邬弥连着心尖都在颤抖。 他想,贱货的意思就是送给别人也会被嫌弃的东西。 傀儡在修士眼中无异于凡人间的货物。 傀儡有灵智,就是损坏了的货物。 所以,邬弥明白了,他是个贱货。 他不名一文。 鲜红跳动的心在想通这点后,霍然变得灰暗与苍败。 邬弥双眼空洞,血泪未干,扒在俊脸上还有些吓人。 沈纵颐将他的变化纳入眼底,怜惜地吻了下邬弥的耳垂,双臂搭着他结实肩膀,温柔如水地说道:不过没关系。就算邬弥再低廉,主人也不会不要你的。 但邬弥千万不要怪其他修士的厌弃,毕竟这都是邬弥自己的错呢。 身为傀儡,擅启灵智,是大忌,很过分哦。 如今只有我,才愿意接受不堪的邬弥了。 第53章 她不同情 主人 邬弥纤长的睫毛耷盖着苍白的眼下肌肤, 神情哀痛。 下巴处的血干涸,变成极深的暗红色,粘着乌黑的乱发, 凝结成一层血块。 他半跪, 仰起脸对这些脏乱毫无遮掩的模样莫名更惹怜惜。 沈纵颐捧着他的脸, 眼神清若春水, 别哭了, 邬弥。有灵智对你来说是好事,像正常人活着,而不必像个死物一样供人呼来喝去, 也挺好。 她笑容宽宥, 眸中柔光潋滟,薄衣沾血,额间魔纹艳丽。 但神情圣洁,宛若一朵黑暗里灼灼盛开的白山茶,令人忍不住靠近和渴望。 邬弥绷紧下颚,忍着泪, 主人,您您会带着邬弥一起走吗? 他不蠢,虽然理解迟钝, 却也听出了沈纵颐话语中的道别之意。 沈纵颐摇头:现在不行了。 邬弥抬眸:现在不行?主人的意思是以前行吗? 沈纵颐触及到傀儡波澜乍起的黑眸,好似被烫了下,忽然扭过头, 避开他眼睛仓促说:何时都不行。我方才说错了话。 她这番异常, 在邬弥看来尤其的欲盖弥彰。 主人无所不知, 主人知道怎么让他一同去魔界! 一思及存在和主人一起离开的可能,他呼吸俄而急促了些许, 乌黑的瞳珠里闪出奇异的光芒:主人,求您,邬弥求您解答,我怎么才能继续守在您身侧? 怎么都不能。 沈纵颐为难地连退数步,柔婉拒却:邬弥,我要走了。 邬弥眼中生出巨大的恐慌,他可怜又茫然地看向她,主人,您方才不是说你要我吗? 第128章 嗯,可是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我还是个修士,我必不会抛弃你。 可邬弥,我现在是魔了。沈纵颐唇边笑意勉强,魔界怎能允许有灵智的修真界傀儡去呢? 她倏而柔和地劝慰道:邬弥,主人也在替你安慰考虑,乖点。 但他仍然执拗不动,盯着她固执地要个答案。 沈纵颐就一转柔情,板起脸命令道:现在立刻给我离开,不然我会很生气。 邬弥低头,撑着痛入骨髓的双腿,如一尊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隐在山影中,看不分明。 沈纵颐回头看了眼归宥,魔尊冷然地回视,她便如被毒蛇蛰了一口般猛地掉头,不敢再看他。 后者目光沉沉,良久后垂眸,扯了下唇角。 沈纵颐自觉戏已做足,当务之急是跟归宥回魔界,免得朝鉴来了把她抢下。 她现在就像刚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要尝试验证焉极幻境和新天赋的适配度了。 傀儡还木楞楞地站着不动,沈纵颐再不管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主人!邬弥忽地喊道。 沈纵颐脚步一顿,敛眉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嫌烦。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上了,这只傀儡如何还听不明白。 她要他滚开。 生出灵智无法掌控的东西,沈纵颐从不乐意对其有任何付出。 碍于归宥的注视,她继而冷着脸对傀儡道:邬弥,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小傀儡抬起血污的脸,凄凄惨惨地摇摇头,然后伸出手,被杀阵削掉了半截袖管,因而稍微动作便会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 他朝沈纵颐摊开掌心,上面卧着把袖珍长剑。 放大剑身到一把匕首的大小,邬弥握着剑柄,起眼对沈纵颐笑了笑。 沈纵颐眨眼,眸中闪过一抹奇异。 她见惯邬弥面无表情和木着脸喊主人,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就那么电光石火的瞬间,那笑容便从他嘴角隐没了。 邬弥?沈纵颐不禁上前两步,欲探究他异常举动的缘由。 邬弥更反常地退后,主动拉远了和她的距离。 邬弥。 她立刻停下,神情疑惑:你要做什么? 邬弥握紧剑,手背青筋暴出,他尽力避开接触到沈纵颐的暗含关切的眼神,克制得双肩紧绷,绷得太紧,以至于他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额间忽而垂落了三两缕被血浸湿的黑发,在他眼前左右晃动着,遮蔽着他挣扎的眼神。 主人清润如细雨的声音再次流过他耳中:邬弥,你伤太重了,快些走吧。只要主仆印尚在,你仍旧是我的傀儡,嗯?听话,转身,离开这院子。 他以后会很听话的。 邬弥想,只要他再也不会为主人的目光患得患失,不会在嫉妒中守望,不去学正常人的言行举止,揣度他们的心思并为己所用。 那么谁带来的飓风都影响不了他,任何事也影响不了他专诚地做主人的傀儡。 灵智这种东西,果真是害人害己。 邬弥不由回想起首次品尝到痛苦的滋味时,刹那间对苦涩的惊诧超过了有灵智的喜悦。 因为痛苦如此难捱。 令他受尽折磨。 之后他时常体验到这种滋味是于沈纵颐进入焉极幻境的时候。 主人把一半峰留给他守着,在这些大段的空闲里,邬弥才发现原来等待也是苦的。 没有主人的轻笑,一半峰的每座山头都是孤独的。 见不到主人的眼睛,一半峰每棵花都是无色的。 他的腿从峰门走到主人的院落,再从院落走到峰门。 短短几日,他的脚步已经把峰门到院落的路踏得发白了。 邬弥思念着主人的笑,却很奇怪,有灵智后有了比以前更多的感觉,他不开心,并不能像主人一样时时露出笑容。 主人是怎么做到笑得那么多还那么好的呢? 他就做不到,只要想到主人,他的唇角就会下压,胸膛里生出陌生的酸涩感。 人间的话本邬弥看不懂,努力从才子佳人间学朝主人献媚,学到最后却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书里肝脑涂地、保驾护航的奴仆。 刚才主人也说了,启灵智的傀儡,是卖不出好价的。 邬弥慢慢调转剑尖,对准了自己新生的心脏,他手腕沉稳,握着剑加重了力道。 剑刃尖锐,刺进血肉像在扎泥块,冰冷的锋锐压着跳动的心,扑通扑通噗嗤,剑身横起,在胸上破开个手掌大的空缺,鲜血立即从缺口里疯狂涌出,眨眼间在邬弥脚下汇聚成了一滩血泊。 沈纵颐失声:邬弥 邬弥剖开活生生的血肉,剑尖戳进心脏,将那坨形状完美的肉块挑了出来。 他转而拽出坚硬的剑,只留下柔软的心,双手捧着心,他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空洞。 第129章 主人给主人 傀儡邬弥只知道要把手里东西交给主人。 但他又不能靠近。 他有很多条专门针对沈纵颐的规则,而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弄脏主人的衣裳。 即便这些规则仅仅适用于他自己,无人能得知这些规则,邬弥还是要一丝不苟地执行。 手里的东西血糊糊的很脏,他身上也也好脏。 砰咚 男人高大的身子倒了下去。 沈纵颐鼻间满是浓郁的血腥味,这些血来自于一个剖心明智的傀儡。 邬弥倒下,但没有昏过去,他眯缝着沉重的眼皮,死命地朝沈纵颐看去,低声喃喃:主人,邬弥没灵智了,邬弥能能提价了吗? 他的嗓音轻得像浮在水面上的鸿毛,随时都有被水淹覆的危险:让邬弥在您身边吧 他的主人。 从此他听话,他不用痛苦,也不会因心底的酸苦而妨碍主人。 沈纵颐指尖蜷了下。 她遥遥看向重伤狼狈的傀儡,主仆间的联系证实了邬弥的灵智的确全消失了。 他的灵智就在那颗心里,现在这颗心滚落在地,沾满了尘土而肮脏不堪。 沈纵颐的眼神从那团血块移到邬弥的脸上。 傀儡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光色,死气沉沉的两颗黑眼珠,直勾勾盯着她一动不动。 还挺可怜。 也叫人怒不可遏。 几日不见,邬弥成长奇速,看他多聪明,都懂得剑走偏锋,用心机设圈套博同情了。 沈纵颐眼底凉凉。 她才不需要一颗傀儡的心。 那么腥,还有很多泥。 她觉得恶心。 一股受到胁迫的滋味逼上心头,沈纵颐再也忍不住转身,跑到门前抓住归宥的手臂,冷声道:你目的达到了,走吧。 归宥看着她难看的脸色,口吻平静:你的傀儡,可以带着。 不必。沈纵颐隐忍地垂眸,我既己叛离陆浑山,带着尚是修士的傀儡不过拖累。 魔尊似笑非笑:难得他如此乖顺,修为亦不错,不如留在身边。 够了!沈纵颐霍然仰起脸,泪水涟涟:折磨我一人就够了! 归宥眯眼,神情危险深沉。 他的视线缠绕着女子眼角泪珠许久,而后似乎感到无趣,淡淡收回了眼神,掌风一扬,拔地而起道贯通金乌州和玄烛州的空间结界。 只要跨进结界催动魔气,下一刻他们就会出现在玄烛州入口。 归宥在前走,沈纵颐跟在他身后,安静地撷掉了泪。 就在两人要跨步进入结界时,邬弥竟然又撑着起身,胸前窟窿的血都快流干了,透过褴褛还能看见边缘泛白的外翻肌理。 他摇摇晃晃地朝沈纵颐走了两步,真的是行将枯木的两步路,而后对着她的背影陡然双膝跪了下去。 沈纵颐没回头,邬弥便膝行着朝她靠近,所过之处拓开了一道深阔的血痕。 终于和主人只有咫尺间的距离,邬弥探出颤巍巍的手,力度极轻极轻接近于无地碰了下沈纵颐的鞋面,主人 气氛像凝固的铁水,箍得人喘不过气。 沈纵颐在紧压之中勾起唇,哑声笑了下。 邬弥,你松手。 邬弥木木地把额头贴上她的鞋,主人,我是您的傀儡,我是您的所有物,您要带、邬弥走。 胆子真大。 敢威胁起她来了。 沈纵颐愈发嫌恶,她转过身,绷着面皮神情生冷。 她也唤出了无以剑,俯瞰着邬弥背脊,沉声说道:你想死也不要跪着死。 就算邬道升或者朝鉴在她面前死去,沈纵颐也不会让他们以跪姿死去。 邬弥这般鲜血淋漓浑身凄惨的模样,让她难以遏制地想起了当初皇兄战死的场景。 让阻碍她变强的敌人也和皇兄一样,在烈火中屈辱跪着变成灰烬,这不是她变强的目的。 她才不玩这种低级的报复手段。 沈纵颐垂眼静静地望着鞋面上邬弥沾满血迹的修长手指,缓慢地蹲下身,用自己白皙干净的纤指一根根掰开了他的。 邬弥从黑发里抬头,目光无神,神情冷淡,恢复了一只傀儡该有的样子。 只要忽略了他胸膛处狰狞的血洞和脸上的血泪,现在的邬弥比石像木雕更没有情绪。 但邬弥看起来太凄惨了,凄惨到难以忽视。 强烈的对比下,邬弥的可怜如同具象化一般,争夺着沈纵颐稀薄的一点同情心。 沈纵颐反手握住无以剑剑柄,盯着邬弥的眼睛,清冷冷的眸子情绪淡漠。 手掌抚过傀儡脸颊上的薄硬的血块,她轻声道:邬弥,看好了,这招叫青出于蓝。 第130章 她接着将剑抵上锁骨,横着割开一条半指宽的血缝,下颌溅着血点子,她眼睛不眨,平声念出一串口诀。 口诀内容掉落地面,邬弥缓慢的眨动了眼皮,被掰开的手沉默地重新抓了回去。 却是更紧地抓住了主人细瘦的脚踝,用力之大,如攥着不可挽回之物。 的确是不可挽回。 沈纵颐强硬念完解除主仆印的口诀,而后用无以剑面无改色地从血缝里衔出枚指甲盖大小的玉简。 这是主仆印,是她从神魂上割下的。 此印本无形,毕竟神魂也无状,只不过为了和邬弥的那颗心筹码相当,沈纵颐便将刻着主仆印的神魂与她一截肩骨融合,幻化出玉简来。 提出玉简,沈纵颐迅速止了血,脸色惨白但不掩坚定:邬弥,你现在是你自己的了。 所以,我没义务带你走。 她不受任何威胁。 邬弥用他的可怜来威胁她,这触犯了她的底线。 沈纵颐扔下玉简,转身撑着踏进结界,归宥魔尊,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归宥情绪难辨,他扣住沈纵颐纤瘦小臂,把人朝怀中一带,压住她的反抗后,冷声道:别动。结界乱流你受不住。 沈纵颐恢复了安静,面白如纸地半躺在他散发着凉意的宽阔胸膛前。 归宥低眉看着她脸色,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他执起沈纵颐绵软白腻的手,沉静地将大量魔气注入她体内。 第54章 .1离开 归宥的魔气没有焉极的精纯。 沈纵颐下意识想到, 焉极魔气是蓝青色,归宥的却是深黑色。 他的魔气一入体便溯起了层层痛意,而焉极的魔气只会让她舒服。 沈纵颐闷哼一声, 猛地攥住了归宥的胸襟。 即便经历过比削骨剜魂更剧烈的疼痛, 但才堕魔不久, 她现在弱得就像生剥了蛋壳的灵兽蛋, 一点点伤害都能激起她莫大的疼痛。 借着归宥怀抱的遮挡, 她方卸下平静面貌,露出痛色。 被不知是汗还是血的液体濡湿了的指尖,指骨泛红而指腹泛着白, 孱弱地搭在归宥胸襟前的龙骨暗纹上。 侧首更用力地抵住归宥的胸膛, 墨发倾斜,云雾般遮住了沈纵颐半边雪白的脸,从乌发里探出的轻颤长睫好似栖息于乌云盖雪里的一只蝶。 胸前动作太明显,归宥淡淡垂眸,将女子脆弱隐忍的情态纳入眼底。 她肌肤白得过分,眼尾和下眼睑的绯红便尤其明显。 揽着她双肩的手微紧, 归宥本欲移眼不再看她,目光转动的刹那却被她鼻尖上娇怜的红痣攥取。 魔尊冰河似的幽深眼睛忽而滞了滞,他扭过头, 彻底不再看沈纵颐。 屏蔽了视觉,却躲不掉胸前那只无意识摩挲着的纤手。 为了忍痛,她攥紧了他的衣襟, 指尖深深扣紧皮肉, 归宥不觉得疼, 只是感到被她按着的地方生出细微刺痒。 男人喉结攒了下,加快了魔气的传输。 给沈纵颐续命显然比启动界阵更紧急, 故他们在院落停留的时间超过预期,以至于磨来了一位闯过所有杀阵的修士。 沈纵颐。 朝鉴嗓音森寒,一袭雪青色宽袖大袍上血迹斑斑。 半束半落的黑发在两肩散开,那张线条硬挺的面庞在阴郁的黑色里呈现出一派冷白色调,张扬又艳丽,露出的冷峻神情和往昔的吊儿郎当大相径庭。 沈纵颐埋在归宥怀中,闻声神情微怔。 声音是朝鉴的声音,但这全名全姓唤她的口吻却像极了她的师尊。 被伤痛折磨得愈发清醒的神智又再次跳出了固有印象的束缚。 沈纵颐突然意识到朝鉴和邬道升是嫡亲师兄弟,他们同出一派,修的都是太上忘情的斩邪剑道。 她怎会认为朝鉴是能轻视之辈呢。 此人可是当世剑尊,是陆浑山雷打不动的掌门。 朝鉴惯于插科打诨混蛋成性,时常让人忘了他是继邬道升之后的无情道魁首! 沈纵颐用力地闭了闭眼,心中生出莫大的危机感。 若说整座陆浑山里有谁的心思让她都猜不透,那当属她的亲师叔了。 好比现在,黑发剑修手提本命剑青雪直指他们,沈纵颐便不清楚他究竟是要杀她这个背叛师门的弟子,还是要杀作恶多端的魔尊。 或者是一起杀。 朝鉴都做得出来。 师叔 沈纵颐从归宥怀里探出头,脸上水色氤氲,眼眶通红。 见到朝鉴如同见到救世主,她乌眸发亮,表情也乍然变得委屈,紧接着又喊了一声:师叔。 归宥按住沈纵颐肩膀,她见到朝鉴就很失态,一改之前堕魔的狠意。 她现在的样子就像个受欺负找父母的孩子。 不知为何,看着她这种模样,归宥心底生出些微的异样。 或许是因在焉极幻境里,沈纵颐难过时第一个找的人一直是他。 第131章 现在变换了对象,他不习惯罢了。 朝鉴自然也瞧出沈纵颐神态的转变,但更令他瞩目的是她额间的魔纹,是以他并未动容,青雪剑反而更朝她的面目偏了过去:别唤我师叔,陆浑山不承认堕魔的弟子! 沈纵颐看着朝鉴,呆愣地张口:我 归宥突然打断她,停,本尊来说。 要命的魔气传输好在是结束了,魔尊仍未松开手,抬头笔直的目光射向朝鉴,薄唇张启道:朝鉴,你陆浑山倒是懂培养弟子,个个对这破宗门忠心无比。 本尊闭关太寂寞。归宥眯眼,轻飘飘道:出来后发觉,到底是折磨你们这些正道弟子更有趣。 他搂着沈纵颐往后一跃,瞬间启动界阵,丢下句:她怎么会堕魔,你还不明白吗,本尊的手、下、败、将。 血光一闪,阵法消失的同时朝鉴的剑掷了过去。 可劈断的只有空落落的空气。 朝鉴脸色阴沉,经过失血过多晕倒的邬弥时,脚步一顿。 他阴鸷地扫过傀儡破败的身体,眼前浮现出曾几何时,沈纵颐撇下他匆匆离开的背影。 为的就是这个死傀儡。 漠然地抬起云靴,朝鉴踩住傀儡的手掌,鞋底慢慢碾压着,一边居高临下地冷笑道:废物。也配待在她身边。 他召回青雪,余光又注意到一寸亮色。 朝鉴眯了眯眼,手掌下压,将地上的玉简吸进手中。 主仆印他很熟悉上面的气息,是沈纵颐的神魂,再结合邬弥的惨状,朝鉴猛地握起拳,玉简深深陷进掌心。 她可真是干脆。 连自己的狗都不要了。 不过既然断绝和脚下废物的主仆魂印,她自然就感觉不到邬弥的感受了。 朝鉴神情莫测,拇指在剑柄上压了压,他暗含杀意的视线随之压在邬弥的脖子上。 青剑慢慢移动,剑身折射出凌厉又流畅的寒光。 无情道大能垂眼,眼神平静地盯着被主人抛弃的傀儡。 既然被抛弃,价值全无,那还有何颜面活在陆浑山里呢。 剑刃于邬弥脖颈上抿出条细线。 师姐!大师姐怎么了!纵颐! 一大群人忽然闯进院子,焦急慌乱。 归宥离开,朝鉴清路,是以他们来时只遭遇了些小杀阵,受伤不重,喊声尤其大。 。朝鉴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剑。 赶赴而来的长老弟子将院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从守门蛇妖的尸体里找到了一颗留影石。 留影石直到现在还记录着。 江春与握着石头,跨过狼藉走到朝鉴面前:掌门,一起看看吧。 朝鉴瞥了眼,而后倏地抽剑将留影石甩至半空,心念一动,那留影石上的禁制便被击碎,所记下的影像从一句绝望女声开始:归宥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四周嘈乱人音顿时熄灭。 死寂空白的院中,所有人抬头看向那影幕。 第55章 神女 和凡人幻想中的修仙就得断情绝爱不同, 在悠长的修真岁月里,大多数普通修士都逃不脱爱恨嗔痴的折磨。 尤其因为修炼的枯燥苦闷,有些修士的情绪其实比一般凡人更易被激起。 修仙的首要门槛永远是天赋, 没有天赋便是把自己训成石头也成不了仙。 某种层面上, 修士们只是比凡人多了灵力和寿命。 是人就逃不过各种诱惑欲望, 古往今来为成仙而自绝后路去修无情道者如过江之鲤, 真正能游出大河跳入大海成龙的又有几位。 便是前剑尊邬道升也是下凡破了情劫后才飞升的。 在场有很多其他宗门的修士, 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留影石里的女子,心中奇异。 这位就是那位飞升大能的首徒。 谁都知道她顶着废灵根硬生生修炼到了筑基后期,在此期间就算境界回落, 也还作为宗门大师姐为门派殚精竭虑, 她是陆浑山每个弟子都又爱又敬的师姐。 能来参加问灵大会的修士无疑都是天才,对于一般的修炼废材他们的态度鄙夷,但面对天赋差成沈纵颐这样的,还真没人嘲讽得起来。 他们的心态从五十年前认为废灵根怎么配做剑尊首徒,到现在认为废灵根肯定会让她很辛苦。 修真界的人对沈纵颐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以为她活不了多久很可怜她, 一方面又由于她从废灵根几次修炼回筑基很敬佩她。 无以神剑选她做主人不是没有道理。 不知不觉,无人不对陆浑山大师姐报以仰慕欣赏的目光。 天才们自诩天赋异禀,却也承认做不到和沈纵颐一样道心坚固。 本来今日小比, 十有七八的修士们都是为了沈纵颐才激活了平日备受冷落的共影石。 第132章 修士们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正慢慢地把沈纵颐当成了追随的目标。 即便她修为低得让人难堪,即便她过于出色的样貌近乎于一把利刃但她拥有一颗坚不可摧的道心, 修仙不过修心。 所以将沈纵颐托举过头顶把她当做神女来看待这件事, 一旦适应了也就着迷于其中了。 当一幕幕看过她苍白着绝色面庞而被那可恶的魔尊捏着下巴, 逼迫沈纵颐堕魔起誓时,修士们胸膛起伏, 空前愤怒。 对归宥的仇恨在此刻已压倒了对他的恐惧。 当即便有修士跳出来跺脚怒吼道:太可恶了!老子要踏平归宥的魔界把他头摘下来用锤凿烂! 炼器宗长老赶忙拉过他们不省心的大天才孟照危,这种事也不是你一人能做得了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群情激奋,不是一个长老能拉得住的。 眼见年轻不更事的弟子们摩拳擦掌,个个怒火冲天就差提着武器冲进玄烛州了,留影石中仙姿玉貌的女子恰到好处的冷笑声却及时唤醒了理智:如此,你开心吗? 众人抬头,正对归宥捞过沈纵颐俯首就她唇瓣的场景。 这一幕无异于火上浇油,让本就愤恨的人群更多了一丝嫉恨。 满手血腥的魔头有何资格吻她,要论资格,也当是当是。 脸皮薄的男女修士暗暗红了脸,羞恼于自己的臆想太过分。 这种应当同仇敌忾的时候,怎可还想着这些风月。 真是该打! 目光终于艰难地回到了留影石上,雷劫时间不长,修士们好歹是熬到了沈纵颐甩归宥一巴掌的时候。 好! 陆浑山弟子们只恨不能穿进留影石里,往师姐手里塞把剑,把这个登徒子魔尊捅个对穿! 爽感不过一瞬,待沈纵颐含着屈辱的泪水质问归宥,在场修士的心再次被攥紧了。 心疼、怜惜诸如此类的情感涌上心头,让他们禁不住地为沈纵颐遭受苦难而难过。 留影石慢慢地放映着,看到沈纵颐剖出主仆印放傀儡自由时,修士们心酸:连一个傀儡都这么不竭余力地保护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让他跟着她去魔界受苦。 多心善的人啊。 影像到归宥开启界阵那里,整件事已经很明了了。 事实就是整个修真界道心最坚固的陆浑山大师姐,被心肠歹毒的魔尊归宥逼迫着堕魔了。 人家本来就受着伤,灵台破碎重塑伤上加伤,该多痛啊! 修真界也流行同情弱小一说,再者大家都是正道人士,面对兄弟宗门发生的如此大事,无论真不真心,都得表明出态度来。 不原谅!诸位道友,我们绝不能容忍此等恶行,必须要做出反击! 攻打魔界!有个男修趁乱喊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者多附议:对!攻打魔界,把沈道友救回来! 摘归宥的脑袋用锤子砸烂! 砸烂! 修士们被沈纵颐的柔弱无辜激起了平生最强烈的保护情绪。 倘若沈纵颐的神识能够穿越万里探勘到此处情境,便会知晓她的目的达到了。 当然,修士里也少有冷静者,如朝鉴、苏行章、江春与等人,他们心中自有考量,都明白攻打魔界是下下之策。 邬道升飞升有利有弊,利在能激励修士们努力修炼,也让陆浑山第一大宗的地位更稳固,弊便在修真界失去了一位能和魔尊归宥抗衡的修士。 归宥百年前能与飞升期的邬道升达成平生,闭关这些年里还不知是增进几何。 旁人不知道,朝鉴却明白归宥的强大,他人生中有两次失败,一次败给师兄邬道升,一次败给魔尊归宥。 沈纵颐初入陆浑山见到他那次,他便是因为和归宥斗法失败而挑断了自己的筋脉。 故而归宥方才会对他那四个字。 手下败将。 时隔百年,归宥再次体会到了落败的屈辱。 处在聒噪不休的环境里,朝鉴的眼睛愈来愈生冷。 直至最后,他忽然起手,一道封口掌风扫过去,粗暴地按灭了吵闹修士们的声音。 被迫闭嘴的修士们愕然抬眼,他们震惊的不是自己被禁言,而是惊愕于朝鉴那道掌风里所含的灵力之磅礴。 世传陆浑山掌门乃合体期后期大圆满,在场并非没有合体期的修士,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刚才那一掌所包含的绝对不是合体期的灵力。 而是远远超过了合体期。 是、是飞升期! 朝鉴竟然有飞升的实力! 可他仍然留在陆浑山,说明他还没突破心劫。 修仙既是修灵也是修心。 前有道心修至极致而灵力贫瘠的大师姐沈纵颐,后有灵力已至飞升而道心欠缺的掌门朝鉴。 陆浑山当真是人才辈出。 第133章 有这么个厉害的掌门,陆浑山弟子们可不得了了。 但不止是外宗门的人想不到,就是陆浑山自己也没想到自家掌门如此厉害。 亏得他们私下还担心朝鉴会不会因为性格被夺了掌门之位。 如今不必担忧了,照他飞升期的灵力,别说陆浑山,就是朝鉴突发奇想要合并金乌州四方八宗,搞个联合掌门当,也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实力,就是道理。 转而又想到,既然朝鉴有这么强的力量,深入玄烛州救出沈纵颐的可能又是几许? 江春与替口不能言的修士们问出了这个问题:掌门,纵颐她 朝鉴音调平和,甚至看起来有些冷淡:暂不能攻打魔界。 为了确保一定能救沈道友出来。苏行章沉声上前,道,我们该怎么做? 里应外合。朝鉴说完,将留影石纳入袖中,转身几步踏出了四修峰。 他走了,剩下的残局还得江春与收拾。 幸好朝鉴临走前解了众人的禁言咒,人声又涨起来。 朝鉴掌门这是何意啊?里应外合是指要和沈道友联系吗? 我们怎么确保沈道友安危呢? 一连串的询问下来,江春与疲倦地做了总结:诸位看过那留影石画面,可知魔尊归宥对纵颐并无杀心,若想杀纵颐,也不必替其挡雷劫。 故而纵颐在魔界大抵不会有性命之忧。 纵颐聪慧,她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想办法和我们联系的。 事实上,沈纵颐并不想和金乌州的任何人联系。 界阵启动,时空乱流汹汹席卷过身侧,刮得她五脏六腑都生疼,沈纵颐却从这些疼痛里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虽然时空乱流带来的割痛感被归宥很快挡掉,沈纵颐回味着,兀然转身埋进身后男人胸前,忍笑忍得双肩轻颤。 归宥身子一僵,万料不到沈纵颐还会抱他。 双手下意识展开要楼住她,但在感受到怀中女子的颤抖后,又慢慢收了回去。 她不是想抱他。 而是在此刻,站在她身后的只有他一个罢了。 果然,沈纵颐迅速地抽离开他的怀抱。 在她扭过头时,归宥看见了她咬出了很深齿痕的唇。 魔尊说不上他心里的滋味。 很复杂,复杂到脸色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冷。 但这是他应得的。 不后悔。 把她变成魔,她便是他的同类了。 就像在焉极幻境里,已已小姐是活死人,近侍归宥为了成为她的同类,甘愿变成厉鬼。 界阵消失,目的地到达。 玄烛州的入界口前横阔着一条幽深的大河,两界人都把这条河称做冥河。 冥河无波无纹,像一条永恒寂静的漆黑的飘带,把两州生生割开。 甫一落地,沈纵颐便逃也似的拉开了和归宥的距离。 归宥没有反应,迈开沉稳的步伐走向冥河。 冥河对渡河者的气息十分挑剔,只有妖魔鬼祟才有资格安全无虞地过去,任何修灵的修士要想渡此河,非得被削下一层皮肉不可。 传闻冥河是由魔神的血幻成,故而和焉极幻境一样有着同等令整个修真界都不可拒绝的规则。 魔界之主归宥想要过冥河,也得亲自徜过去。 两州时令相同,小雪如盐粒铺满了昏暗的地面。 冥河幽黑,照出临河而立的两道身影。 寒风吹得归宥的红衣猎猎作响,他人高腿长,金冠将所有黑发束起,露出俊美无俦的锋锐脸庞。 一双机锋暗藏的寒眸转动,看向左手边正犹豫不决的纤弱女子。 沈纵颐身上的伤口尚未处理,有的还在流血有的皮肉已经泛白,道道触目惊心。 眼前的冥河看起平静,可她却知道在这幽静之下是湍急又深邃的暗流。 一旦被暗流卷了进去,轻则神魂受损,重则性命不保。 谁让冥河是魔神留下的东西呢? 魔神,是修真界的传说,是这世间唯一的神。 即便魔神已经陨落,其留下的遗迹仍旧代表着最深的禁忌与宝藏。 沈纵颐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手掬起一把冥河水。 意外的是冥河水捧在掌心就变成了纯粹的青蓝色,她几乎是瞬时间就想起了焉极幻境里精纯魔气。 河水在她手心里显得很温和干净,沈纵颐竟有一瞬想饮用冥河水。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沈纵颐蹙眉,立刻泼洒掉所有冥河水。 她站起身,望着黝黑河流,咬了咬牙。 必须得过去,不管从装作被胁迫还是发自内心,她都趟过这条河,到达彼岸的玄烛州去。 她的新天地。 就在沈纵颐抬起脚,想要硬渡过河时,归宥忽然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面无表情地拽住她的一条手臂,陡然把她用一个肩膀扛了起来。 第134章 沈纵颐惊呼一声,右手被归宥强硬地按在他肌肉结实的右肩上,左手空落落无实处可摸,最后只好也按在他肩膀上。 魔尊扛着她像扛着麻袋似的,轻巧无比,然后就径直地踏进了冥河。 冥河有他腰深,沈纵颐低头便看见魔尊的红衣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其胸腹肌肉毫无遮掩,明明晃晃地在她眼中散发着连本尊都不自知的色气。 归宥的身材真和他的脸一样俊朗。 冥河很宽,渡河需要些时间,沈纵颐抿唇细致地打量起周围,玄烛州入口很干净,没有预想中的群魔乱舞,只不过很阴沉,从这阴沉中透出沉重的秩序感。 环视一圈后,她的目光最终回到了归宥身上。 他的肩膀很宽,一侧肩膀便有她腰宽了。 雪粒缠绵,空气冰凉。 沈纵颐垂眸,坐在归宥肩上,抓着归宥肩膀的手指微收紧。 他的右手从扣住她的大腿到为了维持平衡而扣住她腰臀,他们因此在湍急河流里依旧走得很稳。 从她的角度,轻易看清了魔尊浓黑的长眉下高挺的鼻梁,鼻梁下是一张弧度平直形状优美的薄唇。 沈纵颐的手指有些痒,突然想伸过去摸摸魔尊的唇,看看是不是和他此刻的表情一样冷硬。 但其实是不用试的,早前她的唇已预先品尝到了魔尊唇瓣的触感。 还行。 沈纵颐想,软的凉的,只比含着雪的吻更多点温度。 第56章 魔族品性 归宥淌过河才把沈纵颐放下去。 男人精壮身体湿漉漉, 几乎一览无余。 沈纵颐瞥了一眼立刻转过脸。 她扭脸的动作幅度有些明显,归宥用魔气烘干衣物时察觉到,便抬头看她。 寒风微微, 拂起她的乌发, 露出凝雪颊面上的红晕。 归宥后知后觉地垂眸扫了扫, 当即明白过来女子为的什么而脸红。 不知为何, 他也随之有些燥意上脸, 薄唇抿起,背过身更迅速地烘干了衣裳。 二人背对着却脸红的画面,若不非背景实是太过昏暗, 当真有点温馨暧昧的意味。 冷风呼啸, 时紧时松,在他们身周环绕一圈后缠绵地远去。 冥河水平冷无波,映着两道人影。 沈纵颐更近水面,她通过幽黑水镜观察着自己的脸庞。 表情恰到好处的羞恼,但和表露出来的纯情相比,她那双眼睛则显得太过平静。 只有风声在喧嚣, 似乎依旧寂寞。 归宥抚平袖间褶皱,顿了顿,还是转过身望向沈纵颐的背影。 带她回玄烛州后, 他的身边再不会只有风声了。 她尚穿着那套单薄藕色绸衣,沾染在荷枝根部的血斑发黑发暗,正如塘中淤泥。 衣摆遮掩着脚踝, 微微晃动。 归宥收回目光, 走到女子身侧, 平声道:走了。 沈纵颐保持着沉默,他跟着静了静, 而后默默处理了她身上所有的脏污。 做完这些事,他按下一切情绪,恢复威严冰冷的魔尊模样:沈纵颐,本尊不拦你,你现在可以逃。 逃?半晌,她自嘲地笑了声,你当然清楚我就是逃回去,和他们也不是同道了。 归宥,你笃定我不会逃是吗? 沈纵颐转过身,昏暗中莹白的面容神情难辨:废灵根于陆浑山而言是耻辱,若非师尊他 她忽然低头,嗓音低沉:若非剑尊飞升前留了邬弥护我,我可能早不是陆浑山弟子了。 归宥眼神幽深,那陆浑山有何好,邬道升也不过个蠢货,你就是再费尽心思讨好他们,到头来能讨到什么? 他暗藏恶劣,面皮却正经冷峻:明知你被本尊抢走,他们谁来救你了?依本尊看,都是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沈纵颐怔忪片刻,自顾自地解释说:玄烛州的冥河只有妖魔才过得去,师叔他们、他们在想办法。 再者说,她脸色明显更苍白了,废灵根注定活不了多长时间,把我救回去又能怎样,我、我终归还是会早死的。 注定?归宥冷冷道,何事都信命,那是弱者自怜的手段。 沈纵颐,本尊依旧给你两个选择,魔界与金乌州,你挑一个。 沈纵颐抬头,眸光浅淡,深究还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分嘲讽:那就走吧,魔尊大人。 归宥对她的不友好态度熟视无睹。 沈纵颐只会对正道人士温柔可亲。 她这般有风骨的人,对他横眉冷对已是风度。 总之修魔不求飞升,他们有很长很长的岁月来消磨这些敌意。 亦或是加深。 对他都是无所谓的。 玄烛州居住着各样邪物,魔妖鬼各有领地,魔族最强大,拥有全州近十分之七的地皮,剩下三分被妖鬼和其他杂乱的邪物占据抢夺着。 第135章 金乌州修士们歧视魔族,原因一是魔族心狠手辣,为了修为可以牺牲无辜,原因二便是大多数魔荤素不忌、好色又花心。 理所应当的,作为魔族的统治者,修士们想象中的归宥生性淫.乱,仗着力量横行无忌,定不知糟蹋过多少美人。 事实上,归宥生来便是魔族至尊,是老魔尊活够了用尽自己的魔气捏出来的孩子。 倘若有一天归宥自觉活够,他亦可以用魔气捏个孩子继承魔族尊位后便陨落。 他们魔尊的繁衍方式比较特殊。 几百岁的归宥其实至今没有过一个女人。 魔宫里谁不知道自家尊上不近女色,于是归宥把沈纵颐带进魔宫初始,各个大魔小魔就都暗戳戳地扒着门缝打量这个仙子似的女子。 真的漂亮。 和魔族女子的艳丽柔媚不同,尊上带回来的姑娘出尘得简直像金乌州里修无情道的女修。 归宥在魔界的时间很少,邬道升飞升那年,他就闭了关,今天是他关结束后首次回魔界。 魔族们便将自家魔尊和沈纵颐放在一起好奇地打量。 越看越觉得适配。 尊上丰神俊朗,女子倾国倾城,走在一起说不上来的悦魔眼目。 真希望尊上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一魔族少女双手交握道。 嗯嗯,尊上这么强大,如果他能留下来,我们也就不会被那些妖鬼欺负了。少女的好友应和她的祈祷。 那姑娘真好看,尊上带她回来肯定是要成亲的。成了家的男魔心就安定了,到时候尊上或许就不会再出去闭关了。 可是我都没看见那个姑娘对尊上笑,她不喜欢尊上吗? 魔族少女嘟嘴:也许吧。但是尊上很不错的,我觉得只要他勾引到位,她到最后会喜欢上尊上的。 好友真诚地点头,尊上魔力强大,本事定不小,到时候还不把这姑娘勾引得五迷三道的。 她们对视一眼,彼此肯定地微笑起来。 尊上十八岁长成青年模样后就出去打架,从最先挑厉害的妖鬼打,打得整个玄烛州都无对手方去了金乌州。 这一去就是几百年。 搞得可恶的妖鬼还认为他们魔界无主呢,老是来抢地盘。 听闻金乌州灵力丰沛,修为高者数不胜数。 归宥尊上一路揍上去,踢到那劳什子剑尊一块铁板,又打得惊天动地几场架,等剑尊飞升,本以为尊上就会回家,谁知他在外面闭关了。 魔界便真过上了足足五十多年的群龙无首的生活。 想到这里,魔族少女抹了把心酸的眼泪,我哥昨天下午还被一只狗妖咬了几口,今天躺着都不能动。不过幸好大护法说今晚上就去端了他们的狗窝,好好的为我哥出口恶气! 大护法少女好友憧憬地握拳,想象那玄衣青年宽阔的背影,我见过护法大人拿剑杀魔的场景,啧,好馋。如果能和这种人物春宵一度,必定舒畅极了。 别想了,怎么说大护法也做过无情道剑尊弟子,他们正道弟子眼高于顶呢,他才看不上我们。咱这些普通的女魔修还是忠诚专心点为好吧,多搞几个凡人共度余生才是正经事。 也对。 沈纵颐一路经过魔宫宽阔的走道,遇到好些个魔族少女少男,他们自以为的小声交谈其实都清清楚楚地落到了她耳中。 忽略掉少女交谈中让归宥勾引她等等的话,她捕捉到了熟悉的字眼。 剑尊弟子。 修士和魔族人互相看不起,在沈纵颐的信息来源很有限,只能知道卞怀胭在魔界做了个护法,亲临后方知他还挺受欢迎。 她有些想不出曾经桀骜骄傲惹人嫌的少年如鱼得水的圆滑模样。 正想着,归宥的脚步停下。 沈纵颐抬头,俄而被白玉台阶上的恢弘宫殿给闪了下眼。 琉璃瓦暗红墙,金柱顶立兽像威坐。 每一处都透露着魔族人对奢华的喜爱。 这是主殿。归宥侧头,看了下沈纵颐眼中异色,顿了顿,猜测到她是惊艳喜欢,便自然地决定道:给你住。 ? 沈纵颐收敛神色,口吻浅淡:归宥,你逼我堕魔,是为了囚我做金丝雀? 归宥眉峰轻攒,本尊不做这种次等事。 他抬眼看着宫殿房檐,道:本以为你喜欢这儿,你在凡间时不是也住在这种地方? 沈纵颐眼底陡然划过一丝杀意,她慢慢地靠近归宥,近距离凝视着他的脸,轻声问:魔尊大人怎么知道我在凡间住着哪种寝殿? 难道我们百年前便已认识了吗? 第136章 归宥知道她在试探,她问来问去的一个接一个问题,归根结底是她还防备着他。 除了邬道升,他没有过对手。 因此不需要费心机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虽然看惯了阴谋诡计,但无论多精心的阴谋在他的绝对强大前都是小伎俩,从不会真伤到他。 归宥垂眼盯着女子咫尺之遥的眼睛,她眼尾的杀意都没来得及藏匿好,也太明显了。 于是魔尊就想,沈纵颐肯定没算计过旁人,她是陆浑山光风霁月的大师姐,修真界的人曾经那般欺辱她,她却只说是自己废灵根的错,而不怨恨旁人。 这样良善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人这时却在算计他。 也算是殊荣了。 所以骗她很没意思。 归宥目光疏懒,嗓音低冷,咬字刻意加重了语调说:别来无恙,公主殿下。 沈纵颐瞳孔猛地一缩,低哑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是你 归宥定睛,眼神瞬间变得阴鸷:你好吗? 他忽而又含笑道:已已。 就是这幅阴晴不定的神色。 一见到男人脸上快速转换的两种情绪,沈纵颐当即有些喘不过气。 即便足足百年过去了,属于敌国皇帝的表情依旧能唤起她内心的恐惧。 沈纵颐不禁仓皇避开归宥的视线。 站立不稳,又唤出无以剑勉强撑着身子。 紧紧攥着胸襟,她更深地低头,滑落而下的乌发遮住了她不能克制的情绪。 恨是真恨,怕也在怕。 只是这些情绪都遮不住她眼底浓烈的阴暗和恶毒。 前者她不会遮掩,后者却需要深深掩埋起来。 归宥归宥看来你还没有吸取够教训。 过强则折,柔弱为上。 凡间的那两年是忘了吗,是忘了如何被她这只困兽踩着脸玩弄的吗? 那就让她帮他重新回忆回忆。 沈纵颐撑着剑转过身,眼中恨意令人惊心。 归宥的目光栖在她熟悉的绝色容颜上,对她眼中的仇恨也跟着熟稔起来。 一百年时间不长不短,但足够让某些记忆失色。 归宥如今只是依稀记得,当初是听说邬道升要下山去渡情劫,他想着跟着去看热闹,才分出一缕分魂准备叫其下凡。 魔族没有情劫要渡,他们根本也不在意能不能飞升,修为都只不过为了更好的享乐而已。 没有经验,归宥便特意打听出修士渡情劫的规则是不能带着过往记忆下凡,所以他也抽掉了分魂的记忆才让其去了人间。 没准备好,让分魂比邬道升早下凡了三年,还临时当了个皇帝,皇帝当然不能无所事事,他便发兵征讨四周的国家,沈纵颐的故国是其中之一。 归宥在修真界等了半年没等到邬道升出现就失去了耐心,转而听说无间渊有神器出现,随即深入渊底,花了几年时间和渊龙打架最后拿着阎君鞭出世。 此时才知道邬道升已经从凡间回来了,且带了个凡人女子回来。 拨冗去陆浑山看老对手邬道升,顺带看了眼他收的弟子。 沈纵颐那时才二十一岁,初入仙途仍处处彰显着凡间公主的娇贵傲气,有点目中无人,倒并不令人生厌。 她是剑尊首徒,皮相又生得极好,故归宥总能看见她身边环绕着一大群心怀鬼胎的修士。 现在看着沈纵颐,归宥不由得回忆起初见她时,他倒没看见她漂亮,而是注意到了她脸上肆意明亮的笑。 比起她的皮相,这样的笑更多地触动着他。 不久沈纵颐在万众瞩目中测出了废灵根,与此同时,凡间的分魂也于身死后回归体内。 归宥方明白为何沈纵颐的笑会触动他,因为他的分魂下凡后,继承了被夺舍者的记忆,成了个自少年起便对这抹笑容魂牵梦绕的皇帝。 当初给分魂夺舍人身时,归宥没注意到这些即匆匆离开,也就一手造成了让分魂从此对沈纵颐魂牵梦绕。 分魂回体,他和分魂共享了凡间记忆,却始终体会不到分魂对沈纵颐的感情。 感情是缥缈无形的,归宥对此方面一片空白,研究一段时间终究不懂为何分魂要囚禁沈纵颐,又为何要把她囚禁起来却不碰她。 魔族引诱爱人的方法是袒露自己。 在魔族看来,爱与欲分割不开。 所以分魂一边喜欢沈纵颐,一边却连自荐枕席都不敢的行为在归宥看来是如此怪异。 就算失去了记忆,魔的本性定不会凭空消失。 虽然有很多疑惑,但归宥对沈纵颐眼中毫不遮挡的仇恨倒是很理解。 他不阻碍沈纵颐恨她,就算她要杀他报仇也可以,只要她有能力。 归宥说了他的想法,那张俊美异常的脸慢慢地浮现出个闲笑:修魔不拘天赋,变强大的手段也无所谓正恶,本尊更不会束缚你变强。 第137章 但只有一个条件,本尊命令你必须做成。 沈纵颐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冷声道:什么条件? 归宥身姿凛然,双眸泛着点惘惘的凉意:本尊想知道那分魂为何那般对你,你得让本尊体会到分魂对你的情意。 甚情意,那令人作呕的占有欲吗? 沈纵颐兀地轻笑一声:行啊,魔尊大人急吗,急的话我便加快些步伐,免得您等得不耐烦。 归宥稍迟疑:这也能加急吗? 她似笑非笑,温厚红润的唇挽起一道弧度:当然,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您呢。 沈纵颐尾音温软,似韫着无限温柔情爱。 归宥莫名想起不久前在陆浑山里,她对那生了灵智的傀儡也用过这种语气。 但他晓得当时她说那些话都是为了做样子,是做给他看的,也是为了让小傀儡死心,叫傀儡心灰意冷不犯愚忠。 只不过效果不大成功。 叫他看穿了,小傀儡应激剖心了。 而这时也是在做样子吗? 那该是单做给他一人看的。 归宥保持着冷面,矜贵颔首:好,本尊等着。 接着他回首,点了身后远远行缀的两个魔修:这是你的两个仆人。 为防她嫌奴仆少,归宥解释道:主殿大,奴仆多起来易生乱。 叛变?沈纵颐蹙眉。 归宥静了下,聚众口口。 沈纵颐的眼神有瞬间变得古怪。 她看向归宥,一言难尽的表情。 归宥扯了下唇,声调平稳:本尊无心于此。 魔族性.淫,但魔尊例外。 他对所谓的风月欢愉没有兴趣,也几乎感知不到爱恨,否则也不会连分魂对沈纵颐的感情都搞不清楚。 沈纵颐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望向他时神情讥诮:我一定杀你。 归宥也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抬手把她发上的碎叶摘掉,垂着眼帘问:你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本尊等会要去处理点事情。 届时便没有了闲暇时候。 沈纵颐沉默两息,说:我师弟呢?卞怀胭能到主殿陪我吗? 归宥盯望她,眉骨微动:现在不行。 附一句:他犯了错,在受罚。 沈纵颐浓翘的睫毛一颤,眸光湿润地望过去,我想见他。 她这种目光分魂曾经见过,但这是归宥本尊首次遭遇。 方才明白为何分魂的阴沉怒火会在她的眼神中渐渐消失。 她有双春意潺潺的明眸,在这样的注视下,任何怒火和拒绝的话语都会被消解。 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沈纵颐直面归宥的审视,眨了眨眼。 明日再见。 归宥说。 我现、在、就要见。沈纵颐微微笑:这就是我的条件。 她倒是笃定他会答应似的。 归宥步向转至魔宫牢狱,你可以去见,只不要阻拦。 她自然不会阻拦。 倒宁愿卞怀胭被罚得更重些。 牢狱外,两座小山高的魔族兵叉着长戟挡在牢门前。 归宥凉凉地扫了他们下,这两个从未见过魔尊的魔兵乍然不知他的身份,可被他这威迫性十足的眼光扫了扫,这才立刻明白过来面前人就是闭关回来的魔尊。 只有魔尊面对阻拦这么冷静。 一般长老和护法只会打他们两巴掌再骂他们眼睛瞎了。 尊上! 两个魔兵迅速收起长戟,正色大声问好。 归宥带着沈纵颐进入牢房。 门口的魔兵眼神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自家尊上身后跟着的她身上。 魔族数量和陆浑山弟子数相当,几万人对一个宗门来说足够了,对掌控着玄烛州十分之七地皮的种族却嫌少。 幸好魔族个个强悍,弥补了人少之不足。 人少,八卦的传输很快,就算是远在魔宫边缘的牢狱魔兵,也能在短时间内获得自家尊上带了个仙女回家的消息。 真漂亮啊。魔兵甲双手抱着长戟,对沈纵颐的背影留恋又留恋地感慨道。 魔兵乙双眼发晕,他觉得尊上旁边的女子的美貌对自己的杀伤力过强了,让他很是难过。 这样的姑娘若非是尊上带回来的,孤身在魔界还不知得多抢手。 魔兵乙哭了起来,谁敢冒犯她啊,我我这辈子要是能被她多看一眼我都死而无悔了。 魔兵甲叹了口气:老乙,咱们就别癞蛤蟆想天鹅肉了,这般高贵的大人物或许连尊上都得不到呢? 魔兵乙怒道:多少年前就劝过几大长老要教尊上点成年男魔该懂的事情,说教说教,结果到现在还没教!我刚才看尊上走过去的时候,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人姑娘,径直朝前走就跟个闷葫芦一样! 第138章 两个魔对视着,恨铁不成钢地握紧了长戟。 他们巴望着尊上能抱得美人归,毕竟这样的美人端坐高台也能令整个阴暗魔界散发异彩了。 他们玄烛州就是没太阳,阴沉潮湿或者不错,但有点光更好。 魔宫里的牢狱甚少有用武之地,对于犯错的族人,魔族更倾向于直接杀了了事,而不是惩罚一通再放掉。 不致死的刑罚都太柔和了,不是魔族的风格。 几百年里堕魔的修士很多,但至今还活得很好且做上魔宫大护法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卞怀胭。 天才不管是修魔修仙都是天赋异禀。 短短十年成为化神期魔修,而且他还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天选的魔修苗子。 归宥离开玄烛州的这些年,魔界一直由三大长老掌控镇压着,卞怀胭便是通过了这三位的考验才顺利进入魔族管理层。 如果一直保持现状,过几百年他或许还能被魔族人记入族谱。 但天有不测风云,长老中最美艳毒辣的白长老发现了他上次放走沈纵颐和其他陆浑山弟子的事情。 白长老当时抚着自己精致锁骨,风情万种地对卞怀胭说:冤家,你何苦来,非得保你那师姐作甚,现在可好,逼我要罚你呢~ 来吧~出手比划两招。也是早死早超生嘛~ 卞怀胭没出手,他冷淡地摇头说:白长老,你打不过我。我领罚。 白长老狭长的狐狸眼眯了下,红唇微启,魅惑无限:是吗?空口无凭哦~ 凭证下一秒就到了,卞怀胭一剑削掉了白长老的半缕红发。 妈的,还真是真的。白长老愣了下,然后抓着断发脸色变阴。 打不过个堕魔的,她有气,又欣赏他的实力,最后好在是想到了个折中的法子 几十年不设刑罚的今日专为卞怀胭开了。 牢狱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犯人。 归宥和沈纵颐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卞怀胭。 青年上身赤.裸,被粗重的铁链严谨地绑在漆黑的墙面上,肤色在昏暗里发散着淡淡的白光。 白长老是个红发深肤的高挑美人,她涂着红艳艳的指甲,纤手拎着有她半个手腕宽的鞭子,一下又一下用力地鞭笞着墙上的青年。 鞭子上有倒刺,刺上已经淋淋漓漓地挂了许多碎肉。 遭此酷刑,卞怀胭垂着头,湿哒哒的黑发遮掩着眉眼,苍白的薄唇抿得很紧。 他一声不哼。 牢房里只有鞭子挥动又落下时的破空声。 然后又多了两道脚步声。 白长老循声看去,望见归宥当即娇媚一笑:哟,我们的尊上回来咯。 她的目光接着慢悠悠地转了转,心道听说尊上带了个女子回魔界,她倒要看看什么妖艳贱人,能勾住尊上,到底有没有她魅惑 于是白长老看见了沈纵颐。 她含笑中暗藏敌视的目光一下子直了起来。 娘的乖乖。 这仙风道骨的范儿 白长老狐狸眼发亮,赶忙扔掉血淋淋的鞭子,擦干净双手走过来。 她坚定地绕过了魔尊,转而妖气十足地靠近沈纵颐娇笑:你好啊,小仙君,我是这里的白长老~你也可以叫我白姐姐~ 白长老对沈纵颐抛了个媚眼,软若无骨的手跟着牵起她的手,暧昧地摩挲起来:瞧瞧这通身的气派,真真是千百年不出的绝色哟。 沈纵颐温和地笑笑,抹开白长老想要搂腰的手,说:我来见我师弟。 你师弟?白长老嘟嘴,这儿哪有甚师弟师哥啊,有的只有我这个娇滴滴的女魔修~小仙君来,我的心跳有些快,你来给姐姐摸一下~ 沈纵颐朝归宥身后缩了一步,神容清冷,平声重复道:我师弟就是长老挂在墙上的那位。 她这般不容侵犯的神情在白长老看来却更具诱惑性,对于沈纵颐是卞怀胭师姐的事情倒不在乎了。 是师姐更好,正直温柔的大师姐她更爱。 白长老嘻嘻笑,还想调情一番。 归宥冷凝的声音打断了她:白水。 白长老立刻老实了几分,她遗憾地收回手,纤长手指搭在下颌上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而后努嘴哼了声:算了,把人带走吧。 第57章 惩罚 刑罚结束了?归宥瞥了眼墙上头颅低垂的青年。 白长老耸肩:这才哪到哪儿, 至少再捱个五鞭子才算完事。 语毕,她像是突然地想到了何事,笑眯眯地看向沈纵颐:不过人非圣魔, 孰能无错。先前本长老不知道大护法保护的咱们的小仙君, 现在与小仙君一见如故, 那这事也就不严重了, 心慈手软之罪便罢了吧。 侧身躲过归宥的压迫视线, 白长老偷偷对沈纵颐眨了下眼睛,魅声说:不求小仙君香吻一枚,但愿小仙君与我今夜共处几个时辰, 小魔我啊, 必保证仙君乐不思蜀呢~~~ 第139章 话说间,一道凌厉魔气从背后飞了过来。 白长老眼眸一凛,急忙从原地跳开。 哪知那魔气还会中途改道,见她别转,立刻掉过头重新冲向她。 白长老边躲边惨叫:哎哟哟,尊上尊上!我错了错了错了, 我真错了!我不逗弄人姑娘了!真的!您您您就收回这魔气吧! 归宥目光冰凉,他没停手。 直至魔气削掉了白长老半缕红发,余力煞过她左脸颊冲出了一道细细红丝, 方用一双寒眸淡淡地看着她:白水,做正事。 抓着发丝,白长老死命咽下冲出口的骂声。 不能骂不能骂, 她可打不过尊上。 憋着窝囊气, 白长老还不敢擦脸上的血, 尊上的魔气太霸道,造成的伤口往往要等它自然愈合, 治不了一点。 漂亮的脸露出一丝扭曲的微笑,白长老折腰抓起鞭子,对归宥点点头:属下这就做呢。 她缓缓地走到生死不明的卞怀胭面前,歪着头打量着他惨白如雪的脸,啧啧两声,猫哭耗子地叹了口气:护法啊,你泉下有知就保佑我吧。 保佑她早日能和他的小师姐睡一张床上去,嘻嘻。 白长老拎起鞭子,将其狠辣地甩上卞怀胭肩颈。 原本半昏迷的青年被这一鞭给生生打醒了。 始终沉默受刑的他,此时缓缓抬起眼,但没看四周,眼神失焦地望着前方,嘶哑道:烦请长老速速施刑,半个时辰后我需去杀只狗妖。 此话一出,白长老这般狠厉的魔头也不由顿了下,她狐疑地抹了把鞭刺上的血肉,都是原厂直出毫无假料,按理说卞怀胭该连话都说不利索才对。 还去杀狗妖,别被狗追着咬哦。 眼珠转动,瞧见归宥在黑暗里的高大身影,白长老点点头。 她懂了。 卞怀胭这小子在装蒜。 以为在尊上面前表现出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就能被尊上赏识吗? 白长老啐了口,下一鞭的力度更狠了。 倘若不是小仙君在身后,她指定要拽着卞怀胭的头发警告他,严令禁止他再搞修真界的这套糟粕文化。 他们魔族从来不装! 白长老刷刷三大鞭子下去,抽得墙上青年皮开肉绽、伤可见骨。 鞭刺划开血肉的声音沉闷又可怖,一声未尽,一声又起。 阴暗潮冷的牢房响彻着这些令人牙酸的水渍抽打声,却始终没从中听到一声痛哼。 白长老抽到后面,老是听不见卞怀胭的求饶呼痛,疑心自己失手打死了人。 真死了她还真痛心失去个好苗子。 于是掀起青年额前的发帘,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黑沉平静的眼睛。 哦哟,没死啊?白长老吓了一跳,直起身轻抚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膛,嗔怨着说:没死就吱个声啊,闷不作声搞得人家怪担心的呢。 她嘴上说担心,紧接着就甩过去另一鞭。 卞怀胭继续低下头,受着他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酷刑。 白水打完了五鞭子,意犹未尽,她看了眼牢房小窗外的天,说:时间还早,你能给我再打打不? 卞怀胭呵笑了一声。 他这轻松中带点轻蔑的笑声惹得白长老有点恼火,她握紧鞭柄,皱眉道:给就给,不给就不给,跟你说点话费劲呢,臭死人脸。 说罢,她扬起鞭子便要再打。 别打了!忽而从斜刺里冲出一道纤弱身影,沈纵颐张开双手挡在卞怀胭面前,抬起头,眼神从滴血的鞭尾转到白长老的脸上。 你不是说只有五鞭的吗?她泪莹莹地看着白水,虽然在质问,但因为那双漂亮眼睛里的泪水,攻击性简直半分没有,反而让人生出无限怜爱之情。 白长老头一次看见有人哭得这么好看。 看得她心都化了。 高挑女子的连忙把鞭子扔掉,鞭子掉在脚边,她像踢一脚挡路的狗一样把鞭子踢得远远的。 然后她眨巴了下眼尾上挑的美眸,盯着沈纵颐的眼里的清泪不放。 呆住了。 想过会被鞭子打,会被白水骂,就是没想到会被她如此炽热地注视着。 便是沈纵颐也不禁抿直唇角,脚步后移,你你不要这样看我 哦哟哟,小可怜。 白长老看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一把搂过面前的小仙君用力地啃掉她眼睛里的泪水。 欲念沸腾,白水原本黝黑的瞳珠也渐渐转为赤红色。 魔性喧嚣,沈纵颐握拳倒退的样子陡然间如冰水泼面,激醒了白长老的贪欲。 要遭。 果然,她着急地看向小仙君,发现小仙君的脸色苍白,浓秀眉眼里的害怕之色令人瞩目。 不,不打了。白长老略微起了磕绊,收回眼光时咧咧嘴,干笑:我们魔族见血就有点哈哈,那个啥,其实我私底下人很好的,爱护小妖喜欢正道来着。 第140章 小仙君澄澈的目光警惕又灵动,白长老咽了咽口水。 她一时也不敢出声,只怕再吓着沈纵颐。 这时有道轻微的冷静男声响起:师姐 卞怀胭的唤声如同虚幻的梦境,轻又缓。 若非牢房寂静,或许便会错过此声。 沈纵颐身子一颤,然后迅速地转过头。 她立即伸出双臂想要抱卞怀胭,但临到头刹住了手。 男人身上狰狞的伤口止住了她的拥抱,沈纵颐的手无措地停在半空,张皇地把青年从头到脚的伤看了一遍。 半晌后忽地静在原地,目露怔忪,长睫湿濡,眼泪一颗颗地从眼眶中滑落。 卞怀胭静了静,而后才缓缓掀起眼帘,一张丰神绝世的脸沾着点滴暗沉血迹,然而笑靥很明亮:师姐,又见面啦。 青年眉间绽放的少年气如此动人。 沈纵颐唇齿微张,未语泪先流。 她压抑着低泣,纤手轻颤,抚上卞怀胭的脸颊,没事了师弟,没事了。 卞怀胭眼眸盈盈,一样的黑眸面对他的师姐时便隐匿了所有阴暗,变得又湿又亮:嗯,没事了,师姐。别哭。 沈纵颐哽咽摇摇头。 卞怀胭看着师姐雪色湿润的脸庞,一颗心也跟着湿润软和起来。 他笑道:师姐,你还这么爱替别人流泪。 却在自己受伤受委屈时咬紧牙关,不掉一滴泪。 这是他们陆浑山大师姐的矛盾之处,对外至柔对己至刚。 因此,师姐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 卞怀胭想要回应沈纵颐的泪水,于是用魔气轻易地解开了铁链的束缚,捏决转瞬换了身干净衣物,他一身青白劲装走到师姐面前,伸出手臂将人轻轻带进怀中。 怀胭,你的伤 无碍,小伤而已。卞怀胭顺着师姐秀发,轻声道:魔比修士的体魄更强大,这些伤口养两日就全好了。师姐切莫为我担心。 沈纵颐将脸埋在他怀中,紧紧楼住他的腰,闻言点头:好。 眼底闪过一丝可惜。 那白长老何必多嘴问一句,要打便打,如今却害她不得不出面制止了。 尊上。 白长老声刚落,沈纵颐陡然双手一空,她抬起眼皮,见到卞怀胭被一股黑雾攥住重新摁回了墙上。 归宥!她情急下一把拽住缓步到身边的归宥袖子,仰起脸怒视他:你作甚呐! 归宥神情淡漠,扯回衣袖:你之前答应本尊不阻拦。 可现在,你违反了承诺。 就算是魔,也得重诺。 归宥,你你没看见怀胭要被打死了吗?沈纵颐颤声,浓睫抖动:我师弟究竟犯了何错,你想继续罚,罚我好了。 归宥定定地乜了她一眼,声线冷漠:他哪来的资格让你替罚。 魔尊高挺的身影罩住她,说:你想看就在这看,本尊重务缠身,没兴趣陪你们演这情深戏码。 他召过白长老,继续。 白长老怜爱地望了眼咬唇隐忍的沈纵颐,试图缓解道:其实鞭数真够了,属下方才就是想打着玩。 归宥视线阴冷,那就继续玩。 白水猛地站直了身子,是、是! 她暗暗心惊,美色惑魔啊。 尊上这种说一不二的人,怎会容她这么个小喽啰再而三地挑衅。 她又不是小仙君这般的人物。 归宥脸色阴沉地折身,过牢门时,沈纵颐在他背后倏地切齿笑道:我此时才明白,魔尊大人已经自觉变成他了吗? 归宥脚步无所停滞,径直走出大牢。 但沈纵颐的话对他并非毫无影响。 自觉成为他? 她是说他像分魂的作态了吗? 似乎真是如此。 凡间时的分魂一看见沈纵颐流泪,便会变得很是烦躁。 第58章 醋意 恶毒 金错刀 归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那团黑雾仍留在这里死死箍着卞怀胭。 卞怀胭尝试着扯掉束缚, 但黑雾却越缠越紧,勒得他呼吸困难,眼睛里不一会儿就漫满了红血丝。 见状, 沈纵颐唇瓣微颤, 向白长老发出求救的目光。 白水娇媚的笑容忽地有些失色, 她瞥了眼墙上和黑雾狠厉缠斗的卞怀胭, 而后扭过头看向沈纵颐道:小仙君, 这个我帮助无能啊。 尊上绝非忘了放下卞怀胭,他是有意为之。 那她如何能和尊上的力量抗衡呢。 显然,小仙君聪慧灵秀, 很快也反应过来了。 白皙的脸隐在牢房暗影中, 表情沉静,浓睫轻颤时似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白山茶。 。 白长老双手捧心,对着沈纵颐目露痴迷。 第141章 简直举世无双。 他们魔界就没出现过这样的纯白。 绝色无辜不张扬,一点点泪水就能融化一颗女魔的心。 长老,怀胭的刑罚如何才算结束? 正当白长老发愣,沈纵颐低声问道。 白水反应有些迟缓, 下意识把双手背到腰后,慢慢眨了下眼睛,声音发涩:呃嗯? 醒过神, 她浅棕色的脸绷得很紧,隐隐浮动着一股克制的神色,魔族不兴酷刑, 一般犯错都是打死了事。我还是第一回 罚人呢, 其实也没个准儿。 那让我来吧。 什么?白长老面露犹疑。 魔大抵没有耳背的情况, 那么刚才听到的话就是真的了? 小仙君真说了句她来? 她来给卞怀胭施刑? 白长老,劳你把鞭子给我吧。沈纵颐垂眼, 纤手紧握成拳,一看就知内心正煎熬着呢。 白长老望着女子,红唇轻抿,小仙君,或许我们可以求求尊上,他看在你的面子上肯定会放过护法的。 他不会的。沈纵颐摇摇头,转而迈步主动靠近了白水,抬起眼:白长老,你相信我,就算我去求他,归宥也不会放过师弟。 于凡间时,归宥分魂最爱使的手段,便是以她亲近者的安危来谋取她的让步哀求。 当着那些奴婢奴才的面,让她低声下气地求他。 其实他只是借机羞辱她。 她屈辱的表情一定很好看,他才会不厌其烦地看了一次又一次。 而现在,她烦了。 白长老的姿势有些古怪,双手往后压着某物,面对她的靠近一直讪笑着后退。 沈纵颐快速地扫了一下,弯身捡起地上的鞭子。 她双手握住鞭柄,表情很淡,转头经过白水,余光扫都不再扫。 白水看着她就此错过自己的肩膀朝卞怀胭走去,心情复杂。 既希望小仙君多看看自个,又担忧小仙君真看见了自己的不堪,会用厌恶的目光注视她。 如果小仙君天生就是魔族就好了。 双手压住身后跃跃欲摆的尾巴,白长老苦恼地叹了口气,堕魔的修士可没这根尾巴。 纯魔太容易动情了,一动情这尾巴就要现形。 或许整个魔界,只有尊上这只纯血魔没动情过。 因此关于魔尊尾巴尖究竟是何形状的讨论在魔界的热度经久不衰。 沈纵颐握着沉重的鞭子走到卞怀胭身前。 她扬起眼,唇齿微张,怀胭 卞怀胭听清她和白长老的对话,是以早早安静下来,任由黑雾如蛇般锁紧他四肢。 他视线高点,视野便广。 师姐看不到的肮脏他一览无余。 当然包括白水那根蠢蠢欲动的狗尾巴。 黑眸阴暗潮涌,如两口倾倒的黑水桶,恶意止不住地从眼底流出。 额间血色魔纹随之若隐若现。 残忍冷血的魔性彻底显现了出来。 师弟 但沈纵颐一声轻唤,很快把卞怀胭从失控的边缘唤了回来。 他低头,对上师姐可怜的泛着红的眼睛。 师姐,动手吧。 卞怀胭嗓音温柔如水,眼光清亮诱人。 他的师姐很心善地抓握着鞭子,方才在外人面前那般冷静,现在却荡然无存。 当真是可怜又可爱。 动手吧师姐,卞怀胭音色轻缓如玉,乌睫下落,眸色深情爱恋,师姐是在救我,怀胭知道的。 其实救不救的无所谓。 归宥的魔雾确实威力甚大,但还不至于致他死地。 更重要的是,他很愿意被师姐抽打。 就这样,那双白嫩纤细的手掌紧握着黑沉沉的长鞭。 她太纤弱,等等怕是抬起鞭子都吃力,白皙手背会迸出几条叶脉似的青筋,在雪白的肤色上尤其明显。 手腕纤柔,与狰狞鞭柄形成鲜明对比,扬鞭时娇嫩的腕边可能还会被磨出鲜艳的红痕。 落鞭时,那点力道抽在身上,好似她带着馨香的巴掌落到脸上。 她即将一直注视他,亦或是不忍地含泪躲开他的注视。 师姐,下鞭罢。卞怀胭昂起头,修长脖颈在暗潮中泛着冷白的光,喉结攒动了下。 他面向牢房屋顶,以此遮掩着脸上的红晕。 鞭子太重了,重得像具尸体。 沈纵颐吃力地提起鞭子,过长的鞭尾险些扫到她自己。 于是她稍稍后退了两步,最终选择了一个最佳的鞭笞方位。 第142章 一手提不起长鞭,即便右手还受着伤,沈纵颐也毅然决然地用双手举起鞭子。 她吸了口气蓄力,鞭柄过头,鞭尾重重后坠,又被她狠狠往前甩了过去。 唔。 卞怀胭被抽得一怔。 师姐还他略低眼看向沈纵颐,美人神色并不比自己轻松多少。 于是卞怀胭轻笑了声,心道师姐不愧是师姐,打鞭子都比旁人打得好。 虽然没料到师姐这一鞭比白水打得还重,卞怀胭默默承受着,某种程度上也是享受着。 一鞭又一鞭,血水止不住地流。 碎肉沾湿了鞭刺,痛感到达某种程度竟成立一种恍惚。 即便如此,卞怀胭依旧仰着头,喉结时不时上下滑动,眼尾勾红,瑞凤眼中水光迷离。 师姐师姐 噗通。 黑雾消散,卞怀胭落地,喉中挤出一道闷哼。 才变幻出的崭新衣裳又被鞭成不成样的布条,东一条西一条地挂在他伤痕遍布的身上。 沈纵颐心中意犹未尽,鞭鞭到肉确实很令人心情舒畅,简直郁气尽散。 她有点理解白水了。 不过这么反复抬手放手,她手腕有些僵痛,假装着急地去扶卞怀胭时,手是真的在微微颤抖。 沈纵颐不满她这份孱弱,便想要扼制与掩盖,半抱住卞怀胭的肩膀,从储物戒里拿出灵药迅速地给他喂了下去,而后放下宽大袖袍,遮住了手腕。 怀中的青年全程垂着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半截被黑发遮住的白皙下巴。 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隐约听见卞怀胭重重地喘了几下。 喂药时与那潮润灼热的吐息一触即分,沈纵颐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在瞬间更急促了,紧接着青年微微昂起头颅,薄唇下意识追随着她离开的手腕。 沈纵颐正收手,看清他的行为后跟着峨眉轻蹙。 幸而卞怀胭快速地清醒了,他重新低下头,喑哑地吐出一句抱歉。 又附加了一句解释:师姐,怀胭热得很难过。 沈纵颐知道重伤是会引起体温升高,卞怀胭少年时就不怕苦不怕累,却怕热极了。 还没学会引气入体前,仍是凡人的卞怀胭练完剑就去冲凉水,冷热极致交替时常生风寒,入夜最难过,额头热得烫手。 作为他唯一的嫡亲师姐,自然要多照顾些,又因为她的手常年体弱总是泛着凉意,故而会一边将手掌贴在少年额上,一边为他驱逐伤寒之气。 但用手降温看着温情,其实画蛇添足,她每次拿开手,都会发现少年的脸会变得更红。 一如此刻。 沈纵颐撩起卞怀胭颊侧垂落的发,将其别到耳后,露出的耳垂在她掌心中又红又烫。 怀胭,歇一会儿吧,歇一会儿我们能走的时候再走。 她弯腰,歪着头将脸颊贴在他额头上,藕色干净的衣衫再次被血污湿。 她本身也负伤不轻,不过焉极幻境始终在用纯净的魔气愈合体内的暗伤,故能提起鞭子故意磋磨卞怀胭。 师姐,我们现在就走吧。卞怀胭贪恋师姐的靠近,他不在乎原因。 只要是师姐就行了,是魔是仙都无所谓。 阴沉沉的牢房配不上让师姐踏足,假若早知师姐会来,他就该提前把牢房翻新一轮才是。 沈纵颐轻柔地扶起卞怀胭,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虚虚搭着,也不借她的力道,走得缓慢。 路过白长老,沈纵颐发现这位漂亮艳丽的魔修脸色也有点异常的红。 魔宫的牢房又湿又冷,没有闷热的可能。 或许魔族的体质如此。 沈纵颐对白长老脸红的原因很无所谓,礼节性地对其点点头,白长老,我便带着怀胭走了。 好的,白长老从腰后拿出双手,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把握了很久的东西递过去。 这是何物?沈纵颐顺着她的动作垂眸,魔修双手向上捧着把金不金,铜不铜的物件。 形状似把袖珍的弯刃镰刀,小刀柄处留着孔,孔中穿着一串赤红玉珠。 白水含情美目含羞带怯,罕见地有几分少女青涩的神态:小仙君,你这一走,我还不知能不能再见你。这是我的贴身之物,听说是魔神在世时就有的东西,可供把玩,我想将其赠与你。 沈纵颐佯作惊愕貌:竟是如此珍贵之物吗? 嗯。白长老纤指勾起一缕胸前的红发,听见小仙君的惊讶之声,心中止不住地尖叫好可爱,但她努力维持美艳,面色娇羞道:老白长老留给我的哦小仙君你还不知道,老白长老就是我母亲,她活得几千年,死的时候就把这个留给了我。 第143章 这次沈纵颐是真的惊讶起来:那此物岂非无价之宝,我怎能接受呢? 她温和地推辞:白长老您还是自己留着它吧。你我初见,您便见此物赠我,我 无碍的!白长老被拒绝,登时细眉一挑,说:老白死的时候跟我说,有天遇到 说到此处,风流如白水者竟也不自觉地哑了声。 老白长老临死前,将这把金错刀交给她唯一的后人,并且郑重交代说,魔族人性浪荡,在未遇心爱者前如何游乐两州都没关系。 但只要遇上心动者,彼此相爱,即要为对方守贞,有朝一日对方背叛,杀了这个再寻下一个。 做魔,也要做个有原则懂爱的好魔。 白水心想,老白太神了,知道她闺女真有天会遇到个自己心底的天仙,幸好有这么一把金错刀在,否则马上分别的时候手空荡荡的,再遗憾不过。 终于在小仙君关切柔嫩的眼光中,白长老从回忆里缓神,轻声说:总而言之,小仙君您就收下吧。我真的怕日后再见不着您这样的人物了。 尊上神出鬼没,小仙君是他带回来的人,指不定明日两人就都双双逍遥离开魔界了呢。 修真界里的大能太多,她也打不过,为了保命只能待在魔界里了。 所以要在临行前赠与美人金错刀做做纪念,不求小仙君多感动,只求她离开后能记着刀主人一分。 白长老只恨刀不会说话,不能在常伴小仙君的时候诉说自己的无限情意。 或许只是等了几息或许是很长时间,无论多久,白水都觉着等待的时间也太久了。 她有点子忐忑。 浑身木僵僵,轻咬红唇,不自觉朝沈纵颐表现出一股诱惑姿态。 沈纵颐有没有被勾引到,卞怀胭不知道。 反正他是被激怒了。 在魔界多年,他靠熟知魔族的秉性才成功做到了大护法的地位,此刻面对白水这幅样子更是看得发腻。 金乌州的修士们即便对师姐有肮脏心思,但也都要脸地藏着掖着。 玄烛州的魔修可从来没听说有脸。 受不了了! 趁着师姐背对着他,卞怀胭眼神如淬了毒,阴狠地盯着白长老。 这目光有若实质,白水就是再关注沈纵颐也不由得拔出注意力来巡察这令人胆寒的存在。 她一抬头即和卞怀胭对视了。 哪个魔修不是从尸山血海里长大的,卞怀胭这双眼睛里的杀意都不用揣度,太明显鲜明了,立刻就能察觉到。 白长老咽下低骂声。 妈的死卞怀胭,小仙君是他师姐,那还是她的小仙君呢。 连人家赠礼物都要管。 刚才就该把他打晕过去。 免得搁这儿碍事。 越想越后悔,越后悔越生气,魔族是天生不懂得装柔和的种族,白长老当即就死盯着卞怀胭瞪了回去。 沈纵颐迟疑间,并不知前后这两只魔修的眼神交锋,她视线停留在金错刀上,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熟悉感。 自从来了魔界,她这种不知从何生起的熟稔感就时不时地从心间涌出。 并非偶然,则其中必暗含深意。 她要这把刀。 白长老沈纵颐抬头,不妨发现了白长老恶意狠辣的面孔。 她一顿,您这是? 白长老僵硬了一刹那,她迅疾抬手直戳着卞怀胭的方向:他!是他先瞪我的! 沈纵颐回首,卞怀胭脸色乍然变换,乌黑的眼珠湿润地望着她,脸色无辜,衬着额上的未干血迹,简直比失孤的狼崽还叫人怜惜。 怀胭,你没有瞪人家白长老吧?见此,沈纵颐似心中动摇,不太确定地问了句。 卞怀胭抿嘴摇头,出声很是虚弱道:我见白长老那物什稀奇,不免多看了些。或许是我太小家子气了,从前没见过这种贵重之物,注目的时间过长,叫长老误会了。 说罢,容貌俊逸的青年还颤巍巍地掀起眼帘,小声地对白长老说:对不住了白长老,是我的错,是怀胭让您误会了。 胡!说!他妈的八!道! 白水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涂着红指甲的手抖着指着卞怀胭,气结得要命,乃至不顾形象地怒声道:卞怀胭!你真是个装孙子的贱王八!我哪天不戴着这小玩意儿去打架,你没瞎你天天能看个七八回! 还还还以前没见过,你就是骗小仙君的!你就想叫小仙君不喜欢我是不是!? 第144章 是又如何。 觊觎师姐的人迟早都死在他剑下。 卞怀胭沉默地垂下脑袋,隐掉唇边一闪而没的讥笑。 蠢货,就这种心机还有脸勾引他师姐,还不如去死。 黑发青年似被如此声量洪大的叫骂给镇住了,低头后紧紧地抿起唇角,站着不稳,踉跄了一步后还靠自己硬生生地扎住了脚步。 沈纵颐看看左手边坚强隐忍的师弟,再看看右手边暴怒如狂的美丽魔修。 静了半晌。 清正绝色的女子表情渐渐生冷。 她纤薄的身子挡在了青年前面,起眼冷冷地看着白长老说:长老请慎言。我陆浑山弟子无论何时都不稀得做污蔑他人的下三滥之事,您的好意纵颐心领,只是烦请您收回辱骂我师弟的话。 白长老从没这么憋屈过,她想跳脚说明明都是卞怀胭的错,为什么要误会她!? 小仙君不信任她,是因为她是个魔吗? 可卞怀胭也是魔,小仙君却这么偏颇他! 又委屈又难过,白水失落地收回握着金错刀的手,耷拉着眉眼,瘪嘴咕哝:说出的话怎么收得回来,干嘛就针对我一只魔 沈纵颐听清白长老的低喃,思及还想接过那把金错刀,于是无奈地长叹一声,轻柔道:白长老,我的意思是让您不要再对我师弟这般态度了。 她维护青年说:怀胭是孩子心形,做事冲动不成熟,我作为他师姐有教导不严之错,您要骂可以来骂我。 同时我替他给您道歉,为他无意识的冒犯。 小仙君都柔声细语地道歉了。 她也该开心了。 最讲傲骨的修士能折腰对他们魔族折腰致歉已是很难得了。 白水想,她还是不原谅。 她是对卞怀胭生气,又不是对小仙君。 不过自知再不依不挠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白长老一挥手,行了行了,既然小仙君这么说,我才不计较呢。 但我有个条件! 沈纵颐眉眼盈盈,含笑问道:是何条件? 魔修勾起红唇,露出狡黠笑意:小仙君接受我的金错刀,我一定不再这样了。 第59章 勾引 稚嫩 刚出牢房, 就见两个奴仆垂首等在不远处。 看到沈纵颐搀扶护法大人的身影,娇弱的女子被高大的青年结结实实压在臂弯下,看样子吃力得紧。 他们机灵地上前, 左右各自伸手想要替她扶过卞怀胭。 卞怀胭刻意没动作, 等了下, 想看看师姐的反应。 不知师姐会不会拒绝呢? 他一直很讨厌和生人接触, 更何况是这两个低贱的魔奴? 但沈纵颐只是表面关心地说了句:小心点。 然后就放开搂住他腰的手, 一门心思地摩挲着金错刀了。 卞怀胭薄唇瞬时间抿成了一条冷淡的直线。 凉薄的视线无声地从两个奴仆手上扫过。 那两魔登时感到脖颈一凉,抬头一看护法大人的脸色难看,不敢再伸手, 于是低眉顺眼地跟到他身后去了。 在奴仆的引领下, 沈纵颐回到了金碧辉煌的主殿。 就在她想要和卞怀胭说点话时,两个奴仆再次推开沉重殿门,搬进来了一箱箱的东西。 是什么?她疑惑地望过去。 回大人,是尊上给您准备的衣裳。 沈纵颐上前随意地挑中个朱漆描金的箱子,打开后被一阵华光刺了下眼。 长眸微眯,她信手捡起件宝红色长袍, 触感柔滑针脚细密,没有细致打量,便知这的确是件不错的华裳。 这么多都是凡间的绫罗绸缎?她低眉温柔, 摸着衣裳注意到箱中的衣物没有灵气也没魔气,完全是凡间尊贵女子的平常衣物,她笑了笑, 似乎是喜欢。 搬衣裳的奴仆闻言恭敬回道:是, 都是尊上吩咐我们搜罗来给您的。说是大人您就算穿一件扔一件也不要心疼, 有其他想要的随时吩咐我们就好。 沈纵颐抚摸着绸缎面上用金线绣着的大片牡丹,柔音说:你们尊上呢? 这奴仆甲乙暗自对视一眼, 最终决定坦白道:整座魔宫里无魔可知尊上的行踪,我们都太弱了。 原来在魔宫评判做件事有没有资格的标准是实力强弱。 那岂不是谁强谁有理。 沈纵颐放下衣裳,挥手叫两个奴仆退下。 主殿的沉重金门开启又关闭。 没有光色的魔界,门的作用只是用来遮蔽窥探的视线罢了。 沈纵颐回头,卞怀胭正咬牙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 他换了身更松弛的衣物,方便撩起袖口包扎伤处,左手抬起间,宽大的衣袖垂落露出光.裸小臂,肌肉结实,线条流畅。 第145章 但沈纵颐不是很明白卞怀胭为何要用光秃秃的白布止血。 大家都是修行之人,储物戒里最多的不是灵石便是丹药,虽说堕魔,但也不至于几瓶上好的灵药还拿不出来。 她走到卞怀胭面前。 旁边有桌凳,而他偏偏坐在殿中玉阶上,两条长腿一屈一伸,姿态不羁,配着张俊美至极的脸庞,倒是透着几分惑人。 怀胭,为何不用灵药? 她轻声问。 卞怀胭动作不停,师姐,我是赶着去杀只狗妖。那妖昨晚伤了我的属下,我得到它那狗窝里讨回来。方才误了不少时间,现在已来不及用药了。 沈纵颐皱眉,按住他明显加快的双手,温和又严肃地低声斥道:胡闹。 卞怀胭双手被师姐的手心按着,暗道果真如此,师姐心善,肯定不会不管他。 他凝眸看着沈纵颐,眼神专注而执拗:师姐,你从前就教导我做人要信守承诺。如今怀胭虽不是正道人士,但还记着您的教诲,您可不能阻拦我。 师姐何时说要拦你了?沈纵颐轻轻拿开青年捂着伤口的手,垂眼时隐隐露出欣慰之色。 卞怀胭将这神情瞧得一清二楚,自喜这步也走对了。 师姐还是喜欢听话乖巧的他。 所以当沈纵颐慢慢掀开他伤口上囫囵缠绕的白布,这些在往常不值一提的痛,卞怀胭却装作难以忍受地闷声一哼。 痛了吗?沈纵颐立即住手,抬眼紧张地看着他,语含歉意道:对不住,师姐把你弄痛了。 没事。卞怀胭瓮声说,摇摇头,背地里催动起魔气把自己整得满脸虚汗,如同真的痛楚难当。 他一边说没事,一边面色惨白,勉强对沈纵颐露出笑容:没事的师姐。怀胭根本不疼。 卞怀胭愈是这样说,沈纵颐愈是露出心疼怜惜的眼光,她捧起青年修长如玉的手,让他搂着自己的双肩,然后顺而贴身坐到他身侧,叫其有所依靠。 你的伤不能不用药,且等半刻钟,师姐帮你处理完伤口你再去不迟。 卞怀胭顺理成章地跟师姐亲昵靠拢,想笑又只能抑制着,一时间声线绷紧,有些变调地嗯了声。 沈纵颐则从储物戒里拿出次等灵药,再次轻慢地解开伤口处缠裹的白布条。 她低头朝狰狞伤口处吹了吹,有似安抚之意。 将药倒进豁开的皮肉里,耳边是青年忍痛不能的低喘声。 沙哑而克制,好像还带着一丝春情,欲念如春藤绕树,攀附于她耳根处。 卞怀胭不知何时竟将头挨近她颈窝处,脸颊软肉不时刮蹭着她的耳垂。 沈纵颐眼底滑过一抹笑意。 卞怀胭真是个蠢货。 他这点伎俩早是她用烂了的。 刚才看他特意穿着宽袍大袖便知道这小子要做点花样出来。 果然,装可怜扮无辜不算,现在还若有似无地勾引她。 把染血白布扔掉,重新换上灵药所浸的药布。 沈纵颐垂眸任卞怀胭得寸进尺地搂住她的腰肢。 处理完手臂,她微微用力地推了下卞怀胭,怀胭,除掉上衣,师姐处理下你胸腹的鞭伤。 卞怀胭身子一僵。 他从她怀中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拽紧腰带,抿嘴道:师姐我,我是要脱衣裳吗? 沈纵颐像宠惯个孩子般笑道:傻师弟,你不除去衣物,我又如何为你上药呢? 卞怀胭白脸生出鲜艳红潮,入鬓长眉轻轻蹙起,眉下一双瑞风眸更涌起似羞似怯的水色:师姐,我我此刻的身子有许多伤,不堪入您眼呢 可师姐不就是要处理你这不堪入眼的伤口嘛,沈纵颐口吻半气半笑,她温柔地对卞怀胭哄道:乖一点怀胭,你那伤太重了,切莫不可敷衍了事。 什、什么? 居然真的只是疗伤吗? 卞怀胭被哄得愣了下,反应过来师姐的说话内容后,反复思量几遍也没从中抿出一点暧昧气息。 他登时泄了气,又羞恼又失望。 俄而低头瞄了眼师姐雪白的脸庞,那般圣洁温柔的神情,若能那样 卞怀胭赶忙晃了晃头,他咬牙松掉腰带,上衣登时从宽阔紧实的双肩滑落,露出赤.袒白皙、 肌肉贲张的上身。 一道道深刻暗红的血口贯穿了他的胸膛到小腹,沈纵颐濡湿清润的指尖挑着晶莹剔透的灵药,慢慢地碾了上去。 她先从他的胸膛处开始抹药。 方按上去有一瞬的讶然,接着就很新奇地多摁了几次。 好软她以前还以为男人的胸肌是硬的。 第146章 原来放松状态下会一摁一陷。 沈纵颐才抹完一指的灵药,便觉手下触感变了。 从软转化成僵硬,且泛着炽热的温度。 卞怀胭猛地站起身,拢好衣裳,面红如血地说:真的来不及了师姐我就走了对不起师姐我我我我真的得先走了。 他说完迈开长腿,背影略微弯屈。 沈纵颐怔了一怔,语调清和:嗯,去吧。万事小心,如果伤口裂了的话再来找我。 不知她的话怎么惹到了他,卞怀胭胡乱点头后迅疾催动魔气离开了主殿。 啧。 沈纵颐慢吞吞洗干净指腹残余的灵药,盯着地上的沾血白布,淡淡地勾起笑容。 蠢货。 第60章 修仙修魔 终于只剩自己一人了。 沈纵颐思量了一番接下来能做的事情, 她伤还没好全,灵台初筑很是稚嫩。 操之过急地修炼的话,恐会被反噬。 于是她决定试着捏起在陆浑山研学过却碍于灵力稀薄始终没有成功过的幻化决, 但心底并不抱着成功的期待。 毕竟曾经所学尽是需要灵力驱动的术法。 并起剑指, 点在半空, 微微屏气, 在指尖注入一丝魔气, 随之重重划下符文的第一道笔画。 法莹亮起,照亮了女子幽蓝的眸光。 。 沈纵颐气息稍稍紧促,手上动作加速, 一个完整的符文凌空跃起, 淡蓝法莹闪烁了几息后慢慢隐没,术法成功的当时一束沾着露珠的赤红牡丹掉落地面。 她愣了片刻,然后慢慢的走过去,俯身捡起花,凝眸注视着,手腕抖动, 将其上的露珠抖开。 水珠淋在手背上洇出一圈冰凉湿意,沈纵颐方确信她的幻化术法大告成功。 所以她现在其实是修着魔,但依旧可以使用从前的灵术? 沈纵颐忽而明白过来, 为何无以剑即便感受到了焉极幻境的魔气却也没有做出反应,盖因她的魔气与灵气是相通的? 歪了歪头,她疑惑地盯向指间娇艳欲滴的牡丹。 可以这样理解的话, 那她现在究竟是堕魔还是修士? 内视灵台, 魔气充沛温和, 归宥直接给她体内输入的浓黑魔气已消失不见,余存尽是精纯漂亮的青蓝色魔气。 捻了个清洁术, 又换了身白色绸衣,沈纵颐焕然一新地站在水镜面前,注视着自己轻薄白皙的肌肤下透出的红晕。 她对着镜中人弯唇笑了笑。 镜中人眉眼舒展,眼神幽若。 与在陆浑山时相比,她温柔的神情不变,唯一消失的只有百年积攒深郁的废物气息。 从此她不再是废灵根大师姐了。 沈纵颐将手中牡丹轻柔地簪在耳后,艳红色的花朵有她小半张脸大,折射出的花光完全地笼罩着她雪白的脸,美人如花隔云端,美得像一场绮梦。 她今夜不准备再做什么,进入内室仅仅为了休息。 归宥在主殿外静静地站着,直至沈纵颐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帷幔之后,方收回目光。 她因何独自微笑? 是因那朵牡丹还是由于和卞怀胭重逢? 牡丹花色再艳,到底不过是朵终究会枯萎的凡物罢了。 他看不出有何需要微笑的奇异之处。 所以果然是和卞怀胭有关。 魔尊仰起冷峻面容,不想承认他竟然真的会躲在暗处,将沈纵颐和卞怀胭的相处过程从头看到了结束。 卞怀胭肆无忌惮地搂着她的腰,还能将头挨进她颈窝里,那点子勾引的手段卑鄙又下贱,偏她就看不出来,还一本正经地关心怜惜这等蠢物。 她总是喜欢和别人欢笑亲近,连那般低贱的魔奴都能从她这儿得到几分善待。 唯独他是例外。 她看着他的笑是饱沾恨意的,她那双善睐明眸对他是散发着敌意的。 被沈纵颐用独特的仇恨双眼对待,或许是他最初的目标。 归宥唇角抿直,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袖角,但她那毫无防备的柔和似乎更令他动容。 有朝一日,她的眼睛里只有他的身影的话,是否就不必担忧许多了? 方才卞怀胭说去哪儿?杀狗妖? 归宥转身,唤出阎君鞭,气势陡然间由内敛换做令人胆寒的威重。 魔尊从不甘于人下。 只要沈纵颐还在魔宫一天,他就要占据她所有的视线。 别人不能染指她一分一厘。 陆浑山二机峰。 经过整夜激烈的争辩,长老们一致认为拯救沈纵颐最保险稳妥的方法是往魔界安插卧底。 诸位不要忘记,金乌州与玄烛州之间不仅有鱼龙混杂的方外地,还有条针对修士的无底冥河拦着呢! 第147章 与其举军攻入魔界,自损八百,不若挑几个机灵的弟子潜入魔界,和纵颐里应外合,届时伺机逃出。 可选谁呢? 难题便在这,纵观整个金乌州,如今哪个弟子既有能力破难关,又有救沈纵颐的心,还要时刻保持理智不得为魔界人看出。 如此人才不多,倒不是没有。 让我去。 朝鉴垂眸,看向座下。 第一个出声的是灵均宗少主苏行章。 俊秀药修神情平稳,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注视,淡声重复道:让我去。我已至合体,且通药理,可替沈道友疗伤。 旁人不知作何感想,灵均宗的长老们立刻急了,他们猛地站起来阻止道:少主不可!魔界危险重重,您就是有合体后期大圆满的修为,老朽等人也绝不会同意您以身犯险! 苏行章看向拍桌心焦的长老们,俊容疏朗:那我请求您几位的同意,如何? 少主!自家人熟悉自家人,一见苏行章这淡漠样就知道他的决心坚定了,灵均宗长老油然而生一股怒气,您是我灵均宗少主,您的这条命可不只是你一人的! 苏行章修长的手指一屈,低下眼睑:我自会和父亲说。 宗主也绝不会让您胡来的! 灵均宗内部团结如铁,同时十分遵守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 苏行章还是少主,长老们在其他事上可以听从他,但是唯独在关乎苏行章性命一事上绝无妥协的可能! 两方互不相让,斜刺里忽地炸出另外一道暴躁男声:别吵啦! 孟照危跳出来,跳到最中央所有人看见的地方,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起:让我去! 照危!师弟!孟照危,你胡闹!! 我才不是胡闹呢。孟照危撇嘴,不看炼器宗的师兄长老们,而径直和朝鉴对视道:朝掌门,你看,我也是合体期,我很厉害。我还喜欢已已,我肯定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朝鉴眼神无所波动。 单用极具压迫性的眼神审视着孟照危。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就这幅蠢样也敢恬不知耻地说适合纵颐。 或许是朝鉴的目光太过生冷,底下人已经不适地皱起眉,江春与不得不暗中传音给他:掌门,四方八宗的大能们都看着呢。 朝鉴冷冷地收回注视,撑手抵唇,道:你不适合。 您凭什么知晓我不合适?!孟照危面带愠色,嚷道。 炼器宗众人则大大地松了口气。 就师弟这性子,假装卧底去魔界的第一天还不就得和魔打起来。 孟照危实力不错,可惜脑袋不太灵光,不知转圜的死拧。 自然不能选他。 朝鉴隐去眼中的讥讽。 自苏行章与孟照危之后,又有其他宗门的天骄自告奋勇,但无一例外地被刷了下去。 到魔界做卧底并不是易事,修为至少是合体期方可躲过魔尊归宥的眼睛。 陷入僵局之中,江春与及时宣布休息几个时辰,四方八宗的修士们便御剑离开二机峰,回到客房去了。 长老会议结束,正殿中仅剩下陆浑山的长老和朝鉴。 这时殿外守门的弟子领着两个穿外门弟子服的人进入大殿。 守门弟子抱拳恭敬:掌门,各位长老,四修峰的今熹今廿两位弟子求见。 江春与黛眉皱起:今熹今廿,你们来干什么? 面对上座的宗门大佬们,两个外门弟子并未露出胆怯的神情。 今熹先行掐着子午诀道:江长老,我和今廿想去魔界救大师姐。 你们?江春与神色严肃,暗含不赞同:你们进宗门时间尚短,虽说天赋不错,但还远达不到本次卧底的要求。 退下 她话未说完,今廿忽地抬头,正色道:这岂不是更有利于解救师姐吗? ? 今廿徐徐解释说:正如江长老所言,弟子与阿姊初入宗门不久,与同门并不熟悉,那魔尊归宥更是不会知道我们这两个小喽啰的身份了。 我们有天赋而且不怕魔尊,您应该让我们去。 江春与没做声,她对这两个外门弟子的自大感到些许的无奈。 朝鉴一改前几个时辰的冷淡,拄着下颌似笑非笑:只恐在您二位的天赋未曾发挥出来前,就一命呜呼倒在方外地了。 第148章 不会。今熹抬眼,眼中射出坚定的光芒。 今廿跟着颔首:我与今熹绝无死在魔界的可能。 哦?朝鉴上身前倾,紧盯着他二人:如何保证? 闻言,今熹解开储物戒,从中掏出一青瓷瓶,以我能拿出此丹的实力,保证我与今廿必会救回师姐。 朝鉴下巴一点,右手朝前轻轻一抓,青瓷长颈的瓶子便落入掌心。 他垂眼,拇指顶开瓶塞。 青瓶开启,其中灵药的独特灵气便立刻朝四面八方涌去。 长老们嗅了嗅,脸色忽地一沉:塑、塑灵丹! 朝鉴眼底森寒,面上却泛着淡淡的笑,他关好青瓷瓶,口吻随意问道:我陆浑山当真是卧虎藏龙,连个小小的外门弟子竟能信手掏出一颗绝世灵药。 今熹表情很平静:并非信手得到的。这是弟子双亲用他们的血命换来的宝物。 然而,你们却用双亲性命换来的宝物,反过来陷救你们性命的师姐于危险之地? 朝鉴将青瓷瓶抛回,完全不在意瓶中装着的是何等尊贵之物。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俯视着这两个祸由,面部线条峻肃而坚冷。 掌门今廿抬起脸,冷漠地望着朝鉴:那您又为何不保护好我们的师姐呢?您不是修真界第一吗? 第61章 为什么? 朝鉴眼神阴沉, 谁给你的胆子指责本尊的? 这是朝鉴第一次当众自称本尊。 他不是以势压人者,行为轻佻过久,宗门上下便像爱敬沈纵颐一样忽视了他的至高身份。 甚至于在发生魔族夜闯陆浑山这般严重的事情时, 陆浑山众人第一时间找的是江春与和二机峰长老, 连对他们的掌门名义上的通知都没有做到位。 长老们思及此, 先是惊了惊, 而后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坠落。 他们被迫反思造成如今局面的原因。 思来想去, 最后顿悟今日今时之错可追究到邬道升尚未飞升的日子,彼时整个宗门整天都处在一种低沉冰冷的气压之中,上至长老, 下至弟子, 几乎每个人在宗门里被压抑到极致,心理阴郁沉闷。 大家谨小慎微至此,不过唯恐被剑尊揪住错处从而进行严苛惩处罢了。 朝鉴是陆浑山的修炼天才,也是戒律堂的常客,更是山里的异类。 他修为太高,性子太跳, 犯错太多。 邬道升对谁都毫不留情,即便是嫡亲师弟做错了事,他也照罚不误, 甚至会亲自动手,将朝鉴打得皮开肉绽。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长老们望着朝鉴面无表情的侧脸, 感到一股熟悉的支配欲, 好像发现了邬道升的影子,他们的心头立刻被莫名恐惧给攥得死紧。 掌门会怎么对这两个口出狂言的外门弟子? 事后会迁怒于他们这些不作为的长老身上吗? 不堪想象。 长老们既担心自身的安危, 更多的也在为两州的和平做考虑。 七百年来两州从没爆发过大型战役,这与两州的尊者互相之间刻意维系的虚假安稳不无联系。 无论是修士还是妖魔,大家该杀杀该闹闹,却从不上升到两州整体的对立,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规则。 而所谓的一州尊者,必然是修为最强者。 曾经,邬道升是金乌州毋庸置疑的最强者,当他飞升后,朝鉴继承了剑尊的称号,但归宥其实从未在众人面前称过本尊。 他这时一句本尊出口,晴空之上随即响起雷鸣,正是天道回应的信号。 也就是说,连天道也承认了归宥是金乌州最强者的身份。 在场陷入一阵肃静。 今熹今廿通过系统科普了刚刚飘过的雷声代表何意后,起眼望着黑檀沉椅上的男人,神情防备。 原著中对朝鉴的描述不多,一笔带过的文字里大多是重复着女主这位师叔行为的神经质,心情的不定性。 当然,《仙行》这本虐文里没几个正常人,但朝鉴在这些非正常人士里也属于佼佼者。 承受着这个神经病特别关照下的灵力威压,今熹今廿一壁咬牙,一壁都心中暗暗庆幸着朝鉴对沈纵颐没有非分之想。 这种人要是加入强取豪夺他们小白兔女主的赛道,都不敢想象他得有多一骑绝尘,手段该是如何的血腥癫狂。 喉咙涌出血腥味,今廿拼命站直了身子,因忍受的压势过强,秀美的面庞不由得扭曲了一瞬间。 他慢慢地昂起脖子,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艰难无比。 你不让我、去我自己也、会、去!今廿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讲完了完整的一句话。 第149章 他把自己的态度表达得十分鲜明。 两侧长老似有动容,纷纷不忍地劝说朝鉴卸下灵势,让两个孩子好好说话。 朝鉴对这些话语充耳不闻,于是长老们转过头去求救他们的副掌门。 副掌门素来言行无错,爱护弟子,她一定 。 江春与选择性忽视了长老们的视线。 她的漠视就跟今熹今廿坚决的表情一样刺目。 直到迫得两个外门弟子吐出一大口血,朝鉴方施施然收回了灵力。 他完全是在以大欺小。 不过他无所谓,他心情舒畅便好。 现在呢,还大言不惭地要去魔界吗? 朝鉴嘲讽的问声当头落下。 龙凤胎姐弟对他机锋暗藏的目光不躲不避,两人异口同声道:去。 就在他们预备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羞辱做预判时,猝不及防听到江春与说:那安全带回纵颐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今熹今廿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他们侧首看向江春与,副掌门神情浅淡,对二人点头:没听错,任务交给你俩了。出发前有何需求尽管提,只务必要将纵颐安全带回陆浑山。 今熹转眼望向朝鉴,掌门正眼都不看她,但那张绯红薄唇也没再说出什么拒绝不允的话。 那么就是默许了。 他们反应过来,朝鉴的威压和问话都是对他们的考验。 为了测量他们有没有能力担起拯救沈纵颐的重任。 两个攻略者纳下眼中深色。 拯救女主的任务当然只能由他们来做,土著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住,还想去干涉女主。 系统在脑海里机械地响了声,恭喜宿主完成主神强制性任务:前往魔界,拯救女主。 嗞系统提醒您,按照主神要求,宿主若对女主的心动值增幅在未来两个月内超过十五,将开启严格监督模式。 今熹和今廿分别收到了这则系统消息,心绪渐渐不明。 他们不久前才知道主神的身份。 主神在《仙行》里的身份着实是让二人讶然。 但因为剧情点出现偏颇,主神现在正回快穿局,准备抽调出《仙行》前两次的世界线走向,以防这次再发生不测。 看,只有他们攻略者拥有改变和预测书中人物命格走向的手段。 所以得珍惜攻略者的身份,千万、千万不要成为土著。 长老门心思奇异地离开了。 正殿内还剩朝鉴和江春与。 掌门,这两个外门弟子不太对劲。 朝鉴唔了声,神色有些诡谲莫测。 见状,江春与顿了顿,而后道:您也看出来了,那怎么还传音给我?还真的让他们两个去玄烛州救纵颐? 难道朝鉴根本不在乎纵颐死活,便随意挑两个弟子去营救? 朝鉴侧过身,江长老,你想太多了。纵颐是我唯一的师侄女,便是冒着挑起两州大战的风险,我也要保她平安。 他口吻浅淡,面色如常。 江春与看不透他,沉吟半晌,道:掌门,我也想问您件事情。 朝鉴阖眸,说。 她若直接问出口与逼问无异,以下犯上更是无疑。 即便认清了即将出口的话的分量,江春与依旧毫不犹豫地,缓慢但坚决道:您为何不救纵颐? 您和归宥对峙时,本可以救下她的,不是吗?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高深的屋顶将人声放得空旷寂寥。 朝鉴突然在这种寂寥里短促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在此时有些怪异,他兀自地轻声说:我为什么不要救她?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救下也无济于事吧。 问他怎么知道? 朝鉴自己也不知道。 而且归宥不会伤害沈纵颐。 他在幻境中对她爱成那样痴傻模样,照其自负性格,定不会放任焉极幻境的屈辱再次降临。 他只会研究透了如何让沈纵颐反过来爱他爱到要生要死后,方能杀了她。 朝鉴起身,打断了江春与的进一步追问:江长老,让本尊给你个解释。 他含笑回首,眼底冰凉:你试着这样认为,修真界安静了七百年之久,这是否太过寂寞了? 大家都知道,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冷静如江春与者此刻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掌门你是要? 或许。朝鉴呵呵笑,谁又知道呢? 只不过绝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罢了。 唯一的师侄女堕魔了,这对师门无益,但对他这个离经叛道的师叔来说,很有趣。 第150章 他不承认卞怀胭那个小魔种也是自己的师侄,当初邬道升收卞怀胭也只是出于给沈纵颐找个奴隶的念头。 是沈纵颐这孩子心善,见到卞怀胭第一面就喊了师弟,还成日亲近他。 朝鉴往殿门外走,真心觉得小师侄女她早该去修魔了,修仙修仙,修成这般温软无知惹人欺负的模样,不如彻底变坏好好收拾些烂人。 要是换了他一百年来却还只是个筑基,腻都该腻烦死了。 不过小师侄女心境明亮,肯定不会和他想到一处去。 朝鉴阴晴不定的心情忽而复杂地失落起来。 纵颐,师叔若不是还当着这破掌门,此时必定也堕魔随你去逍遥。 第62章 攻略者 作茧自缚 在原剧情线中, 沈纵颐被归宥掳回魔界后,是要被这位病态阴鸷的魔尊虐身虐心几十年才堕魔的。 谁都没料到归宥不走原剧情,直接逼女主堕魔再把人带回去了。 意识到事有败势, 主神立刻返回快穿局调《仙行》前两次的任务影带, 临行前给今熹今廿留下了必须去魔界的强制性任务。 《仙行》是超s级高级世界, 沈纵颐是地狱级难度的攻略对象。 在接手该任务前, 今熹今廿只觉得夸张, 他们做过很多难度超高的攻略人物,那些被同事们传言成冷心冷情的攻略对象们在他二人手中从来撑不过几个月便沦陷。 《仙行》的女主沈纵颐是地狱级攻略对象,天呐, 连卞神都折戟沉沙了, 这谁还能攻略得了?恐怖,太恐怖啦! 哼,一群废物同事。 从鄙夷同事们的做作,到理解同事的恐惧,姐弟两的思想转换用时不满一月。 无他,都因沈纵颐和他们预想的太不一样了。 她既不是表面白莲实则黑心的白切黑, 也不是冷漠无情的修道者。 不仅不是如此,沈纵颐几乎爱她所见的任何人。 就连人人喊打的卞怀胭在她面前,也能分得一杯柔情。 他们还从未在一串数据身上看到过如此丰沛温柔的情感。 见所未见, 自当不曾体会过。 今熹回到四修峰,先是打开了商城,买了颗价格最低的愈伤药服下。 吃完药, 她坐下来感受着药力逐渐生效, 思绪也随之慢慢放空。 在时间的推移里, 她对沈纵颐的感情愈发复杂。 既做不到把沈纵颐当做一个普通攻略对象的平静,也做不到为其供奉一切的疯狂。 今熹觉得她现在就像是个被两头烈马朝南北不同的方向用力拉着, 必须要找到折中的法子,否则她一定会在这场任务里身败名裂。 她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今廿。 今廿在福利院长大,比起遭受家暴缺爱但不缺钱的自己,她的弟弟既吃了没爱被人欺负的苦,还多忍受了二十年的穷日子。 他似乎更容易在沈纵颐的温柔里迷失方向。 最先对女主生出同情心的不也是他吗? 今熹犹豫了会儿,终于站起来走到今廿身旁,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做好准备迎战吧。女主被归宥掳回魔界也象征了《仙行》的虐恋剧情正式开始了。我们要尽快 今熹。今廿忽地出声,语气很平淡。 嗯?干什么?她望着弟弟修长英挺的背影,有些恍惚,他小时候也这么帅吗? 养父养母是因为她漂亮才决定收养她,那为什么不把同样很好看的今廿一起收养了呢?拆散他们是不合法的吧。 今廿转身,逆光站着神色不明,但他的话却像一道惊雷般砸在今熹耳边:我们不能太快把女主带出魔界,她应该留在归宥身边,我们要等到她的虐心剧情结束了再救她出来。 好像为了让今熹听清楚,今廿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双秀媚如女子的丹凤眼低垂着,始终不看他的姐姐。 你,刚张口,今熹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低沉干涩,她咽了下口水,接着说:你刚开始的时候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是,今廿淡声道,但现在我认为你是对的。 不要妄动感情,尤其是对攻略对象。 今熹哑然地望着今廿,她是对的吗? 漠视沈纵颐的痛苦,利用她的苦痛和悲惨来达成自私的目的,这就是这就是对的吗? 眼前浮现出沈纵颐温和唤自己师妹的模样,那般如水温情的眼神,如同神女般宽宥所有丑恶阴暗,惹人心折又心疼。 宿主今熹,您对女主的好感度为70(如果同情也是爱的话)。 脑海中响起系统尖锐冰冷的警告声:请宿主注意控制您对女主的好感增幅,再增加五个点的好感值,您将被强迫性开启严格监督模式,限制攻略自由! 今熹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有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她脸上的茫然陡然一荡,美眸轻弯,给系统回复:哦[微笑]。 第151章 她紧接着对今廿道:不对女主妄动感情,不要过早救她,除了这些,你还准备做什么事,嗯? 今廿捏拳,用力维持的平静神色动摇了瞬间。 不能就在这儿倒下。 手指抵死掌心,不一会儿似有温热血液流出,今廿闭了闭眼,沉声说:还准备,推波助澜。 今熹嗤笑:哦,人话就是你想害女主?然后在救她于水火中,借机充当英雄? 今熹,这是攻略者的正常手段。 今廿神色微冷,别说你以前没用过,你现在不想用了,就也不要把它说得这么低劣。 我不说你就不低劣? 沉默了半晌,今廿松手,任掌心的血顺着指骨滴进土中:彼此彼此。今熹,我们做这种骗人心卖钱的工作,谁都不要瞧得起谁,你现在这么干涉我是做什么? 他扯了扯唇角,冷嗤:别告诉我,你也有良心发现的一天。 行了。今熹有那么瞬间想发怒,但只是一瞬后,她按捺住了所有怒火,平声静气地盯着今廿的眼睛说:进来这么久,都忘了和你是对手呢。 看来我和你的攻略观念不同了,那就分道扬镳,各自经营。 今廿冷笑:求之不得。 姐弟两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了对方一眼。 就在分别的瞬间,今廿兀然道:我不明白,当初是我最先认为女主其实不必承受原剧情走向的,你还严厉地反驳了我。可今熹,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却像当初的我一样,认不清形势。 以前是以前。 今熹抿唇,凉凉地乜了眼今廿。 没进焉极幻境做所谓的今家主前,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亲眼见过沈纵颐被众人逼迫着自杀,而自己就是凶手之一,就像《仙行》里对女主虐身虐心的大佬之一般,她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今熹自知不是个善良的人,她这人心性凉薄自私贪婪,但尤其贪恋一点真情。 沈纵颐无愧是连魔神幻境都承认的心善之人,她的温情再真不过了。 人心难测,错过这份真心温柔,她日后又能从哪里找寻见呢? 指望从今廿身上,从快穿局那群妖魔鬼怪身上吗? 今熹想,任务失败就算了。 她不想沈纵颐受苦,也不愿意见到她走投无路爆体灭世。 就当是她玩弄人心这么多年的报应好了。 付出再多代价,女主的命她都保了! 警告!警告!宿主今熹对女主的好感度已至80!现强制执行监督! 宿主今熹,您的好感度数据将透明化,您的积分除了购买商城基础物品外,将不具有其他交换功能! 宿主今熹,您的违规行为现已传回局中,待本次任务结束,您将被执行二级惩罚。 今熹哼笑:傻缺系统,你跟主神一样傻缺,爱他妈罚就罚去吧,老娘不在乎! 她迅速地点开商场,购买了十颗以前看都不敢看的昂贵丹药。 提出丹药,一把塞进嘴里,她像吃水果硬糖一样发狠地咀嚼着苦巴巴的药。 注意到今廿发怔的眼神,她咧嘴一笑,看我干嘛呀少爷,看我好感度去啊,我系统空间变透明了,现在不就是您的游乐场吗,大傻缺。 今廿的目光从高达80的好感度数值转到今熹脸上。 之前的今熹虽然张狂,但她最令人过不忘的也是这股不服输的自傲。 当然她此时仍然不服输,但她的眼底却隐隐流露出种别样的深沉忧切。 今廿竟从她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 无疑有卞怀胭的身影。 他不能肯定,会不会有以后的自己。 正因为沈纵颐纯粹无辜,今廿怪得了任何人,但就是怪罪不了沈纵颐。 相信今熹和他一个心思,其实今熹也不想就此栽了吧,她是不得不为此折身。 你今廿迟疑地开口。 今熹一脸不耐烦:吞吞吐吐的干嘛?想嘲笑就尽情嘲笑好了! 今廿反常地没有冷嘲热讽。 他只是回想起刚入快穿局的新手培训上,有位前辈告诉他们:不要高估自己的心。你们可能毫无压力地攻略下一百个s级难度的主角,但其实这些人再高不可攀,最后都不过是你们生命里的炮灰而已。 可只要有那么个人出现,只要这人出现了!就算她是小说里的炮灰路人,当你们发现再也不能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时,就不得不承认你是栽了,而这人就是你一辈子的主角了。 培训末尾,攻略部的新老员工们举杯:祝大家余生遇到的全是炮灰,为我们的炮灰干杯吧! 今熹这次遇到她的主角咯。 今廿装出一副恶意,勾唇笑:没干嘛,我很期待今熹你彻底沦陷的那天。 第152章 贱人。今熹咬牙,愤而转身,把门摔合的前一秒,她也包含恶意地回击说:怪不得当初没人要你呢,看来是你活该。 我祝你永远成功!我祝你永远被抛弃!我还告诉你今廿,你就是个大傻*! 门扉关阖。 今廿卸下脸上恶劣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门,那我也祝你得不到沈纵颐的爱,我祝你账户没钱走路没鞋,我祝你今熹,你也是个大傻*。 少年眼光突然垂落,缓慢地转过身,瘦削体形线条流畅暗含力量。 与这幅青春年少的活泼身体截然相反的是他苍老的眼神。 今廿默默地关闭了对今熹的系统可视权限。 或许他又打败了一个劲敌。 但他还不想这般羞辱她。 手掌蜷起,长睫轻颤,弟弟今廿轻声说:姐,那你就好好享受沈纵颐的爱吧。 当日,江春与把外门弟子今熹今廿送至方外地入口。 临别前嘱托道:魔族狡诈,方外地里的魔族眼线尤其多,为确保你们顺利卧底进魔界,我就不送你们进去了。 谨慎为之。 第63章 不会对师姐隐瞒的 魔宫的人都知道主殿里住着的沈纵颐是堕魔修士了。 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谈论魔界近几年是走的哪种好运,魔神要复活了吗? 又是先迎来了护法大人,又是从金乌州里抢回来个仙子的。 最初几天众魔对沈纵颐从前的身份好奇得要命, 等到在方外地的眼线带回她堕魔的影幕后, 主殿外便时常徘徊停留着些想亲眼见到仙子的魔。 这些魔当然不是出于怜爱关照之心才经常来这儿, 更多的是想想勾引仙子。 与其期待让尊上这么个死板又冷血的魔头抱得美人归, 不如让他们这些年轻又有活力的魔来讨好小仙君, 全魔宫上下就连站门口的奴仆都比尊上更懂风月。 魔族们可没有修士们那么严苛的道德水准,通过抢夺哄骗的方式得到喜欢之物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了。 就这样,沈纵颐出殿一回能撞上五六个眉梢含情的魔修。 每个魔修都很直白, 夸奖之后便是大胆火辣的魅惑邀请。 这不仅让她在魔界的一天得到了比修真界待一年还多的赞美之词, 还让她见识到了魔修们勾引手段之高超与多样。 心机深沉如沈纵颐者,在男女魔修们一连串剧烈的攻势下也不得不折回了宫殿。 后背抵着关阖的门,沈纵颐眉眼微压。 过了会儿,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她也由双手往后按着门的姿势变成抱臂倚门了。 再沉思半晌,她兀然垂头低声地笑出来。 鬓发微落, 遮掩雪容,睫毛浓密下的深蓝眼眸跳跃着星子般的亮光。 从前总因修为低下错过正面对峙魔族的机会,现在才知在修士们口中诡诈阴毒的魔族, 在私底下却是如此的直率不做作。 没有一点金乌州修士的内敛端庄。 沈纵颐站直身子,漫不经心地四望着和修真界截然不同的奢华宫殿。 主殿分为两部分,前面屋顶高深空阔的正殿, 绕到后面即是寝居殿。 主殿中央有鎏金光华的宝座, 走上台阶坐在宝座里可将前殿一览无余。 她的眸光顿了顿, 而后漫步走上台阶。 走近前,沈纵颐伸出手轻轻抚过黑龙首扶手, 指腹点上纯金色的龙目,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不由分说地想起了儿时伏在父皇膝头玩乐的场景。 作为父皇母后唯一的子嗣,她自小就被赋予参政的权利。 从襁褓时在议政殿中大哭惹文武百官惊愕抬眸,到垂髫时抱着父皇的手撒娇胡闹满朝文武见惯不惯。 她享受着特权与宠爱,没有规矩的束缚,她是国中最受尽尊宠的女子。 但父皇母后说过,她既要擅长做公主,也要擅长做沈纵颐。 他们倾尽毕生精力,教她为君之道,教她用人控人,教她如何用半两拨千斤,用最柔和的手段驯服最毒的蛇虫。 如此,我和你父皇百年之后,也就不担心已已会被人欺负了。 只可惜父皇母后不知道世外还有个修真界。 也幸好不知道。 否则又如何接受他们的明珠因天赋而受尽欺负。 沈纵颐坐在宝座上,俯瞰着殿内,真好。 她忍受着做了一百年的好师姐,现在堕魔了,该享受与报复回来了。 焉极幻境当真是神迹,她只要有修炼的念头,它便会自动地将最精纯的魔气灌输进灵台。 对于这种不劳而获的修炼方法,沈纵颐不知为何很受用与放心。 这是应当的。 她受了一百年不该受的苦,还有什么是不应得的呢? 修为每天都在增长,她的心情也日渐变佳。 第153章 岁月如流,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沈纵颐却好似只睡了一觉醒来般。 从奢丽的床幔中探出莹白的面庞,她睁开眼,望向吵醒她的人。 师姐 是卞怀胭。 他也不知从哪儿回来的,左肩上的黑绸被划出一道血口,滋啦地冒着血。 脸也很白,失血过多还泛着青。 沈纵颐摸了摸他的脸,很冷。 又受伤了啊。 她叹了口气:怀胭,你还真和以前一样不省心。 卞怀胭没说什么,虚弱地笑了。 他低哑的嗓音在清晨的寂静里很清晰:师姐,你也和以前一样温柔。 人心如流水,怀胭如何知晓我有没有变心?她挽起笑容,接着从储物戒里拿出灵药,上身前倾靠近神色晦暗的青年。 记得叫疼。 说着就把灵药敷在伤处,不给卞怀胭反应的时间。 我就是知道。卞怀胭沉默了会儿,忽而起眼盯着她的脸,固执地说,师姐在我心里举世无双。 行了,别孩子气。给青年拉好衣襟,沈纵颐弯眸拍了下他的头,等怀胭遇到心仪的女子时,再对她说这种话吧。 师姐,怀胭想请您一件事。 何事?她拉开床幔,赤脚走下,满头如瀑青丝,压着瘦削的肩膀更显出白日里衣冠整齐所没有的慵懒娇媚。 卞怀胭跟着随她到梳妆铜镜前,沈纵颐坐下,而他在她背后站着。 怀胭?拿起檀木梳,又察觉到身后青年不做声,她侧过脸,轻声提醒道:究竟是何事呢? 卞怀胭垂眸望着师姐白皙如玉的侧脸,长眸压抑着深邃的情绪,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在师姐红润的唇上。 他收紧双手,束手在腿侧,终于在沈纵颐轻柔的问声中低声答道:师姐,您能不能总将我还作孩子看待? 我年岁不小了。 在凡间,一百岁足够如他这般的男子生老病死一场轮回了。 沈纵颐闻言似怔忪,她折身看向卞怀胭。 眼光温暖中带着一丝新奇。 好像第一次认识面前青年那般,既用师姐看师弟的目光注视着他,也用女子看男子的审视目光凝视着他。 在师姐这般眼神中,卞怀胭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 掩在袖中的手指悄悄地捏住了衣裳一角,心脏也跳得更快了,难得的,俊美的脸露出几丝羞赧无错。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等着师姐的挑拣与评价。 她如果觉得珍贵,那他就是珍贵的宝物。 她若是轻蔑地扫他一眼,那么他无疑就是低贱进泥里的东西。 他的高低贵贱弯完全是被她定义与掌控着的。 卞怀胭急促地咬了下唇,喉结攒动,忍不住更加细致地凝望起沈纵颐的表情。 他不敢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情绪。 在师姐心中,他这个师弟究竟如何呢? 他和别的师弟比起,是好还是不好呢? 卞怀胭紧张地抓了抓衣袖,他现在掌心里满是等待里洇出的汗意。 怀胭啊沈纵颐含笑抬眸,她放下檀木梳,彻底地转过身,腰肢靠着坚硬的木案,眼角是柔软的情意。 师姐将你待做孩子有何不好的吗?她眉眼盈盈地说:这并不妨碍我们彼此的相处。 不好。 一点都不好。 怎么可能会是好的。 卞怀胭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答,却被反问一句,心中失落与庆幸交集啊,心情复杂至极,只好咬牙憋着,最终从唇齿中迸出几个字:可是师姐,师姐您看着我的脸我的身子,我怎么甘愿只做您眼中的孩子? 沈纵颐更是宠溺地笑道:那怀胭想做我眼中的什么人,你想用这张脸和这幅身子做你想做的这种人吗? 她说完,温悯地看着他,眼中那点女子对男子的新奇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纯粹的不带任何异样的柔和神采。 兀然间卞怀胭僵住了,他眼中闪过犹豫与挣扎。 可是眼见师姐即将恢复了往昔温柔,他也急了。 我能做任何事! 高大的青年急切道,他猛地扯掉腰带,褪掉上身的衣裳。 他面皮紧绷,喘了喘气连带胸口一同起伏。 但沈纵颐还是像看闹脾气的少年般看着他。 对他袒露的结实胸围视若无物,甚而宽柔地一笑,理所应当地曲解他的行为:怀胭要学会沉稳呐,师姐知道你是很厉害的了,可动不动在女子面前脱衣是失礼的行为呢。 她窈窕地起身,靠近间伸出手臂提起他堆在腰间的衣裳,不过怀胭的伤好得确实快,前些日子的鞭伤现在都结痂了呢。虽然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也需多加小心,免得让师姐我担忧 第154章 师姐!卞怀胭脑子一片空白,突然间擒住了沈纵颐的手腕,低头紧紧地盯着她,眼神紧迫:您稍稍不对我这么担心呢,您试着将我看做不把我看做是你师弟呢? 沈纵颐惊诧道:不将你看做师弟,那将你看做何人? 卞怀胭哽住了。 他竟然不能从容地说出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面对师姐澄澈明亮的眼眸,他又怎能毫无顾忌地剖陈心底肮脏呢。 师姐像明丽的旭日,他妄图染指的心思就像日光中的淤泥。 青年颓然地放开手,抿唇哑声:我就是您的师弟,师姐。 对不住师姐,打扰您休憩了。 望着卞怀胭匆匆收敛的阴暗,沈纵颐眼底划过一丝嘲讽。 就这胆量,还想得到她? 当初作为外来者的嚣张与势在必得呢? 如今也换得她说风水轮流转了吧。 师弟,你有些不对劲。沈纵颐双手隔着衣裳搭在卞怀胭胸前。 她蛮腰前压,以极近的距离靠着他,低声引惑:说吧师弟。如今我都不是陆浑山大师姐了,在这偌大魔界,可供我说些心里话的只有你一人。 怀胭,你对我很重要,所以你不会对师姐隐瞒的,对吗? 第64章 你当真看不出 魔界黯无天光, 殿中只有嵌在墙体里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白光。 沈纵颐墨黑长发厚密地搭在肩颈处,乌浓眉睫轻眨,眼瞳清润。 卞怀胭身量高, 又是如此亲近的距离, 他轻而易举地将师姐这幅诱人而不自知的模样纳入眼底。 胸前素手温暖, 驱散了重伤的寒冷。 独属于女子的馨香摩挲着他的理智, 卞怀胭喉咙轻咽, 长睫如扇铺落:是的师姐,怀胭不敢对您有任何隐瞒。 那告诉我,你方才是作何缘故? 我卞怀胭顿了一顿, 眼中神色莫名, 师姐,你曾说过永远不抛弃我的,对吗? 这话现在还算数吗? 傻小子。 自然不算数了。 沈纵颐笑,爱怜地扶着卞怀胭的脸,柔声道:怀胭在担忧,担忧师姐不要你吗?你又做了何坏事, 会叫我生气? 怀胭不知道。卞怀胭兀然间将头低下,埋进她温暖颈窝,涩声说:师姐, 我怕我说了后,你再也不理睬我了。 无碍无碍。 沈纵颐引诱着,同时用甜蜜的音调装裹着邪恶的逼迫道:很坏的事情吗?伤害别人了? 卞怀胭一概摇头。 他箍着师姐不盈一握的腰肢, 心情焦灼又难过。 这就是他对师姐的情意, 他总是在挣扎与痛苦, 总是不敢和后退。 在渴求破局之法和放任自流间,他选择了最上不得台面的阴谋算计。 师姐, 师姐。 青年低喃了半晌。 女子应和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或许是因为她的温柔的动作,或许是听见她不变的这种他本该排斥但现在却依恋的哄孩子的口吻。 卞怀胭收紧了拥抱沈纵颐的手,俊容埋在光影里,折射出坚定的神色:师姐,我心悦您。 拍着他腰背的手停下了。 卞怀胭用力地闭了闭眼,师姐,我不想做您眼中的孩子。 我想做你的心仪的男人。他薄唇抿起,高挺的鼻梁转侧过去,蹭了蹭女子白腻的耳后,低语呢喃:师姐,你想知道我当初为何堕魔吗? 敏锐地察觉到怀中女子轻微地挣动了下,这在卞怀胭看来好似师姐在拒却他。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手下的动作却一点没松,反而更紧了。 师姐,我心悦您,您听见了吧。 紧接着,他以稍加激烈的语气说:我早先就心悦您了,怀胭在见到您的第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神了,你见到我时的第一句话,我至今还时常于梦中回忆起。 师姐,师姐 卞怀胭!沈纵颐似被青年逐渐收束的力道吓住了,她有些无错地推开他不断凑近的冰凉脸颊,失声道:快放开我,我是你师姐! 你不是!卞怀胭平声反驳,睁开眼,眼神很冷,慢慢地说:邬道升没有收我作徒,我甚至不是陆浑山的弟子。 师姐,你知道邬道升为什么要带我回陆浑山吗? 沈纵颐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什么? 下一刻,青年湿冷的气息附上耳廓,他在逐渐焦灼的气氛里首次平静地道出事实,面对自己的不幸他倒是冷漠:邬道升带我回来,原先是想让我伺候你的,师、姐。 第155章 你胡说! 她下意识拒绝接受这个想法,神色有些茫然:师尊高风亮节,如何会做这等不堪的事。 再者说,她语气稍紧张,像是在证明地说:你的天赋旷世罕有,若非若非现下堕了魔,如今该是仅次于师叔的剑修才对。 师姐,还记得初见时,你喊我的那声师弟吗?卞怀胭唇瓣贴着沈纵颐耳垂,亲昵地吻了吻,继而补充:邬道升也好,朝鉴也罢,他们在你面前从不解释我的身份,但其实整座陆浑山的长老都知道,我只是你的附庸。 我的天赋更是附庸,为的是能更好地伺候和护佑您而存在的。 我,沈纵颐震愕地停下推开他的动作,转而语无伦次:可我、师尊师叔他们你? 卞怀胭喟叹着把女子揽在怀中,大手托住她披散着柔顺黑发的后脑,脸颊蹭着她的,声音微勾:没关系,师姐。 既然我的身份是由你的一句话定下的,那我仍然可以这样做。 沈纵颐在他怀里眨了眨眼,双手抵在青年胸前,动弹不得。 她确实是不知道这层。 当初看见邬道升亲手把少年领到她面前时,已经是她测出废灵根的几十年后,她还很稚嫩,未将自身的皮相和假温柔假大方融合到极致。 少年卞怀胭仰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时,她第一反应就是要被舍弃了,于是心里嫉妒得要发疯。这才笑着喊了声师弟, 她犹自沉浸在对邬道升你是本尊唯一的弟子的誓言破碎的愤怒里,竟没有及时观察到周围人的神色。 如果她不让愤怒和失望掌控当时的身心的话,应当早早就发现不对了。 不明白陆浑山众人为何不挑明这个误会。 以至于卞怀胭测出极品单灵根被宗门倾力培养时,她差点掌不住嫉恨的心欲谋杀他。 好在她通过邬弥这个出气筒压抑住了怒火。 父皇教导她,面对厉害的人物,若是不能为己所用那便杀之。 沈纵颐还没试着收服过卞怀胭,故不能莽撞地除之后快。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即便卞怀胭堕魔带来了些掌控之外的惊讶,但这些不期然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迂回曲折地反哺到她身上了。 此时就是思考卞怀胭挑明真相的目的了。 让她愧疚?想从她这儿得到垂怜吗? 卞怀胭,你先放开我。沈纵颐低声道,这与方才的问完全是偏了,你、你当真是吓到我了。 卞怀胭想,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还没说为何自己会被大肆培养呢。 倘若师姐知道他只要突破化神便会被她尊敬的朝鉴师叔抽剑骨,然后将他这个附庸的剑骨给她,从而将他的天赋转嫁于她身上那他可怜的师姐还不被吓得脸色苍白? 不过他终究没说,阖眸闻着沈纵颐的发香,轻轻地道:所以,我不是你的师弟,你也不是我的师姐。我们之间名不正言不顺,你也就不可借身份之便将我充甚么不懂事的孩子看待。 我是个男子,我为的是在你眼中做个真正的男子,方会如此抱你,如此 他没有如此下去。 他有力的手掌从她脑后移到她的腰后,灼热的掌温透过单薄寝衣严丝合缝地贴在她腰窝上。 她发起轻微的颤抖,像是雨天里意外出了家门而后被人击中的猫,散发着无限的可怜可爱。 于是卞怀胭愣了下,而后浅淡地勾唇,捡起她的话头回复说:不必怕我,我不是诚心吓你。这些话也没有偏得太远,我终究还是回答了你的疑惑。 师姐。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叫她师姐了。 我心悦您,我对你坦白,我卞怀胭有想做你道侣的心思。 属于魔界的白天到来了。 没有太阳,满天幕的阴云惨布。 卞怀胭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捏了下,似乎不满于她的沉默。 那点极其轻微的力道兀然像点燃夜幕的烟火,惊醒了沉睡呆滞的沈纵颐。 她借着卞怀胭放松之余一把推开了他,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惊颤的眼神从他的脸上滑到地面,又从地面滑到他眼睛里,最终却关阖双目,红唇失色道:怀胭,别闹了! 卞怀胭私底下将沈纵颐堕魔时的影像看过无数次。 第156章 他知道这位陆浑山大师姐待人温柔如水,也知道她在修道上傲骨难折。 比起朝鉴这种虚伪的修士,她才是真正的清心规矩的正道人士。 她一向尊师重道,肯定接受不了自己敬爱了一百多年的师长是个会逼人为奴的恶人。 叹了口气,卞怀胭苦笑:就当我在闹,方结束场缠斗,神智不清罢。 他折过身,宽阔的肩膀无意地颓下半倾。 这时沈纵颐觉着时机不错了,忽出声道:你、你的话可全是真的? 卞怀胭默了默,答:纵我作恶多端,却也不会拿心仪女子的师长玩笑求怜。 他先一句心仪后一句心仪的,听他这种时候还揪着心仪一词不放,沈纵颐又茫然又急躁,当即斥道:切莫再胡说。我知道你你本性良善,修行以来鲜见女子,这才将我滥竽充数进来。 她说通了其中道理,自觉可信,方松了口吻:怀胭 她正唤着,又认为这个称谓太亲昵不再适用了,停了一下说:卞怀胭,如若真有此事,我为陆浑山给你道歉,我会弥补的。 如若?如若! 既然不信他的话,又何苦多问那些? 卞怀胭当即转身,箭步上前伸手兜住她双肩,道:你弥补我么?你弥补我么? 沈纵颐呆望着他。 高大俊挺的青年猝不及防地在她面前哭了,眼圈通红地问她:你拿什么弥补我?我的好师姐,你就这样愚钝吗,你一点也看不出我是真的爱你吗,沈纵颐! 第65章 藏掖 日久年深的无望爱恋迫得卞怀胭很受折磨。 他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到头。 或许直到沈纵颐爱他, 或是自己死去。 几十年来,从正道光风霁月的虚假的剑尊弟子到心狠手辣的魔界护法,卞怀胭从无到无。 得知师姐堕魔时的狂喜已被冷酷的理智摁灭, 现在他开始习惯于等待和守望。 卞怀胭从始至终最确信的只有一件事。 沈纵颐爱他, 却不是男女之间的爱。 她像爱一只猫狗一样爱惯他, 她会用赏花逗草的目光看着他。 就算他赤.裸, 就算他痴癫。 她也照单全收, 不急不怒,末了还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沈纵颐这般永远清淡温和的态度,对他们这些对她有欲的人而言, 简直是酷刑。 她愈是温柔如初, 愈是衬得他们的变化是何等肮脏低贱。 很无力,好像无论做丑恶的还是美好的事情,都争不到她半点的特殊对待。 卞怀胭一边哭,一边擦着泪。 他哭时表情很静,很好看。 泪湿的额发垂在眼前,随着他不住地抹眼皮而微微晃动着。 沈纵颐无声地抿住了从心底泛出的笑意。 卞怀胭是很骄傲的人, 她其实见过他顶着无害少年的模样残暴反杀敌人的场面,那般的嬉笑无辜又狠毒无情。 而这样自负狠厉、善于伪装的男人却在她面前像狗一样在哭。 眼皮通红,长睫成缕。 仍旧固执地盯着她, 好像要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一点动容和心动。 卞怀胭肯定不知道,这种看似寸步不让的动作,只会显得他更狼狈卑微。 此时, 沈纵颐彻底运用成功了父皇母后所教的控人之术, 甚而是青出于蓝。 因为她是在失去了皇室权利的情况下征服了卞怀胭这条皮相艳丽的毒蛇。 怀胭, 我对不住你,我不知道 沈纵颐轻声抱歉。 她的歉词无疑又是另一把勾肉的软刃, 一下下地把人得心勾得鲜血淋漓,结果还不得不对她笑。 卞怀胭扯了扯唇角,泪水流进嘴里,漫开滂沱的苦涩滋味:你又道歉什么呢,我说沈纵颐,你怎么总对人怀抱歉意呢? 垂眼望着她泛着怔忪的双眸,眸里被珠光流转起来的微微娇泪,卞怀胭的心忽然又乱又软。 他还能指责她吗? 如若真得选个人来唾弃与辱骂,也该是他们这等对她有心思的人。 泥沙俱下地爱她,自顾自把自个的爱压在她柔软的心头,把压力带给她。 他才是那罪人。 而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太良善,太不容易偏爱。 不要再为别人道歉了,既然已经不再是陆浑山弟子,大可过得松快些。卞怀胭收住泪,却忘了掐清洁咒,仍就满脸泪痕地笑道:现下倒好,我不能再唤你师姐,一时也找不到别的称呼来唤。 他这幅强自暖场哭笑两半的复杂样倒真有点值得动容。 沈纵颐伸手握住他手掌,感到他颤了下,却没躲开。 方也缓缓露出个浅薄的笑容:像我唤你一样,叫我纵颐好了。 第157章 纵颐。 卞怀胭嗯了声,纵颐,那我先走了。 再留下多是难堪。 嗯,回去吧。她红唇将合忽而又微启。 卞怀胭见状问:还有何事吗? 沈纵颐弯眸,迟疑地笑:你的伤我有许多灵药,你、要吗? 这是何必呢。 不必了。卞怀胭移开眼神,面容有些许冷淡,他接着仰起面,不再看她。 都是小伤。我既然要决意追求你,就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在你面前装痴撒娇了。他低沉的声音了无波澜,似乎真的是万念俱灰后的淡然。 沈纵颐抬眸,偏从他翩跹眨动的睫毛上捕捉到一点亮光。 她眼底滑过两分笑,跟着正经地颔首:哦,哦。那那便预祝了。 卞怀胭登时气恼地低头,沈纵颐! 嗯?她温和应声,而后不知为何地静了静,接着显得有些胆怯地伸出手替他理顺了额前垂落的黑发。 她的类似与爱抚的动作瞬时间消除了卞怀胭心中的郁闷羞恼。 他哑然地闭起嘴巴,身体僵硬。 等到她的手指穿过额发后,又落到他绯红的眼尾上,才再次听到她轻声说:怀胭,我不能答应你结成道侣,我也不能答应你爱,我只能答应你的,是不把你看做个孩子。 卞怀胭突然醒悟过来。 他纯善干净的大师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她只是像他习惯了等待一样习惯宽宥与温柔地驻望。 多情似无情。 明知在得到沈纵颐之爱的道路遥遥漫漫,卞怀胭却突然更为坚决乃至狠绝了,他木着脸,用力的抱了下她,站直身子说:沈纵颐,我会不择手段地让你爱上我。 他加重了语气,沾着点血腥味。 沈纵颐柔柔一笑,小心伤口。 青年复杂地盯了她两眼,而后倏地转身大跨步离去了。 来时是悄无声息地溜进来的,走时倒正大光明地拉开沉重的殿门,迎着两个奴仆惊愕又嫉妒的目光镇定地离开。 卞怀胭知道,不要两个时辰,卞护法夜宿仙君寝殿的消息就会像瘟疫一样传到魔宫里的每只魔耳里。 包括那高高在上的魔尊,即便魔尊已经消失不见许久,但只要他想知道,魔宫的一只蚂蚁的动静都逃不脱尊上的耳目。 大家在沈纵颐面前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岁月静好,私底下却在通过各种血腥手段角逐她更多一分的在意。 以前是和陆浑山的弟子乃至正道所有人,而今是与魔宫里这群野兽。 就看谁更富有心计算计,看谁斗得过谁,看谁能活着到她面前笑。 卞怀胭走后,沈纵颐换了寝衣,穿上了归宥给她准备的艳光四射的华裳。 暗紫色华光流转的昂贵布料,银线金线暗埋纹路之间,道不尽的奢靡内藏。 魔宫的奴仆不会浣衣梳妆,所以一切的妆容都是沈纵颐自己动手。 因嫌捏决幻出的发髻太生硬,她拿起檀木梳一缕缕地编好了发插好了钗。 镜中显现出女子华容,沈纵颐抬起下颌,微微俯视着,神情略显矜傲。 倘若能回凡间,这时该有十几个宫女奴婢跪在她脚下,称公主华仪胜仙。 可仙并不好。 沈纵颐宁愿做她朝生暮死的凡人公主。 就在卞怀胭回魔宫后的晌午时分,魔尊也回来了。 这时沈纵颐才知晓卞怀胭离去半月是为杀的一只狼妖,也是他口中的狗妖。 而归宥竟也去了妖界,摘下了妖皇的头扔到魔宫前,一身妖血尚温,金冠微歪,又被他修长的手扶正,额间落发却任其垂着,似有若无地遮掩着眉骨上的一道爪伤。 魔族们看见妖皇的蛇头时,一刹那很震惊,紧接着从内心深处爆发出一阵兴奋的战栗。 尊上出走多年,刚回来就给大家报了血仇啊! 热泪盈眶已不足以说明大魔小魔的心情,他们像是被一群外来户孩子们抢走了霸王称号的留守孩童,如今终于等到了父母回家撑腰,再夺冠冕,忍不住哭天嚎地一阵后大张旗鼓地准备庆功宴! 妖皇的蛇头被摆在了宴席正中央,每只路过的魔都在上面左右开弓地甩了一巴掌,更甚有断手的魔劈着叉也得踹那狰狞蛇头一脚。 这只老长虫就喜欢趁着魔族无首带着妖族挑衅魔族。 明明修为也不高,不过仗着有只在陆浑山当看门狗的儿子,耀武扬威目中无魔了。 实是可恨。 死得这么惨最好了! 尊上威武!!! 魔宫内掀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群魔嘶吼,万魔狂舞,声浪直冲云霄,任整个玄烛州都能听到。 沈纵颐没有参与这场狂欢,她只在归宥回来时放出神识探了探,而后当归宥冰寒的身影消失,她也就收回了神识。 第158章 在主殿修炼了会儿眼见修为蹭蹭蹭地往上涨,直涨到金丹后期,沈纵颐便制止了幻境继续灌输大量魔气的做法。 她选择将本就精纯的魔气再次压缩提炼,用二次精炼后的魔气修炼有效解决了修为涨得太逆天而带来的根基不稳的问题。 如此修炼,配上她的无以神剑与化神神识,元婴以下皆是蝼蚁尔。 俄而结束内视,沈纵颐支着下颌木视着寝殿。 不知是不是因为堕魔的缘故,她也不太欢喜过分明亮的环境。 主殿里外都是昏暗的,不通过神识查探的话从外面光看是看不出殿内有人的。 沈纵颐忽而想起在主殿后不远,走过几条抄手回廊就能到达的魔宫侧殿。 魔族对她毫不隐瞒,早先已对她说过侧殿是给尊上夫人住的,而主殿才是尊上的地方。 她一来魔宫就被归宥安排在了主殿,是以在主殿居住的第三日,魔们就传出了尊上勾引成功与小仙君后的二三云雨事。 甚至有专门杜撰此类风月情.事的话本。 门口魔奴给她寻过这类的册子,其情节之大胆图画人物之放肆,足以叫任一个修士瞠目结舌、面红如血。 沈纵颐最初觉得话本上的姿势很多很新奇,但看多了也就很平常,乏味后便将这些琳琅满目的册子扔进无人居住的侧殿了。 现在想起,大抵是实在太无聊了。 堕魔后不用再担忧修为,就算是躺着睡觉也能涨实力。 不用吃喝,只要不出殿门就不用伪装一副假面。 再平常与简易的生活了,她总该找点乐子。 话本里的二人都没画出五官,只是会在脸侧写了魔与仙二字标明身份罢了。 沈纵颐不是死板迂腐的人,如若主人公之间真得有一人羞愤,那必然是几百年来还不通晓风情的归宥。 侧殿规模比主殿略小,前屋摆放桌椅书册,内室是休憩的地方。 殿内黑暗,沈纵颐刚推开两扇高沉的栗色殿门,在黑暗里个声音便冷漠地响起:你来做什么? 她惊诧地看了过去,因为非必要不使用魔气,故而她现在像个凡人一样没能提前看清暗影里的人影。 归宥? 归宥沉冷地嗯了下,紧接着踏出步子,随他第一步的踏开,殿内明珠即时亮起,偌大殿室刹那间光明如昼。 魔尊尚没收拾干净他那一身血,红裳上的龙骨暗纹颜色更深了,金冠束发倒是齐整,锋锐眉眼前落着几丝黑发,却显得人凛然不可侵犯。 沈纵颐目光莹然,于归宥眉棱上的血口扫了眼:你脸上的伤? 归宥盯着她,闻言似乎才察觉到自己还受了伤,漠然地点点头,连手都没抬起。 思及此,沈纵颐朝他手臂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魔尊的手往腰后缩了缩。 归宥好像在藏着何物? 第66章 王不见王 沈纵颐反剪双手, 在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色里望着归宥。 她的视线明显下移,轻轻的疑惑神情在他眼里纤毫毕现。 归宥不动声色地转动手腕,修长冷白的手指在袖中闪没, 把手中食物藏得更深了点。 他可能笃定沈纵颐才堕魔不久, 光是养好娇嫩的新灵台都得一年半载, 遑论修炼, 故而在她面前也堂而皇之地使用起魔气。 淡灰色的魔荧一纵即逝, 沈纵颐知道他在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收进储物空间,于是也静静地保持不动,并不戳破归宥欲盖弥彰的行为。 归宥从背后拿出手, 不动声色地打量过沈纵颐的面庞, 并未发觉有怀疑的色彩,于是稍稍放心,薄唇微启:你来侧殿作甚? 找点东西。沈纵颐收回视线,面容变得冷淡。 她说完就从归宥身侧目不斜视地走过,径直前往内室。 盯着她前去的方向,归宥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跳,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方才所见的薄薄几十张图文,表情愈发像结着霜一样冷。 耳根却泛着红,即便是魔尊, 那画中人交叠之体态丰茂于他也属实算大场面了。 沈纵颐遍寻未果,抬起探究的眼神询问他时,归宥连蜷起的指骨都透着粉意。 归宥移开直视她的目光, 身体紧绷, 垂眸:在找何物? 自然是那几册花样百出的话本了。 找了一番却没找到, 沈纵颐也就歇了心思。 又不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而且她想要就能从门口的魔奴那儿得到一大堆, 故而沈纵颐不多做纠缠,随口答道:算了。 接着就要离开,好似多看他一眼都费力。 卞怀胭去寻她,她便又疗伤又宽慰。 而到他这,便是这幅懈怠与淡漠的神情。 归宥薄唇抿起,手掌松了又紧,神情恢复了正常。 本尊方才没寻见你。 第159章 他在众魔举行的宴席里找了两次,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她都没去。 沈纵颐刚提起裙摆跨过门槛,便听到身后传来的清冷男声。 她不急着答,而是将脚迈出去后,方淡淡道:我就在主殿里。 顿了一顿,她面色冷凝,启唇便暗含嘲讽:怎么,又想囚着我不给随意行动? 明知沈纵颐背对着他看不见,归宥还是慢慢地摇头,分魂怕你逃,本尊不怕。 无论她逃不逃,逃到哪里,他只要想知道,就可以通过魔气瞬间捕捉到她的气息。 魔尊掌控着每一只魔。 他愿意的话,能和每只魔共感而不被他们发现。 不过所耗心力甚多,且很无意义。 今晨发现卞怀胭进主殿纯属偶然,他提前几日一直在关注的是沈纵颐,而卞怀胭去寻她时,归宥尚在和妖皇决斗,实在不宜分心,但他仍这样做了。 卞怀胭流泪时,妖皇幻化出的利爪抓伤了他的眉弓,血和泪一同滑至唇边,又苦又凉。 取下妖皇硕大的蛇头,归宥拨冗伸出一只手,沾了点脸上的液体细细观摩。 他没流过泪,不知道这是何感受。 但好像就和流血一样。 魔族惊天动地的呼声再次如浪潮般涌起,隔着不远的距离也很清晰。 归宥没等到沈纵颐说话,两人都静下来,气氛古怪。 你终了还是归宥先开口,他迟缓道:本尊以为你喜欢热闹。 闻言,沈纵颐兀然轻笑。 以为她喜欢热闹。 所以就去杀妖皇,换了这场快顶翻了天的热闹吗? 魔尊愚蠢,却实是强大。 沈纵颐转身,隔着门槛,对归宥招了招手:过来。 她的动作有些熟悉。 他见她这样唤过魔奴。 归宥愣了下,冷着脸走到她面前,嗯。 这么听话?沈纵颐笑了笑,她抬手搭上男人宽阔的肩,在凡间的时候,我这样对你你总是比看到我逃走还生气。 我从前以为你发怒,是因为我这态度羞辱到了你的帝王尊严,会被众人耻笑。可后来想到,就算我再过分些,踩着你的脸嫌弃你,那群奴婢大臣也不敢不怕你。 他的威势不靠别人的尊敬而存在,而是这个男人自身的强悍让别人无论如何都不敢轻视他。 已知归宥不爱她的情况下,沈纵颐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何会怒成那般模样。 她几次三番地逃走,被他捉回去的时候也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等着他解答的罅隙,沈纵颐抬头凝望着归宥的脸。 他们甚少这般心平气和地面对面。 她也才发现在归宥这张俊悍冷峻的脸上有双睫毛很长的眼睛。 他垂眼时,这过长的睫毛遮掩着眸中冷色,无形柔和了他不可靠近的气势。 看得出来魔尊在很用力地思考着。 这个问题不仅对沈纵颐是个难题,对不通人情的他来说亦然。 长眉皱起,归宥再次尝试着从分魂记忆里找寻答案,可又不能找久,因为她还在等着。 她对他没有很多耐心。 这归宥倒是知道。 于是半晌后他就颤了下长睫,垂视沈纵颐说:本尊不知。 沈纵颐哦了声,忽而又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杀妖皇? 接着补充说:不要说是为了举办宴会才去杀人,我并不信。 魔尊挺拔魁梧的身子微微侧开,她的手顺势滑落,他方低沉道:为了带你去方外地。 她笑容消失,妖皇不想我去方外地? 归宥摇头,沉声说:杀了妖皇,他们就会庆祝。庆祝宴上人多,而你喜欢很多人的地方。 你高兴的话,本尊就可以见你高兴的模样。 然后?沈纵颐扯了一扯唇角,你觉得我就会同意你带我去方外地? 不会吗?归宥眉头紧锁,白水骗了我。 真的是白水出的主意吗? 那位漂亮的深肤美人可想不出这么愚蠢的法子哄她高兴。 沈纵颐只佯装相信。 妖皇是死是活与她无关,归宥颠倒三界也无所谓。 她才不管他的目的和拙劣的心机。 她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兴致:我要去方外地。 归宥唇角微微牵动:现在就走。 杀了妖皇,妖界陷入夺权争斗,几十年内不敢再侵扰魔界,后患已除。 现在就走,免了卞怀胭挽留而她心软带上这个累赘,一箭双雕。 第160章 等等。 沈纵颐说,先告诉我,因何是方外地而不是别的地方? 微顿,她垂眸道:你送来的衣裳都是凡间的,我本以为你会带我去故国。 我不懂,你为何想要去会伤心的地方。归宥简截了当地道:分魂将你囚在深宫里三年,你夜间时常躲着人哭。战乱时,你又那般急着逃走了,本尊以为你永远不会回去。 那当然是她的伤心地。 如今除非是父皇母后和皇兄的鬼魂还在那片土地上飘荡,否则她会很平静地迈进故国遗迹。 一百年来汲汲营营,为的不过是掌控自己不被被人掌控。 归宥过惯了支配的日子,那他一定体会不到她的心境。 沈纵颐眼底幽暗,背过身:我先回主殿了。 她也猜出那些话本是被他缴去了,东西落进他手,大概逃不脱个尸骨无存。 如若不错,他接下来还会处理一波画这些缠绵本子的魔。 趁着这功夫,她不如回去歇着。 沈纵颐走了。 因为他的回答不能让她满意吗? 归宥薄唇微涨,又不知如何说弥补。 他只是把曾经看到的说了出来。 但坦白或许、或许也是错的。 不注视着沈纵颐的眼睛,看不见其眼底的恨意,他总是容易忘记自己还是她的仇人。 沈纵颐的背影就此消失在层叠迂回的走廊深处。 归宥垂回视线,在原地停了良久,他伸出手,魔荧闪过,便将那几本封面不起眼的小册子轻轻握在掌中。 魔族纵情声色,作些黏黏糊糊的文字图画最是寻常,无以为耻,自不会遮遮掩掩。 他本也不必把它们藏起来。 焉极幻境出来后,归宥自觉变得比从前怪异了。 分魂记忆作祟,幻境记忆也跟着捣乱。 他平稳不动的眼光头一次这般长久地注视沈纵颐。 虽早知晓她的存在,明白她的特殊,但听说旁观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阴沉的天空陡然响起几道惊雷,雷声咆哮,好似在警告什么,而且有持续之态势。 归宥掀起眼皮,淡淡地朝天幕看了眼,那闪电雷鸣竟瞬时间偃旗息鼓,翻涌的劫云僵住,转而乖顺地隐没在普通阴云之后。 归宥垂眼,黑眸里闪过一丝异色,规则又在提醒他安分点。 少伤害沈纵颐。 他这次没有。 手掌收紧,坚硬的书脊顶住了他继续加重的力道。 本以为晚五十年出现在沈纵颐面前,就能避开很多事情,到底世事难料。 陆浑山的那两个也真是废物。 思及提着蛇头回魔界的路上所遇的故人,归宥长眸微眯,神色危险。 邬道升回来作甚? 依照此人无情脾性,此界必是出问题了,他才不得不下界来。 二人碰面,彼此冷漠相视一眼。 邬道升乜他手中血污蛇首,眼皮微抬,冰冷道:别忘了身份。 天道归宥。 第67章 方外地之行 方外地是修真界无权管辖的无主地, 其中妖魔纵横,修士满地。 这个地方负责一切阴暗勾当,包括奴隶买卖、杀人越货等等。 当然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连邬道升将无以剑藏于陆浑山这种私密事都是从方外地传出去的。 听闻方外地不属于两州管辖, 却由一个神秘大能一手掌控着。 该大能亦正亦邪, 鲜少露面, 现身时必一身金裳玄靴, 左手拇指戴着一枚暗金嵌绿玉的宽面扳指,长身玉立,气势华贵不凡。 但因大能脸上戴着暗金全遮面具, 修为高深莫测, 谁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无人敢挑衅这位大能,除非故意犯蠢,否则去挑战方外地主人的威严相当于把自己送进了奴隶场。 入这片乱流之地可不需要甚么邀请帖,因无侍从可招待。 进去的东西不管是生是死都没有身份之说,只要有筹码,万物皆可得。 在这种少瞅别人一眼就少点危险的地方, 谁都乐意低着头避开视线里的每个障碍物后再匆匆往前走。 可当沈纵颐着云光霞色的华美衣裳出现时,无论修士还是妖魔都没忍住抬头看着她,愣了一眼, 又惊艳两眼,再愣着呆着就发觉自己在注视她了。 无他。 沈纵颐面容之绝色气质之剔透,是他们在任何地方都见所未见的。 方外地更近玄烛州, 天色时常泛着尸体的青白色, 淡灰色的雾像污浊的气息一样弥漫在这儿的每个角落。 在这儿待不用久, 只需半刻钟脸色就会和天色一样黯然无光。 而沈纵颐的出现好似拨云散雾后的降临日光,当即驱散了一众阴霾灰暗, 叫整座沸腾阴沉的方外地都蓬荜生辉起来。 第161章 如此耀眼的存在自然吸引了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 连目空一切的归宥都感知到了,并且为这些不知死活的隐秘打量生起轻微的烦躁之意。 沈纵颐自然也觉察到,不过她做到了真正的目无下尘,视线只停留在自己有兴致的地方,从不分半寸给其他。 做修士的时候,总因为修为低下而不被允准去超出宗门视野之外的地方。 长老们都担心她这个前剑尊首徒会惨死在寻找机缘的路上。 当然,沈纵颐私以为他们更多的是担心前剑尊首徒这个身份就此消失,而不是她这个废灵根的陨落。 她好比是邬道升留下的古董,平安盛世时因为剑尊首徒的名号而价值千金,乱世里则因废灵根的废物体质而价贱如泥。 幸而沈纵颐不谢天不谢地,她从始至终都感谢自己,感谢自己的狠心与伪装,感谢自己从未动心与心软过。 现在她的修为与日俱增,假以时日必会和邬道升一样,成为强大的符号。 届时,她只是她,是父皇母后引以为傲并且足够厚担得起当世所有人侧目憧憬的沈纵颐。 有人仰仗她鼻息为活,那般场景定不错,足够满足她弱小百年而逐阴暗的心。 她她不是陆浑山大师姐沈纵颐吗? 沈纵颐如此毫不遮掩,自也有认识的人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 惊诧、震愕、贪婪、倾慕诸如此类的情绪在周遭杂糅迸发,各种心思浓缩,化作毫无遮掩的目光笔直射向话题中心的女子。 她仍一副无所察觉的温和模样,垂首敛眸,正摆动着白皙如玉的手轻抚着道旁摊上的鬼面具。 狰狞恶鬼的图纹在她的青睐下,也似沾染上温柔的气息,纹路不再可怖而成另类的美丽了。 果然,极致的美人可以扭曲爱者的一切,包括好恶。 于是周遭人声渐渐稀松,不约而同地安静地等待着沈纵颐的下一步动作。 仙、仙子喜欢?卖鬼面具的中年女修磕磕绊绊地说完,抬眼迅速地看了看好似圣光在身的女子,心跳加剧,不等对方开口便呼吸急促道:送给您! 嗯?沈纵颐纤手执起银光暗转的鬼面具,对女修温和一笑:您还是说多少灵石吧,我不能平白无故要您的东西。 嗷 仙子称自己为您! 女修眼冒灿光,双手捧脸,脸红如血道:不不不不要钱。 真不要钱!她心花怒放道,仙子您还有甚么喜欢的,给您,都给您,您挑中了拿走就成! 沈纵颐怔了一下,而后低头轻笑:姐姐,您方外地的人都这般热情嘛? 噢! 女修登时脸皮发烫如被沸水浇灼般,只差要兴奋得晕过去了。 她语无伦次:呃是是是 女修被沈纵颐一声轻柔的姐姐给砸得头晕眼花,直等仙子挑起了两只恶鬼面具,再留下远超其所值的两枚极品灵石后,方有所回神。 灰扑扑的摊位上摆放着的两枚极品灵石流光四溢,好似进了破碗里的金元宝。 女修又给惊得头晕了,她晕乎乎地捧起灵石,扶着额傻笑了会儿。 真不愧是天上才有的仙子喔。 用两枚顶她十年摆摊收入的灵石换她两张破烂面具。 天呐! 女修确定刚才从沈纵颐身上看到了善良与金钱的柔光。 沈纵颐手持两张镀银鬼面,走到道旁,先是把一只面具塞进归宥手里,而后将剩下的一只戴到了自己脸上。 面具覆盖面很大,只露出了她的眼睛与唇。 浓密的睫毛随着双眸的眨动而时不时扫过鬼面上两个黑黢黢的眼洞,因遮住了脸部其他地方,这双眼睛的潋滟柔光更是突出。 归宥低眸盯了会儿沈纵颐,她整理着脑后的系带,没有看他。 她的头发太过浓密,总是和系带缠绕在一起,她始终耐心地整理着,不急不躁目光澄澈。 最后是他被周围大堆痴愣的打量注视给弄得拧眉,迅速地将那丑陋的面具戴在脸上,空出手后便一手捉下她白细忙碌的手腕,一手按住她脸上欲滑落的面具。 她从面具下抬起双眸,眼神清润:我可以自己系好。 归宥抿唇,双手带着系带绕到她脑后,本尊知道。 眼神沉落,无情无绪,说话间气息冰凉,你可以再慢些。然后就能看清这些虫子的肮脏表情了,他们都巴不得你遮不住这张脸。 她的眼神从两侧略移过,再垂下视线时已变得异常沉默。 归宥正扣好系带,低眼间将女子的表情纳入眼底,顿了下,刚要收回的手掌在半空静了静,似是在思量。 沈纵颐这时忽颤着长睫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快走吧。 第162章 那个我们一词在耳边不住地回响着,归宥眸色深沉,还是将手按了按她毛茸茸的后脑。 应你所心行路。 他缓缓地移开手,直视她的眼睛:面具遮得了虫子的眼神,遮不住他们的心思。 归宥微停,低声说:本尊方才不是催你,本尊是提醒你。 语气或许重了些。 可他也不清楚轻重的标准,因为他对谁都这幅口气,魔尊不需要照顾别人的伤心。 沈纵颐垂头嗯了声,食指勾起他的小指,走吧,我不喜欢在这儿待得更久了。 归宥的眼神很难不想去垂下,他迅速地看了眼手上的纤白手指,镇定地抬起头看向她的后脑:走。 催动魔气,瞬移结界立成。 他带着沈纵颐踏入结界,手一扬阵光大烁,待阵光消失,他们二人也已出现在了方外地入口数十里外的地下街市。 瞬移结界?整个修真界能徒手捏出瞬移魔界的有十个没有?好厉害的魔! 陆浑山大师姐听说是被魔尊归宥逼迫堕魔的,难道方才那魔就是? 不定呢,魔尊归宥会有那魔小情小意的模样? 如果是对沈纵颐,倒也不是绝无可能。 他们走后,方外地入口仍在讨论二人。 有道灰白的少年身影此刻方从地下街市出来,边走边听到什么堕魔甚么陆浑山,耳朵登时竖起,片刻后惊觉众人竟真的在讨论沈纵颐。 此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今廿。 他自和今熹决裂,独身进入方外地后,便决意要待些时日等重要剧情点的到来。 原剧情里,归宥最初待沈纵颐取怀柔政策,温和有礼应其所需。 不过两个月下来,发现沈纵颐仍旧态度冰冷,便撕碎了彬彬有礼的假面,以整座魔宫为金屋,将她囚禁。 强取豪夺强制爱的情节,无非包括精致的金链锁着脆弱纤细的脚踝,堆雪半透明的皮肤上暧昧的红痕,乌发覆面下哭得通红的眼皮与永不屈服的眼神。 掠夺者高高在上后逐渐沦陷,被掠夺者的冷漠旁观与游离身外。 也正因为沈纵颐轻蔑不变的眼神让归宥患得患失,故而他行为会愈发疯狂,接近于歇斯底里地要沈纵颐爱他。 今熹还曾问过今廿,你觉得照这原著的描写,女主最后爱上魔尊了吗? 今廿想了想,结合他曾经经历过的强制爱的虐恋文,笃定道:爱。 今熹轻佻地勾唇:爱的话,女主怎么不选择和魔尊he,反而仍然爆体灭世呢? 今廿纠结半晌,忽然想起沈纵颐的身份陆浑山大师姐,正道之光永不屈服的坚韧小白花,心里有了答案:女主不是菟丝花,她有自己的傲骨。 爱情对她肯定不是全部。 她肯定也不知道自己爆体会带整个修真界灭亡,不然按照师姐的性子,一定选择另外干脆的自杀方法。 这本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关于攻略任务的讨论。 可是论到沈纵颐的结局,姐弟两竟然都笑不出来。 师姐的性子今廿,你怎么私底下也喊女主师姐?这关系听起来是不是太亲密了? 今廿默了,我不知道。好像不这么叫就不太尊敬她似的。 今熹也默了,良久后说:师姐要不是这世界土著,她到咱快穿局去业绩铁定乱杀我们。 小世界的土著必定很难不对师姐心动。 这些记忆恍若是泛黄潮旧的日记本的一页,今廿想想都有些恍如隔世。 他居然就真和今熹闹掰了。 因为沈纵颐。 面无表情地啃了口干粮,今廿舔了舔干涩的薄唇,点开了系统。 他决定使用珍贵的女主定位器。 第68章 外来者 在方外地诸多不见光的生意里, 最脏的买卖当属于奴隶拍卖。 羸弱而貌美的半妖是奴隶贩子们最喜欢的种族,他们天生不能吸收灵力,弱得连个凡人都打不过。 如此孱弱的同时, 他们还有副得天独厚的美丽面庞, 且直至三百岁的寿命用尽, 容颜依旧维持少年模样。 地下街市是奴隶贩卖的集中点, 归宥先前不知道这儿竟是如此污浊之地。 阵法方止, 他余光扫到那些高深铁笼里衣衫破洞漏出白嫩肌肤的奴隶们,当即扭过脸,宽大手掌迅速遮住了沈纵颐转过来的眼睛。 归宥, 你作甚?被迫陷入一阵黑暗中, 沈纵颐皱眉。 指根被她卷翘的睫毛扫过,被扫过的地方生出细密的酥痒,归宥指骨微蜷,上前用身子完全遮住了身后铁笼,方放下手道:换个地方。 待归宥拿开手,沈纵颐立刻退后一大步, 抬头眼神防备:为何? 第163章 她逃避抗拒的动作再明显不过,归宥顿了一顿,视线低落:这儿人太多了。 沈纵颐迟疑了会儿:你怕热闹? 不是怕。 魔尊本能里没有恐惧这一项。 但归宥没解释, 静静地催动魔气,起了个新的结界阵法。 归宥,你让开, 我不是你的奴仆, 不必事事听从你的。沈纵颐厌烦被他安排着, 伸手想推开魔尊高大的身子,谁知推了两下面前男人仍如座铁像般纹丝不动。 沈纵颐明眸微闪, 归宥要阻她前往地下街市,那里必有些他以为的不适合她看的东西。 她偏看! 沈纵颐轻巧地跨出归宥遮挡的范围,掀起眼帘,登时被眼前景象惊了惊。 地下街市的街道很宽阔,甚至宽得有些异常,零星的几座有盖的屋子,剩下的是满街的有她一人高的铁笼。 这些铁笼的规格很统一,却关着高矮不一的漂亮男女。 妖和魔大抵在本源上有些联系,故沈纵颐当即看得出笼中男女都是本妖。 有几个年岁小的半妖维持不住人形,分别露出了狐耳、蛇瞳等部分真身。 但年岁小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受保护的权利,这些半妖身上遍布伤疤,新旧不一,令人触目惊心。 归宥不知何时走到身侧,低头对她嗓音低沉地说:别看了。 他、他们半妖被锁起来为什么女子抬头,问声到后愈发轻微,到最后接近于失音了,以至于只能用一双震颤的眼,隔着漆黑的鬼面纤望向他。 归宥敛眸,不知作何回答。 他甚少出世,作为魔尊时出世是去寻架,作为天道时又高高在天上,管这些污浊低劣的事情是自降身份。 不通人事,他甚至对沈纵颐眼中的泪感到困惑。 不过他很快看懂了她眸中愤恨,因为她在凡间时经常对分魂露出这种神色。 归宥斟酌一番,确定这些熟悉的恨意是对那些颐指气使的奴隶贩子的。 于是他垂眸,平声道:你想杀了他们吗? 沈纵颐一愣,归宥的心思当真难辨,难道她说想,他就会顶着巨大风险为她杀尽奴隶贩子吗? 真这样做了,又得惹出多少麻烦。 就算是魔尊,也不能如此任性而为吧。 况且她的感受在他那儿又不是十分有分量的。 故而沈纵颐只将归宥这话当做戏言,避开他的注视,慢慢地垂下头。 归宥就凝望着沈纵颐的头顶,半晌后,侧首,伸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手掌抓握,如潮魔气登时从手心处喷涌而出。 ! 杀、杀人啦!!! 尖叫声直冲云霄。 沈纵颐猛地抬眼,入目即是满眼血色,细看来,原来是一场血雾,血雾里还有细碎的血肉。 双眼再次被一只冰冷的手掌蒙住,黑暗降临,沈纵颐抖着声:你、你做什么了? 归宥只是淡淡道:杀了他们。 他们,是指的奴隶贩子吗? 沈纵颐愕然,伸出双手抱住归宥手腕,住、住手! 她的阻止好似纤柔的藤枝,攀在他小臂上没有半点力道。 归宥低头,薄唇轻动:可你讨厌他们。 他微顿,说:就像讨厌本尊一样。 他不能帮她杀了自己,因为得把机会让给她,让沈纵颐亲手杀他。 但这些虫子他可以帮忙,而且毫不费力。 沈纵颐纤长浓密的睫毛再次在掌心中颤抖,如同在他的掌控里挣扎着两只脆弱的蝶。 归宥莫名觉得连胸腔深处都随着她的眨眼而微微颤动。 太陌生的感觉。 他眸光深深,垂下眼皮,盯着他蒙在她脸上的手看了许久。 她的脸在他手中好似一捧洁白的雪,握久了就有融化的嫌疑。 而且他看得似乎太久太久了,抱住小臂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推拒起他的遮掩。 归宥瞄了眼她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忽而间心间一动,俯身隔着冰冷的手掌,薄唇轻轻贴住了她温热的眼睛。 沈纵颐怔然,双手僵住。 归宥慢慢地起身,他感到手心有湿热的液体顺着流进袖口,浸湿了他的腕骨。 他知道她又流泪了。 其实他并不想看她双眼湿润的样子。 我总是不懂,沈纵颐,我猜不到你喜欢还是讨厌。 归宥的手在收回去时,拇指下意识撇了撇她泛红的眼尾,把她的泪珠撷掉,方用着平冷的声调说了一句话。 沈纵颐注意到他的话很异常。 魔尊没有自称本尊。 她哑然。 鲜少地接不住话。 第164章 或许她该装腔作势地斥责他,如此狠辣无情草芥性命,果不愧是魔族劣性。 但她没有说话,抬手静静地抹掉泪水,安静地抿起唇角。 归宥不爱她。 沈纵颐心想,他是魔尊,任何什么尊,都是无心冷情的怪物。 就和她的剑尊师尊一样。 她最终也没有指责归宥杀了好几个奴隶贩子,泪水擦不干净,顿了顿。 沈纵颐抬头吩咐魔尊:给我使个清洁咒。 俊悍男人始终望着她,闻声一言不发地替她捏了三次清洁咒。 她焕然一新后,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已是恢复如初。 目光浅淡地落到归宥脸颊处,沈纵颐伸出白嫩指尖,按住他颊面上的一滴血:给你自己也弄干净了。 归宥默不作声地用了一次咒术清洁了他自己。 沈纵颐见他这幅无端乖巧的动作,和他表情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难得挽起个柔和的笑:归宥,你不懂,就该多问问。 若是她乐意解答的话,或许就给他个半真半假的答案。 街市入口太过明显,就在他们谈话的间隙里,地下所有的奴隶贩子都赶到了。 他们拿着武器,凶神恶煞地来寻仇了。 归宥这时并不想腾出空隙去碾碎这群虫子。 他反手一扬,整条街市上的活物都定住了身形,只能看,而不能言不能听。 至此,地下街市彻底被恐惧所覆盖。 见状,沈纵颐不赞同地看向归宥。 归宥接收到她的注视,止住靠近的欲望,他风马牛不相及地问:沈纵颐,我怎么才能把你永远地留在身边? ?沈纵颐眼神复杂。 想了一会儿,她半试探地说:我绝不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除非你杀了我。她低笑,尸体才不会逃,对吗? 可她不能死。 规则不会允许她死。 三界生存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归宥哦了声,他相信她,于是说:那本尊只好这样做了。 怎样? 沈纵颐尚未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紧,腾空而起,定眸时才发觉归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 两人方柔和旖旎的气氛霎时间消失殆尽。 归宥食指微压,沈纵颐便被摁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他森冷的嗓音落下:沈纵颐,这次,本尊不会再让你有机可乘,你永不会有机会灭世。 灭世? 她何时说要灭世了? 她是想成为世间最强,然后把这些高高在上的天骄们踩在脚底。 可这不意味着她有那闲心毁灭修真界。 归!宥!沈纵颐咬牙,正要启唇套话,突然间一种熟悉的气息传来,她愕然看向归宥。 外来者她从归宥身上感知到了外来者的气息。 和今熹今廿他们身上的不同,归宥的气息更强大冰冷,如一块冻了千百年的坚冰般令人胆寒。 沈纵颐不再挣扎。 她眼神逐渐空茫。 她心中有了个答案的轮廓。 归宥说她会灭世,所以她真的会灭世? 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毁灭修真界? 那么这些外来者就是为了阻止她而来的了? 他们想她爱他们,以为感化她就能成功阻止灭世。 他们只是为了保护这修真界才算计她的心。 她说呢,能从她身上图什么呢。 沈纵颐兀然间惨笑,原先平常的脸色也泛着苍白。 带着凉意的泪珠无声滑过眼角。 她伸开手臂,紧紧地楼住了归宥的脖子。 趴在他肩颈上睁眼流泪,沈纵颐眼底阴暗如潮。 她原本对毁灭修真界没甚兴趣的。 但现在却有了。 想感化她,要她学会爱人? 可以的。 沈纵颐敛下淬毒的目光,她满足他们。 不过是爱人,谁能比她更会装深情不悔呢。 第69章 暗无天日 沉沦 瞬移法阵终究被再次开启了。 沈纵颐的泪水淌过归宥脖子上的青筋, 将他颈窝处濡湿得一片冰凉。 眼皮垂落,他静静等着沈纵颐哭完。 等她真的不再流泪后,归宥启唇:本尊不会像分魂一样欺负你。 他放下沈纵颐, 看着她低垂的湿漉漉的睫毛, 眼神淡漠, 似乎在做承诺般定声道:分魂强娶你做妻子, 本尊不会。 你可以有道侣, 得不到的人,本尊也可以帮你夺回来。 沈纵颐,本尊会帮你做除了灭世以外的任何事。 沈纵颐低低地讽笑了下, 她缓慢地抬起眼, 在此之前,魔尊不如先给我解释清楚,为何我会灭世呢?因为我堕魔了?而且,您的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归宥凝视着她的脸,她的目光里既有嘲讽,又有一种倔强的不满。 第165章 本尊愿意告诉你。他避开她的目光, 可本尊不能。 沈纵颐也自知她的问题会无疾而终。 既然能让这些外来者耗费如此大的精力感化她。 那足以证明她日后是个棘手的人物。 能灭世的人物,必然实力强大无匹。 若是她能拥有外来者们的窥探他人命格的神器,那便更好了。 沈纵颐陡然间很无所谓外来者们的目的, 她心中生出一种摧毁的欲望。 她想看秩序崩塌,想看和她师尊一样无情冷心的怪物们深陷清.欲泥潭,永无天日。 压抑了一百年, 沈纵颐松开手, 终于放任心中的野兽破笼而出。 你说 她语调温柔, 抬起的眼睛里却宣示着对他的厌恶,归宥, 你不是想明白分魂对我的情意吗? 一字一顿,声音低沉,不如你重做回分魂,我们,回到一百年前的凡间罢。 归宥微顿:强行回溯时空,此界天道规则将崩塌。 她冷不丁地哼笑了声,似在嘲弄他把事情总引向复杂化:两界中有何神器比得过幻境更能惑人心智。 而能让入境者无差别失去记忆的,只有焉极幻境。 作为焉极幻境的主人,她完全可以利用它的能力让自己如愿以偿。 思及幻境,归宥冰冷的眸光忽地产生一丝异动。 他没说什么,挥手关闭了回魔界的阵法。 何处的幻境? 沈纵颐尚未回答,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道虚弱女声。 师姐师姐 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沈纵颐长睫下压,掩住眼中的不耐烦。 今日这些外来者怎么都上赶着惹她。 掀起眼皮,果然见到了今熹的身影。 她一人站在笼子里,身上被绕了好几圈铁链,被沉重锁链压得不堪重负地弯腰,但仍然挣扎着从乱发里抬起眼看向沈纵颐。 师姐 和沈纵颐对视的那一秒,今熹立刻落泪,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喊着师姐像是在召唤自己的救世主。 女主善良,看到她这个师妹落难不可能不救。 今熹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纵颐。 地下街市只比方外地更加暗淡无光,女主即便戴着恐怖的鬼面面具,依然难掩一身华光艳色。 沈纵颐果不其然地如预料般走向她了,那双剔透澄澈的眸子从面具下悲悯地望着自己。 今熹的视线将将触及到沈纵颐的眼神,蓦然间像被火燎到一般,匆匆地撇过头不再直视。 心里烧起一阵愧疚感。 为她是攻略者,而沈纵颐是自己攻略的对象。 为女主被逼灭世的结局,而自己不能向她坦白从而避免这一绝望结局。 今熹师妹,你怎么成谁害的你? 沈纵颐到高深的笼前,纤白手指伸进黑污的笼子里,毫不犹豫地牵住了今熹的手。 她脸上露出心疼与隐忍的神情,那纯粹的担忧与怜惜,让今熹觉得自个是她心底最重要的人。 今熹有些后悔把戏搞得这么真了。 女主本就被逼堕魔心力交瘁,现在还平白多份担忧。 后悔的同时,心里竟生出微弱的窃喜。 沈纵颐这般关心,足见自己在她心里地位斐然了。 好感度显示器还有些好处。 今熹一想到女主的80好感值就不由咧嘴。 被重视的感觉真好。 今廿那蠢蛋就死轴吧,凭他个葛朗台也敢妄图利用她大师姐的善良作妖。 师姐,没人害我是我太弱了,被奴隶贩子捉住关在这里 今熹说着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 哭得伤心至极,又带着几分愧疚难堪。 沈纵颐抚着她肩膀,柔柔地安慰道:没事的,师姐现在就来救你出来。 话落,她尚未真动作,铁笼却忽地朝两边散落,今熹身上的铁链也无故自开。 紧接着就从反方向炸出了一道少年声:阿姊!阿姊我终于找到你了! 今廿风驰电掣地跑到笼前,双手猛地抱住今熹,凤眼盈起泪水微微,一脸失而复得的喜悦。 今廿你干什么!?今熹暴怒的声音被闷在少年青涩但有力的胸膛处,无处发散。 沈纵颐只感到身边闪过了一阵风,然后就看见了今廿抱着今熹,闭眼紧张担心的模样。 他的脸正对着她,像是刻意避开和她的对视般,紧紧闭着眼,眼睫颤抖。 这两个外来者不知耍的何把戏。 在她面前展示姐弟情深? 太低级了。 心中愈发嫌恶,沈纵颐面上却露出动容的微笑:我还在担心今廿呢,你受伤了吗?今熹似乎伤的有些重,我这儿有灵药,给你们。 多谢师姐。今廿放开今熹,笑着接过沈纵颐递去的灵药。 第166章 他把药塞给今熹,我没有受伤,这些都给阿姊吧。 不等今熹开口,他立刻又说道:见到师姐安全无虞真的是太好了!我们偷跑出陆浑山来寻您,一路上担惊受怕,这才被奴隶贩子给钻了空档。 沈纵颐沉默,半晌轻声说:何必呢,我已不是你们的师姐了。现在全修真界都知道我不过是个堕魔的罪人。 听到她自贬,今熹连跟今廿生气都忘了,急忙斩断了沈纵颐的话:我只认您一位师姐!师姐就是师姐,是我今熹永远的恩人! 金乌州修士们才不认为您是罪人呢!大家都以为师姐悲天悯人,不愧是剑尊首徒! 沈纵颐眉间笼着轻微哀愁,勉强笑道:多谢你。 今熹一见女主脸上愁绪,就知道沈纵颐根本不信自己的话。 心中着急,怕沈纵颐忧思过度,一把推开碍事的今廿,双手抓住女主的手腕,郑重地晃了晃道:师姐,您信我。您堕魔那日恰巧落了个留影石,将那魔头归宥对你的做的恶事都记录了下来,如今金乌州谁没看过那块留影石上的内容,大家都很痛恨魔界,也很很担心您。 是么? 的确是恰巧。 沈纵颐抽出双手,在今熹正感失落的时候,一手抚着外来者脸颊,一手细致地擦去她脸上的灰尘。 于其愣然抬头间,对其温柔一笑:今熹,再见你很开心。 真的,我很想念你。 今熹不知为何,竟被沈纵颐的擦拭脏污的动作弄得眼眶酸涩。 她想,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明明自身受尽了苦难,明明有无数个变得阴暗的理由,却还是、却还是能捧着别人的脸颊,眼神明澈,温柔又明媚地表达喜欢和思念。 一想到沈纵颐这样美好的人物曾在其不自知的时候,被硬生生地逼得爆体两次。 今熹喉咙发紧,兀然欲不顾一切地把真相都告诉她。 告诉她,好让她不要重蹈覆辙。 好帮助沈纵颐离这个该死的虐恋情深越远越好。 可不能。 无论是《仙行》世界的天道规则,还是快穿局的主神命令,都严苛把守着他们的行为。 只要今熹胆敢泄露一个字,天雷八十一道和系统电击便会轮番惩戒她。 呜,师姐。今熹扑进了面前女子的怀中。 她比沈纵颐高,与其说是扑进女主的怀中,不如说是双手把女主扣在了自己怀里。 肌肤相亲,今熹被沈纵颐身上温暖馨香的气息环绕着,忍不住低头深深地嗅了嗅。 系统的警告音再也激不起她的愤怒恐慌:宿主今熹!你对女主的好感度已超过攻略员工好感度阈值,现进行最终警告一次。若最终警告次数达到三,您将被强行清空记忆并被解绑系统! 好感度阈值是卞怀胭折在《仙行》后,快穿局出台的预防宿主爱上任务对象而导致任务失败的决策。 该决策出台十年来,快穿局从未用过。 直至今日。 吊诡的是,第一次正式实行的世界竟然又是《仙行》。 那厢今廿被推开后,站在一旁望着今熹用力抱住沈纵颐,而沈纵颐也没有拒绝,反而一脸宠笑地拍着她后背。 他等了又等,却没等到沈纵颐抬起头,对他说一句:今廿,我也很想念你。 沈纵颐的天秤偏向了今熹一方。 意识到这个结果,今廿袖中的手掌捏成了拳头。 他不甘心。 一定是因为女主她、她若是偏心今熹的话,他的攻略进度就有落后的可能。 所以他只是在乎输赢。 根本不是在乎沈纵颐更喜欢谁! 废、物。 今熹的系统突地播放了条陌生的冰冷男声。 她和今廿同时一惊。 因为他们从未在系统里听到过这道声音。 不过其中暗含的威严却像极了主神。 可主神此刻应在快穿局看《仙行》前两次毁灭的资料才对。 这男声是谁的?! 沈纵颐,走。 视野里落下一道高大深沉的黑影。 今熹怀中一空,抬眼便见归宥冰寒的目光。 下意识皱起眉,她眼神警惕地望着归宥。 魔尊归宥虽然晚了五十年出现,但他对女主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强。 刚现面没多久就让沈纵颐提前堕魔了,不愧是原著里最大的反派。 沈纵颐被拘在归宥身后,她仍从他手臂旁探出半边身子,对担忧防备的今熹露出个宽慰的笑。 她语调柔和:不用担心我。 我在魔界很安全,你们尽快回陆浑山吧。 接下来该是她报复归宥的主场了。 今熹今廿两个笨蛋可不值得她动用焉极幻境。 第167章 第70章 摆脱 活该 师姐, 我可以走,但你也得跟我回陆浑山! 今熹刚要冲到归宥面前,忽然手腕处发出一阵剧痛。 系统的电击惩处来得猝不及防,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被罚的。 不得不停下, 今熹忍痛, 捂着手看向沈纵颐:师姐, 我就是为了找您才逃出陆浑山的, 你得跟我回陆浑山,我 嗞 系统加重了第二次电击的力度。 就在她说出要女主回陆浑山的下一秒。 今熹猛地醒过神,系统给的任务是她去魔界, 而不是带女主回宗门。 女主离开归宥, 他们二人的虐心情节也就完成不了了。 攻略者还没有擅自脱离剧情点的权限。 该死的系统! 今熹心中低骂一声,抬头面对沈纵颐关切的目光,虚弱一笑:师姐,我真的很担心您。 沈纵颐摇头,失落地看着今熹说:对不住,可我不能回去。我不能给陆浑山蒙羞, 我不能再给师尊蒙羞。 话音将落,她就感受到了今熹身上的外来者气息更加浓郁,与此同时, 今熹眼中满是呼之欲出的心疼。 沈纵颐垂首,似乎不可再回陆浑山的残酷事实击中了她的伤心处,浑身散发出忧愁难掩的气息。 而内心深处。她冷冷嘲讽这两个外来者的手段低级, 还不如卞怀胭当初的引诱高明。 比起今熹, 今廿倒是一反常态的沉默。 沈纵颐余光瞥向今廿, 本是轻微的一眼,后者却极其敏感, 当即眼神冷抬头寻找这目光。 当发觉是她时,那冷漠的凤眼微愣,紧接着就似亡羊补牢般对她笑了笑。 沈纵颐回以温柔但疏离的微笑。 她接着转过眼,继续看着今熹。 也就错过了今廿瞬间暗下去的眸光。 不过就算没错过又能如何,她才不会在乎。 师姐,您不回陆浑山,那就让我跟着您回魔界吧!今熹恳求道。 沈纵颐蹙眉,胡闹。堂堂陆浑山的弟子,何以自甘堕落去魔界。 她严词拒绝:今熹,不要意气用事。你可知那冥河 我知!今熹凝眸,道,我知道修士过不去冥河,我也知道魔族性情狠辣,我还知道师姐您在魔界过得不好,现在不好,以后会更不好! 如被今熹过分激烈的口吻惊到了,沈纵颐陷入沉默。 好麻烦的两个外来者。 他们跟着她又该束缚她许多了。 红润的唇张启又闭合,沈纵颐用犹豫且动容的神情完美掩盖心里的嫌恶。 而今熹见有机可乘,立刻更大声道:就算师姐现在赶走我,我等会还会偷偷跟着您去魔界,师姐不是每次都能发现我的吧? 视线中瞟到安静的今廿,今熹想到他刚才别有目的的拥抱,又恶心又生气。 计上心头,赶忙对沈纵颐说:而且就让我一人跟着师姐您就好了。让阿廿回陆浑山去,让他就跟掌门长老们坦白说是被我逼着出逃宗门的,这样阿廿从中脱身,而我誓死要跟着师姐您一辈子! 今廿陡然抬头,眼光冰冷地盯了今熹一眼。 想赶走他就算了,还用这般歹毒的招式。 他若是答应,在女主心里不就成了个为前途而不顾亲姐姐安危的小人了吗? 若是不答应,无形中增加了女主的思想负担,更是不讨喜。 今熹!你当真好样的。 看谁狠得过谁。 今廿收回目光,打破僵局,低头平静地说道:阿姊,我们现在赶回陆浑山是来得及的。而且江长老更喜欢你,她肯定相信你,我走的时候还打伤了守门师兄,我一人回去肯定要被关戒律堂的。 胡说八道! 今熹倏地扭头,他打伤个屁的守门师兄,为了阻止她保护女主,现在今廿都开始不动脑子乱扯谎了! 她狠狠瞪着今廿,开口正要反驳,他忽而又抬起眼,对沈纵颐哽咽道:师姐,长老说在这几日出逃寻你的弟子,只要在一月内赶回去就能免除责罚,否则一经发现就要被赶出宗门。师姐,阿姊被赶出陆浑山的话,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闻言,沈纵颐看着陡然惶恐起来的今熹,厉声斥责道:现在就带着今廿回陆浑山,不要叫我平白担心!今熹,你若不听话还跟着我,别怪日后相见我不认你这个师妹! 既然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那便免了她后顾之忧了。 也就能顺理成章地甩掉这两个笨蛋了。 思及此,沈纵颐难得对今廿温情地展颜,柔声说:今廿,保护好阿姊,带她回陆浑山,好吗? 今廿本没有期待沈纵颐能对自己笑,但是她这样做了,他忽然间很受宠若惊,点点头说:师姐,您也注意安全。等我和阿姊得到长老的同意,就来找您。 沈纵颐颔首,对他的承诺可有可无。 第168章 解决完他们的纠缠,她乍然变换了脸色,很冷淡地对归宥道:走吧。 对这些废物就和颜悦色。 归宥垂眼,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平声道:哪儿? 魔界。沈纵颐直接了当地对他露出厌恶的神情,说罢连看都不看他,自顾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她远离的动作太过鲜明,归宥不注意都难。 但他始终保持严冷的表情,只在催动魔气时,劲瘦的手背上绷起的几道青筋泄露了魔尊大人并非如表面上那般无所波动。 通到魔界的结界迅速地展开法莹,归宥尚未踏足,沈纵颐已先他一步踏进界内,留道纤弱背影给他。 归宥顿了下,走进去先低头说了句:结界乱流中不要乱动。 沈纵颐侧过脸,面无表情地对他冷笑一声:我死在乱流了,岂不更合你的愿。 归宥看了看她,没出声,只在她身侧多置了层保护结界。 催动阵法,他靠着边界立定,在望着沈纵颐的背影里回忆着一百年前的分魂记忆。 她在回忆里,也总是这般用冷冰冰的背影对着分魂,一次又一次抗拒他的靠近。 她是恨定他了。 归宥不自觉地抚上胸膛,这儿悄无声息的,和前千百年无异。 可他就是从其中捕捉到了点酸意。 微微的酸胀。 沈纵颐离开时,今熹想要挽留,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道牵制着她,让她动弹不得言语失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主被归宥威胁回魔界。 待结界的法莹消失,她忽然间又恢复了行动能力。 挣扎太过,甫一失去束缚便狠狠地惯在了地上。 师姐!!!全然不顾跌了一嘴泥,嘴巴里跌出血味,今熹用力地锤了下地面,怒吼道,怒声里泛出极深的无力感。 正咬牙切齿地生恨,眼中又走进了一双灰白布鞋。 鞋子的主人蹲下来,平视着今熹接近扭曲的面庞,皓齿红唇,勾起淡淡的笑弧:别想着用你这点心思跟我斗,你太不堪一击了,今、大、小、姐。 最后几个字,被今廿故意放慢了语速念了出来,这不啻一种极致的羞辱。 今熹顿时抬起气得通红的眼眶,眼光如同淬了毒,她猛地抓住今廿的衣领,低吼:你恨我!贱人,我就知道你一直恨我,恨我被人领养而你没有是不是!你恨我你恨我冲着我泄恨啊!你做什么要通过师姐报复我?!你为什么要推她进火坑!!! 今廿低眼,望着胞姐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他眼神冷静,不过展开个饱沾恶劣的笑:我是想赢你,不过你别忘了,我们本来就是对手。你若不是对这次的女主心软,你敢说你不会比我先这样做? 他嘲讽道,今熹,你别自以为高尚了。谁还不是个烂人呢,谁看不透谁啊? 今熹泛白的手指被今廿一根根掰开,亲弟弟攥住她的手腕又狠狠扔开,站起来后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而且你说的不对。我不恨你被领养,你这幅被养得优柔寡断的样子有哪点值得我恨呢? 我是嫌恶你。 他说完,地下街市里螺旋起一阵阴冷的风。 风声微微,如地狱恶鬼的低语。 好似被这冷风吹开了蒙着理智的轻纱,今熹抬起头,神情阴毒,唇边冷笑:今廿,你是嫌恶我优柔寡断,还是嫌恶我更讨女主喜欢,你自己最清楚。 她好像抓住了今廿的把柄,狠辣地逼问道:摸一摸你那颗肮脏的烂心,你装什么呢。你其实就是恨我,恨我比你更让师姐在意,恨我比你更坦诚,我能毫无顾忌地为师姐着想,而你呢,你这个可怜虫只能守着积分斤斤计较,你不敢,你不敢,你根本是个懦夫! 闭嘴!今廿像只被压了尾巴的野猫,倏地怒起来,他死盯着今熹呶呶不休的嘴,恨不得朝中塞进污泥堵住。 可今熹仍在说,她一定要撕开今廿的伪装,她就是要他鲜血淋漓地承认,他那颗心里也窝藏着和自己一样肮脏的心思。 今廿,我简直觉得你可悲。我听说你二十岁就死了,而我这种优柔寡断的人都活到二十五岁才死的呢,哈哈哈。 你这个福薄命短的短命鬼,一辈子没被人爱过吧。进快穿局做攻略任务的时候,把攻略对象哄得团团转的感受很爽吧,你变态的心理得到满足了吗,哈哈哈哈哈 今熹趴在地上,笑得张狂,以至于不住地捶地表达她的幸灾乐祸。 今廿胸膛起伏,眼神愈来愈暗,神色愈来愈狠。 今、熹! 噗嗤 银刃入体。血珠乍溅。 今熹收回手,一柄长剑插在今廿腹部,剑柄失去握力,剑身还微微颤动着,闪烁着刺目寒光。 她盘坐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对低头惊愕的今廿报以得意的微笑:今廿,这柄剑花了我一半的积分哦。 第169章 普通剑当然花不了这么多积分,但这是系统商城里唯一一把能在小世界里杀死攻略者的剑。 今熹对着今廿眨眼,你肯定舍不得花这么多钱杀我。 笑容扩大,甚而笑得令人胆寒,她盯着今廿惨白的脸:而我舍得,我第一次明白原来真想保护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舍得的。 你该死,今廿。 你这个该死的贱人。 第71章 主神 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今廿低头,看见鲜血逐渐渗透灰白衣裳,最后顺着衣摆滴落至地面, 很快便汇起了一滩血泊。 今熹, 你、疯了吗?他咬牙, 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今熹却笑, 是你先疯的。你忘了主神的强制性任务了吧。 他没忘。 就是故意让她失败的。 主神强制性要求他们两人到魔界去攻略沈纵颐, 阻断她有灭世的念头。 结果谁都没有完成这个看似很简单的任务。 任务失败的惩罚急速间降临,比电击更强硬数百倍的疼痛刺激着今熹今廿的神经,姐弟两看着对方的痛苦与虚弱, 竟都从心底里迸发出一阵畅快来。 看见对方疼, 自己的疼也就不作数了。 今熹到底比今廿好受点,她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而今廿失血过多,单膝跪了下去。 顷刻间气势逆转,今熹哼笑:今廿,自作孽。 任务失败也扣除了一定积分, 足足四位数的积分蒸发,今熹这次无所谓地扫了眼就不再看。 她低头,却发现今廿面对如此巨大数额的失去, 竟也仅仅是掣动了下嘴部,诸如恼恨愤怒之类的表情都没有。 这可不是今廿葛朗台会有的作风。 她顿时想通了这些异常的缘由,于是切齿笑道:我就说吧, 今廿。你就是不敢承认你喜欢女主, 你一边喜欢她, 一边不敢承认,贱人, 你就等着一败涂地吧。 今廿沉默,从系统商城里买了一颗最低劣的丹药服下勉强吊着条命,末了抿唇,轻声:是,我喜欢沈纵颐。 他漠然地起眼,可那又如何。她就是一串数据,我不可能为了一串数据放弃所有。 他不犯蠢。 牺牲一切为串数据的青睐,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这从始至终就不应该。 只是喜欢沈纵颐而已。 只是喜欢她爱别人时温柔如水的眼神而已。 又不妨碍他不择手段地谋取成功。 但今熹对沈纵颐的爱实打实妨碍到他了。 今廿敛眸,手按在后腰处,摩挲着他随身带的防身匕首。 这是把很普通的匕首,绝对杀不死今熹,但至少能让她也跟着受伤。 刃光微泄。 铮 匕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落进血泊中。 今廿皱眉。 地下街市的奴隶与奴隶贩子们仍保持着被归宥定住的姿势,五感丧失,表情空白如尸体。 昏暗的街道寂静如坟,今廿最开始没发觉有何异常,直至今熹忽而眼神一凛,对着他背后深深地埋下了头。 今廿一瞬间怔忪,他紧接着撑着重伤也回头,垂眸落眉。 有限的视野里,主神纯白勾金线的衣裳扎眼无比。 比华贵衣袍更令人心有揣揣的是主神冰冷威严的气势。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俯瞰着两个低头的攻略者,没说话,也不必说话,他们两人已经被其身上深重的威势给压得喘不过气。 主、主神大人。今熹最终自请罪责,她先承认错误当然不是为了袒护今廿,她是不敢让主神等。 将任务失败的前因后果细细交代完毕,今熹咬唇,自知瞒不过主神,索性坦白说:我我同情沈纵颐,主神大人。我做不到对她无情。 主神薄薄的眼皮向下一压,纤长眼睫在白皙皮肤上落着浅灰色的影,他淡绯色的唇微张,却并非惩戒之语:那便带着同情。 他的语气严冷,听不出明显情绪。 可今熹蓦然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主神,似从中体会到了某种宽宥。 其实主神根本不是宽宥她。 望着主神冰寒无比的锐眸,今熹就明白了,主神是想拿她做实验。 传统的攻略要求攻略者会演戏会伪装,要用最深情的假面做最冷血的事情,如此当任务对象好感值达到一百时,他们才能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 无论是《仙行》第一次毁灭时的新手攻略者,还是第二次毁灭时的卞怀胭,他们最初都恪守着无情是底线的攻略原则。 在与女主沈纵颐的相处过程中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意,殊不知过犹不及,待心中的心理防线一破,他们这些自以为无情的攻略者只会沦陷得比谁都快。 所以主神这次是准备有的放矢? 正好现在她和今廿对沈纵颐的感情不同,他们二人实力又相近,一组对比实验吗? 第170章 想到这,今熹打了个冷战。 她感觉他们这些攻略者就是主神眼底的蚂蚁,不值一提而且可供随意利用。 快穿局主神没有情窍,体会不到喜怒哀乐,更不会有同情怜悯一说。 和攻略者们时时刻刻警惕着自己对任务对象动心不同,主神才是真正的无心无情。 面对《仙行》这般棘手的世界,与沈纵颐这般近乎无敌的攻略对象,主神亲自监督攻略者们的任务进度,着实是正确的。 今熹眼神复杂。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主神。 即便他拥有着完美的样貌与身材,但他那双恍若从天边看过来的眼睛实在是令人从脊背生出寒意。 她本就有残杀同事之过,现下对着顶头上司,腿肚子不打哆嗦都是她阅历丰富的成果了。 而对于今廿的重伤,主神没有过多干预。 两个攻略者不尽人意的表现激不起他半分情绪。 主神漠然的眼光投向方才沈纵颐和归宥消失的地方。 他薄唇微抿。 归宥在此界的身份或许只有他知道。 连世界规则都不清楚这个横空出世的天道是如何取代旧天道的。 但主神知道,这一切的根本还是沈纵颐。 若非快穿局关于她的任务接连失败两次,前主神归宥也不必将《仙行》世界线拨回两次。 《仙行》规则偏颇女主沈纵颐,在卞怀胭任务失败后,归宥终于决定耗尽神力,第三次溯回世界时间线。 而他本人也进入了该世界里成为天道,并取代了剧情关键人物魔尊。 前主神原先无名无姓,自进入《仙行》成为魔尊后,才叫了归宥。 主神抬起冰雪似的面容,眺望不远处满街的僵硬奴隶。 如他所料。 从快穿局看完《仙行》的前几次攻略资料后,他就知道沈纵颐能让任何人都轻易地爱上她。 就是前主神也为她动了恻隐之心。 归宥何必应沈纵颐回一百年前的要求。 他太久不做主神了,所以有情了吗? 回到百年前做凡人,还是对女主有如此激烈情意的凡人,可预见的自取其辱。 今熹觉得身侧更冷了,她一抬头,看见主神的侧脸封着层薄薄的寒意。 即便知道主神不会有情绪,她仍旧自顾自地想到,主神这种表情很类似他们人的嘲讽。 但到底是错觉。 她想要再偷瞄一眼,眼前一花,定睛时主神却已消失不见。 待主神离开,今熹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可一想到沈纵颐,她心上的重压只增不减。 这时主神的脸在眼前浮现,今熹怔了怔。 不知道女主看见主神会作何反应。 毕竟主神进入《仙行》,用的身份是她的师尊。 第72章 入境 邬道升走后, 今熹忽而想起方才那道陌生男声。 那声线很像主神,但绝对不是他。 打开系统正想让系统向上汇报,今熹的手指又顿住。 主神对快穿局无所不知, 所以他能不知道攻略系统里冒出的陌生声音? 直觉中明白事情不简单, 今熹默默收回手, 再不简单她也无权关心。 玄烛州魔宫。 主殿殿门紧闭, 沈纵颐外放神识, 屏蔽掉了可能存在的窥探。 对于焉极幻境,她只知道它可以给自己提供无穷尽的魔气。 除此功效外,沈纵颐倒没用过它原先制造幻境的功能。 神识内探, 她在体内依旧找不到任何关于焉极幻境的实质性存在证据。 但幻境就跟她身体原先的一部分般, 初初认主时,沈纵颐便无师自通地利用起它了。 比起机缘,沈纵颐此刻想到个更贴切的描述,竟是归主。 焉极幻境与自己契合得如此完美,不劳而获的修为即便没有精炼魔气这一步,依旧稳定如一点点扎实修炼出来的。 一丝阴影片刻间从幽蓝的眼眸中闪过, 沈纵颐垂下眼帘,有条不紊地探究起幻境。 她心思不变。 既然归宥也是外来者,那她就不必再对他心慈手软。 原先他误打误撞推动自己堕魔的存在价值也就烟消云散了。 想了想卞怀胭、江春与等外来者的靠近, 再结合归宥在方外地说的那些话,看来外来者们一丘之貉,来此应都是为阻止以后的她灭世。 他们有此探知他人命格的神技, 却不选择直接杀她以绝后患, 那么她就有活着的必要。 沈纵颐思绪沉沉, 灵海中兀地跳出了几道水镜,她眯眼细瞧, 发觉正是她脑海深处被自己刻意隐瞒的几段记忆。 前几道水镜里播放的影像是她故国的生活记忆,最后一道沈纵颐怔了怔,而后眼神瞬时间杀意十足,她死死盯着最后一道水镜,竟是邬道升飞升那日的景象。 白衣胜雪、乌带束发的冰冷剑修立于巍巍云端中,在蜿蜒进天幕的宽阔通天玉阶里遥遥地望过来一眼。 第171章 他那淡漠若无物的目光仅仅从沈纵颐惊愕的眼上划过。 裹着冰凉雪粒的寒风吹过身子,宛若千万把刀锋在割,沈纵颐看见她仰头对着邬道升的消失,流了很多泪。 所以在修真界里,她最恨邬道升。 因为只有救她出尘的师尊让她没有目的地落过泪。 焉极幻境能得到她最深刻的记忆,当初却保留了她的记忆,让她带着欲望去破境。 这可是在它认主之前。 难道说焉极幻境便是为了认她为主,方才特殊对待她? 沈纵颐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 一切都是应得的。 再有如何恐怖的阴谋等着,也比不过被群外来者搓圆揉扁的好。 望着灵海中的记忆水镜,沈纵颐知晓这是焉极共鸣自己的目的后,为她提供的幻境场景。 从她豆蔻年华至沉国灭亡,每个重要的人生时刻都在供她选择。 沈纵颐眼眸微定。 她这次进焉极幻境,便是为了毁灭归宥的。 他们这类在修为上无坚不摧的强者,也只有在那颗心还有可乘之机。 如何彻底摧毁一个外来者的威胁性,当然是直接驯化他们,将他们的自尊踩在脚底永不可翻身。 沈纵颐经验颇丰,思念一转,择定了第二面水镜。 十三岁,那年正是皇兄入宫陪她的第一年,同时是归宥做他们沉国质子的第一年。 归宥既应了沈纵颐,自不会失诺。 只是他没料到沈纵颐找到的竟是已失踪的焉极幻境,而且入口就在魔宫偏殿。 没有多问,归宥沉静地迈进偏殿大门。 有关偏殿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和她狭路相逢中,此刻旧地重逢,两人关系却再次冷硬如冰起来。 一百年前的分魂记忆在他脑海中重复了无数次,即将就要亲身经历了,归宥蜷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望着女子绝色且熟悉的眉眼,低声道:伤好全了? 不必你虚伪担心。沈纵颐拧眉,她从不以为外来者的关心为关心,这些人是敌人,谁会为敌人心软。 她连多看归宥一眼都嫌恶,说完便踏入了焉极幻境。 看着她决绝且避之不及的背影,归宥唇线笔直,放开蜷起的指骨,垂眸随之进入幻境。 入口即将关闭,一道严冷的白金身影忽出现,邬道升漠然地注视着沈纵颐和归宥的身体被幻境白光吞没,长睫半垂。 这是焉极幻境。 是《仙行》世界里唯二的除了沈纵颐的不可控因素。 即便是他,在当初入境后也不得不丧失了记忆。 竟而做出许多些无聊的事。 若任如今已成天道的归宥在此幻境中与沈纵颐独处,邬道升思及个中后果,以及上次归宥对沈纵颐痴狂独钟的爱。 他俄而看透了这次入境归宥的表现。 不得不亲身入境。 邬道升剑眉轻蹙,空无一物的寒眸中忽地泄出了点不屑。 主神灭情绝爱,入境后即便生出情意也只是镜中人的劣性。 他自不会当真。 一百年前,凡间动乱已久,经过数年混战,天下初定,三大国雄踞三关,把守天下安危,各国周围另有小国林立附庸,受大国庇佑。 沉国居南方,水乡温柔之地,但国界处却有陡峭绝壁为天然屏障,是以在混战中素有易守难攻之称。 在其他国家眼中,沉国土地肥沃、富贵温柔,是称霸天下前必需霸占的一块肥肉。 天下安定二十年,沉国逐渐成为三大国中最有钱的国家,国土中也逐渐兴盛起重文轻武的风气。 沉国丰饶,多出美人,文人酸腐们多以此诗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赞沉国美人。 但要说绝世美人,沉国百姓只承认一位女子能获此称号。 那便是他们的公主殿下沈纵颐。 纵颐公主并无封号,沉皇爱民之至,在唯一的公主出生那日起,便昭告天下道公主是整个沉国的公主,不仅是他和皇后的女儿,也是全国百姓的女儿。 是以不封号,因再无封号比公主本身更尊贵了。 而且昭告的同时,沉皇宣布纵颐公主拥有参政权,只要其能为百姓爱戴并有治国能力,便可于及笄年正式成为储君。 公主今年十三,时令正冬,过年后十四,再走过如此的两个寒冬,她即可被立为储君了。 沉国上下无人不爱他们的公主殿下,所以在百姓心里殿下早已是储君了。 殿下,陛下口谕,让您跟奴婢几个去见见新进宫的世子呢。 正临摹大家书法的少女闻言,慢慢搁下笔,其身侧的奴婢们紧忙解下她被束起以免沾墨的衣袖。 少女垂完袖,抬眼,她一身淡紫烟罗裙,鬓发如云,抬起眼的瞬间,如雪般的面庞呈于日光之下,乌浓眉眼如墨,红唇轻弯,盈盈笑道:新世子?年岁几何,比本宫来年长还是年幼? 第172章 来传话的宫人只是听着公主殿下动听如黄鹂的声音,便已经心软如水了,弯身深深的,回话也似水温和恭敬:回殿下,这位世子过了年十六了,比您年长两岁。 沈纵颐失落地垂眉,叹了口气:又是位兄长啊,父皇怎总也不让些年幼的弟弟妹妹们陪我呢? 宫人们没回答,但看着公主娇嫩美丽的容颜,不由眼神温柔,内心轻轻说道,那是因为陛下疼爱您呀,年幼的多不稳重,可不能好好照顾您。 那便走吧,去看看这位新兄长。 沈纵颐倏而又恢复了笑颜,她边走边好奇问宫人:他是哪位皇叔的儿子,叫什么啊? 宫人双手交握于腹前,跟在沈纵颐身侧,垂眼答道:殿下,这位世子是五王爷的嫡长子,名合乾。 喔,五皇叔的儿子沈纵颐沉吟道,娇俏的小脸露出令人忍俊不禁的严肃,本宫知道他的。叔母的遗腹子,是五皇叔的独子。听说他口不能言,是这样吗? 普通奴婢当然没资格讨论皇家子弟的事情,但作为纵颐公主的大宫女,相当于沉国储君的大宫女,阿可是能说上一两句的。 她答复说:殿下,五世子并非口不能言,他言辞稍温吞,但聪慧过人,十岁便能考倒私塾先生呢。 哇,如此厉害。 沈纵颐毫不掩饰她的赞叹,双手合掌抵在胸前,目露惊喜:那他一定能比前面那些兄长们更厉害了! 阿可应了声是,知晓沈纵颐惊喜原因的她,眼中不禁划过一丝怜爱。 殿下享受万千宠爱,但作为未来储君不得不研习许多功课,本就承受着不同于寻常人的繁忙课业,自七岁起身侧又不能留下一个玩伴。 每年陛下都会从宗室里挑选比公主年长且聪慧的子嗣进宫,这些子嗣被当做公主当国君后的谋士忠臣培养,需要经过陛下和皇后的严苛考验才能长久地留在公主身边。 可惜的是,至今未有此人,坚持时期最长的也不过半年罢了。 纵颐公主再心思玲珑,在她这样的年纪里也不可避免地爱交友呐。 每次一有新人进宫,阿可都猜得出公主要问她什么,故而会提前了解这些新人情况,以备更详尽地为公主解答。 这次入宫的五世子,是五王爷唯一的子嗣,口吃不善言辞,再聪慧在交谈上有这般大的障碍,恐也不能留得长久的。 阿可默默咽下喉中叹息。 五王爷不喜欢五世子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听闻世子在王府里过得不甚安稳,时常被五王爷重罚殴打,小小年纪一身伤,性情又阴郁。 这种人实是难配他们如日光般明耀的公主殿下的 多思无益,沈合乾究竟留得下留不下,主要还是看皇上和皇后的考核。 思绪间,已到了安和宫,正是五世子的临时居所。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着靛蓝色长衫,露个背影,体格单薄,两肩却稍宽阔初露锋芒,长腿长手站在偌大一棵梨花树下,仰头定定地望着天。 第73章 五世子属实不配 安和宫的宫人们跪下齐声道:殿下。 少年挺秀的身子一僵, 而后缓缓地转过来,低头垂眼,轻声道:殿、殿下。 当他转过身, 沈纵颐立时眨了眨眼, 露出惊艳。 她还没见过如此俊秀出尘的少年郎呢。 远观如云中锦, 近看更似锦上雪。 她专注的目光似乎太明显, 少年敏感地注意到了, 纤长眼睫止不住地翩动,唇瓣也越抿越紧,眼角眉梢泄出一股隐忍的局促。 殿下侍女阿可小声地提醒了句, 这位就是五世子了。 阿可说罢, 飞快地扫了眼沈合乾。 她心中随之冒出点惊叹意味。 皇室弟子并无相貌寝陋者,但或许是日日对着公主殿下这张绝世倾城的容貌久了,见惯了绝色,那些个皮相斐然的世子郡主也就引不起阿可的赞叹了。 五世子还是第一位能顶住殿下的皮相而不失色的人。 不过再好的皮相,搭上他微微颤抖的的胆怯屏息的神情,也叫人只生了一眼的兴趣后就不想多看了。 是以阿可很快低下头, 心道到底如自家殿下般秀外慧中的人少之又少,就算这位五世子生得不错,但却不如殿下稳重。 沈纵颐弯眸, 拎起裙角蹁跹落到沈合乾身前:没有人跟本宫说过你这样好看。 她毫不犹豫地夸赞道,眉眼弯弯:本宫希望你比其他人更厉害,留在羲和宫的时间也更长。 羲和宫是她的寝殿, 是沉国百姓口中神仙居住的地方。 闻言, 沈合乾下意识地蜷起手, 抬头急促地和沈纵颐对望了一眼。 就在那瞬间的对视,他好像被她眼中的光亮给灼伤了, 立马又低下头,磕磕绊绊地答道:好、好,是,是的,殿下 第173章 沈纵颐歪了歪头,一缕细碎蓬松的黑发落到眉前,微微掩住她眉眼里的困惑。 在她眼中,皇家出生的人都是骄傲从容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沈合乾这般性情内敛到懦弱的皇室子弟。 一张好脸搭上他这双怯意的眼睛,说不尽的可惜。 她还没说完话,沈合乾就再次深深地埋下头,白皙的俊脸飘满了红晕。 这神态哪像皇家人,恐连商贾大户里的庶子都比不过。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气。 沈纵颐突然伸手,捧住少年脸颊,强硬地让他抬头:沈合乾,不要不敢看,你可姓沈。 姓沈的怎可卑微示人? 五皇叔怎么教的他? 她口吻中的不满着实是像砸到身上的一粒石子,力度不大,却带着震慑力。 在这种令人惶恐的震慑力下,少女钳制的动作倒是都可忽略不计了。 沈合乾只感受到她的手很温暖,那温度很紧迫地压在脸侧,和他自己脸颊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惊愕地看向她,从她手掌传递而来的温度渐渐深入肌理,在她的注视中,这股暖意从脸上一直蔓延到全身。 沈合乾这下子感到他浑身都很冰凉了,双手僵硬地贴在身侧,启唇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只有视线是清明的,眼中满是少女仰头看他时的认真情态。 从她这种认真的表情里,沈合乾却咀嚼出另外的温柔。 没有人没有人这样捧着他的脸过。 他从未被人如此温暖地看着。 沈合乾不免有些怔了,回望沈纵颐的时间竟在这种愣然中拉长。 忽听少女笑道:这才对嘛。 她松开手,略微满意地点点头,果真很聪慧。记住了,沈合乾,自下而上视人者,不是低贱便是蠢,你不要做这种人。 言罢,她牵起沈合乾的手,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哎沈合乾,想不想放肆一把? 少年睁着清透乌黑的眼眸望着她,不明觉厉地张开唇,没说话。 他太木了。 沈纵颐叹口气,陡然间又变换了副骄纵笑貌,紧紧抓住沈合乾,而后大喊一声:跑! 沈合乾仍然呆楞的时候,就听到耳边炸起少女含笑的斥责:笨呐沈合乾,跑!跟我一起跑啊! 宫人们也没想到沈纵颐蓦然间带着五世子跑起来了。 她们愣了好一会儿,因为这般放肆的行为实是不似公主殿下会做出来的事情。 还是阿可反应最快,急声道:殿下,殿下,小心啊! 她紧接着招呼其他宫人:愣着作甚,去护着公主啊! 剩下的宫人才急急忙忙地挽袖提裙,纷纷追跑上去。 在一大堆宫人们的公主公主声中。 沈纵颐笑声愈发清脆,她一边拉着沈合乾,一边不住地回头对他说:我总是觉得,现下更觉得她们哈哈她们多像是一群只会叫公主的鸟儿! 她回眸时盈香的青丝随着娇笑声一同拂到眼睛上,沈合乾愣愣的颤着卷翘长睫,又被这些突发情况弄得有些紧张,不由反握了掌中的手。 少女指骨纤细,好似花枝,感受到他的回握,一刹时更强势地将手指伸进他指缝中,紧紧扣住他比其大得多的手掌。 那双含笑的明眸赏了他一眼莹莹余光:沈合乾,你在害怕吗? 即便比她大三岁,但沈合乾的年岁完全没有优势。 被少女这般问,他只是慌乱摇头:不、不、不 愈是紧张他愈是说不出整话,现在索性是连个不怕二字也说不出口了。 沈合乾神情顿时变得很灰暗,凝定的眼光在急遽晃动的周遭景色里小心翼翼地瞥向沈纵颐。 他不害怕后面紧追不舍的宫人,也不怕可能会降临的惩罚,但是心跳得还是太快,微弱的恐惧从心底浮现,不知是为奔跑还是为想到她甩开自己的可能。 少女淡紫色的裙带随风飘到了少年身前,沈合乾的眼神被这条不断浮动的柔软衣带攥住,他用力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场随时会清醒的绮梦。 绕过假山楼阁,最后沈纵颐带着他跑到的出岫楼上,出岫楼是皇宫里第二高的楼阁,最高的那座则在羲和宫里。 到这儿,沈纵颐便停下了脚步。 出岫楼不大,二人站在横栏处已有些狭窄,再挤进其他人显然就有些危险。 于是那群宫人们只能站在楼下焦急地往楼上望,阿可叫道: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您别吓着奴婢啊! 沈纵颐松开抓着沈合乾的手,双手扶着栏杆向下笑道:阿可,好阿可,本宫想吃芙蓉鸭了。 第174章 阿可愣住了,殿下在这时候忽然说要吃芙蓉鸭,这这 她哭笑不得,无奈又怜爱,殿下,那您下来罢,奴婢这就吩咐小厨里的人做。 沈纵颐扒着栏杆作势往下跳,可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就连最沉稳可靠的大宫女阿可都吓得面目惨白,双手颤抖。 笑容渐渐平和,沈纵颐可怜起这群成天跟在她身后只会叫唤公主的鸟儿,算了,本宫这就来啦。 她朝外走,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动静,转头一瞧,沈合乾盯着他自个儿的手发怔。 沈纵颐看了看他的手,骨肉均匀、白皙如玉,的确是很漂亮的一双手,但也不必这样痴看罢? 她眼神疑惑,喊了声:沈合乾,跟上本宫。 少年沉默地放下手,抬眉对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这副模样 沈纵颐蹙眉,她便转身,不再理会他。 这种反应缓慢的少年若非有张好皮囊,怕是都得不到她一个字的搭理。 相比之下,连住在冷宫的那个质子都比沈合乾有趣。 沈纵颐很怀疑,沈合乾会不会连父皇母后的第一道考验都过不去,一月待不满就被遣出宫了。 届时 她又得换个伴学玩。 少女心事重重地瘪了瘪嘴。 平日里学策论谋略便罢了,闲暇还得耗费时间在和伴学熟稔上,实是不值。 偌大个皇室,如何连个有资格待在她身后的人都无。 储君殿下叹了口气,她胡闹归胡闹,但总是点到为止。 下了出岫楼,对仍然一脸后怕的阿可道:把芙蓉鸭赏给她们吧。 沈纵颐抬起俊秀的下巴,点了点阿可身后的宫人们。 她们忙不迭跪下,高呼恩赐。 沈纵颐转身,阿可跟上后低声道:殿下,那五世子他? 他?沈纵颐思量一番,道:就安置在上书房罢。 阿可应是。 新伴学已见,适时该带着他去永宁宫见皇后了。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一阵几近于无的动静,仔细一听,原是沈合乾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余光稍稍朝后,阿可瞥见这位气势卑弱的五世子,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她想到以往伴学都是住在羲和宫侧殿的,以便与公主一同学书,只有未曾通过陛下考验者方会被遣去上书房。 如今这五世子连侧殿门都没进就被公主遣走,等到了上书房,还不知会被其他世子郡主如何捉弄呢。 据阿可了解,每位到上书房的公主伴学都会对后来者极尽刁难。 皇室子弟生来尊贵,也正因此,他们的嫉妒才更激烈可怕。 为了争夺公主多一眼的注意,这些平日里优雅谦和的权贵私底下可都打得头破血流、宛若疯狗般毫无风度。 五世子他又生得这般好看,很难不遭上书房众人嫉恨。 虽说已大致猜出沈合乾日后处境不会太好,但作为奴婢的阿可也不会多说什么。 她绝无去提醒他注意的可能。 说到底,这些世子郡主争来争去都是为了在自家公主面前崭露头角,为得到殿下的宠爱而争。 那么最后胜出的人自当是能力心机各方面的佼佼者。 只有这种人才配得上站在公主身边,协助公主继位大统。 若是沈合乾当真在角逐中失败甚至是死去,那么久说明他不够强大,错全在他的弱小而已。 阿可。 阿可陡然抬头,她神情懊恼,责备自己方才走了神,竟然没有及时注意到公主的需求。 殿下?婢女敛眸,紧张到不停绞动袖角。 沈纵颐侧眸,望见了阿可的不对劲,没有责备,而是耐心地道:阿可,本宫要去跟父皇说,本宫应去上书房去学些日子。 殿、殿下?阿可这回听清了,立马惊愕地抬起眼。 启唇将要说话,忽而顾及到身后缀着的沈合乾,有些话不能放在明面上讲,只有委婉地道:太师太傅三位大人昨个还说殿下您应学更深的书册了,您若是去了上书房,那 阿可言未尽,沈纵颐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轻笑起来,少女稚嫩的脸庞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复杂:不,本宫从老师们那儿学得够多了。 老师们如今只教她忠义礼孝的为人之道。 她自然明白在百姓和臣子眼里,自己应做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谁不爱戴她沈纵颐,足见她在处世为人上已青出于蓝了。 但她既注定要做帝王,便不仅要学为人,还得学为君之道。 而王道,自不能只从书册上学。 第175章 老师们再博学,终究不过臣子。 而且,他们也老了。 沈纵颐侧身,笑眸正对阿可怔住的脸,她慢慢说道:阿可,太师昨儿与本宫说太祖皇帝征战南北的事迹,本宫忽而意识到,这天下究竟不是靠文人的嘴皮子和笔墨磨下来的。 真要定天下,本宫手中自当有把不逊色于当年太祖皇帝手中那柄龙泉宝剑的利器。 等来的利剑只会反伤执剑者,本宫要去上书房亲自磨一把。 似被殿下的话给惊住了,阿可盯着少女白嫩的脸庞,眼中透出极深的敬慕来。 这就是他们沉国的储君殿下。 少时鸿志,必成霸业。 望着一双如此明亮灼人的眼睛,谁能不相信纵颐公主拥有统一三国的伟力。 阿可坚信,于是她温和地颔首:奴婢明白了。殿下,您放心,奴婢愿为您肝脑涂地、死而不悔。 君臣之间的交谈结束。 沈纵颐伸手轻轻拨开阿可的肩膀,望着沈合乾垂落的眼皮,似笑非笑道:沈合乾,你怕本宫? 她纤细的手指搭在少年坚硬的肩头,拍了拍:别抖了,看着我。 沈合乾抿唇,手掌抓皱衣裳,喉结轻微地攒动:殿、殿、殿 嗯。沈纵颐收回手,柔和眼光紧紧扣住他怯懦后退的视线,不让他有半分逃离道:说,说完。 和她强硬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公主殿下尊贵的身子前倾向他,姿态松弛,让人也感同身受的包容。 沈合乾泛红指骨蜷缩在腿侧,他咬唇,艰难地张口:殿、殿、殿下,多、多、多谢、殿下。 沈纵颐不知道他多谢什么。 不过这宫里除了父皇母后,几乎没人不对她表达出过满的情意。 感恩感谢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之一。 故而她不在意他的谢,但很开心沈合乾终于不像个锯嘴葫芦不说话了。 她弯眸,拇指按了下他柔软的唇,一触即离,做得不错。走,跟本宫去见母后吧。 沈纵颐折身的瞬间,牵起他冰冷的手掌,她兀自带着他在宽阔的宫道上走,阿可也表情自然地跟着。 只有沈合乾一人,垂眸呆滞地看着被少女紧握的手。 没有活人握过他的手。 他这双手十几年来感受过最柔软的东西,莫过于后院里落了满地的梨花花瓣。 她的手比花瓣还细嫩,却更多一份暖意。 少年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他不适应这种温暖,甚而觉得恐惧。 可沈纵颐回过头淡淡瞧了他一下,沈合乾就不敢再动了。 她她会像父王那般打他吗? 他小时候试探着牵起父王衣角时,就被他拿马鞭抽过。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直至今日想起依旧是不可忍受。 或许是回忆过分惨烈,沈合乾死死咬住唇瓣,却仍然湿了眼眶。 第74章 回来了 伴学入宫, 先见公主,而后再见皇后与皇帝。 永宁宫殿门大开,两行宫人井然侧立于道侧, 垂首束手恭候中。 待殿外传来公主辇车响动, 永宁一等宫女尚儿即穿过一众宫人, 率先于台阶下迎接。 纵颐公主安。尚儿一跪, 她身后一大串的宫女们便逶迤跪了下去。 沈纵颐径直走到尚儿面前, 伸手虚虚扶了一把:尚儿姑姑快起来,本宫是带新伴学来见母后的。 谢殿下。娘娘正在殿内等公主呢。 尚儿恭敬地低头,退开半步, 领路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沈纵颐身后的沈合乾。 样貌一等, 低眼矮眉的却有畏怯之嫌,按说也是王族之后,这幅小意懦弱到底是不配做殿下伴学的。 收回目光,尚儿将沈纵颐和沈合乾领到地方后,折身便出了殿。 这些伴学无论如何的差劲,日后待殿下登基, 总归是谋个官职无忧一生,即便如五世子这般一眼就知走不到高位的人,也会是前朝铁板钉钉上的臣子。 那么他们君臣对谈, 就是尚儿这样地位不低的大宫女也是没资格留下旁听的。 皇后是一位气质雍容面容姣好的女子,端坐于圆背椅上,见到女儿前来, 眉眼微微舒展, 露出抹慈和的笑容。 已已, 来,坐到娘亲身边来。 在私下, 皇家人关上宫门,女儿唤母亲是娘,唤父亲是爹爹,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只有外人在场,如宫女们在时,彼此间才以君臣相称。 沈纵颐甜甜地喊了声娘,接着就跨步上前抱住了皇后的手臂,埋在温暖的怀抱中,她仰头道:女儿也有小两日没见到您了,娘,您怎么又不见我呢? 皇后温柔地抚着女儿鬓角,眼波如云雾般轻柔:怎么会不想见我们已已呢。是娘身子不好,这两日染了风寒,不叫你也是为你好。 第176章 又染风寒了?闻言,沈纵颐眉头一蹙,心尖莫名紧了紧:娘,太医们如何说?年初时不还说只要好好调养便可康健吗?怎的都到年末了,还没个彻底治好的苗头。 病去如抽丝,慢些归慢些,总是有效用在的。 说话间,皇后抬起一双内敛的凤眸。 她看向树立在门口的沈合乾,收起了面对女儿时才有的慈爱平易,神情浅淡中带着威严:你就是五王的儿子? 沈合乾揪着袖角,不安地点了点头,嘴却没张,不开口回答长辈的问话这可是极大的失礼。 皇后眼光更漠然了两分,她接着淡淡道:五弟不进宫,你生这么大,本宫却是第一次见你。你叫什么? 长这么大,沈合乾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如皇后这般威势严重的女子更是见所未见。 她语气不重,不像父亲般总是暴跳如雷。 可他比起怕阴晴不定的父亲,却更怕皇后。 沈合乾咬唇,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中,他不敢抬头,在日渐焦灼僵硬的氛围里,终于蹦出个字:合、合 娘,他叫沈合乾! 少女之声宛若天籁,她看出了少年的不适与恐惧,紧忙解救了他,为他答道。 沈合乾蓦然松了松手,反应过发生的事情后更用力地掐住了掌心。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只听得到少女的那声沈合乾。 原来自己的名字也能这样动人 皇后眼角微沉,不赞同地看着女儿:已已,你应让他自己答。 哎呀娘,他是我的伴学嘛,我更应当护着啊。沈纵颐摇撼着皇后的手臂,娇痴地说:而且他的姓名多好听,女儿喜欢多唤唤。 分明是蒙混过关的理由,那厢沈合乾听到,默默红了脸低下头,双手握拳不住地用力。 他很认真地听着她的话,看样子是将沈纵颐的每一句话都当做甚么灵丹妙药在听。 皇后余光瞥见沈合乾这点表现,心中难得生出半丝满意。 这孩子虽不堪重用,但胜在心性怯懦容易拿捏。 五王去了边关镇压动乱,前朝如今都盯着边疆安危呢,作为五王唯一的儿子,怎么说也不能不善待些。 待边关安定了,将这愚子再送出去也可。 伴学有没有对纵颐的学业都没甚么影响,索性就把这五世子当做她的玩意儿养着玩也好。 思及此,皇后缓和了神色,对沈合乾招了招手:合乾啊,你到皇伯母这儿来,给皇伯母好好瞧瞧。 沈纵颐听娘亲让沈合乾唤伯母,就明白娘是不会把他送出宫了。 她禁不住扬眉,悄悄地背对皇后,面对沈合乾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是她刚才解了围,这才留下了他。 本以为会看见这小子的笑,谁知她才转过身看他,沈合乾就匆匆低了头,好像是做错事被抓住的学生,一团窝囊气。 沈纵颐哼了声,抱臂坐到了侧边的圆背椅上。 她下意识对沈合乾的呆木生出些许的不虞。 宫里的人每个都是人精,尊贵如她何时碰到过如此不识时务的人。 不过这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沈纵颐放下手臂,撑着椅子往地面上瞧。 这地有何好看的。 她垂头及时,竟恰好错过了沈合乾不自主地颤抖了下肩膀。 皇后召沈合乾过去,本也不为过多为难他。 见其始终如履薄冰连眼皮都不敢抬的样子,更觉此子少见多怪,不值得花半分心思调教。 况且当初五王爷寻死觅活要娶一商女的事迹闹得天下皆知,乃至于皇家难堪更在百姓口中成了饭后余资。 这种情况直到纵颐出生后才有所好转。 可以说皇家形象全靠已已一人力挽狂澜起来的。 所以五王一家在皇室里多年来都抬不起头。 若非五王有将才,日后寻个由头除之亦未可知。 皇后说了几句,总也得不到回应,也就乏了,本宫实是倦了,已已,带他去你爹爹那儿罢。 娘您没事吧?要不要我现在给您传唤太医? 沈纵颐闻声不对,立即闪到皇后面前,挤开木愣站着的沈合乾后,也顾不及他黯然的目光,抬头紧张地看着皇后。 不住地问:您是不舒服了吗?哪儿不舒服? 皇后含笑,反手握住女儿细嫩的双手,放心吧已已,你尽管带着合乾去,不必担忧娘这儿。 把沈纵颐扶起来,借她的身子挡住自己脸,皇后悄然向闺女眨了眨眼。 沈纵颐立马醒过神,当即有些哭笑不得。 她喊了声:娘! 眼眶转而湿润了。 心口跟着泛酸。 她禁不住蹲下身,伏在娘亲的膝头哽咽了声:娘您吓着女儿了。 第177章 皇后也没料到简单的闹一闹竟将已已吓成这般模样。 她既是好笑,又跟着有些感伤,抚摸着少女温软长发,温声如水道:都是要做储君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子,不作兴哭哭啼啼的。 沈纵颐默默摇头,环紧娘亲的双膝:娘,已已真的好想您,已已好想好想您和爹爹啊。 皇后怔了下,敏感地察觉到女儿的心绪不对,停下抚摸的动作,转而轻轻捧起少女脸庞,低声道:怎么了?娘的小已已哎,是太累了吗,不会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欺负你吧? 沈纵颐咬牙,望着自己稚嫩的手,和尚且年轻的母亲,禁不住眼眶又热又疼。 但她强忍着,忍着不叫泪水流下。 娘说的对,回来做储君了,怎可再于人前示弱。 如今那些所谓的仇人都还身处卑贱之中,她才是上位者。 抚着女儿细软的黑发,皇后垂眸,换了个话题问道:已已,太师与你爹爹说,你最近性子有些燥? 沈纵颐鼓起嘴,撇掉泪意,从皇后怀中抬起头:是太师总教些儒道中庸,我说想学些其他如兵法之类的东西,他却不教嘛! 兵法?注视着女儿,皇后眼中满是溢出的柔情,她从不责备沈纵颐,她喜欢就这样心平气和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那已已更喜欢兵法吗? 被母后看着,沈纵颐浑身好似浸在温热的水中,舒适慵懒得直眯眼,她笑着摇了摇头:母后您知道的,我喜欢的不是兵法,不喜欢的也不是儒道。 你啊。皇后轻轻地刮了下沈纵颐鼻尖,搂着女儿瘦削的肩膀站起来,而后朝桌侧慢慢走,边走边说:小小年纪,心却这般大。你爹听了指不定多高兴,又该赏你好些东西了。 那母后不高兴吗?沈纵颐坐下,从盘中捡了块雪莲糕,问完话便抿了点糕角,甜了甜口,借嘴里这点甜意,以祛除内心的酸苦。 皇后捏着帕子,倾身给她拭了下唇角,柔声如云道:母后高兴啊,只是母后也心疼。 沈纵颐朝母后笑了两声。 她就知道母后会如此回答自己。 太傅太师等人对她又敬又爱,都恨不能一股脑将那两颗脑袋里的学识全传给她后辞官回乡,故而从不放松课业考察等事。 世上只有母后会在众人催赶自己成为合格储君时,心疼她太累。 失去过一次,方觉得这些少女时最觉得平常无奈的话,是如何的珍贵无比。 她想要母后多说些话,说得愈多愈好。 万一日后 娘她身子不好,这病丝也是抽不去了。 沈纵颐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脑子里的愁绪给甩开,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既然都能以废灵根之身成为修真界第一宗的大师姐,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做成后,还有何事做不了。 这次在焉极幻境救不了娘,等出了焉极,她便继续找办法。 怎么,头痛?皇后神色一紧,眼瞧着就要让门外的尚儿去唤太医。 沈纵颐赶快抱住皇后的手,娇嫩的脸挨着母亲温暖的手掌:娘,我没有头疼,我只是觉得您对已已太好了,已已会铭记一辈子的。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这话皇后一怔,忽然间像是想到什么,眼神霎时软得不行。 眼眸竟起微微泪光,手掌不住地抚着少女细嫩的肩头,慢慢地哽咽了。 已已和她父皇一个性子,甚少说这些柔情的言辞。 现在竟能抱着她道思念,可见在何处受委屈了。 爱女心切的皇后愈想愈深,最终一脸怜爱地捧起沈纵颐的脸,轻声细语道:已已,课业太重乏了罢,今夜留在永宁宫,母后给你做最爱吃的芙蓉鸭。 母后,您过于忧心啦。我真是想您,我现在才发觉这世上只有您和爹爹是真爱已已的人。 沈纵颐抱住母后的手臂,紧紧地闭着眼,浓长的眼睫不住地颤,这泪忍得也是辛苦。 兀然睁眼,眼底是深沉浓郁的复杂情绪。 娘,那您好好休息。我带着沈合乾去爹爹那儿。 放开手,沈纵颐神色如常地道别完,若无其事地弯唇笑笑:不要累着自己,我明天中午下了学再来永宁宫。 哦对了。她刚要转身,忽而又回头叮嘱道:您就不要亲自做芙蓉鸭了,这些事情都交给宫人们去做吧。 皇后柔柔地笑着,注视着女儿的背影,心道怎么舍得呢。 久病成医,太医们不敢说,她自个心里最清楚。 这日子过一日少一日,眼见着不会活长久,当娘的在最后的时日里怎么舍得让女儿吃的尽是别人家的饭菜。 沈纵颐带着沈合乾前往御书房,这会儿下朝了,皇帝该在御书房批折子。 穿过御花园,红梅怒放白雪皑皑,大雪丰年,沉国上下都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新年中。 第178章 沈纵颐无视了漫天雪絮与彻骨冰寒,俏白小脸在雪影的照射下泛着寒意。 她快步跨过刚扫过又落了一层薄雪的台阶,神色晦暗不明。 沈合乾的玄靴踩实了雪粒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万籁俱寂里显得如此响亮,沈纵颐的思绪由此被拉回到他的身上。 沈合乾?她忽地停下脚步。 被清扫的台阶上只有她一人,因此道狭窄,当然要让最尊贵的人行走u,也就是沈纵颐。 沈合乾和其他宫人们都在道旁的深雪里站着,等候着沈纵颐的吩咐。 时隔多年再见皇兄这张俊逸面庞,沈纵颐闭眼,扭过脸静了会儿,方才睁开眼眸对其淡声道:母后方才问你那些话,切记在心中,我们说到底还是一家人,不会害你的。你不要防备我,也不要防备你皇伯母。 沈合乾顿了一顿,半晌抬头盯着沈纵颐的眼睛,郑重地嗯了一声。 不要嗯。沈纵颐走到他面前,冷声说道:张口说话。 她从久远的记忆里捕捉到了什么,命令结束又补充:在宫中无人会因你说个字就鞭笞你,你只需要学书和听本宫的话,本宫保你无恙。 当年沈合乾和她一同进的上书房,他伴学的身份只是形式上存在,实际上已不算了。 不过后来她才知道,这层身份消失对沈合乾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是伴学,却被纵颐公主照应着带入上书房,和一群清白厉害的王孙贵族们同坐一个学堂,享受着其本不该触碰到的资源,这本身是一件罪不可赦的事情。 在阿可口中,五世子虽有口疾,但是天资聪颖,是十岁时就考倒先生的神童。 但进入上书房,每个王子皇孙都是天才,都是天赋异斌的天骄,沈合乾的天赋不值得他们一点点的特殊对待。 口吃的毛病更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他被攻击与欺辱的理由。 那时沈纵颐年轻,一心只有做最好的储君殿下,满脑子是如何治理国家的宏图壮志,十四岁得到储君诏书后便前往沉国各地考察。 治水患察人情,她样样做得不错。 是以忽略了沈合乾,忘了宫中还有个处境艰难受尽欺负的沈合乾。 待她十六回宫,沈合乾已是青年模样,气质阴郁神情莫测。 见到她时却出乎意料的隐忍又靠近。 是、是。 沈纵颐抬眼望着少年。 真想不到这般孱弱青涩的儿郎,日后会成为比他父亲还厉害数百倍的将军,会成为沉国的皇位继承者。 第75章 御书房外奴才不多, 挨着门站着的是五十多岁的大内太监总管,面白无须,气质阴柔。 沈纵颐屏掉左右, 独领着沈合乾一人走过去。 太监总管细眼一挑, 瞥着两道人影, 神态愈发恭敬, 往前迎的同时把嘴咧开笑道:皇上刚刚还念着公主呢, 这不赶巧您就来了。 父皇还在批折子? 哎呦对咯殿下,您赶快去劝劝陛下保重龙体呐。从下了早朝到现在,陛下连晌午饭都没用就一直批折子呢!提及这, 老太监就把脸皱成朵菊花, 他是劝过又被赶出来的,不然此时该在御书房内为皇帝研墨才对。 沈纵颐:大惊小怪作甚,平添这些焦心。 她说完,大太监顿时垮下神情,细缝眼里抖落出几点可怜的哀求。 见状,沈纵颐笑, 父皇身侧的老太监原来这般有趣。 时过境迁,宫中众人的样貌再次清晰起来,倒让她从中体会到别番新奇。 行了陈公公, 快收收你那树皮根子似的脸,你大抵忘了我儿时被你这张老脸吓了一回呢。 陈大太监先是一愣,而后惊愕地绷紧了下巴。 他没料到殿下会突然提及此事。 他生得不大好看, 几年前把只有七八岁的小殿下给吓哭过, 自此后就被皇上勒令少在公主面前出现。 宫里人都避免谈及此事, 毕竟未来储君被太监吓哭不是何等光彩之事。 却没想到殿下她竟以此玩笑看来殿下大度,把这件事揭过去, 原谅他了。 陈公公想着想着,眼神放柔,又带着几分被赦免的感激,望了沈纵颐一眼,轻声道:是,殿下。 他安静地退到一旁后,余光扫到沈纵颐身后跟着的少年时,却不自觉防备地眯了起来。 这位倒是没见过。 作为宫里老人,他都没见过的王孙贵族也只有五王府的那位了。 陈公公重新打量了一番沈合乾,看着少年头都不敢抬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不由得轻蔑地勾起唇。 到底是莽五王的儿子,一家子人不入流,满身扶不上台面的小气。 就这种人物也配待在他们尊贵的殿下身边做伴学? 哼,铁定是待不满一月就要被送出宫去。 第179章 思绪间,沈纵颐已迈入御书房。 她扭头对沈合乾交代道:你且在门口等等。 沈合乾垂眼点头,闷不做声,一副怯貌。 哪有这么多好怕的? 沈纵颐微顿,张口似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出声。 折身进入御书房,便径直走向内室。 已已来了? 宽长的木案后坐的明黄衣袍男人便是沉国当朝皇帝,一侧说话,一侧还执着朱笔不住地批折子。 沈纵颐站在案面不远的地方,站在那儿就默默看向父皇,他鬓角已有许多白丝了,却丝毫不损他面目的威严。 皇帝端坐在黄梨木圆背椅上,右手一动就是一道朱批,两道黑中泛灰的眉紧紧蹙着,似有千钧重的事情压着他的双眉。 他是沉国最心累的人,而她是接替者。 做皇帝很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所以宫里人见到她,在怜惜她稚嫩肩膀要扛起整个国家的同时,丝毫不敢放松对她的管制与培养。 已已? 她站的时候有些长,皇帝抬头,疑惑地喊了声。 爹爹。 沈纵颐回神,神态自然。 她慢慢走到桌案前,拖了把圆背椅坐到皇帝面前。 今儿是新伴学入宫的日子吧?皇帝搁住笔,望着沈纵颐,一双利眸在看向自己的女儿时才柔和得像个父亲。 他就在门外,我让他等着呢。顺手从批过的折子里抽出一本,沈纵颐信手翻看着,看完后道:兵部急调兵,爹爹为何不允? 皇帝神情微峻,他盯着女儿的脸,道:已已认为爹爹该允? 兵部尚书虽老,却不糊涂。五叔虽莽撞,却着实是个好将才。他们既然都说调兵,那便是真要用了。 这些弯弯绕绕皇帝岂不知道,他闻言笑了,朝沈纵颐伸出手:来,已已,把折子给爹。 沈纵颐将折子递过去,皇帝接住,将其铺在桌上大手一挥,划去不字,留个允。 紧接着抬起头,合好折子,朝外:来人。 也不知陈公公怎么听见的,隔着两道门依旧很快反应过来,猫腰快步进了门:奴才在。 把兵部刑部的尚书都叫过来,这折子单送到兵部大牢去。 是。陈公公恭敬答,上前捧过折子,仔细地问了句:各位王爷需一齐过去吗? 哼。皇帝冷冷地哼了声,陈公公立即明白过来,又道了声是,紧接着就猫腰退出了御书房。 待陈公公离开,沈纵颐眨了眨眼:原来爹爹给已已设关卡呢。若是我方才说不同意拨兵,这时已被您拉着训斥呢吧。 皇帝满意得哈哈大笑,不愧是朕的闺女,聪慧得很! 过会儿你跟爹爹一起去议政殿。 沈纵颐勾唇,道:对了,将沈合乾送进宫做我的新伴学,也是您特意安排的吧? 是咯,他爹在边关打仗,我们不得帮人把后顾之忧解决了。 皇帝放下奏折,他像个平凡人家的父亲般,慈爱地和女儿拉起家常:他娘刚生下他就没了,你五叔又哪里是会照顾人的样子。若不是从宫里拨个嬷嬷去五王府,如今见得到见不到沈合乾还难说呢。 我明白,我不会让他被人欺负的。 当初在御书房和父皇究竟说了哪些话,沈纵颐已记不大清了。 现下五王在外带兵,最牵挂的自然是独子沈合乾。 父皇得让五王把心放进肚子里,让他安稳备战。 不错的话,大概就是这些了。 沈纵颐起身,那我这便去叫他进来,给爹爹您瞧瞧吧。 等等。皇帝制止住她。 沈纵颐顿住,重新坐了回去。 你五叔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沈纵颐愣了下,五叔还曾给自己留过话? 她对此怎没有印象? 五叔说什么了? 皇帝顿了一顿,沉声道:他说让你不要同情沈合乾,他打小就没用,要打要骂都随你,便是活不到及冠,也看他造化。你千万别管。 什么?五叔真是这样说?沈纵颐愕然起身,沈合乾是他亲儿子吧? 皇帝颔首。 其实五王说的只比他的转述还恶毒。 你五叔这人多少年过去了,也还这性子。他不是在攻讦皇宫难测,而实是瞧不起自己的亲儿子,故才撂下这番话走的。 他虽这般说,但已已你 皇帝未把话说满,但沈纵颐已是明白了。 她颔首道:我知道了爹爹,您放心吧。沈合乾总归是我堂兄,我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第180章 嗯,皇帝沉吟一番,将酝酿好的想法说出口:不过能少接触就少接触罢。你及笄了就是储君了,未来还是我沉国的皇帝,不和五王府里的人太近最好。这样,爹给你想了个法子,让他去上书房,如何? 这不巧了。 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纵颐笑出声,在皇帝疑惑的眼神中解释了一番。 皇帝便明白了,欣慰地抚了抚她的头,我们已已有储君之范啦。 中年男人笑时,眼尾褶着一条条的细纹。 俊朗的面庞上因这些细纹而显现出几分老态。 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父皇,原来他这时已经很老了。 沈纵颐笑容渐渐变淡。 她很少会后悔的。 她本欲尽快驯服归宥好驱使他,却忽略了自己和他绑定着进入幻境,注定要重新目睹爹娘接连的死去。 望着谆谆教诲她的父皇,沈纵颐想起他会在她十七岁生辰那天战死沙场。 而方才一直忧心她太辛苦的母后,会于父皇死后缠绵病榻,不消一月便也撒手人寰。 她进入的是幻境所营造出来的回忆,挽救不了任何人的结局。 无力感攥住了沈纵颐的心肺,艰难地将思绪从记忆里拔出,扶住父亲的手臂,她依旧如平常般笑道:爹爹教的好。 我今日的书已提前学完了,您要不要考考? 皇帝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必了,你在爹这里早过关了。 闻言,沈纵颐鼻头一酸,似有些撑不住满溢的情绪,急匆匆地低头道:那我们便去见见沈合乾吧。 不必了。对了,已已 嗯? 皇帝反手握住她,轻声道:大沉国只有一位正统储君,那就是你,已已。你要永远记住。 我知道。沈纵颐本来能忍住。 但爹爹的这句话刚落,即便她早知道他会说这句话,她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它,依旧没能忍住。 原来爹爹早在这时就有了此打算。 爹。 沈纵颐拥住皇帝已经微驼的腰身,脸颊紧贴冰冷黄袍。 她眼睫潮润,瞳珠蒙着一层水雾,眼底更汹涌着惊人的阴狠之色。 三年后,沉国军队在边关节节败退,山关外的两大国联手,叫嚣要将沉国皇帝的头颅割下来放在城墙上示天。 就在此威胁刚出的那日,皇帝颁布诏令,废黜旧储君,立五王之子沈合乾为新储君。 全沉国上至王宫贵族,下至摊贩走卒,毫无芥蒂,甚至以一种恐怖的迅速接受了这道诏令。 老皇帝战死战场,外军攻破山关,向皇城长驱直入,逼问他们沉国新帝下落时,每个人都指向了弱冠年的沈合乾。 听闻你们沉国有位女储君? 军爷听错了,那只是我们的公主。 她的国和她的民。 全部消亡在了归宥的铁骑下。 已已,怎么了? 头顶传来父皇亲切的关心声,落于耳中只觉字字如梦。 沈纵颐深吸了口气,平复住心情,从父皇怀中抬起头道:无碍,只是想到许久不曾与您亲近了。 皇帝大笑,女儿简单的一句话比蜜还甜,繁重政务所带来的疲惫此时也一扫而空。 已已,爹的好已已欸! 父女两手牵手走入冬日暖阳中,一大一小相互依靠的背影令人不自觉地微笑。 沈合乾沉默地立在角落里,阴影覆盖着他的全身。 陈公公走过来,低声道:世子,皇上和殿下走时吩咐,让您跟着奴才去上书房。 少年低低地嗯了声,退后两步,走到了陈公公的身后。 陈公公见此却吓了一跳:哎哎,世子您这是作甚,您怎可站在奴才后面呢,这不是折煞奴才嘛! 就算他瞧不起,五世子也不是他一个阉人作践得起的,更何况是在这众目睽睽下。 他赶紧地闪身遁到沈合乾右后侧,伸出手掌向前指引:您这边走着,奴才引着您。 沈合乾薄紧抿。 纤长的睫毛半垂,遮住眼中情绪。 皇宫是前所未见的奢华广大,走了一路,从未出过府的沈合乾已感到腿脚酸涩,恰于此时,陈公公说:到了。 沈合乾抬头,望见了坐南朝北的五楹屋子。 此时已下学,屋内只有几个洒扫的奴婢,屋深室广,站在外面看不见什么。 陈公公召来个像是上书房的负责人,也是个大太监,两太监挨着头,絮语了许久,最终敲定了些事,各自抬头。 世子,您日后便住在上书房东庑,那儿是顶干净明亮的地方,最适合学书了,您会喜欢的。陈公公走到沈合乾身边,把他的去处简单告知后,即又道:黄公公管着上书房这片,您有何需要尽管和他说便是。 第181章 陈公公扭头对黄公公挤眼,那位瘦小的太监就满脸堆笑地走过来,朝沈合乾躬身,并且往身侧伸出右手道:五世子,您请。奴婢带您去东庑。 初见面前这瘦小如骨架的太监,沈合乾就从心底发着抖。 他很怕这种瘦得不太正常的奴才,他们往往阴鸷而恐怖,让自己想起剧痛和死亡。 求救地看了陈公公一眼,沈合乾宁愿没有地方住,也不想待在这儿日后天天见到黄公公这张枯瘦的脸。 陈公公很奇怪五世子为何要向他露出一种害怕胆怯的眼神。 他眼珠转了一圈,瞅了眼黄公公,少年怕的显然就是这死瘦的太监。 权贵之家多少有些腌臜事,地位不高的主人被恶奴欺负打骂的事不是没有。 五世子怕不是被欺负废了。 陈公公微笑着告了退,利落转身的时候淡漠地想到,五王爷性子暴烈,听闻对亲儿子都非打即骂,这五世子在王府时定是被欺负惨了,自小无人庇佑,长大了便时常不安,对谁都这幅胆怯的样子。 可怜是可怜。 不过要留在纵颐殿下身侧,光靠博人同情的本事怎么行。 殿下比陛下还仁善,会顾着五世子在宫中没落脚地,让奴才找一个。 宫里其他人可不比殿下,尤其上书房的几位,有的是金玉其外的人物。 这五世子以后的日子怕是要很难过了。 沈合乾缓缓地垂下眼帘,神情晦暗。 陈公公看见自己的求救,却还是走了。 父王把他送入宫前,曾极直接地说过:那宫中除了纵颐,谁不是心狠手辣的毒蛇,你能活便活,不能活也是你自己的命。 咱父子俩各自拼命,自生自灭吧。 世子,您怎么了?黄公公语气微微加重,从陈公公临走那一遭里,他是看出这五世子不是怎么受宠的王孙了,因此也敢不耐起来。 态度明显地轻视许多,黄公公催道:世子,您是走还不走? 沈合乾身形一僵,掀起眼皮快速地看了眼这奴才。 没说其他,仅仅是乖顺地嗯了声。 黄公公见状,暗道果真是个地位低的。 真要地位高,该和上书房的那些贵族子弟般盛气凌人。 哪里容得下他个小奴才作践。 黄公公暗笑。 看着穿绫罗绸缎的主子爷在自个面前露出这窝囊样,他舒心极了。 沈合乾温和到懦弱的态度无疑助长了他的气焰。 明面上不敢过分,黄公公径直往前走,时不时回头假意尊敬地叮嘱两句,实则是在观察沈合乾的神色。 十六岁的少年始终低眉垂目,大气不敢喘的模样令人无端生出空前的欺辱欲。 黄公公松了口气。 紧接着就从心底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窃喜。 平日在上书房做事,受够了那些王孙贵女的颐指气使,就是天生做奴才的命,也不能被这般践踏吧! 五世子既如此软弱,那也怪不得他哼哼。 在心底冷笑连连,黄公公推开东庑房门,弓腰埋着脸:世子,这就是您的住处了。有何需要,您知会奴才们一声便可。 沈合乾抿唇,他竟对黄公公微微弯腰,有些惶恐地说:好、好的。 可怜的小子。 黄公公转身,吊梢眼里的恶意闪闪没没。 这就怪不得他了,谁让五世子弱得让他一个奴才都瞧不起呢。 就是欺负狠着了,稍加威胁,量他也不敢说出去。 即便说了,也无人为他撑腰。 偌大皇宫,只要不舞到纵颐殿下面前,谁还管得了别人的闲事。 主意已定,黄公公始觉在上书房的日子有了盼头。 待瘦骨嶙峋的阴沉太监身影彻底消失,沈合乾紧绷的身子方有些松弛下来。 恐惧紧张时习惯性耷拉的眉眼也随之抬起。 原本灰扑扑的少年因这微小动作而瞬时间变得光华夺人。 沈合乾眨了眨眼,透黑的瞳珠缓慢地转了一下。 父王说的是对的。 他入宫以来,所遇之人除了沈纵颐,几无善者。 而唯一对他释放善意的沈纵颐身份尊贵无匹,两年后她将是储君,日后更会是整个沉国的帝王,她将永远是云端上的人物。 这位权势滔天的皇女光从指缝中流出的这点善心,就足以砸得他七荤八素。 他如何能妄想得到她的注目与关心。 少年矮下头颅,俊秀的脸重新蒙上深沉的阴影,兀然间也失去了惑人的光彩。 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 沈合乾心说,他认命罢。 连他亲生父亲都不管他的死活,又怎能奢望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的青睐呢? 第182章 想通了这点,沈合乾枯朽灰暗的心终于彻底关上了希望的门扉。 他尽力把沈纵颐的身影从脑海中驱逐干净,以免生出节外生枝的情绪。 沈合乾寅时入宫,直至这傍晚还水米未进。 他不敢出门去找黄公公,幸而在王府里忍饥挨饿惯了,区区一日的饥饿尚未折磨不到他。 少年拥被呆滞地望着窗沿,霞光几经转换,最终化作阴凉的月色淌进屋内。 望着皎洁的月银,一张含笑的少女面庞忽然从中显现。 沈合乾一愣,而后骇然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的脸,缓了缓神,方慢慢地睁开空洞茫然的眼睛。 少女幻影犹在,笑颜如花,这景象如此真实可亲,惹得他惊恐地重新闭紧了眼睛。 思不得念不得。 堂堂储君如何会看得上他这么个东西。 月银再明,照亮了再多污泥,她也是在天上的。 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拉下单褥被,如画眉眼于半明半昧的室内恍惚着。 沈合乾轻轻咬唇。 凛冬时节入夜寒凉,黄公公却只给他留下了一床薄被。 白日还好,现下他被冻得直抖,久了只觉得浑身木木的,眼前更是蒙上了层雾霭般,看什么都模糊不定。 从前在王府也经常被父王克扣衣食,该受的苦也受过了,该说也习惯了。 但沈纵颐在白日里牵他的那会儿,那温暖与柔软已深深沁进心房,在此刻忽地爆发出来,占据了他整个心思。 沈合乾裹紧薄被,感到一阵的彻骨酸心。 若没有体会过沈纵颐给予的那一点温暖倒也罢了。 再怎么酸苦倒都能捱过去。 现下却止不住地去想,而且只能空想,对比之中更是由心底深处生出可怖。 夜凉如冰。 少年复杂的心绪在沉冷夜色中浮浮沉沉。 猛然间,他推开废物一张的薄衾,坐起身来,两臂撑着冷硬的床板,垂着眼皮目光剧烈地盯着一处发怔。 着实没什么好看的地方供他落实视线,但他花了极长久的时间去看,而且眼神很空,空得有些死气沉沉的。 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亮了他右半边脸的俊容,却衬得他那双眼更暗更晦涩了。 此时若能有人推门而入,顶会叫沈合乾这幅模样吓一跳。 他真太像个死人了,坐在那儿没半点少年活气。 直至天微亮,沈合乾已被冻得面白如纸,神态直逼即将下葬的死尸。 黄公公踩着晨曦微光走入上书房院落,稀薄的脚步声传入沈合乾耳中,他嵌在眼眶里的两颗黑眼珠忽地动了一动,死人也就还了阳,说不尽的惊悚骇人。 五世子,吃早饭咯。 第76章 沈纵颐寅时进入上书房, 进门时下意识扫了一眼盘腿早读的学子们,末了不动声色地藏起眼中深色。 沈合乾没来。 今日轮值的师傅见她顿在门口,抱手恭敬道:殿下, 晨读开始了。 沈纵颐神态自然, 拱手致歉:这就入座。 她甫一入座, 原本是隐隐躁动着的学子们当即更加激动, 险些按捺不住在晨读时便靠近她行礼的冲动。 他们事先谁也不知纵颐公主会屈尊来上书房, 甚至还和他们同坐一席。 望着储君殿下端坐前方的背影,众学子眼底深处闪过不自知的崇拜。 他们也不敢盼望沈纵颐会长久待在上书房,但只有一日也足够了 大多上书房学子都曾是沈纵颐的伴学, 离开羲和宫后的每天都在思念储君殿下。 如今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人, 众人心中好似有个引子被点燃,浑身炽热,但又有一股深切的胆怯之情。 是以他们不敢近前,只要用双渴眼盯着沈纵颐每一个动作。 待到例行晨测写论,沈纵颐寥寥几笔写了篇上佳文章,再次引得学子们铆足劲发挥了一百二十分的认真。 最后连当值师傅都暗暗心惊, 这些王孙贵族平日里吊儿郎当地学学已是成绩斐然,今日难得认真,竟直接把他这个老师给比下去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 能到宫内学书的都是各王爷的嫡子嫡女,哪儿就能真顽劣呢。 当值师傅余光接着瞥过端坐在正中的沈纵颐,见其豆蔻年华已是风姿万千、不怒自威, 紧接着思及她方才那篇文章行文老辣、立意深邃, 心中惊叹又有股难言的钦佩。 皇室当中, 唯有储君殿下品学兼上乘,无怪乎宫内宫外都盛赞其为神女下凡。 今日得见, 果真名不虚传。 很快到了午时,上书房下学,往常忙不迭往外奔的少年们反常地端坐于位上。 细眼一瞧,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最前方的华贵背影,暗含期待。 殿下可会顿足折身,与他们这些旧人闲谈一二? 慢走。沈纵颐对当值师傅温和颔首,后者受宠若惊地拱手还礼。 第183章 师傅刚走,陈公公老远笑着张老脸跑来,低声称陛下有请,让沈纵颐直接去勤政殿。 那便走吧。 沈纵颐跨过台阶,忽听得背后窸窸窣窣一阵碎响,眸中闪过几丝笑意。 如今体内的灵魂是一百年后的她,自不必费那精力拢人心。 到上书房也不过为有个理由和正低贱的归宥相见罢了。 不过 殿下,您? 不妨沈纵颐停步,陈公公困惑抬头。 你在这等着。 沈纵颐折身,返回上书房,微笑与众人告别。 诸位怎还未动身? 原是经过一番失望,方觉这失而复得是如此的狂喜。 往常任如何顶奢的珠宝珍奇都不能逗笑的贵子们,此刻竟因得了沈纵颐几句告辞的话而油然一股无以复加的欢欣。 若非十几年来烙印般的皇家礼仪拘着,他们只也不住拍手叫好了。 虽说克制着,但也都个个咬唇红脸,满心沸腾。 狂喜过后,便争着要说话,话头溜到唇边,又唯恐一齐说话太纷乱,叫殿下恼了。 便又闭紧嘴,心照不宣地等别人先开口,哪知人人都这样想,这下好了,竟让场面落了个寂静无声。 沈纵颐见状,轻巧地打趣道:都是怎了,难道是叫今日学的书给噎住了,连话都说不了? 众人纷纷笑着摇头,又待一齐回话,眼瞅就要成就一番闹景,忽而一个少年从人堆里挤出来,抢在先前答:我等浅薄,如何敢在殿下面前装大?只是许久未见殿下,一时倾倒于您风华之下,只赶着拜服了,何以还记得自己有条愚舌可供鼓弄?就是记得,那也不敢啊! 沈纵颐注视着眼前的锦衣少年正是今年夏末才走她的伴学陆叔兢。 这人光听姓名倒像是个世家里规矩公子,但也只有认识他的人知晓其性格顽劣不羁,是皇室里出了名的铮铮逆骨。 沈纵颐望着少年俊朗面庞,微笑低声说:旁人敢不敢本宫不能保证,你陆叔兢道不敢,却是罕见。 陆叔兢眼光微闪,面上寻常嬉笑道:殿下说的是,还是纵颐殿下您最懂臣了。 他说着,余光得意地瞥过身后众人。 一干王子皇孙被这记轻飘飘的目光给激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推开少年取而代之。 不过气归气,还真无人敢去教训陆叔兢。 学子们暗恨,陆叔兢这小子好命,既是皇后娘娘亲侄女的儿子,父亲更是当朝首辅,便是他们这些世子郡主,也得礼让三分。 沈纵颐虽然瞧见了陆叔兢的挑衅,但视而不见地笑道:几日未聚,你似有不同。 听到她说的几日不见,陆叔兢的笑容微僵,原来他自以为痛苦难耐的三个月,落到正主口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几日。 往昔做伴学的欢笑时光不住地从眼前闪过,与如今尊卑有别的君臣相见形成鲜明对比。 心绪起伏巨大,陆叔兢却瞬间调整好情态,半玩笑地恭维道:殿下真是神了,您也看出臣愈发俊美了罢,人人都如此讲呢。 这也是。望着陆叔兢自得的表情,沈纵颐哑然失笑。 陈公公得体地走到她身侧,低声道:殿下,陛下还等着您呢。 嗯。 沈纵颐对陆叔兢为首的学子们点了点头,诸位,明日再见。 除了陆叔兢,其他人都过多过少地面露不舍。 陆叔兢笑容淡了些许,眼光追随着沈纵颐,眸底洇着几缕阴沉神色。 俄而,那道即将离去的身影再次转过来,视线移动,最后落在为首的少年眼睛上。 陆叔兢,你过来。 闻声,少年狭长的眼眸瞬时间睁圆许多,眼底阴沉迅速划走消失,长腿长手的他两步就闪到了沈纵颐面前。 殿下? 陆叔兢垂眸,张扬漂亮的眼不自觉地弯成柔和的形状。 有一事想嘱托你。 沈纵颐思忖了片刻,说:其实是想让你为本宫照看一人。 人?陆叔兢唇边笑意顿时煞了大半,他眼睫轻眨,不假思索地追问道:是谁? 沈合乾。露面这般久,她始终端庄温和,却在提及沈合乾这个名字时,露出了少女轻盈的情绪。 似不满,也似担心。 沈纵颐边垂睫思索,边道:本宫新来的伴学,性子太柔绵,初来乍到恐不习惯。在这上书房中,陆叔兢你最是好广交朋友,该有方法引得他放下心防。 陆叔兢唇线抿直,笑道:这事稀奇,我陆叔兢十七年来还只接过这一桩。殿下您顾着那沈合乾初来孤单可怜,怎不问问臣只寻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是要些花天酒地的酒肉朋友呢? 第184章 沈纵颐轻顿,你不愿意便算了。 她抬眸,目光直接穿过陆叔兢高瘦身形,在学子中探寻着。 那毫不掩饰的放弃他另寻别人的态度,看得陆叔兢脸色彻底僵了。 的的确确是几日不见了。 他都忘了自己只不过是堂堂储君殿下臣子中的之一了。 没了他,还有千百个张叔兢李叔兢拍马不及地为她效劳。 陆叔兢用力地闭了闭眼,而后缓缓睁眼,微微笑:没说不愿,臣为殿下做事,只有鞠躬尽瘁,哪有推三阻四。 沈合乾住在上书房后,你闲暇便去看望他,最好今日便去,瞧瞧他早上怎没来?可是病了? 这么关心,当初也不见对他这样好过? 陆叔兢皮笑肉不笑,对沈纵颐的要求一概应着,貌恭无比,心中却像打翻了一坛掺了毒药的醋,既酸得扭曲又冒着毒泡。 便是这些,本宫先行一步,午后若有闲,也能来一趟。 沈纵颐说完,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听到她午后可能再来,本打算去看看那沈合乾死活就走的陆叔兢神色低敛,掉转步伐朝后院走去。 宫里何时来了个新的储君伴学,他怎不知? 若是真伴学,如何会住到上书房来? 纵颐竟如此在意这人,他倒要去看个子丑寅卯。 第77章 陌生 勤政殿内, 各部大臣俱在,人人表情凝重,见沈纵颐进门, 神情一僵, 眼中泄出了一点意料之外的惊愕。 虽然朝野尽知纵颐公主十四岁便会入住东宫, 对他们来说沈纵颐成为一国之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她毕竟还没到年岁, 皇帝唤她前来参与政事是否早了些? 更何况,今日之事非同寻常 纵颐,上前来。 沈纵颐半拱手回了诸大臣的礼, 而后垂手迈上玉阶。 大臣们望着他们年少的储君, 身形纤薄,尊贵无匹,垂手时姿态谦恭有致,半点看不出轻狂,反倒有着远超乎同岁人的沉稳。 原先压在心里的忐忑,最终都化作一声欣慰无奈的叹息, 咽进肚中后烟消云散。 沈纵颐从皇帝手中接过了一沓折子,在翻阅折子前,她看见皇帝脸色也很沉重, 便明白今日之事事关重大。 果然,几份折子合在一起说尽了一件事:五王战死。 握着坚硬的折本,沈纵颐的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五王颇有将才, 是重文轻武的沉国难得的能带兵打仗的将军。 而他们的敌国军队人壮马肥, 战力强悍, 近些年吞完其周边小国后,终于还是将目光投向了沉国。 现下没有冲锋陷阵的将领, 凭沉国再充足的国库,送再多的士兵上战场也不过是给邻国徒增俘虏。 金钱易赚,人才难得。 寄以重望的五王战死,放眼沉国尽是文人墨客,何以再出个执剑冲锋的武将? 沈纵颐放下折子的一瞬间,眼前闪过父皇战死母后病死、京都火光冲天,沈合乾被十四根长枪穿身而过跪在城墙前化作灰烬的场景。 焉极幻境以她的回忆为基地,为她铸就了此般天地。 作为幻境之主,她有两个选择,可以淌进回忆里,只待归宥臣服她后便离开。 也可以试着改变一二。 可沈纵颐很清楚,她即便选择了后者,将沉国从危难之中解救出来,这一切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只要她出了境便会幻灭。 除非她愿意永远待在幻境里,将虚无的结局守到死,那么假的也就成了真。 纵颐,说说罢,你是储君,这也是你的国,五王也是你的民。现在你的民为国战死,你怎么想? 皇帝用低沉的嗓音、深沉的语调问着他的储君。 他话声刚落,整座勤政殿的人都凝望起沈纵颐。 少女俊秀到雌雄莫辨的脸庞无喜无悲,巨大的无形压力从上方的皇帝和下面的大臣们身上传来,纷纷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他们严肃的注视不容得她有丝毫喘息。 这是她曾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场景。 当初十三岁的她便是再沉稳,也不过提出了安抚邻国,让他们的质子入上书房享受贵族教育的法子。 此法稚嫩,却也有微末效果,以一种体面的方式向邻国呈递求和遗愿。 如今站在这儿的是百年后的沈纵颐。 她当然有更成熟的法子。 沈纵颐缓缓抬起眼帘,父皇严肃中暗含期待的目光如此真切,背后大臣们希冀的眼神更如芒在背。 折本坚硬的壳角深深陷入娇嫩的掌心,戳出又钝又深的疼痛。 如若这一切尽是虚幻 沈纵颐眼睫轻眨,下巴半抬,瓷白的脸呈出一派锐气:儿臣自请前往疆场,为国作战。 已已。 皇帝惊得从龙座上站了起来,一时间没顾得上威仪,当众唤了她的乳名。 第185章 连她亲生父亲都没料到这个说法,下首的众外臣又如何能料及呢。 是以满殿泱泱数十人,眼珠子惊得快掉下来了还一直愣愣地望着沈纵颐。 沈纵颐神态平静,背脊直挺,站如青竹,通身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忽视的气势。 望着如此储君,皇帝定定地愣了几秒。 他似乎也觉察出女儿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那种变化让他不自觉地感到心痛和不舍。 这是他和皇后唯一的亲生女儿,最宠爱最器重的女儿。 但是 在沉国臣民前,她得先是储君,而后是女儿。 皇帝坐回龙椅,长眸微微闭起,眼角褶皱更深了:过了冬满打满算你不过十四,朕如何放心将十万大军交付于你? 沈纵颐抿唇:儿臣一人自不可,是以臣请陛下允我另带二人。 谁? 五世子沈合乾,丞相府陆叔兢。 什么?!陆叔兢名字刚落,底下的陆丞相不由惊呼。 他一把年纪了,持稳持重几十年,未曾想还有殿前失仪的一天。 抖着唇,陆丞相紧接着拱手向皇帝请罪。 皇帝轻轻挥袖,免了老丞相跪拜的举动。 他出声替众臣问道:为何是这二人? 那自是因她亲眼见过这两人在战场上义勇无敌的模样。 父皇死后,先是陆叔兢自请上沙场,打了几场绝处逢生的胜仗后惨烈战死。 而后是沈合乾,从皇宫到战场,以新帝的身份吸引了敌国空前剧烈的反击,也为皇城留得一线喘息,更为她的逃跑劈开了一线生机。 彼时沉国败势已成定局,陆、沈二人倾尽全力,到底为沉国多续了两年的国运。 挽大厦于将倾,此二子大才尚未充分发挥便命陨战场,实是可惜。 沈纵颐拱手,儿臣自有定夺,陛下若不放心,且允儿臣即日赶赴边关,为国打一胜仗定心。 伯乐相马,伯乐其本身也该有令人信服的本领。 她太年轻了,她的年纪是最大的阻碍。 皇帝低沉出声,战场并非前朝,可并非你鼓唇弄舌便可拔得头筹的地方。 任谁都听得出这句警告下掩盖的深深担忧。 沈纵颐却神情坚定,拱手弯腰,深揖道:请父皇允了儿臣。 皇帝抿紧唇瓣,手掌紧紧握着龙椅扶手。 没有等到回答,沈纵颐起身,转身,对诸大臣做深揖:请诸臣公允我。 殿光堂堂,殿顶高耸,君臣缄默。 沈纵颐咬牙,迅速回身,撩开下袍向皇帝噗通跪了下去,她双手叠加,呈过头顶,高声道:请!陛下允我! 良久,一道苍老的叹息从殿下传来。 陆老丞相跪了下去,双手叠加呈过头顶,道:臣信殿下。陛下,臣请允。 文官之首已跪,满朝文武皆跪,齐声:请允。 皇帝神色复杂,他不是不信沈纵颐有打胜仗的本事。 可是他究竟是位父亲。 任旁人说尽万无一失的事,但只要还有一丝发生意外的可能,他从心底便开始犹疑。 俯瞰着整座殿堂黑压压跪着的臣群,为首的老丞相那从官帽里逸出的几缕白发是如此刺眼。 陆叔兢是丞相的老来子,向来宠惯无边,如今叫他也跟着上战场这老头的心也疼罢。 皇帝无声地长叹,他疲惫地用手掩住脸,声音从掌中传出,沙哑无比:允。 沈纵颐并无喜悦,她再次深深拜了一礼,低声:多谢父皇。 她起身,转而面对臣群,深揖:多谢诸公。 陈公公把老丞相扶了起来,众臣也都随之站起。 满殿的人这时都望着阶上面庞稚嫩的储君,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宛若为其披上天服。 民间尽道储君殿下为神女降世。 那么,沉国该是有救。 沈纵颐用了少许午饭,紧而朝上书房赶。 待她到时,只见一身明蓝锦衣的陆叔兢折着一根笔直的梨树枝唰唰劈砍着花丛。 那花丛早已在凛冬里枯败,被数枝折磨得纷纷落下灰脆的枯叶。 枯叶本在少年锦靴下积了一圈,又被他抬脚毫不留情地碾碎。 冷风吹过,扬起的碎叶拂过雪白绣金的锦靴,靴主人停于陆叔兢左后侧,冷不丁唤了一声:陆叔兢。 千辛万苦等待的声音甫一入耳,便好似个机关止住了陆叔兢的动作。 他呆滞了两息,眼光里尽是被摧毁的碎草断枝,后悔劲涌上心头,只道自己怒气冲冲的模样全叫沈纵颐看去了,以往精心打造的形象毁于一旦。 陆叔兢一壁在脑中想着补救的方法,一壁以淡定自若的姿态转过身,笑对沈纵颐道:殿下您真来啦?臣完成了您嘱托的事,也正要离开呢。 第186章 沈纵颐的目光从他身上略过去看其身后的花丛,少年不自主地用高大的身子挡了挡,唇边笑意渐僵。 辛苦。沈纵颐淡淡收回眼神,没戳穿面前人的小心思,只做平常地询问说:可问清沈合乾未去上书房的原因了? 她看来还是不在乎他的所作所为。 陆叔兢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刚庆幸完毕,又为自己感到心酸。 汲汲营营这么多年,终于年初进了羲和宫成为她的伴学,结果一年不到就因性子太劣被驱至上书房。 离开她身侧,苦闷不说,还得忍受日日煎熬的相思。 他一人的度日如年,在沈纵颐嘴里却只是轻轻松松的几日未见。 不想还好,一想起这,陆叔兢便如鲠在喉。 陆叔兢? 沈纵颐蹙眉。 经日未见,再见这往昔聪慧近妖的少年却时常发呆作哑,浑似换了个人般。 也不知受了何刺激。 既得不到回答,她抬脚径直向屋内走去。 因来得隐秘,上书房几个宫人都不知晓她来,故而这院子里似只有陆叔兢与她和屋内无声无息的沈合乾。 沈合乾? 陆叔兢抬头便见沈纵颐已踏进了屋子,他惊道:别进去! ? 沈纵颐脚步一顿。 她朝前两步,推开遮挡里间的屏风,方看清了这屋内景观。 沈合乾? 倒卧在薄被上的少年恍惚中像听到了一声仙音。 半生半死的炙热中,这清凌凌的女声宛若泉水般浇在心头,唤起了他为数不多的意识。 他早已失却了生的欲望的心,这时竟也焕发出微薄的生机,使得他拼尽全力地抬起眼,望了眼发声的地方 沈纵颐长眉用力拧了起来。 沈合乾似看清了她,努力地想下床,转侧过身的一瞬间,浑身发抖地半倒在床沿上,双腿还停在床上,上半身撑着冰凉地面,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眼见长臂颤抖,这体面也即将维护不了时,沈纵颐猛地加快脚步,沈合乾! 她箭步加快步伐,最后直接半跪滑至床前,纤弱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他。 沈、纵、颐 少年病重,脸皮滚烫,意识模糊,竟敢直呼储君殿下的大名。 沈纵颐心内奇异,只想是皇兄病中糊涂,才起了勇气呼唤她全名。也来不及追究,对后进入的陆叔兢冷声道:这就是你办好的事? 陆叔兢矗立在门口,宽阔的背脊挡住门口大半阳光,背光而立的他脸型轮廓锋锐又神秘,听闻质问,抿唇:五王的儿子,过于亲近只会招惹不堪的闲话。 沈纵颐冷笑,过于亲近? 她脸色冰寒,命令道:过来,背着沈合乾去羲和宫。 让他堂堂丞相之子背这么个皇室屈辱走在皇宫大道上? 沈纵颐在故意给他难堪。 陆叔兢咬牙,想要拒绝,眼神触及少女冷淡神情,怒火与难过杂糅,狠狠刺在心上。 良久,他一语不发地走过去,动作粗暴地把沈合乾甩在背上,长腿一迈跟人斗气似地大步往外走去。 他把人带向羲和宫,随后的沈纵颐正碰到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上书房宫人。 瘦得贼头贼脑的黄公公一见到沈纵颐,立马赔笑:殿下 礼才行到一半,一记兜心脚就把他踹出去老远。 黄公公好大的谱,任五世子高热病重,你倒好,只顾自己潇洒去了! 那阉人闻言,脸色陡然惨白:高高热? 沈纵颐怒声道:怎么还想质问本宫吗?!狼心狗肺的东西,还不快去请太医,让他们立刻到羲和宫去! 殿下是,是!殿下! 黄公公连滚带爬地走了,留下沈纵颐平稳气息。 冷静下来,她朝羲和宫走去,边走边回想。 当初沈合乾刚入宫便被自己安排进了上书房,因为不常去上书房,故而她很长时间内都未见过他。 是以对他的处境并不清晰。 日后相熟,谈及此,沈合乾只轻轻带过了这段经历,似乎不在意得很。 今日如若不是她下定改变幻境结局的心,那么她是否会永远不知道沈合乾还经过如此折磨? 陆浑山无依靠时,沈纵颐靠咀嚼回忆来度日,但这时她忽然觉得这些熟悉的回忆正在变得陌生。 焉极幻境是魔神遗物,传闻其中有魔神传承,那么如此神境因何会轻易认她为主? 沈纵颐甚至对自己感到了一丝陌生。 第78章 从心所欲 沈纵颐侧身坐于床畔, 低眉凝视着榻上的沈合乾。 少年安静地闭着眼睛,薄唇紧抿,面露不安。 阳光穿过高深重叠的床幔, 于其脸上洒下一片轻微晃动的细致灰影, 更衬其面白如玉。 第187章 当真是惹人怜惜。 他若是懂得利用这幅皮囊, 不露出那般令人恼火的懦弱神情, 如今的处境绝不至于如此孤冷。 沈纵颐的目光有些放空。 她难以将记忆中高大英挺的皇兄与床上的苍白少年重合在一起。 印象里, 沈合乾行事冷硬,除了气息平稳还算个活人,他寡言少语, 神情淡漠, 几与一尊石像无异。 沈纵颐此时忽而发现,她所见到的沈合乾,所认为的能浴血奋战坚不可摧的得力将军年少时原不过是个饱受欺辱的可怜虫。 细算来,再过两年罢了她十四岁出宫体察民情,直至十六岁方回宫,正是这二年, 沈合乾从弃子之身蜕变成文武不敢轻的五王。 更在这两年里,边关战势陡转急下,父皇昭告天下御驾出征, 而召储君紧急回宫代理朝政。 沈纵颐犹记得她回宫时,京城将开春,一场霏霏淫雨将整座皇城都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雨雾。 她黄袍在身, 高坐龙椅之上, 俯视着满城文武, 看见群臣之首立着一位俊逸非凡的高瘦男人。 那就是青年沈合乾,父皇信中嘱托她要善用的重臣。 父皇还说, 私下里见面,记得唤其为皇兄。 皇兄 沈纵颐早已忘却了她唤出这声皇兄时沈合乾的表情。 她急于挽沉国于将倾,日夜颠倒地研究战事民情,对与她一样辛劳的沈合乾,最大的关心大抵只是见面时的这声称谓罢了。 沈纵颐眼神微动。 沈合乾对沉国有绝对的忠诚,这点父皇已为她试探过了。 她相信父皇,因此并未特意查过他过去两年的经历。 如今看来,这两年绝对是皇兄一生中至关重要的部分,不可等闲视之。 垂眸,沈纵颐望着少年睡梦中仍在不安颤抖的长睫,顿了顿,伸手拂开他额前挡了眼睛的一缕碎发。 正待收手时,沈合乾猝不及防地扣住她的手腕,干燥薄红的唇挣扎着吐出几个字:沈、沈、纵、颐 沈纵颐眼神轻转,定在沈合乾的脸上。 定定看了半晌,她眉头蹙起,心中有些怪异。 焉极幻境里除了归宥和她是外来者,其余人不过是她回忆里的虚像。 虽然焉极神妙,会主动补充完善每个人的过往经历,即便这些过往连沈纵颐都不知道。 但就算如此,虚像也只是虚像,再像活人,都不过是幻境对照原主性格而进行的投射。 换言之,处于少年时期的时期仍是胆怯无能的,焉极幻境不会改变其性子而任由其大胆直呼沈纵颐。 唤了一次倒可解释是病中糊涂,可她却接连听了两遍。 心中反复咀嚼着此怪异之处,半晌,沈纵颐从椅中站起来,顺着沈合乾拽动的力度,她在床边俯下身侧耳倾听。 似乎察觉到了寻找的人近在咫尺,少年的面容浮现出明显的情绪,他咬着唇,似在克制,语序也跟着混乱起来,听了半晌,才让人从混乱的语句中提取出三个字:沈纵颐 一次又一次,他叫着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声音低哑不堪,却始终固执地重复着,语气似乎也随着重读的次数而愈发坚定。 不知不觉间,沈合乾手掌下滑,在滑落至沈纵颐手腕时,竟忽而以极大的力气攥住了她的手。 沈纵颐惊了惊,沈合乾炽热霸道的掌心温度着实是灼了她一下。 沈合乾犹在低喃呼唤,不消一会儿,他那脆弱泛红的眼皮颤了两颤,两颗晶莹的泪珠霍然从眼角滑下,而后隐没于鬓角。 看着露出如此异样的少年,沈纵颐思绪复杂。 几日之前,她与沈合乾还素未谋面,短短几日寥寥两面,何以能勾起他昏迷中语调如此沉重的呼唤? 即时明白此沈合乾必有蹊跷,沈纵颐却莫名地没有对他生出杀心。 或许是因为她是幻境之主,拥有幻境中不死的权利,因而不惧威胁。 又或许是因沈合乾那叠声唤声中的仿徨恐惧。 少年显然在害怕着什么,但显然惧怕的不是她。 皇兄沈纵颐紧紧盯着他的面目,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沈合乾的掌根。 他究竟在怕谁? 为什么要这般挂念她? 从心而论,沈纵颐对沈合乾十六岁到十八岁期间的事不感兴趣,现在却因这几声怪异胡话生了兴致。 总之救沉国乃一场无用功,何妨再捎上对一少年过往的查探。 既已入魔,如若不随心所欲些,事事看有用无用再行动,倒妄为那场机关算尽的入魔了。 思绪间,沈纵颐兀然感到通身一阵轻灵,好似有股看不见的浊气钻出体内后消失,神思清明无比。 这是? 浊气消失的感觉太过明显,即便现在毫无灵力也感知得一清二楚。 沈纵颐不由低语出声,焉极幻境? 第188章 主人。 ? 敛下眸底深色,沈纵颐轻声问道,你有灵识? 是的主人,焉极自诞生时便有灵识,但直至方才才被您唤醒。 焉极出声,嗓音空灵,听不出男女。 沈纵颐双眼眯起,沉吟道:《金乌博物志》有记,你是魔神陨落之际出现的,那么你也诞生有近千年了。近千年仅我一人唤醒过你? 焉极幻境声线毫无起伏地回答说:是,主人。千百年来,焉极只认过您一人为主。 缘由? 因为您是主人。 得到这个答复,沈纵颐了然一笑:你现在不说,我迟早也会明白。 识海安静半晌,就在沈纵颐以为焉极幻境不会再出声时,它忽而压低了声线道:主人,随心所欲是光明。 焉极说完,识海终于陷入寂静。 沈纵颐神情淡淡,启唇重读:随心所欲 她若有所思地颔首。 指腹按着少年冰冷手掌,慢慢将目光移到沈合乾浓秀的面庞上,就这样注目半晌后,沈纵颐闷声笑了。 回顾她这百年来,从储君亡国沦落为敌国金丝雀,逃出后偶遇邬道升再从凡人成为剑尊首徒,紧接着通天仙途被废灵根体质斩断,她又以手段心机坐实宗门大师姐之位。 及至此,由仙堕魔,让魔神遗物认己为主,玩弄外来者于股掌之中 沈纵颐从不以为这是天道垂怜的结果。 她一步步走来也利用过许多人,自然也被许多人利用过,所以一切都是她赢得的、应得的。 无人可见处,沈纵颐眸色加深,有一瞬竟呈现股复杂的暗金色,璀璨深邃,令人望之生畏。 安静时,从门外传来对话。 你们殿下走了吗? 回陆公子,殿下正在里间陪着五世子。她特意吩咐了我们,若见您来,不必阻拦。阿可说着便退了下去。 竟特意吩咐了 果然,比起那草包子沈合乾,他在纵颐心里的地位还是更重要的。 陆叔兢抿着唇角,不叫其撬动起来,一副十分受用想要笑却端着的模样。 他捏拳抵唇重重地咳了声,咽下笑音,昂头朗声道:殿下着实英明。 长臂一推,便将沉重的木雕门给推开了。 陆叔兢垂下的眸子扬起,笑道:殿下 笑容蓦然僵在唇角,原先松松捏在袖角里的双手如今用力捏了起来。 狭长眼眸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一幕,只觉得眼眶都涩得发疼。 沈纵颐微笑注视着沈合乾,那副模样是见所未见的柔情脉脉,打眼一瞧,两人的手更紧紧握着。 瞬时间,他那颗本已安抚好的心现在又不住地往外冒难受的酸泡。 绷紧下颌,陆叔兢攥紧掌心,憋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发出声音。 他故意地站在她身后生着闷气,却不发出一点声响,如同赌气般在等沈纵颐回头。 终于,沈纵颐不想装看不见他了,背身一动,转过头。 陆叔兢,你又回来了。 少女口吻淡定,选择性遗忘了背后人临走时气冲冲说有沈合乾的地方就没有他的狠话。 陆叔兢在她回头前收起对沈合乾的冷睇,对上她的面容勉强笑了一下,都要出宫了,又发觉坠子落下了,回来寻寻。 他陆少爷什么金贵的坠子没有,要大费周章回来寻这一枚。 沈纵颐不戳穿他漏洞百出的谎话,轻笑出声,侧回头继续盯着床上人道:坠子没寻到也无妨,改日本宫挑一枚好的送与你。现下无事,不妨坐下来谈谈? 谈谈? 他着实也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因何要把这象征着耻辱的沈合乾带在身边如珍似宝地护着。 陆叔兢微微颔首,他被妒忌冲昏了的头脑冷静了下来,劲手一伸拎了张椅子坐到了沈纵颐身侧。 他是挑了尽可能近的位置,只为多争得沈纵颐的几分注意力。 陆叔兢的目的达到了。 沈纵颐松开握着沈合乾的手,罢了把他的手推进被褥中,听见他不安的呓语也并未出声安慰。 陆叔兢将此幕纳入眼底,及时地垂下眼皮掩住眼中要溢出来的幸灾乐祸,他薄唇微勾,却说:五世子病得这样重,定要喝不少药,可要受一番罪了。 有药可医已是幸。眸光不动声色从陆叔兢身上转了一圈,沈纵颐淡声道,陆公子这两年愈发高大了。 习武之人对他人目光最为敏感,陆叔兢在她的打量下蜷了蜷手指,面上但浅笑:是,毕竟过了年也十七了,再过三年就及冠可 言至此,他忽而顿了下,眼神迅速从沈纵颐脸上抽回。 第189章 可什么? 少女嗓音清浅地追问了一句。 陆叔兢莫名颤了颤心神,抿唇回道:娶妻。 他本不该指望沈纵颐能多在乎他的这个回答。 自春心有动以来,他和她之间向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可是她既然能多问这一句话,是不是对他也有微末的情意在? 贵族子弟但及弱冠便应成家,这是他们心知肚明的规矩。 纵颐若是对他毫无情意,怎会明知故问? 陆叔兢紧张地喉结攒动了两下,他盯着沈纵颐的脸,目光一错不错:前些日子家宴,皇后娘娘见了我,说待两年,会为我娶一位身世样貌俱佳的妻子。臣斗胆,想从殿下这儿 他没说完的话落在沈纵颐耳中自是被解读完毕了,她轻笑抬眼,看着这平日里矜贵圆滑的少年露出期待羞赧的神情,倒是别有一般风味。 只可惜她向来不关注旁人的事,也从未在娘那儿问过陆叔兢的事情,又愿让他承娘的情,于是便道:娘娘如此看重你,为你选的妻子自是家世显赫、样貌不俗的,不必着急,或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身份真正显赫的贵女都在京城中,大家平日里素有交往,彼此认识可不是近? 殊不知这话在陆叔兢听来,完全换了另一种意味。 近在眼前如今在也眼前不是心心念念多年的储君殿下又是谁? 思及此,陆叔兢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喜悦,父亲所言不虚,未来储君选皇夫,他陆叔兢是第一人选! 除了高兴,他还生出急不可待的渴望来,恨不能光阴似箭飞逝,他明日便是及冠礼方好。 是、是。娘娘和殿下待臣一向是最好的。 陆叔兢用极大的克制力按住了喷薄欲出的欢欣之情,只恐在接到婚诏之前失了礼,叫沈纵颐不喜鄙薄。 嗯,时候不早了,本宫便也不遮掩,与你明说罢。 沈纵颐神情肃穆,看得陆叔兢心头一跳,跟着担忧起来。 是何事,能让她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 若有需要他的地方,他自是义不容辞。 叔兢,此事本宫已在早朝时得了你父亲和陛下的允准,现在才问你,只肯你勿要恼我。 殿下您说。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她一声吩咐便可。 陆叔兢认真地望着沈纵颐的眼睛,茶褐色的眸子亮如灿星,少年气的真诚在他这双眼睛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纵颐望着他如此漂亮的一双眸子,想起几年后他战死时合不拢的双目,扯唇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叔兢,跟本宫上战场罢。她盯着他,表面温和实则暗潮涌动的明眸专注地望着他,不容其有片刻的伪装。 陆叔兢愕然,他怀疑地咬了咬唇,你也去?! 不可置信之下,他连敬语都忘了说。 沈纵颐自然也无意于此时纠结这点小事,目光沉沉地看着少年再次道:是。不止本宫,你还有沈合乾,我都要带到边疆打仗。 还有沈合乾!? 他这个刚入宫就高热不退的废物去岂不是拖后腿! 自己好歹精通六艺,骑射俱佳,又对她一片丹心,在战场上自会尽心尽力。 可沈合乾不同,他被皇室视作耻辱多年,心中指不定对殿下生出多少怨恨之情。 善待良多,可能也只是养出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不愿意?陆叔兢表情复杂多变,沈纵颐看着看着不由得眯起眼,倾身一只手勾起他下颚,唇线抿直,眼神打量:你瞧着有许多放不下的。 万料不及沈纵颐会忽然靠过来,虽然她气势深沉,近身压迫的目的远大于亲近,陆叔兢却还是有些无措地眨眼道:臣极愿意。也没有放不下的,但存着许多疑惑,望殿下为臣解惑。 沈纵颐看人很透,知道陆叔兢没有旁的心眼,也就松手坐了回去,低眸淡声道:问吧,想问的都问干净。 下颚处残留着一点她纤指的凉意,陆叔兢伸手轻轻触了下,一触即分:臣想知道殿下为何要亲自定边,您身份尊贵,容不得半分闪失。 至于沈合乾,死便死了。 像他这种废物也只有死在战场上才能发挥出最后一点价值。 国将不存,本宫何以来的尊贵。沈纵颐心神难松,不由往后倚住椅背,眉心拧出轻微的皱褶,别问这些小事了,本宫的命自有本宫自个儿担着。你们现如今便有仙术定住本宫的身,本宫也有本事金蝉脱壳去边疆。 只有一次也好,便是虚幻也罢,她也一定要试着用自己的双手挽国势于将倾。 她不想出了幻境后,再一个百年的日日夜夜用来反思后悔如今的不作为。 焉极既也暗里提醒要她行事无忌、从心向明,那么何必她苦苦自缚。 至于归宥那儿 若是她率兵败敌国,归宥这位敌国皇帝不过也是阶下囚,任她玩弄而已。 第190章 她有的是手段,何愁收服不了一个囚徒。 想得长远,沈纵颐眉心渐渐舒展,她撑着侧脸,对欲言又止的陆叔兢弯眼笑道:你若是惜命,本宫自可留 并不是!陆叔兢急急解释,不惜打断了她。 他不是惜命,不是。 在她眼中,他不想留下任何一点污点。 我不怕,为国捐躯乃大丈夫所为。更何况这是殿下吩咐的,臣万死不辞! 陆叔兢说得急切,太迫切地表示真心反倒显出一派意气,好看倒是好看,却不稳重。 沈纵颐笑了笑,坐直身,直视着少年,目光微微柔和:本宫眼光不错,你陆叔兢果真是一众子弟里最好的。 还有何疑惑,一并说出,本宫为你解答。 得了夸奖,陆叔兢弯唇,但回神想到床上这个祸害,神色又凝重起来。 他思忖着言辞,想要挑明沈合乾令人不安的忠心,却在此时,手侧传来一声呼唤。 沈-纵-颐 第79章 不必在意 沈合乾竟在这时醒了。 早不醒晚不醒, 偏在他提醒纵颐的时候醒了。 陆叔兢眸色倏地冷了下去,他怀疑沈合乾早醒了,就为偷听他和殿下的对话才装晕。 越想越可能是这样。 果然是个懦弱又心机深沉的废物。 他再也不愿多看沈合乾一眼, 厌烦地撇眼, 连装都不愿装出一副温和样子了。 沈纵颐的念头最初与陆叔兢一样, 沈合乾醒来的时机也太过巧合, 令她不得不多想了一圈。 侧身看似关切地看着沈合乾的同时, 她也在缓缓地考究着他脸上的每一点表情。 确保他一分一毫的不对劲都能被自己纳入眼底。 而且他又喊了她的名字,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得放过。 醒了? 沈合乾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如雪似玉的脸, 身下躺着的床铺软和清香, 通身又暖融融的,是时间有些分不清他是梦中还是现实。 不过无论是哪儿,他都深刻地记着这张脸的主人。 殿下 他茫然了一瞬,很快回想起自己晕倒之前恍惚看见了沈纵颐进门,还唤了他。 即便在昏迷中,或许因为时刻想着她的缘故, 他模糊地感受到自己呢喃了几句,具体内容却不记得了,但好像都关乎她。 如今望着梦中人物带着真切的关心出现在眼前, 沈合乾受宠若惊地垂下眼眸。 希望殿下没有听到他病中的胡话,不然就太冒犯了。 沈纵颐看见床上少年露出怯弱表情的那一刻,怔了怔, 下意识是想呵斥他。 毕竟是皇室血脉, 再不受重视, 露出这幅伏低做小的样子也是令人恼火。 可转念间想到沈合乾今早才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父王,不喜的心思也就歇下了, 接着便不轻不重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高热已退,便松了口气。 沈合乾病愈得快些也好,她也不想行军路上还分心照顾个病人。 喝些水。床头矮案上备着温水,沈纵颐折身倒了一杯,回头浅淡笑道:自己能坐起来吗? 闻言,沈合乾忙不迭撑臂起身,奈何热症将退,正是虚乏无力的时候,他双臂刚撑起来便又摔了回去,起的猛摔得重,这下连眼前都冒出了许多重影。 他不自觉闷哼了声,眼角洇出点泪痕,看着很是可怜。 沈纵颐见状也不强求,她手不方便,便吩咐陆叔兢:叔兢,你帮忙把五世子扶起来。 怎么还有他的事? 陆叔兢气闷,背着这废物过好几道宫门让底下人瞧就是他难得的让步了,怎么现在连扶沈合乾起来这种腌臜事也要做? 他想要反驳,想把沈纵颐手里那杯水接过来让她空出手,可是一想到不是自己扶,就要从小珍贵与爱敬的储君殿下亲自用手接触这脏东西,更是生气。 推诿气蓦然消失殆尽,陆叔兢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把手缩进袖子里,隔着衣物把沈合乾拽得半坐起来。 多谢您。 面前的陌生男子很厌恶嫌弃自己,沈合乾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从小生活在他人的嫌恶中,即便很受伤却也习惯性地露出了微笑。 陆叔兢对这声道谢的回答是一道冷嗤。 他想着如果不能说服殿下不带沈合乾上战场,那么他们两人日后避免不了的时常见面。 他陆大公子没有受委屈的理,明白在殿下这儿有几分重要了,便也不再伪装他的敌意。 对上沈合乾,他实实在在的鄙夷,一点友好也装不出来。 殿下聪慧,肯定看得出自己的心思。 与其心口不一,不如直截了当,或许能让殿下看在他表里如一而多重视点。 喝水吧。沈纵颐将茶杯淡定地递到沈合乾手上,除此外并无其他表示。 第191章 他们两人之间不对付归不对付,只要不影响她的计划,一切都无所谓。 这是有她做中间人,二人才有私下见面的机会,日后她忙起来了,他们各司其职,哪会有讨厌彼此的时候。 沈合乾不清楚他心中的心思是什么,总归有些复杂。 接过茶杯先是小声谢过,而后垂眸看见手中这瓷杯外鎏金雕画,不是凡品,对比其王府上他那套普通白瓷杯,愈发认识到他和纵颐殿下之间的天壤之别。 近乎小心翼翼地抿了口茶水,给他解渴所用的茶竟也入口清醇,即便没饮过多少好茶,沈合乾却也知道此茶为上等。 他轻柔地抬起手,扶起茶杯往嘴中多倾倒了一口茶,漂亮的眼睛垂下时闪过一丝水色。 面对恶意嘲讽他从来不会落泪,但只要有些微微的善意降临,他就会感到五脏六腑都酸涩得发颤。 生下来起,除了府中的管家会私底下会善待他些,他再也没有遇过善人了。 殿下是第一人是他所遇到的第一位毫不掩饰对他好的人。 只是他没有什么好报答的,除了能用这幅卑贱的身子给她当牛做马外,再无长物可付出了。 不舍地喝完水,沈合乾自然不敢再要,他珍而重之地捧着杯子,唇瓣被水润泽后呈现出一股湿润的绯红,嵌在白皙的脸庞上秀美无比。 少年不自知,很是糟蹋皮相地低眉顺眼,羞涩而胆怯地说:多谢殿下。 沈纵颐盯着他的面孔,不舒心地蹙了下眉头:沈合乾,抬头看着本宫。 少年长长的眼睫猛地颤了下,他咬住下唇,怯懦地抬眉,望向她双眼时眼神闪烁无比,强撑起的勇气到底还是刺眼。 只看了一眼,沈纵颐便不想再看,微阖眸敛下眼底深色,再睁眸已是无情无绪:你先好好歇着吧,本宫晚些来看你。 她说罢起身,看向也跟着站起来的陆叔兢: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 纵颐这是有话要单独与他说,陆叔兢翘起唇角,笑着应了声好。 她在前先出去,他落后一步,临出门前故意地望向沈合乾,嘲笑又得意地对他那副呆愣的脸挑了挑眉。 看罢,就是有副好皮囊也不会得到殿下长久的喜爱的。 他们这些人要什么美人没有,像沈合乾这种身份敏感又空有皮相的废物最适合玩弄一番再被抛弃了。 挑衅完,陆叔兢自觉不必降低身份在这种废人身上浪费时间,不过能看到沈合乾那副心神俱碎的样子又的确令他神清气爽。 再者说,只要是为了纵颐的事情,哪有小事。 想着想着,陆叔兢不自觉面上带笑,挺拔身姿硬生生地从中透出一丝羞赧。 真希望明日便是及冠礼。 而就在他们都离开,房中仅剩沈合乾一人时,一道怪异的冷哼声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呆坐在床上捧着杯子的少年,神情在片刻间冰冷如铁,露出令人胆寒的威严。 可仅仅一息之间就恢复了原本摇摇欲坠的表情,连少年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现的怪异之处。 他只是长久地盯着杯子,很长很长时间后,他循着记忆找到被沈纵颐的手触过的杯身,闭起眼睛,颤抖着将那儿贴到脸颊上。 原先是珍惜地轻轻贴住杯身,可不一会儿就堪称狠厉地将其紧紧压住冰冷颊面,好似只为留住沈纵颐指尖余温。 又是良久,他低喃了声殿下,清莹的泪水随着这声渴盼的呼唤而骤然冲出薄红眼眶,淌了满脸。 挑了处人少的水亭,沈纵颐落座于圆玉凳上,接着邀陆叔兢同坐下。 二人坐定,她便开门见山道:方才有何要说的,赶在下宫禁前说完罢。 陆叔兢这时不敢轻松,到底是攸关战事,他斟酌了下,才把对沈合乾的不放心一一摆在明面上摊开了讲。 他说得细微入里,很难不叫人信服。 可沈纵颐听完眉眼舒展地轻笑出声:结束了? 陆叔兢不明觉厉,不知道她的笑是赞同还是否定,只好先点头,心底有些忐忑,摇摆不定着有些茫然。 叔兢,沈纵颐语气沾着点亲昵,虽然年岁比他小,但辈分高身份高,所以用这般怜爱的口吻唤他也不别扭。 这声唤更唤得陆叔兢浑身一抖,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上下无措又惊喜的感觉。 他呆呆地昂了声,盯着她雪白如莲的脸自然地露出两分痴爱。 殿下仙人之姿,他何以有幸能和此等人物近在咫尺地对谈亲近。 陆叔兢这幅傻样,十几岁的沈纵颐或许不明白,但惯会拿捏人心的沈纵颐却很熟悉。 她默然了瞬间,回想从前究竟有没有看出陆叔兢的心思过,没从回忆里寻到相关证据,便了解到自己当初太不在意风月,哪会注意到一个陆叔兢。 第192章 不过现在更不会在意了,她有的是事情要做,欢愉情.爱可以有,却必须由她掌控且不能耽误她的其他事情。 这样一通算计,沈纵颐原先要说的话也就转了个弯,由你着实让本宫喜欢换成了更轻的赞赏,如同只是对他那些话的奖励:本宫看人果真不错。 陆叔兢听完,拱手认下这赞赏:多谢殿下,但兢想知您对五世子的态度是? 沈纵颐笑颜微微,出言刹那惊住了对方:本宫要带上他,同去边疆。 她、她怎这般令人捉摸不透。 陆叔兢愕然,可他?! 不必多言,本宫自有考量。沈纵颐抬眸从亭檐上望了望天,已有些霞色,眼皮落下便道:宫禁将近,你也该出宫了。近些日在府内好好准备,上书房不必再来,等召吧。 陆叔兢还想再说些劝阻之言,千言万语在张口前全被沈纵颐一记严肃目光给阻遏了。 他接收到她的不赞同眼神,陡然间心里很不是味。 明明才亲近地笑着唤他叔兢不一会儿,这么快却又换了副冷冰冰的样子给他瞧。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只当他的心是任意揉捏的了! 拱手告辞,陆叔兢憋着委屈和不解的心思大步往出宫的路上走。 只在府中干等着却不能相见,还不如让他直接披甲杀敌死在战场上好了,也好斩断这股苦相思! 心中苦涩,陆叔兢的步伐更快了,简直步步生风。 待陆叔兢高挺的身影消失,沈纵颐方闷声笑了下。 她就是考虑到这个陆叔兢不安定的性子方刻意忽略了他的心意。 这种人从小锦衣玉食应有尽有,一旦上了心便很难摆脱,若是她不抱着负责的心与其周旋,怕是很难体面地和他一刀两断。 又是朝中重臣的嫡子,还是娘也倚重的小辈,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如不给他希望。 若真要选个把玩解乏的对象,放眼望去,却只有沈合乾最合适。 他相貌好,性子软,又无亲无故孤立无援,只要藏掖着不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何愁惹是非上身。 空想一番,沈纵颐支着下颌当真地弯唇露出笑容。 瞧她,再如何从心所欲,也不该对沈合乾下手。 皇兄自小过得苦,成人后方有些人样了,又为国战死在皇城门前,还被敌军那般羞辱。 无心无肺如她,也不会做出此等事。 美色于她不过活泉一口,愿饮便应有尽有,何以要打沈合乾的心思。 思及美色,沈纵颐眼前莫名闪过一寸人影。 黑袍紫眸,邪肆冰冷。 她忽而想起进幻境以来,竟从未去看望过归宥。 左右无事,便去瞧瞧她未来的囚徒罢。 沈纵颐起身,向冷宫旁的质子宫殿走去。 第80章 不错 归宥原先不住在冷宫旁, 他的住处本很不错,但因他总是不服管教惹得上下不满,这才招致了如今凄凉的处境, 身边能服侍的人只剩下个老瞎的阉人, 温饱时常是问题。 这个敌国质子虽是弃子, 但名声很大。 一来他是紫眸, 是天降不详的证明;二来此人一身戾气, 动辄凶恶打人。 他好似天生的暴君,即便在生死被他人拿捏在手中时,也绝不会求和。 沈纵颐倒不信甚么不详, 不过归宥的暴戾她倒是很有体验。 被锁在他宫殿的那年, 她几乎从未见过他的笑。 每日耳朵里都灌满了归宥杀了多少人征服了多少疆土的消息,他一回宫便是寒甲带血,征尘仆仆。 他囚禁她,并与她成婚封她为敌国唯一的后,但从未强迫过她行欢.爱之事。 当然这也是归宥魔尊自己也奇怪的事,她却不怪异, 因为她认定这分魂归宥所作所为的唯一目的只在羞辱她而已。 眼前便是质子住处了,推开这扇底部生着青苔的木门,她便能见到归宥。 这时他的分魂已夺舍成功了吗? 沈纵颐不大确定, 但她既然已拉归宥入境,这个节点上他的分魂应已取代了质子原身才是。 一门之隔,她静静地站了会儿, 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紧接着她伸出手, 缓慢地推开了木门。 常年为风雪所侵蚀的木门发出了悠长的一道咯吱声, 有些刺耳,沈纵颐蹙了蹙眉, 看见了满院杂草和几只老鼠的尸体。 连人都吃不饱的地方,老鼠又何来生存的空间。 这间院子有两间耳房和一间主屋,主屋还算完整,至少屋顶门窗都没有破损,只是耳房木梁多已塌陷,在霞色里摇摇欲坠。 她从不知道在偌大个皇宫内还有如此不堪破旧的地方。 若非归宥恶劣难教,他也不会触怒众人而被发配至此。 主屋内似有人声,沈纵颐紧着眉头走过去。 幸而她午后换了身明黄劲装,行动起来很方便。 第193章 走至主屋门口,她先停下来静声侧耳听了半晌,最终只是时不时听得几声低沉男声,倒无其他人的应和声。 那阉人呢? 怎一声不哼? 沈纵颐抿唇,一脚踢开了门。 房门向两侧摔开,霞色如洪般涌进了这间阴暗的屋子。 霞光尚算柔和并不刺目,可对于常年身处黑暗中的人而言便是另一种强度了。 室内最中央的缺角椅子上正坐着位十七八的少年,门开瞬间他抬起手挡住眼睛,手掌下一双狭长瑞丽的紫眸下意识地眯了起来。 沈纵颐看见他用以遮光的手,指节修长,苍白而劲瘦,青色脉络在手背上突出得很明显。 袖子是短了一截的,露出了半寸手臂,瘦削但覆盖着明显的肌肉线条,极富力量感和爆发力。 他的手指关节处在光辉中泛出一种复杂的红,更衬得那只手白得不正常。 她未免多看了两眼,认为这不是个忍饥挨饿的人的手。 没有想到除了沈合乾,归宥也还有秘密。 你是谁? 或许是沈纵颐观察的时间有些长,待略微适应了霞光后,归宥放下手紧紧盯着人问道。 去除了门的阻隔,更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沈纵颐心中涌出一股厌恶的熟悉感。 便是这把阴鸷又冰冷的声音,经年累日地在她耳边回旋,让她始终不能放下亡国仇恨。 少年时的归宥面容比日后青涩一些,脸部轮廓没有那般冷硬,倒是张令人瞩目的皮囊。 只可惜他的心黑透了。 面对他的问题,沈纵颐没回答。 她把眯起眼情绪已近厌烦的归宥晾在一边,自顾地将整座屋内情形纳入眼底。 没见阉人,或是出去寻食了。 那么方才是归宥一人在屋内自言自语了? 沈纵颐垂眸,望着椅中的归宥:人呢? 归宥皱紧长眉,眉眼处溢出不耐烦的意味:胡说什么,赶快滚出去。 她兀自近前,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你方才在说话,和谁? 离开晚霞的照射,昏暗的光线里沈纵颐的脸白得莹润,她声线很清透,说了几句话好像是给这个破烂的屋子送进来了一捧清澈的泉水。 动人心神。 归宥的眼神闪了下,他撑在扶手上的手臂微动,转而翘起腿阴沉地望着沈纵颐,语气冷凝:你疯了,敢闯进这里,不怕死? 他进宫刚做质子的时候确实打死了两个奴仆,这也是他处境急转直下的主要原因。 合宫都知道他的凶气,没人愿意接触他。 归宥威胁完,还不见面前的公主殿下露出害怕的神情,反倒是用那双清凌凌漂亮无比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眼神波澜不惊。 的确好看。 他长指微蜷,指尖有些痒,想要不管不顾地把人拖过来仔细瞧瞧,说不准能把她所有漂亮的地方都剜下来占为己有。 这是本能反应,原不会被阻止,可一对视上沈纵颐那双幽黑漂亮的眼,归宥莫名感到心尖很痒,没动手。 魔没有心,汹涌的欲望填补了心的缺失。 或许是这具凡人的身体影响了他魔性,让他有了极大的克制力来阻止了伤害这女子的本能。 就这样看着她也不错的。 归宥,你见过本宫,不必装不认识。 良久,沈纵颐淡淡道。 听见她的话,归宥唇角扯出个弧度,不是笑,更似一种漫不经心的回答。 别来无恙,纵颐公主。 你也过得不错。沈纵颐纵览这室内,没有一处好地方,口中的不错更像是对归宥的嘲讽。 只不过她口吻浅淡,听不出嘲意。 既然认出来了,归宥阴冷的眼神暗动,定在她无情无绪的脸上,一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有什么有意思的缘由吗? 沈纵颐淡笑一声,如若本宫给你一面铜镜,让你照照自己的样子,你就知道了。 这种阴暗又冷血的眼神,她倒是很少见。 很难不记得他。 这种人不得势则已,一得势必搅得世间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好比当初,放归宥回敌国的第一日,此人便杀干净了敌国皇室子嗣,坐上皇位后就带兵出征,一连屠戮她沉国兵民数万。 她偏杀不得他,因知晓归宥体内的是分魂,没有被魔尊真身召回之前,他随时可以换幅皮囊重新夺舍,届时再寻他已是大海捞针。 不如先扔在宫内,总之还有一年才会放他回国。 这一年内,她必将其国灭亡。 而后再从他身上慢慢清算仇恨。 她算计良多,却不过一息之间,归宥视线转移到她那张唇上,紧紧盯着她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话。 他兀自想到,这具身体初见这位纵颐公主时,正是初春天地蒙青时,她穿的也是一身劲装,不过是黑色绸段,身上扣着银白的软甲,负箭入宫,身后跟着一大串拎着野兔野鸡的奴仆。 第194章 那些野物应是她的战利品,如此之多,必有一身好武力。 归宥第一次从荒漠戈壁来到温润富贵之地,一路上见识不少青山绿水如画美人,他从未为这些动过心神。 但他初见纵颐公主,她身上银甲折射的光刺痛了他的眼,唇边的笑更是耀目,他足足记了一整年。 一年尽,再见她,当初光彩夺人的公主殿下已收敛起了刺目光芒,变得深不可测了。 这样也不错。 归宥目不转睛地望着沈纵颐,莫名想到如若不能用杀了她的方式将其占为己有,还有其他法子吗? 他很用力地想着办法,凶戾的面孔显得有些呆。 归宥? 比起沈纵颐,他思考的时间太长了。 沈纵颐不得不打断他,她还有正事要说。 归宥回神,已在脑中预设过死相的女子这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目光清冷,他啧了声,果然杀了她不行,就算把她的尸体做成傀儡也代替不了这种面对面的心动感。 这种心脏紧缩的感觉对魔来说太新鲜了,还是等腻烦的那天再杀吧。 怎么?归宥眉宇里又浮现出暴躁之意。 本宫让你住更好的宫殿,允你温饱,但你也得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只有凡人才在乎吃穿用度,他们魔才不需要。 归宥轻蔑道:你先说你的条件。 沈纵颐看出他的不屑,神情沉稳,有条不紊道:进上书房 她话尚未说完,就被归宥冷笑打断:我只会烧书,可不去读书。 没人让你读书,沈纵颐微讽他,本宫知晓你的秉性,自不会做这些无用的劝解。 进上书房后,凡是十三岁以上弟子,你见则打之,切记不要伤其性命,如何? 嗯? 这倒是有趣。 归宥听完稍稍正形,上身前倾,神态怀疑:他们惹你不高兴? 他倒是问得别出心裁,这种冷血人也关心起旁人来了。 沈纵颐顿了顿,淡声道:算是。 沉国有血性的人太少,归宥武力好,打架狠,又招人恨,让他进上书房磨炼这群贵族子嗣的血性再适合不过。 利用归宥激发上书房子弟的血性,再安排武功高的武师傅教导,五年后不愁出不了将才。 民间武风也该培养起来了,沉国重文轻武的习气必须掰正。 沈纵颐不怕费时间,无论修仙修魔,寿命比凡人都长得多。 幻境中填补遗恨,不失为修心利器。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归宥的反应,这个无法无天的人听完她的条件,竟奇异地安静下来。 神情也稍添沉静,虽然在她看来仍是面目可憎,但从世俗角度,他的确俊美无俦。 一双紫眸更是潋滟如宝石,薄唇微张,道:可以。但不要好吃好住,我就愿意住在这儿。我的条件以后再提。 等他想出了能不让她死还能把她占为己有的法子后,他就兑现。 比起掠夺,让她心甘情愿地答应他,似乎更能唤起他心脏的酥麻。 他觉得不错。 第81章 夺舍 沈纵颐乜了眼归宥, 对他的要求哼笑一声以作回应。 今日她愿意给,乖乖受着便是。 哪儿来这么多弯绕讨价还价。 没人能在这儿利用她。 归宥不明白人会有复杂多变的情感,他且不知人的诺言大多时候是不可信的。 见沈纵颐笑, 以为她答应了, 便也罕见地露出个似笑非笑, 以稍稍缓和两人间对峙的尖锐气氛:我什么时候去上书房? 归宥真的很好糊弄, 无论是他的分魂还是本尊。 沈纵颐俯身, 盯着仇人那双可厌而熟悉的紫眸,看了一会儿,眸底暗潮涌动, 而后轻声道:以后会有奴才每日领着你过去的。 记住, 要认真完成本宫交给你的任务。 她不交代后半句倒还好,归宥听完她第二句话,紫眸微阖,苍白修长的手抚上心口,这儿跳得更快了。 如若他没体会错,他的心正为这句话感到兴奋。 因为它从中感受到了沈纵颐的重视, 也就是说对他的重视。 可能也是因为她靠得更近了,其身上的冷香直扑鼻端,那双眼睛更是不错地盯着自己, 心跳得太猛烈了,好像是有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用力拉扯着,又酸又痛又痒。 这种感觉远胜见到她时的心悸, 让归宥新奇无比。 他从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找了找, 终于找到唯一一句文雅话来回沈纵颐:不负所托。 沈纵颐有些冷嘲地勾了勾唇角。 归宥看不懂其中意味, 只知道她是对自己笑了,以为是他的答得好, 于是不甚熟练地回了一笑。 第195章 但因常年神情阴鸷,这笑不达眼底,显得又僵又冷,比起笑更像是挑衅。 沈纵颐见状,厌恨地起身转眸,连声告辞都不愿说便跨步走了。 归宥兀自放下腿,起身目送她出了院门。 他和沈纵颐似乎相处得不错。 已经期待她下次再来了。 她何时会再来呢? 待沈纵颐离开,主屋内忽传出一道低哑男声:主上。 归宥回神,记起屋内还藏着个人。 回屋时顺手把门关上,他继而靠坐进椅子中,翘起腿手肘支在扶手上,抬起下颌睥睨着单膝跪在脚下的人。 主上,属下在沉帝暗卫营内部署多年,特此来拜见您,为您效力。 单膝跪着的这名暗卫既是营中暗卫长,也是沈纵颐的暗卫。 沉国皇室有一支专管暗中保护的影卫队营,每位皇室子弟七岁时都会从中选一人做暗卫。 如今整个皇室也只有沈合乾没有独属于自己的暗卫了。 敌国耗费两代人的心血才在沉国皇室中安下了这枚重要棋子,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一举绝杀。 能被如此重要的棋子认作主上,归宥自然不是普通的质子,他是敌国皇室最小的皇子,在故国韬光养晦多年,狼子野心只待今朝倒了沉国后揭露。 归宥垂眸望着暗卫弓起的背身,眼神阴冷无情:别让沈纵颐死。 暗卫通身漆黑,夜行服黑铁面具,此时面具下的脸神情微滞,目露不解。 来沉国之前,接头人传达的意思分明是让他在沈纵颐羽翼渐丰时杀了她,这样就能在沉国欢欣之时给其致命一击。 如今沈纵颐文武双全,年后便要入主东宫成为储君,此时杀她正是大好时机。 怎么主上又? 聋了? 归宥语调下沉,一听便是不满了。 暗卫熟知面前这位残忍至极,当即眼神一颤,立刻回道:是! 归宥不再吩咐,他阖起眸往后靠在椅背上,垂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偶时不轻不重地敲打几下。 退下前,暗卫迅速地看了眼椅子里凶神再世般的人,总觉得主上与前些年有所不同。 以前的主上眉眼间都是暴戾,像是一团随时会爆发的疯兽。 现在眉目里仍存令人胆颤的癫狂,但更添十分阴冷。 隐藏在平静表情下的极致冷漠,比从前更可怕。 沈纵颐回宫时,阿可正站在门口厉声训斥着一大堆宫女太监,训了一会儿忽而带着哭音骂自己是个废物,当即就朝脸上扇了一巴掌,惹得众人大气不敢喘。 她脚步慢了下去,一时间弄不清楚眼前上演的是哪折戏。 好在有个眼尖的小奴婢从末尾抬眼偷看,霎时间就望见了正前方不远处的她,惊叫一声后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她。 这么乌压压一大帮人见到她便唰唰跪了下去,面上表情既焦急又愧疚。 怎么了?沈纵颐上前免了为首的阿可的礼,问道。 阿可眼角泛红,努力憋着哽咽把话说完整了:我们寻了您整整一个时辰,都快将皇宫翻遍却找不着您,上下恐慌,唯恐您有个意外。现在终于见您平安归来,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了。 沈纵颐好笑道:将才一个时辰不见就记得又哭又打的,赶明儿本宫上战场去,你们在宫内难不成要将御花园的池子哭满不成? 殿下!明知是调侃,阿可却还是被自家殿下给吓着了,她使劲咬着牙不流泪,却再遮掩不住嗓中哭腔:您千万别这般吓奴婢,奴婢胆小啊。 望着比自己只年长个几岁的大宫女,沈纵颐眼神柔和了一瞬,她抬手托住阿可细瘦的下巴,拇指按了按小姑娘通红眼角,轻声道:好了阿可,殿下再不这般说了。本宫现都要做储君了,如何还能被你们天天照看着?寒霜出傲梅,只当本宫是去历练了。 嗯?沈纵颐摸了摸阿可冰冷的脸颊,弯唇:这样听心里可好些了? 多、多谢殿下。阿可破涕为笑,而后脸突然间红透了,羞赧低头想到,有主如此,她们当奴作婢的便是舍却性命不要也一定永远追随。 其余没能像阿可这般受到沈纵颐优待的虽有遗憾不是自己,但个个有眼把这场主仆情深瞧得十分清楚。 回想起殿下的万般好,又刚经历一番失而复得死而复生,因而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更加坚定了要忠于殿下一辈子的想法。 沈纵颐免了所有奴仆的礼,而后吩咐阿可领他们下去领笔丰厚赏钱,众人听见,感激涕零。 现在还有谁在寻本宫,你们将此事告予父皇了吗? 阿可道:陛下政务繁重,暂时没敢告知。但皇后娘娘知晓此事,将才整个后宫都在寻您。 第196章 她朝沈纵颐深深地跪了下去,没有看顾好殿下本是羲和宫宫人的错,现在却要皇后娘娘和整个后宫的人都负责。 殿下良善,即便不会惩戒她们,但她自知少不了一顿指责的。 果然,沈纵颐听到自己这点小事就引出了合宫上下这么大的风波,不由皱起眉,肃着脸低斥了阿可几句。 阿可的脸更红了,又羞又愧的。 殿下莫要为奴婢们气坏了身子,方才您一回来,我等就派人去告知了皇后娘娘,现下娘娘想来已放心安寝了。 沈纵颐顿了下,行了,起来吧。 也不全是阿可的错。 她忽略自己在任储君之前,尚无在宫内完全独行过一个时辰的经历。 阿可是担心坏了才出此下策。 也不知娘那儿情况如何。 沈纵颐回宫只喝了口茶,紧接着去了皇后寝宫。 到那儿后先乖乖受了娘的一顿斥责,紧接着又被皇后紧紧抱住揉搓了几下脸颊,回来时便提着一食盒的芙蓉鸭了。 今日属实是做了许多事,又是发现了修心的新,又是察觉到沈合乾与归宥各负秘密,这次的幻境想来所获必不浅。 沈纵颐换完常服坐在书房里细细思索了许久,中途唤了阿可,问了问沈合乾醒后的情况。 御医来了几次,给五世子换了好几副药贴呢。 换药贴?沈纵颐挑眉,他这病难治? 并非,相反是五世子身子恢复得可快。御医每次来都发现世子病症在逐渐减轻,到了傍晚已是能行走无碍了。 谈及此,阿可还啧啧称奇,没想到五世子看着是个病秧子的模样,实则身体壮得不得了。 御医都摸着长髯直道五世子有异禀呢。 相较于异禀,沈纵颐倒更信这是另一处怪异。 其中必有文章可做。 因废灵根的缘故,修为跌落受重伤几与凡人无异的次数太多,久而久之,沈纵颐对岐黄之术也懂一二。 沈合乾晨时还病重山倒的模样,醒时连起身都不能的人,如何会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就恢复成下地行走的程度。 若是她揣测有误,那么也早该记起沈合乾有这本领了。 她记错的可能性太低,故而沈纵颐仍倾向于沈合乾是忽然之间得了某种机遇? 魔尊分魂夺舍了敌国皇帝的身体,故而普通刀剑伤再重也不会伤其性命。 若是沈合乾也被夺舍的话 那么能几次三番地喊她沈纵颐也就可理解了。 百年来被人全名全姓唤着的次数不多,沈纵颐灵光一闪,兀然记起了邬道升。 邬道升的分魂是她皇兄的模样,用的也是她皇兄的姓名,刚出现时,甚至穿着皇兄战死时的甲胄。 会是他吗? 阿可,沈合乾用过饭了吗? 尚未呢,殿下。 让他过来和本宫一起用。沈纵颐起身,眼神清寒。 她绝不会让人有再次伤害和侮辱皇兄的机会。 便是皇兄真会再死一次,也要叫他体面入土。 许久未见邬道升,难保这个贼人不会进入幻境里和她作对。 好个阴魂不散的东西! 第82章 不可能 沈纵颐落座于餐桌首位, 过了会儿沈合乾便被阿可带来了。 让布菜的奴婢都下去后,沈纵颐温和地对站着不敢坐下的沈合乾笑道:坐吧。 闻言,沈合乾小弧度掀起眼皮, 轻轻看遍整圈位置, 然后选了个离沈纵颐最远的位置。 他身边的人总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坐在这里大概也就不会冒犯到殿下了 望着把头埋得极低的沈合乾, 沈纵颐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邬道升若真的夺舍了皇兄, 以他的实力和性子会露出这般怯弱的表情吗? 她深知邬道升不是个会顾忌自身安危从而伪装真面目的人。 他对任何人的生死都不在意,包括他自己的。 回想起在初见邬道升时,他便是灵力散尽近乎个废人的状态, 明明看见她了可以向她求救却还是一声不吭地撑着剑站起来走了。 和她在凡间的那几个月里, 他也没有一日不是血淋淋生命垂危的,可就不是愿意服软一丁半点。 这种人宁死不折,真会如此做低伏小? 坐那么远作甚,你来这儿坐。 总之先多观察观察罢。 沈纵颐拍了拍身侧的位子,引沈合乾抬眼看来。 他的目光一触及她的,便好像被针刺了般缩回去。 拒绝的话窝囊在喉咙里不敢说, 半晌才憋出个嗯字。 沈纵颐感觉和现在的皇兄交谈就好像是在推着一口石磨,不主动推就不会得到沈合乾的回应。 更想念两年后稳重的皇兄了。 至少那时候的他不必她费这些烦心。 第197章 亲自把碗筷递给沈合乾,沈纵颐又盛了碗汤到他面前, 轻声嘱托道:喝吧,莫要拘谨。 殿下的声音真动听。 沈合乾蓦然间红了脸,他低声道过谢, 拿起勺子小口舀了勺汤送进嘴里。 过分专注于沈纵颐的美好, 他一时没注意到汤是滚烫的, 一整勺送进嘴中方察觉到痛意,剧烈的灼烫直接把他烫出了两眼泪花, 但他不敢吐。 因为这是殿下亲手给他盛的汤,也是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热汤温暖。 他绝不能吐出来,再痛也要忍着。 于是沈合乾一口口把汤喝完了,连舌带五脏六腑都被烫得剧痛,痛到极致甚至从中感到一丝凌冽的寒意。 但他一声不吭地咽下去了,双唇红得异常,眼皮也薄红一片,但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沉默地用饭。 沈纵颐见沈合乾只顾着一碗汤喝,喝完便盯着米饭吃,满桌的菜愣是不敢取一箸,眉心便又拧起来了。 她现在肯定,此刻的沈合乾绝不是邬道升。 夺舍之术是将原身灵魂挤出体外后自己鸠占鹊巢,言行举止必是夺舍人本性。 邬道升必不可能露出这般胆怯低下的样子。 不是夺舍,又是什么? 既确定眼前人是真皇兄,沈纵颐的耐心便多了几分。 他的性子还是等上战场后再磨,念在他父王为国战死的功勋上,也该照顾一二。 菜还合口味?沈纵颐举著取了许多菜放在沈合乾盘中,关心道。 沈合乾又怯怯地抿唇笑:嗯,很很很好、好吃。多多谢殿下。 话都说不利索,还每逢回话必附一句多谢殿下。 也太过小心谨慎了。 沈纵颐微微一笑,面色如常。 她思忖着如何把出征的事说给他听,以他的性子应该也没胆量拒绝。 但五王战死的消息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五叔虽对儿子情感不深,但难保沈合乾对五叔的感情不深,毕竟父子一场。 饭毕,沈纵颐除了芙蓉鸭其余菜没有动过一口。 用完饭,沈合乾便忙不迭谢她。 对于他的感谢沈纵颐已听了太多回,之前一律没有回应过,但当沈合乾想要拱手跪下时,沈纵颐皱眉,拦住了他。 不过一顿饭,何以行此大礼? 沈合乾垂着头,墨发半披落在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掩映着通红的眼皮,不、不是大、大礼,是、是合乾应、应做的。 殿下如此尊贵,竟能屈尊为其盛汤布菜,他感恩戴德理所应当。 只恨自己并无其他可回报的,只有这颗完全拜服的心。 看样子是真的感谢她。 沈纵颐微顿,道:若真要谢,与本宫一同去边疆罢。 她话音将落,只见沈合乾忽而抬起脸,面露惊色与茫然。 他呆滞片刻,回神间发现她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红晕加深了一个度,又低下了头。 半晌,他试探性地小声道:边、边疆? 沈纵颐颔首,松开扶着他的手,跟本宫来。 她径直朝书房走去,沈合乾在后面神思不属地跟着。 关好门。沈纵颐坐于龙胆楠木的书案后,锦衣华贵,气质清和,她指了指案前的圆背椅,温和地道,坐罢。 沈合乾低眉坐下,两只手紧紧相握,掌心已起了薄汗。 离得这样近,听殿下的声音更动听了。 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他的心颤一下。 沈合乾咬唇,他从不敢多说话,他是个结巴,没有人愿意耐心地听他讲话。 可殿下不仅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话,现在还看重他,想要他一起去边疆。 沈合乾羞涩地抿唇,心里积攒着磅礴的喜悦。 兀自高兴了一会儿,他又生出不安来。 像他这般一无是处的废物,怎能受得起殿下的重视呢? 和殿下去边疆他也只会拖累她而已 殿下对他好是因为她本身是世间一等良善的女子,他不识抬举地答应了去边疆的话,届时拖累殿下受伤那他真是罪该万死了。 自己这种低贱进泥里的东西,根本配不上殿下的善意 沈纵颐这厢已简单介绍完了边疆战况,抬眉却见沈合乾面露难色,脸色更是苍白如雪。 你身子可是不舒服?她抑住蹙起的眉头,尽量轻声道。 谁知她的关心声好像是洪水猛兽,霎那间冲垮了沈合乾努力克制的平静假象。 他垂着头捂住腹部,肩膀向前蜷缩,又怕靠得过分近与殿下同沐在一支蜡烛的照明下,急忙退缩回椅背上,尽量贴着昏暗的地方。 明明想要回答沈纵颐的关心,可他心底的胆怯恐惧加剧了紧张,越想说越急,越急越说不出。 终了连汗都急出来了,仍然抖着唇半个字吐不出来。 见状,沈纵颐不由得轻轻叹息了声。 第198章 这般模样的皇兄是她见所未见的。 他究竟要经历些什么,才能彻底蜕变呢? 若是能找到其中诀窍便好了。 如今这幅僵局,简直迫着她拔苗揠长。 殿、殿下叹息了,是对他失望了吗? 霎时间,沈合乾的脸变得更白了。 他本是不配待在她身边的,现在能见到殿下并被她善意对待,完全是因为他是五王的儿子。 但这曾是他最痛恨的事情。 现在却成了能让他存在在她这儿的唯一救赎。 沈合乾用力咬紧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尖锐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猛地起身走到一旁,朝沈纵颐大力地跪了下去。 额头和冰冷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低矮跪下的少年颤抖的声音传出:殿、殿下恕、恕罪,我、我不能、去、边疆。 沈纵颐怔了怔,为何? 沈合乾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血迹从他头下溢出,他额头抵着的那块地潮了些许,发着血污 殿、殿下、恕恕罪。 发声艰难,他不敢徒劳解释惹她厌烦,但一遍遍结巴地说着殿下恕罪。 沈纵颐最先沉默以待,但是她的沉默似乎化作了巨大的压力压在了少年身上,不一会儿,他已是带着哭腔道恕罪了。 你 未成想会给皇兄带来如此深重的恐惧。 沈纵颐扯了扯唇。 其实没有沈合乾和陆叔兢,她一人去也能保证胜算。 只不过联想到这二人是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惨死疆场,故而与其报仇的机会。 即便他们现在一无所知 思绪间,沈合乾又磕了个头,他那可怜的哭音颤颤地进入了她的耳中。 倒真像是在赎罪了。 沈纵颐眼神复杂,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强人所难:起来。 她下了令。 沈合乾浑身抖了下,停住动作,但依旧低伏着头颅,不敢抬起来看她。 回去吧。 上方传来殿下疲惫的嗓音,沈合乾眼睛酸涩,险些落泪,但他深知这只会让自己更难堪,便把头深深埋着,瓮声道:多、多谢殿下。 随之,他缓慢而僵涩地爬起身后离开。 沈纵颐沉沉地望着他离去,待那两扇门合闭,她抿唇,面目森寒地倚进椅中。 沈合乾,这就是你的少年时。 无用又胆小,受尽欺凌却没有一分反抗的勇气。 这与她认为的沈合乾简直天壤之别。 殿下放心,有臣在一日,这皇城便破不了! 彼时敌国兵临城下,她的皇兄都如此沉稳有力地让她放心。 举城鏖战,暗卫带她逃进后山躲藏了整整十五日,明明是天衣无缝的逃离计划,却还是被归宥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 她走出山洞,重见天日,却发现天空变成了灰黄色,走出城,发现地面都已被血染红。 善战英勇的皇兄被十多根长枪穿身而过,钉在地上,死相平静又透出一丝悲伤。 听归宥说,皇兄撑了十五日,皇城就被守住了十五日。 他没有食言。 沈纵颐记得,当她对沈合乾喊出那声皇兄之日起,沈合乾便从未对她食言过。 自然,在战势未败之前,朝中对沈合乾多有骂声,说他野心勃勃冰冷毒辣,是两面三刀的奸臣。 但她没在意过,因为沈合乾在她面前只有绝对的忠诚,他是除了爹娘外唯一一个不会背叛她的人,也是她能随意驱使的利剑。 自己如此重视而信任的重臣,却在少年时是如此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沈纵颐心中生出一丝薄怒,这如何不令她失望。 无需等待了,她三日后便行军出发。 与此同时,沈合乾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羲和宫侧殿。 很快有阉人进门为他安排沐浴,末了离去时对他说道:五世子,您的寝衣是殿下亲自挑的,殿下还吩咐奴婢们说尺寸不合适的话,便带您亲自去换一套寝衣。 沉默。 殿中静了许久。 两个奴才没有听见五世子回答,想到里间这位是自家殿下吩咐要好好照顾的,便不敢怠慢,恭敬地等候着。 沈合乾也知晓外边的人还没走,更晓得他们是因沈纵颐的缘故才对他如此毕恭毕敬。 当下心脏更抽抽地疼痛,他兀然单膝跪了下去,满头青丝倾泻,盖住了他颤抖的双肩。 嗯。因在咬唇流泪,沈合乾让奴才退下的声音听起来怪异又嘶哑。 宫人素知五世子有口疾,便也没在意,回了声是便退下了。 殿内终于无人,沈合乾方捂着脸小声哭了出来。 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在拒绝了沈纵颐后,沈合乾从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恨自己的无用和懦弱。 第199章 他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勇气哪怕就是知道可能死在战场了,他也要为殿下赴汤蹈火。 可他没有,他懦弱成性,他害怕拖累殿下,恐惧殿下看清了他的无能后,会不再用温和的声音对他说莫要拘谨,他一定会失去殿下对他的好的 沈合乾压抑着痛哭出声。 自己一无所有,而能抓紧的最后机会只是五世子这个身份。 翌日,沈纵颐到勤政殿与父皇说了出征与归宥的事,商量了许多细微之处后,威严的皇帝面对众股肱之臣,终于表现出了父亲的担忧。 沈纵颐笑着安慰了两句,并道:父皇,待儿臣从边疆回来,定能助您更好治理天下,还百姓们一个清宁盛世。 好啊沉皇欣慰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眼眶泛红:我们已已回来就是储君了,能帮父皇做很多事,好啊 看着两鬓发白的父皇,沈纵颐咧嘴笑了笑。 这样就很好。 即便知道这里都是幻境营造出的幻像,但能再见活生生的父皇母后,便足够了。 儿臣告退。 沈纵颐离开前,皇帝嘱咐她:多去你母后那儿看看。等你走后,她在宫里指不定多想你。 嗯。沈纵颐回身,笑道:父皇下朝后记得回来,我和母后等着您用午饭。 一卷诏书传进了羲和宫。 沈合乾领完册封诏书,仍保持跪着的姿势,他还没有回过神。 直至大太监陈公公过来扶起他,沉重道:世子莫要伤心过度,三月之后五王尸体回京,皇上已下令届时会令天下缟素三日,以慰王爷英灵。 沈合乾面色麻木地站了起来,僵硬地捧着诏书,他现在继承了王位,是五王府新的主人了。 没有了对他拳打脚踢的父王后,他似乎是得救了,也似乎是熬出头了。 可他心中没有半分喜悦之情,但说悲伤却也至于。 五王凶悍的面目渐渐模糊,比起父亲伟岸的形象,他更像是位恶毒的刽子手。 除了喜悲,沈合乾内心深处的恐慌担忧渐渐代替了他的思绪。 继承了五王爵位,成为五王府主人是好。 可他没有能力保护这些权利。 陈公公带了两分真切的恭敬,道:过会儿有奴婢带您出宫回府,府上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去处理呢。 好。 沈合乾捧着诏书转身进殿,他在床沿坐了很久,直至陈公公口中的奴婢来了,他方从空茫的状态里稍稍回神。 让门外的奴婢等着,沈合乾询问羲和宫的宫人:殿下在、在吗? 回王爷,殿下正在皇后娘娘的宫殿。 沈合乾苦涩地低头。 他打听过,殿下下了早朝后应先回羲和宫换了朝服,接着才会去皇后寝宫,但今日却直接去了皇后娘娘那儿。 这宫中未曾改变只多了他这个讨人嫌的人罢了。 她定然知晓自己今日出宫,却连这离别前的最后一面也不想见到他了吗? 走罢。 沈合乾低声道,随后便跟着奴才朝宫门出走。 垂头行走间,他还失神想到,成了五王便不可能再做殿下的伴学了,他日后若想进宫必要领了令才能进来。 与她单独相见已不知何时,更不知再见之时殿下还会不会待他如初。 想来是不会了。 毕竟自己是如此无用、惹人嫌恶 沈合乾默默地捏紧了双拳 若是能料到今日是这种长别,他昨日便该答应殿下。 时到今日,痛哭流涕也不过枉添他这懦夫的可悲,真想见到她,令殿下对自己改观他必须要改变。 改变改变何从变起呢? 出了宫门,已有轿攆在等,沈合乾平生第二次坐进这种华贵轿攆里,第一次是进宫时。 他这次也像阴暗里的老鼠般,把轿中所有见所未见的奢华装饰都一一铭记在心里,下轿时面对宫人的搀扶诚惶诚恐,还用磕磕绊绊的声音不住地对他们道谢。 宫人的讥笑藏在眼底,藏得很深,可沈合乾还是看见了。 他从小到大不知受过旁人多少冷嘲热讽,对此再敏感不过。 初进宫时他被宫人领着,面对两侧高大的深红色宫墙,想要恐惧离开却被人催促着尽快,就这般吊着胆子走过很长很长的路,他终于被要求停下。 公主华贵的衣角在奢华宫殿前随风扬起,沈合乾不敢抬头,只能看见这寸裙角,华丽、耀目,照出他所有的灰暗和低贱。 这次,他出宫了。 站在几日不见的王府前,沈合乾仰头看着府匾,觉得它们太过陌生。 原来五王府也很大。 王爷回来了! 真的是他。 第200章 王爷回来了,那我们 小声点,就是变成了王爷又怎么样,当初是世子时不还是被我们 等等说,宫里来的人还没走呢 王府奴仆们窃窃私语,他们虽按照礼节站在两侧迎接着沈合乾,但却是为了应付宫里来的人而不得不为之的。 等宫人离开,他们照常会眼睛翻上去,瞧不起沈合乾这个新王爷并且任意欺辱他。 这些奴仆好比是狰狞的恶鼠,最会闻风知味,他们素知五王府是被全沉国唾弃的存在,皇室根本视五王府为最大的耻辱,如何会为其主持公道。 老五王武力高从小也享受过天潢贵胄的生活,因此很有些威严来镇压这些恶奴。 可如今是沈合乾做了五王 五王府的奴仆们偷偷咬耳朵,道好日子真的来了。 其实沈合乾听见了奴才们的话,不止他,宫人们素来耳尖,也听见了。 但他们正如府中奴才所言,根本不管不顾。 放下沈合乾,道了声王爷后垂手特意多待了会儿。 按理说沈合乾应该给他们拨几锭银子做赏钱,但他根本不知这一茬,便是知道也无钱可拨。 于是宫人反应过来今日这趟没有油水了,心里暗骂沈合乾一身穷酸活该受欺负,转身又翻了个白眼便走了。 如今只剩下沈合乾和众虎视眈眈的奴才们对峙着。 他孤立无援,面对再不加掩饰而贪婪凶戾的下人们,心中起了胆颤。 这些人和他父王一样,是从小打骂他的,根本不会因他坐了王位就有所收敛。 嘿嘿,王爷好。果然,有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率先走出人群,搓着手对沈合乾敷衍地行了礼后,不怀好意地笑道:王爷向来体弱,怕是担负不起整个王府的管理。不若让小的们来给你分担分担。 这哪里是询问,语气肯定,分明是笃定了他不敢拒绝的胁迫。 沈合乾知道,无论他答应还是不答应,五王府也轮不到他做主。 他受欺辱太久,这群奴才已经被他的血养得疯魔无忌了。 可是若他任这群奴才踩在头上,以后莫说改变懦弱性子去见殿下,怕是有没有命活到那时都难说。 所以,就在奴才们悄悄商量起如何将府中金银瓜分之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道轻微的少年音:不、不行。 场面一度寂静下来。 许久之后,众人终于确认了这道不行是出自沈合乾之口。 哟。 他们不约而同地戏谑起来,彼此看了看,然后轰然大笑。 张狂而刺耳的笑声一波又一波地灌进了沈合乾耳中, 他愤怒但无力,心中仍是很恐惧,他清楚这些奴才会真的对自己下死手打,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说:不行! 这回加大了音量,显得有些气势了。 气势是有一点,奈何没人害怕。 方才站出来的瘦小男人笑眯眯地走近,拽住沈合乾的手臂,面上虽然带笑,但眼中满是阴冷的嘲讽:世子啊,可别进了一日宫就真当自己是贵人了。 沈合乾此时还站在府外,男人以巨力钳住他,粗暴地将其拽进府内:这毕竟还是府中事,王爷还是跟小的们进来说比较好,免得让街上的人看见。 这条街上住的人非富即贵,过路间难免有多事的人。 就是要切断少年一切求助的源头。 瘦小男人一边拽着不住挣扎的沈合乾,一边笑容满面地吩咐其他人把门关好。 其他人笑嘻嘻地照做了,并且助纣为虐地把沈合乾摁住,齐力把少年朝更远的前堂拖过去。 前堂好,前堂里听不见拳脚声和哭声。 到前堂,瘦男人一把把沈合乾推了进去,在少年还没站稳的时候,伸手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他这时没笑,盯着少年的脸阴狠道:贱种,这个府有你说话的份儿嘛!?还不行,老子让你不行! 沈合乾唇角被这一巴掌一下子打裂了,嘴中霎时尝到了血腥味,爆裂的疼痛让他眼前一片晕眩。 可就在这种疼痛还没消减半分时,另外的一巴掌又照着他左脸甩了下来。 两边唇角都裂了,嘴中的血腥味更浓了,浓得有些苦。 瘦男人打了两巴掌,皱起眉揉了揉手腕,骂道:真是个贱种,脸皮也这么厚,打得老子手疼死了! 他退了两步,余光扫了圈都一脸跃跃欲试的奴才们,喋喋怪笑道:哎,到你们了。 这声一出,众人欢呼雀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其中一个一脚把沈合乾踹倒在地,他摔下去的身体撞翻了桌子和上面的茶杯。 待客用的茶杯自是较为昂贵的,这群奴才们已然将王府的每件物品都视作了自己的所有物,当下暴怒,纷纷抬脚近是对待仇人般对沈合乾的身子踢了过去。 第201章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拳打脚踢声此起彼伏,少年蜷缩着身子抱紧头颅,一只眼睛被拳头打肿了,他只能闭起双眼,让雨点般的拳头和鞋底砸在他的背上、腿上、腰上 这就是他从小到大经历的事情。 即便闯过了无数次鬼门关,但是这次挨打,他还是以为会被打死。 如果真能死了的话那该多好 奴仆们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入滚烫的沸水般灌进了他的耳中,他的耳朵从小接受着这些污浊的声音,这些声音掩埋了他对悦耳动听的渴求 不知过了多久,奴才们手打酸了,脚踢抽筋了,于是慢慢地停了下来。 此时,沈合乾出宫前才换的绸衣已是遍布血污,被打破的身体到处流血,昨夜磕破的额头也血关大开,暗红的血汩汩地往下流淌。 温热的血流出便变得冰冷,冰凉的血流进眼中,腌得双眼刺痛无比。 沈合乾颤抖着手摸了一把眼角,咸湿的泪水混合着血水触目惊心,紧接着这些东西流进了他嘴中。 更苦了。 痛苦地将浑浊的泪液舔进嘴中,沈合乾呼吸困难地想到,幸好没在殿下面前哭过 幸好他这幅懦弱不堪的样子没被她看过 众人歇了会儿,见沈合乾已是奄奄一息的状态还在颤抖着身体哭,便都幸灾乐祸而又充满成就感地笑了起来。 瘦小男人也笑了会儿,而后走到沈合乾面前蹲下,一把扯住他的头发迫使其昂起头来,望着少年被血泪脏污的脸,又大声狂笑。 狂笑过后,他低头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好好说话不听,非得犯这下贱是不是,现在,你还说不说不行了? 沈合乾右眼青紫肿胀,嘴角开裂流血,他却咧着嘴好似笑了下,不、行。 嘭! 男人猛地惯下他的头,然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凄惨的他冷笑道:进了宫就是不一样啊,硬气不少,只可惜还是只贱种,不打你你就嫌不爽是吧! 兄弟们!男人回头怒吼,正要吩咐众人再开始打。 是时从门外走进一个驼背老头,重重地咳了声。 众人见到来人,纷纷谄媚笑道:哎,管家您来啦。您老人家身体还好啊,又咳嗽啦? 老管家笑了笑,才六十几岁脸上的皱纹已经像老树树皮一样纠结缠绕了,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那连在一起的皱褶便像流动的树皮,显得有几分狰狞。 他余光瞥过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沈合乾,口中心疼道:胡闹!你们怎能把世子打成这个样子,若是世子爷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们还能有荣华富贵可享? 管家这一提醒,众人忽而想起,若是沈合乾死了,五王府又后继无人,那么这王位是要被收回去的。 王位一旦被收回去,那么田地月银也是要随着收回的! 不想不重要,一想顿时冷汗就簌簌下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沈合乾,只盼着他吊着口气,别真死了断了他们的财路。 老管家吩咐仆人把沈合乾带进后院躺着,其中一人犹豫道:要不要请大夫,他万一挺不过来的话 原以为管家会同意,谁知他竟然只是捋了捋胡子道:暂时不必。大夫都是外人,别徒惹事端。库房里不是还有些上好的金疮药,多弄些给世子爷敷敷。 谈及库房里那些金贵的金疮药,管家浑浊双眼里闪过几丝不舍。 但是为了吊着沈合乾的命,他也只好忍痛让出了。 希望这个杂种不要不识好歹,忘了他这份恩情。 沈合乾在管家来之前,已被瘦小男人那用力一摔给摔晕了过去,是以并不清楚老管家的所作所为。 他晕倒之前还在想到,不知老管家去哪儿了,管家若是在,定会阻止几番的。 这偌大一个王府,也只有这一位可敬的老人是真心待他的了。 第二日傍晚,沈合乾昏昏沉沉地醒了。 两日一夜水米未进,他是被生生痛醒的。 醒来时身侧空无一人,两目一望方发现自己躺在最低等的下人房中。 本来习惯的场景,可沈合乾莫名感到比疼痛还剧烈的落寞。 或许是因为曾享受过病醒便有人关切他的声音,现下尽数失去,他才会感到无尽的孤寂。 嗓子好像被灌进了火炭一样灼痛,沈合乾用尽全力翻下床,伤口毫无意外地裂开了,血迹缓慢地从伤口中渗出,濡湿了他本就脏污的里衣。 奴才们脱了他的衣服上药,也顺便把衣料华贵的外裳抢走,只给他留下了这身血浸湿后又干了的里衣。 房间里连杯子都没有,何论有水。 沈合乾艰难地走到门口,扶着粗劣的木门,他坚持不下去了,太痛了。 如果就这样死了的话好像就能轻松了 第202章 就这样吧,死了死了就不用受尽屈辱地活着了 与本宫一同去边疆罢。 生死之际,沈合乾恍惚间听见了沈纵颐的声音。 她的声音对于他而言宛若一剂神药,顷刻间唤起了他对生的渴求。 不、不能死。 殿下、曾曾重、重视过他。 不能、不能死沈合乾缓慢地睁开闭起的双眼,打开门,门外不远有一汪结冰的浅塘子,他宛若具僵硬的尸体般拖着步子朝那儿走去。 走到塘边,他俯身跪了下去,并且随手拿起一块坚硬的石头,卷好袖子,用石头砸破冰层,伸出满是青紫的手臂捡起了一块碎冰,急不可耐地扔到嘴中解渴。 冰水入腹,沈合乾陡然间像活了过来。 嗓子的火慢慢熄灭,身体的痛席卷重来,但他不吭不响,没有发出半声痛哼,解了渴于是继续捞冰果腹。 呀,世子爷在这儿用饭呐? 苍老而沙哑的嘲讽声在背后响起,沈合乾不想理会,这些奴才只是想看他露出惶恐的表情后再取笑他而已。 但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动作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是、是管家。 怎么会是 老管家是人精,他既然能在老五王手下待了那么久,自有他的本事。 比如从沈合乾不敢相信的眼神中,猜出这杂种现在的想法。 他驼背走近,望着跪在地上像狗一样喝脏水的沈合乾,包含恶意地开口道:怎么了世子爷,吃饱了? 世子爷怎么用这眼神看着老朽,是不是老管家狞笑着踢翻沈合乾,继而阴笑道:在想:老朽不是一向待你好吗,怎么现在就变了呢? 沈合乾沉默,翻倒后狼狈,但他抬起眼死死地盯着老管家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老管家抚掌大笑,他笑了很久很久,笑到最后咳嗽连连,但依旧露出一副得意狂喜的表情。 这幅表情和他重重叠叠的皱纹结合在一起,更显得丑陋恶毒。 望着老管家丑恶的嘴脸,沈合乾掐着掌心,疼痛让他仇恨,仇恨让他清醒。 他垂下头,湿发遮住了他恨意滔天的双眼。 不仅是恨五王恨奴才们,更恨自己居然看不透身前人的真面目,他这么多年爱戴并感激的老人竟和恶人们有同一副面孔,甚至更丑陋。 原来只有殿下 似乎觉得笑够了,老管家终于说出他来这儿的最终目的。 你知道为什么王爷自小便不喜欢你吗? 他貌作同情实则期待着沈合乾即将出现的惊愕痛苦,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是个杂种,你本来就不是王爷的亲生儿子哈哈哈哈哈你就是王妃和别的男人通.奸生下来的杂种啊哈哈哈哈哈哈 ! 沈合乾遽然抬起头,长睫颤抖,不、不可、不可能! 老管家学着他口吃道:还、还不、不可能?你瞧瞧你,这幅窝囊杂种样子,哪一点像皇家人?你就是个杂种、贱种、下等人! 宛若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开了沈合乾的理智。 比伤痛更激烈的真相击碎了他的意识,他变得恍恍惚惚,宛若痴傻:不可能 第83章 痊愈 令沈合乾不可接受的不是失去五王身份后可能会享受到的特权, 他难以接受的结果是若他不再是皇室人,便是再如何改变性子,他也绝无、绝无可能再见殿下。 思及此, 沈合乾心中升腾起莫大的恐慌, 不能见到殿下 他还真不如去死了。 沈合乾撑着残破的手臂坐了起来, 管家说完他的身世后, 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似十分期待他露出崩溃的表情。 但沈合乾让其大失所望。 少年表情平静,静得甚至诡异。 他抬起头,静静地盯了老管家一会儿, 就在老管家被他看得愤怒起来时, 他忽然握着石头跪了下去。 腰背虽挺直,但头低得很低。 卑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你、你想要我、做什、什么? 若真想把他的身世昭告天下,老管家根本不会来这。 这是威胁,想要利用自己这层身份获得利益的胁迫。 老管家见他跪下,满意地笑了:你这杂种终于聪明一回了。 他虽长得比实际年龄老二十岁,但身体还算不错, 蹲下去只费了点力,喘了会儿才看向沈合乾,阴狠但放低了声音, 以防其他吸血虫们听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王府由我全权掌管,否则老朽就把你这杂种的身世告知天下人! 沈合乾抬眼, 慢慢地看了老管家一眼, 而后眼皮半落, 十分乖顺:好。 就知道这废物不敢反抗。 第203章 老管家不屑地哼了声,继而心中生出巨大的喜悦。 太好了, 有了这杂种这话,他就能名正言顺地使唤起那些老鼠了,他当了一辈子奴才,终于能做一回主子了! 正在老管家志得意满时,额前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愣了一下,便是在这瞬间,脑袋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击。 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原先跪着的沈合乾手握一块尖锐石头,再次狠狠地砸来! 到底是老人,行动不便,就没逃得了第一次的攻击,紧接着便是想逃也被重石砸得头晕眼花难以逃开了。 轰! 老管家肥胖的身子倒在地上,眼皮抽搐,目露恐惧地望着缓缓起身的少年。 少年脸色依旧很平静,这时半边脸溅着血但眼睛一眨不眨的模样更静得诡异了。 他站着不便砸死老管家,起身只是为了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老管家翻过身蠕动着想要逃开的样子。 正如他从前在那些奴才们的毒打下爬开的样子 沈合乾眯起眼,看见老管家那身肥肉随着其爬动在衣物下巍巍颤抖着,如此恶心。 太恶心了。 沈合乾迈开脚,自身剧烈的疼痛再次迫使他倒了下去。 重重地摔在地上,碎发垂落,遮掩双眸,他嗬嗬地怪异笑了声。 笑声嘶哑,宛若恶鬼附身。 末了,他抓紧石头,挣动双腿匍匐着上前,空出的左手猛地抓住了逃命猎物的脚踝,那脚踝如此肥重,他差点抓不住。 可他到底抓到了。 扬起上身,抬起被血溅了半边脸颊的脸,他笑着,用石头一下一下砸死了老管家。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和凶戾,老管家死透了,那石头还被他挥动着,一上一下,一下一上 老管家肥胖皱褶的老脸很快被砸烂了,血肉模糊,鼻骨碎裂,眼珠迸裂。 那冰凉的眼珠嘣出来砸到了沈合乾的侧脸,这一下终于砸得他清醒过来。 手下是死相凄厉的死人,血和碎肉挤在掌心,既黏腻又肮脏。 他垂眸,看了又看,又似乎在细细感觉着那些碎肉的温度和触感。 许久后,沈合乾扔掉石头,忽然伏在一侧剧烈呕吐起来。 许久不曾进食,肚中除了冰水再无其他。 沈合乾吐了不久,突然间崩溃地哭了出来。 流泪太多,以至于泪水冲刷干净了他脸上不属于自己的血迹。 肚中翻山倒海,嘴中酸苦还带着血腥气,沈合乾撑着手臂爬向钱塘,捞起碎冰用力塞进嘴中咀嚼。 吃了很多冰后,寒气入体,他浑身颤抖,回身又看了眼老管家的尸身,抖得更厉害了。 半晌,沈合乾抬起双手,细瘦干枯,沾上条人命后,他更觉自己通身无一处不丑陋。 老管家恶心,杀了他的自己更恶心。 想着,沈合乾再次干呕起来,直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 瘦削的身体俯趴在塘边,湿漉漉鸦羽般的长发沉重地压在背上,颤抖的背影脆弱无比,单薄的里衣掐出腰线细韧的弧度,连接着起伏的臀形和跪屈的长腿,又莫名透出一种不堪一折的美感。 沈纵颐明日便要出征边疆,因此想来五王府看一眼皇兄少时所待的地方,也顺便瞧瞧能不能探出他其他的不对劲。 无意惊动府中人,她便翻墙进了府。 翻过的墙正对一片结冰浅塘,前有短竹丛围绕,她方走出竹丛,蓦然间怔了怔。 沈纵颐看见沈合乾用石头生生砸死个人。 当然,她最先看见的是沈合乾背对着她朝那人屈辱跪下,而后二人说了些话,却因风声实在凌冽和他们近乎耳语的声音,她没有听见对话内容。 沈合乾杀人时,沈纵颐收回了出去的脚步,她静静地等他杀完了人。 这定是他第一次杀人。 杀的必是他深恶痛绝的仇人。 即便浑身颤抖心中恐惧,但他仍然鼓足勇气以几乎是残暴的方式砸烂了那人的脸。 沈纵颐等着沈合乾呕吐结束的过程中,忽然弯唇轻轻笑了一声。 皇兄是从这时开始蜕变的? 人被欺到极致总会爆发。 沈纵颐向来欣赏绝望者尽力一搏的拼命劲。 进而对沈合乾今日的所作所为也感到几分满意。 沈合乾趴在塘边吐得天昏地暗,兀然间听见一声天籁:擦擦吧。 下一刻视线里出现了一方白绸绣着四爪蟒纹,在冰冷凛冽的河水气息中带着不可阻挡的暖香扑进鼻中。 沈合乾立时间止住了呕吐,他知道来人是谁,因此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手腕不受控制地抖动着,带着恐惧和慌乱落泪的冲动哆哆嗦嗦接下了这方手帕。 别哭了,你做的很好。 少女温润的嗓音落下,沈合乾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他的泪水这次很干净,没有血也没有恐惧,有的只有无限的爱恋和如释重负。 第204章 他也能他也会反抗了 这都是殿下殿下的功劳 若不是殿下、下,他根本不会生出反抗的心。 没有殿下,他也根本不会想着活下去。 沈合乾一壁呜咽个不停,一壁不住地擦着泪水。 他跪坐起来,哭得两眼通红,玉白的脸泪痕遍布,两肩一颤一颤的,看着倒是可怜稚嫩极了。 沈纵颐知晓少年正是惶恐惊惧的时候,纤指微动,俯身抱住少年的头,并将其压在自己的腹上。 轻柔地摸着少年的头,她柔声道:没关系,你做的很好。 少女温暖的香气很快侵袭满了沈合乾的鼻腔,他枯瘦的手犹疑颤动许久,终于鼓足勇气紧紧环住了少女柔软的腰肢。 这生起的勇气莫大,甚至比他下手杀人的勇气还大。 沈合乾贪恋地将脸紧贴着殿下的腹部,即便隔着衣物,少女的清香依旧散出并刹那间救赎了他狼狈的心。 沈合乾从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心静过,他阖眸静静,少女的拥抱满足了他某种复杂的饥渴,既有关情爱,更有关忠诚与爱戴。 殿下的出现必是上天给予他的光,只有这束光出现了,他才能发觉自己身处的黑暗是何等的黑。 殿下殿下亲眼见他不堪与血腥的殿下没有憎恶过他的殿下 像是最虔诚的信者拜服他信仰的神明,沈合乾跪着抱住了沈纵颐,心中生出无限的爱恋与崇敬。 许久后,沈纵颐只听到身前传来一道沉闷羞怯的声音:殿下,我还可以跟您去边疆吗? 原来皇兄的口疾是在这时痊愈的。 沈纵颐眼底含笑,答:好。 她要亲自打磨这把日后所向披靡的利剑。 第84章 心结 行军条件艰苦且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到达边疆, 是以最开始得知沈纵颐要带沈合乾和陆叔兢一同前去时,监军和副将们简直有苦说不出。 储君亲自出征确实能振奋军心,但对于这几位军中最高统帅而言, 却是忧大于喜。 不仅要提心吊胆和凶残的敌人打仗, 还要时刻关照着这三祖宗的安危。 但凡有一位出了岔子, 他们的项上人头就不保。 见到沈纵颐时, 监军与两位副将的忧心达到极致, 他们行过礼便悄悄地交流起眼神,果然从彼此眼中看到的无奈忧虑多于惊艳。 末了,三人又掀起眼皮多看了她一眼。 谁知偷看恰被正主捉个正着, 当下黑脸微红, 殿下勿怪,我们几老粗从未见过您这般天上人物,这才多看了几眼,叨扰您了。 几位言重。沈合乾微笑,本宫并非甚么天上人,本宫与诸位将士同是沉国子民, 平常相处便是,不必特别高看。 没料到堂堂公主如此平易近人,而且年龄这么小言语竟成熟至此, 三将领不由有些惊叹,但他们望着沈纵颐娇嫩至极的皮肤,还是问道:边疆风沙如刀, 极其伤人。殿下您何必亲自上阵来受这份无妄之苦。 沈纵颐明眸微闪:边疆环境凄苦, 这对诸位而言亦是无妄之苦? 那不是。监军摆手, 颇具自傲地挺起胸膛道:为士者为国为民,被沙子吹一下也死不了人, 而且这是咱本该承担的责任,哪有无妄之说! 其余两位将领没说话,但也点头附和。 那照监军的意思,本宫便不是为国为民的人,不会承担卫国责任? 说着,沈纵颐表情微冷,似有不悦地盯着最中间的监军。 监军闻言大惧,额间霎时间冒出两颗冷汗,慌乱准备跪下去前连死法都想好了。 两位副将随之冷汗如雨,忙不迭拱手要跪。 这时忽听前方传来笑声,沈纵颐伸手,四两拨千斤地把三个高大汉子托站了起来,她朗声笑道:勿惊勿惊,打趣的话切莫当真。 三人起身,望着开怀的少女不知所措。 笑毕,沈纵颐依次拍过三将的肩膀,温和道:我和诸位一样,上战场不是去玩乐的,而是要真真切切地还我沉国安宁。莫要将我视作高高在上的贵人,只将我当做同袍,同吃同行,严禁特殊,有违令者降职。 听完她一席话,三将领已是陷入了沉默。 他们注意到殿下已唤了自称,可是战场刀剑无眼,她年纪太轻,且是自小享受金玉娇养,很难不叫他们怀疑其是因为多读了几篇大漠诗才如此豪情。 沈纵颐明白他们虽有所动容,但未必信她的话。 她并不急躁,信任不是光靠三言两语便能建起的。 战场上的信任只有靠打仗才能建立。 半晌后,监军小心问道:殿下,那陆公子和五王爷他们? 第205章 沈纵颐浅笑:与我一同。 是。 骑马快行,一路上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终于是在四十二日后成功抵达边疆。 大漠荒凉,黄沙漫天,长时间的征途让众人满身疲惫却也不敢停歇,落脚迅速地将粮草数量及兵力强度与兵营中负责的兵官交接完毕后,各自领了任务,才算结束。 沈纵颐把陆叔兢扔进兵油子的士营,临走前嘱托其多学多记,让他凭借军功来见她。 至于沈合乾,沈纵颐把他亲自带在身边,教他长枪短剑和各种保命功夫。 事实证明沈合乾不愧是两年内就成为朝中重臣的人,他习武的年岁虽已太迟,但沈纵颐为其测骨后竟发现他有一般习武人都没有的强健筋骨。 习武杀敌于他而言再轻而易举不过。 沈纵颐对此自然警觉,是夜便让沈合乾入她帐中,意欲查探他一二。 夜阑,孤月照大漠,寒风如刀刮得军帐哗哗作响。 即便隔着厚重的军帐,沈纵颐还是听见了帐外传来的交谈声,一会儿后,沈合乾掀起帐帘走了进来。 帐中只在桌上左右各点了一只蜡烛,微微晃动的昏黄烛光中,沈合乾的脸泛着薄薄一层红晕。 沈纵颐抬头见他,并未瞧出异样,只是先对其温和地笑了笑。 后者垂首,红晕直窜到了耳后,袖中的手早紧张得被汗濡湿,他不敢直视座位中的少女,便维持着低头姿态嗫嚅道:殿下您找、找我? 好好的,怎么又说话断断续续了。 沈纵颐微微皱了皱眉心,是有些事想直接告诉你,但不急。在此之前,我倒想知道你这口疾怎一时好一时不好的。 不是一时好一时不好。 沈合乾咬唇,他万不敢直言现如今他是只有在殿下面前才会如此如此支支吾吾。 与其他人交谈都流利的。 他顿了顿,呼吸加快,轻声答道:或许是、是未曾好全,但不妨碍平日里说话。 嗯沈纵颐沉吟一番,既然不妨碍平日说话那便无关紧要了,待回朝时我再为你寻位医师,现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 落在身上的目光有如实质,沈合乾口干舌燥地舔了舔红唇,而后抿起嘴道:多谢殿下。我、我定会尽力做好您交代之事的。 见其如此郑重其事,沈纵颐低笑,身子松泛两分往后倚在椅子上,面带慵懒地向其招了招手:来,到本宫面前。 到到到她面前吗? 沈合乾呼吸骤然急促,他捏紧袖口,挪动步子走过去。 殿下 借着桌案的遮掩,沈合乾手指反复屈伸,忽而敏感地嗅到了一股熟悉清香,即便已经过去许久,但再次闻见这香,沈合乾依旧刹那间连脖子带脸都红透了。 头颅低得更深了,视野里只有斑驳不平的木桌和烛火落在上面的摇晃光影,余光连沈纵颐的一片衣角都不敢看。 头低成这般模样,这要她如何问话? 沈纵颐唇角放平,搭在桌上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沈合乾。 她只是这般轻巧了两下,顺带喊了声他名字,沈合乾却从中体会到似曾相识的意味。 这语气他猛然意识到忘记了和殿下还有一则回话时不得低眸的约定,抬头看向沈纵颐的双眼惶急道歉:我并非是忘却了您的话故意与您对着做,低头未能望着您着实大不敬,但乾心中过于胆怯方方,我、我您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上的!殿下若是生气,您罚我吧! 沈合乾自生下来起就从未说过这么一长串的话,兼之急于解释奈何口舌功夫不到家,颇有越描越黑之意。 眼见着沈纵颐的表情越来越淡,他的心也越来越惧,紧急间住了嘴,独黑白分明的双眼惊颤着不停眨动。 帐内寂静几许,帐外风声喧嚣,愈衬得帐中气氛凝滞如铁水。 沈合乾双手僵硬冰冷,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若是殿下能过来将他踹倒在地鞭笞一番的话,他或许能心中好受许多。 不,沈合乾咬唇,双目陡地一寒,光是这些惩罚还远远不够! 殿下应直接令帐门处的两个守卫把他拖下去剜眼睛,这样的话自己才能记住教训 沈纵颐望着脸色苍白恐惧的沈合乾,手指撑着扶手点了点颊面。 长眉紧蹙,她啧了声,却又见少年随之颤抖了下。 她在他眼中是凶神恶煞的厉鬼嘛? 惧成这般? 原以为数月过去,沈合乾能有所长进,谁知他在旁人面前露出的那些从容尽是假象,一到了她面前便尽数崩溃了。 这可不行。 沈纵颐起身,走到沈合乾身侧。 第206章 甫一靠近,她便注意到少年立刻绷紧了身子,双脚也微微往后退了退,明显是有逃跑的冲动。 又想逃? 沈纵颐一把攥住沈合乾垂落在腿侧的手臂,提起其瘦削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并无奈道:你到底在怕我些什么? 怕不、不,他不怕她。 沈合乾舔了舔干涩的唇,他的全身心都是被殿下主宰的,面对主宰,他作为最卑微的奴仆恪守本责不靠近不逾越是再应该不过的。 毕竟能以龌龊之身远远地跟着殿下,已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了。 若是肆意亲近殿下,那岂非是得寸进尺、毫无廉耻。 所以只要能帮殿下完成大业,他在所不惜,别的再不渴望。 但是殿下她 沈合乾余光匆匆瞥过沈纵颐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心情复杂无比。 压抑的喜悦和巨大的惶恐夹杂在一起,反复冲撞着他的心,致使他脱口而出道:殿下,您莫、莫靠近我。 自己一介卑鄙,殿下心善怜他,可他不能如此不识好歹。 闻言,沈纵颐乜了眼抓着少年手腕的手,兀然冷笑,沈合乾,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敢命令本宫? 结果她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从抓他手腕改为握住他的手。 殿下!沈合乾失声道。 他掌心尚有薄汗,定会弄脏殿下尊手的! 沈合乾急得眼角绯红,口吃加重,嘴中一直不不不不个不停,却始终说不完一整句话。 沈纵颐只是注意到沈合乾一直在试图挣脱她的掌控,其余一概不曾注意,不由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用力拽着他的手进入简陋屏风后。 不待沈合乾说话,她紧接着反身从桌上端了一根蜡烛回来。 上次隔着衣物为你摸骨,本宫有所疑惑。现在把衣服脱光,让本宫再捏一次。 沈合乾登时脸红如血,但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沈纵颐的脸,见其眉眼余怒未消,自知已惹殿下生了气,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反抗她的命令了。 于是就脱,双手哆哆嗦嗦半天却只解开腰带把软甲和外裳剥开了。 沈纵颐抱臂站在一旁,看着看着眉间就越拧越紧,最后突然笑了。 被沈合乾气笑的。 她兀然间上前,一把推倒沈合乾,把他压在自己的矮床上。 沈合乾大骇,惊叫:殿下,于理不合! 沈纵颐闭了闭眼,而后骑在少年的身上使劲地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像离水的鱼般不断挣动的少年蓦然间安静不动了。 他皮肤薄,红肿的巴掌印渐渐从白肤里透出来,如白玉沁血。 一双黑瞳也被打出了泪花,长睫眨动几番便被濡湿成缕黏在眼皮上。 如同被打蒙了,沈合乾表情空白,从白色里衣里探出的雪白长颈青筋浮动,转瞬间也红了。 沈纵颐冷冷地看了几眼,发现少年神情痴得有些不正常,脸色更是红得滴血,心中怪异一闪而过,却并不在意,反而利用他尚未回神的空隙迅速除干净了他的衣物。 自然,给沈合乾留了最后一件遮羞衣物,她本是无所谓那些,但一想到此时的皇兄连拉个手都羞愤无比,遑论其他事。 中途决定留下衣物,算是将他摸完骨就想不开的可能性也考虑进去了。 沈纵颐对谁的身子都不感兴趣,沈合乾遍布全身的陈年旧伤短暂地攥取了她的目光,但很快就移开,眼中一丝波澜都无。 且因被沈合乾耽误了太长时间,她掌控局面后即决意速战速决,从少年滚烫锁骨从上至下地摸完骨,没有发现后天改逆骨骼的痕迹,也就是说沈合乾体内当真只有一魂。 沈纵颐收回手,若有所思。 夺舍者挤走原身魂魄后,必会因魂体不合而改变原身骨骼经脉的走向,摸骨即可找到此种纰漏。 沈合乾没有,也就是会所沈合乾从始至终没被夺舍过。 若是常人此时应该放弃对沈合乾身份的疑虑了,但沈纵颐是焉极之主,幻境冥冥中推着她保持疑心,更何况她也有一种直觉。 沈合乾 唔,殿下 沈纵颐正思绪间,忽然听到身下传出一道抽泣声。 她怔了怔,垂下目光看向眼尾飞红、泪眼莹莹的少年正难受地看着她。 抱歉。沈纵颐低声道,松开了对他的压制,侧身下了床榻。 她整理一番被沈合乾抓皱的袖口,背对着少年淡淡道:习武天赋极佳,望你不要辜负这身好筋骨。 话语刚落,沈纵颐眼前闪过少年满身伤痕的模样,眉间微松,低声道:方才粗暴了些,可弄疼了你? 身后静了静,衣物窸窣声停下,但听沈合乾压着嗓音的回答:并未。殿下不嫌我身子丑陋肮脏,乾已感激涕零。 肮脏?丑陋? 第207章 沈纵颐一愣。 沈合乾身体虽多有刀伤火痕,但绝无狰狞之相。 其实很悦目。 不过她到底没说出这些赞美。 他既这样害怕她,怕不会将她的话当真,言语不当反倒会激起他的耻辱心,不如不说。 穿好衣物便回去罢。沈纵颐说完走出屏风,自回到了案前继续拿起之前的兵书缓慢阅读。 不多时,沈合乾出来,手中将蜡烛轻轻搁在桌上:殿下,我回去了。 嗯。沈纵颐头也不抬,不过翻页的手停下,淡声添了一句:日后与陆叔兢一样,不必待在我身边了。若要见,拿着军功来罢。 她思量的是沈合乾每回在自己身侧都满脸惊惧,久而久之定要耽误练功,不若不再拘他,令其自我磨砺一番。 回宫后再由她细细打磨也不迟。 沈纵颐对沈合乾有那么两分真心在,毕竟他在幻境外死得那般惨烈,且从未背叛过她。 总之一两分节外生枝真心影响不了她正事。 她很快沉浸在兵书复杂诡谲的战术中,连沈合乾何时离开的都不曾知晓。 自然也错过了他听见她的话后,那一瞬间紧缩的瞳孔和全身的紧绷。 这些表现显然和欢欣相差甚远。 待出了营帐,沈合乾行尸走肉般穿过了一重重的巡卫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帐中无人,与他同帐的副将今夜值守。 放下帐帘,沈合乾便陷入了黑暗中。 他的脸在黑暗里微微抽搐了几下,失色唇瓣抖动良久,吐出几个字:我我错了,殿下 不要让他离开。 他宁愿做带殿下鞋底的泥,也不想拿劳什子军功忽而间,沈合乾死气沉沉的双眼亮了起来。 对,军功。 只要拿了军功就能见到殿下! 此后的时日正如沈纵颐预料的一般,沈合乾和陆叔兢各司其职,军中众人随着她领了几场胜仗后也愈发信服起她。 敌国不断进攻,沈纵颐早已摸透了他们的战法,因而能做到迅速找到弱点后一举击破对方攻势,她本只要坐镇后方便可稳拿胜券,但依旧披上了鳞甲执剑厮杀。 也正因此,沉国将士才得以亲眼见证他们的储君殿下之厉害,方知民间对其神化完全是有据可究。 捷报屡屡传进沉国朝内,举朝信心大增,陆丞相甚而亲自到民间募集粮草。 而为报纵颐殿下亲自上战场以护佑安宁的恩,举国上下同仇敌忾、万众一心,争着要捐粮捐钱。 官民一心,众志成城,史官的笔写秃了一根又一根,终于将这场战役中每一位官民都集了册编了录。 终于,半年后,沉国大捷,敌国不堪重负递出投降书,投降书上写愿以边城十七座换十年安宁。 沈纵颐接过敌国投降书帛时,想起真正的结局是他们沉国割城求和,当即在众将士与敌国使臣的难以置信的眼神下,将投降书扔进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火堆里,待其烧成灰烬,面无表情地看着使臣道:回去告诉归宥,我们沉国不接受你们任何条件的求和。 使臣从未在一个人脸上看到如此可怕的眼神。 被沈纵颐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直感觉自己是被一头巨大的凶兽锁住了,一不经意便会被撕得肚破肠烂。 他不敢停留,被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对沈纵颐的恐惧甚至直接压倒了归宥皇子在敌国已经暴露的担心。 使臣离开不过三日,沈纵颐挥兵直上,带领十万大军用十四日攻占了敌国皇城。 敌国皇室无一幸存,皆死于其剑下。 这场惊天浩劫原是她沉国的。 当沈纵颐拔.出敌国皇帝身上的剑时,她恍惚了一下,身子晃了晃有些摇摇欲坠,但她立刻咬牙挺直了身子。 拎着滴不尽鲜血的剑,沈纵颐从尸山血海里回眸,见皇城火光烧天,天地血红。 耳中回荡着火焰爆裂之声,她无情无绪的脸慢慢地浮现出了一抹极轻微的笑。 恭喜主人,第一道心结已结。 焉极猝不及防地出声。 沈纵颐微顿,反问:心魔? 焉极平声道:是权欲心结。主人,您不会有心魔。 沈纵颐哑声笑:原来本宫也有不少秘密,连本宫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现下感觉到了心结已除的变化。 灵海拓宽,最低也是飞升期的实力。 但似乎还有许多空白? 比飞升期强大的识海是什么?神吗? 主人。焉极等沈纵颐心绪平静后,再次开口道:您的第二道心结尚未破,待其破了,焉极便会告诉您想知道的一切。 怎么,又是规则天道束缚吗?沈纵颐神情淡漠,口吻清浅。 第208章 焉极足有一刻钟没回答。 沉默便是默认。 沈纵颐对此毫不意外。 她甚而认为外来者总是盯着她算计,也与自身秘密有关。 这些年,她算是尝够了天道与规则的雷劫,它们从不偏爱她,自然会阻止她得到想要的一切。 说,第二道心结。 沈纵颐问出声的下一息,焉极便立即回答道:主人,情欲,第二道心结是情欲。 第85章 破心结 情欲? 沈纵颐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半空, 好似在隔空看着焉极。 虽然没有实体,感受不到主人目光的存在,但焉极察觉到主人情绪的微妙波动, 随之感到一股寒意。 它不敢再一声不吭地就消失, 稍急促地回答道:因情与欲向来不可分割, 故而破解此结有二法, 一则主人您真心爱上一人后杀之, 此为断情解结。二则 焉极莫名吞吐。 沈纵颐蹙眉:二则? 焉极默了一阵,声线不再平稳而夹杂着细微颤抖:二则是和两位以上的男子共、共 巫山云雨。沈纵颐毫无表情地接上,听到这她已明晰, 第二个法子便是破欲。 她沈纵颐会真心爱上一人? 怕不是待到天地倒悬也不会实现。 后者却容易得很。 甚至是易如反掌。 沈纵颐不清楚焉极有何好游移不定的, 修道者有何羞赧可言,或许它是在担忧自己会被第二个法子伤害? 那么它尚未搞清楚,它的主人才是真正的掠夺者。 选法二,男子有何要求? 不知是不是沈纵颐的错觉,她隐约地听见了焉极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但它很快恢复了原貌,声音平稳道:此人必得深负道缘, 即有极佳灵根。 修道者? 不,魔亦可,魔尊归宥最上乘。焉极语气微顿, 缓慢的补充道:主人,那魔尊分魂正与您力量同源,趁其失忆, 您大可多加利用。 沈纵颐缓步走下血阶, 闻言哼笑:你是担心我会对他心慈手软? 焉极卡了一下, 说:魔尊强大,主人您尚未完全恢复, 现在恐不是他的对手。待幻境结束,他记起境中之事,难保不会 恼羞成怒地杀了我。沈纵颐走出殿门,沉国将士列队于殿阶之下,听到门扉开动之声,皆抬头来望。 她提剑站着,昂头阖眸,空气中味道复杂难闻,她在唇边勾起一道带着血腥味的微笑:焉极,你既是魔神之物,难道还不明白自己认的主人是何秉性吗? 焉极平静道:可是主人,您即便知晓了幻境中人皆为幻像,却仍为了给早已死去的人复仇而在幻境里大动干戈。 因此事而担心她会变得优柔寡断吗? 沈纵颐睁开双眼,眸中含着笑意:我一无所得? 焉极沉默。 事实上主人的决策总是对的,她得到的远比它说的多。 但它受天道限制太多,不可直言真相。 不过也快了,只要他们失败,主人便能彻底恢复。 它一定要帮主人摧毁掉他们。 焉极? 我在,主人。 你今日说这许多,不会受天道规则惩治? 主人原来是在担心它吗? 焉极轻声道:无碍,天道自有承付,这次轮不得他做主了。 这次轮不到。 听起来焉极与天道素有渊源。 沈纵颐眸中深色一闪而过:多谢。 焉极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轻叹了声,而后平声回答:主人,焉极等您。 归来。 沈纵颐指尖微蜷,淡淡地嗯了声。 殿下! 刚走下台阶,陆叔兢便手执一根长枪冲了出来。 井然有序的士队被他撞出一道宽道,在这让出小道最后,沈合乾两手提剑站着,目光遥遥投向最前方。 陆叔兢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半年,原本白净的脸被风沙吹得黑了些,眼睛在肤色变深的脸上亮得极为突出。 他大跨步从后方跑过来,见到沈纵颐浑身浴血、眼神冰凉的模样丝毫不惧,一把扔掉长枪便展开双手紧紧地环住了她。 雀跃的男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太好了殿下,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沈纵颐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少年硬实的后腰,放开我。 她声音淡然,听不出丝毫情绪。 陆叔兢被她这凉凉的声音给浇了个一激灵,身子一抖,野惯了半年的心忽然记起了尊贵来。 当下有些懊恼自己欠虑,迅速收回手退开,摸着后脑扯唇笑了笑:抱歉殿下,我失礼了。 第209章 沈纵颐无意与其计较,将血糊糊的长剑丢掉,便准备离开。 将士们自动为她让出更宽阔的走道,成千上万人的目光聚集在她纤瘦的身影上。 沈纵颐熟视无睹,径直朝前。 在她走得远些了,陆叔兢趁众人不备快速捡起丢在地上的剑,用袍衣擦干净上面的血后,看了看,忽而喜滋滋地把剑抱在怀里,像得了什么宝贝。 走道尽头,沈纵颐余光瞥见一道熟悉人影。 许久不曾见皇兄了,多久了?似乎自上次测骨后便再也未见。 沈纵颐转了个方向,朝沈合乾走去。 监军常与我道,你战场上多有英勇。在他面前停下,沈纵颐微微笑着拍了下沈合乾手臂,做得很好。 沈合乾紧紧抿住唇,在她的触碰下浑身绷紧:殿下没有失望便好。 我很满意。 半年军旅生活,终于让皇兄恢复了几分沉稳。 她自然满意。 这半年里她听说沈合乾拿下不少军功,但却一次没有来见她,这也并未出乎她意料。 他惧她便惧罢,不妨碍她用人便可。 殿下!监军急匆匆赶来,与沈纵颐低语几声,得了她颔首示意后又神思沉重地走了。 沈纵颐将目光转回到沈合乾身上:战事方歇,尚有许多事宜需要处理,你与陆叔兢在此地再留半年善后,可行? 沈合乾唇线抿直,点头:遵命。 半年后京中再见。 走了几步,沈纵颐忽而回首,对还停在原地沈合乾轻笑道:按照辈分,本宫实则该唤你一声兄长。 沈合乾愕然抬眸,硬朗许多的眉眼俊逸非凡:殿下 沈纵颐回身,展开双臂轻轻地拥了拥沈合乾,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无比,便笑道:沈合乾,京城每年初春都会下一场细雨。明年春雨时见。 她松开手,望着沈合乾微红的脸颊和颤抖的眼睫,终于想起十六岁时唤他皇兄,也见到了这幅表情。 也正因这幅表情,导致她接连很长时间内都不曾真正相信他。 这副样子太过含情带怯,有太过柔软之嫌,着实不是个杀伐果断的利器会拥有的。 明年见,殿下。沈合乾低声,努力克制着语调平稳,以防让殿下看出他软弱的不舍。 嗯。 沈纵颐回身,又见到不远处抱剑而战的陆叔兢。 他脸色似乎不大好,眉眼有些沉沉。 或许听见了她和沈合乾的话,知道自己会被多留在边疆半年,心生不满罢。 沈纵颐经过陆叔兢时,平静道:陆叔兢,在此多留半年于你而言便如此委屈? 陆叔兢将剑背到身后,薄唇微瘪,闷声说道:我才没有那么娇生惯养的。 是不娇生惯养,来边疆半年像放出笼的兔子一样在战场上乱窜,幸而功夫好,不仅没丢命反而赚了不少军功。 思及陆叔兢战场上的疯样,沈纵颐眼神微动:不委屈便收了这幅不甘模样。 陆叔兢反驳:我不甘又不是因为要留在边疆,我这么着还不是因为! 他说话说到半截顿住了,看见沈纵颐的脸竟而说不出口。 算了,说出去也是给瞎子抛媚眼。 她根本不会在乎他真正的心思是什么。 陆叔兢磨了磨牙,忽地泄了气,气馁道:对不住,殿下。臣说错话了。您放心,臣会好好完成您的命令的。 叔兢,不要辜负陆丞相的期望。沈纵颐眉头微松,明年开春见。 哦。陆叔兢背着手把剑系在腰后,系好后兀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沈纵颐:殿下,没有了吗? ? 沈纵颐蹙眉,你还要什么? 陆叔兢咬牙,眼底划过低落与失望。 他忽而轻声说:殿下,恕臣逾越。 ? 沈纵颐尚未回神间,已被少年抱了个满怀。 她怔了怔,方反应过来陆叔兢所要的是和沈合乾一样的拥抱。 他们两刚下了战场,彼此衣物间满是血腥气,少年却将头严丝合缝地贴在她肩颈处。 即便声音被阻挡显得瓮声瓮气,却还是挡不住语气的上扬:殿下,每年初春京城都会下一场雨,来年开春雨落之前,我必纵马去见您。 沈纵颐愣了一息,想了想,终于决定不推开少年,只不过神情依旧浅淡,看不出喜怒。 直至听见他重复她的话与自己告别,唇角方直:京城不得纵马。 陆叔兢一怔,立刻急了:殿下! 沈纵颐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春雨见。 第210章 终于得到了回应。 陆叔兢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气,咧开嘴笑:嗯!,随之主动但磨磨蹭蹭地松开了怀抱。 本宫走后,你切记与沈合乾彼此帮助,不得因之前龃龉而构陷算计,若因此误了大事本宫必毫不留情,知道吗? 说到正事,沈纵颐神色冷肃,气势威重。 陆叔兢郑重颔首,这点事他还是拎得清的。 是时,他抬头撞上沈合乾投来的眼神。 看清那废物表情时,陆叔兢皱眉,而后便生出厌恶与鄙薄来。 沈合乾这个废物竟然这么阴冷地看着他,真是胆大包天。 这种表里不一的东西最令人作呕了! 难以置信殿下喜欢这东西竟多过喜欢自己?! 总有一日要当着殿下的面撕开这废物的伪装。 沈纵颐交代完,不再耗费时间于此,提步即走。 陆叔兢赶忙收回和沈合乾之间的眼神交锋,扭头不舍道:殿下您现在就回京吗? 边疆需要她的地方早在这半年里就安排妥当了,故而沈纵颐此时回京完全无负担,嗯了声便骑上监军牵来的快马,先行回营帐了。 回京之途漫漫,她大可不必带着人,孤身察看一番民情也好。 驰骋间,焉极出声道:主人,方才的两个男子很适合您,利用这二人破欲似更简单。 毕竟魔尊分魂和主人间尚隔着亡国之仇。 沈纵颐眉梢一挑:他们这种幻像也可以? 焉极解释道:主人,这二人不是一般幻像。 她倒是看出沈合乾不一般了,却不知晓陆叔兢。 焉极,我问你,这幻境中除了我与归宥,可还有其他生魂? 过了一会儿,焉极才答道:有一个。 沈纵颐俯身,口吻有些漫不经心:在沈合乾身上罢。他身上的生魂是谁?邬道升吗? 焉极沉默了。 沈纵颐笑:那么果真是他了。 无怪乎她偶时能从杀敌进攻的沈合乾身上瞧见许多似曾相识的表情。 那种睥睨万物冰冷无情的模样,不是邬道升专属又是谁。 她的好师尊还真不愧是两州飞升第一人,连分魂都手段了得。 上一次在焉极幻境中绊了脚,这次就有了应对之法。 若她揣测的不错,邬道升让沈合乾的幻像丢丑懦弱,而他在其体内冷眼旁观? 如此想来,和他实力不相上下的归宥未必没有应对之策,不过是特意没用罢了。 果然,修魔者更肆意,行事不顾后果。 弄清楚邬道升进了幻境后,沈纵颐身上多了一分气定神闲。 他再如何天衣无缝地待在皇兄体内,不也还是被她发现了? 之前她担心伤害沈合乾没有出手,现在却不必再有诸多顾忌了。 提前与九泉之下的皇兄道声歉,她得对他的幻像做些不大友善的事情了。 但陆叔兢又是何情况? 焉极,陆叔兢如何不一般,这个人你能为我说说吗? 焉极毫无犹豫地说道:主人,陆叔兢曾是当今陆浑山掌门的分魂。 朝鉴?! 沈纵颐神色凝起:他也夺舍过凡人身躯以玩乐? 好比归宥当初一样。 朝鉴不是正常的修道者,他的修为完全是依仗绝顶天赋和不要命的打架堆上去的,若非他确实成了剑尊,此人只比魔尊还像魔尊。 但再不正常,也应当知晓夺舍凡人会惹上巨大因果,迟早会被此果害出心魔孽障。 焉极回道:并非如此。陆叔兢是陆浑山掌门早年间分魂投胎生成的,若无他这缕分魂,陆家本该无后。 闻言,沈纵颐眉间阴翳只深不浅。 因照焉极这番话,陆叔兢死后,分魂回到朝鉴体内,按理说朝鉴比邬道升还更早认识她。 认识她便知晓她如何从堂堂储君沦为整个修真界的废灵根笑话的。 沈纵颐冷冷地扯唇,朝鉴这个老匹夫,亏他在陆浑山见到她时装出那副陌生模样。 彼时想必不知怎的幸灾乐祸罢。 是了,他最爱看人笑话。 近百年里,不知看过她多少个笑话。 沈纵颐捏紧缰绳,在马蹄声的遮掩中,兀地放声嗤笑。 曾几何时,朝鉴便如此嗤笑过她的废灵根配不上剑尊首徒的位置。 好一出波澜起伏、迂回复杂的大戏。 她沈纵颐原还成为他人眼中的戏子。 焉极,带我到两年后。即原先沉国灭亡那日。 是,主人。 第86章 无爪凶虎 白光一闪而过, 再睁眼,已身处于两年后的皇宫内。 第211章 此时,沈纵颐已继位。 老沉皇禅让被尊为太上皇, 禅让那年便带着太上皇后前往温暖南乡颐养天年。 沈纵颐身着龙袍, 端坐金光璀璨的龙椅中, 视线从底下文武百官身上划过。 多了许多年轻面孔,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些年轻官员应是她这两年提上来的。 沈纵颐分别在文武队列的最前方见到了沈合乾和陆叔兢。 沉国文官服红,武官服黑,官阶不同官服上图纹不同。 沈合乾的官服上赫然绣着瑞鹤撷祥云的一品图纹。 而陆叔兢玄衣上仅绣着虎首二品图纹。 沈纵颐收回目光, 于识海中唤焉极道:将这二年记忆传与我。 稍等主人。焉极有些艰难地说道, 因您报仇成功,此境中过多人物的生死发生逆转,我正在按照他们秉性与原幻境做对比融合,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才能生成完整的新幻境。 沈纵颐冕旒之下的眼睛微垂,这一个时辰里,不会出差错吧? 焉极犹豫了一下, 答:幻境中绝无出错的可能,但只要出了幻境,可能会有一人受到影响。 焉极在识海里看见主人已轻轻攒了下眉, 它不由有些懊悔自己没有提前告知主人这个后果。 主人,陆叔兢与另外两个分魂不同,他身份特殊, 作为修道者分魂投胎而成的凡人, 他的既定命数在战死时已结束。如今他命数大变, 幻境为延续其幻像,还必得从分魂本尊身上取一息魂魄来。 您放心, 只要幻境不破,朝鉴绝不会发觉。焉极默默放低了声调,补充说:但只要幻境破了,魂魄回归,朝鉴便会多出这段幻境记忆。 沈纵颐面无表情,纤指轻轻划了下扶手上的冰凉龙首。 半晌,她对大气不敢喘的焉极说道:修道者一般无梦,但世无绝对,焉极,你能让朝鉴相信这段经历只是他的梦境吗? 焉极顿了顿,它迅速思考了下主人的提议,发现实现难度不大,于是道:可以的,主人。 沈纵颐若有所思地颔首,未再问其他。 她无意多问,但焉极为了弥补自己未提前告诉主人陆叔兢存活后果的过错,便小声解释道:沈合乾幻像的魂体并不如陆叔兢一般是空白的,故而无需借助外力。 她猜出来了。 只不过沈纵颐没有料到焉极会主动解释,她还记得焉极上一刻还闭口不谈沈合乾身上异处的。 你现下说他不会受天道惩罚?静默半晌,沈纵颐问道。 焉极吸了口气,有些瓮声地回:几道雷而已,我可是神物,才不怕。 倒是挺爱卖乖。 沈纵颐眸底闪过几缕笑意,你既不怕雷劫,如何之前对我支支吾吾?若真不怕,现下不若将关于我的事一五一十倒干净了。 焉极若有实体,该浑身一震。 主人不信它。 即便主人的口吻笑吟吟的,但它能看见她的真实情绪是冰冷多疑而毫无色彩的。 自认回主人始,她的情绪便始终如此,从没变过。 主人除了天道,我还受规则所限。焉极努力克制着声线平稳道。 规则与天道向来相互约束,规则制约天道的同时也制约着自己。 沈纵颐淡淡地嗯了声,辛苦你了,焉极。 闻言,焉极没有唇舌,却也尝到了苦涩的滋味,它轻声道:主人,您是焉极的一切,是焉极的神,只要您需要,焉极毁灭多少回都无所谓。 原来,焉极还毁灭过。 眸中暗色更深,沈纵颐对焉极言语里的忠心不置可否。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焉极望着神情莫名的主人,整团灵识慢慢蜷缩起来。 主人就算再冷冰冰的,它也不能怪她,它只是难过。 蓦然间,灵识团子剧烈颤抖了起来,白蓝色的灵体急速间由内而外泛起红色焉极在愤怒。 它愤怒于让主人成了如今模样的始作俑者们。 它这次一定要把他们彻底毁灭! 早朝结束,新幻境已构建完成。 下朝前,沈纵颐余光瞥过陆叔兢,后者循照礼节尚未抬眸,依旧持笏肃立着,她并未从中看出有何不同。 陛下当心台阶。 耳边响起太监阴柔的提醒声,沈纵颐方回眸,不动声色地将身侧奴婢们一一打量过。 除了阿可,其余都是生面孔。 阿可身上穿的也不再是宫女服,而是绣着竹叶的女官服。 沉国这两年女官渐多,各地武学兴起,一片盛世景象。 敌国已亡,归宥在沉国的奸细身份暴露,早被沈纵颐下令关进了地牢,至今未得出。 她每隔半年会去看望他一次,今日恰好到时候了。 沈纵颐垂手,跟在御驾旁的阿可便心领神会地附耳靠近。 第212章 地牢。 命令简截,阿可领了便称是,而后抬头高声让抬轿的太监摆驾前往地牢。 打开。 阿可让劳吏打开了牢门,而后为沈纵颐整理了下进门前就穿好的宽大黑袍,压低声音道:陛下,归宥暴戾难训,您诸般小心。 嗯。沈纵颐不咸不淡地颔首,退下罢。 是。 阿可担忧地拧着手指离开。 不一会儿,地牢只剩下了沈纵颐和昏暗牢房里看不清身影的归宥。 提步迈进牢门,灰暗无光的牢狱气息湿重阴凉,与门外大好晴光形成鲜明对比。 宫人给归宥安排的是地牢里最差的一间,她知晓此事也从未阻止。 前三次来此的记忆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深刻,沈纵颐眼神微动,转而看向角落里曲腿而坐的高大人影。 她的到来似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没有怒火也没有对峙,只有静得诡异的沉默。 沈纵颐脚下一动,熟门熟路地走到缺腿断脚的木桌旁点燃了只有拇指长短的白烛。 这蜡烛在半年前便是这般长短,桌上残留着的也是半年前的烛泪了。 她没有来的时候,归宥都像今天这样浸在黑暗里,活得像一条阴沟里的蛇。 蜡烛亮起豆大点的火焰,微弱地驱散了黑暗。 沈纵颐从烛火旁转身,终于接着微光看清了归宥的脸。 两年已过,少年面庞再不见一点柔和,五官锋锐、轮廓分明,一双紫眸半阖着嵌在脸上,即便没有完全睁开,却也难以忽略其中寒光。 望着他平静但暗潮涌动的眉眼,沈纵颐竟发觉这具被夺舍的凡人身体与魔尊归宥愈发相似了。 许是因其中住的是魔尊本魂,而非分魂。 归宥,朕来这已是第四回 了,你的条件想好了吗? 沈纵颐冷淡询问,遥遥站在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显得贵不可攀。 归宥缓缓抬头,紫眸望着一如既往神情睥睨的她,殷红薄唇勾起一道冷嘲弧度,骗子。 沈纵颐蹙眉,两年来四次,他次次只有这一个词。 他这种心肠冷血之辈还会惦记她真假难辨的一句话不成。 淡淡嗤笑一声,沈纵颐端着残烛走向归宥。 随着她的靠近,他的目光愈发冷凝,紧紧盯着她,好似盯着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 二人距离缩短至咫尺之间,沈纵颐俯身,将烛火靠近归宥那张俊美无暇的脸。 烛光在其脸上晃动,却只能照亮半张脸颊,长睫灰影细密地落在眼睑下,与暖黄的烛火交映,凭白衬出两分艳丽。 他的视线冰冷又锋锐,一刻不离地追着沈纵颐的目光,好像要靠眼神便能将其吞吃入腹似的。 这种目光可能吓得住常人,但沈纵颐始终目光浅淡,平淡地回视着他。 他既不说话,沈纵颐继而道:还不说?其实你可以求朕放了你。 一片寂静。 沈纵颐自觉无趣,正要起身,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归宥抓住她的左臂,猛地把她拽了回去。 右手所持的烛台受此波动,流动的蜡水一滴不剩地倒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蜡泪灼热,滴落在皮肤上,很快将冷白的肌肤烫出深重的红痕。 好似失去了痛觉,归宥眉毛都没皱一下,被烫的手同时也是用来箍住女子手臂的,整个过程稳如石盘地禁锢着她。 沈纵颐视线从归宥手上滑过,紧接着不缓不慢地看向他的眼睛,沉声道:求朕放了你? 归宥紫眸陡然间泛起怒意,似被她语气中的轻蔑给激怒,薄唇中吐出的字眼都带着微微的颤音:你骗我你骗、说他们、惹你不高兴。 她有说过吗? 沈纵颐蹙眉,许是应付了他一句吧,她自己早已忘了,未成想他在意成这样。 近距离望着归宥,她才看清这人眼眸里泛着猩红,因眸色独特也只有仔细看才能看见。 他看起来被关得有些疯魔了。 沈纵颐眉间阴翳更深了一层,归宥,放开朕。 归宥一动不动,异样深冷地看着她的脸。 你要什么?沈纵颐丢掉蜡烛,烛台滚落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转了一圈才消失。 两人再次陷入黑暗。 失去目光较量,手臂上的触感便尤其明显起来。 沈纵颐感到归宥握着她小臂的手掌宽大又灼热,像是一团火隔着衣物压在她手臂上。 她有些厌烦地拧眉:你武功尽被废除,若再不松手,朕定叫你这只手也废了。 那日见过沈纵颐答应了她的条件后,魔尊分魂的记忆便从归宥脑海中消失了。 这是修真界的规则之一,无论仙魔分魂进入凡间渡劫,无论以何种方式成为凡人,从前修真界的记忆必会在一日后消失不见。 第213章 故而现在的归宥完全不记得他是只魔,他如今只记得自己曾喜欢过面前的敌国皇帝,但因为她灭了自己的国而且还哄骗他暴露了身份,是以见到她就难忍心中戾气,心里更是邪意横生,恨不能对着她那张淡漠的脸狠狠撕咬一口。 我不放手,你直接杀。 归宥一字一顿,语气阴寒,同时那手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异样,用力至极,叫沈纵颐都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听见她的痛声,归宥浑身一僵,手掌下意识轻了几分。 沈纵颐便趁此时机迅速抽回手。 待他回神想去捞,手中抓住的只有空气。 趁着她看不见,归宥失神地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紧接着就死死地握成拳,用劲之巨连骨节都被他攥得青白。 沈纵颐凉凉的声音重新在牢中央响起,归宥,朕记得答应过你好吃好住,当初你不要,现在呢? 归宥声线低冷:不要。你杀了我得了。 杀了你?沈纵颐轻嗤:朕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她折身走出牢房,出去前丢下一句冷声冷气的嘲讽:你没有不要的权利。 归宥曲腿,低头眉眼桀骜冰冷,待沈纵颐走后,却又仰起脸,抿了抿唇。 。 出了地牢,阿可松了一大口气,赶忙上前解开沈纵颐身上的黑袍,嫌弃地把袍子丢给太监让其烧掉。 沈纵颐坐上车驾,手肘支在一侧撑着额,神情温和不失威严:阿可。 陛下。 备一副细链铐,将归宥手脚锁住,洗干净后送到侧殿去。 陛、陛下?阿可震惊抬眼。 沈纵颐别过眼轻轻瞥她:怎? 阿可被那一记目光震慑,不由放低声音,小心道:您当心养虎为患呐,且那归宥凶性难除,让他来服侍您实是不够格。 朕知道。 沈纵颐轻笑,不过是想细细瞧这只虎无爪的狼狈罢了。 另外,好好羞辱他一番。 备上药和鞭子。 还要备药和和和鞭子?! 阿可赶忙垂下震惊的眼神。 这是皇令,她不敢有违。 第87章 前戏 沈纵颐只吩咐了底下人做这些事, 阿可具体怎么传达命令的她一概未管,也没嘱托要善待归宥。 因而当归宥被一把迷药药晕,再被粗暴地扔进马车从地牢里带走时, 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会不会摔伤。 给归宥换完衣裳, 奴才们开始挑链子, 他们最初选的是纯金细链, 但回头看了眼昏迷中还皱眉表情不悦的男人, 冷笑一声,当即故意换了条粗粝磨手的镀银铁链。 期间归宥醒过来,垂头睁眼立刻看见了自己身上穿的衣物, 眼神一震, 立马阴鸷抬头,你们 见鬼,这贱人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只听有太监惊呼一声,声音未落,他就箭步过来照着归宥的脸又撒了把迷药。 归宥再次晕了过去。 几个奴才连忙加快速度,待一切完毕, 他们又给归宥强制性灌了两杯浓稠药汁,紧接着就把人抗上马车驰步送到了侧殿床榻上。 不一会儿,阿可从众奴才口中得知归宥提前醒过, 警惕他这次还会醒便命令奴才折返回去多撒了把迷药。 大人放心,这次保证他醒不过来。 可别真醒不来,扫了陛下的兴。 您放心罢, 那情药是太医署亲自研制的, 药效强劲, 就是醒不来也能用。 阿可咳嗽一声,这种事小声点。 她接着从袖口掏出一荷包丢给办事奴才, 道:我让你们准备的东西也都备齐了? 奴才领了钱,眉开眼笑回道:齐齐,都齐了。库房每年都会进新样式,今年的一批尤其好,都是良山好玉,听闻最是温润不 咳!阿可重重地咳了咳。 奴才心领神会,嘿嘿笑了两声,告辞完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人走干净了,阿可回身看了眼侧殿紧闭的大门,不由抿唇。 两年以来陛下都不曾碰过什么人,怎的今日想起要养面首了。 还偏偏选中了前敌国奸细。 阿可攥紧手指,陛下也许年轻,见这奸细皮相好便心生好感,一时受了蒙蔽。 阿可兀然转身,眼神渐渐坚定。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离宫前特意叮嘱过自己,陛下少时便寡欲少情,一心政务,日后恐虚设后宫,难体世间情乐,她作为陛下最信任的女官,一定要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敌国奸细就算了,她要替陛下纳更多更干净的面首,待陛下享受过其他美色,便再不会稀罕归宥这烫手山芋了。 第214章 沈纵颐在御书房处理了很长时间的折子,直至日薄西山才从堆山政务中回神。 她伸出纤长手指揉了揉眉心,面色微带疲意。 阿可。 守在门口的阿可立刻推门进来,陛下可是要用晚膳了? 沈纵颐摇头:茶不够酽,再给朕重沏一壶。 阿可惊愕地看了看天色,陛下,这都要入夜了,浓茶恐伤身啊。 沏。沈纵颐重新打开一本折子,语气低沉,再吩咐人把沈合乾叫进宫,就到御书房来见朕。 是阿可顿了顿,欲言又止。 沈纵颐见其犹豫不动,便起眼轻飘飘瞥了她一眼,还有何事? 阿可看沈纵颐满脸淡漠处理政务的模样,尴尬得脸红,她是不是误会了陛下的意思了? 也许吩咐药不是春.药,而是毒药呢? 鞭子也不是为了那个,而是正常用途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阿可就难以冷静,她自服侍陛下十几年来还没犯过这种离谱错误,当即鼓足勇气试探道:陛下,侧殿里归宥已经洗干净了,您今夜要 哦,他。沈纵颐往后一倚,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可,药甚么时候生效? 阿可忐忑道:陛下,那幻情药被太医署的人加重了药效,现下估摸着也快发作了。太医署的人还特地提醒说,幻情药发作后两个时辰内不解,服用者长则半年有余不可再举。 世上还有这般趣药,沈纵颐轻轻笑骂道,这些太医署的老寿星们还真是老不正经。朕虽断了他们几日休沐给母后做药丸,但也给他们加了俸禄,原来不是没怨言,有怨都报到这儿了。 阿可跟着笑,哪敢说沈纵颐今年给太医署拨过去的十之二三大笔银钱都用在了这上面。 她不敢说,只怕说出来,陛下不是笑骂而是真的怒骂了。 没办法,这种药不仅在宫里受欢迎,随意拿一瓶到宫外去卖也能卖许多银子。幸而这些钱有一半会回到大内银库里,否则真给看出来了。 末了,沈纵颐敛下笑意,等药发作过一个时辰后再来唤朕,现在立刻让沈合乾进宫。 说罢便垂首继续看着折子,雪白的脸不见半点旖旎情绪。 阿可见状轻轻带好房门,双手交叠在腹前转身。 在去通知的人召沈合乾入宫的路上,阿可一边走一边想,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当真是高瞻远瞩,陛下醉心政务太过,连亲手选的美人都能冷落上一个时辰,日后后宫进了新人,还不知要被陛下忽略多久呢。 不行。 阿可咬牙,陛下从小到大就没享受过一个轻松的日子,年少时更是不顾安危地上了战场为沉国开疆扩土,如今四海升平,却还要日夜颠倒、废寝忘食地为国事操劳,够了,她心疼陛下!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为陛下多纳几个可人心的面首,以供陛下辛苦之余休憩片刻。 通知完毕,阿可改道前往太医署,她从太医署拿了几帖新药便匆匆折返。 五王府原先的奴仆早已失踪不见,偌大一个王府,如今只有负责洒扫的七八个新奴仆。 沈合乾平日里下了朝就钻进书房,从不与朝中官员私下交往。 朝中人多斥他不通人情冰冷古怪,他对这些评价从来无所谓。 书房是整个王府唯一能见的点活人气息的地方,沈合乾这日下了朝又一头扎进房中。 调墨彩铺宣纸,沈合乾执画笔一笔笔描摹着。 轩窗被支开一条缝隙通风,清风进入吹动挂在墙上的数十张书画,画中人或坐或站或静或动,但俱栩栩如生姿容绝世。 其服饰多为五爪金龙、绣线繁密的朝服,也有风致简单的常服,每幅画右下角都有何时何日于何地所见的标注。 正在此时,房外响起奴仆的叫声:王爷,宫中来人召您进宫呢。 沈合乾听见了,但面庞不惊不动,稳重地持笔将画中人最后一笔给勾勒完毕。 作画结束,沈合乾收起笔,准备拿镇纸压画时,低眸却发现自己伸出的手在微微颤抖。 刹那间,他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的面容,鼻息浅薄险些喘不过气来,满脑子都是宫中来人,召他入宫的声音。 两年了陛下终于召他进宫了。 他、他再不会在她面前出丑了。 沈合乾的官服尚未脱下,因而在平复了最初的慌乱无措后,出门理了理官帽,面上又恢复了冷漠威严的样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如何地在紧缩加速。 宫人在府外见到他出门,恭敬道:王爷请。 沈合乾的目光从宫人身上淡淡滑过,而后踩上脚凳坐进轿攆。 轿攆比两年前还华贵,但他只是平静地垂眼,双手放在腿上,手指微微蜷起。 第215章 就要见到陛下了就要见到她了 阿可说沈合乾已在门外等候时,沈纵颐已处理完了最后一批折子。 她将需要和沈合乾密谈的折子取出,而后叫阿可请人进来。 陛下。 沈合乾行了礼,便垂手在她面前立住。 从边疆回来之后,沈纵颐其实召他进过宫,但都是捎带着其他大臣一起的君臣相谈,他至今还从未有过像今日一般单独进宫的时候。 书房门被关闭,轻微的声响砸在沈合乾身上,他下意识浑身一紧,心跳得更快了。 房中,只剩下陛下和他了 嗯?沈纵颐抬头,见沈合乾行完礼便始终垂首不动,才想起没给他赐座,他谨慎不敢动也是正常。 坐。简截地吩咐了声,她继而把像小山一样堆起来的折本推到书案边,独留出两本。 待沈合乾恭谨地坐下,她便倚进椅中,下巴略上扬点了点那两本折子:拿起来看看,看完给朕说说你的意见。 沈合乾拿起折子时,手指忍不住在坚硬的折面摩挲了一下。 这是陛下刚刚碰过的东西。 翻开折子,视线落在折子里的字上,但被纸张遮挡的背面,他的指腹不禁多次按过纸上被朱笔勾画过的地方。 是陛下亲笔写过的纸 沈纵颐抿完两杯茶水后,发觉沈合乾看折子的时间未免太长了。 她掀起眼帘朝窗外看了看,霞色已尽,灰蓝色的远天已渐渐跃出几颗星子。 陛下。 沈合乾轻声唤道。 沈纵颐立时回神,侧眸看他:嗯? 神思不安是一回事,但沈合乾在政事上从不马虎,对沈纵颐给出的干旱一事,他深入浅出地分析一番并给出了颇具远见的建议。 沈纵颐听完,夸了一句,转而话锋一转,又谈及另一本折子上提出的民间武风盛行而无处可用,以致命案频发之事。 其实她早有应对之策,但更想听听沈合乾怎么说。 两年以来,她甚少接触他,如今也想亲眼见见他。 和记忆中一样,这时的皇兄面冷如冰,身姿高大,气质锋利。 是最好不过的模样。 沈纵颐储君时便想着登基后要培养一个忠心单纯的人做她的剑,用这把剑杀掉她所不能明着杀的人,把皇帝不能做的残忍之事托付给这把剑,且不惧其刺伤自己。 沈合乾显然就是这么一把剑。 他很忠心,甚而有些愚忠。 但并不是真的愚蠢,相反聪明无比,为她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圆满完成的。 待沈合乾语毕,沈纵颐含笑:不错。 听到这句夸奖,沈合乾抿唇,面容无悲无喜,耳后却敏感得红了起来。 君臣一番话结束,夜色已彻底黑了下来。 一时辰已过,看样子还多了半个时辰。 沈纵颐便道:宫禁已下,合乾不如在宫里稍作休息,总之明日休沐,耽误不了朝政。 沈合乾怔了一下,而后赶忙起身谢恩。 不是外臣,不必这般拘泥。沈纵颐起身往外走,你稍坐片刻,朕让阿可亲自带你去休息。 谢陛下。 沈纵颐淡声嗯了下,而后便回了养心殿。 更换寝衣后,她垂眸望着为她更衣的婢子:归宥醒了吗? 婢子柔声道:早半个时辰便醒的,但一直吵闹,阿可姑姑叫我们拿了铜球塞住了嘴,现在很是安顺。 沈纵颐意味不明地笑哼:安顺 陛下可是要过去? 沈纵颐想了想,眸底闪过一丝恶劣:自然要去。 让底下人多准备些伤药。 闻言,婢子眼睫微颤,福身道:是。 沈纵颐余光扫过小婢子两颊红晕,眼神冷冽,完全没有宫人们所想象中的昳丽神情。 她转身走出主殿,再走过了一条抄手游廊方来到归宥所在的侧殿。 此殿清幽,平日鲜有人在,此刻又被阿可撤走了大半宫人,更显得幽静。 脚步方停在门口,沈纵颐清晰地听见了屋内瓷碎凳倒的声音,她听了会儿,借着极好的耳力,还在这些杂音中听见一两声克制的喘息。 这属实不算乖顺。 沈纵颐回眸,宫人们接收到眼神,立即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门后混乱的声音又开始响起,似察觉到有人来了,隐隐暴躁了起来。 沈纵颐不冷不热地轻笑,双手搭在门上,轻轻推开。 第88章 利用 门扉关阖声轻落。 室内昏暗, 借着透过窗棂的廊间烛光,沈纵颐才看见被撞倒在地四分五裂的烛台。 归宥就站在她不远处,背身微弓, 看不清表情, 但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沈、沈纵颐 第216章 沈纵颐站在原地, 神色平静。 归宥本在努力克制着眼神清明, 但当他看见无波无澜的沈纵颐时眼神忽而变得阴鸷无比, 他放开被咬得齿痕森白的唇,张嘴就咒骂。 而她就这样听着归宥断断续续地咒骂了许久,而后在其将将近爆发时淡声道:忍得很辛苦吧。 语气没有疑问, 完全是陈述事实的口吻。 此话一出, 归宥绷紧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好似雪山将崩前山脚雪粒的颤动。 沈纵颐的话蓦然间将他的咒骂生生堵在喉中,他剩下的力气只能用来咽下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喘息。 原先靠在墙侧勉强站立的身影慢慢矮了许多,直至彻底跪坐在地上,低着头咬紧牙关才不至于露出更狼狈的模样。 沈纵颐看了他一眼,而后附身捡起几根相对完整的蜡烛。 烛光悠悠燃起, 照亮了室内,也终于让人看见了墙角处的男人。 墨发披散,常年不见光的苍白脸庞如今透着红晕, 额间细汗濡湿了几缕鬓发,鬓发垂落略微遮住了双眼。 沈纵颐看不清归宥眼神,他死死闭着眼, 红润得不正常的薄唇也紧抿着, 偶尔忍不住了才张开喘了喘。 奴才们给他换了一身白绸起暗纹的宽大衣袍, 经过他在殿内的又挣又动早已起了褶皱,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徒劳遮挡羞耻。 沈纵颐端过一盏短烛,靠近跪坐着的归宥。 近看才发现他的脖颈处吊着根细长银链,链子从脖子绕过腰身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腰后,垂下的银链从腰窝垂落,但不知何时已耷在了腹前,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归宥她的声音又轻又柔,落在归宥耳中比一根羽毛还软。 他大抵听见了她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但没听见她的后半句话:你怎么就不能死了呢? 身体将近崩溃了,他闻声便抬起头,露出猩红的双眸和无意识张启的唇。 下一刻他的下巴处就覆上了两根温凉的手指,这带着凉意的触碰好似戈壁甘霖,惹得归宥长睫止不住地颤动,唇齿张开,险些要探出舌尖。 别对朕呲牙,沈纵颐见其张唇,伸指摁住了他的唇珠,垂眸盯着男人被阻止后有些失神的表情,嗤笑:蠢货。。 她转而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面色酡红的归宥,森冷道:若非这儿杀不死你,归宥,你早被我千刀万剐了。 沈纵颐他听不清她的话,只能看见她远离了自己,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她的衣袍,但脑中残存的理智让他仅仅哑声唤了唤她,而并做出其他屈辱的动作。 沈纵颐侧身放下烛盏,折身绕过归宥,走到床榻处坐着,倒了一杯水端在手中,她的目光遥遥投向他,命令道:过来。 归宥迷蒙的大脑里只剩下这句微冷的命令声,他费力地站了起来,先倚着冰冷的墙面仰面攒动了下喉结,而后又恍惚地睁开眼朝沈纵颐看去。 半明半昧的烛光里,她的脸莹白如玉,浓秀的唇一张一启,吐出冷漠字音,她神情冷得很,眼眸更是黑不见底。 在这种时刻,漠然得令人着迷。 沈纵颐归宥低声唤道,这个名字似乎代表着某种特殊意义,光是从舌尖溜了一遍,却已再次压垮了他艰难筑起的清醒。 他欠起身,双手被禁锢在腰后,双腿却还自由,正要迈步,兀然听见不远处的女子冷声道:谁让你走着过来。 归宥茫然地顿住,抬眼望她,紫眸潋滟。 沈纵颐上身前倾,勾唇:跪着,跪过来。 接收到指令,归宥有一瞬间清醒过来,他使劲摇了摇头,想要驱逐出体内言听计从的冲动。 但当他再次抬眸瞧见沈纵颐唇边的弧度时,刹那间前功尽弃,很快陷入昏昏沉沉中,唯独记得她的笑,却完全看不出她笑中所含的恶意。 归宥的脑中只剩下一个意识:听她的话,她便会对自己笑。 归宥屈膝跪了下去,药力遍及全身,他控制不住力道,膝盖触及地面时发出极沉闷的声响,他晃了晃身子,终于没倒下。 银链从腹前坠到地上,随着男人的行动左右摇晃,并发出细微的拖拽声。 沈纵颐把玩着瓷杯,冷眼将跪行而来的人纳入眸中。 归宥,魔尊归宥。 待他出了幻境恢复记忆,可会被激得杀她? 届时她若仍无自保能力,便伺机离开魔界。 沈纵颐。 沈纵颐垂眼,归宥已到她身前。 她冷冷地看了眼,而后将茶杯掷在他身上。 只可惜茶水不是滚热的,凉水泼在其脸上浸湿了面容,他眨着湿漉漉的长睫仰头看她,唇瓣张启,想说什么,却只泄出一道低微的吟语。 第217章 水流顺着他白皙的长颈流入衣中,绸衣浸湿后紧紧贴在他胸前,精致锁骨一览无余,湿衣显出归宥的宽肩窄腰,和半透明衣物下泛红的皮肤。 沈纵颐的视线在他泛着红的地方绕了一圈,起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真是淫.荡。 再神志不清,归宥离这么近的距离也听明白了她的话是极致的羞辱。 他抿了抿唇,将凉透的茶水抿进唇中,尝到一股涩味。 剑眉蹙起,盛着水色的紫眸看起来剔透动人。 体内燃烧着炽热暴烈的感觉,归宥感到陌生、迷惘,但沈纵颐的羞辱让他更无措和不安起来。 他僵涩地启唇反驳:我不、是 沈纵颐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蓦然间将粉底皁靴踩上他:还不是? 归宥陡然闷哼,被刺激得猛地弓腰,差点倒下。 他脸上的红晕加深了一层,纤长的睫毛上更挂着几滴晶莹水珠,是刚才泼上去的茶水,水珠颤着颤着便从脸上坠落,像是脆弱得流了眼泪。 沈纵颐施施然收回皁靴,衣冠整齐端坐于床畔,纤睫垂下,半覆眸底凉凉笑意:还是这幅样子合眼。 闻言,归宥眼眸微动,没再出声反驳。 她竟然喜欢的话 紧接着沈纵颐起身,拿过不远处托盘中的软鞭,她抻了抻鞭子,这种鞭子不会打破皮,但打得很深。一鞭下去,那青紫至少半月有余不会消散。 拿着软鞭回到床畔,归宥尚且背手跪着,但身子摇摇欲坠,似很快便要撑不住晕过去了。 沈纵颐想到时辰也快尽了,破除心结时还需用到归宥,便不再故意折磨。 粉底皁靴,皇帝的靴从来都是制料最好的,她盯着归宥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五官,扯唇,然后一脚将其踢倒在地。 鞋底覆上,归宥身体一颤,压抑地仰起长颈,烛光下的神情失控又复杂。 半晌后,长眉松开,他失力地从前方仰望着沈纵颐,望着望着,和她凉薄的目光对上,刹那间唇瓣抖动。 他仿佛从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黑暗和冷漠,没有半分欢愉。 于是他转过头,微微蜷起身体,以遮掩他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下的一行泪。 又骗他。 她根本不喜欢。 啪! 不期然间一鞭甩了过来,正甩在归宥腰处,其力之巨,好像能把他劈成两半。 归宥被抽打得翻过身,头颅一扬,面露痛色。 沈纵颐将鞭尾转向,在其另一侧又落下一鞭。 他忍痛抬头,不言不语,眼尾通红地盯着她。 委屈?沈纵颐笑,踩着他的小腿走到他脸侧,用鞭尾挑起其下巴,双眸俯瞰着他的紫眸:归宥,你们这些人便是被无上的天赋惯坏了。 她拿鞭尾轻挑地拍着他的脸颊,直至其因耻辱而脸红如血,方轻声道:这不过是身体之辱,你可知,从天入地,受尽百年鄙薄的滋味比这还苦吗? 说话间,沈纵颐瞥见他眼尾欲坠不坠的泪,陡然间像发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手钳住他的下颌,闷声笑道:这就哭了?归宥,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我若是会同情,这百年里早已死了无数次了。 归宥听不懂她说的百年代表什么,但是他看着她笑,这次却没误会,即便她笑得双肩微颤,他也看出了她不是在开心,但也不是难过。 她双眼里从没有情绪。 望着她,归宥心中最初沸腾的报复和阴鸷竟突然间平静下来。 但心脏仍在快速跳动。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沈纵颐,在其侧眼冷冷看过来时,遽然抬起头吻上她。 沈纵颐反应极快,在归宥仰颈时便迅速撇过脸,以至于后者的唇只落到了她的唇角。 沈纵颐缓缓回头,唇边的触感犹存,炽烈又柔软。 她阴冷地看了眼重新倒下去的归宥,他勾起唇,桀骜眉眼破天荒地柔和些许,紫眸微弯地注视着她。 呵。沈纵颐起身,鞭子扫过归宥嘴角,她眼睫压着眼底的严冷,顿了下,道:我还不知道你像狗一样喜欢舔人。 归宥得逞后就闷声笑,腰处剧烈的疼痛随着他的笑声也一齐加剧。 沈纵颐回身冷冷地看了看笑得像发病了的男人,眼眸微动。 用靴子挑了挑归宥身上缠得乱七八糟的细链,她踩着他的熊睥睨道:这么喜欢舔 她眸底闪过一丝恶劣:那便让你喜欢个够。 原本缠绕在归宥身上的银链被沈纵颐解开,放开他的双手,她指尖缠住链子末端,将其牵到床畔。 归宥在转脸落泪时便恢复了一半理智,如今被松掉手上束缚本是反抗的大好时机,可他不知为何没有这样做,而是顺着脖子上牵引的力道跪起身,并随之将双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腿上。 第218章 他能感受到当手触碰到她时,沈纵颐那一瞬间的僵硬。 她在下意识地排斥他的触碰。 归宥抿唇,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只是存心折辱他,他越狼狈她越满意。 他是宁死不屈的人可 顷刻间,他低下头颅,深深藏起阴狠暴戾的表情,漂亮璀璨的紫眸抬起来定定地看了看她。 沈纵颐依旧一副漠然的神情,却又好像带着极大的包容性。 归宥眸光闪动,眼中溢出一丝来不及掩藏的痴迷。 他嗓音低哑:沈纵颐,你真的很恶劣。 沈纵颐望着衣摆下的归宥,笑了:归宥,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贱吗? 归宥沉默,自嘲地勾唇,不再回话,而后专心做她想要他做,他也想做的事情。 月华如银,室外光影晃动,花叶相倾,声声动听。 在窗棂处,无人注意到一道修长黑影正在微微颤抖着,白鹤撷云的大红官袍衬得他脸色苍白无比。 沈合乾捏紧双拳,耳边时不时落进几声轻语,他不想听清其中的内容,但那一字一字的如同少年时奴仆的拳脚般砸进耳中。 他死死咬住下唇,唇瓣很快被咬得血肉模糊,可他的表情维持着寒意,似寻常一般,又比寻常时浸着令人胆寒的阴冷。 眸子里翻滚着粘稠汹涌的阴暗,沈合乾拼命克制着自己不溃逃离开,他逼着自己停在窗外,宛若身受凌迟般等到了下半夜,终于等到那些声音停歇。 他这时才松开手,鲜血顺着松开的手指滴落在地,他恍然不觉,行尸走肉地游回了相反方向的侧殿。 第89章 臣也可以 翌日是寒食节, 宫内无烟火,朝官休沐,这时的大内空前祥和安静。 旭日未升, 沈纵颐已穿戴好衣物。 陛下, 今日寒食, 您还起得这样早?阿可抬手, 轻手为沈纵颐摆正翼善冠, 她似无意道:您该多休憩片刻,注重龙体才是。 阿可,沈纵颐低眸, 淡淡看着阿可:你自小服侍朕, 这么多年想比也曾乏过罢? 阿可愣了愣,而后忽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白,立刻跪倒在地:陛下赎罪,奴婢失言了。 罪过不至于,只不过朕不愿听到这种话出自你的口中。沈纵颐瞥了阿可一眼, 手间推开另一个婢子的手,自个接过透雕香囊系在腰上。 香囊透出的香气浅淡温凉,闻着如雪中松竹。 沈纵颐拇指拨了拨香囊上的玉珠, 神情不经意:阿可,你可知朕有多少枚配饰? 阿可抿了抿唇,张口道:玉佩一十九, 蹀躞一十二条 她还待说, 但唇被一根纤白长指抵住, 阿可抬眸,有些不敢直视沈纵颐的眼睛, 眼神些慌。 紧接着,她便听到沈纵颐轻笑了一声,唇上的纤指也随之离去:阿可,你莫不是害相思了,不然怎会变得如此愚钝。 晨曦微微,照亮了沈纵颐一侧玉白面庞,寒食日总比其他时候更冷些,连曦光也是如此,衬得她脸色也一齐有些寒意。 阿可双手交握,头低得很深:阿可蠢钝不堪,求陛下饶恕。 沈纵颐眼眸微垂,出乎意料地伸手抚了抚阿可的头发,在后者惊愕抬首时,又收回袖子负手离开。 只在离开前,丢下一句:阿可,你还是害你的相思罢。 阿可怔怔地望着陛下离去的背影,那道纤韧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高起的旭光中。 金光灿烂光影鲜亮俱披在陛下的身上,恍惚间,阿可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直觉那旭日不寻常,好像是天道降下的金梯,专为迎陛下回天上做神仙去的。 陛下这般的人物,真想不出她陷入情爱的模样。 阿可忽然一顿,如同想通了什么,眼睛登时亮了。 是,她想不出陛下会耽于风月,正是因她明白陛下绝不会做出此等事! 大人,陛下走了,您起身吧。婢子来扶阿可,阿可眼神虚虚晃过去,被扶起来时兀然弯眸。 婢子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吓了一跳,您 阿可回眸拍了拍小婢子的手,我懂了。 婢子茫然。 阿可却不再言语,而是盯着沈纵颐离去的方向,默默回想着刚才陛下对她说的话。 陛下问她配饰,根本是在点自己,敌国奸细或是别的什么男人,都不过是陛下的配饰之一。 陛下是皇帝,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便是配饰再美,也可以随时拥有无数枚不一样的。 根本不会耽于其中之一。 阿可松了口气,她暗笑自己之前是被冲昏了头脑,怎会担忧陛下会被敌国奸细所迷惑。 沈纵颐大早便去了御书房处理政务,在御书房一直待到了午后,直到太监来报陆叔兢求见方从折子中抬起头。 第219章 陆叔兢在边疆多待了一年,今年方回朝,回朝至今也不见他主动入宫过,如今寒食休沐倒来求见了。 想必是有事。 让他在外殿候着。 沈纵颐揉了揉酸胀的眉棱,仰头闭眸转动眼珠以缓解眼涩。 随着时间推移,她愈发习惯做皇帝了。 但她始终记着这是幻境,虽然从中获得了机缘,但她深知沉溺于虚幻的故国权杖里愈久,这机缘也只会变作堕落的渊薮。 幻境待不久了。 沈纵颐缓缓睁眼,最后看过吏部今年的官员调度,方放下折子起身。 陛下。 甫一进门,里间的陆叔兢便从座上弹了起来,转身见她垂手便要跪下行礼。 沈纵颐摆手免了他的礼,径直朝中间上座走去,余光半分没分给陆叔兢。 陆叔兢与沈合乾一般,自回朝后便再无单独见沈纵颐的机会,他如今再不能以少年意气为由,想放肆却也得掂量一番承不承担得起后果了。 可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成为武将魁首,是战场上临危不惧的将军时,再见到沈纵颐,心里还是会像毛头小子般惴惴不安。 今日寒食休沐,你怎的不出城踏青? 沈纵颐端起茶,微微抿了口润嗓。 听见她主动问询,陆叔兢立即起身拱手回答:回陛下,臣在城外见春色秀丽,便总是想起 他顿了顿。 沈纵颐看了他一眼,想起什么? 陆叔兢脸色沉静:少时有幸做您伴学时,您也是在如此明丽春色中带臣出宫踏青,是臣福薄,在您身侧未能待住三月便去了上书房。 是以自那之后,每年寒食节臣都会想起与您在一起的时光。 那时确实有趣。沈纵颐淡笑,你可记得朕是如何与你说的? 陆叔兢桃花眸霎时弯弯:永不会忘。您与臣说城外春光正待人去赏,若辜负如许春色乃是罪过,于是便瞒着太傅与臣偷跑出宫。 您那时年岁小但轻功甚好,纵身便能跳上极高的宫墙,臣如今记起还十分惭愧,因为您为了拉我上去险些摔伤。 忆起少年乐事,沈纵颐长眉微松,含笑点头道:你轻功不好,行动却敏捷,朕摔下去时你反手将朕抱紧,用自己的身子给朕做了垫子。 她笑视着陆叔兢,语气调侃:摔得一瘸一拐,还逞能要骑最烈的马,又被马踢了一脚,而后伤痕累累地和朕骑了同一匹,一直呛声道值得值得。 回府后可是被陆老丞相痛骂一顿罢? 陆叔兢脸色微红:没,娘看见我的伤心疼得直掉眼泪,爹就被我娘骂到不敢骂我了。 沈纵颐轻轻笑道:你后来都知道了? 知道何事?陆叔兢抬头,星眸疑惑。 其实我们不必爬墙出宫,那次踏青朕早得了父皇允许,朕诓的你。 沈纵颐话落,笑颜微微地看着陆叔兢,瞧着他的反应从茫然到惊愕,最后大笑中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她。 陛下,您? 只是害你无故受了伤,回宫后父皇将我禁足,你也回了上书房。 陆叔兢笑容微淡,他永远会记得离开羲和宫的那日。 他根本不愿离开,又哭又闹,最后闹得他娘进宫扇了他一巴掌才结束闹剧。 他自小过惯了要风得风的日子,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求不得的滋味。 若说一初被迫离开羲和宫他是因心存不甘才时刻记挂着沈纵颐,但之后在上书房时时听闻旁人对储君殿下的夸奖,不由得回忆起与其相处的点点滴滴。 分开后方觉得和她相处的每个时刻都是如此宝贵欢喜,在日日不相见但日日能听见的时日里,他对沈纵颐的情愫方逐渐加深。 这份情愫在陆老丞相与他说日后储君选夫,极可能选中自己时终有了宣泄的出口。 陛下,您陆叔兢咬了咬唇,长睫轻颤,低声道:彼时您有想过让臣回来吗? 沈纵颐眉间闪过一丝惊讶。 他倒是敢问。 她明白陆叔兢言外之意是想询问自己有没有思念过他。 这自然有过。 但却很淡,这丝想念很快在新伴学的到来时烟消云散。 陆叔兢不是她的第一位伴学,更不是陪她时间最长的伴学,当不得她的思念。 不过这样直言着实是伤人。 陆叔兢毕竟为边境安宁付出许多,沈纵颐斟酌一番,启唇道:自是想过。 闻言,陆叔兢再也难以掩饰笑意,剑眉张扬:我便知道,是值得的! 沈纵颐微笑:陆将军入宫只为与朕叙旧? 陆叔兢笑容一僵,他想起自己进宫的真正目的,神情陡然间变得不自在起来。 他抠了抠掌心,脸皮发热。 第220章 这种事,他该从何说起? 说多了是不是会被陛下怪罪 陆叔兢在进宫前就好一番纠结犹豫,进宫后在等候间隙里好不容易想出个法子,心神稍静。 可方才那番回忆再次勾起了他的忐忑,只怕年少的不可得滋味再次发生,那么他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可是她竟连敌国奸细都可以 凭甚他就 不管了!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他已畏畏缩缩好几年了,再不说便要年老色衰没有资格可言了! 陆叔兢眼睛一闭,陛下,臣恋慕陛下已久!自少时至今,此番情愫已再不可藏,臣、臣愿辞官,即便陛下不给臣任何名分,只要能如少时般与您相伴便心满意足了!求陛下成全臣一片痴心。 一室寂静。 陆叔兢慌了,他预料过沈纵颐的怒斥和不满,但没想过她会沉默。 静谧如此,简直比她的怒火还令他恐惧。 霎时睁眼,陆叔兢急急看向沈纵颐,后者神情微漠,也不知是喜是怒。 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沈纵颐的情绪,陆叔兢怕极了,他急声道:字字皆真,绝无虚言。我、我恋慕你很久很久很久了,我从未想过其他女子,我从离开羲和宫起,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回去。我自知配不上,强迫过自己不想你,但即便在苦寒边疆,我也忍不住想 在沈纵颐浅淡的目光下,陆叔兢声音越说越低,他兀然垂头抹了抹眼皮,低声说:臣知道了。 陛下,您责罚臣吧。臣以下犯上,着实是罪过。 望着陆叔兢颓丧模样,沈纵颐沉默了一会儿,说:陆叔兢,抬起头。 锦裳青年抬头,眼角通红地耷拉着眼皮。 沈纵颐见之勾唇:你道你恋慕朕已久,那怎不早些说?半年前回朝时如何不像今日这般入宫? 陆叔兢隐忍道:不敢。 今日怎的敢了? 陆叔兢蓦然侧过头,金冠束起的高马尾在肩侧甩出一道残影,他继而用力抹了把眼皮,勉强稳住声线道:因为听、听闻您昨日幸了个人。 沈纵颐眼眸微眯:你从何得知的? 陆叔兢满脑子都是被拒绝的难过委屈,根本料不到沈纵颐是在试探他,便一五一十道:臣私下贿赂了起居官,这才 话音未落,他猛地省过来。 赶忙抬头看她,惊愕之余却带着更深的委屈。 她原来根本不在意他,才能拒绝了他的自荐枕席后这般毫不犹豫地试探他! 陆叔兢看着沈纵颐温和如初的眉眼,他咬牙,突然间再也忍不了,长睫忽然湿透了。 您您 沈纵颐笑着看他哭,好整以暇半晌。 直至陆叔兢强撑着要告辞时,方笑道:明日递辞呈。 朕允你名分。 第90章 再一再二 陆叔兢辞官入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堂内外。 寒食节休沐未尽, 诸臣已待不住了。 入宫求见的臣子一个接一个,皆是劝沈纵颐三思的。 陆将军虽有姿色,可其性张扬, 好游乐, 如何能安于后宫, 只恐日久, 他会造成宫中大乱, 惹陛下您烦心啊! 陆叔兢此等小人行径!陛下!你千万勿要被其皮相迷惑,此人哪是像个安分的男子,他入宫遗患无穷呐陛下! 沈纵颐抬手捏了捏眉心, 被这群臣子吵得头疼。 幸而陆叔兢此时不在这儿, 否则必要和这些人打得不可开交。 放下手,沈纵颐温和看向众臣,依你们而言,谁是适合朕的男子? 底下人安静了一瞬,在这瞬间他们似有所感地和离自己最近的同僚对视了一眼,而后赶紧收回目光。 勤政殿立刻又沸沸了起来。 臣有一幼子, 年十六,生得正是潘安之貌 陛下!勿要信张侍郎的话,他那幼子不良于行, 是个正经的病秧子,而臣弟乃翰林院学士,体长秀美 陛下!臣尚未婚配, 家财万贯 沈纵颐撑额, 这群人哪是进谏来的, 弹劾陆叔兢为假,想给她纳人才是真。 行了。沈纵颐摆手, 朕明白了。 她面容不变,依旧温和如初。 语气也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但即便她如此平静,诸臣也根本不敢造次。 他们讷讷垂手,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的。 沈纵颐朝侍立于旁的阿可看了眼,后者立马领悟,含笑走出,伸臂请人:诸位大人,宫禁将下,烦请跟下官从此道离宫。 诸臣自知方才失仪,陛下不怪罪已是万幸,还能被如此体面地请出宫更是可高呼一声皇恩浩荡的程度。 第221章 但可惜没能让陛下多纳一个。 他们心中叹气,纷纷拱手言退。 待人走干净了,沈纵颐方歇了口气。 不过是普通地纳个面首,又不是娶后,何以需这般多的口舌。 陆叔兢入宫本无需举办婚礼,但如今陆家是陆叔兢本人当家,入宫便相当于将整个百年陆家都送进了皇室库房,如此厚重的一份嫁妆,自当给予相当的馈赠。 于是婚事便定在七日后,这七日里,陆叔兢被礼官约束在府中接受诸般礼节训练,免得其入宫后给皇室丢面。 沈纵颐不曾问过陆叔兢受礼官苛训时的感受,他这般肆意自由的人想必是难受的,但她成日里除了处理政务,便是偶尔去看一眼归宥,看看他有没有不堪受辱自戕。 实是没有闲暇去关心陆叔兢。 归宥不知从何得知她不日便会纳面首入宫,这日傍晚再见她时,眉眼阴沉沉的,再不是乏味的漠然。 沈纵颐见状挑眉:朕纳面首,你不当高兴? 他若服侍得比你好,你对朕而言便再无用处,朕说不准会放了你。 穿着宽松玄衣的男人闻言抬眸,紫琉璃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我对你毫无用处? 沈纵颐:你这几日的功夫是有长进。 但还抵不了朕对你这张脸的厌烦。 她说完转身欲走,忽听身后男人低声道:你既如此厌我,那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反倒让他一而再再二三地与其情动。 待他弥足深陷后却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沈纵颐垂睫,望着归宥隐忍俊美的脸,忽而捏住他的下颌抬起他的脸,俯身沉声道:不急,会有一日,我会真正地杀了你。 话落,她一把扔开他的下颌,起身俯视着端坐的男人:这殿中刀刃你尽可自用。 沈纵颐离去之后,归宥握拳,抬眸见桌上茶杯整齐地摆放着,心里陡然升起巨大怒火,挥手便掀翻了桌子,瓷杯倒地,登时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沈、纵、颐! 男人恨声,黑发垂落,遮住阴鸷眼神。 从侧殿出来,沈纵颐独身于御花园随意行走。 忽然从背后传出窸窸窣窣的碎响,沈纵颐神情一动,迅速转身。 陆叔兢? 正与墙上的陆叔兢对上眼神,沈纵颐当即蹙眉,你不待在府中,作甚这么晚进宫? 我陆叔兢单手撑在墙头准备往下跳的动作僵住了,他也没料到能恰好和沈纵颐碰上面,有些尴尬地解释道:礼官们今日回宫 他们回来,你不当觉得轻松?如何还追到宫里来了。沈纵颐长眸微眯。 陆叔兢莫名脸红起来,回答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他们回来了,府中无人,我总是觉得这事不太真实。 后悔了?沈纵颐朝墙上的人招了招手,下来再说。 陆叔兢先是焦急地回了一句:不后悔!,而后又似乎觉得她后半句话有些关心的意味,便有些羞赧地弯唇,立马利落地从墙上跳了下来。 他稳住身形,而后便跑到了沈纵颐面前,发带束住的高马尾脑后左右晃动,穿着一身明蓝色劲装跑来相得映彰,分外少年意气。 沈纵颐看着高大俊朗的陆叔兢,他在边疆多待了一年后肤色深了些,但衬得眼睛更亮了。 一双睫毛浓密的桃花眼如此欢喜地盯着她,里间闪烁的亮光稚气璀璨。 用过晚膳了吗?沈纵颐抬手,摘掉陆叔兢鬓角处不知何时沾上的碎叶。 素白的手从耳边像风般拂过,掀起陆叔兢一阵又一阵的心潮,他脸红得更甚,喜滋滋地答道:用过了,今晚吃的是 沈纵颐不想听他说今晚吃的什么,便牵起他的手,顺理成章地打断了他:在此处徒惹眼目,进殿再谈。 陆叔兢愣了下,低头望着自己被她牵起的手,难以置信沈纵颐的主动亲近。 他霎时间心跳如雷,只能任由身前人牵着走,跟在她身后迷迷糊糊地咧嘴傻笑。 进殿,沈纵颐便松开了手,将门阖上。 陆叔兢乖顺照做,但在将门阖起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想到一日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和年少时便爱慕的女子在一起,心底便止不住地阵阵发软。 他进宫实则是因为想她了。 但他不好意思说。 陆叔兢? 见男人一直站在门口发呆,背身对着她,沈纵颐不由出声提醒:你今夜便要在那站一整夜吗? 陆叔兢遽然醒过神,扭过头挺直了身子:不、不是,我一会儿便离开! 刚翻墙进来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够他开心回味一整天了,只待明日过后,他便能天天和她相见了。 一想到这件事,陆叔兢便有些欢喜过分,以至于时常被这种激烈过度的喜悦击晕脑子,整日里看谁都傻呵呵的。 第222章 朕方才说,你今夜留在宫内亦可。沈纵颐淡笑,你可听见了? 啊?什什么? 陆叔兢发懵了一下,他眼神发直地好好想了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陆叔兢眸光颤动,手指紧张地掐住袖口,吞吞吐吐地说道:我留在这里,礼官们说过、说,这于理不合 沈纵颐斜他一眼:那么陆将军以为夜中攀宫墙是合乎礼仪的了? 她轻声道:朕倒不知礼官的话能比朕重要了。 陆叔兢陡然急了:那些礼官如何能比你重要,你自是最重要的! 沈纵颐抬眸,眉宇微松:既知如此,便听些话。 我,我陆叔兢喉结攒动,僵硬地迈动着步子走到沈纵颐身侧。 坐。 陆叔兢坐下,不敢朝她的方向直视过去,余光却一遍遍描摹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一直盯着他,自然发现了他在偷偷瞥自己,便淡笑道:要看便看,何以像个贼般觑着朕。 陆叔兢被她说得脸色爆红,他羞赧地侧身,一双含羞带怯的桃花眼颤颤地看向她,少年俊朗面容上嵌着这双无限风情的眸子,倒是另外的惑人。 沈纵颐抚上他的脸,或许是因为知晓陆叔兢体内是朝鉴的分魂,她对着他便总生出摧毁的欲望。 其实陆叔兢的样貌与朝鉴并不同,前者英朗,后者偏柔媚。 但陆叔兢这双桃花眼和朝鉴眼睛的形状相似。 因而沈纵颐想到幻境外的朝鉴在做着这般梦境时,总是感到几分愉悦。 眼高于顶的嘴毒师叔被一向瞧不起的师侄女任意欺辱,如此令人痛快的戏码。 这是她锲而不舍追逐力量的回报。 总有一日,整个修真界都会如焉极幻境般,对她俯首称臣。 陆叔兢,微凉的指腹按在他的眼角,沈纵颐倾身笑道,朕可说过,你有双极好看的眼睛? 陆叔兢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眼神胶在她脸上,呼吸停滞了一瞬,而后失神道:从未说过 她都从未离自己这么近过。 抚着他的脸,还笑着问他这一切都好似在梦中一样。 美满幸福得快要接近虚假了。 陆叔兢忽然用力地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弥漫,刺痛感更是真实,他竟而笑,眼中泪色晶亮。 沈纵颐捕捉到他眸中的亮光,怔了怔:怎又要哭了? 不是哭,陆叔兢咬唇,笑意从唇边溢出:是太开心了,我等这天等了快要十年了,我 听见他说的傻话,沈纵颐闷声笑,捏了把他柔软滚烫的脸颊:你竟也有如此讨喜的时候。 陆叔兢专注地望着她笑,蓦然间眼神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皮看向她的眼睛,陛下,我可以可以亲你吗? 沈纵颐没回话,昂首轻轻咬住他的唇。 他惊了瞬,而后顿时身子软了,伸出长臂小心地握住她柔嫩肩膀,生涩地回应。 他着实是疏于此道,沈纵颐引着他,边引边笑:陆叔兢,不要憋气,可以呼吸。 陆叔兢只觉得如至云端,耳根红得滴血,这种时候唤他的名字,未免他实是令人招架不住。 吻毕,沈纵颐按着陆叔兢的湿红的唇,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缓缓掀起眼帘看着他迷离的眼睛:烛光有些暗。 陆叔兢茫然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一脸失神,只知道附和她道:是、是有些暗。 许是烛花当剪了。 嗯、嗯。陆叔兢眼神微微清明,我去剪。 沈纵颐退开,笑着应了一声。 陆叔兢很快将室内蜡烛的烛花剪完,殿内霎那间亮如白昼。 他回身时,听到沈纵颐吩咐道:端支烛来。 陆叔兢愣了愣,按照她的命令做了。 回到她身侧,沈纵颐令其将烛台放在近处,确保烛光明亮方颔首,让他重新坐下。 陆叔兢侧头看了看烛台,那烛光几乎全部照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在如此亮色中几乎无所遁形,不由得有些心颤。 他忍不住问沈纵颐道:为何要把蜡烛放得这般近? 沈纵颐只有小半身子沐在光中,她在半明半暗处笑得令人心神摇曳:如此不好? 陆叔兢回话间,目光始终缠在她的笑上,目露痴恋:陛下喜欢便好,只是这光太亮,让我觉得自己没没穿衣物一般,不自在极了。 那不便更好了?沈纵颐近前,轻声道:灯下观美人 陛下!陆叔兢登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当即羞得无以复加。 但他很听话,忍着羞涩便抬起修长指节,慢慢解开了腰封。 第223章 边疆高日晒得他脸上肤色略深,但其余地方倒白皙,锁骨精致,宽肩细腰,实是羞涩,便挡了挡,却更显深壑。 沈纵颐眼神清冷,将其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偏是这般眼神,令陆叔兢更敏感无比。 殿、殿下 沈纵颐微微一笑,抬眸,对有些慌乱的陆叔兢安抚道:莫怕,你很漂亮。 陆叔兢翘起唇角,有些骄傲,便放下手臂挺了挺。 沈纵颐笑,很厉害。 听到她的夸奖,陆叔兢浑身都红透了。 不要咬。 沈纵颐温和叮嘱,知道吗? 陆叔兢脸红点头,嗫嚅道:可以吗? 沈纵颐听到了他隐没在舌尖的字,轻笑一声,可以。 得到允许,陆叔兢顿时双眼亮了起来,讨好地对上方的沈纵颐笑了笑,而后便低下头。 沈合乾不是第一次和体内的人在脑中交流。 这是第二次了。 上次便是他体内的人让他去侧殿,体内的男人当时声冷如冰,命令他去阻止侧殿之事。 在赶去侧殿之前,沈合乾不知男人要他阻止的是什么事。 后来他清楚了。 但他无权阻止。 这次也是 陆叔兢是她明日便纳入宫的面首,他们之间是名正言顺的。 他有何资格阻止。 陆叔兢翻墙入宫,沈合乾在其身后不久也到达了养心殿外。 高大的男人仰头倚着墙,面色惨白。 掌心结痂的伤口再次流出新鲜的血,心脏更是跟着绞动。 沈合乾几近窒息了,他比上次更加痛苦,因为他听见了陛下的笑。 体内的男人也在沉默。 沈合乾不想管他体内出现的这个人究竟是鬼是神,他现在甚至恨起这个人。 若不是他说 自己根本不会来这。 陛下 沈合乾陡然启眸,眼底浓稠的阴暗令人心惊。 他侧眸循着声转动身子,离得更近,声音更清晰。 他自我凌迟地仔细侧耳听,双拳死死捏起。 这些东西哪里配得上她? 第91章 《仙行攻略档案》 邬道升从未看轻过沈纵颐, 他始终对其保持警惕。 即便沈纵颐在他眼中是如此低弱无力,他总是见到她血淋淋却强撑着温柔微笑的模样 不,他现在不该想这些的。 邬道升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沈纵颐是快穿局存在以来的第一位, 也是唯一一位以个人攻略难度的提高而将整个小世界从f级提升到超s级的角色。 他此前回快穿局一趟, 调出了《仙行》前两次的任务档案, 查阅完毕, 他发觉有个人消失了。 正是第一位进入《仙行》执行攻略任务的员工。 《仙行攻略档案01》显示此员工曾差一点攻略成功。 所谓的差一点, 正是在他完成任务脱离世界的那一刻,沈纵颐对其好感度降到了负无穷值,一百五十年之后, 沈纵颐便堕魔爆体, 将整个修真界拉着陪葬了。 《仙行》第一次毁灭后,该员工便也随之失踪。 快穿局员工档案中更无其记录,名姓编号等等皆无。 邬道升寒眸微动。 此人若不是身死时空乱流中,那么便是与快穿局解绑,沦为三千小世界里最平凡无奇的一员。 当初将还是f级的任务丢给这个无名无姓的新手做时,快穿局无人料到日后会有今时的局面。 彼时邬道升不是主神, 他在《仙行》崩溃两次之后方成为的主神。 邬道升垂眸,神色平冷。 他自成为主神后,便再无从前记忆与情窍, 因而能做到真正的赏罚无私、冷面无情。 快穿局诞生于时空乱流中,依靠攻略三千小世界天道之子的好感度而获得能量强大自身。 时空深邃神秘,快穿局主神虽掌握部分时空之力, 但却不能任意妄为。 《仙行》崩溃引发的时空乱流暴动曾一度毁灭了十几个小世界, 蝴蝶效应引发乱流海啸, 快穿局便险些被覆灭。 前主神为挽救快穿局,耗费神力将《仙行》时间线拨回至剧情线起点, 并发布了第二次攻略任务。 因此,《仙行》立时从f级跃升至s级世界,再待《仙行》第二次毁灭,等级变更,它又成为了快穿局史无前例的超s级世界。 无人想到攻略榜上的第一第二会败得如此彻底。 沈纵颐作为世界女主,她自然是s级世界最重要的人物。 卞怀胭和江春与作为快穿局身经百战的攻略老手,进入《仙行》前各自反复深入研究过沈纵颐的脾性。 最后二人发现沈纵颐其人心善至纯,若非后天遭受过多磨难,必不会沦落至堕魔灭世的结局。 为了既能保证女主走完应有剧情,以便快穿局从其身上获得最大程度的天道之力,还能够控制沈纵颐受虐的度,避免其承受不住后崩溃灭世,他们选择了救赎线攻略。 第224章 一切剧情都按照计划走得很好。 卞怀胭甚至获得了女主的百分之九十的好感度,江春与也取得了沈纵颐百分之九十五的好感度。 可便在沈纵颐师尊飞升后的第一百年,她再次堕魔灭世。 世界毁灭得令人措手不及,快穿局甚而尚未处理完卞怀胭与江春与强行解绑系统的事故,便又被剧烈的时空乱流冲击得摇摇欲坠。 造成如此惨重结局,自然与卞、江二人于剧情后期为争夺沈纵颐而反目成仇有关,但这绝非根本缘由。 根本在于沈纵颐。 她承受了过多痛苦,少时亡国之痛,修道时废灵根之辱,再到之后的虐身虐心,生离死别无自由她依次尝过。 这些苦痛本就如烈火炙身,可在《仙行》的第二次攻略里,卞怀胭与江春与这两个败类还添了把柴,如魔尊归宥般对沈纵颐进行了一重又一重的施压夺爱。 救赎者成了将最后一丝光芒遮住的帮凶。 无怪沈纵颐提前五十年灭世了。 邬道升不知自己原先的姓名是什么,他成了主神后才有了记忆。 前主神为挽救《仙行》,将主神之位给了他后,便耗尽神力将《仙行》剧情线重新拉回至起点,并成为了此界天道,以防第三次毁灭。 魔尊归宥本是走剧情的木偶人,但也是沈纵颐堕魔的最大诱引之一。 前主神化作此界天道后,更分了大半魂力以进入魔尊体内,确保该重要角色不会如卞怀胭等人一样出差错而酿就大祸。 和魔尊归宥一样,沈纵颐的师尊邬道升原也不过是空有皮囊的剧情木偶,是最适合攻略者夺舍的空壳。 邬道升这个身份不仅容易获得沈纵颐的好感,而且可以近距离保护她,本是再抢手不过的角色。 事实本该如此,那新手进入的身体也是邬道升,他攻略得一向顺利,直至其按照剧情线飞升那日,沈纵颐对其的离开颇有万念俱灰之意,以至于被归宥轻易掠走囚禁,再至百年后的堕魔灭世。 是以邬道升的身份有近水楼台之利,却无守月之可能。 这是《仙行》的第三次攻略任务。 现主神与前主神一齐进入小世界控局,这在快穿局历史上闻所未闻。 现主神不是攻略者,自然无所谓攻略成功与否,他选择成为邬道升分魂,自然不过是想得那分近水楼台的方便,绝无意摘下沈纵颐这轮皎洁明月。 不过《仙行》的怪异之处太多了,邬道升分魂如何会是沈纵颐皇兄的模样? 游离于剧情线之外的焉极幻境如何会在此时占据如此巨大的篇幅? 焉极幻境又从何而来的力量能让现主神与前主神齐齐失忆? 邬道升折回快穿局本想查清这些怪异,但快穿局并无记载,他更无记忆,只好重返《仙行》。 甫一回来,却又发现今熹今廿这两个攻略者出了问题,他们对彼此大打出手,甚而仇恨起对方,正如当初的卞怀胭和江春与。 这二人幸而进入《仙行》不久,如今不过是沈纵颐身侧的普通同门,关系并不亲近,因而不必在乎他们能掀起像卞、江一般的风浪。 可当邬道升再细看,归宥已自封记忆随沈纵颐进了焉极幻境,他二人重温故梦去了。 前主神也是主神,归宥的情窍早已湮灭。 可是邬道升一眼看过去,却能看见归宥识海里那稚嫩的初生的情窍正随着沈纵颐的一颦一笑而颤动。 前主神现天道,对沈纵颐动情了。 这本是绝无可能之事。 但沈纵颐让它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沈纵颐 邬道升忽而想起,她初见自己分魂时,那泪眼婆娑宛若雨中芙蓉,纤弱、不堪一折。 她的脆弱时常引得人着迷而疯魔。 诸如卞怀胭、江春与等人,他们最先也对沈纵颐的柔弱不屑一顾过,但是后来却沉沦其中不可自拔,甚而做出强行解绑系统沦为小世界土著的失智之事。 归宥他或离此等结局不远。 邬道升骨节分明的手轻蜷,他对归宥并无同情之意。 只是不解,归宥做过主神,他是快穿局之主,是攻略系统之主,如何连自己情窍再生这般严重的事情都不曾察觉? 是不曾察觉还是放纵为之? 若是后者,邬道升眉心轻拧,他不自觉抚上唇角,情爱究竟有何力量,能令人痴魔至此 道长 我很厉害的,我保护你!我绝对听你的话! 邬道升罕见地怔了一下。 这些声音是他首次进入焉极幻境时,沈纵颐对他说的。 热烈天真、直白细嫩的语气。 她彼时肆意明媚极了。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陆叔兢 第225章 你这儿真的很漂亮。 沈合乾是凡人,情绪难控,处于其体内,邬道升能清晰感知到沈合乾的愤怒、仇恨和委屈。 他似乎能听见这凡人绝望的心音。 沈合乾想要冲进去杀人,但最终也没有。 四周归于寂静时,沈合乾出宫回了府。 邬道升看着他在书房盯着沈纵颐的画像良久,最终抬起阴鸷眉眼,换了身红衣后重新入了宫。 此时离沈纵颐与陆叔兢的婚礼只剩三个时辰。 第92章 大婚 结束之后, 陆叔兢回了陆府。 浴池水热,蒸得他全身泛红。 俊朗的脸颊在白雾中更是红得抓眼,陆叔兢表情不断变化, 最后定格在过分欢喜后的空白。 他忽然间神思不属至极, 修长的手指怔怔地抚上唇角, 清润柔软的触感尤存, 她说可以时, 他便迫不及待地仰头汲取许多。 陆叔兢此前从未体验过这般欢乐,他回想起来,才发觉自己的动作急切如吃糖的孩童, 毫无遮掩的贪心。 但是陛下只是笑, 那轻笑时而压抑时而倾泻,落在耳边直将他半边身子都酥麻了,于是更为急迫地索取,竭尽所能地试探。 做得很好。 临走前,她抚着他鬓边湿发,含笑眼眸温柔如月。 一思及此, 陆叔兢便忍不住咬唇吃吃笑。 天,她夸自己做得很好。 那般如朗日高悬不可靠近的人物,在床榻间竟能如此多情温柔。 陆叔兢捂着眼, 唇边笑意越含越大。 天亮之后,他便能光明正大地待在她身侧了。 永远永远地与其相伴。 而且可以真正地与其承享极乐。 陆叔兢兀然间脸色爆红,放下手, 神情虽羞涩, 但一双弯弯的桃花眼却亮晶晶的。 眼眸中透露出无限的期待与渴盼, 他为那一刻到来已钻研过许多书,特意学得许多取悦女子的技式。 只待花烛高照时, 使尽浑身解数,必能令陛下对自己刮目相看。 陆叔兢愈想愈脸红,欢喜的情绪在心里高涨,他捋起额前湿发,长睫期待眨动。 沈合乾隐没于养心殿角落,屏息而立,已足足一个时辰了。 宫人来来往往,为皇上的第一场婚礼忙得热火朝天、脚不沾地。 此时的皇宫比以往更森严,但依旧没能阻挡住沈合乾的潜入。 他抱臂,冷冷觑视着所有人,如若不是眼眸中变换不定的情绪,真与一尊石像无异。 他进宫即奔养心殿而来,他亲眼见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挂上火红婚饰,每张进门的面孔都喜气洋洋的。 彼方明亮热烈,衬得他站着的角落更阴暗冷漠了。 你准备一直在这儿站着?体内的男人忽而出声,音调很冷,像是千年玄冰。 他声音里的寒意如透过胸腔般,带着彻骨的冰冷。 沈合乾没有启唇,他也已明白如何和体内的鬼魂交流。 于是在脑中回复他:与你无关。 邬道升:你准备如何做? 与你无关。沈合乾冷声,思及是邬道升两次提醒自己亲眼目睹陛下的那些事,语气便带上厌恶:不管你究竟是神是鬼,只要不伤害到陛下,我都无所谓。 我不找道士驱走你,你也休想扰乱我。 闻言,邬道升默了默,继而平声道:你不能杀了陆叔兢。 沈合乾冷笑:我凭甚不能杀。陆叔兢此等油滑鼠辈,哪能配沾染陛下一分! 杀他一个,还会有第二个。邬道升平静,沈纵颐是君,你是臣。臣子何来的立场和理由阻止君主婚配。 你好好地扪心自问,再下决策。 沈合乾木然,他沉静的目光投向前方,此时布置婚床的奴婢方走出门,他能看见两个年轻婢子低语时羞涩又好奇的眼神。 是的。 死了一个陆叔兢不算什么,但却可能把他也赔上。 让陛下厌恶,绝非自己所能接受的。 又一个时辰后。 陆叔兢入宫,他虽是面首,但也因朝中地位不低,被沈纵颐特准着了水红婚服。 沈合乾在昏暗中,起眼瞥见如此耀眼的婚衣,心脏先是猛地一缩,而后目光上移,看见了金簪束发下笑容灿烂的脸。 陆叔兢 你凭甚么能离陛下这般近? 那张脸上的笑着实过于刺眼。 沈合乾看了一眼便嫌憎地转头,他闭眼平复着怒怨,可心绪并未如他所料地迅速平静下来,反而愈发炽烈。 熊熊燃烧的怒火几欲冲昏了头脑,向来以沉稳冷漠著称的首揆睁开猩红双眸,眼中杀意阴暗蔓延至整张面孔,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沉得像杀人无数的修罗官。 第226章 沈合乾从腰间抽出短剑,眉眼霎那间变得冰冷阴鸷。 他刚迈步,体内的邬道升的声音就阻止了他:在你眼中,可有配得上沈纵颐的? 沈合乾默然。 邬道升又道:若此人出现,与沈纵颐彼此倾慕并结为夫妻,你可会淡然? 沈合乾试着想了想这个画面。 却发觉一想到陛下情意深重对待他人的模样,他就心酸苦痛,愤怒焦急。 陆叔兢配不上陛下,归宥配不上陛下。 那又有谁能配得上? 现在或许并无此人。 可此人当真出现,他绝无可能做到视若无睹。 你是看不得旁人与沈纵颐亲近,还是看不得邬道升微顿,一针见血道:沈纵颐待旁人比你更亲近。 沈合乾蓦然将短剑收回鞘中。 他松开拳头,颓然倚在了墙角。 即便不想承认,可是他不得不明白过来,邬道升说的是对的。 他确实愤怒陆叔兢成为了陛下名正言顺的枕边人,可是也疯狂嫉妒着陆叔兢。 他嫉妒陆叔兢自此能肆无忌惮地亲近她,能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做着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对陛下做到的事情。 连归宥这种亡国之人都可以被她纳入身侧,即便是玩弄而非真心,却也得到实实在在的亲近。 归宥不过仗着张好皮相便得到了陛下的亲手玩弄,比那胸大无脑的陆叔兢还不如!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尝不可! 他也! 沈合乾兀然愣了。 他在想什么。 他居然肖想陛下玩弄自己。 他居然肖想陛下 沈合乾的面容有瞬间的扭曲。 他从来认为自己是天下所有人中对陛下最忠诚不渝的。 他以为自己和其他人不同,比其他人高贵,正是因为自己是最虔诚的。 他可以为陛下赴汤蹈火奋不顾身,可以为陛下得罪满朝臣而无所谓名声,可以为陛下做尽一切常人不能忍受的屈辱之事他可以为陛下付出一切,那自然也包括身体。 是的。 沈合乾抬眸,眼神渐渐清明。 既然他可以为陛下做一切事,那么用这幅身子去取悦她又有何不可。 陛下既然有需求,他只顾竭尽所能地满足便可。 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因为没有人能比他更能放弃一切。 沈合乾自多年前被沈纵颐握住手朝前跑起,被她命令着抬起头与她对视起,他便深深明白,他的一切都是她的。 他的所有都是沈纵颐给予的。 多谢。沈合乾淡声对体内的邬道升谢过。 若非此人提醒,他尚不能幡然醒悟。 邬道升怪异地沉静了一会儿,他本意是想提醒沈合乾不必杀人亦可通过攻心而得到沈纵颐的更多关注。 但不是让他去献身。 如今他与沈合乾同住一体,五感相通。 若是沈合乾成功了,那么也就相当于他与沈纵颐也 邬道升眸光微微凝滞。 主神没有情窍,自然不会动情。 但是那些感受他屏蔽不了。 你不必如此。邬道升抿唇,试图劝阻。 沈合乾完全听不进去,他谨慎地四望了周围,确保此刻出去不会被发现后,便迅速闪身进入了养心殿。 殿中的陆叔兢正着婚服,手拿铜镜瞧着自己今日的装扮沾沾自喜,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屋内进了其他人。 沈合乾在其身后眸色沉冷,举起手正当要打晕人时,门口却传来异动。 他眉头一动,使了轻功几息间便跃上房梁。 殿门被宫人从两侧推开。 沈纵颐被簇拥于最中央,胸前团龙纹绣比往常更添了红丝织锦,腰间悬挂的透雕香囊上的玉珠也是专选的赤红血玉,脚踩粉底皁靴,头戴翼善冠,一身装扮华贵又吉庆。 不过是纳个面首,却已有娶夫的架势了。 沈合乾目光不能从光芒四射的沈纵颐身上移开,他抿唇,喉咙微涩。 宫人既然敢选这套装扮,便说明是经过陛下首肯的。 原来,她对陆叔兢如此珍重吗? 时隔多年,沈合乾竟在沈纵颐和陆叔兢的婚房房梁上,体会到了陆叔兢当年离开侧殿前对床上的他说出废物两字时的心情。 便是如此吗? 不满与委屈,愤怒和难过。 既伤心于她如何选择旁人而不是自己,更怨恨夺走她偏袒的男人。 沈纵颐走到陆叔兢面前,后者满脸喜悦,伸出手来牵她。 第227章 朕还有些事,今夜会回来的迟些。与陆叔兢的期待羞涩不同,沈纵颐白日里便温和威严,此刻神情淡淡,似乎今日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见到他伸来的手,也不过轻轻一瞥,而后躲开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日后会与面前人长久相伴了,陆叔兢比以前更在意起她的情绪与态度来。 见她躲开他的手,下意识就瘪起嘴:可是,连牵手都不可吗? 殿中的宫人里传出轻轻的笑声。 沈纵颐闻声淡漠,起眼没甚情绪地盯了眼陆叔兢:皇室中人,应当稳重些。 你失格了,陆叔兢。 陆叔兢呆愣抬眸,他只是想要牵一下她,这般止乎礼的动作,何以就失格了。 她分明是不愿。 从昨夜的甜蜜之后,他自认为在她心中应更重了两分,陆叔兢便有些骄纵,恢复些许少年的傲气来。 他想,好,既然她连手都不给牵,他也就不要牵了! 水红衣衫添饰,陆叔兢蜜色脸庞并无被浅色衣裳压住俊朗,反而更多俊秀出来,他挑起眉,桃花眼微敛,大胆觑了沈纵颐一眼,道:陛下既吩咐了,臣自当遵守。 说罢,转身便走远了几步,停下后隔着故意拉长的距离,赌气问道:这般陛下可满意了? 见状,宫人们吓得脸色煞白。 谁料到陆大人会做出如此忤逆的动作,这已然有些过分冒犯了。 果然,沈纵颐起眸冷冷睇了眼陆叔兢,对他耍的小性子毫无耐性,她转身便走,半个字都不留。 事实上,陆叔兢在接收到她那记冷眼便已经慌了,他只是想逗趣一下,松一松她严肃的面孔而已。 今日既然成婚,她还忙于政务不得懈怠,他还不能表达些许意见吗? 现在他得到答案了。 沈纵颐的反应明明确确地告诉他,不能。 陆叔兢下意识要追上去道歉,但坏就坏在,宫人堆里有小太监促狭的眼神被他逮住了。 这下子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忽而心底泛起怒气,他将整个陆府都搭进来了,他连将位也不要,连百年世家的底蕴也舍弃了,她却她却还是这般模样。 他陆叔兢便是用完就丢的贱物吗? 他也是金堆玉养出来的人,身份比不上天子,却也是天潢贵胄。 如何能没有一点骨气,像个奴仆一样任她磋磨呢? 陆叔兢气鼓鼓地抱臂,将铜镜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而后大步走到桌旁,准备倒杯茶解郁。 他方倒好茶水,殿门处便有人声经过,以为是沈纵颐去而又返,当即狂喜转头,可是盯着门,门却始终没有打开,才知不过是路过的宫人。 期望落空,更是可恨。 他愤愤然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完全不知就在他转头盯门时,梁上有人往他杯中投入了异物。 喝罢水,胸中还是堵得慌。 陆叔兢皱眉,突然间很低落地轻声道:根本不是我的错。 过了会儿,他脑子有点发晕。 陆叔兢还以为把自己气晕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对沈纵颐的微末不虞竟转而消失殆尽。 他哄着自己道:她是天子,自当将天下看得比我重些。我该为日后能伴着这样的人而高兴才是,何必生这些小气。她只要心里有我就好了,其实牵不牵手也无所谓的,我很爱她,瞧着她也就够欢喜了。 很快把自己哄得高高兴兴的,陆叔兢拍掌,自矜今晚一定要让沈纵颐也高兴起来。 就用那套那套技式 陆叔兢使劲晃了晃头,头更晕了。 怎么回事? 他尚未反应过来,便捂着头晃荡起身体,晃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猛地摔在了地上。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眼帘中闯入一角红衣。 是谁竟敢在今日比他穿得还像个新郎? 第93章 一波三折 沈合乾缓步走至陆叔兢身侧, 他瞥过地上青年式样繁复的婚服,眉心拧动,而后便抽出腰间短剑, 蹲下身将其外裳上刺眼的瑞兽图案划得破碎不堪。 起身后, 他侧眸看了眼殿内装饰, 再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红衣, 半晌, 自嘲地勾唇一笑。 陆叔兢配不上陛下,鸠占鹊巢的他何尝不是,甚而更卑劣。 沈合乾将倒在房中央的陆叔兢踢过一旁, 独身坐在桌前, 他看着金壶上贴的双喜字,有些怔忪。 望了半晌,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小心翼翼而珍重地抚过赤红的囍。 若这是他和陛下的 沈合乾忽然如烫着了般缩回手。 他眼神惊颤,好似做了窃贼被人抓住,脸颊发热, 心中羞愧。 许久,稍稍平复过来,沈合乾红唇张启, 笑出低哑的一声。 第228章 他究竟是在干什么。 他怎敢妄想染指他最敬爱的陛下的。 他不过是一只对她摇尾心动的鬣狗,何以敢敞露贪婪而瘦骨嶙峋的心对她求爱的。 他不配。 沈合乾慢慢站了起来,他仰头望了望透过门隙而照进来的天光, 双眸轻合, 长睫耷在脆弱泛红的眼睑上, 微微颤动着。 他确实可以为陛下舍弃所有。 可是若她不要呢? 他将陆叔兢药晕,向陛下自荐枕席, 却没有想过若她本就喜欢陆叔兢而不是他呢? 自己恬不知耻地向陛下邀欢,除了自取其辱,更可能还会惹陛下厌恶,从而招致她的疏远。 他有胆力接受这一后果吗? 良久后,沈合乾想通了,抽出短剑折身。 邬道升适时发现了沈合乾的不对劲,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沈合乾蹲身,将光可鉴人的剑刃拍在陆叔兢昏迷的脸上,而后平静地回道:这是陛下在意的人,我不会动他。 我不想陛下生气。 邬道升下意识蹙眉。 这个凡人太古怪了,他对沈纵颐的情意复杂又浓郁无比,如此剧烈的情意连他这个没有情窍的主神都能感受到,沈合乾却从未对沈纵颐表露出来过。 若是按照快穿局系统检测好感度的标准,沈合乾对沈纵颐的好感值必是不可测出具体数值的巨大。 可沈合乾竟能克制得滴水不漏。 倒是不易。 沈合乾没有杀了陆叔兢。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地上幸运至极的男人,许久许久,抿唇咽下不甘的叹息。 正当此时,门口响起脚步声。 沈合乾眸光一凛,重新回到了房梁,屏住气息隐蔽了起来。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个宽袍大袖的男人。 那人五官凌厉,眉眼阴鸷,一进门便将阴冷的目光投向床榻。 梁上的沈合乾看清男人面庞,神情一肃,此人是敌国质子归宥,他来此处难道是为了谋害陛下? 床侧无人,归宥收回目光时偶然一低,才瞧见昏迷在地的陆叔兢。 他冷笑了下,反手关好门,而后便抽出腰后匕首径直朝陆叔兢走来。 匕首抵住陆叔兢脖颈,归宥垂望着地上的人,左右打量,始终没从这张脸上看出比他强的地方。 归宥冷哼:这种货色,她也吃得下去。 不过万一她就喜欢丑的呢? 眼神陡然冰寒,归宥手腕加力,薄薄的刃片在陆叔兢脸颊上抿出一道细红丝。 陆公子? 门口突然传来宫人的声音,归宥一顿,收起刀侧眸往门看去。 幸而那宫人只在门口停留,高声道:陆公子,陛下吩咐奴婢将给您送几样吃食,您若饿了,可知会奴婢一声。 良久听不到回答,那宫人心中纳罕,可是又不敢闯入养心殿,只好再次喊道:陆公子? 房内依旧无声。 这时与宫婢一道来的小太监低声提醒道:这陆公子脾气大得很,不久前连陛下的命令都敢驳呢。陛下走时就见他气冲冲的,现下说不准还气着呢,指定不带理财咱的。 宫婢惊愕:这样大气性,陛下竟没有罚他,反倒专令我们送饭来吗? 太监眼露钦羡:是啊,我们陛下就是宽宏大量,而且对陆公子情深义重,多好呐,只可惜我是个废人,不然 呸!宫婢鄙薄,人家陆公子是贵人,你算什么东西,可别用你这张脏嘴提及陛下了。 太监讪讪,与宫婢离去。 待二人离去,屋内的归宥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陆叔兢,半晌,面无表情地嗤笑了一声。 匕首被收起来,归宥最终没有下手。 他起身,冷冷地睇了眼陆叔兢,真是疯了。 为甚听到她纳面首自己反应这么大,甚至不惜丢命而只为杀了她的情郎。 她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也会为男人柔情蜜意吗? 说不准地上这面首也不过是她兴致来时的玩弄对象。 不感兴趣了自会丢弃。 归宥退开步子,他转身离开。 他永不会像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去恳求她。 若想要,他必会不择手段地掠夺。 总之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故国既亡,他便拉着她一同陪葬。 归宥走后,沈合乾重新落地。 深沉的眸光在归宥离去的方向停留半许,他不由剑眉拧起。 此人杀意汹汹,阴晴不定。 放在宫中必是隐患,待上朝时,他还需对陛下说此事。 沈合乾也意欲离开,可是余光瞥过昏迷不醒的陆叔兢,他顿了顿,面露犹豫。 他此前太莽撞了,给陆叔兢下的迷药足够其昏睡至明日晌午,若是陛下今夜回来发现此景,他不做出有力说明的话,必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徒惹她烦忧。 第229章 沈合乾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坐回桌前。 他不时朝左下角的陆叔兢看一眼,不时向随时会开启的门扉望一下,剩下的时间都在专注地望着桌上的酒壶。 雕饰精美的酒壶配有两个配套雕饰的金樽,沈合乾盯着它们的雕刻形状,目光渐渐放空。 他想到,若不是自己从中作梗,陛下今夜或许就要和喜欢的男子喝合卺酒了。 她回殿之后发现他在此处,搅乱了她的婚事,会发怒罢 沈合乾忽而垂睫,抿唇勾起酸涩的弧度。 便是陛下要杀他,他也认了。 陛下欢喜便可。 他此生所愿如此,此愿如不得遂,毋宁一死。 从白日等至薄暮,薄暮冥冥,昏暗的光线勾勒着桌侧男人高大孤寞的身影,待暮光消逝,夜幕降临,他的身影也随之浸入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合乾连将他的一生都回望罢了,门扉终于侧动。 沈纵颐清冷的声音传来:下去罢,朕唤你们时再进来。 宫婢们柔声应答,而后便传出簌簌衣料之声。 门被打开,今夜无月,房中黑得彻底。 除却窗棂里透入的廊间烛光稍微照见人影,其余尽不可见。 沈纵颐进门,眯眼看见桌案边沉稳不动的身影,阖上门便淡声道:怎的坐在这儿? 那身影似乎僵了一下,却没回答。 生着气?沈纵颐走过去,一手摸了把桌边人的头,一手提起桌上酒壶,倒了两杯酒,她拿起一杯递过去,朕不喜欢见人生气的模样。 陆叔兢似乎听进去了,接过她的酒,但仍然保持沉默不语的姿态。 沈纵颐长眸微眯,手指从男人顺滑的黑发上落至他的鼻尖,状似宠惯地捏了捏:你本是无合卺酒的,但朕听闻民间婚礼总会有这一环,便吩咐了人摆上了,你不喜欢? 为了讨他喜欢,特意摆上的酒。 陛下原来这般看重陆叔兢吗? 黑暗中的沈合乾只觉心脏抽痛一瞬,他死死捏住樽耳,而后仰头喝尽其中酒液。 喝这么急作甚?黑暗里,沈合乾看不清沈纵颐的表情,但听她轻笑一声,似乎情绪甚佳。 让陛下欢喜,明明这就是他的愿望 但是一想到她是为另一个男人而笑,他就嘴中漫起无尽的苦味,胸腔处堵塞得像被人插了一把钝刀,缓慢而滞涩地阵阵发痛。 沈纵颐将素白手指划过男人高挺鼻梁,而后定在他被酒液沾湿的唇瓣上,她含了口酒,俯身靠近。 温凉的唇刚贴上对方薄软唇瓣时,她却察觉到手中所抚的身子僵硬无比,以为是青年羞赧,并未当回事。 正当撬开陆叔兢紧闭双唇时,他却蓦然站了起来,不仅如此,竟还反应激烈地退开很远。 避她好似洪水猛兽般。 沈纵颐蹙眉,脸色清寒,陆叔兢,你闹够 陛下! 沈纵颐微顿。 她听到了沈合乾的声音? 沈合乾? 退缩至远处的男人窒息一瞬,唇上仍覆着清冽酒香,以及她那一触而发的柔嫩。 他顿了下,而后哑着嗓音应道:陛下,是臣。 沈纵颐静了静,你深夜来此,是有千万紧急的政务要报? 不是。沈合乾脸色苍白,十分难堪地道:陛下臣是、是为阻止您 阻止朕纳面首。沈纵颐淡声接上了他难以说完的话。 她信手掌亮桌上红烛,明黄的灯光倾注在她秀逸绝伦的脸庞上,照亮了她平和的神情。 臣子深夜闯入君主婚房,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却反应平平,甚而还不紧不慢地询问道:陆叔兢人呢? 沈合乾捏紧双拳,垂眸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在桌脚。 沈纵颐顺着他的话朝桌脚看去,果然看见了倒地的陆叔兢,这般隐秘的位置,没有点注意还真看不见。 端起烛台,沈纵颐走近陆叔兢,第一眼便发觉他身上的婚服断了许多节,显然是被利器割断的,断衣处还飘着刺绣的线。 好好的新衣裳成了破烂货,俊俏郎君也倒地成了狼狈小乞。 沈纵颐起身,回眸乜着沈合乾,细眉轻抬:那么五王今夜是笃定要赴死了? 闻言,沈合乾抬头,面色隐忍至极,嗓音却低沉喑哑,泄露了他并不平稳的心境:陛下要为了他处死臣吗? 夜闯皇宫,伤朕面首,方才还沈纵颐侧眸,似笑非笑,喝了朕的合卺酒。 这桩桩件件,每一件都可治你个违逆犯上,朕倒想问问,你既不是诚意寻死,又是什么? 陛下若要臣死,臣甘愿赴死。沈合乾本想解释众多,可是话到嘴边,他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索性便不再挣扎,上前一步,将大红的衣衫暴露在光中。 第230章 沈纵颐视线在他衣上停了停,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你这身装扮 沈合乾闻声,仓皇想掩盖,只恐她会厌恶嫌憎。 不妨听见女子戏谑笑道:皇兄好兴致,想与朕在同一日成婚? 改日将此女子带进宫给朕也瞧瞧,朕也好奇你会喜欢哪般女子。 沈合乾愕然愣住,他放下收袖的手,漆瞳定定地望向她。 沈纵颐只无所谓地对他摆手:莫怕,朕不会治你的罪。 若是无事,你便离宫罢。 她转而喝尽自己的那杯合卺酒,却也不管地上的陆叔兢,折身便欲离去。 沈合乾跨步追道:陛下去何处? 沈纵颐回首,对他似笑非笑:皇兄折了朕洞房花烛,还不允朕另寻人以次充好吗? 沈合乾惊慌:寻谁?归宥乃敌国之人,暗藏祸心不可过多亲近! 不过是幸个男人以破心结,怎的如此多曲折。 沈纵颐现时已有些不耐。 她与归宥及陆叔兢两人已迂回了好几日,但始终没有真正地做甚,不过是想处理干净朝中政务再破境,今日好容易解决了折子,却不想沈合乾又处处阻难。 沈卿倒是比朕还关心朕,沈纵颐温和,眸中却毫无暖意:怎的,你也想跟着? 一见到沈纵颐的这幅表情,沈合乾便知自己触怒了她。 他当即急道:陛下息怒,那归宥当真是不可信。此人阴晴不定又是敌国之后,便是您对其再好,也换不得对方的一分真心的。 您若想要,臣也 妄言!沈纵颐霎时冷眼,她厉声打断沈合乾的口不择言,转身紧盯着男人道:沈合乾,你是五皇叔的儿子,是朕的堂兄,你可知你说的什么浑话! 沈合乾失神片刻,他回神后,满脸痛苦地低下头:我陛下,我 他可以说他不是五王的亲儿子。 他还可以对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但是他不敢料到她听后的反应。 他不敢接受她听后的反应。 当她需要他时,他会是天下最坚硬厉害的刀锋。 可当她不再需要他,他他就是烂泥。 沈纵颐望着沈合乾,她的皇兄,此刻屈下高挺腰背的模样,虚弱又不堪。 她歪了歪头,奇怪在她面前总是沉稳冷硬的人还会有此般脆弱情致。 他看起来真的很痛苦。 被某种东西折磨至深却不得出的痛苦。 沈纵颐微叹,她知道沈合乾是对沉国社稷太过忠心,方对自己也忧心过度。 毕竟是替自己守过国还为自己而死的人。 沈纵颐敛下怒容,行至沈合乾身前。 行了。她轻声道,素白的手搭上男人宽实的肩膀,朕知你忠心,情急之下口无遮拦,朕不怪罪。 高大的男人在她的触碰下轻轻的颤动了一番。 可很快又被他克制住了。 沈纵颐并未察觉这异动,而是双手捧起男人低落的脸,注视着他微红眼眸,弯唇道:朕便是幸一百个男人,但是在朕心中,皇兄的位置永远无人可替代。 所有人都会背叛与离开朕,但朕知道你不会,朕信你。 陛下信他。 他在陛下的心里无人可替 沈合乾怔忪地望着女子明眸,在她清莹温柔的眼光下,他一个高九尺身经百战的男人竟忍不住眼眶渐红,唇齿颤抖。 他本以为只有自己少年时才会发生的狼狈,却在陛下托着他的脸诉衷情时,又发生了 还是如此溃败。 沈纵颐被指尖沸热的泪水灼了一下,她抬眸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合乾。 这当真是她的皇兄? 尚未反应过来,却又见沈合乾绝端幽隽的脸露出挣扎神情,眼眶因泪泛红,却给端方清隽的俊容更添一丝惹人怜惜的蜜意。 沈纵颐一时间竟被皇兄的美色晃了下眼。 不自觉探出指腹,撷下沈合乾长睫上的一滴泪珠。 在她伸出指尖时,他眼睫不自主地颤动,但却没有躲避,反而十分安静地将脸靠近她的手。 并在她仰面时,弯腰抵近。 他湿润清透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在她的面庞上,双眸中的情绪复杂无比,却又令人感到一种摇摇欲坠的厚重。 陛下 嗯? 沈合乾收紧手掌,心脏迟缓鼓动,他哑着嗓,喉间像有刀齿在锯着,出声艰难而缓慢。 这对他当然是困难的。 但沈合乾手指虚空抚摩着沈纵颐的手腕,顶着对她赤诚无二的爱,和不想在她面前有任何隐瞒的渴愿,轻声道:陛下,臣有一秘密,再不能对您隐瞒了。 第231章 沈纵颐垂眸,眸光定在他绯红湿润的唇瓣上,嗯了声:你说。 臣我沈合乾阖眸,草民并非五王的子嗣,臣不过是不过是个父母不明的杂种。 沈纵颐抬眸,当真? 沈合乾心痛如绞,艰涩颔首:千真万确。 既是如此,沈纵颐纤白手指慢慢勾过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颚,意味不明地哼笑,你可得赔了。 沈合乾欲跪:草民卑贱,承当陛下恩情已久,自知陛下恩重难当,愿以性命相赔! 沈纵颐轻手扶住他,他却依旧单膝跪得结实。 于是她勾唇,俯身挑起男人脸庞,细细观摩后,眸底暗色流转。 不是用命哦 如若是皇兄的话 沈纵颐并不排斥,或许,还会有几分满意。 因这具身体是皇兄,还是真正的幻像,永不会背叛她的皇兄幻像。 第94章 破心结(一) 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合乾怔然, 垂首间薄唇紧抿,白皙俊逸的面庞有些紧绷。 沈大人既不乐意朕以次充好,又非朕皇族血亲, 那以身替之似乎并无不妥。 沈纵颐雪白的脸在光影下半明半暗, 神情似乎也半明朗半晦涩。 沈合乾看不懂她的表情, 一时间竟忘了回应。 她的反应实是太过平淡, 他占据五王身份多年, 如此欺君之罪,沈纵颐的眼神让他感觉出一种漠然。 似乎这世上没有值得她在意的事,也没有她值得惊奇的人。 沈合乾心情复杂, 陛下没有责怪甚而愿意让他弥补已是大幸, 他该感激才是。 可是望着无惊无怒的沈纵颐,他心里反而比原先更紧更钝涩了。 朝中人尽道陛下面慈心狠,手段冷血毫无柔情,可是他只觉得陛下这一路走来,想必是辛苦极了。 沈纵颐抱臂倚着门,下巴微抬, 红唇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见沈合乾岿然不动的高大身形,她随之露出果然如此的目光,你走罢, 皇兄。 他不过是情急之言,她亦可不必当真。 站在面前的幻像到底披着皇兄的皮,即便再愿意磋磨这张皮相下邬道升的灵魂, 她也得稍作克制。 她不恨邬道升, 以前年轻时候还恨, 现在手握力量之后,才发现恨人是多么无能懦弱的一件事。 深深地看了眼沈合乾, 沈纵颐站直身子,转过头意欲推门而出。 她现在对邬道升和外来者们的感情,与其说是恨,不若说是对其怀有报复的盛炽欲望。 皇兄早被她排除在欲望之外,他既不愿,她也不强他所难。 总之羞辱邬道升的方式还有很多。 不急于一时。 皁靴正踏出门槛,身后忽传来一道轻声:既无不妥,陛下因何还要走? 沈纵颐垂眸,并未转身,身份有别,人心如水,你今夜愿意为朕做,不定明日便后悔。 朕不必因此事失去你。 若是陛下嫌恶臣身份卑贱,那臣无话可说。沈合乾兀然上前,攥紧沈纵颐手腕,忍着一腔酸苦低声道:可若是您因恐幸臣之后,便无趁手利器的话,那么臣可向您保证,臣不会令您失望,陛下若愿意,臣永会是您剑上穗马上鞍! 沈纵颐背对着他,尚无回声传出。 沈合乾不由得更近前一步,另一只手刚抬起做出拥她的姿势,可是停至半空又颤了颤,终于还是颓然放下,连带着另一只攥住沈纵颐腕骨的手一齐收束了回去。 仿佛预料到又是拒绝,沈合乾习惯到平静,双眼垂注在地上,他道:臣这一生本是泥草一滩,能有今日,不过是为您而已。 臣是为您而锻造的,您尽可随意使用,臣绝无半分怨怒。只要您不舍弃臣,臣为陛下做任何事时都是甘之若饴的。希望陛下无需任何顾忌地利用臣。 夜风寒凉,拂过面颊,沈纵颐醒神。 她转身仔仔细细地将沈合乾全身打量了一遍,眸光轻动:朕信你。 焉极所造的皇兄幻像可真是像极了他本人,表忠心时都是是这般坚定又愚蠢。 她当然信他,他毕竟已是个死人了。 沈纵颐反身入殿,行至桌旁,重新倒了两杯酒。 她端起酒回头,见沈合乾仍沉重站着,笑道:方才还说做朕的剑穗马鞍,朕却从未见过有如此愚钝如石的剑穗马鞍。 陛下? 沈纵颐端着酒靠近,将其中一杯送到男人眼下,给。 沈合乾几乎失措地低眸看向金樽,陛下? 她微微笑:从前做公主时,身边围绕着一大群只会喊公主公主的鸟儿。如今做了君主,身侧却又多了只会唤陛下陛下的鸟儿。 第232章 将酒往前推了推,沈合乾终于是抬起手臂将金樽僵硬地接了过去。 沈纵颐拿着自己的那杯,撞了撞他手中樽,而后道:你可还记得你我初见? 臣永生记得。 沈纵颐笑睇他一眼,不必总是这般严肃。朕不过是想说,沈合乾,当初朕拉住你往楼阁上跑,是为躲只会呼唤公主的鸟儿,当初要躲,是因他们除了聒噪对朕并无害处。 可今时不同往日,美而无用之物会害了朕。沈合乾,切记,勿要做朕的鸟儿。 沈合乾愣了下,连带他体内的邬道升都目光沉沉陷入沉思。 前者惊心于沈纵颐对自己的希冀之重。 而后者,却似新认识了沈纵颐般。 主神素知沈纵颐修仙之前乃一国公主,但剧情从未细说其身份尊贵,他与归宥一样,自进了幻境后方知晓沈纵颐竟是一国储君,是举倾国之力培养的储君。 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思及她被测出的废灵根,以及其被看轻的百年。 无情如主神者,这一刻竟也与沈纵颐感同身受。 倘若她不是废灵根,那么后续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的美貌不是祸端之源。 弱小才是。 主神陡然间像明白过来了什么。 他终于意识到攻略者们失败的原因了。 通过保护沈纵颐让其不受伤害的途径不是真正的救赎,只有帮助她也变得强大起来,才能真正地阻止她爆体。 邬道升是沈纵颐师尊,比起今廿今熹甚而是和归宥比较,他其实才是最适合帮助沈纵颐强大的人。 如今邬道升是他,他便是邬道升 主神尚未从思绪中回神,忽然感到喉间滑入一阵灼烈的液体。 他陡然抬眸。 沈合乾将合卺酒饮尽,感受着酒液划过喉腔的辛辣,他沉闷地抿了抿唇。 他不善酒力,但也不舍拒绝陛下给予。 至于陛下方才所言他沈合乾不会是谁的附属,但一定会是沈纵颐的奴仆。 奴从主令。 甚么鸟儿,她既不要,他也绝不会做。 沈纵颐见其喝完,便随之饮罢手中酒。 酒水入喉,她摘下翼善冠,青丝微散,抬起莹白绝色的脸:你可还要这般站着与朕讲话? 沈合乾蓦然间明白了。 他俊容微红,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羞意上脸。 臣关门。 他折身将殿门关阖,双手仍停留在门上时,耳侧已听见轻微的衣料窣动之音。 沈合乾蜷起手指,长睫如蝶翼般轻震。 他收回手,攥紧拳,垂眸迈动长腿走入帷帐之中。 你这身红衣是为? 从心、由之。沈合乾拘谨地坐在床侧,紧接着便将今日本来要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吐了出来。 沈纵颐听完,似笑非笑:若非是你沈合乾,其他任何一人与朕说这些,朕都疑心他对朕是爱得魔怔了。 沈合乾僵了下,他抬头看向沈纵颐,轻轻道:臣也可以是任何一人。 沈纵颐笑容微淡,沈合乾,你对朕只是忠君之情,莫要与其他混淆了。 这是他第一次反驳,或许也会是余生的最后一次。 沈合乾紧盯着沈纵颐虽含笑但并无暖意的双眼,像孤狼投靠头狼时般决意又忐忑:我没有。 他不自称臣。 他以爱慕她的男子身份自称:我没有混淆。 今夜之前,我假装将它们混淆。因为我不敢有希望,胆怯于私情会让您抛弃我。但是现在,陛下,我想说 沈合乾没有说下去,他的话全被一个吻给吞没了。 他敛下眼皮,看见沈纵颐细腻如雪般的皮肤和乌浓的长睫,唇间触感温软,他下意识想沉迷,可是同时,他的心阵阵作痛。 沈纵颐抚上他侧脸,阖眸无声。 沈合乾一壁沉沦于她的温情,一壁又无法自抑地流下了泪。 未尽之言和着泪水咽进腹中,沈合乾伸手撩开女子鬓角碎发,修长指骨轻柔而珍重地覆在其眼角。 夜深,花烛依次熄灭。 云月尽藏,天地无光,轻纱柔曼无风自舞,宫内素有善琴者,专为贵人悦乐而日夜练习。 时也,琴师得新琴,琴身温润如玉,却有几道陈年旧痕,白玉有暇但不掩玉之华贵。 琴师十指纤润,轻轻抚过琴身,琴音轻泄,如泣如诉。 琴师少见如此音色者,淡笑,继而指腹下摁,琴弦反压住琴师柔软指腹,琴师轻拢琴身,另一手拨弄琴弦,弦音动听,只是尾音轻颤,似有钝涩。 这是一把幽隽好琴,此音只更添韵味,琴师自欢喜。 试琴稍罢,琴师着手奏乐。 或因自小在皇室中成人,琴师生而有天赋,胸中自有乐理,指尖拨弄几番便能听得番悦耳琴音。 第233章 曲意渐成,琴师与琴融为一体,琴师之乐如碎玉落冰,琴有遇善主之乐,琴师更有被妙琴愉悦身心。 曲音情切,音势时变,时而温和如莺啭于缺月柳荫之下,时而激烈若山涛击涯之壁。 一首曲罢。 琴师复拨之,琴自合音而为。 天明,琴音方歇。 殿内寂静。 离早朝尚有两个时辰,养心殿内人声寂寥。 但忽而之间,桌脚处发生异动,一角水红衣衫微微摆动,被划烂的刺绣在空中飘漾着凌乱不堪的细线。 紧随而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搭上了桌案,带动了一声低骂:该死的刺客,别让爷逮住你,否则定要扒了你的皮! 陆叔兢扶着酸痛的腰慢慢站起,硬生生在地上躺了一夜,夜凉如冰,得亏他身子精壮,除了僵痛外并无大碍。 他缓缓坐起来,曲腿倚着墙面,见竟然还在养心殿,心下诧异。 可转眼间想起自己被刺客袭击后整整一夜都无人知晓,显然是因为陛下她一夜都没有回养心殿。 陆叔兢委屈瘪嘴,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手恶狠狠地抹了抹脸颊。 嘶。脸好疼。 他放下手,掌心赫然有血迹。 陆叔兢立刻要咒骂刺客,可是忽而想起现在受伤才妙呢! 他可以利用这伤到陛下面前装可怜,说不定陛下就不生他气了,更有可能会心怀愧疚从而弥补他! 陡然间开心起来,陆叔兢拍了拍手就站了起来。 谁? 陆叔兢动作间的声响不小,唤醒了帐幔后的人。 沈合乾一出声,陆叔兢脸色霎时间就白了,他僵硬地扭过头。 第95章 破心结(二) 沈合乾与陆叔兢对视的那一刻, 两人各自顿住了,表情瞬时间变得冰冷而危险。 他们仿佛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野兽的影子。 野兽面对异族入侵时的模样,大抵就是这般杀意汹涌。 你怎么在养心殿的床榻 陆叔兢忽而住口, 眸色凝起, 桀骜俊美的脸紧绷, 他看着沈合乾的白色里衣, 猛然间抖了下睫毛, 僵硬地将目光下移 床榻下散着几件衣物,一件宽大红衣下压着件衣裳露出的部分正好是团龙纹绣。 普天之下,只有天子可衣龙纹。 昨夜在他昏迷时, 这殿内发生了何事不言而喻。 那件红衣回想起自己昏迷前视线里落入的红色衣角, 陆叔兢刹那间抬眸,目眦欲裂地望着沈合乾。 是他!沈合乾就是刺客! 他! 陆叔兢醒了? 帐后传来一道微哑女声,随之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便搭上沈合乾肩头。 面若白玉的美人面从男人身后出现,她神情平淡,透过帐幔遥遥看向满脸不可置信的陆叔兢。 陆叔兢看清了青丝散落下的那张脸,是他前夜方见过的慵懒温柔, 是他午夜梦回想起都会脸红许久的面庞 沈合乾弄晕他,是为了和陛下这本该是属于他的洞房花烛!! 沈合乾!我杀了你! 陆叔兢陡然间爆发,他随手抄过桌上的一件物什, 抬腿冲向床前。 沈合乾脸色一肃,下意识做出护卫动作,将沈纵颐牢牢护在身后。 等等。肌肉紧绷的小臂被女子淡淡拨开, 沈纵颐着白绸里衣坐起, 赤脚下榻。 陛下危险!沈合乾心急劝阻, 伸出的手却依旧被拨开了。 陆叔兢见沈纵颐竟而不顾危险坐起,甚至将沈合乾那个奸人往后拨, 似乎是有意护着沈合乾。 双眸登时间变得猩红,他心中生出滔天巨怒,气得脸色惨白身子发抖,但见沈纵颐不躲不避的模样,失去理智中还担心误伤了她,抖着手把所拿的物件放下。 陆叔兢,你放下剑。 沈纵颐觑眼陆叔兢的手,口吻平常地命令道。 陆叔兢依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抓着的正是一把短剑,不知何人的,却恰好摆在桌子上,就这般被他顺手抄了来。 剑刃锋锐,他方才情急之下未能抓住剑柄,而是一把就抓在刃上。 愤怒冲昏了头脑,竟也麻痹了感觉,利刃割开掌心,鲜血汩汩流出,他却半点也感知不到。 胸腹起伏,厚重到喘不过气的愤怒与恨意死死压着他。 陆叔兢像濒死的兽一般睁大着双眼,眼神从仇人的身上过渡到他心爱者的脸上,声音嘶哑道:你为什么 沈纵颐轻轻地笑了声,似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转而间又敛下所有看似温柔的笑意,抬起眼冷冷地看着陆叔兢道:如你这般的人,朕身侧有很多。没有用处且数量过多的东西,终将有一日会被舍弃,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一定懂。 第234章 这话她本不想说。 但是看着陆叔兢泛红的桃花眼,沈纵颐倏然间想起朝鉴。 这些话是朝鉴当初对她说的。 你这般灵根低劣的修道者在金乌州数不胜数,待在邬道升身侧终有一日被舍弃的。 她如今如数奉还。 当啷一声,陆叔兢手中的短剑掉落,他蜜色的面庞惨云密布,他颤抖唇,无话可说地重复道:我于你而言,已是无用之物了? 他不过辞了将职才几日,陆府成为皇室之物才几日他便对她来说是个废物了? 便是再狠毒的阴谋,再斩尽杀绝的死局,他也从未听闻过如她这样、这样冷血的掌局者。 他甚而就躺在他们的不远处生死未明呢,她却能和刺客你侬我侬。 沈纵颐陆叔兢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沈纵颐平静的面庞,嗓音喑哑但哭音难掩:你怎可这样对我!? 望着强忍痛苦的陆叔兢,沈纵颐起身,踩在冰冷的地面直视他道:念在你与朕少年相伴一场,朕便点你两句。 贪慕情爱犹如火中饮酒,烧身便罢,最悲在以炽痛为畅快,成了寒灰犹不醒悟,甚而引以为傲。 陆叔兢,你实是有此蠢相。 蠢?陆叔兢惨淡咧嘴,他甩开身上的婚衣,将碎成几大段的婚衫抓在手中,他抖着它们对沈纵颐低吼道:这不是你为我挑的吗?这不是经过你同意才穿到我身上的吗?这不是!你的蠢相吗!? 沈纵颐望着他手中被血浸湿的衣裳,微微一笑。 原先难以靠近的坚冷面容似乎也因此笑而稍稍柔和起来。 陆叔兢见状,眼神霎时亮起,他几乎像获救了般掉下眼泪,边哭边笑道:我就知道这不是、是蠢,我就是成了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爷就是成了灰也是最俊俏的一堆。你一定一定不舍得我真的成灰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就知道 下一刻,他脸色重新惨白起来。 因沈纵颐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紧接着面无表情开口:陆叔兢,这些是宫人送来的式样。朕不过需点个头,毫不费力。 她可以对任何人做到。 这不过是极小极小的事情,沈纵颐难以理解陆叔兢还能用这件事说服他自己。 沈纵颐从未爱过人。 但她了解别人爱她的模样。 都是如陆叔兢这样愚蠢至极。 动辄生死交托,好似除了得到自己,他们便再无欲望。 陆叔兢好像被她的话敲碎了某种好不容易铸就起来的希望,他突然崩溃,俯身拾起短剑便向床榻冲来。 陛下!沈合乾猛地起身。 但沈纵颐只是看着陆叔兢越来越靠近的身子,神情淡漠。 沈合乾张开手臂,意欲将其护佑在身侧。 陆叔兢本就不想伤沈纵颐,见沈合乾冲出来,眼中恨意狰狞,提剑便径直扎向对方。 沈纵颐见状,平稳地从交起手的两人身侧走过,丢下一句:不要在朕殿内死了,便迎着一大堆焦急万分的宫人们走出了殿门。 宫人们显然想问殿内发生了何事,如何会有兵器相铮之声,但沈纵颐只是下令道: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进殿。 于是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在侧殿帮沈纵颐换了朝服。 第96章 破心结(三) 沈纵颐一出殿门, 沈合乾便恢复了冷漠面孔。 他闪过陆叔兢不成章法的攻击,淡然从床榻走下。 贱人!陆叔兢怒目圆睁,俊容被气得有几分狰狞。 他一击不成, 接连又追赶过去。 二人都在战场上磨炼过半年, 身手不相上下。 但因体内迷药未消, 陆叔兢虽拼了全力, 对沈合乾完全下的死手, 在紧要关头却总是会被对方抓住机会化解了攻击。 沈合乾甚而在他的连番索敌下穿好了衣裳。 望着完好无损的红衣男人,陆叔兢气得喉间腥甜,恨意怒火扭曲了他素以为傲的功法, 让他这个在战场上十战九胜的陆小将军, 竟然连一个文官的皮都没碰到! 陆叔兢忽而呕出一大口黑血,颤抖着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昏暗的目光里出现一抹红衣,和他昏迷前的场景莫名重合。 你这个 知道来人是谁,陆叔兢头也不抬地开始咒骂。 他搜刮尽胸中已知的最恶毒的言辞,极尽愤怒仇恨地朝沈合乾吐尽丑恶的词汇。 可是骂着骂着,陆叔兢竟而沉默下来。 沈合乾从始至终的不作声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输了一筹。 第235章 他不愿再出丑。 沈合乾身形雅致, 淡淡垂首睥睨着陆叔兢,皁色长靴正死死踩着陆叔兢吐出的血上。 殿内只剩下陆叔兢绷紧的粗喘声,沈合乾这时出声, 打破了寂静:废物。 陆叔兢猛地抬头,你竟敢! 沈合乾神情浅淡,唇角甚而勾起一抹轻弧:怎的不敢?今时不同往日了, 陆面首。 今时怎样?! 陆叔兢省过来, 沈合乾这是在报复他! 报复他多年前在羲和宫侧殿门前对其的侮辱。 这话原封不动地返回到他身上了。 哈陆叔兢毫无征兆地低笑, 他先伶仃地笑了一声,而后疯狂大笑起来。 沈合乾冷冷地看着神情癫狂的青年, 表情波澜不惊,眼底却翻涌着令人惊心的恶意。 陛下不可能会再喜欢陆叔兢了。 陆叔兢这张矜傲桀骜的脸一旦失去骄纵意气,也不过和任何一个好相貌的男人一样庸俗。 沈合乾看够了昔日对手今时败将的笑话,转身欲走。 沈合乾! 却听身后一声怒喝,像是重伤野兽最后的嘶吼。 同时背脊处冲来一阵寒风,沈合乾侧眸,陆叔兢手中短剑已近在咫尺。 但还是太慢了。 失去理智的陆将军每个动作在他眼中都是如此缓慢。 沈合乾轻而易举就能避开陆叔兢的行刺。 可他眸色一暗,不躲也不避,甚而是让出半步,以便让陆叔兢的短剑更好地刺向自己。 嗞短剑扎进了沈合乾的肩膀,利刃破开血肉抵达白骨的声音刺耳无比。 沈合乾眉头舒展,踹开陆叔兢,短剑还留在肩上。 他转头乜了眼没入肩中的短剑,紧接着抬起眼皮凉薄地盯了眼陆叔兢。 去死,陆叔兢惨厉地勾唇笑起来,鲜血染就的红唇咧开,笑得如只怨气冲天的厉鬼。 沈合乾也笑,俊冷的面容里绽出的清冷微笑。 他没有拔.出短剑,甚而是当着陆叔兢的面,抬手将短剑用力地推入肩膀更深处。 陆叔兢僵了一瞬。 沈合乾已道:蠢货。 陆叔兢尚未回神。 沈合乾迅速地换上了苍白隐忍的面孔,转眼间从有条不紊变得脆弱而坚忍,捂着肩膀,避开宫人眼目从窗户离开了。 陆叔兢看向大开的窗棂,那是勤政殿的方向。 沸腾着的怒涛突然像被一场扯天扯地的冰雪封冻住了,陆叔兢手脚冰凉,难以抑制地死死盯向沈合乾离开的窗户。 沈合乾是去找陛下告状了。 这个低贱的卑鄙小人 陆叔兢喉间腥甜更加浓重,他颓然倒地,双手撑着冰冷地面,又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为什么陛下 昨夜不是他。 明知不是他。 她却还是将错就错。 只差一人,沈纵颐便可破了情欲心结出境。 时不可待,她正思量着今夜选谁时,太监报归宥求见。 差一些便忘了此人。 沈纵颐放下折子,让他进来。 自沈纵颐让归宥住在侧殿之后,宫人们对归宥的态度便从明面苛待变成暗自鄙薄了,这几日沈纵颐未去侧殿,宫人们再次恢复了苛待。 归宥不在乎那点吃穿用度,可他不能容受连宫人都可压在他高贵头颅上的日子。 暴戾恣睢的天性让他很多次想杀人,但最终没有动手,因知晓一旦下了手,沈纵颐绝不会再留他。 还没有把她抢到手或者和她一起死之前,归宥为了计划的成功施行,强行忍住了杀意。 为了按捺住躁动的凶厉,归宥迸得筋骨发酸,终于听闻沈纵颐从养心殿出来,他抬脚便来寻她。 还活着呢? 见到面容凌厉的归宥,沈纵颐不咸不淡地问候了一句。 他闻言冷笑,没死,等到杀了你再死。 沈纵颐眼皮抬起,这几日受了委屈? 归宥一哽。 沈纵颐的口吻近似狎昵,难道是将他当成了后宫中的善妒面首? 归宥回神,冷声道:令人作呕。 他的眉眼染上厌恶怒气。 沈纵颐沉静地望着男人。 后者蹙眉。 你 沈纵颐打断了他:你来见朕,只是为了骂朕?发泄怨怒? 归宥顿了一下,抬眸冰冷:你以为呢?以为我会找你风花雪月,甘愿充当你百忙中的用以逗趣的玩物? 哼。她笑哼,双手搭在扶手上,倚着圆椅,眼皮微阖,垂着长睫看着他:你是甚么天仙不成,朕非你不可。 沈纵颐接着讽笑道:便是仙,在朕衣袍之下也躺着数十个,你归宥又算谁。 第236章 归宥冷脸含怒,声音带着寒意:你这些话何不对着你的臣民们们说,好让你国百姓看看他们敬奉的君主是个什么货色! 行了。沈纵颐神情平和,朕配合你吵一场散散郁气,不要再得寸进尺。 你来找朕究竟是何目的? 归宥捏拳。 她以为他是来无理取闹的? 真将他当作玩物了! 沈、纵、颐。归宥一字一顿,脸色阴沉,他望着沈纵颐,正待说什么时,目光突然一滞。 视线停留在上位女子的脖颈处,一点红痕若雪中红梅般刺眼无比。 归宥想说的话此时尽数被死寂吞没,他抬起薄薄的眼皮,自嘲地勾唇笑了下。 一个面首晕了,还有另一个等着是吧。 是,她确实不用和她的臣民交待甚么。 只恐满沉国的适龄少年都迫不及待地做她的娈.仙呢。 归宥收束双拳,冷冷地看了眼沈纵颐。 你之前与我说,纳了面首后便放我出宫,此诺言何时兑现? 沈纵颐上身前倾,压着目光望他:朕似乎说的是,那面首让朕高兴,朕觉着你无用后才会让你离开。 归宥气得发笑:那你昨夜高兴否? 称得上愉悦。沈纵颐慵然坐回椅中,但你甘心如此离宫?朕倒等着你的报复呢。 她还说等着他。 归宥心情复杂。 听到沈纵颐道出愉悦二字,他如坠冰窖,面色冷得快覆冰了,牙根更是咬得酸楚无比。 时至今日,分明都恨极她了,可是一听她的磋磨话,他还是为从中咂摸出一点挽留而心生动摇。 意识到自己竟真的动念,想到待在宫里恨她一生也不错,归宥就恼怒得无以复加。 他归宥绝不要堕落至此! 望着男人甩袖而去的背影,沈纵颐面无表情地敛起笑容,敌国皇帝当初囚她在宫中时可也这般时常羞辱她的。【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这方哪儿到哪儿。 她只会做得更过分。 早朝完毕,沈纵颐撤了早膳便往御书房赶,阿可想劝其保重,可是话到嘴边却终是咽了下去。 她昨日还令陛下不快,如今再多嘴多舌只怕是更惹陛下动怒。 阿可思量一番,脑中忽然蹦出个人物。 陆大人昨儿才被陛下幸过,如今和陛下的关系定是亲近软和,令他来劝陛下注重龙体,必能起一番作用。 想罢,阿可将添茶磨墨的工作交给机灵的小太监,转身前往陆叔兢的住处。 陆叔兢的寝宫早在七日前便备好了,沈纵颐下了早朝,他也强打精神地出了养心殿的门。 陛下做的事再如何令自己痛心,他也绝不会让她真落了把柄,受人攻讦。 她是最好的君王。 原本被勒令离正殿远远的宫人们见殿门打开,委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上前,关切地看向陆叔兢。 陆叔兢的婚服外衫被他抱在怀中,虽是几块布,但是被抱得紧却也看不出分明来。 他流血的手掌被衣衫压着,竟也将宫人们诓了过去。 只不过眼中血色还是浓不见褪,但无人敢问,只当是陆叔兢与陛下昨夜闹得晚,未能睡足导致的。 陆叔兢看也不看众宫人,径自挺直背脊回了他的寝宫。 这宫廷他自小就常来,因而知道殿名便能摸着路。 除了要宫人们准备了热水沐浴,陆叔兢全程一言不发,热水备好后就将殿门紧闭。 他一人在殿中站了许久,而后才垂眸望向怀中的破碎婚服,一滴泪无声地从眼角划过下颚,滴到血迹斑驳的衣衫上,洇开了深色的水痕。 若能重回昨夜 浴桶中氤氲的水雾逐渐冷却,陆叔兢终于从抱着的衣衫中抬起脸,脸颊处被他拭干净的伤痕经湿泪浸泡,慢慢洇出了新的血丝。 这么点低微的疼痛如今早不值得注意。 他脱下全身衣物,抹干净泪水,小心地将婚服折叠好,然后将它们一件件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屏风上。 身子浸泡进冷水中,在此初冬天气冻得人骨头刺痛。 陆叔兢薄唇苍白,睁开眼看向自己的身子。 真厉害。 分明前不久才夸奖过他。 何以到了真正的时刻却不要他了。 他有本钱,为他查身的太监分明眼露艳羡,道他是人中龙凤。 他甚而怕取悦不到她,忍着羞恼翻遍了古书今著,习得诸多巧技,只为让她满意。 从始至终,他究竟做错了何事? 她是天子。 确实不会只有他一位面首。 陆叔兢木然地看着晃荡的水影,他是该早些习惯这个事实。 所以整件事中,纵颐无错。 第237章 他也无辜。 最该死的只有一人。 陆叔兢抬起头,眼神怨毒:沈、合、乾! 若不是沈合乾药晕了自己,若不是他胆大妄为深夜闯入养心殿,若不是他不顾常伦地向陛下邀欢 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 陆大人? 殿门响起一道女声。 陆叔兢回神,声音冰寒:何事? 阿可在外听见此声,虽有奇怪但并未来得及深究,急着陛下的身子,便匆匆道:您现下可是在忙?下官想请您前往御书房劝一劝陛下用了早膳再处理政务,长此不用早膳,恐是有伤陛下龙体。 御书房。 可以再次见到她。 陆叔兢敛眸,仰头颤着长睫吐出一口郁气。 我换身衣裳便来。 下官在殿门侯着您。 第97章 破心结(四) 殿门打开, 阿可转身,看见一身宝蓝锦衣的陆叔兢,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她素来知晓王孙贵族之后都长得好, 陆叔兢更是其中佼佼者。 可当陆叔兢着明艳衣裳出现时, 阿可还是没忍住亮起双眼。 青年五官朗明不失锐气, 或许是在战场上真见过血的缘故, 一双桃花眸并不似寻常纨绔浪子空有多情, 而是在眼神流转间多出几分悍然匪气。 而他本人又酷爱亮颜色的衣裳,一侧是匪气一侧是贵气,两相结合竟让人眼睛都错不开。 陆大人年少时便在同辈中极亮眼, 如今也更为动人了。 阿可暗暗纳下惊艳, 陛下能将不服天不服地的陆将军迎做面首,两人之间定是情意斐然。 她请陆大人出殿,果真是个顶好的法子! 陆大人。阿可拱手行了个半礼。 陆叔兢浅淡颔首:陛下心情如何? 阿可愣了下,但还是答道: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陛下的心情哪里是她可以对外随意揣测的。 这般回答最是合理不过。 谁知陆叔兢竟好似对这个模糊回答上了心,阿可听到他低喃道:还与平日一样,当真是 后续的字被他吞进低音中, 阿可想听,但怎么也听不清。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 陆大人,您若感到疲乏的话 没有。陆叔兢收敛神色, 平静地看着阿可:烦请带路。 阿可隐秘地咬了咬唇。 方才认为顶好的法子,现在看来却有些不确定了。 陆大人自小性子骄傲,为陛下又是辞官又是散财, 只为入宫做个面首, 他当真能完全接受吗? 阿可犹豫了下。 陆叔兢却声音低冷地催促道:怎么了, 不是你叫我去御书房的吗? 阿可回神,抬眸飞快地扫了眼陆叔兢的脸, 像是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陆大人,您这边请。 前往御书房的路上,阿可忍不住想到,陆大人这身装扮着实是好看,他与陛下方才温存过一夜,如今早上再见应当还有蜜里调油的余韵。 她做的应当没错,即便劝不住陛下,陛下应该也不会轻易发怒。 御书房外,阿可从手中端过食盒,而后交托到陆叔兢手上,并朝着陆叔兢微微躬身:陆大人,这里装着的是陛下的早膳,尽是陛下最爱吃的,烦请您让陛下用下,也请您劝劝陛下注重龙体。 陆叔兢接过食盒,轻声:我必会尽力而为。 阿可微顿,极力忽略了心中的怪异,辛苦您。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打开。 陆叔兢逆光站在门口,步伐稍滞。 一息之间,沈纵颐从案前抬头,看见了他。 你们先出去。她朝左右道,两个宫人诺了声,低头静声快步离开了,临走前还将房门关好。 御书房只剩下陆叔兢和沈纵颐后,前者拎着食盒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低头,不敢看向沈纵颐。 沈纵颐默了默,最终主动开口道:何事? 陆叔兢茫然了一瞬间,而后忽然想起什么,提起手中食盒小幅度晃了晃:早、早膳。 嗯。沈纵颐浅淡地看了眼他手中食盒,放下吧。 陆叔兢抿唇,走上前将食盒放下。 沈纵颐见其有些呆愣地停在眼前,便抬眼问道:还有事吗? 奥这早膳、记得吃、吃。 朕知道了。 沈纵颐目光不移,没事你便先出去吧。 听见逐客令,陆叔兢在宫人们面前强自镇静的面容兀然垮落,低头望着沈纵颐沉稳面色,红着眼眶道:我做错了事吗? 第238章 没有。她微顿,何以问这个? 陆叔兢修长手指紧紧握着食盒提手,声气不稳:为何偏偏是昨夜?为何偏偏是当着我的面? 听他又要就此事纠缠,沈纵颐神色微冷,你若接受不了,朕现在便将陆府家财归还给你,放你出宫。 不、不是陆叔兢陡然面露苍白,无措地看着她冰冷的脸:我不是想离开,我只是只是 沈纵颐半阖双眸,冷淡道:莫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言。 陆叔兢勉强笑了笑:陛下既然不喜欢我,那当初怎的还答应我,允我名分? 她可知她那一答应,令他欣喜若狂,整日惊喜交错,简直是失了智。 花烛夜被药晕,醒后还得强行容忍凶手的挑衅。 这对从前那个傲骨矜贵的陆少爷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从前的陆少爷死了,现在的陆叔兢恨不得将脊骨嚼碎了来献祭她的施舍,不过为求她多看自己一眼。 并不以为她的回答有多至关紧要,沈纵颐淡淡地道出了真相:你身份合适罢了。 身份合适,仅仅如此吗?陆叔兢垂首,双手从食盒上摔落。 沈纵颐冷声道:仅仅如此。 陛下,您是完全没有心吗? 良久,只听陆叔兢用低不可闻的音量道。 沈纵颐面目沉静,食盒已送到,你可以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颓丧的陆叔兢竟然闪过桌案,直奔她而来。 他那高大精壮的身子直直冲过来时,还附带一大片深重的阴影压到她身上。 沈纵颐下意识后仰,脊背紧贴圆椅,同时冷斥道:陆叔兢!你要作甚!? 陆叔兢靠近她的动作凶猛,但他却用这行刺般的动作奔到她身前,双臂死死按在檀木椅的扶手上,将她困在以他身子为范围的笼中。 他低头盯着沈纵颐,桃花眼里情绪有怒有痛,还有终于爆发的委屈。 陆叔兢圈着她,怒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哪怕等一天呢!你哪怕等一天!!你知道我在殿内,为什么还要和他!? 他颤声崩溃道:你为甚不能为我等一日,你当初答应我时分明是笑着的,你不久前还喜欢我对我笑,你怎么可以变心变得这么快? 沈纵颐惊了一瞬后也就漠然了。 知晓男人不过是在拈酸吃醋,便任陆叔兢发泄委屈和怒火。 而她只是用漆黑双眸看着他,不悲不怒地像冷铁一块。 陆叔兢被她漠然的样子激得难以抑制,突然扑上去咬了她唇角一口泄愤,而后又单膝跪下抱住她的腰,哭着问她为什么。 沈纵颐感受着唇边刺痛,眸中生出冷意:陆叔兢,从朕身上滚下去。 陆叔兢却更紧地抱住了她。 沈纵颐忍无可忍,一巴掌甩了过去。 男人俊美脸庞被打得偏过去,原先束好的头发也从额间落下几缕,狼狈地落在他眉眼前。 被打了侮辱性极强的一巴掌,陆叔兢却仍然不管不顾,拼命地对她说道:你打我,对对你打我!我可以的,我可以做得更好的。那沈合乾算什么东西,我我比他厉害的。 对不起纵颐,对不起呜呜,我昨天不应该对你耍性子,我昨天不应该故意离你这么远的,呜呜对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别这么对我,我求求你陛下,我可以做得比谁都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会当个端庄自持的面首,我求求您,别这么对我 沈纵颐见打不走陆叔兢,但见他哭着道歉,看他一双桃花眸哭得通红潋滟,不合时宜地想起朝鉴的脸。 她面容忽静,无情无绪地垂眸望着男人泪痕糟糕的脸。 陆叔兢似有所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她。 和她深幽平冷的目光对上时,他身子一僵,居然也随之静了下来。 良久,他颤抖着手捂住她的眼睛,声音破碎凌乱:别别用这种眼神看、看我,求求你,别 硬的推不开陆叔兢,沈纵颐心中厌烦,便拍开眼睛上的手,而后揽过陆叔兢的脖子,低头敷衍地亲了下他的唇。 他蓦然间不可置信地僵住了。 此时沈纵颐坐起,居高乜他一眼:冷静了吗? 陆叔兢愣了一下便欣喜若狂地点头,笑中带泪地对她道:冷静了,谢谢谢谢陛下。 放开朕。 陆叔兢赶忙缩回环在她腰间的手,后知后觉地露着痴恋的目光对沈纵颐柔声道:陛、陛下,您今夜有闲暇吗? 第239章 沈纵颐轻轻的一个询问眼神落下,男人修长有力的身子便不由得不安地颤了颤。 我为昨夜准备许久,定会让您喜、喜欢的。 沈纵颐若有所思,她破心结正还差一个人。 归宥反抗心理重,无事时故作羞辱,见其抗拒也算一种乐趣,但现在她并无兴致,不如拣个乖顺的。 侧殿候着。 她简短命令道,现在出去。 陆叔兢又笑又泪,站起来后慢吞吞地转身。 转过身,他拭干脸上泪痕。 在沈纵颐面前的卑弱再也不见,他抬起头,瞳色黑沉。 出了御书房,在外人面前,他陆叔兢又是矜傲无比的陆大人。 阿可在门外,见陆叔兢出了御书房手中没有食盒,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让陆大人来是对的。 她笑吟吟地迎上去,谢了陆叔兢。 陆叔兢看向阿可,目光沉沉地看了会,直将她看得发毛后,蓦然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方才折身离开。 第98章 破心结(终) 陛下, 侧殿那位 沈纵颐从书橱中抽出户部去年的账册,翻开边看边头也不抬地问道:死了? 阿可一惊,弓腰道:并未。但听服侍他的奴婢们说, 他今儿从御书房离开后很长时间都不曾回去, 直到将才才回殿。 沈纵颐调兵部开支账册的手一顿, 抬眸看向阿可:可查清他去哪儿了? 阿可:此人极擅隐匿行踪, 身影极难令人发现。但也有奴才说在晌午时见到冷宫门口出没过一个男人, 那背身高大,像极了归宥。 冷宫? 他还回冷宫作甚? 沈纵颐捻着账册,若有所思地沉眉。 阿可站在一旁, 默然许久, 忽而轻声道:陛下,归宥作为敌国之后,难保其心不异。不若寻个由头,将他? 她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清秀双眸露出杀意。 沈纵颐侧眸,乜了乜阿可, 后者被她的目光一看,感觉后背发寒。 陛下? 沈纵颐收回目光,合起账册, 淡淡道:这事交予你做。隐秘点。 说罢,她便带着户部账册离开了书橱。 徒留下阿可有些呆愣地抬头,直至额头冷汗滑进眼睛, 痛得她一抖, 方才回神。 望着沈纵颐离去的背影, 阿可莫名生出复杂的情绪。 陛下她愈来愈叫人看不透了。 回想起刚才,阿可仍然心有余悸。 陛下的眼神其实轻微无比, 但就是让人心中一紧,止不住地忐忑不安。 阿可攥紧双手,或许这便是君王威势。 陛下是天子,合该有如此不怒而威的气势的。 抚了抚袖口,阿可抬起坚定双眸,作为陛下的近身女官,她一定要执行好陛下的每一则命令。 现在就去配毒,这两日便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杀了归宥。 在御书房看罢户部账册,沈纵颐抬头,窗棂处白光飞耀,她眨了眨眼,起身推开窗户。 好大的雪。 不知何时,天空竟下了鹅毛般的大雪。 瑞雪兆丰年,这般丰沛雪力,想必会开启一个好年。 沈纵颐伸出细瘦手掌,掌心向上接住了几片薄雪。 雪绒在掌心迅速融化成水,她盯着透明的雪水,眸光闪烁不定,半晌,扯出个浅淡的笑。 主人。 焉极猝不及防地出声。 沈纵颐立即敛下所有笑意,面无表情道:何事? 见到主人前后变化,焉极通身灵光黯淡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过来:主人,您最好选归宥作为您破心结的人。 沈纵颐微默,理由。 焉极:主人,请您相信焉极。待您破了心结,焉极自当言明。但是现在 它未尽之言却有无尽之意。 沈纵颐似乎懂了什么。 拭干掌心水渍,沈纵颐将房门外的奴才唤了进来。 陛下。 小太监低眉顺眼地行礼。 吩咐下去,摆驾侧殿。 小太监一愣:陛下,陆大人将将离开侧殿。奴婢们现在便去传唤,来回得费些时候,您看您要不要待陆大人一切备好再去侧殿? 沈纵颐负手,垂眸看着小太监:让陆叔兢别来了。 是是。这一句话立马在小太监心中转了十八圈,他不敢多说,连忙拱手出门将命令传达了过去。 不一会儿,听闻消息的阿可惊愕得连喝水的杯子都摔了。 毒药才拿来,陛下怎的又要去侧殿看归宥了? 难道陛下是要亲自动手? 第240章 阿可摇头,不对,君无戏言,陛下既将任务交给她,必不会再多此一举。 想到剩下的可能,阿可脸色泛白。 而后慢慢捏紧了毒药瓷瓶,原先准备这两日做的事,忽然决定明日便做。 不,待陛下从归宥那祸水处出来就把这整瓶毒给下了! 这想必是待在幻境中的最后一日了。 薄暮冥冥中,沈纵颐抬首望向西天处的淡月,幻境中一切景色与外界无异,只是幻境内的人都是幻像,并无生命。 陛下,外间风冷。 阿可抱着大氅,缓步走到沈纵颐身侧低声道。 沈纵颐闻言回首,望了望阿可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在将破皇城中执意留守的灰头土脸的阿可面庞。 阿可死时也才二十岁出头。 陛下?见陛下只是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阿可心中有些慌乱,不由得唤了声。 沈纵颐嗯了声,接过阿可手中大氅,淡声道:你们下去罢。 阿可犹豫:陛下,今夜让阿可留在外间值守罢。 沈纵颐没说什么,自折身进了殿。 殿门关阖,殿内烛光高耀,亮如白昼。 归宥抱臂站在柜前,见沈纵颐进来,阴沉目光便紧紧跟随在其后。 他体型高大,抱臂动作更显得宽肩窄腰,倚在厚重雕花的木柜前也不失气势。 柜前正是殿内少有的阴影处,他站在那儿抬起眼,好似蛰伏暗处的凶兽望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沈纵颐解下大氅放在桌上,轻抬眼皮扫了他一眼,未作声。 在外淋的雪附着在她明黄色的锦裳上慢慢地融化着,一身寒息,却没有她漆黑的眸色冷。 紧接她其一言不发地倒茶,热雾浮上,氤氲着面孔。 归宥只见一团白雾后雪白的脸影儿,雾蒙蒙中乌浓的眉睫尤其显眼。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目光从她眼前碎发滑至殷红唇色。 归宥目光顿了顿,而后快速转移了视线,不再看向她张合饮茶的红唇。 殿内一时无话。 直待一杯热茶饮尽,沈纵颐将杯子搁置在桌上时发出轻微的蝌嗒声,室内死寂方被打破。 归宥喉结攒动了个来回,眉眼深邃地看向沈纵颐:你来这儿只是喝茶? 沈纵颐将瓷杯在指尖转了两圈,而后才抬起眼睫,睇着归宥:你无权过问。 归宥眼神霎时冷了下去。 每逢二人独处时,沈纵颐便会用这种空漠又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一见到她这种眼神,归宥由心深处产生浓郁戾气。 止不住的摧毁欲和暴躁感环绕身周,归宥压低眼睫,将这些莫名汹涌的情绪死死摁进心底。 或是因少时对沈纵颐存过爱慕之意,如今沦为她宫中囚犯便分外地能引燃他胸中自负的怒火。 所幸他已和那暗卫取得了联系,不日,他便会彻底结束这段屈辱的时日。 思及此,归宥看向沈纵颐眼眸,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若是真杀了她 良久,沈纵颐起身,跟着。 她简短地命令一声 ,而后便走向屏风后。 归宥唇线抿直,透黑的眸子紧盯着她的背影。 侧殿中有一隐秘暗门,打开暗门可直通皇城后山。 山并不大,但胜在树多林密,且内含一天然温泉,向来得皇室珍爱。 听到机关开启声,归宥蹙眉,他从不知晓这侧殿还暗藏玄机。 这厢沈纵颐已进入暗门,走进山林中。 归宥原地停了几息,最终还是决定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山泉白雾缭绕,山林郁郁葱葱,白雪压着翠竹,清翠如画。 沈纵颐一袭锦衣,负手立在泉边,金簪束发,身姿清越。 随后赶到的归宥入林便见此景,一时之间不知为何,愣了一愣。 原先喧嚣的心境竟也跟着跳了下,而后有渐渐平息的趋势。 你可觉得此处熟悉吗? 沈纵颐冷不丁开口。 归宥心口微紧,眉心紧蹙:我怎会对你沉国宫廷熟悉。 沈纵颐回身,眸光在水雾的模糊下看不分明。 你很快就会熟悉起来。 归宥剑眉皱得更深了,他尚未来得及说甚么,却听前方女子轻飘飘道:过来。 归宥瞳孔缩了下,你? 他大抵猜出沈纵颐要他做的事。 她不常到侧殿来,但一来便是强硬地命令他侍候。 总是听宫人们说他们陛下如何殚精竭虑地为国为民,十天里有九天九夜都是宿在御书房的。 即便对她的无情羞辱再多愤恨难堪,归宥在她不来的时候也总是承认,她的确是个好皇帝。 输给她这种实力强劲的敌人,似乎也不失为一种幸事。 只是归宥接受不了失败。 他捏紧双拳,站在原地没动。 沈纵颐不必回头,也知晓归宥又犯了犟。 第241章 这个男人不同沈合乾和陆叔兢,他每一寸骨血里都流着凶戾气息,好像一头含血而生的凶兽,天性是对抗,不能容忍一丁半点的柔和。 即便是在帐后的时候,他的动作都不见柔情,只是凶狠掠夺。 大抵是熟悉了和归宥之间的相处流程,沈纵颐没有徒费口舌,转身便聚起内力,一击把他摔倒在地。 他撑起上身,双眼凶恶地盯着她。 沈纵颐面容淡漠,再次聚起内力,把他从岸边扔进了温泉。 男人高挺身体甫一落水,便砸出了巨大水花。 沈纵颐立在泉侧,不免被水帘扑了正着。 湿衣往下滴着淅淅沥沥的水珠,她闭了闭眸,脸上的水从长睫处流到下颚,而后和湿衣融为一体。 青丝浸湿,沈纵颐睁开双眸,抬手摘下簪子,任长发如瀑泄落,双肩微耸,她双手绕后,神情淡淡地解开了玉革带。 你!归宥站定,视线方明,他一抬头便见沈纵颐素手解玉带的行为,下意识怔了下,湿漉漉的深刻眼眸不自觉凝住。 出口的怒声僵在唇边,他薄唇紧抿,回神间猛地背过身体,缩在腰侧蓄势待发的双手绷得青筋暴出。 前几次,她都是衣冠齐整又居高临下地压着他曲意迎合,现下竟! 归宥狠狠地闭了闭眼。 身后衣物垂落的声响却簌簌不绝。 他听得两耳燥热,牙关咬得酸楚无比,不禁朝水中沉下身子,涉水朝前行进。 尚未走出几步,又听身后水声加大,引起的水波顺流荡漾到归宥身前。 他身子一僵,不再朝前。 女子温凉的手抚上他腰后,细柔的触感如火炙在敏感的腰处,归宥咬牙忍住细细颤抖,伸手按住沈纵颐的手腕:你这是何意? 她冷淡的声音从极近的背后传来:何必明知故问。 在这种时候,她却依旧用这种冷漠的口吻吗? 归宥不知为何,心中燃起复杂的情感,他忽而转身,一把扣住她双手,遽然将其压在石壁上,垂眸冷笑:陛下就是用这幅面貌要人侍候的吗? 沈纵颐慢慢抬起眼皮,雪肤花容美得像一场艳丽的梦,她却毫无所觉自己令人痴迷的本事,依旧眼神凉薄地看着他:真的吗? 归宥视线从她的脸上艰难移开,什么真的假的? 她反手脱开他的挣脱,将其反压在石壁上。 盯着男人惊怒时愈发昳丽的面庞,她启唇靠近:你真的要在此时与朕吵? 归宥身形精悍,她虽不矮,但与他比起还是有体型上的差距。 虽用内力压住了男人的动作,但沈纵颐身轻修长,与归宥肌肉虬结的宽阔身型有着明显的力量对比。 落脚只触及其胸膛前,从背后看来,好似她嵌入了男人宽大的怀中,纤柔与精壮的对抗,令人脸红心跳。 归宥闻言怔忪,他低眉不由自主地看回去,眼神从她绝色眉眼滑至红润双唇。 半晌,他低哑道:这是你羞辱我的新方式吗? 沈纵颐嗤笑,手掌下移,握住他,若是羞辱,你又待如何? 她猝不及防地收紧了手。 归宥闷哼,仰起筋脉突出的长颈,喉结攒动。 这必是羞辱。 只有在羞辱他时,她方会露出些正常人的情绪。 譬如方才突如其来的暴戾。 归宥不想承认,一思及便恼恨的事实是 他其实宁愿沈纵颐这般羞辱他,也不想她视自己为空气。 所以当她淡漠地看向他,但是手中却冷酷收紧时,他既是痛,却又忍不住从胸腔深处溢出一道欢愉的低哼。 抬头望着归宥锋利下颌和那闭眸微颤的长睫,沈纵颐面无表情,伸手扯下他本就轻薄的衣裳,而后粗鲁地将衣裳蒙上了他的脸。 湿衣紧紧贴在脸上,归宥瞬间呼吸困难起来,眼前陷入黑暗,其余感觉却更为敏锐起来。 他启开薄唇,急促地吸了口气,湿了水的绸段紧紧吸在脸上,气还没有透过来,沈纵颐却忽然松手压了下去。 归宥失了神,衣裳下的脸连着脖子和胸膛都红了彻底。 她只是停了几息,像是在适应,但很快便撑着他的手臂叱令他配合。 是。 他竟脑子空空地当真听她号令。 很快,除了脸上的衣裳,归宥成了她手下真正干净的猎物。 看不见那张脸,沈纵颐偶时也会施舍般地抚过他,后者因此而僵了下,而后便生出更为急促慌乱的反击。 夜深之时,本该是四无声息的后山,温泉却依旧在颠簸着水面。 翌日天明。 沈纵颐毫不留恋地走出泉面,她毫不在乎身上湿透的里衣,转身回了暗道。 在其走后,归宥仰头抵着冰凉的石壁,蒙面黑衣从始至终都没有彻底干过,他在泉边待了许久,也不去拿开脸上的障碍。 第242章 直至连她的一点声息都听不见了。 他有了动静,却是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将衣裳更紧地按在了脸上。 她连这种时候都不想正眼看他。 他竟没戳穿。 这种奇耻大辱,他竟也 她要他,他就得装着糊涂,得容忍她的漠然冷血。 这不是他归宥。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纵颐换了朝服,正坐在勤政殿听六部尚书述职。 沈合乾一身红衣官袍在其中鹤立鸡群,沈纵颐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发觉其脸色有些苍白。 她不咸不淡地收回目光,并不多几分注意,继而和焉极对话。 心结破了吗? 焉极似乎也松了口气,向来平稳的声线此时竟也忍不住带上雀跃道:恭喜主人,心结已破。 沈纵颐微顿,为何我没发觉有变化? 焉极答道:待您出了幻境,便会有剧变等着您,主人。 沈纵颐眯起长眸:修道者破心魔无一不要经过千万艰难,何以修魔破心结便如此简易? 焉极严正回道:破心结并非如您想的这般简单。若非您韬光养晦多年,这一切本不会水到渠成。 主人,换任何一人来,都不可能达到此顺遂地步。您出境之后便会有所感悟的。 是吗?沈纵颐哼笑,底下六部尚书们还以为说错了话,登时噤声,束手不敢再发出声响。 他们述职已近完毕,沈纵颐也无意多留他们,便下令道:行了,都回去罢。 六部暗中交换了个眼神,而后默默拱手退出了勤政殿。 沈合乾顿了下,身形将转过去,却有些犹疑地停了下来。 沈纵颐见其不离开,淡声道:有何事吗? 沈合乾转过身,红袍玉带,身形如竹,仰面望来的那张面庞俊逸非凡。 陛下,陆大人他? 沈合乾佯装关切,敛眉有些担忧道:都是臣的错,对不起陆大人在先,被他用短剑刺一刀也是应该。但是臣回府后也愧疚难当,斗胆向您问一句,陆大人他可好? 被陆叔兢用短剑伤了? 沈纵颐垂眸,看向沈合乾苍白的俊容,方明白他今日为何面色不佳。 陆叔兢气性着实是大。 沈合乾却也心机不浅。 沈纵颐没甚反应,随意回答道:他一切尽安。朕会抽空看他的,你无事便回去罢。 闻言,沈合乾一僵。 他可不是想听到陆叔兢一切尽安的消息,也不是为了做善举让陛下去怜惜陆叔兢的。 陛下她沈合乾抬眸,撞进一双沉冷的黑眸中。 他仓促垂手,臣告退。 沈合乾离开,沈纵颐走下高阶,打开殿门,望着那袭俊秀红袍身影在漫天白雪中渐渐缩小,直至再也瞧不见。 她收回视线,转身时唇边轻轻勾起一个弧度。 再见了,皇兄。 正转身间,忽而一道黑影闪电般落到她面前。 沈纵颐神色立时冷肃无比,她察觉到了黑影身上的杀意。 是刺客! 刺客默不作声,一出现便朝她下了杀招,沈纵颐只在最初输了几招,极快反应过来后便与刺客一招一式交起了手。 那刺客或许明白若不能快速解决掉她便会被赶来的侍卫们解决,于是下手毫不留情,招招狠厉无比。 沈纵颐凡间武功不俗,但是身居高位太久,再不俗的功夫与训练有素的刺客比起来也是略输一筹。 颊面一阵刺痛,沈纵颐被刺客一剑伤了脸,眸子森冷无比。 她索性顿住了身手,将挡剑的手改了方向,径直朝前摘下了刺客面罩。 那刺客没料到她生死关头竟还有心见其真面,也下意识一愣,就是这功夫里,侍卫到了。 陛下! 沈纵颐一掌击开刺客。 那刺客被击开,且恰好落在了侍卫们的反方向。 他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向沈纵颐,看出了她的有意饶恕。 时不可待,他最后复杂地看了眼沈纵颐冰冷目光,爬起身轻功遁走。 侍卫们兵分两路,一路去追着刺客,一路留下警惕地护卫在沈纵颐身侧。 沈纵颐挥手拂开层层环绕的侍卫们,脸色不虞。 侍卫们以为她是不快于刺客的袭击,各自心中都已忐忑于自己的失职。 但谁知沈纵颐沉默地走进了养心殿,毫无苛责之意。 步入殿门,沈纵颐想起刺客的脸,忽而发了极大的怒火,一手甩开身侧的花瓶,面目森寒。 这刺客不是旁人,而是她的暗卫。 瞬时间,沈纵颐想明白了整件事的由来。 合宫之内,除了归宥,没人敢刺杀她。 当初以为忠心无比的暗卫,原来是敌国的奸细。 她竟还为了葬这个奸细而让真正的忠臣尸骨无存! 第243章 沈纵颐倏然回身:来人! 外间人听到殿内传来的怒音,战战兢兢地跪倒:陛、陛下有何吩咐? 把归宥压过来! 是! 片刻后,去抓人的侍卫们欲哭无泪地跪下:陛下,那那那归宥服毒自尽了。 沈纵颐蹙眉,半晌冷笑一声。 这就死了。 归宥,待出境后再从你身上讨报复。 沈纵颐吩咐焉极准备离开幻境的前一刹那,陆叔兢着宽袍大袖出现在殿门之前。 他披头散发,俊朗面容气色不佳,两眼泛红地望着她,唇瓣紧抿。 陛下他极轻地唤道,目光破碎又爱恋。 沈纵颐冷冷看了他一眼,让焉极破境。 在破境的最后一息,她看见陆叔兢颤抖着唇,说了句话。 又为什么? 第99章 身份揭露 沈纵颐刚出幻境, 就发现自己正躺在魔宫正殿的床上。 她正起身,却带动了一片铮铮响声。 怔了下,沈纵颐抬起双手, 这才看见细瘦的手腕上挂着条细长的金链。 目光顺势而下, 纤白脚踝处也正扣着条精致无比的细链。 这时那两个魔仆恰见她醒来, 其中一魔端着水杯低眉顺目地朝沈纵颐走来, 而另一只魔则是出了殿门, 急匆匆好似给谁报消息去了。 沈纵颐眉眼阴沉,帝王气势尚未完全敛尽,看起来不容亲近。 魔对危险天生敏感, 那魔仆还没近沈纵颐的身, 后背已经生了寒意,他不安地走近,下意识跪了下去,双手将盘中瓷杯呈上:仙、仙君,您渴、渴了吗? 沈纵颐冰冷的视线从瓷面精致的茶杯上划过,落到魔仆的脸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举起手, 金链随其动作而晃动起来。 魔仆咽了咽口水,尊上阎君鞭所幻化的锁链。 锁链,自当是锁她的了。 呵, 阎君鞭。沈纵颐嗤笑,亏他舍得。 拿神器束缚她这个刚堕魔不久的新魔,真是瞎了眼。 归宥人呢? 魔仆:尊上不久前才被大护法唤走。但临走前通知小的们只要仙君一醒便知会他。 应该就来了。 忽而一阵冷风袭来, 沈纵颐抬眸, 撞进了一双表面平静的紫眸里。 归宥到了。 沈纵颐见到他, 毫不掩饰对其的厌恶:若早知魔尊气量这般狭小,我当初便不该应你那条件。 归宥垂眸, 没说话,魔仆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在其走后,归宥将整个魔宫正殿外围降下一道结界,杜绝了所有魔魅暗中的窥探。 怎么,要杀了我? 沈纵颐自然注意到了殿外的结界,和力量强大的仇人独处,她面容微沉,不见恐惧,唯有深深的冷嘲。 她对他向来没有好脸色。 归宥长指微蜷,他低眸动了动鸦睫,而后出乎意料地缓步上前,坐到了沈纵颐床侧。 沈纵颐望着面容沉静的归宥,眉头皱了一下,由于嫌恶,她同时朝里侧撑了下,离归宥远了些。 归宥见到她躲避的举措,敛下的眸光暗了暗,而后又抬眼看她:你在幻境中可有外界记忆? 自当没有。沈纵颐从善如流地反问道,怎么,魔尊大人有?可真是一身好本领。 归宥定定地看着她淡漠神情,从中看不出端倪,能看到的只有和幻境中无二的倾城国色。 半晌,他低声道:本尊亦没有。 或是他想多了。 焉极幻境乃魔神遗物,自上次消失之后便变得愈发神秘起来。 她不过是个堕魔修士,如何能召令魔神的物什,这次入境想必是机缘巧合。 作为此间天道,他更是没有察觉到她身上有何异处。 想必是经此一遭,他的神智也跟着有些失控了。 沈纵颐。 归宥嗓音低沉,骨节分明的大手蜷在床侧,锋锐五官奇异地平和温静:倘若本尊亲手杀死自己体内一半魂魄,你可会感到舒心? 沈纵颐顿了下,你何不将刀亲手递给我。 这事脏。魔尊指节轻轻松展,为她的答话而卸下了一部分心石般。 他当然可以让她执掌对分魂生杀予夺的权利,可是这不是幻境。 她虽被逼为魔,但其实仍是修真界光风霁月的剑尊首徒,这等血腥脏事还是让他们这种魔头做好了。 沈纵颐起眼,红唇微启:我要如何信你? 归宥眼皮垂下,视线捉到她撑在锦被上的那双素白如玉的手,白皙手腕上的亮金细链层层堆叠,搭着沈纵颐雪白皮肤,奢靡而又昳丽。 他眸光定在那双细腕上,眸色暗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占有欲渐渐从眼底生出:你不必信,本尊在你出境之前便已这般做了。 第244章 你可舒心? 沈纵颐轻笑。 归宥听见她的笑声,不自觉抬起紫眸,似乎是想看见她的笑。 可是当看见她面容时,他浑身好似往下一坠,变得僵硬了起来。 她笑了声,但神色却更冷了。 甚至比方才还多几分寒意:不知我身上还有何物值得魔尊图谋,甚而不惜您亲自扯谎来哄骗我? 归宥静了会儿,忽而执起她的手,强横地用魔气止住她的挣扎后,便将她的指尖搭在眉心。 他阖起双眸,眉间娇嫩的指腹像花瓣般点在他致命的地方,感知危险而暴起的攻击本能被归宥死死按住,他柔和引导着沈纵颐将灵识探入他的识海。 识海是查探魂力最直接的地方。 但同时是魔最脆弱的地方。 此刻只要沈纵颐以魔力袭击他的识海,那么即便强大如魔尊,不死也要落个半残。 他却毫不避讳地向她敞开自己的识海,并且主动引诱她看清自己残破而虚弱的灵魂。 沈纵颐其实不怀疑归宥的话。 他若说做了,那想必是真的。 她只是想看看归宥还能做到何种程度。 但没想到,他竟真能不顾危险,将魔的识海打开给她看,只为让她相信他? 沈纵颐倒没有趁机杀归宥。 他既然能将命门交托到她手上,说明他的心至少有一半已倾向了她。 这种时候,最方便她利用了。 放开我。沈纵颐挣回手,这次归宥没有再阻拦。 她望向和她相对而坐的男人,两人默了会儿,终于还是他打破沉默道:你不必原谅本尊。 归宥起身,转过头道:你能因此有哪怕一分的快意,那也够了。终究是本尊对不住你在先。 所以对于幻境经历的一切,他也觉得有源可究,对她一系列的羞辱不仅没有半分恨意,反而为沈纵颐对他做的事而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 但归宥倾尽全力地压着这份动心。 因他成为《仙行》天道,本就是为阻止攻略者们对沈纵颐动心的。 如今他这个监督者破了戒,又算怎么回事。 只是占据的魔尊身份也相当于废了,他如今这种复杂情境,根本发挥不了他对女主虐身虐心的工具作用了。 他自不可能严刑伤害沈纵颐。 用阎君鞭把她囚在主殿里已够了。 归宥甚至分不清楚他这样做是出于亡羊补牢的职责,还是出自私心。 可是能确定的一点是,无论为公为私,他都不会再让她离开。 绝不再会。 归宥抬腿欲离开,沈纵颐突然在其背后道:魔尊是在向我赎罪? 他顿了顿,答:你可以认为是。 只听见一阵抖动的链响,独属于她身上的暖香近了几分,她一边走,手腕和脚踝处的金链边碰撞出清凌的响音,这些复杂的响声一阵阵地朝归宥耳中扑。 他听得骨节发紧,握了握空荡荡的手,止住想要回身的冲动。 停下。 归宥压低声音,语气有些生硬。 沈纵颐充耳不闻,自顾自走到他身侧,隔着一步之遥方停下,用被奢靡金链束缚住的纤手勾住魔尊革带。 归宥被她好似无意的轻微举动勾得浑身一震,他猛地握紧双拳,低声道:松手! 她不听,反倒另外施加了几分力气拽了拽道:既是赎罪,又为何将我拘禁于此? 她的气力对归宥而言简直是微乎其微,可这不是力气大不大的问题仅仅是因为她的触碰而已 归宥极力忽略了心头的细痒,冷了声:放手!本尊无需向你解释几多,你 腰间的力道忽而松掉,他一怔,竟感到怅然若失。 可紧接着听到沈纵颐道:本以为你归宥和其他人不同,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归宥心尖的痒顿时化作酸,直截了当地刺进心里。 在这种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又惹她不快了,然后是想问她其他人是谁。 最后才是自己的感觉。 他本不想把局面弄得这般僵硬。 连解释都是枉然。 归宥高大身形逆着光,看起来如山沉重,他声音沉冷:沈纵颐,你且安心待着,本尊不会再伤你。 说罢,他撩开长腿径直离去。 殿外结界开了又关阖。 沈纵颐厌烦地拧眉:一如既往的讨厌。 她用力扯了把金链,那链子会随着她的需要而伸长缩短,根本弄不断。 焉极。 灵海里的焉极立马回道:主人。 沈纵颐冷脸:幻境出了,心结也破了,你那秘密也该说了罢。 焉极自然也高兴,它不必遮掩许多,便雀跃地说道:好的主人。 主人,你可知那归宥有多重身份么? 第245章 哪几重? 焉极倾吐:他表面是魔界魔尊,但这不过是他最低的一个身份。他兼之的身份才是主要。 主人,归宥正是三番五次阻挡我将您的真实身份说出的天道。 ? 沈纵颐眼神一顿。 归宥是天道?他这恶名昭著的魔头竟是大道之主? 得知真相,沈纵颐霎时间想笑。 她止住喋喋不休的焉极,问道:他是天道,是那让我身负废灵根,待我修为一过筑基期便降天雷罚我的天道? 焉极顷刻间低下声气,忐忑地回复:您的灵根是命格注定的废灵根,便是天也无可更改。那天雷天雷也不是独天道就能降的,还得规则配合 沈纵颐长眸微眯:听你吞吞吐吐的,可是这规则亦有其他身份? 焉极静了静,而后轻轻地说道:主人,焉极就是规则。 它一说完,沈纵颐就抿紧了唇。 她面无情绪,看不透她的心思。 焉极见状更是不安,不由得急促辩解道:主人,焉极不是故意要伤您的。但是您天生不适合修道,您修道注定是失败的,而且您也根本不必修那蝼蚁道,您可是 它顿住,在沈纵颐波澜不惊的眸光里,爱敬地说道:主人,您可知魔神?千百年前陨落的修真界唯一的神? 到了此刻,沈纵颐已大概猜出来了。 奇异的是,她除了心安理得竟没有其他情绪了。 我是魔神。她淡声道。 焉极激动地附和她:是的主人!您陨落了近千年,而我就是你陨灭时唯二留下的东西,焉极等了您很多年了! 沈纵颐抓住重点:唯二?另外一个是什么? 魔界外的冥河。焉极道,那是您流失的魔灵所化,是您的真正的力量之源。 传闻冥河是您的血,其实那是您的力量本源。 魔灵沈纵颐思索一番,与妖鬼的妖核相似吗?只要取出,便能将其中力量据为己有? 焉极晃了晃灵识身子,语含自傲:属于主人您的东西,这世间还没有谁能把它们抢走呢! 主人您瞧,焉极化作幻境盘根在金乌州多年,不也还是没被人夺走吗?只有当您出现了,这些原本属于您的东西,才会真正觉醒出灵识而后自动认主的! 这样么。 沈纵颐伸出白皙手掌,垂眸凝望,低声道:既是魔神,我怎没有感到强大呢? 焉极霎时回神,补充道:是这样的主人!因冥河魔灵尚未觉醒,是以您的神格也并未重塑呢。但您破除心结后,灵海已是修真界第一了,如今极目可见您想看的任何一处人或物。 沈纵颐阖眸,深蓝近乎黑色的眸子在闭起前闪过暗金光色,灵识探入灵海,果然见到广袤无垠的一片。 她轻声道:这么说,我当真有力量灭世。 原本还沉浸在真相揭露的喜悦中,焉极忽而听见主人的低喃,不由惊愕,失声道:主主主主人,您还想灭世?! 沈纵颐微微睁开眼帘,若有所思地重复:还想? 焉极后知后觉地哑然,半晌后才找回声音道: 主人其实还有一件事,但焉极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沈纵颐倚着殿中高柱,或是对有朝一日力量唾手可得的缘故,她此刻气质莫名更松展了些许,显得有些落拓。 你不说,便是对我的不尊。她淡淡开口,说吧。让我也惊一回。 原来主人对前几则真相都不惊讶的吗? 焉极莫名有些挫败。 不过一想到主人可是世间唯一的神,便应该这般冷情,它也就不再纠结,紧接着打起精神道,主人,这件事焉极三言两语不能说尽,这便将记忆传给您。您、您莫要抗拒,焉极在您灵海里传输记忆,可能会让您不自在。 沈纵颐淡漠地嗯了声。 宽广至极的灵海随之泛起轻微波澜,沈纵颐感受着识海中的变化,一股深入骨髓的危机感像一只无形巨手般捏住了她的心。 她蹙眉,强忍着戾气,冷声让焉极加快速度。 否则她也不能保证再过一会儿会不会直接出手,把识海中的焉极灵识给捏碎。 原来,容忍另外的灵识在自己的识海中活动是这般感受。 那归宥方才主动引她入识海,想必还是下定了极大决心。 沈纵颐思忖着,对归宥有了更深一重的看法。 她还以为天道是铁面无私的呢。 焉极按照命令加快了传输记忆的速度,这对它这一团没有实体的灵识而言是困难的,但它强忍不适,终于在主人杀意生起前结束了记忆传输。 主人,焉极消耗太大,可能会沉睡一会儿,您 沈纵颐听出了焉极声音里的疲惫,微笑,好好休息。 第246章 眸中却没有半分关切之意。 焉极黯然陷入沉睡前,最后担忧道:主人,您在看完记忆之后,若有机会,请回陆浑山罢。您陷入今日这般处境,都是那些外来者一手搅成的。 您现在不知外来者为何物,但马上便会明白了。陆浑山外来者多,您需得杀一个,才可破除这些外来力量给您带来的困境。 届时,您便彻底脱离天道束缚了,魔灵也会破除规则束缚,回到您体内。 闻言,沈纵颐指尖微屈。 焉极也知道外来者? 它以为她不知晓。 沈纵颐敛眉,将识海中多出的记忆细细展开。 她从规则的视角纵览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事实上,是她的三遍人生。 第100章 第一世 随着将焉极的记忆看完, 沈纵颐静了静,心中升起轻微的荒诞感,使她不由得勾起一抹讽笑。 这三份大同小异的人生, 或者说她差异不大的这三世罢, 原来在他们这些知情者看来, 她竟然是因为承受不住诸多孽恋而崩溃灭世的吗? 她沈纵颐在自己的前几世里, 便如此脆弱吗? 沈纵颐敛尽情绪, 赤足踩着冰凉的细链,慢慢抬起眸朝窗外永夜看去。 魔界亘古无日,在焉极眼中, 每回归宥从主殿离去后, 她便会赤足站在窗边仰望黑黢一片的天空。 对此,它的记忆透露出对她的同情可怜。 可是,这仅仅是旁观者们的感受。 沈纵颐收回窗外视线。 而对她自己而言,她绝不会、绝不会徒流泪水。 铮 忽而,一道空灵而厚重的铃声响彻了识海。 识海波澜登时大起大落,波涛翻涌如沸。 沈纵颐垂眸, 任识海腾涌不止,她面目平静如常。 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双颜色极深的蓝眸中暗金色瞳纹却再次出现了。 暗金瞳纹出现的一刹那, 沈纵颐识海遽然恢复平和,与此同时,她脑中出现了全新的记忆。 这些记忆迅速将焉极的记忆灵团推到识海角落, 而后从善如流地和沈纵颐现在的记忆重合了起来。 这是沈纵颐自己视角下的三世。 第一世, 沈纵颐亡国之后被帝国皇帝囚在深宫三四年, 在被敌国皇帝强迫披上嫁衣的那夜,她点燃宫殿假死脱身, 逃脱时遇到重伤倒地的邬道升。 她自顾不暇,当然没有那般多的善心去救扶路人,但是邬道升的佩剑却无故跟上了她。 那把剑不过是最普通一把灵剑,如今连陆浑山外门弟子都瞧不起的低阶中的低等货,但是在当初仍是凡人的她看来,一把能飞还会散发白光的剑是神乎其技的。 这剑沈纵颐停下逃跑的步伐,抬手轻轻地抚过横在面前的剑柄。 剑在她的触碰下发出清越剑鸣,剑身亦随之颤了颤,好似被捋顺毛发的猫。 沈纵颐被囚期间,宫人们奉敌国皇帝之令,每日都往她宫里抬数不尽的解乏珍奇。 在金光闪耀的珍宝之中,有一本扉页泛黄的珍奇录曾吸引过她的注意。 该书末页便介绍了仙。 凡人若要成仙,必需灵根。仙人若想登道,必下凡破俗。 尘世滔滔,说不准身侧中便有一位仙人。 原以为不过是话本胡诌。 沈纵颐握上剑柄,那流光璀璨的剑便软了剑身,如绸带般绕上她细瘦手腕。 虽被敌国皇帝下药除尽了体内内力,但沈纵颐仍保持辨认之力,当时便知晓这剑中没有半分内力。 果然是灵物。 此番种种,倒好似书中仙人会有的神奇。 长剑绕住她手腕,剑尖引着她朝后看。 沈纵颐便转过身子,朝后望去。 方才经过的白衣男人,恰于此时撑起身,黑发半束中,一双寒眸在被血模糊的面容中冷如雪水。 毫无人情的一双眼。 沈纵颐从未见过如此漂亮而又无情的眼。 她唇微抿,向他伸出纤柔的手臂:你的剑。 邬道升冰冷的目光从剑身上划过,沈纵颐当即感觉到灵剑颤动,似在恐惧。 她不禁解释道:我不知道它为甚么会 话音未落,只见男人薄唇微动,念出一串她从未听过的佶屈聱牙的古文。 他的声音很动听,如同冬日冰棱碎音,清冽,也带着透骨冷意。 男人低语罢,灵剑巍巍颤动抬起剑尖,朝沈纵颐作揖似的上下点动不停。 她大抵明白他念的是召回灵剑的仙语,因灵剑剑身在柔软和坚硬之间不住地变换着,剑尖也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扯住似的,被迫往男人方向冲去。 可剑就是不从她手上离开。 以至于灵剑在挣扎间一个不留意,锋锐剑刃霎时割开了她娇嫩的手背。 鲜血一经流出,男人当即停止了动作,灵剑也化作柔缎谄媚地贴在她伤口附近。 沈纵颐抬眸看了一眼男人。 后者眉庭依旧冰冷,但还是掐起一个奇怪手诀对她道了歉。 第247章 沈纵颐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后抬起手,启唇轻柔地吮了吮伤处。 他的剑一直缠着她的手,因此在湿润唇舌落在伤处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剑身。 很冷。 灵剑登时僵住了它柔韧的缠绕,而后唰地脱离了她的手腕,逃也似的飞向了男人。 沈纵颐怔了下,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剑,以及剑身旁的他。 男人低眸,避开她的注视的同时将剑入鞘,而后又对她说了声抱歉。 明明也没有对她作甚。 你的伤?沈纵颐没有多问,转而看向他血肉模糊的伤口。 男人身形高大,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衣也能穿得极俊逸。 虽然浑身都是鲜血,白衣也红了泰半,却仍然看不出他的半分脆弱。 真是极其俊朗的一位仙人。 沈纵颐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视线,在没有得到对方回复前,迈动莲步轻轻靠近他,并低声道:可是与我一般招惹了仇人报复? 女子身着华丽嫁衣,一头青丝披散如瀑,莹白清丽的面容上染着几道灰痕,让人见之便不由想象出一折权贵强娶的戏码。 她或许并不深刻明白其身处的险况,竟还有闲心来关心他人。 这般小心关切的模样,不谙世事得很。 邬道升冷冷垂眸,这与他无关。 他持剑转身就走。 沈纵颐在他身后,愣了愣,或是没料到他能如此不通人情。 她总不能直接跟上去,这太容易暴露她的目的了。 好在,那灵剑没有它主人那般不可靠近。 不等男人转身走开,竟径自脱离剑鞘再次缠上她手腕。 你的剑。她轻声喊道,再次伸出手臂,雪白如玉的手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微光,那剑如上好的绸段般绕在她腕上,在她那一身火红中白得很耀眼。 男人高阔的背影轻顿,还是转过来,那双寒眸第一次真正地落在她脸上。 怎了?她似乎有些怕他,在他目光下有些瑟缩,细瘦的手腕也跟着颤了颤。 男人顿了顿,而后掐诀低眸道:冒犯了。 什么?她尚未反应过来。 下一刻光亮尽失,手腕上传来尖锐但转瞬即逝的痛感。 痛感消失,她眼前也恢复了光明。 男人温凉的手掌离开,另一只手中握着恢复锐光的灵剑。 灵剑似乎失去了什么,不再散发白光,比凡剑还普通。 沈纵颐眨了眨明眸,精致眉眼迷茫地看向男人的面庞。 他二人靠得很近,彼此衣裳揉擦着。 在如此近距离下,沈纵颐方才觉察出仙人的样貌之盛。 远距离下,对方不容侵犯的气势让人不敢细瞧他的五官。 更何况那干涸血迹也模糊了他的面容。 但是一旦近看,便能知晓男人有张比气势还盛的容貌。 高鼻深目,长睫纤细,薄唇微抿时即便毫无表情,也让人觉出云中金玉的俊朗。 确与凡人不同。 沈纵颐伸出纤指,力道极轻地扯了扯男人的长袖,小声提议道:你受了很重的伤,我身上尚有些金银,我将他们换做伤药给你罢。 男人撤出身体,离她远了些,然后冷脸道:不必。 你、你莫要担心其他,我这金银放在身上已是累赘,不若就换了药与你疗伤,你这伤容不得拖的! 不 话尚未说完,一口血已随着闷哼溢出薄唇。 沈纵颐咬唇,捏着柔软长袖拭了拭男人唇角鲜血。 邬道升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着胸襟,指骨泛白,伤重难忍,一时间没避开她不说,在她充满怜悯的动作下竟还微微怔了怔。 他侧眸看她,沈纵颐对上他无情无绪的眼睛,眉心轻蹙,柔弱似西子娇花:若是不喜我也没关系,这些金银给你,我便先离开了。 她说罢便从腰间接下锦囊,双手捧着递给他。 垂眸望着女子白嫩掌心里静静躺着的精致物件,邬道升微不可查地眸光微动。 他的确伤重,凡间伤药于他无用,但若要养好一身伤,安静的住处必不可少。 可是,她已是自身难保。 不用。男人松开手,衣襟被他攥得有些褶皱,无形中稀释了他凛然气势。 他依旧没有接收她的帮助,不顾流血的伤口继续转身离开。 沈纵颐保持着递出锦囊的动作,垂眼看着随着对方离开而在地上蜿蜒出的一条血道。 细眉拧起,眸底深处闪过一丝冷漠厌怠。 高高在上的仙人。 呵,还真是高不可攀呐。 既然不能为她所用 沈纵颐面无表情地将锦囊收入袖中,静静地看向男人强自撑着离开的背影。 虽然他像仙人,有着看似超脱凡俗的力量,但不能被她收服的力量,那便都是潜在的威胁。 第248章 她得不到。 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最主要的是,不能让敌国人得到。 沈纵颐摘下云鬓中的金钗,默不作声地跟上男人。 嘭! 仙人猝不及防地重伤昏倒了。 沈纵颐顿住步子,握紧金钗,慢慢地走上前去。 脚步停下,她居高临下地看了会儿男人冰冷苍白的脸,半晌,俯下身捏住他细腻的脸颊,从锦囊里捏出毒药,塞进了他的唇中。 一个时辰后。 男人没有死,甚至面色恢复了几许,也有了些意识。 沈纵颐这才确信他不是凡人。 于是掰开他的手,抽出他紧握在手的长剑,而后拄着长剑,把男人撑了起来。 公子,公子? 她侧过首,细白的下巴抵在他耳侧,柔软的唇在他眼角处微启:不用担心,我会带你去找医师的,公子。 男人眼尾微红,闻声勉强睁眼,抬起头,脆弱的眼皮蹭过她的唇。 感受到眼上的异样,他有些僵,半晌,方低声道:多谢。 沈纵颐搂住他劲瘦的腰,闻言笑道:公子莫要再避开我了,我不是歹人。 邬道升。他静了下,道。 沈纵颐嗯了声,我是沈纵颐,邬公子,你再撑一会儿,我一定会帮你的。 邬道升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以最大力气撑起自己,好叫她松快些。 他如今灵力尽失,除了一把灵剑再无其他。 第一世里,这便是沈纵颐和邬道升的初见。 后来他伤好,恢复了仙人昳貌,在给她仙丹报酬之时,敌国追兵赶了上来。 沈纵颐先接下仙丹,二人就此分道。 但很快,她被追兵所迫,奔逃之下竟意外再次和他相遇。 邬道升轻而易举为她解了难,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眼中泪许久。 直至她福身道别,声音微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害怕:邬仙人,多谢。 沈纵颐谢罢,捂着受伤的手臂缓缓转身。 她正将离去时,身后人启唇:你可愿随我修道? 修道后,便可不再为他人鱼肉吗? 取决于你。 她转身,松开捂着手臂的手,伤口无了阻挡,鲜血登时淋漓滴落。 她苍白着脸,掐着初见邬道升时他的子午诀:仙君大恩。 邬道升带她回了金乌州。 此后,亡国储君成了剑尊首徒。 其实追兵们被他们的皇帝言行令止过,不得伤她分毫。 沈纵颐在初登仙山时,回想自己在故国的天纵异禀,并不以为自己会有多差的灵根。 邬道升在她没有测出灵根之前,便告知修真界她将会是他首徒。 剑尊首徒这个名号一出,有的是心思各异的人来陆浑山窥探。 无论是谁,见到沈纵颐的脸时,不约而同地僵了僵,而后开始大肆赞她仙姿佚貌,灵根必能与邬道升一般绝顶无二。 沈纵颐本也这般以为的。 她的测灵大会可谓是万众瞩目,连魔界都有好事魔隐匿身份前来观看她的灵根。 手掌搭在测灵石的瞬间,灵石冲天一道白烁光道。 只听在场一阵惊叹,沈纵颐仰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光柱,眼生希冀然后光柱在她的注视下,倏地熄灭了。 测灵石眨眼间恢复了黯淡,她的手甚至还放在上面。 四周寂静,静得甚至连风都死了。 紧接着突然爆出一道惊愕男声:废灵根? 沈纵颐长睫微颤,看向出声的人,是她的师叔。 朝鉴锁眉走向她,向来嬉笑无正形的脸头一次严肃无比。 他缓步走到她身侧,手掌不容置喙地执起她的手腕,而后握着她的手再次按上了测灵石。 没有反应。 测灵石也像死了。 哗!这下是毋庸置疑了。 剑尊首徒是个废灵根! 人声如沸,灼得沈纵颐眼皮泛红,她眼前一片模糊,茫然地抬起脸看向嘈杂人群。 这时有只温暖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耳边随之落下一道叹息:别看。 朝鉴攥住她的手,用他自己宽厚的手掌止住了她手腕的颤抖,并且温声道:别在意。 沈纵颐死死咬住下唇,挣开朝鉴的手,回身寻找另一道高大身影。 她寻找的目光顿住了。 邬道升站在她身后,负手而立,投来的目光冰而无情。 她张了张唇。 他向她走来,垂首望着她的脸。 沈纵颐本想做些什么,但是还没付诸实践时,手腕被一只温凉大手握住。 是邬道升。 他牵着她带向他身后,用宽阔背身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 而后抬起他那双清寒双眸,扫了一圈沸腾不止的人群。 方才聒噪无比的人在他这一眼下,竟霎时间噤若寒蝉。 第249章 沈纵颐耳侧再无刺耳讽笑声。 只余下一道清冽男声:沈纵颐是本尊首徒,亦会是唯一的徒弟。 说罢,不管其他人如何惊诧,他松开沈纵颐的手,转身握住她孱弱肩头,展开空间术法,带她离开了测灵大会。 第一世里,成为邬道升首徒后的第二年,沈纵颐收到了他亲手煅的第一把剑,他唤此剑为首已,取此佩剑日后将以她为首之意。 邬道升不知道她乳名已已,但不知为何,竟巧合地取了已字。 据他所说,是已有万难皆休的意味,她凡俗所受苦痛够多,登上仙途又以废灵根为根基,只恐日后要受不少艰辛。只盼此剑能以断她苦痛为首。 邬道升更不知道,她父皇母后取此乳名时,亦有此意。 已已万苦皆休,万福从始已已。 沈纵颐那时还有几分柔软,在邬道升没飞升前的那五十年里,她真切地想要为苍生奉献过余生。 是以虽测出了废灵根,但在邬道升倚重下,竟也修到了筑基期。 筑基那日,金乌震动,邬道升现身赠给她的筑基礼是个仙品傀儡。 她为其取名为邬弥。 第五十年,邬道升飞升。 天道云梯降下,白衣如仙的剑尊当真成了仙。 他面容依旧冰冷,但就在登上仙途的那刹那,他无情的眸子微微垂下,和他倚重的首徒对上了视线。 沈纵颐愣了。 邬道升毫无情绪地收回目光,消失在天光中。 天光刺眼,沈纵颐怔色未失,两行清泪从脸上滑落。 湿透的长睫微颤,她怔忪于刚才所听到的声音。 那是道机械冰冷的声音。 她确信出自于邬道升,但他明明没有启唇,更没有传音。 她不明白,什么叫攻略完成,世界脱离中 沈纵颐的第一世,是第一次爱人,即深爱剑尊的一世。 但当她被朝鉴带离邬道升飞升地点,师叔擦掉她脸上泪水时,她心中的爱登时像那些流失的泪水一般消失殆尽。 心中柔情转瞬冰冷。 她发现邬道升对她的好带有某种未知的阴谋。 原来无形之中已被人算计得彻底。 她恨邬道升,恨金乌州。 遇见归宥时,她是刚失去师尊的废灵根剑尊首徒,所有人都认为她软弱可欺。 于是她遂了人愿,被魔尊掠走,在所有人的想象中变得脆弱不堪。 即便后期朝鉴救她出了魔界,她依旧走上堕魔之路。 最终爆体,拉上整个修真界陪葬。 不可为她所得之物,终有一日会化作攻她之矛。 不若毁灭,不若毁灭。 万事皆休。 第101章 第二世 第一世修真界灭亡后, 天道规则力量薄弱至极,自救已是不可能,于是寻求外救。 这便是焉极眼中的外来者。 彼时焉极也并不知晓邬道升是外来者之一, 只是奇怪于此界唯一的飞升者最后竟没有取得天道之力, 化作规则力量为它所用。 是的, 从来没有真正的成仙大道。 所谓的飞升, 不过是修为达到天道所需之后, 以自身为祭,融为天道之力,再反哺为规则力量钳制世间。 是以此界天道规则力量空前强大, 只不过一直隐而不露, 故而成三千小世界中的低等世界。 此界诞生以来,从未有过真正的成道者。 邬道升是第一位,但却被发现是外来者。 修真界毁灭时泄露的力量被外来者们汲取,作为回报,他们得接受天道规则委托将此界复活。 焉极一初接触外来者的统治者,也就是后来的归宥时, 他一言不发地将修真界时空逆转。 紧接着又进入了两个外来者。 他们开启了沈纵颐的第二世。 卞怀胭和江春与是新来的外来者。 二人皆是天赋超群者,前者拜入无情道,成为沈纵颐的嫡系师弟, 后者则拜入二机峰的药修尊者门下,与沈纵颐辈分相平。 沈纵颐重新活过来,前尘皆忘, 前几十年与第一世并无不同, 直到拜入师门的四十年后。 她新多出一个师弟卞怀胭。 这个师弟天生剑骨, 灵根绝佳,入陆浑山不过三年已是元婴后期。 他光芒万丈, 受尽赞扬。 而她这个剑尊首徒则日渐黯淡,被嫡亲师弟的光辉遮掩得死死的,旁人连提都不愿提及她。 整整三年里,从卞怀胭入宗门到亲眼见到他,沈纵颐有三年时间都是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剑道天才的事迹。 邬道升也从未将这个师弟介绍给她过。 好像她并不值得知道师门发生的事情。 沈纵颐白天修炼,忍受众人明里暗里的讥嘲冷眼和不怀好意的眼光。 夜里挺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继续泡在秘境中修炼,只为在白日里看起来更强大一点点。 暗无天日的三年过去,朝鉴领着卞怀胭来见她。 第250章 纵颐,来,瞧瞧他如何?朝鉴嬉皮笑脸,一见到沈纵颐便往她手里塞了一大把绝品灵果,他自己只留了一个果子在嘴里啃着。 沈纵颐对朝鉴笑了笑,将果子随意收进弥子戒中,而后抬起眸不动声色地看向不远处的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用鎏金玉簪束起高马尾,光洁饱满的额前没有一丝碎发,是以完全露出了张扬昳丽的五官。 剑眉入鬓,那双出彩的瑞凤眼眼尾上挑,眸光清亮,高挺鼻梁下一张绯红薄唇微启,大师姐。 因为辈分高,几乎陆浑山全部的弟子都得唤她一声大师姐。 旁人唤此称谓时,语气或多或少带两分不情不愿。 少年倒是没有这种口吻。 但沈纵颐没有感到动容,只是更加厌恶。 因她同时厌恶邬道升。 他竟敢骗了她,说甚么她会是唯一的弟子。 心中千万般厌烦,面上只是露出如水笑容:师弟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卞怀胭似乎僵了下,连朝鉴都停止了嚼果子。 唤声师弟便不愿了? 惊才绝艳的天才剑修不愿意她这个废灵根师姐唤师弟,剑尊嫡亲师弟也不想听见她这个废材师侄女亲昵唤他宠爱的天才师侄。 她偏要。 沈纵颐笑意融融,似是多喜欢卞怀胭,当着朝鉴的面牵起少年宽大手掌。 少年僵了僵,想要缩回手。 被她更用力地攥住了:师姐终于见到你了,三年前便知道你拜入无情道,早便想见你了。 怀胭,有你在,师姐再也不会是孤身一人地修炼了。 少年气得脸色微红。 沈纵颐见状,自以为得逞,扬眉整个抱住他结实有力的手臂,贴近柔声笑道:怀胭?师姐应可以唤你怀胭罢? 少年怔了下,垂眸看了她一眼,而后兀然扭过头,僵硬地嗯了声。 多么不甘心的一副样子。 沈纵颐笑弧扩大,转头对也有些僵硬的朝鉴道:谢谢师叔将怀胭送来,我想见他都有三年了,如今终于见到了。 朝鉴咧嘴,干笑两声:纵颐这般喜爱他? 沈纵颐眸底暗色一闪而过,脸上笑容却更显得真挚:自然喜欢了。怀胭师弟天赋好,样貌好,我瞧着品性也不错,再者说有他在身边后,我日后也有个伴儿了,自然欢喜极了。 她听见朝鉴眼中闪过一丝恼意,而后当着她的面咕哝道:才第一次见面就看出他品性不错,怎可如此以貌取人,太大意了,邬道升到底怎么带的徒弟。 沈纵颐听清了朝鉴的咕哝,眸色微冷。 她的师叔口无遮拦,能做出当面嘲讽的事也不足为奇。 望着师叔宽袍大袖不掩美色的脸,沈纵颐心思一暗,直想有朝一日让这位生性顽劣的美貌师叔低贱入泥里然后哭着说他错了。 可惜她太弱了。 沈纵颐敛眉,不自觉地更抱紧了卞怀胭手臂。 她再抬眼,余光瞥见少年气得连耳根都红透了,心中冷笑一声,索性松开手。 转身看向朝鉴,也就忽视了少年在她背后的神情,他抬起空落落的手臂露出了瞬间的怔忪。 沈纵颐没有瞧见,朝鉴却瞧得一清二楚。 他眉目霎时染上阴鸷,低声道了句下贱。 沈纵颐顿住了。 收回迈出的步伐,袖中的手指紧紧掐着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冷静下来,她微笑着对朝鉴道:师叔再见。 朝鉴拧眉,我才到这儿一小会儿,纵颐怎的就赶我走呢? 师尊不在一半峰,师侄一人只怕笨手笨脚惹您嫌憎。 朝鉴眼露不悦,干甚就又嫌又憎的,在纵颐眼中,你师叔我便如此小气嘛? 不敢。沈纵颐抿唇,似是有些忧愁说错了话,绝色面庞苍白了一瞬,只惹得人心尖一跳。 朝鉴凝目看她,而后倏地收回视线,卞怀胭日后就待在一半峰陪你,我先走了。 他转瞬间迈开长腿离开,离开时的脸色看着不太好。 沈纵颐待他走开,抬起眸的刹那面容冷了冷。 这就是她的师叔,比其他人更讨厌的师叔。 明明也瞧不起她不是吗? 在旁人面前总是嬉笑无正形的人,却只在她面前露出意外的正色。 既然如此,又何必时常往她这里跑来跑去,好似多喜欢她这个废物师侄女一样。 师姐。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沈纵颐醒过神。 折身笑着看向他道:怀胭师弟,走,师姐带你去看你的寝居。 她抬手再次紧紧牵住少年手掌,忽略了少年在她的触碰下紧绷的身子,引着他往繁花锦茂的山里走去。 一壁走一壁温声道:这房间早在三年前便备好了,如今终于等到它的主人了。 第251章 你的房间与我的在一处,师弟有甚需要走过条走廊来寻师姐便是。若觉得不自在也定要说,这一半峰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师尊时常不回来,只将此处当做家便是。 怀胭? 少年垂眸,被她牵住的手掌微蜷,倒像是反握住她似的。 可下一刻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转而退了退,像是要推开她的手。 师姐。他轻声道。 沈纵颐笑着将手指插.入他指缝中,不给他逃离的机会:怀胭不必拘谨,师姐平日里除了修炼便无其他事务。你来了后,便是师姐除修炼外最在意的人了,日后少不得相伴的。 她诚心说这些话膈应少年,话音刚落果然见少年面色骤然一变,清亮的凤眸微颤,像是震愕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 沈纵颐见状,仿佛不安地蹙起细眉,嗓音因失落而微微低哑:师弟这幅表情是不喜师姐吗? 我少年哑然,欲言又止,似要解释些事情。 但沈纵颐先一步开口,用一副令人见之便心神摇曳的脆弱神情,低落道:我知道了金乌州修士尽厌我废灵根却能占据剑尊首徒的位置,多的是人不喜我师弟是天生剑骨,瞧不起我,也是应该的。 她松开手,眉目委顿,方才见师弟心喜过度,不由得冒犯了师弟,怀胭师弟你莫怪。 说罢,她抬起头对卞怀胭露出笑容。 但这笑太过勉强,与其苍白自厌的神情一起,简直是组成了把钝刀子狠狠扎在看者心上。 师姐,其实我卞怀胭启唇,欲说话。 沈纵颐抬起纤白手指,抵住他张启的唇瓣,轻叹道:不必多言。师尊与你才该是师徒,师姐能有今日已是不错了。师尊面冷心慈,我爱敬他,你作为他真正的传承者,师姐不说爱屋及乌,只是对你们都是一等的亲近。 怀胭,师尊没有放弃我,我会倾尽全力报答他的恩情,为此我也会不竭余力地帮你当然,只要你需要的话。 沈纵颐这一番话落下,卞怀胭只觉得心中陡然燃起一团烈火。 灼得他生出千般情绪。 有对邬道升朝鉴的愤怒,也有对面前女子的怜惜。 她若是得知 但她不知道,无知单纯地把邬道升当做救苦救难的神仙了,还以为她的师尊是天底下第一好的。 卞怀胭眼神复杂地盯了沈纵颐半晌,而后伸手反握住女子纤手,师姐,怀胭也会保护你的。 沈纵颐愣了下。 她抬起眼看向卞怀胭,发现他目光诚挚,竟无虚假之意。 当即露出动容微笑,明眸水色潋滟道:怀胭 少年被她用这般柔情蜜意的眼神专注望着,不由得脸生红晕。 沈纵颐蓦然伸手拥住少年劲瘦腰肢,娇嫩脸颊埋在他胸前道:多谢你怀胭,有你在,师姐再也不孤单了。 真是的。 卞怀胭被这一抱,浑身上下都绷紧了,像个木头一样。 鼻腔里萦绕着女子的暖香,柔软顺滑的发蹭着他的下颌,那痒意直达心底。 他竟而想起朝鉴离开前的咕哝。 怎可如此以貌取人,太大意了。邬道升到底怎么教的徒弟。 是啊,邬道升这个剑尊到底怎么教的徒弟。 明明是剑尊首徒,修的无情道,竟然还这般柔软多情,对刚见面的师弟便袒露心声,直言喜爱。 这么脆弱 半晌,少年颤了颤长睫,将手掌轻轻落在怀中女子柔嫩的肩膀上。 好天真的陆浑山大师姐。 明明是师姐,却始终让人想要保护她。 废灵根修炼,应当很辛苦吧。 卞怀胭入住一半峰后不久,沈纵颐便遇到了江春与。 江春与气质清冷,是药修尊者的幺徒,修炼资源丰富,修炼速度与卞怀胭一样的迅速。 同是陆浑山的天之骄女,但这一切本和沈纵颐无关。 直到那日,沈纵颐深夜从后山幻境中出来,鲜血淋漓狼狈不堪的她连最低级的清洁术都施展不出来。 但她又不愿以如此凄惨形象回一半峰,徒惹过路者嘲讽。 后山有口冷泉,虽无灵气但常年清澈。 她便服下吊着命的灵丹而后脱下血衣,浸入冷泉里等待灵丹生效。 沈纵颐? 忽闻一道比泉水还冷冽的女声。 沈纵颐回眸,恰与岸上的江春与对上视线。 江她顿了顿。 江春与便神情淡漠地补充道:江春与。 沈纵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半峰与二机峰鲜有来往,意外相遇,这名字竟一时忘却,江同门海涵。 第252章 无碍。着白金内门弟子服的女子淡淡道,她眸光浅淡地从沈纵颐身上划过,你受了伤。 她道。 沈纵颐微僵,而后勾起笑容不在意道:轻伤而已。 江春与浅色眸子顿时低下,定定地看着她,我是药修,兼之修医道。 神色微羞赧,沈纵颐见瞒不过去,便抿唇小声道:还望春与替我保密。 月色如银,泉水粼粼。 水中女子浓密黑发披在肩上,水光映射着白皙双肩,更衬得其莹白如玉。 她抬起一双眉睫乌浓的眼睛,红唇湿润,神情真切。 江春与屈起长指,侧开眼神,淡声道:我并非多嘴多舌之人。 耳边落入女子松了口气的动静,而后便听见沈纵颐笑道:多谢你,原以为江同门不容亲近,原来是我看错了眼,你真是个好人。 这便是好人?江春与回眸,看向沈纵颐。 后者弯眸对其笑得嫣然:自然了,可并非所有人见到我都会报以善意的。春与方才明明可以一言不发地离开,却还是答应了我保守秘密,这对我而言已是极好的人才会做的事了。 她口中所说的不报以善意的人江春与大抵猜出她说的那些人是谁。 废灵根的剑尊首徒,注定会受到诸多流言蜚语的攻击。 江春与垂眸,没想到沈纵颐竟如此天真。 轻易信人。 这种性子,也太容易被人伤害了。 泉水阴寒,你伤重如此,不宜久浸。 或是沈纵颐出乎意料的纯善触动了江春与稀薄的怜悯心,她低声多言了一句。 沈纵颐对她笑得更漂亮了,多谢春与。 江春与嗯了声,却没见女子从泉中出来。 她拧眉,你? 沈纵颐轻咳一声,脸颊微红:我没有灵力,进不去弥子戒。 衣裳都在弥子戒中。 江春与意识到她言外之意,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发热,虽然同是女子,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从自己的弥子戒里拿出一套全新的衣裳,顿了顿,又细心地拿出吸水的绸段,将它们一起轻手放在岸边,便转身退进黑暗中。 沈纵颐轻轻道了谢,随之便是一阵淋漓水声。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江春与背身听着,眼前莫名浮现出女子白皙若雪的削肩,脸颊更热了。 江同门? 极近的距离,忽然听见一道柔弱女音,江春与这才发觉沈纵颐已换好了衣裳。 她收紧掌中才拿出的灵药,转过身。 多谢赠衣。我明日定去二机峰回礼。 江春与视线在沈纵颐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方回神道:不必回礼。 这怎么行?沈纵颐双手握住她的手臂,娇怜地晃了晃,我本来就没甚同门可来往,如今见江道友如此可亲,心生欢喜,自当要回之以礼了。你可千万别拒绝 江春与沉默地看着臂上的手。 沈纵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霎时间像被烫了一般松开手,又退了一大步,轻声道:对不起,我我的动作有些轻薄了,惹了江同门不喜,是我不对。那回礼我让师弟送去,我便、不去了罢。 她似乎很难过。 江春与抬眸看向沈纵颐,抿了抿唇,平声道:没有不喜,我很喜欢。 话声未尽,已和对方亮晶晶的满是欢喜的眸子对上。 这下换江春与像是被烫了一般躲开,还别扭地解释道:我平日也没有同门来往,若是你愿意,你我可以 愿意!沈纵颐轻呼一声,惊喜地上前拥住江春与的腰,她刚从泉水中出来,身上还附着着湿润的气息,和着她本身的香气,冷香扑鼻。 春与,你唤我纵颐罢! 嗯嗯。江春与第一次和人如此亲近,不自在极了,但不知为何,心底竟随之生出淡淡的欣悦。 她比沈纵颐高,是以可垂眸看对方。 看着沈纵颐眼神澄澈,喜欢极了般拥住自己,清冷面容不自觉地微微舒展。 真漂亮,像乖巧的灵兽一样。 这是我自己炼的灵药,对恢复灵力很有用。 沈纵颐惊喜地抬头看向江春与,春与,你真好。 而后竟就着她的手指,将灵药含入唇中。 江春与一怔,反应过来指尖的湿润出自何处后,脸色兀地红透了。 你你日后不要这样了。 对不起沈纵颐垂眼,眸光微黯。 第253章 江春与唇线轻抿,伸手不甚熟稔地抚了抚女子黑发,算了。你不要对旁人这样了。 嗯!她很好哄。 江春与注视着沈纵颐重新绽放的笑脸,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沈纵颐最初不知晓江春与和卞怀胭是外来者。 陆浑山时年最出彩的两位天才都与她关系匪浅,因而在那段时间里,沈纵颐总能获得额外的修炼资源。 在对方倾尽全力地为自己付出时,沈纵颐并不是完全冷心冷肺地旁观。 她也曾即便只有一瞬间,她还是真心地想要待卞怀胭好,也想和江春与做一生的好友。 直至卞怀胭在一半峰峰顶敞开胸襟,对着整个陆浑山大喊:师姐。 沈纵颐仰头看万众瞩目的剑道天才,正当动容之时,忽而听到一声冰冷机械音:沈纵颐好感度85。 真是扫兴。 沈纵颐眸子冷下,然后在时紧时松的山风里走上峰顶,牵住少年的手。 与少年一前一后地走下了山。 下山后,卞怀胭对她撒娇,她一如往昔地温柔应下,于是又听到那机械音道:女主好感度90。 外来者。 沈纵颐当时脑中忽而冒出这么个词。 翌日见到江春与,她又认出自己的挚友也是和师弟一样,都是不怀好意的外来者。 这世间究竟甚么是真,甚么是假。 沈纵颐怀疑冰冷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划过。 后来明白情意是最无所谓真假的。 此时真情终究有一日会化作假意。 只有强大的力量才是真的。 第二世,她因先抱着冷眼算计的心靠近卞怀胭与江春与,于是并未在他们二人身上跌过跟头。 反倒是这二人后期反目为仇,为争夺她而彼此攻击。 沈纵颐期间境界回落过许多次,终于明白靠修道是强大不了的。 于是假意爱上魔尊,为其堕魔,任金乌州那些人如何心痛难过,她终究还是爆体灭了世。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卞怀胭和江春与知晓她堕魔的那段时间,这两个人都有些痴怔,比她这个堕魔者还像个魔。 之后就再也没从二人身上听到过那道诡异的机械音。 再见他们也察觉不到其外来者气息。 沈纵颐疑惑,却不感兴趣。 堕魔不久,便爆体了。 这便是她的第二世。 从此世起,她再也不相信谁。 一瞬都不曾。 第102章 回陆浑山(一) 修真界第二次灭亡, 天道亦随之消失,只有规则强撑弱力维系着世界本源不散。 外来者们的统治者见到规则时,冰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 但他意外坦诚地对规则道, 是他们的错。 即是卞怀胭和江春与的错。 规则亲眼见到这两个外来者后期丧失冷静的行径, 因此并未反驳。 外来者的统治者, 即归宥, 再次逆转了修真界时空, 并代替了消失的天道成为了世界的新天道。 他成为天道后,与规则道:此界力量强大,若是彻底毁灭将殃及众多, 这次务必叫沈纵颐不得灭世。 焉极是规则, 与天道虽然互相钳制但到底力量同源,因而明白归宥的意思。 于是同意了第三拨外来者的入世。 今熹和今廿,加上新天道的监视,以及外来者们的新统治者的牵制,这次应当不会再出差错了。 焉极这时才知道外来者们的统治者有个专门称谓:主神。 它得知此称谓的时候很是不舒服。 在规则这里,世间只有一个真正的神, 那便是千百前堕入虚无的魔神。 其余都是冒牌货。 这第三世,便是沈纵颐正在经历的这一世。 这次她从邬道升飞升五十年后开始新人生。 卞怀胭和江春与就焉极视角而言他们二人已不再是外来者,而是成为了修真界的普通修士。 同时因为时空逆转, 他们也忘记了自己身为外来者的记忆。 如今修真界尚存的外来者,只有今熹今廿沈纵颐眸中暗金色褪去,纤指绕着金链, 眼神漠然。 焉极不知道这次进入修真界的外来者主神是谁。 但想必今熹今廿知晓。 几百年的时日, 化作回忆却在转瞬间便过了一遍。 沈纵颐不知为何, 没有许多复杂心绪。 或许是因为真正激烈的情意都在前两世消耗殆尽了,她如今只想达成百年都未能完成的夙愿, 将这些天之骄子们踩在脚底肆意羞辱。 焉极道,只要她杀个外来者,便可以得到魔神魔灵,这真是再简单不过的条件。 当务之急,是回陆浑山。 纵颐 沈纵颐眸光一顿,抬起头看向声源。 第254章 窗棂不知何时被打开,卞怀胭单手撑着窗沿跃进殿内。 怀胭? 是我。卞怀胭甫一进殿,便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她,到她面前应了声,长臂一展即将她揽入怀中。 他紧紧抱着沈纵颐,低沉声音轻叹:纵颐,你终于回来了。 沈纵颐皱了皱眉,我离开了几日? 卞怀胭下颚抵在她柔软发顶上蹭着,阖眸轻声道:足有半年了。 竟然这么久? 沈纵颐仰头,唇瓣不经意划过男人喉结,她不在意地忽略这个意外,而后问道:归宥呢? 卞怀胭喉结攒动,抱着她的手掌转而攥住了她双肩,闻言垂眸盯着她说:听说他去闭关了。 闭关?沈纵颐不解,归宥既把她囚在主殿,何以不管她就去闭关了? 他必不是闭关,而是在找解决她的法子去了罢。 身负天道职责,却有失责之险。 怎么说也会弥补的。 卞怀胭低低地嗯了声,他一直专注地望着沈纵颐,在她沉吟时忽地问道:这半年里,他带你去哪儿了?我翻遍了整个修真界都没找到你们的影子。 他真的快找疯了。 这半年里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沸腾凶戾的心在感受到她的气息时方平静下来。 一个幻境罢了。沈纵颐推开卞怀胭,垂眸看向地面,怀胭不必这般在意我,我一个堕魔,没有修为,总之是活不长的。 不会的!听到她如此平静地说自己活不长的话,卞怀胭心脏一缩一缩地发疼,他抓住沈纵颐的手臂,矮下身偏执地盯着她,缓缓道:我不会让你死。 很快,我就可以成功了。 他不知所以地说完,目光下移,定在她的脸上不动了。 沈纵颐抬眼,澄亮的眸光对上他晦暗的眼神。 怀胭?她轻声唤道,红唇微启。 怀胭?见其沉默不语,沈纵颐不由蹙眉,再次唤道。 卞怀胭纤长的睫毛微颤,目光上移,落在她漂亮至极的眉眼上。 纵颐。他如此缱绻地柔声唤出她的名字。 沈纵颐疑惑启唇,正待询问,唇齿霎时被另一张温软封住。 唔! 她受了惊,开始慌乱推阻压过来的男人胸膛。 卞怀胭深沉眸光看了她一眼,在她抗拒的神情上一顿,而后遽然钳住她削肩,堪称凶恶地咬住她的唇。 师姐他咽着叹息和满足,一寸寸舔舐起她的唇,俊逸非凡的面庞蒙着暗光,痴迷的表情显得阴郁又狂热。 沈纵颐在卞怀胭看不见的时候,眼神冷静地看了他两眼,抗拒的手微顿。 卞怀胭是魔界大护法来着。 而且对她多有痴恋。 她试探性地环住男人劲腰,果然感受到手下精悍的身子一僵,而后便更用力的抱紧了她。 唇上酥麻细细密密地传遍全身,沈纵颐仰起长颈,攀住男人宽实的双肩。 怀胭 金链铮铮响动,沈纵颐抬起柔曼双臂,环住卞怀胭的颈,细链挂在他身上,随着她的仰动而发出声响。 卞怀胭停下,嗓音喑哑:师姐,怀胭真的很想你。 沈纵颐抬眸,男人俊美的脸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时鲜艳意气,望着她时的眼神专注而柔和。 她低声问:不是说不再唤我师姐了吗? 卞怀胭扣紧她细腰,鼻尖蹭上她的眉间,他轻声解释道:师姐,纵颐,可我不唤你师姐,总觉得被你疏远了。 师姐师姐 高大的男人一声迭一声地唤着,像是被冷落许久的孩童渴求他失去的关切。 他边唤边不住地啄吻起沈纵颐,从眉到眼,从鼻尖小小一粒的红痣到湿润的红唇。 去那儿。 沈纵颐趁着罅隙里用手指抵住卞怀胭的唇,她看向不远处的床幔,温柔地抚了抚男人精致的唇珠。 卞怀胭嗯了声,蜜色瞳孔痴望着沈纵颐的笑。 多少年了终于得到师姐的笑了。 一把横抱起女子,卞怀胭抱着沈纵颐走向床畔,而后将其轻轻放下。 沈纵颐松开手,卞怀胭眼神微亮,抿唇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唇边梨涡深深:师姐,我可以吗? 沈纵颐宽和笑道:怀胭。 她单单是用柔和的语调唤了他一声名字,卞怀胭便感到无上的喜悦。 他知晓这是师姐的允可,眸光更是晶亮,而后,他俯下身,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绣着繁密花纹的裙摆。 男人宽阔的背肌隐没于奢靡繁华的花纹之中,劲瘦后腰紧绷,呈现出的肌肉线条紧实而动人。 沈纵颐仰起细白长颈,明眸半闭,纤白的手指随着阵阵欣悦而不由得用力蜷起。 第255章 邬道升冷眼望向床幔后的两道人影。 谪仙般的俊容沉冷无比,令人望之生怵。 他来魔宫找归宥,找前主神要他这个现主神的记忆。 但是没想到能见到眼前这一幕。 沈纵颐她是被强迫的吗? 主神冰冷的眸光在女子眼尾泪光上顿了顿。 她似乎并不难受。 沈合乾和她那样时,她也会露出这般靡艳神色。 他没告诉沈合乾他们之间互通五感。 沈合乾和女主经历的一切,他亦身临其境。 没有情窍是一回事,那些细致入微的感受又是一回事。 邬道升倏地抿紧唇线,脸色阴沉得要滴水。 半晌,殿内声响渐歇。 女子微哑的嗓音动听迷人:怀胭,我累了。 师姐睡吧。卞怀胭小心将沈纵颐额角湿润黑发撩至耳后,声音柔得像春水:放心,我会带你离开的。 沈纵颐笑了笑,把他压下来,吻了吻唇角:带我回陆浑山,怀胭。 卞怀胭静了会儿,终于道:好。 二人相拥而眠。 邬道升在外面看得剑眉紧锁,而后遽然负手离去。 第103章 回陆浑山(二) 翌日, 归宥没出现。 沈纵颐撑着额头,手腕垂下金链,在眼下闪烁着摇晃的微光。 卞怀胭在不远处穿戴衣裳, 正将腰封扣好, 窄腰劲瘦有力, 背身阔挺结实, 高马尾随着他的抬眸而在肩后左右摆动。 他一抬头就看见沈纵颐在望着他, 不由得心神微滞,放下手走过去:师姐醒了?还累吗? 倒是不累。沈纵颐被他扶着坐起来,笑意微微地看着男人俊朗面容:归宥昨日走时在殿外布下了阵法, 怀胭这般莽撞进入不会被发现吗? 无碍。听到沈纵颐关切的话语, 卞怀胭忍不住扯开明媚笑容,他黑眸光亮,十分欣悦:昨日见到他,他竟不知怎的魔力大减,这番闭关可是要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便是他没有受伤,怀胭也早做好了准备。 沈纵颐手掌搭在卞怀胭手背上, 闻言眼神一动:准备? 卞怀胭反手抓握住她纤细柔软的手,爱极了地握紧,嗯, 我准备杀了他。 沈纵颐微顿,怀胭,你如何杀得了归宥? 我知道师姐言外之意。卞怀胭毫不遮掩, 他微微一笑, 为这一日我已准备了多年, 如今魔宫十之八九都是我的人,事成已是必然。归宥不屑心机谋权, 绝料不到终有一日会被他所鄙薄之物所害死。 沈纵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她也不曾料到,卞怀胭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相处多少年,竟然没看出他有如此野心。 紧紧盯着沈纵颐的面庞,见其怔忪不语,卞怀胭靠近道:师姐为何不说话了?是嫌怀胭手段肮脏吗? 他说罢,笑了两声,而后吻上沈纵颐眼尾,轻声道:师姐莫要担心,待我得了魔界,便会做回您喜爱的师弟的。 而且师姐,归宥是个魔头,人人得而杀之,您不必同情他。 卞怀胭只说了杀归宥的理由,却没多说他是如何将魔界十之八九的人纳入囊中的。 想必他不可能对沈纵颐说的。 但他绝口不谈,沈纵颐也深谙其中血腥黑暗。 不过她假意不知,充当卞怀胭眼中纯善的师姐:怀胭,你切莫小心。 嗯。卞怀胭垂眸望着女子娇嫩花容,语气温柔如水:怀胭原先不想对师姐说这些的,可是实在不想对师姐有所隐瞒。 师姐可厌恶怀胭行事狠辣? 问完,卞怀胭两只黑透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红唇,只恐其中说出令他难以接受的言辞。 如若师姐说是他也不会停止,他更不会放走她。 随着女子沉默的时间愈长,卞怀胭眼中暗色便愈深,好像凶兽揭开了纯真的假面,露出其中阴暗恐怖的占有欲。 沈纵颐掀起眼帘,对上卞怀胭黑沉的双眸,抿唇摇了摇头:怀胭在师姐心里永远是天下第一好的师弟。 所以,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罢,怀胭。师姐相信你。 男人阴冷的心忽而松软无比,他松了口气,而后忽而恼恨于自己方才生起的阴暗。 师姐何等光华之人,会心生慈软再应当不过。 不过幸好,他只说会杀了归宥。 归宥迫师姐堕魔,又在陆浑山杀了许多金乌州修士。 师姐即便心软,也不会阻止自己。 师姐这样好的人 卞怀胭定定地看了沈纵颐半晌,后者不解笑道:怀胭? 第256章 师姐卞怀胭喟叹一声,心头酸软,依恋地将头蹭在女子芳香的白颈间,师姐,你真好。 沈纵颐笑着摸了摸男人后脑,好啦,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对师姐撒娇呢? 卞怀胭闷声笑,侧过脸枕着女子温软肩膀,师姐,此间事了,你与怀胭结为道侣罢? 沈纵颐微怔,道侣么? 卞怀胭察觉到她口吻中的迟疑,抬起头看向她:师姐不愿意?是不喜欢怀胭? 怀胭,这还太早了。沈纵颐避开他的眼神,红唇抿起:日后再说也不迟。 我尊重师姐的意愿。卞怀胭知晓师姐并无恋慕的修士,因而并不急于一时。 他乖顺地起身,将师姐柔软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上,正色道:师姐,怀胭等您。 沈纵颐顿了顿,而后叹了口气,勾起卞怀胭下颚,俯身在其唇珠上含过,怀胭,师姐这幅孱弱身子,只怕在魔界活不了多久了。师姐不愿意耽误你。 卞怀胭被她亲得神智糊涂,唇瓣艳□□人,潋滟的凤眸眨了眨:魔界阴冷无日,这是魔界的错。师姐放心,怀胭明日便将你送出魔界,带你回陆浑山修养。师姐切莫再说这些话了,怀胭听不得。 明日啊沈纵颐抽回被卞怀胭握在胸前的手,轻轻按了按眉心,脸色陡然苍白起来,她侧眸看向窗外黑夜,眼中闪过忧愁。 今夜,不现在就去!卞怀胭不仅是听不得师姐的虚弱,更看不得她眼中的愁绪。 他夺魔界的目的本就是想保护师姐。让师姐永远欢喜,其余一切尽然不管的。 已经等了几十年了,再等一时半会又何妨。 更何况卞怀胭想起昨夜亲密,眼中笑意如蜜:师姐,走,怀胭带你回陆浑山。 果然,沈纵颐听说能回陆浑山,当即握住卞怀胭结实小臂:怀胭,当真吗? 卞怀胭凤眼中笑意加深,怀胭对师姐从不作假! 怀胭 芬香袭来,卞怀胭白皙俊容欺在女子颈侧,慢慢地红了脸:师姐,你要好好修养,要是在陆浑山受欺负了,一定要告诉我。怀胭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要是有谁又瞧不起你,不要再对他们笑了,他们只会 沈纵颐笑着打断道:好啦怀胭,师姐知道了。 卞怀胭抱紧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肢,闻言轻哼,师姐,你不知道。 你不可能知道,当那些嘲讽你的人看见你的笑时,那眼底的惊诧和暗色。 他们本来是想鄙夷你的,但却因你的笑容而生出更多可恶的心思。 不过幸好不知道。 卞怀胭眸底滑过滑腻的侵占欲,若是师姐知晓有这么多人对她不怀好意,该会害怕了。 师姐有他就够了。 魔界地牢。 归宥一袭深黑长袍,俊美无俦的脸庞微微泛着白。 在他身旁,邬道升着白裳立着。 女主要回陆浑山了。 见归宥只是盯着半空影像不动,邬道升冷冷道。 归宥起眼淡漠地扫过白衣主神,薄唇紧抿,转移话题道:你来找我何事? 邬道升深冷的眼神微抬,极黑的瞳仁定在影像中与卞怀胭拥在一起的沈纵颐身上。 不知是不是占据的这具分魂属于她的师尊缘故,望见自己首徒与个低贱野徒亲密无间,竟如此刺眼。 归宥顺着邬道升的视线,看见温柔浅笑的女子,他心口一紧,面色沉了下去:你想对她做什么? 主神垂眸,冷声道:你占了归宥魔尊的身份,将女主囚禁也罢,为何还不走剧情? 归宥嗓音霎时变得阴冷:你胆敢害她,我必拉着快穿局陪葬。 主神薄薄的眼皮微抬,神情平静至极,在昏暗的地牢里竟显出几分诡谲:你对她生了情。 闻言,归宥停顿一瞬,脑海中浮现出沈纵颐赤脚踩在他肩头的景象,她恨他,恨不得把他羞辱到泥里去杀了他。 可他 归宥敛眸,收起阴狠神情:你来找我究竟为甚? 望着避而不答的归宥,邬道升无波无澜的黑瞳生出轻微嘲意:来瞧你新生的情窍。 情窍归宥轻怔,不自觉抚上心口。 他的手冰冷而修长,抵在胸前,冷意直达心肺。 但确实是有了心。 缓慢跳动的、时刻感到煎熬痛苦的心。 魔没有心,主神没有情窍。 如今他一概都有了,用这颗心和情窍感受的却是无尽的酸痛和挣扎。 第257章 我不会让她死。半晌,归宥放下手,低声道。 邬道升眼眸极冷,你保证不了。 此界规则偏心女主,即便前主神化作天道也不能完全抗衡规则之意。 主神容不得《仙行》再出半分差错。 他当即便直截了当地对归宥道:我所占邬道升分魂身份,拥有邬道升记忆,但在女主面前却以一凡人面目出现。 你可知缘由? 归宥蓦然神色微变,他抬眸将邬道升的模样细细打量了一遍。 沈合乾。他道。 邬道升长眸微眯:你果然知道。 归宥紫眸晦暗:你用这具身子对她做什么了? 邬道升冷冷看他,反唇相讥:这具身子是她兄长,你以为我会用他做什么? 归宥不躲不避地盯着邬道升那张熟悉的脸:沈合乾是她凡间兄长,他二人情深义重,百年过去,再见惨烈死去的兄长,你以为她会做什么? 邬道升静声,想起初见沈纵颐时她的拥抱。 娇弱而苍白的女子,伏在他怀里哭泣。 一声又一声,脆弱得如雨天檐瓦下被雨水浇得直不起茎的茶花。 在邬道升的记忆里,他的首徒便是这般细弱如花的女子,不仅孱弱得不堪一折,还有比花蜜更甜润的温柔情意。 她只是哭。 良久,邬道升道。 归宥莫名心口紧缩,竟而也不由想起那些湿濡的温热的泪水。 她在他怀中的确哭过,泪水濡湿了衣襟,哭得悄无声息,却比任何嚎啕更能扯人心疼。 抿了抿唇,归宥指尖动弹,虚空浮盈一阵,再定眸他宽大的手掌中已握住了两截细长金链。 他收回阎君鞭,转身赶客:待沈纵颐活过《仙行》结局,此界便会关闭,再不受你快穿局监视。剧情走不走又有何所谓,只要女主活着就可。届时,你也不必再停留此界。 你快穿局?邬道升若有所思,你竟自甘成为小世界土著。 归宥淡声:我已是此界天道,与快穿局自当该泾渭分明。你们想从沈纵颐身上获得天道力量,待她活过剧情点,我自当会给快穿局。 时空乱流离快穿局很近了,你作为主神有护佑快穿局职责,想必不会拒却超s世界的天道力量。 邬道升眸冷如冰:我任主神时,你道来《仙行》做天道是为监查女主走完剧情点而不灭世,从而保住此界全盛力量助快穿局躲避乱流之难。如今剧情将崩,你剩的那么点力量又有何用。 归宥不会不知这些。 知道还想用这种低弱筹码与快穿局交易。 怕是生了情窍,也开了蠢窍。 归宥,你说你与快穿局泾渭分明,那好,我已销尽你在快穿局一切残余权限。如今,你便好好做你的天道。 邬道升侧眸,无情眉眼如附着寒霜:现在,你应将我的记忆尽数奉还了。 第104章 见故人 邬道升最终没有得到他的记忆。 主神之前的经历与情窍般, 湮灭便是湮灭了,一干二净,了无痕迹。 前主神归宥背过去的脸色冷沉着。 他其实记得主神在入快穿局之前的身份, 但那又如何。 再山海难移的情意, 在情窍湮灭的那一刻也尽付在时空乱流中了。 成了主神之后, 过往已和路边碎泥枯草无异。 邬道升若是知晓那些过往, 只会以此为由对沈纵颐更无情。 主神向来容不得世界任务出错的。 对这一点, 归宥最深有体会。 归宥不知晓自己现在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可只要沈纵颐活过灭世剧情点,诸般后果便由他承受又如何。 天道自有承付。 规则此言正解。 见归宥如此情状,邬道升漆瞳生冷。 稍顷, 主神在魔界留下能监影的无形之物, 转身离去。 女主在这时回陆浑山,一下将往后的剧情全搅浑了,他不得不更近身监探。 如今进了《仙行》的快穿局诸人随着和女主相处时间日长,一个一个都如着了魔似地要扬善心护佑她,根本连快穿局的任务都忘干净了。 那今熹今廿二姊弟,除了今廿心性冷硬些, 今熹却早已有沉沦之志。 主神蹙额。 将执掌快穿局便遇此阴诡的超s世界任务,前所未有的女主、前所未遇的失败攻略,以及即将到来的能够摧毁三千小世界连同快穿局的时空乱流, 都亟待他去妥善处理。 卞怀胭舍不得沈纵颐,但自知让师姐留在魔界不仅会害得她忧思难排伤神伤心,而且难以确保他血洗魔界的计划能做到滴水不漏。 因而还是将沈纵颐护送到了陆浑山山脚下。 第258章 虽不知阎君鞭因何被收回, 沈纵颐也无意去管。 仰目是云雾环绕的熟悉山头, 丰沛灵气不住地将身周环绕的魔界血气涤荡除尽, 她目露怀念欣喜,叫一旁的卞怀胭见了忍不住微露醋意。 这道貌岸然的陆浑山究竟有何好。 师姐卞怀胭环住沈纵颐的腰肢, 低头欺近女子脸颊,委屈道:怀胭此番离去,怕是要忙于清缴邪魔而无暇时常看望您了。怎么办师姐,我现在就开始闹相思了。 被卞怀胭从身后抱住的沈纵颐,闻声扭过头,轻柔地啄了下男人温凉唇瓣,不必如此,两心牵悦,自不在这朝暮相处。 牵悦?卞怀胭惊喜看向沈纵颐,师姐亦心悦于我?! 沈纵颐但温柔浅笑,不言不语。 卞怀胭只觉得这就是默认,当即难掩喜色,猛地将沈纵颐抱起来转了一圈,而后深深俯吻下来。 一吻终了,二人唇瓣都泛着红润水色,卞怀胭凤眼亮如灿星,开始一遍遍诉说着他的爱意。 沈纵颐抿了抿酥麻红唇,因这点酥意便勉强听了会儿卞怀胭的满腔柔情,但很快不耐,厌烦他呶呶不休,面上不显,只温和提醒:陆浑山巡卫弟子众多,怀胭莫要多做停留,以防被伤。 卞怀胭下意识想道他不惧那些巡卫,可转念想到师姐心善,不能让她见血,于是咽下狂言,温文小意地嗯了声。 师姐,怀胭便去了。 去罢。 堕魔剑修犹自念念不舍,师姐,怀胭当真去了。 好。 师姐,怀胭 是谁!谁! 忽而一阵喧嚣警备的声响强行打断了卞怀胭的离情戚戚,那两道粗矿男音落地,四周顿时响起御剑之声。 于是卞怀胭被沈纵颐催促着离开,他离去前还千叮万嘱咐她:受了欺负就用传界石告诉我,怀胭一定为师姐讨回公道!。 魔雾乍起,沈纵颐眼中闪过一丝腻烦。 卞怀胭太粘人了。 待其身影消失,她立在未能消散的深色魔雾之前,背对着闻声赶来的诸多巡卫弟子。 何人在前! 魔息浓郁,血味刺鼻。 闻到魔修气息,剑修们顿时生出十二分的警惕。 总巡卫弟子暴喝一声,寒光凛冽的长剑直戳沈纵颐背脊。 转过身来。 冰冷剑意顺着纤弱脊背滑上脖颈,沈纵颐垂眸看着从乌发中探出的雪白剑尖,眨了眨眼,眼眶霎时泛起薄红。 刀剑无眼,她没有莽撞转身,而是轻轻地唤了声师弟。 那总巡卫弟子素来耿直严肃,听闻这声轻软如花瓣的唤声,耳根子麻了一瞬,但更加分毫不让,冷声斥道:谁与你师弟师兄,你这放肆魔修,胆敢折辱我陆浑山弟子! 斥罢,剑上已蕴起杀意。 众巡卫本只围绕在沈纵颐身后,自魔尊归宥杀了山门蛇妖后,魔界中时有魔修来陆浑山山脚作恶,对战几次后,巡卫们便也养成了见魔修便拔剑杀之的习惯。 可当听见这声师弟后,巡卫们中有个弟子眸光微闪,不自觉地绕到前面去,欲看这女魔修的真面目。 其余巡卫见状正要拦人,却忽而听到他激动喊道:大师姐! 什什么? 巡卫们愕然,手中剑不自觉有些垂落。 他们仔细回味着女子声音,发觉那声音当真是像极了大师姐。 再瞧那背影长发,这不正契合失踪已久的师姐身形吗?! 总巡卫弟子皱紧眉头,魔修诡计,掌门早道师姐已身陨 大师姐!师姐!! 他未尽之言被诸多看清女子面貌的弟子们的惊声呼喊给打断。 严谨的总巡卫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剑意只盛不减。 当女子清艳绝伦的面容映入眼帘时,总巡卫坚毅神情恍惚了起来,他不由呢喃:师姐 沈纵颐抬眸,对上他惶惑的目光,微微一笑:是你啊,师弟。 总巡卫弟子正是在一年多前试剑大比上的第一名,沈纵颐在大比上吐血,拒却了众弟子的灵力输送而站立不稳时,正是他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师姐。 当初光风霁月的陆浑山剑尊首徒,如今额上却生着血红魔纹,脸色苍白虚弱,经历多番非人折磨却还记着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弟。 总巡卫弟子铁打的心也忍不住酸涩,两眼微红,如当初那般主动伸手扶住了师姐,哽咽道:师姐,您回来了。 沈纵颐含笑,而后问道:方才听你说,掌门? 总巡卫扔掉长剑,专心致志地扶住师姐纤弱手臂,轻声答道:掌门自您被魔尊掳去魔界后不久便突破了飞升期,但掌门心念您安危,始终没有引下雷劫登上天梯。他在半年里去了魔界数次,最后一次便在昨日,他带来您您身陨魔涧的消息。 第259章 朝鉴的修为已达飞升了吗? 修为已满却不登天梯,为的是救她? 沈纵颐不信,但对关切的众弟子露出黯然神情。 师叔待我意一向极好,本无面目回陆浑山,只是我堕魔后修为尽散,怕是活不长久,但实是命不久矣,想着死前能再见见心中牵挂,方能了无遗憾。 师姐!怎会如此师姐?!定是归宥那魔头造的孽! 一听到沈纵颐命不久矣的话,弟子们欣喜的心情顿时重新灰暗起来。 他们又惊又怒,口中狠狠骂了几句归宥后,便对着虚弱但坚忍的女子表达他们数不尽的的担忧和心疼。 师姐莫要想这些了,您不知晓自您离开陆浑山起,整个陆浑山有多思念您,若非江长老严苛抓弟子们的修炼,只怕山门早被那魔修攻破了。如今您能回来,我们不提多高兴了。 是啊师姐,您曾是我们的榜样,无论您有没有修为我们都一样地爱敬您的。而且我们陆浑山甚么宝物没有,定会为您治好顽疾的! 沈纵颐面对诸多宽慰仅仅一笑了之,眉心魔纹随着笑靥而微微展开。 绝色面庞在这额间血纹下生生多出几分昳艳,比起堕魔前温和清华的剑尊首徒,如今的大师姐更脆弱也更惑人了。 其实他们都不敢说,若是师姐结了道侣契,便能共享道侣寿限从而延长命期。 他们没说,是因为不想当众说。 带着师姐往二机峰主殿走的众多弟子,望着被拥在中央的绯衣女子,话音不自觉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不见。 到了二机峰峰脚,已见泱泱弟子。 弟子正首前立着着藏青色硬挺衣裳的长老们,在穿着严肃的长老们中,朝鉴一身宽袖白袍显得格外突出。 早在迎沈纵颐入山门的那一刻,已有巡卫将师姐回来的消息传音给负责的长老,不消一刻时候,自上而下整个陆浑山都得知了沈纵颐回来的消息。 没有不想立刻放下手中事冲到山门去的弟子,但是每次掌门从魔涧回来时他们就是这样迫切冲过去的,每次都是满怀希冀而去满腹失望而归。 如今却是近乡情怯似的,不敢上前。 于是乌泱泱近万人都候在二机峰,二机峰一时人满为患,连峰内那棵千年老桂树的树杈子上都站满了翘首以盼的山门弟子。 视野中出现那抹纤弱身影时,众人呼吸一滞,手中剑纷纷不稳颤抖着发出剑鸣。 沈纵颐甫一露面,弟子们自觉为其清出一条空白道路。 她莲步所至之处,人群分拨,送出干净台阶。 大师姐师姐 沈纵颐笑着应和打招呼的弟子们。 待其走到众长老前时,衣袖上已沾了好些不知是哪位师弟师妹的泪水。 她终是停下,仰目看向神情复杂的长老们。 一时两方静默。 沈纵颐看向保持着笑貌但眼中并无笑意的朝鉴,顿了顿,转移了目光朝着他身旁的江春与先行开口道:江长老。 江春与的视线因她这声唤而沉了两分,清冷面容微动,唇角轻张,一副想说些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是不欢迎她嘛? 沈纵颐转开眼神,重新注视朝鉴,在其一错不错的凝眸中,轻声道:师朝掌门。 她本想唤师叔,但显然是出声才意识到这个称谓已经不合适了,于是吞没了叔字,换了个更适合也更疏远的掌门。 朝鉴昳丽容貌在峰影中显得有几分诡谲。 良久,才听到他低沉地道:回来了就好。 态度倒是意外的沉稳。 沈纵颐颔首,其他长老这时也忙不迭道欢迎。 大家都刻意忽视了她额上的魔纹,只是一个劲问她有没有不适的地方。 寒暄结束,沈纵颐主动道出她修为尽失,如今灵台中灵力也无魔力也无的事实。 诸位长老,纵颐自知无颜回来,但命不久矣,只想再见一见大家,故而厚颜至此,只盼勿怪。 此言一出,四周又寂了一瞬。 接着涌上来更多更热烈的安慰,都宽慰她不必忧心自责,错全在魔尊归宥,她实是无辜至极。 江春与一如既往地沉默地走到沈纵颐身侧,为其查探了身体,末了收回手,面露沉重地对朝鉴点了点头。 那么就是说,沈纵颐如今与凡人无异了。 朝鉴眸光暗沉了一息,而后陡然咧开嘴,撞开慈祥和蔼的长老们,到沈纵颐面前把她一把搂进怀里。 不顾长老们的骂骂咧咧,他低下头下巴垫着女子肩头,深深吸了口沈纵颐身上的暖香,而后笑着叹气: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陛下 第260章 后半句被朝鉴绯红薄唇含含糊糊地低音道出,除了距离极近的沈纵颐,无人听见。 沈纵颐眉眼微垂,身子僵硬,闻声不解道:您说什么? 朝鉴密密匝匝的睫毛扫过女子柔嫩脸颊,她听到他笑意盈盈地道:这是师叔给你取的新称呼,怎么样,喜欢吗? 第105章 傀儡邬弥 沈纵颐毫无悬念地回了一半峰居住。 一半峰灵气丰沛, 山水共秀,是再好不过的修养胜地。 山阵自沈纵颐要求关闭后一直没有再开,因而不必施展灵力亦可自由出入。 江春与严令禁止座下任何弟子随意进一半峰打扰沈纵颐, 见副掌门如此, 其余长老及其弟子们自当也就明事理地没有去一半峰。 剑修常年与凛然剑意为伴, 陆浑山众剑修在斩妖除魔上一骑绝尘, 但在柔情关爱上却稀缺甚多窍门。 沈纵颐成为邬道升首徒后被测出废灵根, 引发过这些剑修的诸多复杂心绪。 陆浑山自古往今就是天才的聚集地,实是没有出过天赋这么低的弟子,还是剑尊首徒。 陆浑山里连外门弟子都是骄傲无比的, 他们理所应当地看不起天赋低得离谱的沈纵颐。 即便她生得再美, 性子再好。 他们那时也只有一个念头,天赋这么差劲,不如回凡间去做簪花爱俏的千金小姐去,奢靡肆意挥霍无度的俗世看起来更符合她的气度样貌。 一身白衣柔弱绝色的废物首徒,与血腥无情的大道沾不上一点边。 陆浑山内有很多长老弟子或直接或委婉地对沈纵颐提过建议:不若归凡。 总之她在修真界不会有出息的。 自家宗门内尚有如此多排斥,早不满陆浑山这一恶人宗行径的修士更大有人在。 沈纵颐没有出现前, 陆浑山实力强做事狠,每逢邪魅作恶,陆浑山剑修总会第一时间到场除恶。 能挑的错处不过都是弟子行径粗直不柔和, 但这些根本拿不上明面讲。 而现在她出现了,宗门外众人如获至宝,纷纷大松一口气然后张嘴不住攻讦剑尊肩负苍生怎可收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首徒。 陆浑山纵容此等行径, 实是有失大宗风范。 陆浑山倒是不在意四方八宗怎么说, 因为外面这些修士修道修得杂, 心思自然也复杂。 他们很多时候听不懂这些人话里的弯弯绕绕,只是这次也跟着抓住了一个重点:沈纵颐确实是修不了剑。 事实上, 这个柔弱的大师姐拿不拿起剑还不一定。 那段时间里,一半峰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来找沈纵颐找邬道升,劝前者放弃,劝后者抛弃。 劝了大半年,两者谁都没动静。 直至一半峰山阵生成,除了峰主命令无人可进,这些人才转换战场,从冲着沈纵颐的脸让她离开陆浑山,到满修真界人公开谈论她活不过五十岁的谶论。 她从未反驳过。 只是不信,然后修炼然后境界掉落,然后眼睁睁看最外门的弟子修为都高于自己。 她很多次去找邬道升。 邬道升没有一次不耐烦,他只是看着唯一的弟子仿徨痛苦不甘,寒眸无波无澜。 他不安慰她,事后却允她许多修炼资源。 仙品傀儡、一半峰峰主权利、寒泉、极品灵药、天材地宝 最初沈纵颐要的不是这些,后来她要的远不止这些。 她用邬道升给的东西去施恩,她用不上的很多高阶丹药,放一两颗在瓷瓶里,然后趁着自己受伤,不顾自身伤势而将最后两颗药奉献给他人。 剑修心再冷硬又怎么样。 愚蠢又耿直的脑子一根筋的剑修们,不可避免地沦陷在她的手段下。 出了山门,她如法炮制,在和其他宗门修士共同御敌时,总是引他们陷入困境而后由柔弱不堪但心善公允的陆浑山大师姐出面解困。 五十岁那年她确实要死了。 天道雷劫嘛,厉害得紧。 劈得她这个逆天修道的人灵台涣散,几近魂飞魄散。 但她活了下来。 打破了所有人认为的废灵根活不过五十岁的谶论。 打那以后陆浑山真正接受她了。 朝鉴这个掌门不管事,这正合她意,她顺理成章地打理起陆浑山上下事务。 把恶名在外的恶人宗整治成金乌第一仙宗,名声比从前几千年都好了不知多少。 邬道升没有喜静一说,所以沈纵颐在他飞升之前时常去寻他,如此既可得孝名,亦可从这位剑尊身上得到数不清的修炼资源。 她知道邬道升除了修炼别的什么都不在乎。 无情道剑尊修道至臻,已是视万物于无物了。 于是他的万物,便由她这个首徒收入囊中好了。 总之他说过,她会是他唯一的徒弟不是吗? 邬道升能在测灵大会上拨冗多说句首徒是他唯一的徒弟已然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第261章 朝鉴针对这个专门对沈纵颐解释过,说邬道升当初测灵大会一言,不一定存着为她的心思。 毕竟剑尊此言一出,山门上下无人会再求他恳他收个弟子传承剑意,山门外更无诸多修士再来陆浑山求缘入剑尊师门的了。 罢了,这个即将做掌门的师叔笑嘻嘻地劝她:选这么个死人脸师尊有何意思,你换一个人做师尊得了,到时候包管没人再来烦你。 沈纵颐没有换师尊,毕竟初入仙道,心中那点雏鸟情节让她对邬道升存着些扭曲爱意。 而且邬道升除了不给她情,其余什么都给。 这不换,便不换了三世。 朝鉴追着她身后也问了三次。 沈纵颐住在一半峰山林深处,一开始是和邬道升一样住在竹屋中。 后来邬道升即将飞升,搬去了峰内最高的山里闭关。 他闭关前将竹屋挥手幻成一座华殿。 朝鉴便天天抱着一堆绫罗绸缎来殿中找沈纵颐,信誓旦旦地说她穿上就是天仙。 天仙? 沈纵颐做沉国储君时,宫人也好,百姓也罢,他们都是这么夸赞她的。 这些亡国之魂们绝不可能知晓,他们的天仙殿下到了世外之地,竟是真正的泥中废物。 沈纵颐拒绝了朝鉴的殷勤献媚。 她的这位师叔或许也不知晓,他自个儿每次来都没藏好眼底深处的戏谑目光。 那点戏谑又像恶意的嘲讽,挂在他潋滟桃花眼里要多刺眼便有多刺眼。 这位只稍逊剑尊之下的剑修天才,带着游玩的心理对她好,只是想看她的乐子。 她穿上那些华美衣裳的下一秒,怕是就要面对朝鉴笑嘻嘻的得逞笑靥了。 所以她从来都穿月白金纹的弟子服。 中规中矩。 邬道升一飞升,一半峰的主人就只剩下了沈纵颐。 而后沈纵颐假托师令,道山阵已闭,若要重开只待时机。 这时机便是沈纵颐的心情。 直至邬弥生出灵识前,沈纵颐都没有过重开山阵的心情。 山阵闭绝窥探目光,她回了山峰便可卸下温柔假面,露出阴沉而厌倦的真面。 邬弥一直是很趁手的工具。 她肆意折辱他,他也只是木木地承受着。 可是他却因此生出对她的爱欲。 这便是他的错了。 她已被忍受了一个异类朝鉴在面前蹦前蹦后,自不可再叫个傀儡异类在身侧形影不离。 关了山阵,任众人看罢! 沈纵颐对初生灵识的傀儡表达爱,表达他的不可代替,而后在他逐渐会爱时,转身抛弃他,入幻境对其他人露出爱意。 她就是要他知道。 有灵识不好,爱她是痛苦的。 诱哄一个无知的孩子第一次品尝苦涩难咽的食物,待其吐掉食物后,望着孩子因嘴中苦涩而大哭的脸,心中满意猜测这孩子余生也不会吃这种食物了。 邬弥很蠢。 他刚生灵识那段日子,便是沈纵颐教训这稚童似的傀儡最好的日子。 沈纵颐望着庭院里的黑衣男人。 他转过身,木冷的眸子抓住她的身影。 虽然沈纵颐当初剜掉了主仆印,但是他的生就是为沈纵颐的,主仆印没有了,他脊骨中的服从还是让他以沈纵颐为主。 沈纵颐是他永远的主人。 与主人阔别依旧,如今再逢,邬弥不惊不喜,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地说:主人。 邬弥很蠢她最初只是要解除主仆关系,谁知他这般乖觉,主动掏了心毁了灵识。 她不喜他的自作主张,也不接受任何人用任何形式威胁她。 邬弥示弱,是想达到他跟随她去魔界的目的。 于是沈纵颐毫不犹豫将主仆印刻在骨上,用剜骨还了他那颗心。 但因他是最后一次违抗命令,故而,原谅他好了。 沈纵颐微微露出笑容,对小傀儡伸出手臂:邬弥,我要去寒泉。 邬弥得令走来,两只结实有力的臂膀穿过她的腰和腿弯,毫不费力地便将她横抱起来。 沈纵颐一手搂着傀儡脖子,一手覆在他胸膛前,侧脸贴在其上,静静感受着。 没有声响。 死寂的内里。 邬弥终于又是一件趁手的工具了。 沈纵颐眉目舒展,红润的唇微勾,抬起手拍了拍傀儡冰冷的脸颊:果然还是最喜欢你了,邬弥。 前两世里邬弥存在感极弱,除了在她羽翼未丰前护卫她不被陆浑山众人赶出山门,待她坐实了大师姐之名,他便鲜少出现了。 两世她未曾有过风月。 第一世爱邬道升,她师尊自然不可能和她共度欢愉的。 后来被归宥掳去魔界,这恶名在外的魔尊偏对她只是囚禁虐身,非要等她心甘情愿答应成为他的魔后才会进行夫妻之实。 故而直至爆体身死,沈纵颐也没得个契机去破心结。 第二世对卞怀胭和江春与有真情,可前者是她宠爱的师弟,后者是她挚友,她没找着机会作甚。 第262章 魔尊归宥再一次掠她回魔界,前期对她施行众多刑罚,血是见了很多,但翌日便会被魔医治好。身上疤痕难堪,魔尊最先并不在意,可是在魔界待了许多年,沈纵颐堕魔后,他忽而又治好了她身上的疤痕。并且着手要娶她。 沈纵颐演了多年囚禁戏码,挑了金乌玄烛两州战了不知多少场,早已腻烦,索性爆体灭世。 于是两个心结都没能破。 自然也无缘揭露魔神之秘了。 这一世通了窍,去了幻境得到焉极,而后不再执迷于修仙登道,堕了魔也诱了魔尊与她共沉沦,再套出这诸多真相来。 魔界有魔尊和卞怀胭,这二人在她面前自然落下风,如今玄烛州已不足为患,只是这遍地是公义举头是大道的金乌州还是这么碍眼。 想要金乌州乱,自然得从金乌第一宗的陆浑山开始。 想陆浑山乱,自当从他们看似多情实则最无情的掌门始。 朝鉴行事无拘,只以得趣为首要准则。 他那颗心又黑又硬,柔情软磨是为下下策,不如从外攻破。 寒泉经久无人,泉水上依旧冷雾净冽,浓郁灵气沁人心脾。 这是口仙品泉水,对修士有愈伤辅修的功效。 但对没有灵力的沈纵颐来说,它只是一汪比较冷,但很清澈的浴池。 浴池嘛。 是很好的地方。 邬弥,拿两套干净衣裳出来。 让邬弥放开她,落地的沈纵颐命令道。 傀儡安静地从自己的弥子戒里拿出两套衣裳,全是月白金纹的弟子服,全是主人的衣裳。 见状,沈纵颐笑着捡起一件衣裳,蒙在傀儡脸上:这样的衣裳你穿得下吗? 遮上不遮下。 她不要这弟子服,邬弥,你拿你自己的衣裳,给我换套颜色艳些的衣裙。 邬弥遵从命令,从弥子戒里拿出一套自己黑色劲装,还有主人的一套绯色的衫裙。 她依旧不甚满意,秀长峨眉微蹙,雪白的脸展露淸愁,看得人心尖颤颤:邬弥,你便没有其他衣裳吗?除了黑色的。 还有,这绯色太浅了,我记着掌门曾经送来许多衣裳,你都收到哪儿去了? 邬弥把两套衣裳收回弥子戒,再从中拿出好多精绣华美的衣裳,但他紧接着找了找自己的衣裳,除了黑色便是黑色,真的再无其他衣衫。 傀儡两手托着精致绣裙,对主人平声道:邬弥只有黑裳。 沈纵颐抿了抿唇,露出对傀儡的心疼在意:我从前竟都没注意过这些 傀儡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的主人,她露出的柔软情绪显然是对着自己的。 他知道,但没有明白原因。 握着裙子的手微紧,傀儡木然道:主人需要,邬弥即刻便去寻。 等会儿罢。 沈纵颐上前,就着他的手仔细挑选起衣衫。 女子柔软的指腹时不时蹭过傀儡干燥粗粝的手掌,像是一阵水流过了傀儡冰冷的掌心。 最终,她挑中了一套艳桃色的繁复衣裙。 这套裙一小件套着一大件,层层叠叠地抱着很厚实,一见便知穿起来时也麻烦的很。 沈纵颐无所顾忌地挑中它,不嫌麻烦。 穿的时候自有帮忙。 她叫邬弥用灵力保护好这套衣裳,不要叫其被水浸湿了。 傀儡言听计从。 而后把被翻乱的衣裳一件件又叠了回去,叠好再重新放回弥子戒。 沈纵颐站在一旁看着他,将傀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仙品傀儡,除了修炼上的卓绝天赋,外表身形也是无一不精。 但不知是不是全须全尾的。 邬弥,你解开腰带。 傀儡收好衣裳,闻言如令动作。 沈纵颐视线下移,定在某处,笑了笑:邬弥,拎起来。 傀儡依言拎起遮掩衣裳。 笨邬弥,不是这呀。 沈纵颐眸中笑意加深,许是不再修道的缘故,全陆浑山最温柔清冷的大师姐不再时刻板正,她抱臂笑视的样子娇媚又多情。 虽然还是那张美得令人失神的脸,但是多了很多甜腻的笑。 她筑基时二十多,美人向来比实际年龄看着年轻,这么多年还是跟少女似的。 如此娇笑,恍若蜜罐开了封,甜意直沁人心。 傀儡邬弥木冷的脸没有波动,尽善尽美地用两只手一边掀衣裳,一边拎起更重的地方。 沈纵颐长睫微垂,唔了声:倒是和你身量相配。 她抬眸看了看邬弥极高的身形,道:放下吧。 这个动作配着傀儡俊冷的脸,实在是糟糕的过分了。 考量完毕,沈纵颐弯眸对傀儡道:我也活不久了,邬弥。 傀儡没有反应,但冷静道:主人,邬弥会随着您一同死的。 第263章 主死仆从。 天经地义。 沈纵颐咀嚼着傀儡的话,更为展颜:同生共死,所以说主仆这种关系真是不讲理。 她上前轻轻环住傀儡的颈,仰面看着傀儡静然无绪的脸,满意地弯唇:所以邬弥,让我们在死前为主人我做些让我欢喜的事罢。 傀儡任主人的环抱,双手垂在腿侧,低眸静静地看着主人昳丽容颜,主人要邬弥做什么,邬弥就做什么。 沈纵颐笑吟吟地咬住傀儡冰凉柔软的唇,细声道:我当然知道。 她要他做什么。 他就会做什么。 嘭!水花迸溅,寒泉镜面陡然破碎。 第106章 故意 将邬弥沉静的面庞用水浸湿时, 沈纵颐握住傀儡的手臂,而后径直攀上了他宽厚的双肩。 傀儡不自觉地伸出铁臂揽住她柔曼攀附上来的腰肢。 感受到腰后的力度,乌发湿润的女子微微笑了笑。 傀儡掌心没有温度, 但因寒泉实是有些冷的缘故, 傀儡的手就像某种薄弱的热源, 覆在敏感的腰后, 令沈纵颐不由挺起纤腰与他更紧密地贴在了一处。 主人。头顶落下傀儡平冷的声音。 沈纵颐仰头, 卷翘的睫毛扫过傀儡下巴。 邬弥,你可明白我接下来会做何事? 傀儡垂下目光,望着她的面庞没有任何波动:主人, 邬弥不知。 不知。 确是有些麻烦。 但沈纵颐喜欢这种完全掌控的感觉。 她爱怜似地抚了抚邬弥高挺眉庭, 湿淋淋的指尖滴落的水珠划过傀儡纤长眼睫,他不由颤了颤眼睛。 寒泉水冷,手下的触感却是温软的。 傀儡形状美好的薄唇微启,不知所以地又唤了声主人。 他注意到自己唤主人时,沈纵颐眸子会弯起,如同喜欢他一样对他笑。 即便是没有灵识的傀儡, 即便是死物,也是渴望得到主人的珍重喜欢的。 沈纵颐将剩下的话语抵在傀儡薄唇上,轻轻地:主人教你。 会扮戏吗邬弥? 傀儡启唇, 女子玉白牙齿压着他的下唇,他垂眸平静,但出声已是有些模糊:主人想邬弥扮作谁? 沈纵颐放开他, 傀儡的唇不会回应, 只是温凉而柔软。 她笑着看向邬弥:把你创造出来的人。 傀儡表情空漠了一瞬。 他其实从来就没有表情, 但在沈纵颐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不知为何空荡荡的胸膛竟然会紧缩发胀。 那瞬间击中他灵台的酸痛让他丧失了片刻的思考能力。 直至感到脸颊处的异样, 原先停留在眉间的纤指开始顺着他的五官描摹。 他的五官 是有一分肖似创造他的那人。 那人是主人的师尊邬道升。 邬弥尚未答话。 沈纵颐已目露失神,她盯着傀儡的脸,轻声道:不用扮了,没人能扮出师尊的模样。 邬弥 她仰面吻住傀儡,阖眸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傀儡低眼望着主人,默了会儿,双臂收紧。 寒泉水纹波动了很长时间,岸边的衣裳被施过灵诀后,果然不会被水浸湿。 一切痕迹都被寒泉涤荡干净,沈纵颐趴在岸边,歪头枕着双臂,眉间残余餍足倦意。 傀儡被她指使着按摩她酸麻的腰背。 他尽职尽责,从始至终她要他作甚,他便会做得直到她满意为止。 阖起眸,女子唇边勾起一抹轻微弧度。 浴后的脸庞泛着微微红晕,乌浓眼睫在水雾中秀如水墨画,一颦一笑都勾得人心底秘而不宣的心思炙热如烹。 一半峰山阵没有打开。 这更方便了某些人的监探。 比如陆浑山素来行事最出格的掌门。 她的师叔惯爱对一半峰投下恶趣味的监探灵识。 沈纵颐转过身,搂着体表温热的傀儡亲了亲:邬弥邬弥 傀儡木着脸任她亲,偶尔却也会学着她回应,取悦她笑。 沈纵颐笑着笑着,抵着傀儡的眉眼低声唤了句:师尊 朝鉴。 你不是喜欢看吗? 这些话想必也能全盘揽住罢。 二机峰掌门洞府。 这儿向来是全陆浑山最冷清的地方。 比只有一人一傀儡的一半峰还冷清。 因为洞府主人总不正经待在府内,山头便总是空无一人的状态。 从前的时候,其他长老见状也觉着洞府太过冷清不好,便铆足劲劝朝鉴收三两个弟子热闹热闹。 但他们的掌门总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真到每年宗门纳新的时候却又溜得没影儿。 堂堂剑尊,不收弟子继承剑意,简直是大逆不道。 第264章 长老们又不敢像对邬道升一样对朝鉴死命催。 毕竟前剑尊是冷情冷肺了点,但对所有人都无所谓,对无所谓者的催促自然也就不会发怒。 朝鉴不一样。 他被催得紧了会打人。 本来不知道会被打,直到有几位长老组团去劝朝鉴收徒,而后都被打了。 朝鉴还打得很疯很用力。 几个老头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自称之后再也不敢催了。 谁知朝鉴不愿意简单了结,打完之后还笑嘻嘻地蹲在长老洞府前面,天天追着人屁股后面问要不然就收你做弟子吧要不然就收你做弟子吧。 五六百岁的老头自个儿都开山纳徒了,而且人家有正儿八经的老师尊,怎会给一个区区三百岁的小子做弟子。 但他们敢怒不敢言,因为打不过这个三百岁的小子。 朝鉴这样操作一通,再也没谁敢要他收徒弟了。 哼。掌门冷哼一声,眼尾细长的桃花眼覆着寒光,我这个剑尊的首徒位置早有人选了。 什么脏东西都敢往我府里拨拉试试,也配。 谁都不知道现剑尊朝鉴的首徒位置究竟给谁留的。 他谁也没告诉过。 所以旁人都当是朝鉴的信口胡言。 陆浑山掌门向来不靠谱,连自家宗门的事务都不管,还能指望他负责其他人的期望吗? 今日掌门洞府很热闹。 朝鉴回洞府住了,他把自个儿睡的冰棺炸了。 冰棺一炸,那声响震天动地,直接将二机峰其余几座长老山峰都炸得余震不断。 长老们惊疑未定地从山府里出来,徒子徒孙们跟在长老后面跟了一溜串,众人脸上余惧未散,面面相觑着不知所以然。 但很快,靠谱的副掌门江春与出现,道是掌门睡塌了冰棺。 闻言,在场诸人都露出了古怪神色。 本来以为是有大魔攻山头的惊惧不约而同地被一股子麻木代替。 原来是掌门。 是他就不意外了。 这人什么鬼动静都能搞得出来。 他做出再离奇的事情也不奇怪。 只是吓人。 弄清楚是自家掌门搞出的祸事后,徒子徒孙们便安抚着自己的师尊师祖回了洞府。 最后只剩了个江春与。 副掌门安抚好不安的同门后,抬眸望向山石滚动最严重的山头,眸光沉沉。 所有人都将这次的巨响当做朝鉴的又一次发疯。 他是陆浑山最厉害的疯子,所以就算毁了自己洞府也不足为怪。 可不对劲。 就是不对劲。 江春与回想起退出朝鉴洞府时看到的的景象。 那位素来没个正形的掌门竟而神色冰冷,时常狐狸般笑的眉目却露出了若有所失的怒意。 可那怒意只浮现了一瞬间,转而便被阴暗又癫狂的笑意占据了。 江春与没能看全。 朝鉴用剑风把她赶走了。 随着凌厉剑风一齐扬出的还有几块浅蓝的碎冰。 江春与认出那是仙品玉髓。 是朝鉴最喜爱的宝贝。 制成冰棺后放在洞府里,他人虽然不常回去,但每日必要抓个别的峰力的弟子去擦拭冰棺。 这是送给我乖徒的礼物,谁都要像待掌门我一样好好待它。 他的乖徒一百来年都没个影子,现在连这宝贝玉髓都砸了,倒是坐实了朝鉴不会收徒的传言。 江春与若有所思地转身。 究竟是什么激得这笑面疯子也维持不住惯常做派了? 团花暗纹的锦靴慢慢踩上一块冰蓝碎块。 靴底不过稍稍下压,宝贵无比的玉髓便在鞋下化作细碎粉尘。 锦靴主人踩在细尘之上,宽袍下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微动,便走出了狼藉不堪的洞府。 青丝散漫半束的朝鉴垂首在府门前站了会儿,而后眯起眼抬脸,视线从森密的日光看出去,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影子,一双惑人的桃花眸直直看向山外另一座山峰。 一半峰就在他洞府正前方。 隔着密林森竹与白云霞光,遥遥相对着。 从前,他隐匿着身形在洞府前看沈纵颐与邬道升日日相处。 冷面剑尊与温柔首徒,彼此之间话不多,可实是有一股旁人插不进去的契合氛围。 邬道升作为剑尊,可谓是揽尽两州宝物,但他不在乎,一件一件都给了首徒。 分明可以直接放言出去,叫众人把送剑尊的物件直接给徒弟就好了。 他怎么没有。 他怎么要亲手把东西交给她。 沈纵颐看不出来她那师尊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她只是个废灵根的小剑修。 所有人都说她活不长久,也不可能修炼出真正的道术。 所以她一定很仰慕自己天生剑骨的师尊罢。 第265章 总是仰着脸满眼濡慕地望着邬道升。 白莹莹的脸上全是对那冰冷剑尊的在意。 真是碍眼。 那种无趣的只知道修炼的死人脸,怎么会比他这个会笑会闹的师叔有趣。 明明他也问了很多次,不厌其烦地暗示暗示暗示。 她是可以重新选择的。 她可以重新选择的呀。 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朝鉴定定地望向一半峰的方向,过分强大的识海让他轻而易举地能将一半峰每一处都尽收眼底。 即便是想要听清峰内鸟儿的啾鸣也毫不费力。 想要听清那只柔弱的天真的又意外贪欢的鸟儿不费力。 师尊 她拥着那傀儡,这样低低柔柔地喊。 朝鉴昳丽眉眼陡然曳出一道恶劣讽笑。 邬道升恐怕早已成为天道的养料了。 思及此,朝鉴阴晦的面色展出一点明媚。 这点明媚像缀在暗云里的霞光,满是风雨欲来的最后昭示。 朝鉴和邬道升师从同门,二人同修无情剑道,是修真界名声最盛的剑道天才。 但作为师弟的朝鉴心不在成就大道,他更喜欢和人打架。 打输打赢了都不要紧,只要能体会到蓬勃的杀意在酣畅淋漓的打斗中挥发的感觉就够了。 他出乎意料地以战养成了剑意。 有了剑意就更方便他打架了,修为涨不涨都是其次,本就与他天赋不想上下的嫡亲师兄顺理成章成了剑尊,众人道邬道升压了他一头,朝鉴根本不在意。 修为越高。 死的越快。 得到剑意与修为到了一定高度之后,天道自有提醒,在这点上,它并不对修士们进行隐瞒。 当然,飞升就意味着和天道力量合二为一这件事 对朝鉴来说这是一种完全自杀的行为,但在某些修士看来则是修成了真正的大道。 某些修士,朝鉴指的就是邬道长这类。 邬道升飞升了,在朝鉴心里就是死了。 可是为什么这个毫无趣味的死人,还能在这下界里惹他诸多不快呢? 洞府被自己炸了。 朝鉴盯着一半峰的眼睛忽而弯了弯。 其他山峰连弟子都住不下了,不好收留他这个挑剔讨人厌的掌门呀。 好像,只有小师侄女的山头可以收留收留他了。 第107章 现在才知羞 沈纵颐懒怠地伸手, 邬弥俯身,双手穿过她细腰,乖顺地将绸绦带在她腰后系成个漂亮的结。 繁复的衣裳终于穿好, 沈纵颐留住邬弥, 娇嫩的面颊挨在他紧实的肩上, 双眸闭起:不想走路。 傀儡无言地将收回去的双手又搭在了主人的腰上。 他轻巧地把沈纵颐抱进怀中, 刚迈开腿往寒泉外走, 忽而胸膛被轻轻敲了下。 傀儡低头,看向怀中眯眸勾唇的主人。 邬弥,你不能这样出去啊。 她含笑道。 邬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 他只是没穿衣裳。 被主人命令褪干净的衣裳, 没有主人的命令, 他就没有生起心思重新穿上。 傀儡没有正常人的礼义廉耻。 他只是听话。 沈纵颐显然明白这一点,对小傀儡不知世事的愚蠢很是包容。 我不喜欢你穿黑衣裳。她阻止了邬弥打开弥子戒的动作,她眼眸中闪过一丝趣味,邬弥,你多多穿些桃粉艳色的衣裳罢。 傀儡应了声是。 沈纵颐打开自己的弥子戒,从中拿出她衣裳, 邬弥高大的身子自然套不进去的,所以她只是将这些华贵的衣袍随手围在了他的腰后。 稍作遮挡后,她认真地看了看邬弥。 她忠诚的傀儡仆人面容如玉, 白皙俊朗,因没有情绪的缘故,更是将这张脸添上几分生人勿进的冷意。 皮肤很白。 沈纵颐注意到这儿, 她捏了把邬弥的脸颊, 软肉回弹很快泛起了微红。 傀儡低垂着眉眼, 薄唇微张:主人。 的的确确毫无情绪。 但是在她的吩咐下又愿意做很多,就像是拥有了赏心悦目的听话工具。 沈纵颐破心结前从未想过邬弥除了护卫她之外的作用。 彼时她一心强大和生存, 眼中放不下这些细细碎碎的风光。 现在不同。 她专注于毁灭。 所以一切美好被她亲手抹上不堪色彩时,她都感到满足。 经营了百年的,在众人眼中已是坚不可摧的温柔纯善的大师姐形象,更为她的恶意实施提供了最结实的舞台。 就算漏了馅,只要滴两滴眼泪就够将所有怀疑消灭。 以前眼泪是武器,现在当然更纯粹了。 第266章 啊,论纵颐那种软得不行的性子。 一定不会拒绝他的。 就算为难,也说不出严厉的话,譬如怀疑和驱逐之类的罢? 可能还会很同情他竟然没了自己的洞府。 朝鉴仰目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桃花眼笑眯成细长弯弯的弧度。 他没有御剑飞过来。 步行而来,他在路上可以好好体会着因为期待和小师侄女见面而焦灼沸腾的心情。 等待是如此煎熬,煎熬得让他忍不住喟叹和兴奋。 朝鉴当然不陌生这种感觉。 当初他的分魂入凡间转世成为陆叔兢时,已是凡人的分魂对他们明月般高悬的殿下便是这种感觉。 纵颐殿下 可惜的、宏图未展便被折去双翅沦为笼中鸟雀的、可怜可爱的小储君殿下。 分魂战死后,分魂记忆回归本尊,朝鉴没有任何心思去拯救。 那沉国也好,沉国的储君也好。 他只在意今天和谁打架,分魂死前的不甘和悲壮划到他广袤的识海里,只有一滴浅淡的水纹。 倒是没想到邬道升下凡渡个尘劫,就带回来个意想不到的人? 朝鉴还是第一次以本尊的身份打量沈纵颐。 这位贵气无比雄韬武略的储君殿下走出分魂记忆,走到他面前来,就像是寻仙图上的仙飞到面前化作了人。 他戏谑地急促了呼吸。 因为看见骄傲的储君投来陌生的目光,还用清润的嗓音唤他:师叔。 没有了江山社稷,失去了臣子至亲,被掳去敌国定然受了不少的苦罢。 那般眼高于顶的性子也被磨得像水一样温和了。 测灵大会,曾经的天之骄女再次被击落深渊。 废灵根可是比繁杂的五灵根还令人瞧不起的存在。 修为最高止步筑基,寿命最长止步五十。 真是可怜。 望着茫然到有些无措的贵女,朝鉴舌尖吞没了一句殿下,牙尖有些痒,他磨了磨牙。 重测一次罢,有什么要紧,万一测灵石也出错了呢? 可惜,测灵石没出错。 底下万般嘲讽哗然,朝鉴低眸望着女子的脸苍白失色,牙根更痒了。 别在意。 许是分魂残余的情绪作祟,他没松开她的手,还为这位饱受大起大落的储君遮住了众多针刺般的视线。 她根本不认得他。 所以邬道升一来,她就能毫不犹豫地挣脱掉他的束缚。 望着她趔趄扑到黑发剑修后的背影,朝鉴咬扯唇笑了笑。 分魂陆叔兢等了大半辈子的求娶最后也没能实现。 那陆叔兢是想打完仗,用战功为聘的。 可惜了。 人死在战场上了,国不在了,他满心珍重爱慕的殿下也再不是高贵的殿下了。 朝鉴是时常以为万事无趣的人。 和邬道升的漠然无视不同,他的心还是鲜活的,比小殿下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时的样子还鲜活。 只是他那颗心里跳动的是恶劣的、粘稠的不怀好意的坏心思。 见到沈纵颐开始,朝鉴不再痴迷于打架。 血肉四溅的沸沸战意想不到地变成了观赏欲。 也不能说意想不到吧。 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只要是朝鉴去做,便都不足为怪了。 所以就算想要和嫡亲师兄争一个徒弟,也没什么可出乎意料的吧。 争不过算了,看明白师侄女对她师尊情根深种也没什么。 雏鸟情节嘛。 这世间情来恨去不就是那么回事。 朝鉴搓搓手,最初选下二机峰的那处洞府,就是为了更好地眼冒精光看沈纵颐和邬道升的相处日常。 在凡间时一心大业不理风月的储君,竟然也会对个男人露出那种贪慕表情呢。 青涩、不安、又迷人。 迷得他心痒痒。 死死人脸师兄终于真死了。 好了,该他去献媚加分了。 利诱千百回,哭求万般次,素来慈软的师侄女就是不肯改唤他师尊。 但朝鉴真的很好奇被沈纵颐用青涩恋慕目光看着的感受。 死缠烂磨了她五十年,邬道升都飞升了,她也不同意。 朝鉴觉得自己就像逼寡妇改嫁的恶霸。 不要脸,不正经,不放弃。 邬道升一飞升,沈纵颐也到了废灵根寿限五十的最后一年。 她受了很多苦。 天雷劈了一道又一道,一直劈一直劈,似乎比飞升雷劫还多。 他这次没有出手相助。 眼睛是笑着的,眼底是冷的。 有些事情总得她一个人捱过去。 再有趣的观察对象如果扛不住她自己一意孤行的后果,那也会让他失望而索然无味的。 他眼光果然很好。 沈纵颐没死,她从灼灼雷火里爬出来。 第267章 浑身烧伤污暗又惨烈,痛得她总是温和的脸也狰狞流泪。 虽然狼狈,但好歹活了下来。 只是自那以后,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伤愈了便开始着手处理陆浑山乱成一团麻的事务,忙得脚不沾地也要抽出时间对新进的外门弟子嘘寒问暖。 果然。 就算没有修为和天赋,举倾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储君殿下怎可能真的软弱呢? 朝鉴很满意熬过五十年雷劫的沈纵颐。 她仍然漂亮得扎眼,也还是温柔柔弱,心软纯善,可是她活出了另外的姿态。 柔韧。 水利万物而不争。 沈纵颐这股细流悄无声息地将恶人宗陆浑山整顿成了风评甚佳的仙宗灵派。 渐渐的所有人都认为,就是这天道倒罡,洪水滔天,魔界的魔冲散了金乌州的根基,所有修士都毁了道心不再修道,届时也只有一人会坚守到底。 那就是陆浑山大师姐沈纵颐。 那位能以废灵根之身挺过比飞升雷劫还残酷的天道惩戒的女子,那位总是出现在危难之地、不顾自身安危而倾其所有治愈旁人的女子,那位能在神秘阴晦的焉极幻境第一位破欲出境的女子 修真界有他们自己的圣人。 沈纵颐当之无愧。 朝鉴知道宗门内外很多人都对沈纵颐有痴心。 金乌州是个修士就知道她命途多舛,熬过了一个五十年,熬过了两个五十年,再下个五十年可能就熬不过去了。 陆浑山的天材地宝再补,也抵不上一个更简易的法子。 结道侣。 只要和这位人人敬爱的陆浑山大师姐结道侣,那么她的短命寿夭便会被道侣寿限中和,只要道侣修为够高,她再活个千年轻而易举。 朝鉴作为掌门,总是被各样的男子女子塞飞鹤信问沈纵颐有无道侣意愿的。 他挨个找过沈纵颐问,她每次都很温柔地笑着摇头。 多谢师叔关心,只是纵颐一心成道,无意于此。 现在她的道肯定成不了了。 朝鉴顿下脚步,视野中出现了熟悉的琉璃瓦。 纵颐已经堕魔了。 但是延长她寿命的法子还管用。 做师叔的,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师侄女死吧。 不能不能。 宽袍大袖的掌门背着手,笑眯眯低头进了殿门。 纵颐! 殿内侧卧在美人榻上的沈纵颐闻言,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朝鉴老贼来得挺快。 是容不下堕魔的师侄女在行欢时还折辱他亲爱的师兄吗? 一点肚量都没有啊。 果然是朝鉴。 转眼间,沈纵颐面色微白,仿佛惊诧又似难堪。 她望向上衣失踪,下裳稀里糊涂围绕着艳丽绸布的高大邬弥,咬了咬牙,把他推进床幔重叠的金丝楠木宽床上。 千万别出来! 傀儡乖乖点头。 然后看着他的主人欲盖弥彰地拉起衣领,意图遮盖白颈上的红痕。 都是主人让他吸吮出来的。 都很漂亮,比红梅花好看。 沈纵颐走出里殿,走过几道屏风,才到了外殿看见笑眯眯揣着手的朝鉴。 掌门她镇静地问好。 笑面狐狸样的男人目光觑了下她的脖子,而后视线悄无声息地包围住了沈纵颐一身华美繁复的衣裙,红唇咧起:今儿穿得倒艳。 似是察觉到朝鉴的眼神,沈纵颐不大自在地抚了抚袖口褶皱,而后低眸干巴巴答道:是。 朝鉴看出她的不自在,仍然笑呵呵地追问道:好眼熟,是师叔以前送的? 是,掌门。沈纵颐长睫微颤,两颊微生红晕。 啊,穿着他送的衣裳。 让那死傀儡帮她穿他送的衣裳。 小师侄女现在才知羞了吗? 第108章 古怪的师叔 当初他撒泼打滚求着她穿都不穿的衣裳, 现在却叫个没有脑子的傀儡帮忙一件件穿上了。 果然,当初就该一脚踩烂那狗傀儡的头。 总归现在也不迟。 朝鉴眸光暗了暗,他一边夸着纵颐该多穿穿艳色衣裳, 莫要浪费了桃李芳华, 一边将笑得弯弯的眼睛朝屏风后瞧。 一袭香风靠近, 金丝银线勾勒着大朵团花纹案的华丽衣裙挡住了视线。 女子有些绷紧的声音响起:师叔在看什么? 现在倒唤他师叔了。 朝鉴从善如流地收回目光, 看向沈纵颐:我每回来都能在外间看见的傀儡呢? 他话声将落, 便见面前女子屏住了一息呼吸,而后好容易调整过来了,强忍着眼神的闪烁镇定道:邬弥有、有事去做 真是不会撒谎啊。 朝鉴眼底浮起笑意, 他佯装相信地点点头:哦, 这样。 观察到师侄女明显地松了口气,朝鉴心生捉弄,忽而皱眉追问:可是 第268章 沈纵颐蓦然抓住他手臂,带着两分慌乱打断他的追问:师叔怎的来一半峰了,可是有事要商量?我们、我们到外间院子里坐下来说罢。 朝鉴垂眸定定地看了看臂上的纤白手背,没作声。 因为他的沉默, 沈纵颐似乎更紧张了,攥着他结实臂膀的手松了松,纤细手指不由得缩了下, 指尖和指骨屈起处都带着微微的粉红。 搭在他灰色衣袍上,像是荒芜的墓地里落着几片轻盈桃花瓣。 气氛仿佛僵持起来。 朝鉴可以听见师侄女急促的呼吸。 她启唇,将发出一个细微的气音, 却被制止了。 朝鉴反手握住她的手, 终止了她无意义的解释, 他抬眸对其弯唇笑道:好啊,师叔就听纵颐的。 对方的手掌宽厚有力而又温热。 将她的手完全覆盖住了。 沈纵颐下意识想挣回手, 使劲挣了下,朝鉴任她动作,就在她能够将手抽回去时,男人忽而更用力地攥住了她。 朝鉴一把攥住她逃避的手,宽大掌心直接连她的手腕都包裹住了。 他气力上来,摆明不再让她挣脱,手掌更热的温度传递出几分危险。 她猝不及然,像受了惊,睁大眼抬头看他。 朝鉴长睫微垂,玉白的脸似笑非笑,他直勾勾盯着沈纵颐,道:纵颐也真是,为了个小傀儡就对亲师叔又赶又骗的。 沈纵颐骤然露出惊色,她很聪慧,自然明白他已看透了一切,启唇哑然地直视朝鉴半晌,出声已语不成句:你都你已经 嗯?朝鉴抬起修长洁白的手指,抚了抚沈纵颐乱了的鬓发,和右手的威严控制不同,他整理她乌发的动作轻柔至极,像是某种凶兽在进食前对食物的温柔。 把沈纵颐的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他满意俯身,平视着小师侄女虚弱面庞,扯唇轻笑:我都都我已经? 沈纵颐抿唇,别过脸,眼露对男人靠近的排斥。 见状,朝鉴笑容不淡,甚而笑意更浓郁了,他笑着戳穿她粗劣不堪的遮羞谎话:是呀是呀,师叔已经看见你和小傀儡在做那档子事情啦。 ! 朝鉴没错过沈纵颐脸上的所有情绪。 事实上,他这般紧迫地近距离观察也根本不会漏掉她的情绪变化。 先是震惊,而后带了两分恼意,最后是愧歉。 小师侄女圣人心,能和傀儡在寒泉胡闹已是突破了心限罢。 现在全被人看去了。 羞得脸都成红海棠了。 很愧疚,很感到抱歉。 朝鉴歪头,看了又看,没看到后悔。 他不由得伸手捏住沈纵颐下巴,将她别过去的脸摆正,而后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她,看得更仔细了,的确连半分悔意都无。 啊朝鉴笑了,纵颐做出这等违心之行,便不后悔? 沈纵颐面露难堪,不由得咬住下唇,被限制扭头只好躲开眼神,我凭甚要后悔。 她说。 声音很轻,还带着颤音,但字字清晰,也算掷地有声。 朝鉴眨了眨眼,松开两只手,抱臂弯腰盯着她:可是,你为这件事被人看破而难过啊。 闻言,他温柔纤弱的师侄女忽而冷下声音道:相思清减道心,风月云雨以补增,这并未违背我心,更有何可后悔的!只是这种事究竟是私而又秘的,如今被掌门看去,我自是难以适从。 相思朝鉴却不在意她言语里的谴责,而径自呢喃,你对谁的相思? 她不知道师叔连一半峰人语都可听清,眼神微动,一瞬间生起的柔情万种被她迅速遮掩去。 沈纵颐紧接着平声道,自以为掩盖得很好:自是邬弥。 朝鉴当然将她的眼神变化看得分明。 他呵呵笑,笑得直不起腰。 沈纵颐被他突如其来的大笑迫得后退两步,即便是面对着口无遮拦的师叔,她也一视同仁地心软着。 女子清润的关心声破开他刺耳笑音直达心底:师叔,您没事吧? 没、哈哈哈哈哈没事。朝鉴好容易捧腹直起身,他笑得两眼泛泪,撩开手指撇了撇泛红眼尾的泪花,咧嘴弯眸地对沈纵颐道:邬弥哈哈哈哈哈哈邬弥。 他骤然间发难,双手钳住沈纵颐肩膀,笑着把脑袋磕在她肩上:纵颐啊,你就当师叔是你那个死人脸师尊吗?什么都看不出来? 朝鉴察觉到手下的身子僵了下,就在他提及到邬道升时。 他松开一手,挑开女子衣襟,屈起长指用指关节暧昧地流连在白颈上的红梅上。 师叔耳边落下微颤的女声。 她应该是害怕。 不知有没有生气。 他这种行径,其实合该被揪着出去打一顿。 朝鉴垂眸,按了按白颈侧跳动的细细青筋,深深地叹了口气:纵颐,没关系,对师叔说就没关系。 第269章 就算喜欢自己师尊也没什么要紧的,告诉师叔,你喜欢吗? 掌下柔嫩的身子不仅僵硬,更颤抖着,被主人强行抑制着,可怜地克制着。 朝鉴拍了拍沈纵颐的肩膀,没事,告诉师叔。 师叔,我 朝鉴空前耐心地等着。 他等着等着。 忽然等到腰间覆上了一双手。 他随之一僵,握着沈纵颐的手掌下意识松了力度。 他手指微顿,还是没有重新钳制上去。 朝鉴已经准备好沈纵颐趁此机会推开自己,然后逃跑,然后红着眼怒斥他可恶。 可这一切都没发生。 沈纵颐抱住他矫劲的腰,双臂像春藤般柔软,带着微微的凉意,明明没有很大的动作,但朝鉴后腰敏感至极,不由得弓起身惊喘了声。 朝鉴又怔又惊。 他从没发出过刚才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声音。 新奇。 新奇得他忍不住伸开双臂,紧紧扣住了沈纵颐纤柔腰肢。 算了。 有些事她不说就算了,他反正知道。 邬道升死都死了,不会再回来干扰谁。 邬弥一个死物傀儡,就算是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又能如何。 他找个机会除掉傀儡,再给她换个新的好了。 就在朝鉴敛起夸张笑意,抿唇阖眸时。 沈纵颐轻轻地在他耳边道:是的师叔,我恋慕我的师尊。 朝鉴手指泛冷。 他蜷了蜷指节。 行了。 他不想听了。 沈纵颐自顾自地,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却柔声诉说着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慕:师叔想听,纵颐就说罢。反正师尊飞升了,我也要死了,百年后哪有谁记得我呢?现在说说,心里也快意些。 她是快意了。 不管旁人听了如何。 朝鉴脸上的笑漂移了一瞬。 眉眼有些冷漠。 沈纵颐继续道:恋慕师尊那也没办法啊,我是凡人的时候性命朝不保夕,逃跑的时候遇到了师尊。 他也受了伤,一身血却也遮不住浑身气度。 我从未见过这般俊朗的男子,他不要我的金银,其实乱世之中,有金银傍身多少可以保命的,我却依然给了他。 师叔,真奇怪,我为甚要将保命的金银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 朝鉴红唇微启,喂 沈大小姐,公主殿下,管管他啦。 他不想听了。 但他终究没出声。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继续听了下去。 沈纵颐环着他的腰,好像是想借贴身的温度驱散掉伊人不在的落寞。 她声音轻轻淡淡的,很动听:师叔,这件事你也知道,师尊救了我,收我为徒。最初进陆浑山的时候,我只认得师尊一人,因而总是黏着他,他从来不赶我,其实师尊也没有外人说的那么无情的,师叔。 甚么只认得一人。 朝鉴垂眼扣了扣女子腰间的玉珠,他也认得她的。 就是没相认罢了。 她粘着人的话谁舍得赶她啊。 沈纵颐阖起眸,回忆:废灵根嘛,修炼起来有点难,师尊没放弃我,我就也不敢放弃自己。和师尊一起打坐入定,他不知道,我经常会偷偷睁眼看他,看很久很久,看得眼睛很酸,等回去了,还得尽力弥补偷懒的缺。 那段时间很辛苦,师叔。 他的肩膀有些湿润。 朝鉴眼神空了空。 她约莫是又为邬道升伤心了。 而且废灵根修炼不是有点难,是非常非常之难,难到天道阻碍,难到五十岁那年的雷劫比飞升还恐怖。 她不为自己伤心。 却为那个无情无欲的死人脸难过。 师叔,我知道这是有悖人伦的,但是我控制不住。 说罢,她像是如释重负,撷着泪起身,对朝鉴抱歉地一笑:师叔,你若觉得我不堪,纵颐会自行离开的。 掌心空荡荡的,腰后酥麻的感觉消失。 朝鉴也撷了撷眼角,然后鼓掌:惊天地泣鬼神,师叔为你骄傲,纵颐! 啊?沈纵颐顿了顿,抿唇有些无措。 没关系。朝鉴搓了把师侄女的头顶,爱嘛,哈哈哈哈哈哈爱嘛! 他转身要走,沈纵颐回神,牵住他的宽袖:师叔,您不不责罚,或者是赶我走吗? 朝鉴没回头,站定了,任她牵了会儿。 而后兀然笑道:这有什么可责罚的,这点子事情用不着。 那师叔方才 哦,师叔逗你玩。朝鉴扯回袖子,揣着手:至于那个,纵颐啊,傀儡呢到底不知趣的。你实在相思难解,就、就把眼光放宽广些,别盯着那死物。 第270章 沈纵颐明眸微动,看不出喜怒,但口中温温和和地应了:嗯,师叔,那您慢走。 朝鉴嘻嘻哈哈地点头,揣着袖子跑了。 跑到殿外,又御剑,御剑飞了很远,飞出陆浑山后,直奔玄烛州。 到冥河那儿,他一鼓作气把冥河周围十几座山给炸了,炸完了不管慌乱出逃的妖魔鬼,扭身飞了回去。 一路上不住手,看谁不顺眼就拔剑相向,金乌玄烛两州都没人打得过他,于是朝鉴一路上又结了不少梁子。 等他回到陆浑山,告状的飞鹤信已经快把江春与埋了。 江副掌门眼神麻木,把信扔给了朝鉴。 朝鉴见状冷笑,有胆子告状,真有本事就跟本尊单挑。 江春与又从他眉眼里看出了不及掩藏的戾气,微微思索一番,试探道:掌门洞府已毁,一半峰倒是很空,不若我去和纵颐说说,将您的新洞府安置在一半峰? 闻言,朝鉴眼睛一亮,可转瞬间熄灭了,他阴惨惨地盯着江春与:哦,他不要金银,我难道比他差,还稀罕他的山峰不成。 他低眼喃喃:我也不要。 早知道就 任江春与屏息倾听,也没听清楚朝鉴早知道就会怎么样的内容。 朝鉴接着古怪一笑,剑光一闪,从原地消失了。 江春与最终也没有想明白他口中的他又是谁? 但她也没有更多时间去查明。 因为沈纵颐回了陆浑山,这消息掀起了金乌州的轩然大波。 四方八宗都送了信来要探望不幸堕魔的沈纵颐。 江春与这几日在忙着给他们安置住处。 第109章 江春与视角的一些往事 一连三日, 陆浑山都不见朝鉴身影。 江春与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沈纵颐分担一半事务,她这个副掌门像是独自撑起门楣的失孤少年, 不得不马不停蹄地从二机峰和三能峰四修峰之间各处奔走。 她也不对二机峰一大把年纪的长老们报以希望, 他们能带好自家弟子, 看着弟子不出去乱打架就谢天谢地了。 有朝鉴这个惹是生非的掌门在, 陆浑山的人大多有些不正常。 人是不太正常的, 宗门是又大又复杂的。 兴许只有沈纵颐能面不改色地压住他们。 江春与不是第一次意识到陆浑山离不开沈纵颐。 沈纵颐被掳去魔界后,陆浑山大大小小事情都乱了套,整个山头近万修士, 每日的灵石开支丹药供给乃至后山灵兽的起居都得有人梳理负责。 以往江春与只负责和四方八宗交接修炼有关的事宜, 这些琐碎之事也是第一次接触。 饶是沉稳如她,初见此等阵仗也有些怔愣。 还是沈纵颐从前培养的几个管事弟子帮忙,她才逐渐上手。 如今沈纵颐回来了,江春与却不好意思去寻她帮忙。 陆浑山的长老弟子们,当然除了朝鉴,没人不对堕魔归来的大师姐报以小心翼翼的态度。 曾经沈纵颐也弱, 但却是蓬发向上永不屈服的。 如今堕了魔修行尽毁,他们只觉得沈纵颐身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疲倦厌怠,她人是笑着的, 但笑容是虚弱苍白的。 不变的是,她依旧温柔,平和温暖得让人难过。 对待现在的她, 几近要将她当做个易碎的宝物般。 谁还敢用这些俗务烦扰她。 江春与揉了揉眉心, 终于调和好宗内宗外的所有不方便的地方, 定了四方八宗每个人的住处。 藏青色长老服被她长时间的伏案给弄得褶皱迭起,不复硬挺。 她按着眉, 眼神渐渐空怔。 在结束了这些杂务之后,江春与总是想起沈纵颐。 未曾堕魔前的沈纵颐。 初见众人口中的剑尊首徒,是在后山泉水旁。 月光如银,素来安静的泉池却水声哗哗,入耳叮咚。 她拜入陆浑山三年,深居简出,不喜和谁交往。 但就在这点零星的社交里,每次都能听到同一个名字:沈纵颐。 关于这位首徒的评价很多。 或褒或贬,褒扬的都是她的皮相,贬低的都是她的天赋。 江春与并未因这些评论而对沈纵颐生起兴趣。 直到那夜她听到泉水声,来到泉边。 看见月光下有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在泉水叮咚中洁面。 她的目光从对方莹白如玉的肩背,转到乌浓黑发下洁净后的面庞。 素来冷情的她竟也为之一个恍神。 很美。 超乎雌雄与审美差异的美。 有如此倾城绝艳的皮囊,也无怪乎他人在谈及其天赋时,眼中流露出的可惜。 第271章 江春与认出了沈纵颐。 后者侧头也发现了她。 沈纵颐有些慌,不过还是友好地请求她保守秘密。 江春与低眸看了看被血染红的泉水,大概明白这是首徒的自尊自傲。 她是寡言少语之人,自然不会多这些口舌。 更何况,她不关心这些事。 没想到沈纵颐意外地天真,很真诚地道谢与夸赞。 一件随手与之的衣裳,开始了她们之间的纠缠。 沈纵颐时常去二机峰,不为别的,单为寻她。 最初江春与不悦这个废灵根首徒来找她。 废灵根难以修炼,自己又非废灵根,实是不该玩物丧志与其过分靠近。 可这些话在沈纵颐明亮温柔的眼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春与只是嗯,好,可以。 单单几个字的回复,沈纵颐就会笑得很开心,笑容像三月里钻过碧绿湖面的白风,温暖又明媚。 莫名不再排斥了。 江春与很维护沈纵颐。 谁在背后说首徒坏话,一定会被她冷着脸用剑揍一顿。 毕竟是朋友了。 江春与想,她的朋友真的很少。 也不是少,而是只有沈纵颐一个。 所以多关心点多维护些总是没有错的。 只可惜沈纵颐身边并不缺她这个朋友的陪伴。 卞怀胭去了一半峰,沈纵颐有了师弟作伴,渐渐地很少去二机峰。 江春与试图用修炼来弥补沈纵颐不在时的落寞。 可是没有用。 思念压抑越久,爆发得越可怕。 她竟然直接冲到了一半峰,捉住沈纵颐的双手质问她怎么不去二机峰。 沈纵颐被她吓住了,却还是很关心地问她:怎么了春与? 江春与不喜欢情绪都被人掌控的感觉。 既然如此,分开也许对她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直截了当地和沈纵颐绝交,江春与回了二机峰就闭关了。 闭关出来,她修为大进,却莫名又想到了沈纵颐。 打听之后,才知道在闭关的第二天,沈纵颐就挨了废灵根雷劫。 听说沈纵颐挨了雷劫后多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没有丹药能治得了雷劫伤,废灵根首徒就这样躺在床上,强忍着高热剧痛与孤独,活了下来。 江春与以为沈纵颐朋友有很多,毕竟沈纵颐对谁都很温柔友好,像是能和每个人都做朋友的样子。 后来她才明白,在沈纵颐捱过雷劫之前,真正的朋友只有自己一个。 被雷劫劈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沈纵颐没有朋友照看着,就这么硬生生扛了下来。 卞怀胭当时也不知为何失踪,听闻是跟朝鉴出宗门历练去了。 江春与回想起这些,如山般沉重的愧疚还压在心头,压得她根本喘不过气。 如果当初不置气,不去吃那些无中生有的醋意。 她和沈纵颐之间的感情或许可以更深一步。 待沈纵颐渡过废灵根雷劫,已是江春与闭关之后了。 二人再见,竟然还是沈纵颐先行开口:春与,我还没有对你说声抱歉呢。 江春与僵涩出声:什么抱歉? 沈纵颐笑:你闭关之前来问我为什么不去二机峰,我没来得及解释你就和我断交了。当初我应该追出去的,抱歉,现在才说。 当初 江春与蓦然想起当初的情景,她头一次经历那般大的情绪波动,恼怒冲昏了理智,是以忽视了沈纵颐不对劲的脸色。 现在想来,沈纵颐正在为第二日的雷劫而煎熬着,脸色苍白发虚,根本连阻拦她都没有力气。 江春与从沈纵颐那声道歉开始,第一次生出想要把自己一切拱手让出的欲望。 如果这样就能换回沈纵颐的友情的话。 渡劫之后,沈纵颐着手接下陆浑山杂务,她在修炼上从无出彩之处,但是在这些事情上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江春与亲眼见证着陆浑山的变化,她知道这些都是沈纵颐的功劳。 沈纵颐很忙,为了经常见着她,江春与也开始接手陆浑山的管理事宜。 但是不知为何,她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和朝鉴出门历练的卞怀胭回宗门了,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气若游丝。 那性子顽劣的掌门却还是嬉嬉笑笑地说:回来的时候我给卞怀胭修了修,应该还有些内伤,吃点丹药就好了。 沈纵颐要去照看卞怀胭,鲜少地主动找上她,请求自己去为卞怀胭治伤。 她应下了,去了一半峰,发现卞怀胭受的是剥骨之伤。 第272章 朝鉴所谓的修了修,只是将少年被剥出身体外的剑骨又拍回了体内。 其余伤口根本是一点没治。 剑骨大半都被剥出了灵台,看样子是被人强行取出的,灵台上的伤斑驳又残忍。 躺在床上的少年却像为隐瞒什么,不说怎么伤的,但恶狠狠地警告:你只要跟师姐说这是灵兽所伤就行,胆敢告诉师姐真相的话,我一定杀了你。 江春与淡然把剑骨塞了回去,痛得卞怀胭冷汗淋漓。 你胆敢伤害纵颐,我也一定杀了你。 丢下这句话和疗愈的丹药,江春与出门,粉饰几番,便将沈纵颐的询问给应付过去了。 她也无意让沈纵颐得知更多阴暗之事。 离开一半峰,江春与想到朝鉴阴沉的脸庞和卞怀胭的伤,大概猜出了真相。 朝鉴想要卞怀胭的剑骨,但将剑骨抽出一半时才发现强取不得。 卞怀胭的修为只有元婴,剑骨尚且稚嫩,强行剥离只会在离体时彻底损坏。 无论朝鉴要这剑骨作何用,离体损坏的剑骨对他都已无用了。 这种剥骨夺人天赋的事,向来只有玄烛州的妖魔才做得出。 金乌州连记录此事的册子都没有,也就难怪朝鉴没得逞了。 将卞怀胭剑骨抽出一半时才得知剑骨稚嫩,要得到完好无损的剑骨,至少得等到卞怀胭修炼到合体期时。 他们的掌门确实不大正常。 没有哪个剑修会如此嬉笑如玩乐般地抽出旁人的骨头。 江春与思及沈纵颐的天赋。 确有人说过,废灵根的修士也只有换骨才有希望突破瓶颈。 陆浑山掌门是修剑的,他嫡亲的师侄女更是剑尊弟子。 如若要换骨,自当以天生剑骨为首选。 如果朝鉴是想将卞怀胭的剑骨换给沈纵颐的话 江春与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不支持。 沈纵颐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可是卞怀胭? 他只是个和自己争夺纵颐喜爱的贱人而已。 卞怀胭不识好歹,合体期时堕了魔,脏了陆浑山名声不说,剑骨也不能用了,最重要的是,他让纵颐伤心了很久。 江春与使了个清洁术,疲乏地蹙起眉头。 她最近总是想起这些往事。 如今纵颐堕魔,大道不成,换骨也无用了。 延续她生命的法子似乎只剩下了一个。 结道侣。 江长老,灵均宗的苏少主要求见您。 门外小童询问声未落,又一个稍高昂男声补充道:还有炼器宗的孟照危。 江春与皱眉。 四方八宗信中道的是明日来访。 这两人怎么提前来了。 灵均宗少主苏行章和炼器宗宗主幺徒孟照危,这两位都是金乌州声名颇盛的天之骄子,此次不按约定前来别是有私事要商。 江春与眸底生起防备之色。 思量一番,还是应声道:都进来罢。 第110章 苏、孟二人 通讯石亮起, 沈纵颐拿起它,江春与冷淡的声音传出:如若不麻烦的话,速来二机峰, 有故人来访。 顿了一顿, 没明白她还有什么故人。 不由疑惑地问道:谁会来找我? 那侧的江春与没作声, 却传出了另一道尾音高扬的男声:纵颐纵颐, 是我啊! 沈纵颐一怔, 眼前浮现出一张俊悍的脸庞。 孟照危。 炼器宗的孟照危。 如果是这个蠢东西的话,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纵颐应道:原来是孟道友。请稍候,我即刻便来。 孟照危笑声朗朗, 他似乎接过去了通讯石, 因而音量更清晰:那你慢慢来,不着急,我们这次特意来找你玩的,有很多很多时间等你! 我们? 跟着孟照危的还有其他人吗? 沈纵颐想起这位天才因为行事蠢钝,身边便总是跟着的炼器宗长老师兄们,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通讯石黯淡下去, 沈纵颐蹙起眉。 邬弥给她端过来一碗清酒,琥珀色的清亮酒液上沉沉浮浮着一朵赤红花朵。 她望了望山外霞色,抬眸看向邬弥。 小傀儡还记着她黄昏时小酌一杯的习惯, 酒液上的红花是她对不能收殓皇兄尸骨缺憾的弥补。 红色,鲜血的颜色。 不必了,邬弥。沈纵颐纤指拨弄着酒液, 辛辣的酒液浸湿柔嫩指尖, 白皙的指腹便泛起薄红, 与酒波中的花影相互暧昧纠缠。 傀儡垂眸,浅淡的眸光定在不断摇晃的花影上。 是, 主人。 第273章 沈纵颐望着俯身下来的傀儡,抬起手,方便傀儡拿走酒碗。 湿润指尖离开清酒抽出一串淅淅沥沥的酒液,酒液滴在傀儡手背绷起的青筋上,后者微微一顿,又敛下长睫慢慢拿走了瓷碗。 耳边听见主人清润的嗓音:日后都不用准备这些了,知道吗? 傀儡维持着弯腰的动作,黑发垂在眼前,平声道:是,主人。 沈纵颐方颔首,我去二机峰见几个人,你御剑送我去。 她说完回了房间换衣裳。 邬弥没跟进去,他托着和他宽大手掌相比过于精致的瓷碗,俊冷眉眼垂着,定定地看着那酒液上浮沉的花。 良久,他将花摘进另一只手的掌心,剩下的酒液则被他细细抿进唇中。 薄唇湿润绯红,他哑着嗓音,唤了声:主人 他捉摸不定的、他永不会背叛的、他将以生命奉之的主人。 沈纵颐将过分华丽的衣裙换成了一套浅蓝素纱薄裙,这衣裳本是寡淡无味的款式,穿在她身上却只显得清丽脱俗、秀致绝伦。 走出殿门,邬弥已御剑在候。 见沈纵颐出现,傀儡先行走下宽剑,而后自觉地半跪下身,伸出一只宽大手掌。 她垂眸温柔地说了声抱歉,而后便踩上他的掌心,邬弥立即用空出的手掌扶住她细瘦的小腿,在邬弥的辅助下,沈纵颐方才踏上宽剑。 没有灵力,自然不能像寻常修士一样跃上宽剑了。 她总得需要个登阶工具。 在做工具这一方面,邬弥的确很称心。 陆浑山各峰之间离得很远,但御剑飞行便能很快地缩短路程时间。 一刻钟后,沈纵颐踩着邬弥手掌走下宽剑。 甫一抬眸,便看见在江春与洞府外等候的几人。 都是熟悉面孔。 面色清冷的江春与,笑得白牙乱晃的孟照危,还有个她意想不到的人物,疏离有致的苏行章。 她抬眸对三人笑了笑,而后便发觉他们的视线移动,从她的脸划到下面去了。 沈纵颐垂眸,傀儡恰时收回了扶在她小腿上的手。 应该是以人做梯的行为太让人不齿了。 她想到,不由敛眉,对傀儡再次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傀儡起身,他身上暂时还穿着不讨喜的沉闷黑衣。 他不知为何主人几次三番与他客气,这让他贫乏的认知里生出一个名为抛弃的概念。 于是不知出于是宠物还是工具的心思,他接着半跪下身,用脸颊轻柔地蹭了蹭主人垂在腿侧的手。 蹭完,他仰头,黝黑沉静的眸子倒映着沈纵颐的身影:主人。 邬弥,你、你这是作甚? 沈纵颐猝不及防,纤薄身体不由退了退,双眸惊愕地看着单膝跪在地上,出乎意料的傀儡。 不远处还有人观望的事实,让她做不出更多迅速有效但难免暴露冷漠戾气的处理,只好咬着下唇,做出最缓慢但符合她形象的事。 你先起来,沈纵颐跟着俯下身,捧起傀儡的脸,拇指在傀儡温凉的皮肤上按了按:先回一半峰,我很快回去。 脸上真实而柔情的抚摸无意识安定住了傀儡,他点头,站了起来。 表情依旧木木呆呆的,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他这次乖顺地离开了。 待其离开,沈纵颐背对着在场其他三人的身影有些僵。 她抿了抿唇,花瓣般美好的唇瓣被轻轻抿住。 她没想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和邬弥之间的相处模式。 虽然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也不会给她带来额外利益。 没有利益的事情,被小傀儡愚蠢地送到手上,似乎成了麻烦了。 工具就该安安静静地听话,为什么要像狗一样顶她的手邀宠? 沈纵颐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厌烦。 不过身后的人也没出声,不知态度几何,沈纵颐蹙眉,叹了口气还是转过身。 邬弥他 她刚要解释,忽然冲到面前的男人却打断了她的话。 随着对方的靠近,一股热烈的气息也扑面而来。 沈纵颐眨了眨眼,抬眸望向高她许多的人。 纵颐!孟照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乐子,兴奋得双眼发亮。 他本来就是双又圆又大的猫儿眼,如今高兴得睁大,眼中清澈黑透的光耀眼得不可思议。 他一把抓住沈纵颐的手,不由分说地便将其往自己头顶按:我也要! 沈纵颐迟缓地缩了缩手腕,孟照危察觉到她的动作,登时有些委屈地道:为什么不摸我!? 她张口,他又忽然蹲了下去,蜜色的结实手掌抓住她的手,茶色发顶不住地蹭着他掌心,而后自顾自兴奋给她找补:我知道我知道,我太高了纵颐够着难受。我蹲下来啦,纵颐纵颐摸摸我嘛,那傀儡脸那么冷,装什么呀装,这么舒服的事情怎么可以用那种脸色呢 第274章 沈纵颐哑然。 她从来不知道孟照危话还这么多。 而且真的很不聪明。 从她入金乌州开始,身侧来来往往的都是聪慧绝顶的修炼天才。 天才们天赋高、脑子也灵活,心思敏锐到常常能未卜先知。 可孟照危似乎是个另类。 或许是和聪明人打交道耗费了太多心神,头一回遇见孟照危这种纯正的笨蛋,没怎么费心思就能得到对方完全的信任,沈纵颐莫名愣了愣。 感受着掌心柔软的发质,垂眸所见便是炼器宗上下捧着的天才器修闪光的圆眼,沈纵颐慢慢地扯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果然,她只是稍稍揉搓,孟照危就会幸福快乐地眯起眼,哼哼唧唧地要她从摸头到摸脸。 两人之间和谐得太美好了。 看得局外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春与嗓音冷冷: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苏行章则是义正严词地批评孟照危:照危,莫要再对沈道友无礼! 苏行章和孟照危自小相识,二人同是天赋绝佳的年轻一辈,彼此关系很好。 但即便作为从小到大交好的兄弟好友,苏行章也没见过孟照危对谁这般谄媚讨乖。 绝大多数时候,孟照危脸很臭,对谁脾气都很燥,一不顺心就抡起他重达千斤的大锤子砸人。 似乎只有在沈纵颐面前,才会如此反常。 苏行章不由得将视线转移到女子身上。 她穿一身淡蓝薄裙,温和浅笑时像一朵蓝鸢尾。 这怎么能是无礼呢,我也很开心纵颐也唔!说话不过脑的大天才被沈纵颐及时捂住了嘴。 她镇定地抬眸对洞府前的两人笑:很抱歉,失礼了。 转而低头对孟照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松开我的手,以后不要这样做了,这种行为很冒犯,不能再犯错了,知道吗? 孟照危双手抱着她手臂,大眼眨动,点头嗯嗯。 沈纵颐弯眸,我现在也松开手,你答应我,就得说到做到。 孟照危笑眯了眼:嗯嗯。 沈纵颐松了口气,如言撤开手掌。 她一松了压制,孟照危便腾地站了起来,双眼晶亮脸颊通红地举手保证:纵颐放心吧,我最会说到做到了。 说罢,他还悄悄对沈纵颐眨了下左眼。 一脸我明白我懂的神色。 他懂什么啊 沈纵颐转头看向苏行章和江春与。 苏少主满脸欲言又止,江长老脸色更差了。 在场除了孟照危自己,谁看不出他表情里传达出的诡计。 即便是当着别人的面答应了,其实只要私底下还是会这样做的吧。 沈纵颐收回手,按了按发疼的眉心,魔纹不适宜地冒了出来,在光洁的额间闪烁着妖冶的红光。 或许是因为她体内没有灵力,也没有一般魔的魔气缘故,魔纹只是时不时出现,并非像卞怀胭一般在额上就不消退了。 可能也和她身份有关。 魔神修炼的魔气是青蓝色透明的,而一般妖魔的魔气是黑色的。 故而就算堕魔,其实除了添加了一层所有人眼中堕魔的身份外,沈纵颐现在的体质就像个纯粹的凡人。 苏行章不可避免地将目光看向沈纵颐额间的昳丽魔纹。 那为她圣洁温柔的容貌增添了两分艳丽。 他和她实是相处不多。 稀缺的相处记忆被他反复咀嚼,都快要深入骨髓了。 无论是初见时同落深涧的尴尬无措,还是幻境中日渐沦陷的爱意怜悯。 他不想再退缩几十年了。 而且,他再也不想看到有谁伤害已已小姐。 沈道友,我们先进来罢。苏行章面容温和,白玉般的脸俊逸如仙,他迈步走来,不动声色地挡开大个子孟照危,而后伸出手臂,做出请的动作。 沈纵颐微微点头,对他舒颜展笑:多谢苏少主。 沈道友唤我行章罢。苏少主长眸微弯,面容沉静。 不 除了焉极幻境的交情,他们二人似乎只见过一面? 只是这种浅薄的交情,直呼其名似乎太亲密,还是算了。 沈纵颐拒却的话将将出口。 气质温润的苏少主却隐约透出了他身居高位的几分气势,未给她拒绝的机会便温声道:就唤我行章罢,我也唤沈道友为纵颐。 总归我仰慕纵颐多年,彼此道友相称究竟不太合适,太过生疏。 仰慕? 沈纵颐哑然,半晌点了头:唤什么不要紧,只是苏少主的仰慕,倒是叫纵颐愧不敢当。 苏行章灵均宗少主的身份在整个金乌州也都是贵中之贵的。 第275章 她如今已是堕魔的修士,何以能要得起对方的一句仰慕。 听着像轻挑纨绔随口的挑逗之语。 但苏行章素以冷清文雅为人称誉,神情又这般正经。 沈纵颐有些辨别不清真假。 她还记得苏行章当初对自己是如何地避之不及。 行章从不妄言。清雅的气息靠近些许,苏行章垂眸认真地盯着沈纵颐的脸庞,一字字道:的确是仰慕纵颐,许多、许多年。 咳!江春与重重地咳了声,打断了一个两个的不清醒,而后径直握住沈纵颐的手,有什么事进来再谈,外面黏黏糊糊地作甚! 第111章 请求 江春与洞府内摆设很简单, 几人在唯一的一张桌旁坐下。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 苏行章白皙的脸皮有些红,刚才让好友不要失礼,他却紧接着直言不讳起来。 他似乎冒犯了。 而江春与本就是碍于苏行章和孟照危的身份, 才答应他们私下见沈纵颐的请求。 事前便有些预料他们二人对沈纵颐绝非简单的朋友之情, 看完门外那场混乱的见面, 现下已是确定了, 面色不由更冷了些许。 她看得透苏行章的窘迫, 但她不想帮他化解。 即便这有损待客之道,她这个副掌门有责任调动氛围,让大家坐下和睦谈谈。 但她望了望沈纵颐, 后者垂眸静静地抿了口茶水, 面颊似乎有些红? 是因为苏行章的话吗? 江副掌门脸更臭了。 一屋子心思诡谲的人,如此焦灼凝滞的气氛,怕是只有孟照危还无知无觉。 他兴冲冲地提起茶壶给沈纵颐刚喝了一半的瓷杯蓄满茶水。 纵颐,喝茶! 沈纵颐顿了顿,她已无渴意,但侧眸瞥了眼孟照危期待的神情, 她还是对其笑笑,抬起杯子若有似无地抿了抿茶水。 权当哄这傻子玩玩罢。 傻子孟照危见沈纵颐喝了茶,高兴得两眼发光。 她喝了自己亲手倒的茶哎! 纵颐真好。心里这么想着, 嘴上就这般说出来了。 孟照危忽而像想起来什么,猛地低头从腰间解开了芥子囊,一股脑从中掏出不少瓶瓶罐罐和其他杂物。 也不能说是杂物, 都是些金贵无比的玉髓灵器妖兽灵丹等等。 从中单拎一件放在方外地都能引起诸多修士哄抢, 每件都得值上个数千上万的极品灵石。 孟照危轰地一下把这么多宝物摆上桌, 小小的桌子根本放不下,有的灵丹灵药就咕噜噜滚到苏行章和江春与怀里, 更有些来不及接住的东西都滚到了地上。 望着满桌满地金光闪闪的灵器宝物,沈纵颐有种身处宝库的错觉:孟道友这是? 孟照危还算粗中有细,危急之刻及时护住了沈纵颐这方天地,叫她既没被茶水湿了衣衫,也没被宝物砸了身子。 听闻她似乎好奇地询问,心热无比,当即邀功道:这都是我在宗里赢得的好东西,还有许多是我去别的宗打擂台赢来的!你喜欢吗?我每一件都留给你的! 说到这,见沈纵颐有些默然,孟照危心慌了慌,只恐她不喜欢。 立马急声道:这些是不是有些坏了?!对、对对不起,其实我看不懂什么是好东西不好东西。从小到大师兄长老们都说给我安排的都是金乌州最好的东西,这些灵器灵药都比我用的好,所以我以为是是 一点也不意外的愚钝,一点也不令人惊讶的可笑言论。 在孟照危苦恼慌乱的视线下,沈纵颐慢慢地将离得她最近的剑簪拿起来,她望着白嫩指尖上寒光锋锐的簪尾,垂眸神色温和。 纵颐可怜巴巴的炼器天才绕着手指,喉结吞咽了一番,眼神在她的指尖和她的脸上来回漂移,对不起 他道着歉,俊朗又干净的脸庞看起来真的很难过。 喜悲之间转换得如此迅速,完全是少年心性。 沈纵颐指腹抵着簪尖,微钝的疼痛从指腹泛起,逐渐从手上过渡到心底。 孟照危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天才。 不聪明,但情感真挚又热烈。 不动声色地用舌尖顶了顶犬牙,沈纵颐双眸微颤,对孟照危轻轻一笑:不会,孟道友的眼光很好。 她微顿,似乎犹豫。 可又像被青年的热情给感染,便伸出手温柔地碰了碰他茶色鬓角,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道友这般多的珍贵之物。 见孟照危露出失望的神情,女子神色动容,纤指捏住剑簪轻声哄:这簪子我喜欢,不若我拿一物与你交换,好吗? 孟照危巴不得她全拿去呢,不过触及沈纵颐温柔但坚定的目光,莫名就很听话地点头,好。 他紧接着就看见沈纵颐露出赞许的眼神,这眼神是单对他一人露出的。 第276章 孟照危感觉自己在这种目光下浑身发热,嗓子也莫名干渴,使劲咽了咽喉结,忍不住道:纵颐能不能再叫我做些事情,我好想为你做好多好多事情。 只要她这样赞许地看着他的话。 照危!一直沉默的苏行章再也忍受不住,他皱着眉把怀里的瓶瓶罐罐塞进桌上,而后用严肃的口吻警告孟照危道:你怎可对纵颐说如此失礼的话,还有这些丹药,又怎能如此粗莽地倒出,万一砸伤了纵颐 没事。 苏行章怔了下,他薄唇仍在张着,喉咙间有些干涩:可是 沈纵颐再次包容地摇摇头:没事。孟道友脾性纯真,我十分喜欢,并不以为是冒犯。 十分喜欢苏行章艰难地眨了眨眼,照危这般行事无忌的张狂性子竟然能讨她喜欢吗? 明明从小至今,身侧人赞誉他远远多过赞誉照危,甚至不乏贬低炼器宗孟照危是为自负的。 她不该 纵颐,你真好! 好友喜滋滋的声音接着响起,而后又是一阵倒腾声,桌上地上的物件被始作俑者殷勤地塞回了弥子囊中。 沈纵颐望着简洁空荡的桌面,如若忽略了江春与仍旧阴沉的脸的话,其实她还算自在。 不过这儿实是不宜久留了。 见面这么长时间了,我倒是忘了问,二位寻我来见可是有何事吗? 苏行章确是有事才来的陆浑山。 但他今日前来单纯是为见见她,本无意多说。 他不想跨步那么大,直言目的。 他总是思前顾后,考虑众多,又担心她心有所顾,又担忧自己唐突轻薄。 可是她方才竟言照危性子讨喜。 苏行章原先在孟照危要求同行时,便有些犹豫。 可是一想到沈纵颐向来温柔心善,是水一般柔和的女子,应当不会喜欢好友这般暴烈如火的性格。 这才允准了好友同行。 没成想,事情发展地这般令人无措。 苏行章握紧手掌,嗓音微涩,玉石相击的清润声音也低哑了几许:行章确有要事相商。 沈纵颐将目光投向深绿锦裳的苏少主,神情专注:请讲,纵颐若有能襄助之处,必定不竭余力。 襄助吗? 苏行章向来磊落正直,他作为灵均宗少主,全修真界最富有的大宗少主,世上根本没有值得他违背良心去做的事情。 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坚直的心不由动摇了些许。 情之一事,是再多灵石也换不到手的。 如若不算计,可能便会被远不如他的对手给抢走了。 倘若真是被孟照危捷足先登,他绝不会甘心的。 纵颐这般见苦便帮的柔软性子,只要做好万全准备,不被人看出破绽,她一定会因不忍而出手帮助。 这是她的软肋。 而他若利用她的软肋得到她此等行径实是小人所为,他自己都不齿愧恨。 苏行章挣扎着,他其实可以预见自己若是算谋起来,事情成功的几率很大。 困扰他的,正是他那被人广为称赞的君子品格。 行章?苏行章思考的时间有些长。 沈纵颐轻轻地唤了声,嗓音清冽,沁人心脾。 却像一把热油浇上了苏行章心间。 纵颐,此事复杂,容我细细道来。 一开口,苏行章的心就冷了两分,但随着冷意侵入四肢,他越发镇静起来。 高风亮节的苏少主本以为自己会说得很艰涩,说谎谋利这种事对他而言太陌生。 可当他定定地望着沈纵颐双眸时,出声语音缓慢、音调平稳。 叙述很流畅,像是经过老谋深算。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顺利。 他的故事编纂得是如此完美无缺,故事中的困境是如此地困难重重,需要她的理由又是如此坚决而不容置疑。 苏少主将谎言说得动人心扉至极。 连熟知四方八宗的江春与都不由得心生犹疑,疑心自己真的疏忽了解了修真界第一药宗还有这般纠缠不清的过往。 总之,照苏少主所言,灵均宗人脉复杂,权力倾轧,老宗主多年不曾突破合体期,宗内后起之秀众多,已有不服管教之意,多事之秋,急需有魄力者整顿宗权。 而按照灵均族规,未成家的继承人可被随时替换,苏少主不成家多年,早为人所诟病,如今的少主之位更是岌岌可危。 灵均宗人人眼高于顶,清高自持,若是少主随意找个女修结为道侣,必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向效果。 但就是这般清高冷傲的大宗,宗内也有个人人崇敬佩服的女修。 故而行章门前那倾慕之言实非虚言,连我在内,我灵均宗上下都对纵颐你敬爱有加,倘若 第277章 苏行章羞赧垂眸,玉白面庞染上绯色,端的是公子无双的姿仪。 所以,只要我与行章结为道侣,便可将此大宗倾覆之灾化为乌有?沈纵颐也明白了,心中似笑非笑,但面上却关切担忧。 她凝起眸,眸中淸愁如许,动人无比。 苏行章静了静,压制住眸底溢出的愧色和不安,沉稳道:纵颐聪慧。 请容我思虑片刻。她深思着。 望着她认真的神色,苏行章的心紧缩又酸涩。 女子思索时愈显得面容圣洁无暇,他看着看着,更觉得自己手段的卑劣污浊。 行章我怎么不知道你家还有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苏行章一顿,孟照危幽幽的嗓音再次响起:我虽然相信你,但怎么就是觉得你这权啊谋的,听起来这么难懂呢?你不会是为了和纵颐结道侣才 照危!苏行章厉声打断,你我相识多年,你就是这般揣测我的吗? 喂苏行章,我也没说什么吧,你干嘛生气。孟照危不满,他咕哝着道:我这次来陆浑山反正是为了和纵颐结道侣的,现在你这样一搞,我还怎么说嘛! 怎么说? 他已经这样说出来了! 苏行章咬牙,头一次对好友的耿直不讳感到嫌烦。 苏少主。女子轻柔唤道。 为什么又唤他苏少主,为什么这么疏离? 苏行章顿时收紧拳,袖口精致的锦绣被修长手指抓得褶皱迭起。 兹事体大,可否再给我一日思量? 她歉意地说,眉睫微微敛着。 苏少主喉间一涩,自然是应多思忖。 沈纵颐对其温婉笑笑:对了,不知苏少主和孟道友来此可定了落脚之处? 江春与打断两个青年张口,冷声道:都已定下了,就在三能峰。 既是如此沈纵颐起身欲告别。 孟照危跳起来:可是我想和纵颐住在一处! 你!江春与忍耐许久,终于忍不住心中怒火:无耻,广为听闻炼器宗人人粗莽无形,如今一见名不虚传不说,却还是看客说轻了! 事实上孟照危听不大懂江春与拐弯的骂人,但他知道江春与生气了,就为他想要和纵颐一块住的请求。 这算什么大事,怎么一个两个都对他发火? 孟照危纳罕,直言甚至显得有些无赖道:我就是要和纵颐住在一块儿,你要是不答应,你们陆浑山明年新进弟子的灵剑我就不叫师兄给你们! 泼皮无赖!江春与清冷的面孔猛地被怒火染就,显得有几分扭曲,她登时拔出佩剑,剑尖直冲孟照危坦然的脸。 江长老!沈纵颐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赶忙握住江春与的手臂,劝和道:这有甚么打紧,总之一半峰空山头众多,多住一个孟道友也无碍的。 手臂上传来的温凉柔嫩一定程度上唤醒了江春与的理智,她不想误伤柔弱的沈纵颐,于是放下佩剑,但脸色依旧沉得滴水:带他滚。 多谢长老。 沈纵颐扯过孟照危的手臂,他一点没有被江春与厌恶的自觉,见事情发展到最后,不仅达到了目的,还能被纵颐亲手牵着离开。 他很高兴,觉得江春与有一半功劳,离开前很开朗地对脸臭无比的江长老告别:先走啦,再见~ 苏行章被二人落下,望着前方两人相依离去的背影,心中落寞难当。 江春与见状,冷笑,把人也赶出洞府。 苏行章无意追究这些失礼行为,他望着天色微冥,胸中郁气频结。 苏行章!兀然,前方传来一道跳脱的男声。 苏行章垂眸,看见满脸喜色的孟照危转身,正对他大喊:纵颐问你来不来?一半峰很大哟 苏少主一言难尽现在的感受。 他的好友不是十分聪慧,或许照危现在什么都不明白。 或许只有到他真正和纵颐结成道侣那天,这个傻子才会醒悟过来。 照危会痛哭流涕罢,会恨他夺爱吗? 最终会发展成好友反目吗? 孟照危高大身形旁还挨着一个更纤细的浅蓝衣影。 那是沈纵颐。 她莹白的面庞在昏暗的天光中白得有些透明,看起来如此孱弱、不堪一折。 望着她,心中热望便炙热膨胀。 苏行章骨节分明的手按了按胸腔。 心跳如雷。 来了。他平声回应好友。 望着好友傻呵呵一无所觉的脸,他想,没关系。 失一个孟照危。 没所谓的。 她比世上任何一切都珍贵。 为了她,失去自己也没所谓的。 第278章 第112章 道侣之托 邬弥在一半峰前等。 沈纵颐远远地便瞧见了他漆黑的身影。 那就是刚才走掉的傀儡, 叫什么,是邬弥吗?孟照危轻轻戳了下沈纵颐的手臂,指着邬弥的方向问。 沈纵颐嗯了声。 金乌州所有人都知道剑尊给他首徒留下了数不清的宝物。 最令人眼热的当属仙品傀儡邬弥。 言听计从还能修炼到飞升期的人性保命神器, 谁又不想要呢? 孟照危宗内有许多傀儡做侍从, 但他没见过仙品傀儡, 因而很是好奇。 他快走了两步, 先沈纵颐到达了一半峰山脚。 他望着傀儡木冷的脸, 圆润的琥珀色眸子眨了眨,喂 孟照危伸出的手指被邬弥一记剑风给逼了回去。 在外人面前,仙品傀儡发挥了他遥不可及的武力与无情暴戾的性子。 孟照危可以确定, 他的手若是缩慢了一息, 就会被傀儡的剑风给削去两根手指。 哎,这种粗暴的傀儡 邬弥,这是我的朋友,不得无礼。 来到孟照危身侧的沈纵颐轻声斥责,即便是教训傀儡,她的口吻听起来也软软的。 听起来就叫人心痒。 傀儡则冷着脸:是, 主人。 沈纵颐歉意地牵起孟照危的手,查看了一番,发现并未受伤, 松了口气的同时道:一半峰素来冷清,没有多余院落,但我那儿还算宽敞, 有两个侧殿, 所以只能委屈你和苏少主和我同住一殿了。 孟照危蜷起手指, 勾着女子柔嫩指腹,咧嘴笑哈哈, 像叼到肉骨头摇尾的狗:这算个啥委屈嘛,嘿嘿纵颐真好。 沈纵颐的眸光不动声色地从青年肆意眉眼划过。 而后似无意地和他的手指勾在一起,果然见原来不老实的青年登时脸红起来,眼神扑朔地盯着他们亲密紧贴的手看。 只是这种程度的亲近,已然脸红得不行了。 沈纵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松开手指,对其身后的苏行章颔首:请跟我来,苏少主。 转身走入一半峰的刹那,余光中瞥见孟照危有些怅然若失的面庞,沈纵颐并没多管。 。 苏行章缀在其身后,路过看见攥着自己手指脸红的孟照危,风度礼节的约束下,让他做不出上前撞好友肩膀的粗俗动作。 避开孟照危跟上沈纵颐,苏行章喉间还是压抑地溢出一声嗤笑。 傻人有傻福。 但不会一直有的。 这儿便是我的住处了,自师尊飞升后,一半峰还从没有过这样多的人。 沈纵颐说着,让邬弥把准备好的茶点放到了左右侧殿。 我知道二位辟谷已久,不过这些茶点都是用灵米和其他灵物磨合成粉制作而成的,并非凡间吃食。算是好看点的补灵药,味道也好,是我一半峰独有的待客之道,二位不嫌弃的话,待会儿可试着品尝品尝。 说到独有一词,女子素来端庄的神情多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苏行章看着沈纵颐眼中笑意,心尖兀然一软。 只有低阶修士才需要饮食的难堪,似乎在她面前完全不值得一提。 如此心性,真是耀眼动人。 一定品尝。望着女子双眸,苏行章温润颔首道。 孟照危那厢已进了自己的住处,兀自各处查看着,末了端着茶点出来,手中捏着一块卖相上佳的白糕吃得不亦乐乎。 好吃!孟照危咽下食物,眼睛腾地一下亮了起来:师兄们还说给我的都是最好的,根本都是在哄我,世上有这种美味藏着掖着不给我,还敢说给我的是最好的! 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捏着别人不得已而必须接受的食物说喜爱,这种近似嘲讽的话也能毫不避讳地吐出口。 这种时候什么解释都是欲盖弥彰,苏行章余光瞥过兀自吃茶点的孟照危,微微抬眸。 他对着沈纵颐报以满含歉意的一笑,看似是担忧好友说错话,实则是结结实实地拱了把火,坐实了好友粗直不知事的缺点:照危自小被他人安排起居修炼,是以不明白许多事理,其实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沈纵颐含笑摇摇头,眼中是一贯的包容,我知道。 果然会很宽和地应对。 但这种宽和在某种程度上,其实象征着疏离罢? 若是真的将照危当做道侣人选的话,不管如何,也应该和他说明一下才对。 道侣,可是要相伴很久很久的人,彼此间怎么能容忍龃龉产生呢? 苏行章笑了笑,敛眸的瞬间很好地掩盖住了眸底的深色:纵颐平日里喜欢做什么?这些时日居住在贵处,免不得要多叨扰,若是能多了解些也能避免许多失礼的请求。 沈纵颐正要启唇回答,忽而被孟照危咋呼的声音打断:纵颐,我不想回炼器宗了,以后都住在你这儿,可以吗? 第279章 听到了孟照危打断的话,苏行章眸中划过一丝厌烦。 真是哪儿都有你孟照危。 沈纵颐露出惊讶,问道:怎么突然这样说? 孟照危呈上被吃得空空的瓷碟,抓着碟子眨着眼睛道:你这儿有很多好吃的,我舍不得嘛。 沈纵颐愣了一下,而后哑然失笑:真喜欢的话待孟道友回炼器宗,与你的诸位师兄长老多恳求一番,总会得到的。 而且定然比我这儿的茶点好吃。 孟照危眸光闪了下,很失落地垂下手:啊,可炼器宗又没有纵颐在。 这似乎被这过分直白的喜欢给弄得慌了神,沈纵颐求助的目光下意识投向苏行章。 苏行章对其安抚性地勾起笑容,而后上前一步接过孟照危的空碟子,温声对其道:照危,你还没有给长老们传讯罢?他们若是没在规定时候等到你的传讯,可能会直接来陆浑山把你带走哦。 闻言,孟照危脸色更差了,他抬头恹恹地对苏行章道:知道了,谢谢你提醒,行章。 纵颐,那我先进去咯。说罢,等到沈纵颐含笑点头,孟照危便趿拉着步伐慢吞吞地回了侧殿。 亲眼看着门扉关阖,苏行章假意上扬的唇角平了平,温润的长眸闪过一丝讽色。 照危真是一如既往,修为再高,心性也永远长不大。 孟道友活得真是肆意。 沈纵颐在苏行章背后,轻轻地说道。 漂亮柔软的眼睛里似有似无流淌着某种暗沉的情绪。 苏行章转过身,望着沈纵颐慨叹的神情,思及其自入道以来遇到的千辛万苦,心脏缩了缩,不禁抬步柔声道:只要是修道者,便无绝对的肆意者。照危看似行无所羁,但其实他自小被炼器宗诸多长老束缚,他天赋好,是整个宗门都寄以厚望的存在。 苏少主也是如此吗?女子抬眸,眸中光色柔和。 苏行章一愣。 沈纵颐继而低声道:苏少主也是天赋绝佳,年少英才,而且作为一宗少主,无论是修炼还是为人处世,都会被宗中长亲管教约束的罢? 这么多年,一定会很辛苦的。 苏行章启唇,心绪起伏了瞬间,被他强自压制了下去。 他出声,声音有些钝涩:辛苦,倒算不上。百年以来,向来如此,早已能泰然处之,只是 只是什么?沈纵颐笑起来,笑靥明丽。 只是从未有人这般,对他说过一句辛苦。 苏行章喉结微攒,他紧紧地盯着女子娇艳面庞,被其眼中流露的澄澈善意给钉在了原地。 他半晌不回话,直到沈纵颐不解地唤了他一声:苏少主? 苏行章猛地省过来,他有些狼狈地移开眼,芝兰玉树的身姿微颓。 他错了。 就算再患得患失,也不该骗她。 苏行章张唇,哑声:抱歉,纵颐。其实道侣之事 苏少主不必愧疚。沈纵颐温柔上前,手指轻软地搭在苏行章挺括凉滑的袖口, 后者浑身一震,似乎为她的触碰而惊愕。 沈纵颐不动声色,继而轻轻柔柔地道:道侣之事,若是能助苏少主稳住灵均宗事端,那也是纵颐之幸了。 不过我如今是堕魔之身,而你已是合体中期修为,又是三大宗之一的灵均宗少主,我与你结为道侣,多少有高攀之意。 说着,女子眉眼有些黯然,搭在青年袖间的手将将离开。 并非高攀!纤白手掌立时被另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握住了。 苏行章清眸微颤,握住沈纵颐柔荑的大手也抖了下,但紧接着握得更紧了。 细看来他眼睑上同时泛着薄红,素来沉稳的声音更是有些轻颤,一副翼翼小心的模样。 绝非高攀。看着沈纵颐讶然抬起的双眸,苏行章顿了顿,心思有些摇摆。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个绝佳机遇,于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十分坚定地重复道:是行章倾慕纵颐已久,纵颐乃金乌州有史以来道心最稳,心性最佳者,行章见所未见如纵颐这般高洁的修士,故而要论攀附,也该是我苏行章攀附你在先。 他字字属实。 他就算拥有整个修真界最富有的宗门,就算有令人望尘莫及的修炼天赋,世人就算再道他品貌绝佳 可是说到底,这些在她面前都不算回事。 苏行章一见到沈纵颐莹白如玉的脸庞,对望上她眸中澄亮柔软的情意,便忍不住想把身姿放得低些,再低些。 再清贵高傲的天之骄子在心慕的女子面前,不安忐忑的心情和任何一个凡间男子都一样。 第280章 其实说到底,没修成仙的修士就是尚未破欲的凡人,只不过比真正的凡人多出许多寿命罢了。 沈纵颐弯眸,对紧张到不由自主绷紧身子的苏少主缓声道:多谢苏少主,虽然这样说有些无耻,但是听到你说这些,我心中很是开心。 听见她的这番话,苏行章只觉得往常云天里的仙子有了实像,心底止不住地冒起爱意泡泡,清眸亮亮的,抿唇露出微显羞赧的笑:纵颐开心即可,何以管甚耻不耻,其实不过是虚物而已。 这样的话根本不像正直守道的苏少主会说出来的呢。 好像枝头皎洁纯白的玉兰花慢慢地浸黑了一角花瓣,很快,连花蕊都会被污染了。 真是动人的欲。 沈纵颐舒意地喟叹,反握住苏行章温度逐渐升高的手掌:既然如此,那我便答应行章所托。 终于终于又唤他行章了。 苏行章脸色泛红,他强自忍住伸手拥住女子的冲动,忍得浑身又僵又隐秘地颤,整颗心却满溢着澎湃。 当、当真?太过紧张,青年恍若窒息地问道,问完也不敢喘息,只是睁着长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女子。 沈纵颐眉目舒展,主动伸出余空的右手揽住青年矫劲的瘦腰,顺着对方绷紧结实的背脊拍了拍,她在其炙热的怀中轻笑:不得作假。 真、真的。 竟不是梦了。 苏行章梦幻地呢喃,太好了、这当真是太好了 引以为傲的礼仪约束住了他做出孟浪之举,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臂紧紧环住了沈纵颐的腰肢。 柔软、细致的触感灼烫着掌心,苏行章已分不清是自己脸更热还是掌心更热,他将头颅埋到女子清香的发间,阖眸间眼睫湿润。 那么,祝你我携手愉快。怀中的女子道,声音经过衣襟的阻挡有些沉闷,却不掩其中轻盈悦耳。 苏行章听得耳根发热,他有些不舍地松开怀抱,而后郑重地对女子道:我会待你极好、极好的,纵颐。 女子微笑地弯眸:嗯,我信你。 目送脸红耳红的苏少主进入房间,沈纵颐捻了捻指尖。 苏少主看着清瘦,摸着倒是很结实孔武。 她收敛心神,也预备回房休息。 正抬起脚步间,余光恍然看见一道高大身影,隐在密密匝匝的树影下,不动也无声,甚至算得上毫无声息。 沈纵颐一顿,转了步伐。 这人能在两个合体期大能在场下隐匿存在。 说明他的修为只会比合体期高很多。 谁? 沈纵颐眼眸微眯,想要唤被她遣走的邬弥。 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那人低哑地笑了声,令人耳根酥麻的音色熟悉地带着两分轻挑:真是伤心,纵颐还是这么不欢迎我呢。 听音识人。 沈纵颐防备的姿态一松,无奈地轻声唤道:掌门何时回来的? 朝鉴回来一半峰多久了,见其这样,难道已听完了她和苏行章的对话吗? 唔,刚回来。男人欠着身,眼尾细长的桃花眸淌进亮光,一张妖冶面貌毫无遮掩地显现出艳色,他笑着歪头:只是刚刚好把纵颐与那野男人私定终身结道侣的酸话听完而已。 堂堂灵均宗少主,被他这般轻蔑地唤成野男人。 沈纵颐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总觉得朝鉴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危险。 真是讨厌。 现在还真打不过他。 师叔 她正要出声,却被乖戾貌美的黑发修士扬手打断。 朝鉴慢吞吞地走进光亮里,浑身浸在月银中,连乌黑顺滑的长发都似乎泛起了两分月蓝。 诡异、妖媚却又实在惑人。 他对沈纵颐扯出一个表面的微笑,针对她方才后退的动作发表看法:怎么见到师叔就躲呢?很厌恶师叔吗?师叔就这么令你讨厌吗? 说起来 纵颐厌恶师叔很久了罢 第113章 心痒,想咬她 沈纵颐望着朝鉴皮笑肉不笑的面孔, 蹙了蹙眉。 厌恶他? 她当然是有。 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厌烦。 可是她近百年来在他面前从未出过破绽,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自己已经尽量避免在他面前出现了。 她的这位掌门师叔, 看着好相与, 其实是最不可捉摸的人物。 所以她总是避之不及。 而且总觉着, 他笑得太多了 掌门, 纵颐对您向来尊敬有加, 从未失过礼节敢问一句,您因何以为我厌恶您?抿了抿唇,沈纵颐抓紧袖角, 抬眸疑惑地看着愈发靠近的男人。 第281章 啊, 是很尊敬我。 朝鉴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略做思索一番,而后猛地抬头,面色恍然,想了想,的确如此, 小纵颐自入我陆浑山以来一百年间,从未对师叔有过一次、一次失礼呢。 乌发玉面的掌门拊掌而笑,边笑边重复:师叔记性不大好, 但也记得住和小纵颐每次见面,纵颐一直都温和有礼,对师叔敬爱有加呢。 二人之间隔着三两步距离, 不远不近的距离, 正够彼此看清对方神情而看不透细致的情绪变化。 是以沈纵颐只能瞧见朝鉴露出了熟悉的、顽劣不恭的笑容。 这笑并不是危机解除的信号。 相反她所谓的尊敬有加, 经朝鉴红唇重复一遍,似乎又给她添上了什么不得了的罪证。 沈纵颐真实地感到不解了。 清丽眉眼微耷, 似有些灰暗,掌门,纵颐愚钝,您直言罢,莫要逗耍我了。 纵颐可不愚钝,朝鉴潋滟的桃花眸中笑意加深,他徐徐慢慢地抬起步伐,闲庭漫步地走到沈纵颐身前,主动剪断二人之间模模糊糊的距离。 他身量高,比沈纵颐高出许多,若想看清师侄女的面容,需得将眸子垂得很低来。 可却不是睥睨的角度。 看着沈纵颐上下翩跹的浓睫,朝鉴薄唇微动:纵颐修道天赋虽低,可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他这是甚么意思? 沈纵颐呼吸一顿。 朝鉴掌门这是何意? 唔,怎么连名带姓唤师叔呀。朝鉴忽而抬手捏住沈纵颐绷起的面皮,好似娇嗔地不满道。 黏黏腻腻的口吻,在清月无边的银白院落里如水荡漾。 沈纵颐扭过脸,从朝鉴暧昧揉搓的指间逃开。 几缕碎发落下,遮住半敛眸色,她躲避的样子有些狼狈,或者说是孱弱。 确实很弱,他一只手就能把人捻没呢。 朝鉴垂眼定定地看着女子白皙面皮上泛出的红痕那是他掐出来的。 可明明没有用上多大力度。 真是娇嫩啊,比他精心护养的奢云花花瓣也差不多少,甚而有过之的精贵。 容不得一丁点亵渎,就算有心思,也该死死压在心底才对。 这不是共识吗? 所以为什么非要要跳出个野男人,非要、非要不知死活地打破规则呢? 小纵颐,你知道师叔每次与你见面,看着你那张敬爱师长的脸,心里都在想什么吗? 低眼望着女子,眼光从她鼻尖红痣流连到垂下的眼帘。 朝鉴笑眯眯,一副闲情雅致的面貌,但遽然间,他却猝不及防地放开了独属于飞升期大能的威压。 威压一经放开,沈纵颐立马听闻两道压抑着痛哼的男声。 师叔你! 我?朝鉴笑意不变,被推开的手掌重新覆上女子精致下颌。 他侧眸看着掌中人的神情,修长冰凉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滑过女子红润双唇,你心疼了? 沈纵颐愕然抬眸,那是邬弥和灵均宗少主,并非什么 嘘朝鉴竖指抵住女子唇瓣,他浅笑着低头:我是掌门啊,我说他们是好人,他们才是。 这是我的宗门,我的地盘上,如果我说他们一个是魔族奸细,一个是登徒浪子也可以的啦。 说到最后,朝鉴几乎幸福地笑弯了双眼,他捏住沈纵颐愕然张启的下唇,恶劣地捏了捏,纵颐就非得和这两个坏孩子顽嘛,为甚不喜欢师叔,嗯?为甚不喜欢与师叔一处玩乐嘛? 师叔纵颐从未不喜欢过您。 张唇说话,温热的吐息倾泻在掌门冰凉指节上,柔软非常的触感在张合间宛若有情人甜蜜的缠吻。 朝鉴眸子微顿,眸色略深,俄而间却又笑,笑得俊容明媚:哈哈哈,那是师叔记错了不成,得幸亏纵颐总是避开与师叔见面呢,落到最后,师叔将这寥寥数面记得一清二楚呢。 所以,纵颐为什么要避开与师叔见面呢?为什么看见师叔总是先逃避呢,为什么、为什么要用一副疏远的脸色对待师叔呢?! 他竟然真的记得住这些细枝末节。 明明,他不是最爱游戏人间,总是一副无所谓模样的吗? 沈纵颐哑然,正要启唇,挟持唇瓣的手指忽而抽离。 她抬眼,见朝鉴满脸索然无味:算了,好无聊,我不想听了,这一切都好无聊。 见状,沈纵颐默了默。 半晌,她轻声道:无聊?的确,如师叔这般天赋绝顶的修士,随随便便闭关一年便能超过平庸者百年修为。 力量、财富、权力这些旁人汲汲营营还会失之交臂的宝物,在师叔眼中,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低贱之物罢。这样看来,师叔的确很无聊。 第282章 朝鉴侧眸,眸光不定地望着他的小师侄女。 他从未见过她露出这幅模样。 好似圣人撕开了假面一个角。 师叔,您可知,正是您所认为的穷尽无聊之物,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不可得之物。多少人为了得到它们,甚而不惜一切代价,多少日夜辗转,多少酸泪苦血师叔您知吗? 朝鉴闻言,似有动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盯着沈纵颐的双眸,道:并非从未听闻,可是 他笑。 那与我有何干系? 我不是其中之一啊。 再者说,我修道问仙不为劳什子权力金钱,我单觉得凡人短短百年不够我玩,朝鉴勾唇,期待地望着小师侄女,你呢?你想要权力、财富、力量? 沈纵颐默不作声地扯断袖角绣线,抬起的明眸定定地望着朝鉴含笑的眼睛。 她对他第一次没露出温和但疏离的笑。 却也不是对师弟师妹们温婉可亲的模样。 面色有些冷,像冻了冰的芍药。 对朝鉴而言,她这幅冷面模样真是陌生极了。 磨了磨发痒的后槽牙,男人缠上的声音柔得有些发腻:好纵颐,你疼疼师叔,告诉师叔,你想要这些做什么? 朝鉴,我曾经恨过天道不公。 良久,沈纵颐望着他笑波涟涟的眸子道,望着他顿了下,又怔了怔,而后方苦笑着道:可是我的恨于天道而言不过是蝼蚁之怒。莫说是苍苍天道,便是我身侧真实存在的同门师弟妹们,又有谁真在意过我的怨愤呢? 师叔,你方才问我许多为什么,我曾经也这般质问过天道,我甚至拿此问问过师尊。 谈及邬道升,她的眸子一下子柔得不可思议:师叔,你知道师尊与我说什么吗? 朝鉴眸光凝在她眼中的柔情,神色微冷。 沈纵颐不在意他的不配合,兀自轻声道:那是师尊第一次抚着我鬓发,脸色依旧很冷,可我却看见了他有些不自在。 她轻笑出声,情致温柔:然后师尊告诉我,人生来百异,有人是天骄,有人便是尘泥。我在凡间时两者的滋味尽尝过,泰然受之命运人人皆能,难能的却是破除命运迷障,从所得中品尝不可得,自不可得里攥得生机,以己生机焕发苍生。 此乃真正的修道。 沈纵颐说罢,纤睫微垂,光影落在鼻翼间,将鼻尖的红痣藏在暗影中,唇色也覆上一层暗昧,却更动人心弦:师叔,您问我要力量权力作甚,我曾经想的是,若我修为高些,是否就能救更多人。 现在纵颐初心未更,只可惜这世事无情,并不如意。即便如此,纵颐也难改秉性,总想着,若是能多帮扶一个,或许这世上便会少一个沈纵颐。 这便是我要做的事。沈纵颐闭了闭眼,而后笑着对朝鉴温和道:师叔,纵颐从未厌恶过您。相反,纵颐喜欢您,您很恣意潇洒,像我凡间念话本时念到的侠客。 至于躲避您,可能是因为您是师尊嫡亲的师弟,故而我师叔您知道,情怯。 说到这儿,女子雪白的面容微泛苦涩,方才正气凛然的仙貌顿时添了两分人气。 令人望之便心生迷惘酸意,原来无私如陆浑山大师姐者,也不是真正的并无私情,只是这私情的对象不是自己而已。 朝鉴面无表情地哦了声,眉眼幽暗。 啊,真是怎么还带夸他的。 而且怎么每次见面,最后都要以那个死人脸师兄作结束语呢? 朝鉴无声地顶了顶牙尖,忽然又叹了口气,小圣人撕开假面一角,居然还是圣洁的呢。 可真的好痒,心里的痒泛滥进骨头了,骨头里的痒爬到嘴里了。 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一口咬住小师侄女哦。 太痒了,他想撕磨着咬,用力的咬,把小师侄女整个吞之入腹才好。 把她的笑都融进血里 这就是朝鉴每次看见沈纵颐露出,那爱敬师长的温和笑容时的心里感受。 师叔,您若无事,纵颐便先走了,去看看邬弥和行章的伤。 沈纵颐忽视掉朝鉴愈发晦暗的眸子。 他今日发的甚病她不关心。 话至此处,他想必已被唬得不行。 该与从前一般,会很长时间不会烦她了。 可是,师叔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是小纵颐先行告别呢? 沈纵颐离开的步伐一僵。 男人有力结实的臂膀如蛇般缠上她的腰。 她抿唇,朝鉴磁性低沉的嗓音落在耳根处:不公平呐,纵颐嘴上说着喜欢师叔,却一点也不愿意和师叔待在一处呢。 第283章 你见师叔情怯,可师叔见你却 说着,朝鉴启唇,绯红薄唇轻咬住女子柔嫩耳垂,细细柔柔地揉捏着她白皙指节,轻笑:情热。 第114章 一来一往 朝鉴乌润的黑发垂下, 轻轻撩蹭着沈纵颐的侧颊。 根本难以忽视的靠近,他的笑声擦着耳垂,低沉而富有侵略性。 很害怕吗? 朝鉴垂下薄薄的眼皮, 慵懒地打量着女子莹白面容, 绯红薄唇勾起:陛下在战场上杀敌时, 面对敌国数万兵士都泰然自若, 怎的师叔稍稍靠近一下, 浑身便僵了呢? 完全不照常理出牌的老匹夫。 沈纵颐敛眸,轻声道:你是谁? 朝鉴笑,拥紧女子, 甜蜜道:臣是陆叔兢呀, 陛下 他俄而有些委屈,将下巴抵在沈纵颐肩头蹭了蹭,密密匝匝的浓睫忽上忽下地翩动,在她下颌处搔着细痒:真是薄情呐,幻境内屡次三番戏耍我不说,幻境外也对我避之不及呢。 男人暧昧吐息, 如条吐信竖瞳的毒蛇,以甜言蜜语为毒汁,慢慢地绞紧他脆弱又无辜的猎物。 沈纵颐被他蜜语之下的恶意蜇了下, 纤长眼睫一颤,不由更用力地推阻起腰间小臂:师叔,这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男人却好似没感觉到臂间推力般, 在他手中, 沈纵颐指尖那点气力恍若雪粒, 有存在感,但很快消融在他的压制之下。 他忽然一把攥住沈纵颐的指尖, 大手将其完全包裹住按在她腹前,他低头,耷拉着眉眼,低声问着,理是什么理,纵颐,你告诉师叔,师叔不懂。 这沈纵颐顿了顿,她下意识扭过去,想去看朝鉴神情,却忽视了男人面庞本就靠得极近,她一侧脸,唇瓣霎时擦过他额间。 朝鉴一怔,他抬起头,对小师侄女淡淡一笑:苏行章和小傀儡都听得见哦,就算要亲近,在这儿这样也不好吧。 女子羞恼地红了脸,极力往一边撇过头去,口中辩驳道:这是意外,以及于理不合的理是是 是什么?朝鉴戏谑,黑瞳紧紧盯着她的侧脸。 小师侄女纯善,被人逼迫也只会露出气急无奈的模样。 这幅样子,意料之中的抓人。 甚至有些超脱心理承受的可爱了。 让人忍不住想对她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呢。 沈纵颐是了半晌,不知突然想到哪儿,脸色兀然苍白起来。 她忽而静寂地钝住了表情。 见状,朝鉴心里一跳,他不自觉抿唇,而后立马轻声哄上人:没关系,不用说了,是师叔过火了,小纵颐,没关系的 师叔沈纵颐静然的面目挤出一点笑。 朝鉴望着她的笑,只觉得这笑惨然又可怜。 他正欲抬手捂住沈纵颐的嘴,她却已笑道:您忘了,我不是陆浑山弟子了,哪还有甚理。 朝鉴默然。 沈纵颐垂首,浑身一半力气都似随着那笑泄干净了。 身子冰凉又柔软地倚在朝鉴温热胸膛里,凄白的脸孔失了色,惹人心惊:连唤您师叔,都是不应当。 此时朝鉴再也维持不住游刃有余的态度,他忍不住搂紧怀中女子,哪还再想作甚过分的事去逗人。 低眉将唇瓣轻轻地贴在她冰冷眼角,男人声音低哑又轻柔:这有甚不好,我早不愿听你唤我师叔了。我在凡间时,父亲给我取了表字镜人,你若愿意,不若以此字唤我。 没得到回复,朝鉴罕见地有些不安,想去垂眸看沈纵颐的表情,可又觉得会看见她苍白但厌恶的面孔。 于是闭起双眸,叹息一声,深深俯首,哀婉道:千不该万不该是我今日来错了时候,千不好万不好,也是我寸步不让的错。 纵颐,他撒娇似的地轻语:好纵颐,你原谅我一回吧。 镜人下次不这样做了。 沈纵颐的垂眸,望向腰间禁锢的双臂。 一点都没有放松的迹象啊。 深蓝墨色的眼瞳闪过一丝冷嘲,她垂着头,任额间碎发半掩眉眼,静静地听朝鉴在耳侧撒娇卖痴。 半晌,她轻轻道:朝鉴掌门这是在作甚,是求爱吗? 朝鉴一僵,阖起的眸子当即睁开,可想到什么可能又闭起眼睛,垂落的眼睫轻颤:你以为呢? 她以为? 沈纵颐以为是。 但并不觉得朝鉴是真心实意,这或许不过是他随心而起的玩乐念头罢了。 既然要玩,她不入局又怎么行。 若我以为,是呢? 朝鉴哑然,围在她身前的手终于有些许松动,像是退让,也似胆怯。 可他嗓子哑得有些发干,声音发涩,笑意干涸在眼中,昳丽容貌隐在青丝阴翳中:纵颐准备做什么? 第284章 厌恶他排斥他,不再把他当回事,然后像在幻境中一样,毫不留情地离开是吗? 朝鉴不确认自己有没有问出声。 他脑子有些空白,眼前也模模糊糊,但鼻端嗅觉却异常灵敏,能闻到女子身上的暖香,清清浅浅地如春波般漾在鼻尖。 好闻极了。 你希望我做什么? 她不接他的话。 他们彼此间一问一答,一来一往好似灵力对决,谁的心肠更硬些,谁的赢面便更大些。 朝鉴和邬道升是同门,二人同修无情剑道,后者飞升之后,前者成了世间唯一一位无情剑尊。 他有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眸,他待谁都是一样的跳脱不负责。 他的修为已至臻境,如果他愿意,他现在就可以飞升。 他愿意的话,他可以成为世间第二位飞升剑尊。 他不愿意。 纵颐,我希望剑尊埋下头,隔着衣襟,他将唇贴上她脖子间的红痕,我希望你,甩开别人,与我相爱。 相爱。 不是爱他。 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脖颈处温润的触感,是朝鉴的唇。 那张形状美好的唇瓣仅仅离着一层薄薄衣料贴着白嫩颈肉,力度时重时轻,似乎想要将其上刺目痕迹以他的唇齿压盖上独属于他的痕迹。 沈纵颐没有推阻他的亲近,也没有回应,她只是生生抿唇,默声了许久。 许久许久,久到身后男人已松开手,退开距离,朝鉴重新挂上笑容,吊儿郎当地勾唇:行了,不玩啦,今天的有意思都玩尽了,本掌门先走 唔! 朝鉴猛地瞪大眼。 沈纵颐拉住他的手,并反身仰头吻住他不过顷刻间的事情。 他来不及反应,反应过来后却也不想再做其他事。 任事情发展下去罢。 他垂眸,望着师侄女如画眉眼,多情眉目霎时间柔和若水。 朝鉴将缩起来的手重又放开,慢慢抚上女子脸颊,闭眸回应。 他沉沦闭眼的刹那,沈纵颐悠悠起眼,眸中水色清浅,眼底却冷得令人发憷。 打量着朝鉴艳丽容色,攥取到男人脸上与平常不同的痴色,沈纵颐并未多想。 朝鉴太擅长作伪。 不过这张脸着实是美。 暗色一闪而逝,沈纵颐随之垂眸,轻轻吸吮了下。 唔 看起来深谙风月的朝鉴掌门意外地青涩。 这点子伎俩都招架不住。 后腰一阵阵地酥麻,朝鉴眸间水汽氤氲,泛红眼尾好似沾露桃尖。 他轻吟一声,低低的嗓音动听又诱人。 沈纵颐手掌从他的脸颊绕到后颈,向下扯了扯,剑尊便如脖子被牵了链子的家犬,顺着她的动作俯首弯腰。 没什么弯不下腰的,他只会甘之若饴地阖眸,极尽细微地品尝其中滋味。 清月黯淡了,稀薄的月色映在二人身上,如同披着轻盈薄纱,即便是情难自抑,也是无端添上几分皎洁的纯情。 结界拔地而起,悄无声息地将二人身影与声音隔绝在内。 师尊 女子的轻唤声被吞没。 但朝鉴听得一清二楚,他身子一僵,迷蒙的神色有瞬间的清明。 可是当沈纵颐垂着盈润黑眸看过来时,他还是没出息地迎了上去。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朝鉴按下心中自嘲,他今日也认命一回。 总之,他抚上她细软的腰肢,眸底占有欲与恶意汹涌翻腾又被其收束平静。 按着她柔软手掌,朝鉴弯眸对其笑了笑:纵颐真疼我。 总之她那死人脸师尊已经没了。 死了一样的人,拿什么跟他争。 人总不会再回来就是。 朝鉴收紧双手,满意地发出一声玉碎击水般的轻喘。 只要小师侄女心心念念的死人脸不活,他就有机会,有机会也有时间一点点把她心上的别人挤下去。 他会取而代之,他会不择手段地取而代之。 与我相爱吧,纵颐 朝鉴低喃着,但是女子面色微红,并没有回答他。 许是没听见,朝鉴鬓发散乱,玉白面孔呈开艳色,他遍遍重复:纵颐,我才是你正确的选择。 纵颐遍遍都没有回复。 朝鉴没作声,不着急,他要细细布网。 云翳散去,月明如初。 朝鉴揽着人,脸颊艳光犹存,他餍足地弯起眸子:纵颐,你别答应苏行章做他道侣,他指定居心不良。 女子略微倦乏地回:应人之诺,不可食言而肥。 朝鉴撇了撇嘴,食言而肥又怎的,他最熟悉这种事了,经常这么干也没见他被怎的。 第285章 可是这些话他不敢对沈纵颐说。 谁都知道她是个正直好人,虽然堕了魔,但是堕魔后除了有点贪欢,性子一点没变。 严正得令人发指。 让人又爱又恨。 朝鉴爱怜地用脸贴紧女子柔嫩脸颊,闷声道:你若成了他的道侣,我又算甚? 沈纵颐一顿。 镜人,你明白的,我只是将你当作师尊。 闻言,朝鉴已无暇顾及她唤自己小字的欣喜,心口发胀难受,他扯出笑,呵呵笑:修士随心,情缘随心,我知道我明白。 沈纵颐沉默。 朝鉴便也慢慢歇了笑。 末了,抱着她也抱不够,他埋在她脖颈处淌着泪,抱怨:我知道了,我不逼你好了。 有几日便算几日好了 话声到最后已是轻而又轻,其中点缀的情意却沉甸甸的。 沈纵颐抬手抚了抚男人脑后黑发,嗯了声。 朝鉴趁机掩住脸上冷色。 有几日是算几日,几日后,苏行章有没有命还两说。 他朝鉴才不等人拱手。 第115章 在他眼皮底下 冷月西斜, 夜阑将尽。 沈纵颐推了下还赖在她肩头的头颅,侧眸道:会被人发现的。 朝鉴指尖缠绕着她腰间的细丝绦,闻言懒懒一笑:任人看去呗。 他恨不得全修真界任都晓得他们之间的关系。 朝鉴!她有些不虞, 蹙眉低声呵斥道。 好好好, 黑发剑修忙不迭起身, 举手做认输状, 桃花眼弯弯, 狐狸似地媚笑:纵颐说的甚我便听甚,一定一概照做! 他嬉笑一番,见人还绷着脸, 不由又怜又爱地伸出手去勾对方, 被沈纵颐侧头躲过,也不恼,收了手还是笑嘻嘻地:知道啦,我现在就走嘛。 沈纵颐转过脸,正色看着朝鉴:我们今日之事 天知地知,朝鉴咬唇吃吃笑, 而后陡然拉过沈纵颐的手,见其这次没躲,眼中笑意加深。 他笑着弯腰将额头贴上她的手背, 做出像朝拜一样的姿势:放心罢,苏行章那儿我去解决。 话说间,他歪过头, 从她的手背上斜出眼去瞧:小傀儡就拜托你咯~ 得到承诺, 沈纵颐绷紧的面庞微松, 垂眸看着朝鉴耍宝,她挽起笑容, 无奈道:多谢。 朝鉴起身,谢什么呢,若非半路杀出个苏行章,我们今日不正该光明正大 见沈纵颐脸色又要冷下去,朝鉴赶紧住嘴,拉着她不放的手臂讨好地晃了晃,顺带谄笑道:好纵颐,对不住,我又说错话了不是,这嘴也真是的,该打该打。 朝鉴皮相生得极好,那张脸就是做再夸张的表情,也只是更显昳丽。 谄媚的表情摆出来,是眉也弯弯眸也弯弯,眼尾上挑着,绯红薄唇轻勾着,端的是风流无限,惑人心神。 沈纵颐目光在朝鉴的脸上顿了下。 若不是这张脸的存在,就朝鉴这种恨人有笑人无的糟糕性子,还不得遭多少仇家追着打,当然,仇人打不打得过他又是另一说。 师叔,她犹豫了下,还是唤了这个称呼。 朝鉴嗯了声,眸光微闪:怎了? 沈纵颐定定地望着朝鉴期待的神色,兀然间别过脸,有些狼狈道:对不起,我还是觉得您就当方才的事情没发生过罢,我们之间是错误的。 朝鉴的笑僵住了:哪儿错了?我不以为有错,两情相悦情深亲近不是天经地义? 我对您并无风月之心。沈纵颐垂眸,您其实也知道不是吗?我方才完全是将您当作了他。 这个他是谁,朝鉴再明白不过。 他霎时间寒了眸。 若非清楚邬道升早五十年前飞升就化作天道之力了,但凡邬道升是真死了,他都得去把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 哦,天道之力。 朝鉴妒意横生的心忽而静了静。 哦,邬道升成为了天道的一部分了。 举头是天 朝鉴兀然勾起一抹饱蘸恶意的笑容。 他福至心灵,悠然对沈纵颐露出一副深受伤害的脆弱表情。 朝鉴是装腔作势的高手,演戏时情绪一等一的到位,连脸色都苍白了两分。 他用小拇指勾住沈纵颐的,垂眉低落道:我知道的,但是我不在意。 女子讶然抬眸。 朝鉴动人攒眉,眉眼盈盈可怜:只要纵颐不忘了我,便是你心上有他人又如何?我不在意你将师叔当作他的替身,只要纵颐多疼疼师叔,那便够了。 闻言,沈纵颐露出动容神情,但是骨子里的正直感要求她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段畸形甜蜜的关系。 第286章 她抿了抿唇,不安地将所有隐患摆在明面上说明:师叔,纵颐不日便要成为苏少主的道侣了,你我之间的事若是被发现。 朝鉴哀婉一笑:我也不在意你要成为谁的道侣。师叔知晓你心善重诺,没关系,答应别人的事情就好好去做罢。别离开我就行,我会很小心不让人发现的,好吗? 沈纵颐望着男人心碎温柔的眼神,犹疑几瞬,却还是慢慢地颔首答应了:不要叫别人发现。 说罢,女子自责低眸,嗓音低哑:对不起师叔,待解了行章的难,我便与其解除道侣契,届时我们之间 朝鉴柔声打断她:届时我们再说罢。现在你不要想太多,你与苏行章之间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总有分手那日。师叔会等的。 师叔沈纵颐抬眸,眸光清润,她默然几许,蓦然投进男人怀中。 朝鉴下意识抬手紧紧搂住,女子馨香投入怀中,也好似在他心里塞入炙热欲念,心火不住燃烧。 他低眸一下下抚着沈纵颐乌莹青丝,唇角轻弯,咧出一道势在必得的笑容。 天她都不知道邬道升已化作天道一部分了。 故而自然不会明白,他们二人如今的亲密相拥,某种程度上是在邬道升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这是背叛嘛?朝鉴兴奋地顶了顶牙尖。 不止现在,他日后还要与纵颐做更多更亲密的事情。 就在这天光下。 隐秘的满足感从心底滋生,听着怀中女子平稳的心跳声,那诡秘的满足与兴奋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朝鉴压抑着眸底一闪而过的猩红。 心中遍遍低吟,她是他的。 一定是他的。 冷月已落,雾蓝色的天空只剩下几颗伶仃星子。 亲眼见朝鉴进入苏行章的房间,房门关阖,沈纵颐垂眉,敛起一切神情。 半明半昧的光色下,她白润的脸苍白得有些透明。 如此站了半晌,沈纵颐唇边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天色大暗,无人看得清她唇边冷笑。 而后她转身,去寻被朝鉴打伤的小傀儡。 寻到小傀儡时,他呆坐在寒泉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密林。 沈纵颐自其身后出现,拍了下他的肩膀,而后坐在傀儡身侧的石上,侧头将头挨上傀儡的肩膀。 邬弥 她启唇,刚唤道。 却忽然又坐起来。 前方密林浓厚的树影里,慢慢显现出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 小傀儡见状,立马绷起身子,做出战斗情状。 可当那人走出树影时,傀儡一滞,如失去支撑柱的建筑,所有杀意刹那间消失不见。 沈纵颐抬眼望着走出林子的白衣男人。 良久,涩声道:师尊。 第116章 邬道升本尊对他的弟子 沈纵颐望着从林中走出的男人, 白衣如雪,乌发如墨,面庞精致俊美, 气质严冷如冰。 这就是她师尊的分魂, 披着沈合乾皮相的邬道升。 他此刻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正如他们凡间初见那般。 沈纵颐静静地回望过去。 或许是从前记忆全部回归的缘由, 再见邬道升竟无那般强烈的恨意, 心中余涸的只是厌烦。 眼不见心不烦,她或许得尽快寻个机会杀了他。 师尊,您终于回来了。 良久, 她道。 眼神浅淡, 连笑意都收敛了:您离开了许久。 她这幅神情映入眼帘,邬道升平静无波的心间忽而生起波澜,他定定地望着沈纵颐半晌,道:你瞧着并不担心本尊。 这和他之前所见的模样相差甚大。 她眼中见到他,再没有泪,更无笑意了。 为什么? 是幻境所为吗? 邬道升蓦然想起, 若是没有亡国,其实沈纵颐真当会活成幻境中的模样。 一朝明君,为国为民殚精竭虑, 受后世景仰,盛誉不绝。 即便身为凡人无缘仙道,可那也是极为出彩耀眼的凡人一生。 远比现在苍白徒劳地坚守道心来得多彩。 兀然竟觉着女主可怜, 所谓的登天仙道其实完全配不上她。 察觉到心绪变化, 邬道升难以言表此刻心境。 警惕心拉响冰冷警报, 警告他作为坚守者不该妄动恻隐之心。 可他更冰冷的理智告诉他,修士们可望不可求的仙途确实配不上女主。 她本不必经历诸多劫难。 寂静中, 沈纵颐轻轻挽起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师尊,弟子的担心根本是完全无用之物。能伤您的,便能杀我。 而且您本尊已在五十年前便飞升,如今在此的只是您的一缕分魂。 第287章 分魂,便总归有魂力消散的那日。弟子已认清这一不争的事实,所以就算您一去不回,我也只能如此。 她无奈地笑笑:再担心又如何,您若不主动告知我行踪,我连这陆浑山都不一定出得去,又能去何处寻您?再者说,您总要求不了我真去寻您,就我这病骨支离的身子 邬道升沉默,他驳斥不了沈纵颐的话。 薄唇抿起,高大青年眸睫微垂:辛苦。 辛苦 沈纵颐神色平淡。 她当然不会推脱说不辛苦。 百余年来,她听到太多声辛苦了。 既然所有人都这般觉得,那她连本带利地拿取报酬,也是应当的,不是吗? 师尊,您何时回一半峰的? 邬道升微顿:早些时候。 不知为何,他语气不再冷冰冰的,带着一点微温,不是极为熟悉他日常口吻的人根本听不出来其中变化。 这世间若有人了解邬道升,那么沈纵颐定然算一个。 若是非得找个成双的补,朝鉴算是剩下的一个。 只不过沈纵颐无意关心邬道升。 她听出变化也漠然,她很好地掩住心中冷漠,面容平静,边掉过身子牵起邬弥的手,边道:师尊,弟子近来有许多事需忙,不好时常来看您。您去留随意,弟子不便打扰。 许多事需忙 忙于成为旁人的道侣吗?忙于与他的掌门师弟于殿外旁若无人地亲吻相拥? 还是忙于与傀儡探索欢愉。 邬道升知道有关沈纵颐最近的一切。 他清楚女主堕魔后发生了脱离剧情线的故事。 与傀儡邬弥试欢是起始,当时他并未阻止。 主神无意承认于他听到她唤出那声师尊时 ,自己垂下了眸。 他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才最无关紧要,主神是没有情窍的。 屡次三番的动心,这只不过是他占据这具身子后带来的副作用。 故而得知她成为苏行章的道侣时,他的心让他去阻止,他的理智阻止了这一行为。 但是沈纵颐再次不按常理出牌。 她为甚能接受朝鉴? 那种徒有外表的阴毒之辈,何以配得上她垂怜爱敬。 邬道升拧眉。 探究的视线从邬弥挺括背影划过,目光转移到沈纵颐侧脸时,他又怔了下。 她在对傀儡温柔地笑,那笑容真挚美好,比方才面对他时都要漂亮。 扎眼的漂亮。 所以主神修长指节微蜷,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他分明没有情窍,如何会在此刻感到心脏紧缩,酸胀发涩? 这具身子的身份是女主师尊,事至如今,只能说明这具身子对沈纵颐有心思。 原来无情道大成的剑尊邬道升,竟对自己唯一的弟子有不正当的绮念吗? 这是剧情里没有的意外。 也是主神没有考虑过的意外。 他没深究这意外出现得是如此恰到好处,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些必须做的事情。 比如阻止女主成为苏行章的道侣,阻止她彻底脱离剧情线。 这并非是私心作祟。 彼时没阻止沈纵颐与傀儡,概因傀儡无自主意识,她随意玩弄无伤大局。 可如今人越来越多了,苏行章、朝鉴、归宥 事情在失控。 时空乱流也愈来愈近,主神必须在乱流毁灭快穿局之前得到《仙行》的所有力量。 这是他进入此界的职责与本心。 沈纵颐是失控的源头,主神要稳住她。 沈纵颐。邬道升面容冰冷,抬手间定住傀儡剑势。 如画眉眼轻抬,寒星般的眸子微动。 他举步走到沈纵颐身前,定然望着她,终是道:与本尊结道侣契。 他的口吻又恢复了冰冷严苛。 而沈纵颐最厌恶的,便是他这种浑然天成的命令语气。 第117章 和他结契是更安全的选择 等待沈纵颐回答的时候, 寒泉边袭来阵阵清风,风中裹挟着冰寒灵气,拂过邬道升俊挺眉眼, 好似为他眉眼带上了一层浅薄的冰。 他神情峻冷。 黑沉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女子, 他看清了她复杂的神情。 女子褪去最初的愕然后, 那张苍白绝色的脸庞剩下了茫然、惶惑、怀疑甚至还有些许的恐惧。 可是为甚会有恐惧? 她为甚会怕他? 邬道升盯着沈纵颐眼中惧色, 凝眸沉冷。 她怎么能怕他。 无论她在怕什么, 沈纵颐在抗拒他,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第288章 邬道升皱起长眉。 眼神冰冷,还夹杂着一丝不解, 心中更是莫名生起烦躁之意。 没有情窍的好处是可以断绝主神私情, 但最大的缺陷也在此。 没有私情后,断情绝欲又如何能理解沈纵颐的情绪? 恰如此时,望着沈纵颐抗拒中带着疏离的神色,邬道升的思绪仿佛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记忆中沈纵颐含笑温柔的多情的模样,一半是她现在疏远排斥的冰冷模样。 究竟是什么事让女主对他前后态度发生了剧变? 邬道升蹙眉,他不明白。 他需要知道。 沈纵颐, 青年剑眉攒起,微微的疑惑浮在俊美的面庞上,为什么你会露出这般神情? 他揣测道:你厌恶本尊? 闻言, 沈纵颐松开邬弥的手,抬起头对他似乎微微笑了笑。 邬道升不确定那是笑还是什么、 她眼中没有笑意,唇边又确实勾着细小的弧度。 你在笑本尊?邬道升顿了顿, 平声静气地反问道。 沈纵颐的回答是摇头, 她摇了摇头, 红唇张启却道:我是笑分魂竟然也有结道侣的念头。 在场中只有邬道升是分魂。 那么她还是在笑他了。 分魂如何不能有道侣。邬道升眸中冷色深深。 沈纵颐却又勾唇,这次能看清是嘲讽的弧度或许还有一丝凄婉。 那是凄婉罢? 邬道升不确定, 但这笑会让他不存在心窍的胸膛处产生一种类似心痛和酸涩的感觉。 这具身子的副作用竟然这样强烈。 强烈到影响住了主神本尊。 这种纠结无名的情绪缠裹上空荡荡的胸腔,在荒芜的左胸里左冲右撞,冲撞出主神带着叹息和求解的轻声询问:莫要笑了,本尊并未说错甚么。 你究竟在笑谁? 笑沈纵颐伸出葱白指尖,她隔空点了点高大的青年。 邬道升顺着她指尖看向自己,而后又随着她调转的指尖看向她自己。 为何?为何她要笑自己。 她并不可笑。 沈纵颐定定地望着他,身姿纤弱,在一阵阵的寒泉冷风中,乌发飘逸于逐渐升腾的晨曦金尘中,她整个人都被慢慢地渡上了一层光芒。 在渐次刺目辉煌的日光里,她纤秀的身影像是随时会化在金灿灿的光线里。 启醇说话的语气轻轻的,恍惚着飘漾着,却泛着令人心脏紧缩的冷酷:师尊,分魂怎能有道侣,您可知道侣是要相伴相守死生同契的。 您现在只是个分魂,没有寿夭。 是注定会消失的分魂。 言语至此,她轻笑,面色平冷:师尊,您若是想杀弟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并不为杀她而来。 纤长的黑睫细细地颤了一瞬,邬道升竟下意识抿唇驳回她的定论:沈纵颐,本尊无需杀你。 他反驳掉她的结论,仿佛想随之拂开沈纵颐眉间冷色。 修长指节往掌内收了收,挽住的只有掌心空气,他紧绷手背,最终却没抬臂去碰她。 她离他还有些远。 远不止一臂之远。 可是即便邬道升这样说完,女子也没露出相信的眼神。 她戒备地望着他。 虽然她的防备是如此脆弱,除了强自冷漠的神情,她唯一的武器傀儡都已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她手无寸铁,好像瘦弱无助的灵兽,察觉到危险的存在,害怕但绝不露怯。 危险的存在。 邬道升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他在她眼中便是最危险的存在。 因为他方才说要和她结道侣契吗? 因他是分魂,是魂力消散即会死去的虚无缥缈的魂魄。 倘若他不是分魂的话 沈纵颐,倘若本尊不是分魂,你可愿与我结道侣契? 沈纵颐静了静。 良久,她红唇张启,吐出几个冰冷字眼:有悖人伦。 他不是分魂,也还是她师尊。 师尊与首徒结为道侣,这的确是肮脏又扭曲的关系。 可这是他们修士间的戒律,与他有何干。 邬道升抿唇,向来无情无绪的寒眸无端溢出一丝戾气:又能如何? 他是漠然规矩。 却差忘了,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是全修真界最严正自持的人。 沈纵颐恪守清规,如若强迫其结了道侣契,此等屈辱肮脏行径,她只会宁死也不受。 《仙行》二周目时,她不便是因被魔尊归宥强迫完婚而含恨爆体的吗? 此二者真有区别,也只是前者耻辱程度比后者更大罢了。 主神没有想过这一点。 他话声将落,看见沈纵颐略带厌恶的神情,才明白险些加剧了《仙行》毁灭的可能性。 第289章 他没有做主神之前的记忆,但照他现在行事风格也可猜测,他在做主神之前也并非甚么七窍玲珑之人。 他许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伐者,沾了太多人命,连人命都瞧不上,更不谈那虚虚幻幻的人心情意了。 快穿局历来被认为是上上策的攻心攻略,在主神看来实是腻歪又无用。 他蔑视并不耐用这些弯曲折绕的法子得到小世界能量。 对《仙行》这个特殊世界,主神自诩已足够耐心,他冷眼旁观着攻略者的攻略进度,对前主神化为天道后的监视行为也多有关注。 可是他只看到了失败。 今熹今廿即将走上卞怀胭和江春与的老路,归宥生了情窍,他对沈纵颐的私情注定他不会狠下心走完魔尊虐身虐心的剧情点。 相比较而言,主神本预备采取的方法看起来简单粗暴又有效。 和沈纵颐结为道侣即意味可直接控制她的生命轨迹,还可以铲除其他男女对沈纵颐的痴迷,她会被主神克制住灭世倾向,直至剧情结局。 如此,《仙行》便有极大几率可以被保住,届时快穿局便可取出《仙行》这个超s世界的完整力量,从而毁灭时空乱流,保快穿局与三千小世界的安危。 主神总是不耐于等待。 没有记忆与情窍的脑海里好似有只警钟,时刻敲响着,催促他不停地往前赶,往前赶。 可是去哪儿,主神半点不知道。 他好像真的忘了太多、太多事了。 沈纵颐讽笑,她连做这种尖锐的表情都漂亮得令人心折:道君已成大道,自不将俗世尘规放在眼底。 但您做仙无聊,将我拉入泥沼又是何意?我竟不知道君恨我至此。 听着她生硬陌生的称呼,邬道升薄唇抿成冰冷的一条线。 他极其不善言辞,每当想解释什么,却好似总将事情推得更糟糕了。 沈纵颐显然是生气了,但比起她的怒意,她眼中的失望和自嘲更揪人心肠。 邬道升顿在原地,沉静半晌,想好的措辞又被一字字咽了回去。 女子神情愈发冰冷。 他们之间好似角色调换,强弱变更,他处在弱势,空茫地寻找破境的法子。 而她只是轻轻皱眉,清润眸子厌恶地瞥他一眼,便能将他苦思冥索的探求给击溃。 一溃再溃。 而这一切起于他要求她结道侣契的刹那。 刚开始她都没有拒绝苏行章。 主神拧着眉看向沈纵颐,望了她半晌,忽然冷冷地垂眸。 作茧自缚。 他不知嘲了谁。 最后,邬道升也并未退让,他依旧道:沈纵颐,你与我结道侣契,这个选择更安全。 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她也绝无爆体可能。 她无需那般绝望惨烈地拉修真界陪葬,待此间事了,主神愿意耗费巨大时空神力再次扭转《仙行》时间线,让沈纵颐从她的储君殿下做起,让其做上真正的帝王。 这个条件自然不能直言出口。 邬道升换了个说法结道侣是更安全的选择。 云里雾里的解释。 不换的生硬口吻,令人听之生厌。 沈纵颐扯唇:师尊,您不能因我对您曾生过的恋慕之心而报复弟子。 这太不公了。 生过的恋慕之心! 邬道升心头兀然空了瞬,像一脚踩进了深渊,他自脊椎尾部溯起细细密密的酥麻。 是敌意还是警惕? 类似于战意的炙热,却比其更柔和。 邬道升绷紧手臂,黑眸沉沉:不是报复。 这怎会是报复。 她怎会认为这是报复她? 谁会谁又会恨她? 这般纯然无辜的人。 邬道升锁眉半晌,带着僵硬的不确定的平和语气道:本尊换了面貌,与从前根本无共同之处。 他在她澄澈的眼底看见的身影,是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 是沈合乾的身形容貌。 所以无人会知他是她的师尊。 这人伦常理在这幅皮囊下不过虚设。 道君慎言。沈纵颐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聪慧至极,应会明白哪一选择更有利。 但沈纵颐从不是唯利是图之人。 那种短视做派不是她能做出来的。 师尊,您今日让我陌生,她继而道,我的师尊邬道升是千年来修成无情剑道的第一人,是清正严明的剑尊,他情欲已尽,绝不会绝不会做出逼人结契之事。 沈纵颐的眼神拒人千里之外,她看向邬道升像看着一个敌人。 那是看归宥的眼神,厌恨又嫌憎。 你究竟是谁的孤魂野鬼? 第118章 离开 第290章 从沈纵颐的立场来看, 邬道升的身份真实性的确值得怀疑。 飞升师尊的分魂在下界再次出现,若非是贪恋红尘便是别有目的。 邬道升修无情剑道,倘若真贪恋红尘, 也不得飞升。 但若说其抱有目的而来, 依沈纵颐对邬道升的尊敬信任程度, 应会潜意识避开此猜测。 故而怀疑他的身份, 是再聪明不过的想法。 成为邬道升, 或许是主神的一个错误决策。 最初进入《仙行》时,他并未有切身参与进剧情的想法。 已飞升的邬道升本无疑是最合适的身份。 合适,但不正确。 成为邬道升, 便意味着需要承受沈纵颐对这个身份的感情。 一错再错在, 主神从冷漠旁观的高台上走下,不自觉走到沈纵颐身侧去近距离观察她。 过近的距离是危险的。 即便是没有情窍的主神也不得不承认,他或许已经陷入了此危险中。 抽身不得,一退则伤筋动骨。 快穿局在《仙行》中已折了一位主神,如今已承担不起退出此界的损失。 退不得,还得主动迈步陷入更深的泥沼之中。 而沈纵颐是亲手造就这泥沼的人, 也是泥沼之外唯一能救快穿局众人出困的圣人。 自卞怀胭起,凡是进入《仙行》的快穿局任务者都逐渐爱上了沈纵颐,他们不愿也舍不得铲除泥沼, 更不愿也舍不得拔足出去,总想着抽身没问题偶尔一次沦陷也能完美解决。 待到意识到自己弥足深陷时,已是甘之若饴不可自拔。 既然人人爱她, 不愿做此恶人。 那么做恶便沦到主神头上, 成了他必须履行的职责。 是职责, 是必须履行,那便没有主神拒却的余地。 到此为止了, 沈纵颐。主神声调深冷,像最寂远的夜里碎在地上的冰声,寂寥、冷冽,任如何蜷在锦被里也拥不住温度的寒冷。 冷意沁入骨髓。 沈纵颐有瞬间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平静抬眸,和主神毫无人情的双眸对上。 他俊美的皮囊已无半分温色,像一尊冻住的空篓子,里面填不进任何情意。 任何情意投上去都是针落大海,连点回音都不会听见。 这样的邬道升,或者说是沈合乾,既陌生又熟悉。 沈合乾在她面前从未露出这种空寥无情的模样,而邬道升最常示人的模样便是这种空漠无情。 他所谓的到此为止,此是什么,止又如何止 沈纵颐戒备地后退了几步,但是锦履方动,背脊立时感到一阵森寒凉意。 回眸看去,却是一堵宽阔胸膛。 她不寒而栗地抬眸往主神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原处已无他的身影。 甚而没有任何声息,他便堵住了她逃走的后路,冰冷如铁的手臂抬起,缓慢而有力地钳住了她瘦削的双肩。 下颚处甚而能感受到青年双手的冷意。 你要作甚 沈纵颐抿唇,浑身僵硬。 主神垂眸望着女子乌浓莹润的发顶,长睫翩落,如翼垂伏于眼睑上。 他面容不变的寒冷,薄唇微启,却莫名淡淡道了声:见谅。 他抬起手,女子柔润的青丝婉婉地拂过他修长手指,带着可怜的柔软,如水般流过他的心。 主神动作微顿,坚硬动作的指节在柔软下蜷了蜷。 他冰冷的眸光定在那几缕乌发上,眸色动了一瞬,一瞬后又凝结成冰。 时不可待。 主神阖眸,将此界灵力与快穿局的时空之力糅合,最终从指尖化出细润的白光。 白光逐渐覆盖住女子双肩,进而攀附上她满头如云鬓发,渐渐的,朝其全身蔓延而去。 沈纵颐察觉到白光的力量时一震,她从中感受到了灵力和其他更广阔深邃的能量,在这种神秘又霸道的力量下,她完全反抗不了了。 眼睁睁看着这股白光顺着她的肩膀蔓延至鞋上,而后又钻入她四肢百骸,进入她的识海。 白光看见她广袤无垠的识海时顿了下,但并未在意,径直找到了她的灵台。 当白光找到灵台时,沈纵颐便意识到了主神要做什么。 她动弹不得,却还是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一丘之貉。 女子侧眸,对身后的青年露出嫌恶神情:令人作呕。 主神严冷神色怔了怔。 修长指节上的白光闪了闪,两息后竟停了下来。 沈纵颐从未说过这般锋锐尖利的言辞,即便面对归宥,她也是恪守君子品格的,从不轻易在口舌上逞一时之快。 可见他迫其结契这件事,是如何令其厌恶了。 那么她是恨上邬道升了。 也不是,她是恨上他这个不知是谁的孤魂野鬼了。 正在主神默然的空当里,沈纵颐识海中忽而响起熟悉的声音:主人! 第291章 沈纵颐抿唇,于识海中回道:焉极,赶走我灵台上的契灵。 焉极将将苏醒,声音尚泛着虚乏,得到命令却没说什么,望了眼沈纵颐灵台上力量源,它的身子跟着晃了晃。 主人,您怎会招惹了他?一壁担忧地问着,焉极一壁将沈纵颐灵台上力量源强行吸入自己体内,这就是外来者们的新主神。 焉极将灵台上白光转入自己体内时,即意识到站在主人身后的,便是它苦索无果的外来者新主神。 新主神到底力量强大,即便只是个简单结个道侣契,焉极也还得动用规则之力才能将其压制下去。 不过新主神有些奇怪。 他为甚要强迫主人与他结道侣契而不是其他灵魂契? 道侣契要求道侣双方同生共死共享力量,结了这契,他不是相当于将半条命交托给主人吗? 焉极默默纳下疑惑。 它根本不敢告诉沈纵颐这件事情。 万一主人知道此事后,通过伤害她自己的方法杀新主神两败俱伤的方法,得不偿失,但焉极确信沈纵颐做得出来此事。 是以它不敢说。 总之被主人厌恶,是他们这些外来者活该。 焉极的问没有得到沈纵颐的回答,她感觉自己能动后,迅速推开肩上双手,逃出主神的冷然钳制。 他望见她逃开,修长手掌在半空停住,半晌后垂下手臂。 要如何,你会愿意结契? 闻声,沈纵颐嗤然一笑,嘲讽道:我要如何,你便照做? 主神不置可否,定定地看着她。 望着男人淡漠而沉静的目光,沈纵颐敛尽情绪。 这便是外来者们的统治者? 的确比卞怀胭他们高明些。 他不像其他外来者用尽手段算计她。 他近乎是直接了当地想控制她。 沈纵颐眸底暗潮汹涌,视线从主神那张俊朗皮囊划到其挺括俊秀的身姿上。 沈合乾的脸与身子。 安着无情道尊的分魂。 她其实知道他不是孤魂野鬼。 焉极不说明他是主神还好,但是事已至此 你去死,活过来后换邬道升的皮囊来见我。沈纵颐微微一笑,艳丽但泛着毫不遮掩的杀意,届时便答应你。 既是主神,那便去死吧。 主神也是外来者,她亲手杀了他,就能得到魔灵了。 至于他能不能活过来,会不会真换上邬道升的面容来找她允诺,沈纵颐才不关心。 恢复魔神的力量后,她第一件事便要去弄清楚这些外来者来自何处。 找到后彻底毁了他们。 主神眼神凝在沈纵颐脸上,久久未动。 她见状便讽笑:既不能做到,何以轻言许诺。 沈纵颐趁机转身,意欲离开。 主神平静冷淡的嗓音响起:可以。 她回过身子,眼神怀疑。 我不信你。 青年垂眸,瘦削手腕翻转,露出宽阔掌心,白光闪过,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静静躺卧在手中。 让你动手。 意外地顺利。 沈纵颐顿了一顿,终是走上前去,伸手捞过男人掌中匕首,柔嫩的指腹从男人粗粝冰凉的掌心一掠而过。 寒光闪烁,在女子绯红指腹间时闪时暗,刀光与姝色,莫名相携出尖锐又惊人的美感。 主神垂落的视线在沈纵颐的指尖和五指握住的利刃上定了定,这具身子 他若有似无地抿了抿唇,压抑住心头时而灼热时而冰冷的情绪。 邬道升想要垂下头颅去吻一下沈纵颐指尖,但是主神压制着这股冲动。 月白挺括的锦衣包裹着的高壮身躯僵着绷着。 像一条被宣判死刑的猛兽,冷漠地却又带着一丝烦躁地,等待着套上它脖子的绳索到来。 脊背挺直如松如竹,主神移开目色,不屈身弯腰,目视前方空远寂寥,刻意忽视了面前的无尽丽色。 他可以不看,但是却拒绝不了女子轻盈的笑声被风随上耳廓。 真是大方啊,她笑着,听着比方才开心了些许。 主神莫名心神一动,长睫不由垂落,往沈纵颐看去。 她仰面,笑吟吟,不见丝毫阴霾之色,是再无辜纯白不过的模样:多谢。 她抬手将匕首插进青年胸膛,动作又快又狠,利刃劈开血肉,滑过森白胸骨,直透心窍。 沈纵颐不会失手的。 她在心里早已将此动作预谋了上百遍。 如今成愿,她喟叹,抬指撷去眼角因过分快意而沁出的泪珠。 主神进入的这具身子痛感尚存,胸中短刃在白骨与血肉中狰狞拧动着。 他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四肢有冰冷的麻意伸出,慢慢地溯上面孔,冻住了他所有的神情。 第292章 此时也不该有甚表情。 主神无恨无悲,正如忽略了心头的悸动般忽略了身体上的疼痛,他垂眸盯着沈纵颐眼角的泪,看了很久。 是为谁流的泪?他茫然了一瞬,四肢逐渐冰冷,视线慢慢模糊。 邬道升分魂快死了。 主神亲手递出去的刀自然可破除一切灵力保障,足够沈纵颐很轻易地一刀就结果他。 死亡降临的很快,勒在猛兽脖颈上的绳索收紧,猛兽安然接受死亡,没有挣扎。 但连死亡都能冷漠看待的眼睛,最后一刻却盯在女子柔嫩眼尾,露出了人性化的疑惑:你哭什么? 主神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沈纵颐愈发阴漠的眼神。 她厌恶他。 离开《仙行》前,主神这样意识到。 待下次再见,他必不会一年只见她两面。 她会是邬道升的道侣。 第119章 师姐定然是无辜的! 邬道升倒了下去。 沈纵颐手背舒展, 沾满温凉鲜血的匕首从手心滑了下去,掉在地上,碰出沉闷的响儿。 执刃扎进那具坚实宽阔胸膛时的兴奋感慢慢从心中褪去, 深眸中精亮的灿色亦随之暗沉。 沈纵颐白腻的左脸溅着几滴血珠, 随着她低眉, 血珠而在白皙脸颊上流出一道深红的轨迹。 极致的红极致的白, 两相融合, 衬得她面容圣洁又妖异。 周遭死寂,沈纵颐垂着乌浓的眉睫望向地上冷却的尸体,静静地, 忽而又道:规则能彻底杀死外来者吗? 在识海中艰难消化主神灵力的焉极闻言, 灵识团子的它无端悚然地一愣,竟一时不能理解沈纵颐话中的意思。 直至神色沉静的女子抬起头,隔着虚空,那平冷的眼神恍若利箭般直直射向识海里注视她的焉极。 焉极灵识团一抖,体内属于主神的复杂力量溢出体外,丝丝缕缕的白光顷刻间被广袤识海吞噬殆尽。 焉极抖得幅度稍大, 努力之下,终于能维持着平和的声线说道:主人您已经、已经杀了他了。不过半刻钟,魔灵便会回归您体内, 三日后神格完善,您便可 可是她淡声打断它,他会回来的。 而她不想他回来。 焉极哑然, 呆呆地望着沈纵颐。 虽然它很愿意看到外来者们被主人杀死, 也希望主人恢复魔神神格重掌修真界, 但是 但是它还是低估了主人的无常。 规则能彻底杀死外来者么? 不仅是将外来者从这个世界赶出去,而是将他们, 彻彻底底地摁死,让其消亡在世界之外的时空里。 可以么? 焉极仿佛从沈纵颐深幽的眸光中读出催促与不耐。 它的主人有双世间仅有的漂亮的、迷人的眼睛。 在她弱小时,焉极见惯了这双眼睛里盈满清泪、盛满柔情,它总是为此恍惚沉沦,即便眼睛的主人看不见它,也径自地沦陷进去。 那些爱慕贪恋主人的人很难说他们最初的时候,不是被主人这样吸引的。 连焉极都是恍恍惚惚不可终日,恍惚地见证了诞生它与主人的世界如此毁灭了两次。 此刻,它终于等到了主人的苏醒。 沈纵颐冷淡又漠然的姿态唤醒了焉极千百年前甚至更久远之前的记忆。 魔神魔神,是魔也是神。 魔神从来是复杂的,她能带来希望也能赋予世间绝望,她可以纵情便可以守正,她行事有时邪恶得令人发指但有时也纯真到让人怜爱总而言之,即便是焉极,即便是规则,它也看不透魔神的想法。 可是对于她的问题,焉极有明确的答案。 它羞愧又谦卑:主人,除非外来者们主动放弃其身上的某种契约力量,甘愿成为我界中人,否则我杀不死他们。 若能轻易杀死外来者,焉极便是冒犯规则限制,也会自发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铲除。 我界中人沈纵颐若有所思,白皙的指腹划过腹前绸衣的暗纹,轻轻按了按细软的腰绦。 她眼前浮现出两个人影:卞怀胭、江春与。 焉极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们啊,是的主人,他们在第二世时便不再是外来者了,我现在就能让这二人魂飞魄散永无再回的机会,主人您要 不必。沈纵颐摊开手,白嫩的掌心中覆盖着浅淡的一层青蓝色浮光,纯净透澈的光晕里氤氲着游丝般的紫金光源。 这是冥河最深最黑暗的河底里提炼出来的纯净光源,是千百前便与魔神一同沉睡消失的魔灵。 即便形若游丝,在指尖绕来绕去时还发着细细的颤抖,看上去孱弱不堪,似乎随便一挑便能将其拨乱扯断。 但是看着微弱的青蓝光团,连规则焉极都不敢不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息。 第293章 能钳制天道的规则此刻屏息地望着女子手中的紫金细丝,白光团子静得像一团死物。 或许只有天道才能明白几分焉极的恐惧。 在魔神的魔灵力量下,世间一切所谓的规则与道法,不过是魔灵的奴从。 而作为魔灵的主,魔神便意味着超脱。 焉极想要下意识匍匐,又想说些什么。 但是忽而之间窒息,白色灵识团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顷刻间被分裂成两半,两半又再次被分裂 完整的灵识不过一息中碎成千万光点,光点消散,原先待着的识海依旧平静无垠,像是从未被别的外界之物侵占过地盘。 焉极消散在识海的前一刹那,迷惘又低落,它轻若流萤的声音飘过识海:主人 声音传达到沈纵颐耳侧,已不剩些什么。 她抬起头,透过展开的纤细五指看树影里的万丈日滔。 她遽然杀了识海里焉极,同时夺走它的规则之力,将其化在了魔灵中。 纤细的手腕腕骨蔓延上紫金色的发丝般细致的纹路,纹路延长,绞杀了焉极留下的红色印纹。 规则,总该回天上做它的虚无去。 不要在下界干扰她。 再忠诚的武器也比不过自己的双手,力量这种东西,总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纵颐垂下手臂,并起剑指,吞噬完规则之力而略显餍足的魔灵乖顺而蛰伏,魔灵细丝游上指尖,舔舐着指腹软肉。 感受到指尖的柔和,沈纵颐弯眸,优雅俯身,剑指轻轻落在地上的尸体胸膛。 白润的纤指触及狰狞的血洞,狰狞黏腻的血迹霎时间染脏了雪白肌肤,指关拢起,将血肉拢起又抹开。 画面血腥又秾艳。 沈纵颐神情幽暗,唇畔却含着春水般的澄亮笑意,她抚弄着冰冷的血,像是在抚摩世上最爱的情郎。 手下的这具身子健壮而完美,活着时即便穿着最朴素的白衣也不能遮挡其卓越身姿。 沈纵颐喜欢沈合乾活着时冷硬又服从的身体,这是一副极具力量感又兼负美感的身子,当这样的身子在她掌下的轻轻触摸中绷紧又颤抖,触感像降服了世间最忠贞的凶兽。 偏偏是外来者玷污了这具身子。 艳丽的红唇微启,溢出一道轻柔的叹息。 真可惜。 焉极无用,她也只抓住了一点点的尾巴。 主神在邬道升死亡的那刹那便出了修真界,沈纵颐去捉,却只得到了一丝力量残余。 好像是灵识? 不过外来者也有所谓的灵识吗? 沈纵颐慢慢起身,松开血污弥漫的手,魔灵立时攀附而上,细致地将其手间血色吸收完毕,为它至高的主清理干净一切脏污。 余后,掌心中仅剩一点金灿的光絮。 这便是那外来者主神的灵识。 是沈纵颐强制性地从其附身过的沈合乾身上剥离下来的。 不过这个外来者似乎并不知晓沈合乾的身上还残余着他的一丝灵识。 沈纵颐意欲探勘,敏锐的五感却提前察觉到了极远的山外发生了一阵异动。 啊有人来了。 好多人。 以往高不可攀的修士大能们,已经如蝼蚁一样不堪一击了。 敛下盈盈眉眼,沈纵颐慵懒地抬起眼眸。 她的神格在进行复杂的苏醒环节,魔灵也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倾覆个金乌州却不在话下。 可是无聊。 沈纵颐忽而了解了朝鉴的无聊。 当世间万物如草芥般易折,能寻着的趣味真的像奇迹一样难找。 无趣,总该制造点趣味。 无聊,便会想着做些恶劣的事情让别人出丑。 邬道升的灵识似乎是一段记忆,反手喂给了魔灵,如此便可随时提取查看。 收起手,沈纵颐淡淡地转过身。 不远处,一身宽袍大袖的朝鉴挥手摁灭结界,跨开长腿朝她奔来。 怎么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快给我看看 惯以嬉笑面人的青年露出严冷的神情,奔来之时宽袖被风曳起,劲瘦小臂从袖中探出。 绷着青筋的大手一把拽过女子纤瘦手臂,另一手握住她肩膀,一双惑人桃花眼敛着,视线不住地从上到下观察她。 那张形状美好的薄唇一直动着:怎么样,没事吧,脸上这血怎么回事? 温热的指腹抹过娇嫩脸颊,发现是溅上去的血后,便听到青年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紧接着笑了起来:这血好臭。 他自然而然地给沈纵颐施展了一个清洁术。 望着干净漂亮的人,没从她身上闻到血腥气,终于确定她没有受伤。 沈纵颐默然,眸光意有所指地转到一边的地上。 朝鉴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一边。 看清那具尸首面貌的瞬间,朝鉴眼中划过一丝意外,而后眼眸弯弯,笑得很爽朗:哟,这熟人呐。 第294章 沈合乾嘛,那废物男人。 不仅是老熟人,还是老仇人了。 这死人迷晕他抢了他的洞房花烛夜,他每想起来一回就恨得牙痒痒一回。 朝鉴笑眯眯地低头:纵颐刚才在这,看没看见那杀人者的面貌,是谁,我亲自去感谢他。 沈纵颐: 朝鉴是故意误会的。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人是我杀的。 不信。朝鉴用力捏了下女子颊肉,雪白的脸颊登时泛起红,他晃着脑袋,不信不信就不信。 就她这么个身子,提起刀都怕会被刀光反伤。 而且他的小师侄会杀人? 会救人还差不多。 杀人对她而言,是太久远的事啦。 倒是可能在幻境里会发生的。 朝鉴摇头晃脑,搓了把沈纵颐顺滑的黑发,煞有其事地告诫道:不要扯谎,杀人罪名不大,但扣在头上也丑得很。 掌门摸摸下巴,余光瞥见面容熟悉的死人,神情淡淡,转而移开目光,专注地想起幻境中事。 幻境的确好玩。 今晚去灵均宗借个阵器,他也结出个幻境,然后带小纵颐进幻境玩。 沈纵颐蹙眉。 怎么第一个来的是朝鉴。 原以为是苏行章甚至是孟照危呢。 朝鉴没脸没皮,他有何丑可出,看正人君子露出惊诧嫌恶的神情那方有些意味。 俄而间感到有些索然,沈纵颐抬眸,远天一线处慢慢涌上了深色的阴影。 来了好多修士,四方八宗的人似乎都在。 今日原是江春与说的,四方八宗约定好来看望她的日子吗? 沈纵颐摩挲着指尖,眼中兀然泛起一点笑波。 真正有意思的来了。 密密匝匝的人影从山脚涌上,穿过与陆浑山其他简朴寝居风格大异的奢华寝殿,直奔血腥味最浓的寒泉来。 苏行章撑着被朝鉴之前击伤的身子,苍白着清俊面庞在众人之前赶到了。 即便如此用力赶赴,但是还是没能赶在所有人之先,又慢人一步 看到朝鉴已先行伴在女子身侧时,苏行章的脸色更苍白了。 他蜷起骨节分明的大手,放慢脚步,走到沈纵颐身前,垂手望着女子莹白的面庞,强忍苦涩,轻声道:没事吧,纵颐,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纵颐抬眸望向他,因为是希冀能找到趣味的男人,所以眸子里有些光色,落在苏行章眼中,那点亮光简直比漫天星辰还迷人。 我杀了人。她淡声道。 苏行章一僵,痴争了一瞬。 他下意识问道:你受伤了吗? 沈纵颐蹙额,怎么会是这反应。 我拿这把刀,她强调,手指指向地上的尸体,杀了这个人。 她若是不指出地上还有一具尸体,苏少主简直要将周围浓郁的血腥味给忘却了。 他眼中只有鲜活的沈纵颐,根本顾及不到其他什么死的活的。 他顺着沈纵颐指的方向看去,在望向尸首之前,清润乌黑的眸子却在女子细嫩的指尖停了半晌。 指尖还泛着红呢。 好可爱。 沈纵颐见苏行章望向尸首,方才收回手。 苏行章见状,眸中划过一丝痴色。 然后才慢慢地看向地上的尸体。 确实死了,身上有些许的灵力残余。 旁边掉着把匕首,应是她所说的凶器。 匕首上的灵气与尸首致命处的残余灵力重合,结合起来组成了一目了然的事实。 苏行章转过头去望向沈纵颐。 后者迎上他的目光,眸中微弱的光仍在。 盯着女子眸中因光而亮润的黑瞳,苏行章发觉那眸子纯澈到泛着幽深的蓝 他望着那抹幽蓝,喉结攒动,薄唇微动,缓缓道:没关系。一定是这人的错。 没关系,一定是地上这死人的错。 她怎么会错呢? 陆浑山大师姐是公认的善良美好,能迫得她提刀杀人,只会是被杀者做出了天理难容的恶事。 她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会动手。 所以,没关系。 苏行章眉眼柔和,清朗声线带着两分哑:纵颐,别害怕,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沈纵颐: 为她讨公道吗? 她可是凶手。 又一位不相信她是凶手的人。 沈纵颐目光绕过男人高阔的肩颈,往他身后望去。 四方八宗齐聚,为首的江春与神色不明地站着,其余人望着地上尸首和匕首,神色各异。 后赶来的人多多少少听到了沈纵颐方才的话。 他们听到她亲口承认杀了人。 尸体没有魔气,但也不见灵力,可见是个凡人。 这凡人的死相并不温和,胸膛处的伤口极深,豁口也大,应是刀柄入体后反复旋转所致的。 第295章 从粉白血肉里流出汩汩的深红血液,画面着实是极其冲击人眼目的残忍冰冷。 这样毫无人情的死相,真会是沈纵颐犯下的吗? 四方八宗的修士们或明或暗地将视线投向最前方的女子,她着一身浅蓝薄裙,身形纤弱,姿态雅致。 全身干干净净的,乌发雪容,一双眼睛更是清凌凌得动人无比。 啊,这样纯善的人物。 怎么会是凶手呢。 为什么要替真正的凶手隐瞒? 四方八宗的修士们盯着沈纵颐,这位堕魔后更显柔弱的陆浑山大师姐还是如此风华卓越,纯善美好。 心性一如既往的坚守善良,即便堕魔面容也不见邪肆,连杀人这种脏水也无畏往她自个儿身上揽,可见其心光明。 当真令人敬佩又心怜。 纵颐,你莫要逞能。 江春与上前一步,神情平和,究竟是谁在我陆浑山内行凶?地上死的人是谁? 沈纵颐沉默了一瞬,有些疑惑地歪头看向江春与:我方才说了,诸位如何不信? 如何不信? 诸位看向女子微微歪斜的细白脸颊,不由目眩神迷了一瞬。 生着这般的绝色容貌,虽然天赋不好,但是心性坚稳,自入道百年来无一错处。 即便堕魔也是眼神清正透亮,这般光华美好的女子教他们如何信她会作恶。 而且疑惑的模样也太可爱了。 其他宗门的人不好意思明言,陆浑山众弟子已七嘴八舌地辩解开了。 我便是相信邬道升剑尊返魂金乌州,也不相信大师姐会存害人之心! 好猖狂的贼人,不仅在我陆浑山作恶,竟然还逼迫师姐你为他担罪!! 师姐你别怕,且直言凶贼名姓,师妹为您讨公允!!! 对师姐,我们为您撑腰!!师姐别怕! 说着说着,忽而有个弟子振臂一呼:这尸体还在流血,死的时间不长,那凶贼定然还没跑远!诸位同门,有谁与我一起去追杀凶贼,为师姐正名? 我去!我陆浑山第一剑宗,我们的大师姐是全修真界一等光风霁月的人物,如何能受此辱?! 同门,加我一个!我也容不得有人欺辱我师姐!! 陆浑山的道友们加我一位!我乃灵均宗弟子,可供丹药! 我乃炼器宗的,可供武器! 我我也 场面逐渐喧嚣,振臂起应追杀凶贼的弟子愈来愈多,人人气焰高涨,为想象中沈纵颐受到的欺辱委屈而气得脸红脖子粗。 沈纵颐表情空漠。 望着群魔乱舞。 这幅景象真是滑稽又可笑。 她又重复了两次自己是凶手。 然而只激起了众人更凶残的保护欲。 朝鉴拍了拍她的头,为谁打的掩护,卞怀胭那小子? 沈纵颐避开他的手,起眼神情微冷地瞥了他一眼。 他却忽而定眸,指腹绕过她青丝,按在她眼尾抹了抹:怎么哭的? 朝鉴声音不大。 却如惊雷般炸响了其他人的理智,喧嚣的人群屏息静了下来。 他们闻言看向沈纵颐,看向被朝鉴按着的地方。 女子昳丽眉眼微耷,眼尾确实泛着薄红,还有些许盈盈泪痕。 果真是哭过的模样。 理智再次被燃烧殆尽,方才吵闹的弟子们再次喧闹起来,纷纷气愤填膺地拎起各自武器朝四方散去,只为最大限度地搜查出逃跑的凶贼。 四方八宗沉稳的长老们却没有一个阻止的。 孟照危填在众弟子群里,跟着挥舞起大锤,俊朗的脸气得满是红晕,他口中大喊:为我纵颐报仇! 他炼器宗的长老师兄们见状,犹豫了一瞬,但最终还是没选择阻止他。 修炼起居上他们事无巨细地安排,但是真到了实战,炼器宗还真没人打得过孟照危。 随他去罢。 他们炼器宗的宝贝天才对陆浑山这位的心思太明显了,看不透都不行。 说不准傻小子也能迎回美人一笑。 思及此,炼器宗的人也就不阻拦了。 灵均宗更不必提,他们宗的人确实如苏行章所言,极为爱敬沈纵颐,故而见沈纵颐如今被人欺辱,一个赛一个的愤怒。 那愤怒程度比陆浑山本宗的弟子而言也丝毫不差。 乌泱泱的复仇弟子大军出发了。 沈纵颐望着他们如四散的蚂蚁般迅速离开,伸出来阻止的手被另一只温热大掌攥住。 苏行章温润地直视着她,柔声道:莫怕,纵颐。 朝鉴在一旁翻着白眼,转而嬉笑着无意间撞开苏行章肩膀。 不顾苏少主沉下去的神情,他从弥子戒里拿出细软绸段,轻轻按着沈纵颐眼尾,轻声哄道:为谁流泪也不值当啊,别哭了昂,师叔帮你报仇。 第296章 报仇一词将落地,朝鉴转身便手聚青光,他手执佩剑,剑意汹涌如雷劫般恐怖,剑尖直指尸体。 口中轻轻一声嗤笑,令人胆寒的剑光便直直劈向尸首,顷刻间尸体成了灰烬,随风散在空中。 真正的挫骨扬灰。 好,这下连证据都没有了。 沈纵颐闭眸。 忽而耳边传来一道异样的嗤笑声:瞧瞧,明明死的是主神附身的身子,所有人却都对完好无损的女主嘘寒问暖。这画面真是 少废话!另一道女声回斥。 女主主神 沈纵颐慢慢起眼,从人群滔滔中捕捉到两道熟悉身影。 形貌出色的龙凤胎隐没在人群末端,身为阿姊的今熹显然更疲惫了些许,今廿倒是不见疲色,但却满脸阴沉。 都变了许多。 也好久不见了。 紧接着,沈纵颐就听到怪异的机械音冰冷道:嗞检测到宿主对女主沈纵颐好感度已上涨至90,警告警告惩罚加载完成! 嗞的一声,尖锐的电流声响彻耳膜。 今熹蓦然痛哼,痛苦地拧起细眉,娇艳面庞冷汗淋漓。 沈纵颐听见今廿嘲讽道:活该。系统就该直接把你踢出任务世界,留下来也是自寻死路。 系统 他们明明没有张唇,却传出了对话声。 识海传音吗?却又没有灵力波动。 没有听到今熹的反驳。 但是沈纵颐却听到一把更虚弱的女声在回荡:为了她,我死也甘愿。 轻细的声线,比正常对话声更显得虚幻。 沈纵颐兀然间意识到这或许是今熹的心声。 这心声听着这外来者似乎很难过? 而今廿和今熹之间的对话声则是来自于他们外来者的交流。 紧接着,沈纵颐耳中传入今廿的心声,同样的轻而虚幻的声音,却更为阴冷:真是废物。就这种优柔寡断的心性,还妄想和我夺第一。为什么要爱上女主,找死。 啊。 有意思的来了。 沈纵颐望向今熹今廿的方向,红唇微弯。 第120章 留下的弱小外来者 今廿打开系统界面, 深蓝色半透明方框展开,密密麻麻的数据文字,左上方的是他的个人信息与排行, 右侧则是快穿局攻略部全体员工的积分排行。 视线划过积分项, 平静眸光忽而冷凝了一瞬。 他的积分较刚进入《仙行》时近乎多了原先的四分之一, 这四分之一一加上, 他立即成了排行榜上的榜首。 而这四分之一的积分来自于今熹。 快穿局员工间的积分可以自由转让, 是他昨天答应今熹一个条件后的回报。 今熹的条件是回陆浑山后给她留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里他不干扰她做任何事。 本来不想答应。 但今熹将她账户上剩余的所有积分都转给了他。 今廿的积分在那时便破亿了,他的排名也由此跃上快穿局第一。 望着金光璀璨的第一字眼, 少年俊秀的面庞陡然扭曲了一瞬。 怎么会是这种感觉? 今廿死死抿直嘴角, 强行把翻涌的反胃感压制了下去。 明明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是他靠不择手段、欺诈人心算计来的果实,如今怎么这么令他反胃。 好恶心的感觉。 感觉心都被绞烂了。 粘稠又滑腻的东西窒住喉腔,今廿猛地抓住脖子,遽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撕心扯肺的咳嗽声方止住,今廿掐着脖子的手微松, 眨了眨眼,咳到视线昏暗的眼睛慢慢地恢复清明。 甫一看清眼前的东西,今廿便怔了。 他脸孔正前方的地面上, 沤着一滩黑红的血。 这是什么 今廿并没有加载甚么残血模式。 事实上此时房间只有他一人,他完全不必为了任务伪装。 那么这血 今廿缓缓蹲下身,修长手指勾了点地上血迹, 抬起手看向指腹上的猩红, 他茫然地道:系统, 这是怎么回事? 滋滋一阵电流紊乱的声响过后,系统上线, 机械又冰冷地回道:经检测,宿主今熹积分尽失,即将被判定为任务失败且严重失职,惩罚程序已加载完毕,现正在执行。作为宿主今熹同胞弟弟,您受到了影响。 惩罚今熹受到了什么程度的惩罚? 宿主,系统冷冰冰地道,您的任务进度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更新了,这不符合您的正常攻略进度。系统检测到您存在异常攻略倾向,已响应一级惩戒信号。若是在接下来一个月内仍无进度的话,您也将被判定为任务失败。 所以系统用以警告的电流滋滋作响,请您尽快行动。 外门弟子的聚居山峰阵法等级极低,门外发生点风吹草动,房内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第297章 今廿蜷起手背,侧眸望向门口,刚刚从一半峰回来的弟子们吵吵嚷嚷着,各自口中胡乱叫喊道一定会为大师姐报仇的豪言壮语。 今廿可以想象得出这群年轻弟子意气风发的面庞,和他们勾肩搭背时的嬉笑亲昵。 仅仅隔着一扇门,却好像和他们隔了天涯海角。 明明只是小世界的一群npc不是吗? 真是 凭什么比他这个见过大千世界的任务者还活得像个人样。 系统平冷又暗含危机的电流声和方外少年们的气恼声混合在一起。 今廿嫌烦地屏蔽掉系统的声音,从外间吵闹里提取出一道张狂的男声:真是混蛋!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光盯着师姐欺负,真是人善被人欺,都是看师姐心善才下手的畜牲!要是被我逮住了这个混蛋,我一定把他抽筋扒皮,他不得好死! 其他弟子笑着气着应和。 今廿垂眸,蹲踞了一会儿,腿已经蹲麻了,他方起身。 站起来的刹那有些趔趄,他险些摔倒,稳住身形后望着平整的地面,兀然咧嘴笑了下。 施施然甩了甩长腿,青衫少年扭过头,对着房外早已走过去的外门弟子们咧咧嘴角:诅咒反弹。 混蛋是必须得做的。 今熹是要死的,她看来是活不过一个月了。 那他提前去女主那儿试探试探也没问题罢。 主神都离开《仙行》了,附身的身份也消失了,所以下次再见主神还不知什么时候。 现在任务只有靠他了啊。 今廿眸子愈发幽黑。 黑得看不见一点光。 沈纵颐太危险了,他不敢在脑子里想她,一丁点也不行。 今熹想步卞怀胭江春与的后尘,要做浪子回头良心发现的好人,作为弟弟他劝也劝过了,仁至义尽了。 而他今廿绝不会、绝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非得要个卑劣小人来惹人嫌恶的话,他乐意效劳。 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人比黑暗里长大的他明白卑劣的价值。 送走呶呶不休的朝鉴,冷淡回绝了苏行章温柔体贴,沈纵颐关起房门,蹙起细眉,面露厌烦。 寒泉边人太多,朝鉴又挡着她视线,不过眨眼之间今熹今廿便从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他们既知主神已死,难保不会逃离修真界,若他们真当离开,她从何寻之。 绵延几百年的杀心,总该给个了结。 外来者主神遗留的那抹灵识应当有些用处。 魔灵毫无声息地流至掌心,沈纵颐正要撷出其中包含的白色光点,院中忽而传出一道虚弱女声。 师姐、师姐 是今熹在唤她。 沈纵颐神情一顿,拢住掌心灵识,抬步往外走。 今熹似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还是预料到她会开门,故而在唤了几声师姐后,仓皇阻遏道:师姐莫要出门。 沈纵颐停下脚步,面容平静。 阿熹,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师姐担心了你许久。 房外的今熹一听见沈纵颐熟悉又温和的嗓音,眼眶兀然间酸涩起来,剧痛到麻木的身子似乎也因这道春水般的而重新焕发出生机。 她咬住下唇,师姐,我很好。您不必担心我、您这段时间还好吗? 沈纵颐低眉,拨弄着掌中纤细弱小的灵识,一切都好。 今熹的声音听着哑了许多,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师姐,我今天想和你坦白一件事。 坦白么。 闻言,沈纵颐方抬起眉,眸中泛起兴趣:什么事,不如进来说罢。 不、不用了。今熹惊慌拒却,她唯恐自己现在这幅凄惨苍白的重伤模样被沈纵颐看去,因而迅速补充道:师姐您在屋内听着便好,您若出来,我便不说了。 沈纵颐勾唇,轻轻掩住嗤笑,而柔和道:好,师姐听你的。 今熹不自觉松了口气,一放松,浑身上下的剧痛又如潮水般涌来,她死死撑着身子,努力地维持着平稳口吻道:师姐,其实我和今廿都不是修真界的人,我们是从一个叫快唔! 殿外忽然传来半声被掐灭在嗓子的痛哼声,沈纵颐细眉轻挑,探出一缕神识查看。 今熹脸色惨白地半跪在地,冷汗浸湿了额前碎发,纤瘦的身子抖得不行。 受了很重的伤呢。 沈纵颐想起之前那道诡异的机械音:惩戒加载完成 所以今熹是因为想要告诉她真相,再次被惩罚了吗? 真是可怜。 沈纵颐眼帘垂落,没收回在外查探的神识,也没起身。 阿熹,你怎么了? 第298章 半晌之后,今熹微抖的声音终于传入殿中:无碍的,师姐。 似为了安抚可能会焦急出门关心的师姐,今熹勉强笑道:方才不小心跌了下,没什么大碍的。 今熹望着沉静不动的房门,思及沈纵颐应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提起的心微微放下,她紧接着张口,想要继续说。 啊啊啊?!今熹惊恐地睁大眼,她慌乱垂眸,双手使劲摁着喉咙,可任凭如何挤压,都无法将喉中快穿局三个字吐露出来。 她接着想要换说攻略者或者系统却绝望地发现有关于快穿局的一切她都说不出来。 是系统。 系统阻止了她的意图。 今熹心急如沸,神思混乱,颠三倒四地胡乱捡着话:师姐,师姐,今廿他,你小心今廿,他不是好人,师姐,您小心小心 任务失败,世界脱离中冰冷机械音蓦然打断了女子近乎癫乱的话语。 我不要走!今熹猝不及防尖声,抱头蹲倒,我不要走!! 那所谓的系统顿了下,滋滋两声后,宿主今熹状态异常,启动强行脱离世界机制。 不要!!今熹面露尖锐寒意,苍白的面孔从散乱乌发中探出,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叫她猛地生出果敢和勇力,从而坚决地颤抖着说出:解除解除绑定,我不、我绝不回去! 系统良久没有出声。 沈纵颐被今熹的厉声叫喊吵得不耐,径直走出房门。 恰在此时,她听见外来者所谓的系统声响起:宿主今熹已强行解除绑定,记忆清除已完成,员工信息消灭完成,攻略系统1092号脱离世界中 沈纵颐垂眸,与脱力倒地的今熹对上目光。 后者虚弱不堪,浑身狼狈,但是看见她出现,还是撑起身子,投过来一记赤热而柔软的目光:师姐 沈纵颐静了静,今熹,你这是作甚么? 今熹露出澄澈的笑容,师姐,我咦,我怎么了? 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可仍然努力对沈纵颐笑,师姐,您真好看。 沈纵颐似笑非笑。 今熹眼神痴望着她,重复着:真好看 今熹晕了过去。 好弱。 沈纵颐望着躺在地上的女子,蓦然间生出轻轻的恶劣笑意。 以前认为中的神秘强大又昭示着厄运的外来者,原来这般弱小。 强行解除绑定,强行清除记忆。 卞怀胭和江春与当初也经历了这般,才变成了修真界的人吗? 原来,他们都是有选择的权利的。 分明可以选择回去,却还是甘愿被清除相关记忆留了下来。 这般愚蠢。 邬弥。 沈纵颐唤来小傀儡,眼尾曳过地上生死不明的女子,神情冷淡:把她送到二机峰江春与长老洞府前,让江春与瞧瞧。 邬弥低眉顺眼:是,主人。 傀儡唤出长剑,用灵力裹住今熹,再将其掀到宽剑上,转身看向沈纵颐,他面色沉冷地道:主人,邬弥很快回来。 沈纵颐不置可否:知道了。 她折身进入房门,准备查探主神遗留的灵识。 看来今熹还受着诸多限制,提供不了真正中心的信息。 在这方面,主神的用处应更大些。 第121章 沈合乾 灵识包裹的是一段记忆, 一段关于沈合乾的记忆? 沈纵颐静静地展开手掌,紫金色的魔灵游丝在掌心盘桓一会儿,而后缓慢地钻入女子屈起的指腹。 记忆画面在识海中缓缓生成, 视野铺展, 并不是旁观角度, 而是如临其境, 仿佛整个人附身在沈合乾的身上, 与他一起经历着这段人生。 画面开始在战场。 浓郁温热的血腥味冲鼻难闻,耳畔浮沉着远远近近的兵器碰撞声、兵器划开血肉声绝望的哭喊与兴奋的冲杀如两条蛇般紧紧缠绕纠缠着,疯狂而黏腻地在整个战场上表演生对死、盛对颓的压制。 沈合乾带领的沉国军队无疑是必死的一方, 是战势已颓的终败之军。 他抬起头, 红缨盔下的一张俊容被暗沉血污厚盖,几近看不出原来面貌。 只有高挺鼻梁上的一双寒眸还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精光。 他撑着长剑,气势凌厉,宛若伤重的狮王发挥着他最后的威力。 一时之间,竟无一个敌兵敢近其身。 沈合乾侧眸之间便又杀了两个敌兵。 可是敌国士兵太多了 他们能在沉国皇城脚下死死撑到今日已是史无前例的奇迹了。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便是因为它发生的罕见性。 第299章 浮光散去, 终于露出沉国颓败的真实来。 势若破竹的敌国骑兵在昨夜已攻入城外官道,将官道上驻守的三千精兵杀之殆尽。 沈合乾作为此战主帅,与众副将彻夜论完战势, 布置了一个又一个精妙的战阵天明时,官道上的精兵已死尽,他和其他将领一起目光沉沉地盯着舆图布阵。 探子将敌军如何凶猛的讯息带入帅帐, 帐外肃立的残兵们面沉如水等待着死亡。 沈合乾在磅礴的寂静中, 忽而抽出利剑, 寒光乍落,他将耗尽众人心血的阵法一剑劈碎。 除非天神降临施恩于沉国, 否则沉国此战,必败无疑。 可这世间何来真神,因而此局无解。 是甚么战法也无用的败局。 阵法也需兵填,他们沉国已经无兵了。 天明之时,鸡鸣凄厉,雾白的天际泛起惊人辉煌的粉紫霞光,霞色淡下,远天颜色是宛若被雨水冲过的血涂抹过的淡红。 卜官指着远天,惊恐无比地说这是不祥之兆,于是军心大动,士势低迷。 沈合乾将心如铁,闻言只是掀起薄薄的眼皮,锐利的眼神从打着颤的卜官身上移开。 他抬眸看向数量不过近千的士兵,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稳:也算不辱使命,死得其所。 高大硬朗的男人的话,顺着裹挟腥气的寒风传达到每个士兵的耳中。 众兵一阵沉默。 原先暗沉的眸光慢慢地恢复了点亮色。 是,将军说的没错。 便是战死,也是死得其所。 当初将军命众人守住皇城十日即可,他们不仅守住了,还多守了五日,这多的每一日都是赚得的。 整整十五个日夜,敌兵虽然削去了皇城一层又一层的沉兵,但是被他们以命相守的皇城内那位,那位象征着他们所有希望的储君殿下,定然已安全离开了。 这更是赚得的! 用近万条士兵生命碾压出来的生路,那位殿下一定不会辜负这万人之命的。 他们相信。 他们狂热地相信殿下。 所以今日一战,即便战死而尸骨无存,但一想到心中的希冀已安全无虞,便是死也得意。 护佑殿下是将士使命,而如今,他们不辱使命。 沈合乾下令,令粮官将剩下的粮草倾数拿出,让马匹士兵吃饱上战场。 将令已下,他本人则离开现场,返回四处漏风的帅帐。 回到帐中,沈合乾摘下将盔,而后撩开下裳,大刀金马地坐在咯吱响动的椅上。 沈合乾将铁盔摁在腿上,而后伸出手掌,将手在衣摆上使劲地擦了擦,擦去手上尘土黑血,方轻柔地拢起手掌,近乎小心翼翼地从胸襟里捧出一方折叠得整齐四方的锦帕。 锦帕一角露出金丝所绣的爪纹,跃金浮华,在昏昧的帐中光线里如同一场虚幻的云月绮梦。 俊挺的眉眼微低,望着手中的绮梦,青年冰冷凌厉的神情渐渐地如融化般,柔和了些许。 望了许久,直至外间传来摔碗明志的号角声,沈合乾神情恢复一贯的冷漠,只是手腕轻转间,将锦帕收束入怀的动作依旧轻柔无比。 收起锦帕,转而拾起染着血的粗布,用力地擦着早不再光鲜的破败盔甲。 粗粝的大手划过铁盔上晃荡的红缨,柔软的猩红丝绦从他裂口的指腹上坠落,继而在寒冷的空气里重新缓慢地晃荡起来。 前后飘摇的红影,在诡异阴沉的天光照耀下,某一时刻竟然呈现出一种金质般的光辉。 细润华美。 远不是粗蛮战场应有的艳色。 主帅冷峻坚硬的面庞微垂,轻轻勾起红缨,看了一会儿,忽而握住柔软红缨,隔着手指,干燥温暖的薄唇贴了上去。 指挥着千军万马、杀伐果断的冷硬主帅,第一次在战场号角中露出类似思念的神情。 薄唇中泄出的叹息微颤着,随着松手时滑落掌心的红缨,一同摇着,最终散在冷空中:殿下 号角尖锐,所剩无多的沉兵如蚂蚁般冲进了敌国庞大的兵潮。 每一息都长得像一生,一生又走马观花般用了一息从眼前消逝。 沈合乾杀敌成狂,到最后嘴中眼中都是猩红苦咸的血液,纤长眼睫濡湿在薄薄的眼皮上,眼帘中的眸子连眼白都是猩红的。 身边积聚着一堆堆的尸体,多是敌国的,但也有零星几个绝望疯狂的,想要拉自家主帅去死的沉国士兵的。 沈合乾视线里已看不清人影,只要有靠近的活物,他只管抬手落手,用早不再尖利的长剑劈砍斩刺。 钝剑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断裂了。 早被沈合乾杀势震慑住的敌兵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多离他较远,生怕这个疯子把自己和其他尸体串在一起。 几个敌国士兵偶然碰上沈合乾的眼睛,遽然间竟汗毛倒竖地僵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那双猩红又坚漠的眼睛,甫一对视,好像成为了那两颗无神眼珠下的亡魂之一。 第300章 他们仿佛不是在和一个活人对视,而是在和死亡本身对视。 在这种恐怖无神的眼神之下,泱泱近万士兵,竟无一人敢上前。 敌国士兵将战场上仅剩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凶恶的沉国士兵包围在中心。 包围圈越发大,衬得中心的人如此孤立无援。 嗤 敌国士兵们一抖。 轻微的水声,来自包围圈中心男人从尸体上拔.出长枪时,温热的尸体朝外飞溅的鲜血。 原本所向披靡的士兵们竟而被这一声轻轻的响声给吓住了。 好像是无声但巨力的一巴掌,恶狠狠地甩在了以兵力自傲的他们脸上。 脸色红辣,耻辱感战胜了恐惧,杀人的恶意冲上士兵的心头,但这时的沈合乾轻轻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一圈铁桶般的包围。 那一眼几乎将前围所有士兵都包含在内,前围士兵们那燃烧的恶意便如被冷水一浇,全部化作了更深的恐惧,深深烙印进了骨子里。 但也有个不知死活的蠢士兵,提着长枪大叫一声冲上了沈合乾的后背,意欲靠偷袭来取对方性命。 沈合乾连头都没回,反手便将长枪仍进了偷袭士兵的头颅中。 呃枪尖正中眉心,偷袭的士兵两眼泛白,红□□物从额头溢出,狰狞的脸在混乱的液体下显得更为凄泞。 噗通一声,士兵倒地,穿过头颅的长枪在倒地时又被戳出了一截。 见状,敌兵们悚然,恐怖地望向沈合乾。 沈合乾将周围的眼神视若无物,俯下精壮的身子,动作缓慢,冰冷的指尖在触及地面的长枪时,看上去坚不可摧的身体却忽而间趔趄地往前扑了下。 手掌陷入被鲜血泥泞得不成模样的泥土里,手腕以一种扭曲的角度顶在长枪的把手上,腰背塌陷了一瞬间,又急速地恢复挺直的状态。 但是这时敌军包围堆里响起一道恐惧又兴奋的颤抖声线:他、他没力气了 一语惊起惊涛浪。 就算掩藏得再快,也总有眼尖的敌人,像饥饿的鬣狗嗅闻腐肉般,敏锐地发现了沈合乾强弩之末的颓势。 沈合乾死死抿着薄唇,单膝在地撑着紧绷近崩溃的身子,他从破口的铁盔下抬起森寒漠然的双眼,扫向蠢蠢欲动的敌群。 最前面的敌国士兵是被他的眼神震慑了一下,但只是僵硬了半刻,后面挤挤攘攘的士兵便恶声叫骂了起来。 怕个鸟!这人都快死了! 前围的士兵一瞧,视线扒开男人严实坚硬的盔甲,果然在其喉咙下近锁骨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深可见骨的血口。 血口汩汩流出粘腻血迹,近乎糊烂了男人本就不精致的袍衣衣襟。 原来受的伤在脖子上,离喉咙这么近,伤口这么深,无怪乎不说话,而只是用眼睛吓人呢。 男人的致命伤无疑是敌兵们的兴奋剂,原先深惧严恐的一群人,这时成了最勇敢的先锋,他们急不可耐地冲了上去,手中抢筒中剑不要命地招呼了过去。 沈合乾还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他俯视着来势汹汹的敌群,眼神森漠。 粗壮的手臂抬起,细碎伤口无数的大手缓缓握紧长枪,他喉结微攒,混着可怖剧痛的伤口,他近乎喉语般呓出一道轻唤:殿下 唤声模糊在痉挛的喉咙里,头上的红缨盔被横空而来的一柄黑箭射落掉地,摇晃的红缨被尸体血肉淹没,终于落得脏污不堪。 一共是十七柄长枪。 根根没入了身子,然后穿过骨头,枪尖透出了后背。 过长的枪柄顶在地上,四面八方的枪柄插在身上,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将他支撑了起来。 他是站着死的。 可是敌兵看着他的死姿刺眼,硬生生从其下腹里抽出四根血肉淋漓的长枪,让他失去最关键的支撑,双膝一曲,跪着死在了地上。 沈合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看见这些事情。 他已经死了。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死后游魂吗? 人死成鬼,倘若真是这样,他现在可以去看望殿下罢。 冷漠地睇了眼下方死相惨烈的自己,沈合乾无情无绪地收回目光,转而朝城门后的皇宫方向走去。 沈合乾。 沈合乾迈开的长腿微微一顿,他抬起清俊眉眼,望向惨云密布的天空。 方才那声音 他顿了顿,敛下眸子,只作没听见。 无论是阎王还是神仙的呼唤,在他没见到殿下之前,谁都索不走他的鬼魂。 高大青年重新抬起步子,可是那虚空中的声音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 沈合乾,你已经死了。 沈合乾,你是沉国五王,死时才二十七岁,这么年轻就死了,你没有不甘吗? 沈合乾,你恨吗? 第301章 沈合乾步行不辍,他已跨过城墙上的烽火台,目光所及中已能看见皇宫金瓦的轮廓。 不知名的声音追到他耳旁:没有能挽救国家,没能带领同袍将士们击退敌人,你一定很遗憾吧。你心里恨吗?明明你受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位列将首,却短短一年就失去了所有。你恨天不公吗? 聒噪。 沈合乾冷冷地拧眉,打断这声音的呶呶不休道:够了。 那声音不够地笑道:我能帮你弥补遗恨,怎么样? 沈合乾面无表情:没有恨,何用弥补。 你真的不恨? 恨什么。 为殿下而死,他很满足。 想起即将赶赴去见的人,方才还一脸冷漠不耐的男人忽而松了松剑眉,坚朗面孔显得愈发俊美。 那道声音不知为何消失了。 这正合沈合乾之意。 他朝皇城走去,半刻钟后,他的视线绕过尸横满地的宫殿,羲和宫里人声寂寥。 殿下的大宫女阿可穿着殿下的衣裳,用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其余年纪尚小的奴才婢女畏缩在角落里,一起盯着尸体捂嘴小声哭泣着。 沈合乾望着阿可微微摇晃中的尸体,蹙了蹙眉。 阿可应该和殿下一起逃出宫才是,她却穿着殿下的衣裳死在殿里了。 为了混淆敌军眼目罢。 倒是个忠心的奴仆。 羲和宫没有殿下的身影,其余宫殿也没有。 沈合乾如今是鬼魂状态,是以可以直接穿墙入地,整座皇宫可供藏人的地室暗房他都已经一一寻过,没有想要见到的身影。 出宫了便好。 沈合乾垂眸,将火光冲天的皇宫纳入眼底。 只要殿下还活着。 沉国便未亡。 虽然未能再见到殿下,但沈合乾已心无遗憾。 他表情空漠地等着阎罗小鬼来锁魂。 半晌,沈合乾鬼魂仍在,这时敌国士兵已经大破宫门,执枪负剑地到处搜刮还活着的宫人,搜到一个绑一个,用粗糙沾血的麻绳将活人像畜生一样捆在一处。 沈合乾望着敌军暴行,眸光生冷。 他们绑的都是殿下的子民。 这对沈合乾而言,无疑相当于冒犯了他最敬爱忠诚的殿下。 但他究竟不过是一抹鬼魂,并不能实施报复,故而移开寒眸,视线猝不及防地触及皇宫后的山林。 沈合乾,你应当去那儿看看。消失良久的陌生声音再次响起,它这次倒是没有啰嗦,但是却带着某种低沉的诱惑缓缓道:山里或许有你想见的人哦。 想见的人 沈合乾利眸乍然泛起森寒的杀意,你究竟是何物? 神秘声音不再答复。 沈合乾抿唇,抬脚前往山林。 刚穿过密密麻麻的林叶,沈合乾便发觉了此处异常。 好多脚印。 有马蹄也有鞋履的印子,深深浅浅彼此覆盖,将这座素来静谧的小林子踏得杂乱不堪。 沈合乾心神一凛,忽而跨开长腿遽然加快了速度。 穿过一棵又一棵树,透过厚厚的山壁,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敌军的一队骑兵和两队步兵将一处山洞紧紧包围了起来,几近密不透风的围剿里,最前方站着的黑甲男人却身负一股闲适却邪佞的气息。 公主殿下黑甲男人拉长尾音,紫眸微弯,阴冷的眸光从眼尾曳开,过分俊逸的面貌配合他阴晴不定的语调,让他看起来像一条诱惑猎物的毒蛇般危险又惑人。 沈合乾自然认识黑甲男人。 敌国皇帝,也是这次战争的发起者,是万万生民的刽子手。 这个阴冷无情的刽子手,狂热地迷恋战争,在沉国为质一年期满,回了国便开始穷兵黩武地朝四周邻国发起战争。 这个男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除非这儿有值得他放弃杀敌快感的东西或者人? 想到这儿,沈合乾冷静如铁的面色裂了一条缝,缝里探出的深惧霎时间降临在他漠然成习的冰冷心头。 这世间唯有一人能教泰山崩于其而面不改色的沈将军变了神色。 那便是他们沉国的储君,他们沉国的救赎与希望。 他以生命忠爱的殿下沈纵颐。 所以进山洞看看吧。虚空里的神秘声音压低音量,声调平静机械,沈合乾却从中听出了两分恶意。 看看只是进山洞的话,这对他是极其容易的。 鬼魂能轻而易举地穿过山石,无论这石壁是如何地坚硬宽厚。 只要轻轻踏开一步,沈合乾便能 去。比沈合乾的脚步声更快的是敌国皇帝的军令。 那如蛇般阴鸷的男人,头颅稍稍侧过来,白皙中泛着苍冷气息的脸孔竟然微微舒展,扯出个笑:不要伤着孤的小储君了。 第302章 闻言,沈合乾心脏一抽。 储君敌国人竟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储君?! 殿下! 沈合乾张唇,可他这时才发现,他的声音和身形一样都是不能为活人所见所听的。 手掌穿过敌兵的刀剑,同时也从沈纵颐柔嫩的肩膀穿过。 他已经死了。 他无能再护佑她。 山洞深处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当沈纵颐从山洞中走出来时,即便是面对着林中稀薄的日光,还是被光亮刺激到眼眶泛红,眨眼间长睫被眼中泪色濡湿成缕。 沈合乾望见,缓缓伸出手,手指在女子眼角徒然地划过。 敌国皇帝同时伸出被铠甲扣住的坚硬的小臂,宽阔手掌像摘花似的握住了沈纵颐的手腕。 他垂下头,日光在他高大的身形后隐匿,光影轮廓深邃而压迫,像山影般压在沈纵颐薄红眼帘上。 终于又见面了。黑甲男人道,紫眸微深,折射出潋滟的光芒。 他看着女子抿紧的红唇,冰冷又湿滑的眼神从她的唇瓣移到泛着泪光的双眸上。 尖利的牙齿痒了痒,紫眸中沸出的毁灭欲在顷刻的翻腾后,又被他压了下去。 还记得我吗?敌国皇帝微微俯身,黑甲坚冷的气息透过薄衫传达至娇嫩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的寒栗。 沈纵颐嫌恶地撇过头,即便沦落至山洞藏身的地步,莹白的脸依旧矜傲难泯,红唇中吐出的声音微沙哑,却也是胜过世上一切乐声的动听。 虽然她说的言辞不大美妙:滚开,熊罴,脏狗,混账! 闻言,黑甲皇帝却不怒,反而轻轻地笑了一声,骂人也很可爱。 出自敌人口中的夸奖,比任何折辱都能激怒人心。 沈纵颐当即更厌恶地乜了男人一眼:恶心,令人作呕! 敌国皇帝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了会儿女子苍白又精致的脸,扯唇。 他扣着她手臂的手不动,另一只扶着腰间剑柄的手却忽而抬起,剑光一闪而逝,噗嗤一道沉闷的血肉绽开声响起。 下一刻,温热的鲜血溅上储君殿下白嫩的颊肉,有几滴甚而溅上了眼角,暗涸成红豆般大小的血痣。 沈纵颐怔了下,而后僵着抬起手腕,指腹点上脸颊。 放下手,指尖鲜血刺目的猩红。 她兀然蜷起手,而后抬起头,望向微笑着看向她的男人。 你杀 敌国皇帝垂眸,视线定在她脸庞,而后淡淡伸出粗粝指腹抹开了她脸上的血,杀?是你的暗卫自己撞上孤的剑的。 男人漠然地收回手,盯着她黝黑的眸子道:可别再污蔑我啊,尊敬的殿下。 他薄唇中甚至撷着敬称,但垂下的眼神却漫不经心又轻蔑。 沈纵颐兀然间回想起和敌国皇帝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的交流。 他国质子,其心必异。年轻的公主刚从猎场下来,银白软甲尚护着轻狂的风发意气,看见入宫的阴鸷少年,她轻盈道。 随着走动,箭筒里剩下的金银箭左右碰撞筒壁,晃荡荡地发出碎响。 她一把抽出一根金箭,拉开乌黑镂金的弓弦,箭在弦上,在四周宫人惊恐担忧的惊呼声中,她眯着右眼,视线划过将闪烁着寒光的箭尖,对上阴冷的少年质子:你受死吧。 想起孤来了。敌国皇帝垂首,凉薄的瞳孔里终于泄出一点真心的笑,殿下或许不知,您这句话可让贵国的宫人盯孤盯得很狠毒呢。 但他并不怨怒。 反而觉着畅意。 宫人的欺辱对他而言是蝼蚁的践踏,连痒意都没有留下,就被他反手踩死了。 偌大个沉国皇宫里,最令他感兴趣的,也只有眼前这位储君殿下了。 他不杀她。 看着昔日被举国奉为神明的储君沦落为笼中凤鸟,也是另一类的有趣。 走吧,孤的鸟儿。 沈纵颐年少时不喜欢跟在脚后,不住地唤着她公主公主的雀儿们。 经年过后,她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人掌中囚鸟。 若是能一死了之,也算是留得傲骨。 但是她不能。 储君殿下记着为她生而甘愿赴死的数万名将士,记得为掩盖她行踪而自缢身亡的宫女阿可,更记着文武百官以死明志的惨烈画面。 她皇兄,那善战冷硬的男人应也死了。 不然皇城不会破。 这些黑黢黢的敌国士兵也进不来皇宫。 巨大的耻辱巨涛般掀上储君骄傲的心头,她仰着头,撑直腰背,面容沉肃又矜贵:葬了他。 她看向死在敌国皇帝剑下的暗卫尸体。 敌国皇帝转过极具压迫性的高大身子,薄唇微勾,不疾不徐地笑:你确定,要葬他? 第303章 沈纵颐犹豫了瞬,你想要什么? 不,他松开手,眸中浮浮沉沉着某种她看不懂的笑,您随意,我什么都不要。只是确定下公主的选择。 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颚微抬,从骑兵队伍里点出两个黑甲战士来,命令这两人过去把尸体葬了。 末了,敌国皇帝似笑非笑地看向沈纵颐:这是孤赠给你的礼物。 接下来,你该回礼了。 半刻钟后。 望着城墙下遍地陈尸,以及尸体中无比突出的以跪姿而死的沈合乾,沈纵颐脸色苍白得近乎半透明。 先前的冷傲神情仍覆在面孔上,但瞧着总是像云中月般虚幻,似乎一戳便破。 高贵不可攀的储君殿下维持着的坚硬冷面,于城下有敌兵手执火炬靠近沈合乾尸体时,终于溃出罅隙。 她眼神冷倦,半晌之后,轻声对黑甲森冷的敌国皇帝道:不要用这种方式侮辱他 将人烧成灰烬,任牲畜脚蹄践踏,这不能是一个忠臣的死法。 作为君主,她也不能容忍自己的臣子被敌人如此侮辱。 说出的话近乎恳求。 是她平生唯一的恳求。 但男人低头后,望着她的眼神冰冷又残忍:殿下,这是孤向你要的回礼。 那暗卫,你把体面的机会让给他了不是吗? 所以真是遗憾,殿下。你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沈合乾跟随到城墙上,他亲眼看着尊贵不可一世的储君为了他而低声求敌,身心为之剧烈酸苦,简直比真的死亡还折磨万分的痛苦。 俊美的脸庞冷色尽散,乌发颓然从眉棱散落,沈合乾颤抖着低音:别求他 无人听见。 虚空中声音回应:现在呢,沈合乾,现在恨了吗? 鬼魂凄红的眼珠转了转,抬望向虚妄的半空中,声音滞涩低哑得可怕:你要我怎么做? 那声音终于放缓气息,像是松了口气:做什么嘛,你先跟我绑定,要做的事情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但我能保证你,以后肯定能回到这个世界,拯救你的国家和子民。 当然虚空之声轻快地道,还能救你的储君。 第122章 他的意志是殿下 自称为系统的东西让沈合乾看了一段画面。 是沈纵颐被敌国皇帝掳回敌国之后, 那暴戾恣睢的帝王如何折辱与囚迫他们沉国最尊贵的殿下的画面。 系统将其称之为宿命,宿命的终途,她会在大婚之夜, 火烧宫殿逃出皇宫。逃出宫后, 她一心复国, 但是找到的旧部早已被敌国腐化。她会在起兵时被信任的旧部一箭射杀, 你们的敌人首领娶了她的尸体。 一箭射杀娶了她的尸体 一字一句如刀锋般刺进心中, 沈合乾骤然间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的昏黑模糊,清俊的面庞霎时间布满悚人的病狂阴翳。 系统暗中观察着沈合乾的神色, 它经历过多代宿主更换, 不仅绑定过一心复国的忠臣,更绑定过身负国恨家仇的皇帝,他们中的哪一位都很恨,但他们是因自己经历的惨烈之事而恨,而这位 他在为别人而恨。 他对那亡国储君的感情竟然这般深? 方才见其对自己那么屈辱的惨死都无动于衷,还以为是天生冷漠的人呢。 没想到, 只是给他放了一段亡国储君日后的命轨,这人就猛地生出如此剧烈的恨意。 这样恐怖的恨和怒绝对不是一个普通臣子对君主该有的情感。 系统私心检测了下沈合乾对沈纵颐的好感度。 当前好感度:??? 三个猩红的问号刺目惊心,连系统这个无情感数据机器都产生了瞬间的电流混乱。 放在人类身上, 这种混乱应当可以解释为害怕。 电流平息,系统意识到自己今天遇到了真正棘手的宿主。 它立马把这个小世界和沈合乾的情况反馈回快穿局,尤其是上报到了主神处。 事毕, 它在片刻的停顿后, 语气平缓但不自觉夹带着一丝小心:那个沈合乾 沈合乾戾气翻涌的血眸抬动, 吓得系统电流又紊乱了一瞬间。 它强自稳定下电流,而后出声更小心地道:你现在愿意和我绑定吗? 不待沈合乾回复, 只是隔着虚空望着他那双令人惊惧的血眸,系统就有些欲哭无泪,它极力将自己的好处摆到明处来:你只要绑定了我,完成了几个任务之后,积攒了一定积分就能回归现实世界了。也就是说,你就能回到这个世界里,你还能逆转时空,把时间调到亡国发生之前去力挽狂澜。 第304章 系统越说越觉得这些对沈合乾而言都不足够有吸引力,但它很快想起这个坚冷漠然的男人最令人恐惧的一点,立马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你能救你的储君,让她免受敌辱! 直到最后系统最后一句话出口,沈合乾森冷眸子才逸散出些许可怜的柔光。 这点柔光让方才还令人胆寒的厉鬼,一下子变成了有人性的恶兽。 他蜷了蜷狰狞利爪,面色冷寒,青年稍稍垂眸:我接受。 他眸中残余着血色,多年来从最利殿下的角度考虑利益,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思维习惯。 是以接受了系统的条件后,他并不关心自己需要付出甚么,但是尽善尽美地问着关于沈纵颐:我将离开这里,那么殿下她 果然,沈合乾身上最令人恐惧的一点就是他对沈纵颐的爱。 他一定会为了她而付出所有。 不论手段,不论善恶。 系统本以为沈合乾会问任务是什么,积分又是什么的问题,这些词对他们古人来说是极其陌生的不是吗。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沈合乾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的。 面对这些陌生又容易令人不安的现实,他一点也不顾及,始终关心的只有那位储君殿下。 世上真的有这种把别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人吗? 即便是旁观的角度,系统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仅是它没遇见过沈合乾这种宿主,恐怕翻遍整个快穿局都找不出这种为成他人之志而甘愿付出一切的宿主。 稀奇到让人想要敬佩的程度。 系统的意识体闪烁着机械冷光,宿主离开这里之后,那位储君命运中会发生的事情会继续发生,但是我们可以提供一点点改运的契机。 如何改? 系统滋啦滋啦地回道:只要在她人生轨迹最重要的地方多设一条出路,这位聪明的殿下的命轨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 宿主,您怕是不知,您所在的世界其实有修仙者。 修仙么 眼前浮现出女子衣袖飘飘的模样,沈合乾眸底寒冰乍破,无限春水般纯粹温润的情意在眼中潋滟生光。 他喉结微攒,从冷硬艰涩的胸腔里挤出一声毫无阴霾的笑:她满意就够了。 青年仰起俊容,瑞丽长眸恢复了冰冷,她理应如此。 高高在上,睥睨俗尘。 为人鱼肉绝不是殿下的宿命。 宿主,那我们现在就该离开了。 系统受到了快穿局发来的消息,竟然还有主神亲自下达的命令。 让它立即带沈合乾回快穿局,主神要亲手查探沈合乾的灵魂强度。 竟然得到了主神的青睐。 系统望着男人坚硬锋锐的侧脸轮廓,不由偷偷地慨叹了一声。 沈合乾的灵魂果然很强大。 简直是前所未见的强大,意志还这般坚定,能从被奴仆践踏的弃子成长为一国举足轻重的重臣,可见心机城府也不浅。 绑定一个强大的宿主,这对做任务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在其他宿主身上显得是拖累的此界羁绊,在绝对的强大面前,变得也无所谓了。 再者而言,没有沈合乾对那位储君的深刻情意,他对自己都能残忍对待,更不提其他人了。 这种冷血动物,恐怕也只有彻底找到他真正的软肋,才能诱他合作。 那么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吧,宿主。 青年抬起深眸,眼光极轻又珍重地对着皇宫的方向,说了声:保重。 殿下。 系统让他和他熟悉的世界道再见。 但他唯一想再见的,只有这世界里的一个人。 沈合乾绑定了系统。 成为了快穿局一员。 快穿局主神查探过他的灵魂强度,冰冷无情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后主神升级了沈合乾的系统,将他投入了任务世界。 快穿局依靠各小世界主角的爱,得到主角们的爱便相当于得到了小世界天道规则的认可,快穿局以此可汲取出时空之力,从而维续快穿局的存在强大。 将主角们对攻略员的爱意转化为时空之力是个极其复杂而艰难的事情。 这不仅要求汲取力量者自身身负时空之力,还得要求其不能有任何一点私情。 稍有点情意波动,便可能与主角们的爱意值一般,被转化为时空之力,以身为饲,成为时空中的一部分。 主神不知道自己经营快穿局多少年了,总之自有记忆而来,他便是主神了。 很长很长很空漠的时空里,千万个攻略者像宇宙里光尘般亮起又黯淡,千篇一律的皮囊和员工,他却从中发现了一枚尤其光亮的存在。 沈合乾。 出自于连最低级的f级都评不上的小世界。 第305章 最低级的世界,却产生了能替代主神的强大灵魂。 这样稀有的灵魂,值得宽容。 故而当看见沈合乾进入攻略世界后,只一心学攻略世界里的武术异能而对世界主角冷漠以待,甚而会直接杀了主角从而导致任务崩溃。 这般放在其他员工身上足以解绑系统扔进时空乱流的大错,主神连沈合乾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动。 如此观察了三个世界。 沈合乾的三次任务都做得一塌糊涂。 这个灵魂似乎很厌恶攻略任务。 在沈合乾的第四次任务里,主神将他的任务界面调出来。 与前几次一样,沈合乾一到新的任务世界,首先了解的便是这个世界的知识和武力结构。 在现代社会他学会了各种热武器运用和现代武术,在古武世界则精通了如何从普通凡人引气入体,在末世他锻就了一身徒手折断脖子的精悍体魄 新世界是个未来科技时代,他甫一进入世界便开始疯狂汲取这个世界的科技知识。 沈合乾在准备什么? 任务并不要求他做这么多事情。 这种不计后果的行迹,让主神罕见地生起一丝深入了解的兴趣。 沈合乾没甚意外地搞砸了第四个任务。 回到快穿局,主神亲自见了他。 你不想做任务,也不相信快穿局。主神敛下眸,即便近在咫尺那冰冷的表情也让人觉得很疏离。 主神浅淡的眸子无情无绪:原因。 沈合乾并不似寻常任务者对这所谓的主神毕恭毕敬,闻言只是冷冷起眼看了主神一眼,系统没要求我一定做成功。 系统当然不敢强制要求。 但事实上,它最初在沈合乾第一次做任务时,便警告过他任务失败会有被抹杀的可能。 可沈合乾却只是回应了嗤笑:可我对你们还有价值。 既然谁都能做任务,那也不会差我一个。 快穿局内的员工并非人人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在每日同时进行成千上万个任务中,总会有一两个失败者。 快穿局当然要允许失败的存在。 快穿局多的是不开窍的攻略员工,但他们努力把任务进度维持在合格边缘,不让自己成为失败的那个。 那么这些老实人空出来的容错率,沈合乾当然会从自身利益出发,毫无负担地全部占据了。 而最后,系统只能惊恐又憋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沈合乾确实有价值,还是它们这些普通系统触及不到的价值。 所以主神任由宿主失败了四个世界。 沈合乾若是普通员工,早被消灭到灵魂碎片都没有了。 原因。主神不关心沈合乾的避重就轻,他来只为了得到这抹强大灵魂排斥快穿局的原因。 他浅墨色的眸子望着清俊严冷的男人,缓缓道:系统答应你完成任务便能回原世界,你这般做,不惧回不去? 不知是这话中的那句话刺激到了沈合乾,只见他勾唇冷笑,眉眼轻蔑:早了解过了,要想攒够回原世界的积分,至少得做满百个任务,而要回溯时空,还得在此积分要求上翻三番。 青年兀然压低眉,眼露锋锐杀意:我绝不会让殿下等我那么久。 而且你们的任务他抬起下颌,冰冷流丽的下颚线绷紧,如玉雕刻的俊容浮现几分深刻的嫌恶:真的很脏。 主神并不为沈合乾的刻薄言语而盛怒,他平静地看着沈合乾,漠声道:脏?你以为你在为你的殿下守贞? 守贞么。 沈合乾扬唇戾气一笑:我算什么东西,能当殿下的夫。 守贞他不配,但是保持干净身心回去见她,是他有脸回去的最基本的资格。 主神闻言,倒是有瞬间的停顿。 系统对沈合乾的描述照现在观望的,显然不仅仅是痴恋。 沈合乾对他那位殿下的爱似乎近于疯癫了。 主神掌控快穿局的极长时间,也见过无数哀情蜜意,却没见过像沈合乾这般复杂的感情。 若说其对那所谓的殿下没有占有欲,那是不可能的。 爱欲自古不分,安装在沈合乾魂中以监视其异常的好感度显示器,分明显示着沈合乾心中有深惘至极的欲念。 可就是因为这欲念太深太多了。 竟而超脱了一般意味的爱欲,变得极端圣洁起来。 这人将他心底饱满而激烈的,近乎疯狂但的确丰饶无二的情意,死死用藩篱和框架给限制在了体内。 没有人能将这种复杂奔涌又危险的体验忍受到底,可沈合乾偏这样做到了。 做到这种无人能做到的事情后,沈合乾客观呈现在外界的,便是他从不妄图占有他那位殿下的现实。 第306章 也只有快穿局主神,这位见证过时空中无数复杂情感,但因没有情窍所以能做到理智分析的主神,能从沈合乾只言片语里挖掘出两分真相。 不愧是史无前例的强大灵魂,意志坚硬得也无可挑剔。 主神收回视线,再给你三次机会,带着你的意志,蜕变给我看。 沈合乾没什么反应。 他转身迈入新世界的任务通道。 强一点,变得更强一点。 为让殿下使用他时更顺手,为了能成为殿下手中最无人可替的刀。 无论是脑中的先进知识,还是体内的武能体魄,都是他为殿下磨的刀锋。 主神在其背后,目光冷淡。 沈合乾的意志便是他口中的殿下。 能让这种冷血人物都忠诚至此的人物,主神还真要去看看。 第123章 爱也即生即死 《仙行》最初并不在快穿局的攻略范围内, 它所蕴含的时空力量太少,并不值得快穿局在其中投入攻略任务。 时空中类似仙行这种的低级世界多如繁星,每一颗低微至极的星尘中都有万千河海。 只不过是对快穿局而言没甚用处的河海。 主神多年不曾踏入过这种低级世界, 此次能分出一缕神识降临到这种小世界, 已是罕见。 但是神识一到此界, 却发现了这个小世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低级简单。 低级世界之所以时空力量稀少, 大抵都是由于天道规则的孱弱无能。 可是此界天道规则如何这般强势? 半点不像其他低级世界天道, 一见到快穿局这种来自时空深处的神秘力量便下意识地感到不安惶恐。 反而很排斥厌烦似的。 只能说不愧是能生出沈合乾这种强大灵魂的世界,都是一脉相承的傲慢又异类。 主神甫一踏进此界,不妨间被天道规则无声但严厉地警告了一道。 那无形的青天大道以隐隐雷音告诫这外界而来的陌生力量:离开。 主神静默半晌, 终是回道:只见个人便可。 天道规则合声冷漠:何人? 主神将在快穿局时便查阅到的名字报上:沈纵颐。 嘭!青天白日兀然一道惊雷炸响, 兀然间粗暴降临的紫雷,险些击散了主神的一缕神识。 主神尚未质问,此界天道规则已含怒带贬:何处宵小,也妄见吾主! 吾主 即便是见遍三千小世界无数离奇剧情的主神,此刻竟也不由得顿了下。 从未有过此等怪事。 一个小世界的天道规则,便是再弱小, 也绝不会认其界中土著为主的。 这个小世界实是荒诞。 出于万全,主神并未强留在此界。 待回了快穿局,他回归本体, 目光沉沉地望着调出来的沈纵颐境像。 面无表情心无私欲的主神,如此望着蓝屏里的女子,良久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 他蓦然间伸出玉石雕刻般的修长手指, 隔空虚虚点了点屏中女子的额心。 快穿局的每一处都由半透明蓝色的数据屏幕组成, 初见虽觉着十分高级,但久待却从中觉出一股胆寒的规严冰冷来。 主神早已习惯身边被规则和秩序的冰冷感,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调出彩色的镜像。 沈纵颐,这位被沈合乾爱满成痴的所谓的殿下,如今正在敌国巢营里被迫成婚。 金冠乌发,雪容花貌,一双眸子幽黑得像最深沉的夜,叫人心悸又禁不住生出探索的欲望。 除了相貌出色,主神暂未看出沈纵颐身上有何出奇之处。 看起来就像新枝上的娇贵的花苞似的女子,颤颤的带着不符合纤弱气质的厚重姝色。 主神寒眸微闪,盯着沈纵颐久了,他竟也从中觉察出几分沈合乾对沈纵颐的感情了。 矛盾。 仅仅是望着她,就根本拒绝不了心中那股爱狂纠缠、矛盾至极的意动了。 望着她,既想要小心翼翼捧着珍爱让她高高在上,又想让她给予毁灭和践踏的轻蔑。 主神情窍已灭,却也吊诡地体会到了这种意动。 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事物,程序再精密的顶级机器,也避免不了bug的存在。 淡色眼睫微垂,主神将视线从蓝屏中红衣艳丽的女子身上移开,他暂且不想被bug影响。 本来是想通过沈纵颐去了解沈合乾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更完美耀眼的灵魂存在。 这种灵魂若是能为快穿局所用,那该会是快穿局何等的胜利。 主神再次将沈纵颐的镜像调至面前,专注地看着她,神色平静。 直到看见女子摔下头顶凤冠,手持烈焰火炬点燃宫殿,主神平静的眸子方动了动。 知道沈纵颐会逃婚是一说,可当亲眼看见她从漫天烈焰里缓缓走出,抛合宫惊叫怒吼于身后,那副淡然自若仿佛睥睨一切苦难的模样当真是,惊人地美。 第307章 可惜,这种人竟然会被愚蠢贪婪的部下害死。 沈合乾系统的权限也只能让她在死后修魔而已。 邪肆纵欲、肮脏恐怖的魔头,完全配不上这位为民为国的好殿下。 光风霁月为天下苍生么,倒是适合她的性子。 那么便去修仙罢。 修仙机缘也必得有个师者领着,才能顺应天道因果。 主神拨弄神力,在沈纵颐的命轨里放置了一位师者引其入道。 虽然遇到了此界天道规则的阻碍,但主神并未在意,拨动时空之力,给沈纵颐送去修仙机缘。 主神不是出于恻隐之心或者对沈纵颐生了情,才送她机缘助她强大,事实上,他做这些并无特定的理由。 他的这些行为,只类似于将放错位置的棋子给拨正而已。 是以做完一切,便不再刻意关注此界了。 待沈纵颐走完命轨变更后的未知人生,她是飞升也好,命陨道途也罢,主神都会亲自去此界,接她回快穿局。 做一个小世界天道规则的主,不若做快穿局掌控时空的主。 至于沈合乾究竟有没有接手快穿局的资格,一切还得看他能不能经历诸多诱惑磨炼之后仍保持初心。 有的人对人生所遇的困苦艰难嗤之以鼻,但对蜜糖□□却笑脸迎之。 沈合乾为了沈纵颐不畏死,那他也愿为了她抛弃滔天权利富贵吗? 这个答案在沈合乾接连搞砸了三次任务后,得以揭开。 历经三个新世界,沈合乾面容未变,心性有所变化,变得更为冷硬无情了。 他重返快穿局,冷冷地看着居高临下的主神: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先是地狱一般的磨难,现在又是长生、美色、地位、金钱的诱惑。 收拢人心,把他当狗一样训吗? 沈合乾低低嗤笑了一声,碎发垂落于精致眉眼之前,遮挡住眼中诡谲幽暗的情绪。 手段虽然低级,但是烈火炙面、寒冰封冻却是实打实经历过的。 自己的身子像蜡一般在火中融化,骨头在烈火炙烤下焦黑干脆,一碰便簌簌掉着黑红色的骨渣,鼻腔口中堵塞着灼热又干涩的热灰 还有冷,冷得眼睫挂霜,血肉在彻底的冰冷中凝滞结冰,手指肿胀冻疮流出的血再次结冰,成为比匕首还锋锐的利器绞刺着血肉,再流血,再结冰,如此反复 世间最极致最折磨的伤痛一一降临,沈合乾忍着捱着,一颗以冷漠著称的心窍终于被千百般的痛苦折磨得扭曲阴鸷。 心中的戾气如雨后春笋般疯长,几个世界里学得的知识足够他杀出一座尸山血海 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再天真善良,沈合乾也几近要被折磨得没有人性,一副俊俏高挺的躯壳包裹着的浑然已是凶兽的灵魂。 可是就这样完全阴暗的灵魂,深处里也氤氲着一点光晕。 便是这点光晕,不熄灭地照亮着他的理智。 只要思量着殿下的面庞,沈合乾便从兽变回了人,从地狱返到人间。 苦痛之后,是堆砌如山的金银,惑人心神的美色,权势滔天的地位很甜蜜的诱惑,沈合乾一眼没有瞧,他在任务世界里厮杀,没苦头吃他就主动找苦头。 他成为过引起乱世的暴戾皇帝,成为过挑起末世的邪恶科学家,但也做过一生困苦的僧,悬壶救世的医 一切一切,只为了成为殿下手中最锋利的刃。 世间万难经受过后,殿下再要他做甚,无论是恶事善事,他已自诩能做到无人可比的完美。 如此,殿下便会更重用他。 如此,他便会随着她的满意,更欢喜一些。 主神垂眸,看着沈合乾冰冷阴鸷的面容,没说甚么,手腕轻抬又放下,而后重新看向沈合乾。 沈合乾黝黑的眼珠微顿,顷刻后抬起头,对着主神皱眉: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主神漠然移开视线,将沈合乾的系统再次升级。 下一刻,沈合乾便被系统强制性扔进了任务世界。 第三阶段。 主神无甚波动地调出沈合乾新世界的任务界面。 痛苦与甜蜜都摧折不了沈合乾的意志,盖因他始终记着他的殿下。 方才主神已将沈合乾脑中关于沈纵颐的记忆全部封印,没有了对沈纵颐的爱,他还能走这么远吗? 第三阶段,失去沈纵颐的阶段。 沈合乾绝对意义上的孤身苦途。 新世界是西幻魔法世界,巨大的带翅恶龙在血月下飞旋,骑着骨头的亡灵法师指挥着无数亡魂为他冲锋陷阵,蜥蜴头人身的怪物,满月下会化为狼身的狼人。 一个架构奇妙的危险世界。 沈合乾是这个世界阶级底部的存在,一个贫穷又没有任何魔法天赋的普通人。 按照正常发展,他可能会在某日被经过的恶龙撕碎,或者会被亡灵法师的亡魂大军踏为碎尸,亦或是在贫民窟里饿死冻死。 第308章 这个世界碾碎他的方式多如牛毛。 但他选择拂开压在身上的牛毛,直起腰背,碾碎这个世界。 稚嫩的不堪一击的少年,总是仰着白皙的俊俏面容,黝黑的眸子沉静无比,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像是被扑向他的狰狞恐怖给吓傻了一般。 直至怪物迫近,怪物利齿上流下的口涎带着铺面的恶臭,沈合乾终于动了动。 一双因时常吃不饱而过分瘦削的手臂,从破洞的粗布麻衣里探出,遍布粗茧的双手拎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铁棍。 棍子末尾被斜着削去了一大截,原本平整的圆口现在变成了尖锐的锉面,锋锐到指腹按上便会被划开鲜血。 不知名的怪物,丑恶的面孔,狰狞的利齿少年面不改色,瘦削的手臂轻轻抬起,而后狠狠扎下。 咕啾缓慢地、沉稳地,粗布下的手腕握紧铁棍不住拧着转动着。 怪物脆弱的眼珠被扎破,嘶吼着后退发狂。 沈合乾跳上怪物滑腻的后背,屈膝顶住怪物颤抖的额角,双手把住晃动的铁棍,腕骨用力,拔.出而后再次死死刺入。 铁棍很长,长到能直接穿透怪物厚实的脑壳,搅弄着怪物的脑浆,沈合乾随着怪物的倒下轻飘飘地跳下它僵死的背脊。 当啷。 扔掉铁棍,棍上流淌着的混乱液体碰到地面,溅了两滴飞到了少年的衣摆。 沈合乾垂眸,随手扯落路旁倒伏的尸体头上的帽子,修长的手指摁住衣襟,狠狠擦拭。 真恶心。 他看了眼怪物涣散的硕大眼瞳,转而又看向失了帽子露出僵白头颅的死尸。 有借有还。他说着,把脏了一角的礼帽戴回死尸头上。 所以就算是虫子一样的开局,沈合乾也有本事把这只虫子活成巨兽。 当然,总得饮血食肉的,不做怪物嘴里的虫肉,就得把怪物当做食物。 快穿局的攻略任务,沈合乾一如既往地搁置一旁。 但也不算视若无物,他至少找到了那位所谓的攻略对象,刀不见血地把人杀了。 虽然没有见血,但是好脏。 望着攻略对象错愕的死相,沈合乾眼皮垂下,扫了一眼又冷恹地移开。 死亡是称心如意的可爱。 但是被死亡所覆盖的尸体却是丑恶得令人心烦。 尤其是和攻略有关的尸体。 好像精神被污染了。 沈合乾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而尖锐的不忠感。 没有干什么,没有逆来顺受地接受攻略任务,甚至为了证明什么似地而残忍地杀了攻略对象 可就是,如影随形般的不清不楚的烦躁感。 少年粗暴地抓了抓黑色碎发,清俊面孔冷得像冻着冰碴子。 究竟忘了什么? 某种直觉告诉他,他一定忘了谁。 很重要的,重要到能压制住他所有恶意的、能随意命令他且叫他甘之若饴的谁? 想不明白,想到整颗脑袋都快炸了。 心里的空缺感怎么也填补不起来,空得太空了,空得他心里发胀发疼,想死。 攻略对象已死,但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很奇妙。 沈合乾时刻想死,可不知为何,他直到彻底掌握了西幻世界的魔法力量,并成功登顶力量巅峰后,方觉着没有辜负地自杀了。 没有辜负。 他会辜负谁呢? 紧接着又是一个新世界,高武世界,摘叶飞花皆能化作杀人利器,行空踏水,每个人似乎都身怀绝技。 奇妙的世界,总是伴随着同等程度的危险。 快穿局又下达了个新的攻略任务,说是要得到武林盟主的挚友之情。 给沈合乾安排的身份是亡国公主的侍卫。 亡国公主为何听到亡国一词,以及从旁人嘴中听到那声殿下,如此刺耳呢? 熟悉的烦躁感,恶意泥泞包裹全身心,沈合乾没去做武林盟主的挚友,也根本不想完成帮亡国公主复国的支线任务。 他成了江湖上最恶名昭著的恶徒,在武林盟主宣布将继续担任盟主的大会上,又一次杀了攻略对象。 很多血。 还有惊恐的尖叫和暴怒的冲杀声。 沈合乾眉眼微垂,望着武林盟主倒在血泊里不可置信的眼睛,视线微转,忽而定在尸体的腰间。 尸体腰间挂着一方绢帕,洁白丝绸的帕子。 沈合乾忽而心神一动,俯身捡起了白帕。 似曾相识。 他专注地看着普通的帕子,忽视了身后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复仇正道们。 一柄长剑兀然透过背脊刺穿了胸腹,沈合乾两指揉捏了番白帕,喉咙咕咕隆隆地,最终挤出一道腥甜的冷笑。 他扔掉帕子,方才还好奇到不惜屏蔽一切危险也要捡起来的帕子,如今看了几眼,却又索然无味,弃如敝履地扔进了血污里。 第309章 毕竟是个赝品。 垂眸望着穿出胸膛的滴血剑尖,忽而咧嘴笑了笑。 来,把剑都送进来。 沈合乾抬头,黑黢黢的眸子笑意融融,他朝战战兢兢不敢靠近的四方人士微笑:一起来。 恶名在外,又刚刚把威望甚重的武林盟主杀死,在场的正道人士没有不怕的,他们望着即便被插了一剑还笑盈盈的俊美青年,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这人,像疯子一样。 面对沈合乾甚么送剑的疯话,众人却当其为诱敌深入的谎言,只是更谨慎恐惧了。 见状,沈合乾兀然冷了面,吓得一群正道人更惊恐不安地后退了好几步。 蠢货。 沈合乾嗤笑,踢起地上的剑,将剑尖反向抵上心腔,他阴沉地扫视了一圈在场中人,废物,杀人都不敢。 说罢,他一剑透进心口,其力之大,直将剑身送出后背,剑尖和插入后背的剑鞘两相抵触。 必死无疑,但沈合乾抿住嘴中鲜血,扯唇命令:剑来! 众正道之士快被这个魔头恶徒给看傻了,他们意识恍惚,竟而下意识跟从那将死青年的命令,几乎是乖顺又恭敬地把长剑送进了青年胸膛。 十几柄亦或是二十柄剑,插入一具身子中,高大俊挺的青年像是个浑身刚剑的刺猬,站着微笑着死了。 帕子是赝品,他的死却真得无比。 这次死后,沈合乾回快穿局接受了惩罚。 惩罚是将他投入一个虚无的世界中。 所谓虚无世界,是指没有光没有人,没有时间也不谈存在。 他从一个时刻在崩溃边缘但还算鲜活的人,进入虚无后成了缥缈又空洞的不存在。 无论是痛苦还是诱惑,那些东西究竟是实实在在的,痛不欲生,甜得发腻,都是能触碰到看得见感受到的东西。 可是这次的惩罚沈合乾睁着空茫的眼睛,伸出手,感受不到手,眨眼睛,感受不到睫毛的翩动。 慢慢地蜷起身子,身上却没有温度。 快穿局大抵抽走了他的五感,他现在被投放的惩罚世界,应是像宇宙那样的存在? 也不尽然,宇宙里有星辰,他什么都没有,只能忍受着黑暗与孤独。 宇宙流放似乎很浪漫,而他像是宇宙边缘的瞎子哑巴。 能活着似乎就是胜利了。 捱到最后,神智都近乎空白。 又好像不是单纯的空白,而是被某种充沛的丰盈的东西塞满了脑子。 沈合乾极力地想着,他撕扯身子上的血肉,没有疼痛,连撕扯感都没有,他只能依靠想东西来活下去。 思想是痛苦的事情,是苦涩得像眼泪一样的东西。 沈合乾想了很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眼泪,他逐渐丧失了一切正常认知,液体和固体的分别也不再清楚。 可是就在这种庞大的无知茫然里,他隐隐约约勾勒出一抹身影。 是谁呢? 沈合乾张着空洞双眼,一定很重要。 重要到能唤醒他的存在,能让他死又能叫他生。 生 所以沈合乾还是活了下来。 活得很好,没有崩溃,没有失智。 脸色冷冷的,无论内心腐败溃烂成什么样子,但是从皮囊上看,依旧出色俊秀,再正常不过的模样。 连系统都啧啧称奇,说沈合乾是第一个全须全尾出来的宿主。 闻言,沈合乾伶仃地笑了声,他掀起袖口,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上深浅不一的疤痕:不算完整。 他在虚空里失去了很多血肉。 后来血肉再生,成了见证黑暗的疤痕。 但不管怎么说,沈合乾还是活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一定在失去谁,为了寻找到,他极力保持活着的状态。 主神关闭界面,阖眸,薄唇轻启:最后阶段。 在沈合乾大肆破坏任务以及接受惩罚的同时,沈纵颐已经进入陆浑山,虽然被检测出了废灵根,但是仍然成长了众人倾慕的对象。 只是事情逐渐脱离掌控,主神并不明白为何沈纵颐身侧总是出没一些毁灭欲旺盛的人,他们逼迫着强势地又无比被动地,欺负或者说是爱沈纵颐? 总之,她堕魔了,修真界崩溃了。 并衍生出了一本名为《仙行》的虐恋剧本。 《仙行》成了快穿局的任务世界。 修长手指轻轻敲了下莹蓝屏幕,主神将《仙行》的攻略任务拨到了沈合乾的系统里。 没有主神的应允,沈合乾绝不会恢复关于沈纵颐的记忆。 不是撑着一口气吗? 就算忘了他的殿下也还为她努力着,那么这次便将他苦苦寻找的人送到他眼前。 他会如何对待呢? 第124章 悖论(一) 沈合乾再睁眼, 望见了一个少年笑着朝他不伦不类地躬身:师兄,朝鉴又来请教啦! 第310章 沈合乾眨了眨眼,见少年背负一柄青雪剑, 浅眸不怀好意地弯起。 不待他反应过来, 那自称为朝鉴的少年手执青雪剑便劈砍了过来。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沈合乾出招便见杀意。 朝鉴落败, 也不羞恼, 甚而厚着脸面叫嚷着师兄要杀人师兄要杀了嫡亲师弟师兄要把师尊的小徒弟杀啦! 好吵。 沈合乾厌烦地看了上蹿下跳的少年一眼,而后径直负剑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他方唤出系统, 准备查探这个世界的剧情, 顺而看看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 但是系统冰冷道:抱歉宿主。这次没有剧情。 ? 系统解释:这是您出惩罚世界后的第一个任务世界,作为惩罚的延续,您得不到局内任何外力协助。 沈合乾敛眉,剧情有没有都无所谓,剧情的唯一作用便是帮助他快速了解新世界的力量体系而已。 本已准备关闭系统界面,但紧接着系统道:同时作为第一位从惩罚世界活下来的宿主, 局内破例为你安装了个金手指。 快速识别女主身份的隐性雷达一枚,仿佛是为了防止沈合乾拒绝,系统迅速补充道:此雷达已与宿主于此界的身体神识绑定。 神识, 是修真界角色特有的技能。 神识强大者,纵目看清千里之外的草木不是难事,同时也是察觉敌人偷袭危害的必备技能。 系统是捏准了他看重力量, 故意把金手指和神识绑定的吗? 左右不过为了让他攻略劳什子主角罢了。 没有愤怒也不觉得不公, 沈合乾乏味地松了松手指, 转头封闭了识海。 没有了识海,也就没了神识。 甚么千里外的风光, 还是背后的埋伏。 再怎么样就拿走他一条命罢了。 但他的命很贵,向来只有自己拿得起。 当然,能执掌他生死的,还有他正寻找的那位。 系统见状,电流声滋滋乱响,它怒不可遏地开始说惩戒和抹杀之类的恐吓言语。 沈合乾不能把剑伸进自己脑子里杀了系统,所以他在关闭识海之后,又切断了和系统的一切联系。 这也意味着即便是濒死,即便遇到了能令他神魂俱灭的危险,也真的再也不会有外力帮助他。 且因没有神识,遇上这种危险的可能性还会大大增加。 沈合乾垂眸,视线寸寸划过手中长剑,神情冷淡,看不出半点在乎。 沈合乾转头找到自己的弟子牌,清楚了自己在此界的身份。 邬道升,陆浑山弟子,无情剑道的天骄,诞生之际起便入道,如今道龄已有五十,修为却已至元婴后期。 被誉为修真界最有希望飞升的修士。 房间里数不胜数的法册书籍,为沈合乾提供了了解这个世界的捷径。 金乌州仙道,玄烛州妖魔,人间则鱼龙混杂。 修士每至修为瓶颈时,多前往凡间修炼积攒功德以突破瓶颈。 再过几日,便是邬道升下凡攒功德的日子了。 凡间有阴晦藏匿的妖魔,也有杀人夺宝的散仙,总之是汪看不清深浅的浑水。 寻常修士下凡恨不得身上挂满百八十个保命灵器,如今邬道升却封闭识海,无疑是自折双臂。 沈合乾望着镜中陌生的青年面孔,这是他第一次遇上不用自己容貌的任务。 又是这种手段。 再致命的危险又能如何。 死也好,怎么死都行。 他绝不去攻略任何人。 他不对任何人献媚讨欢。 在守贞么? 兀然间,沈合乾寒眸微钝,他脑中如何会出现这种念头? 守贞,为谁? 他是谁的恋人,还是谁的奴隶? 是为爱人保持的忠诚,还是向主人保证的干净? 多个任务世界以来,系统一直逼问沈合乾,让他想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毕竟寻找的人太过虚幻,连是男是女他都不清楚。 依据快穿局对沈合乾的宽容,间接验证着他对快穿局的价值,倘若停止寻找,他或许可以掌控普通员工一生都不可及的权利和力量。 为了一抹虚幻的形象,如此疯狂地寻找,不择手段用力过度,最终得到的结果,值得他将过程中所受的万难万险都抛之脑后吗? 系统冷硬地说他的坚持都是无用功,他所寻找的这些年里,那人或许已经忘了他。 快穿局主神从不发表看法,但接二连三的危险和惩罚,似乎也反映了主神想要摧毁他的目的。 沈合乾唇线抿紧。 万有和乌有之间悬浮的只是他一个点头。 只要他肯攻略,服从快穿局,做把自己价值发挥到最大效用的员工 第311章 可是 沈合乾转身离开房间,出去的时候遇到他师弟朝鉴,朝鉴眯缝着桃花眼笑:师兄去哪儿啊? 一柄寒剑抵上少年笑得轻挑的面容,剑光闪没,剑锋后一双黑眸比剑光还冷。 别靠近我。 少年愣了下,而后伸出两根指腹殷红的玉白长指,抵住剑尖往外推了推,同时不惊不怒地笑道:这是作甚么,不打架就不打嘛,师兄好凶哦。 沈合乾冰冷地扫了朝鉴一眼,而后利落收剑离开。 他顶着邬道升的身份,以后只能以此姓名自称,这没甚么所谓,但要他承担这身份对什么师弟师尊的责任,那便想都不必想。 不攻略女主,他的唯一任务便是成为此界力量巅峰。 飞升后即离开,一息一刻都不会为谁停留。 凡间正值初春,天地是一片初蒙的烟青色,淫雨霏霏,沾湿了浅浅一层的衣裳。 从细朦青雨中缓缓走出个青年。 身形高大,一声白衣落拓又俊逸,昏漠的天光中,他一身白得耀眼无比。 表情如深水般无波无澜,若是忽略了白皙脸颊上从眉到唇的血口,当真像极了不世出的隐仙。 半边脸都是腥冷的血,素冠束起的发却依旧严整,只有额前垂落着一缕发丝,半遮半掩着冰冷的黑眸。 邬道升手腕侧动,剑上的血珠骤然间颤动着四处飞溅,路侧灰绿的草叶被飞溅血滴弹中,不住地晃动着。 这些血来自于一只修成人形的妖鬼。 而凡是能修出人身的精怪,修为最低也是的元婴后期。 灵力大损,右脸也被妖鬼的利爪划出极深的伤口。 邬道升此战胜得不易。 没有神识,打开不了弥子戒,随身携带的灵药早已在频繁的厮杀中消耗殆尽,邬道升如今只能靠逼出体内灵力止血。 伤口的血刚止住,青年忽而抬起黑眸,掌中长剑随之振发出阵阵清鸣。 耳中传入一阵急促的簌簌响动,是衣料与草叶不住摩挲发出的声响,有人在靠近。 邬道升执剑的手微凝,脸上的血口又有流出血的趋势,他顿了半晌,最终还是侧动鞋履,借高大的树木隐匿起身形。 从林深里跑出的人很快露出真貌,一张雪白的芙蓉面,两弯细眉紧紧蹙着,拢着如水般的淸愁。 她一壁跑,一壁回首朝身后看去,脸上全然防备警惕的模样。 逃婚。 邬道升的眸光从女子身上的大红霞帔上一扫而过,转而抱剑垂眸,倚着巨木不动如山。 待那道红霞般的艳丽身影消失,他方从树后走出。 冷漠视线转向女子途径过的地带,方才挂在叶梗上的妖鬼血珠已在女子的冲撞中四分五裂,有些掉进泥里,更多的是沾附在女子衣摆处随之离开。 此妖鬼实力不低,它的血不失为一种震慑其他邪物的保命武器。 山林妖物众多,那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若无这几滴血,定不能活着走出去。 顺着抖落纷乱的血迹,邬道升眼帘微抬,极淡地从女子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 而后走向了和女子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出林,而他进入更深的林子。 林深处有狰狞丑恶的大妖恶鬼,几乎能听见它们的咆哮和尖叫。 邬道升步伐沉稳,使出个清洁术,将额前落发重新束起,完整露出的线条锋利的俊容,在逐渐暗下的光线里,幽黑的黑眸无端透出几分诡谲。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意,面对自己灵力即将枯竭,而深入兽巢这一事实漠然得如铁。 也仿佛一把雪光照映的冷剑,带着无人可挡的锐光劈开了惶惶然的妖鬼恶林。 不知多长时间之后,邬道升从林子里走出,白衣已不再干净,妖兽抓破了他的衣裳,抓破的衣裳处渗出深深浅浅的污血。 俊冷的面容虽泛着些失血过多的苍白,但依旧不掩气势。 邬道升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看天色,已是夜阑。 也没有过去很长时辰。 用完了灵力,持着把低阶灵剑也能杀百来只妖兽恶鬼。 负伤过重,却也换回了灵台处境界的松动。 随意挑了个方向,邬道升甫一抬起步履,高大的身子猛然间一颓,用长剑及时抵住欲倒的身子,伤口不住地挣出血液,不消半刻钟,青年已然红了一半的身子。 伤太重了。 即便是修士的体魄也不大撑得住。 邬道升压抑着嗓子咳了咳,撑着剑的手臂肌肉绷紧,素冠微松,黑发重新垂落至眼前,衬得冰冷无暇的容颜顷刻间也露出类似于脆弱的神情。 黑眉黑眼的剑修在剧烈如凌迟的疼痛里,却兀然间扯开薄唇,扯出个极轻极轻的弧度。 熟悉的死亡。 喉结攒动,缓慢地直起身,黑发剑修抽出抵进泥中的长剑,剑光反射出他空漠的神情,哪有甚么脆弱,究竟都是血带来的错觉罢了。 第312章 待在邬道升脑中的系统见状,不由得又气又怕地把刚才摄录下的视频全传回了快穿局。 升级后的系统已有了人性化的数据设置,被邬道升单方面切断联系当然会生气。 但是又亲眼看着这个男人一剑一剑杀死比他庞大数倍的妖物厉鬼,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迅速压倒了怒火。 不怕死的人,系统见得多了。 不怕死还敢想敢做的人,系统绑定得也不少。 可是沈合乾,邬道升皮囊下的沈合乾,他不怕死是一说,不择手段另一说,最可怕的是他很强大,强大近魔,根本不似个人。 他几乎能做到任何事。 这个世界也不正常。 系统欲哭无泪,它不仅要忍受着变态强大的宿主,还得扛着此界天道规则的无形压迫。 把邬道升杀兽杀鬼的凶残视频传回快穿局后,系统兀然间想起什么,数据紊乱了许久。 女主刚才那穿嫁衣走过去的是女主啊 宿主看都没看一眼。 救 系统两眼一黑,又是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邬道升走了许久,一路上没有遇见凡人。 荒凉地界,只有料峭春风刮起落叶的细碎声响。 待撑过今夜,得初日灵气,应当便能破元婴入大乘了。 终于停下,邬道升寻了处草芽稍厚的地方盘坐下,将剑横放于膝上,就此打坐起来。 夜色将褪,残星伶仃。 窸窸窣窣的声响再次响起,盘坐于地上的青年霎时启眸,声响携带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从身前漂浮而过,随之浮动的竟还有身侧的佩剑。 窣 佩剑猛地立起,再没有任何灵力的灌注下陡然间跃至半空,剑锋上的烁光豁然地破开朦胧晓色,而后直指一红影而去。 邬道升长眉皱起,剑指并起,正待唤回佩剑,却听一道细润的嗓音如风拂来:这剑 佩剑与剑修共通感觉,下一刻,青年浑身僵硬,感受到脊骨之间似被一阵水流流过,柔嫩温凉的触感,激得他身子一震。 待反应过来是女子在抚剑后,邬道升唇角平直,冰冷面容露出一丝厌恶。 骤然起身,指腹狠狠擦过虎口伤痕,原本凝血的伤在他粗暴的动作下重新流出鲜血,同时也产生更为剧烈的疼痛。 痛感似乎掩盖住了脊背的异样。 邬道升抬手召剑,佩剑却先其主人一步,化作软剑勾住女子的指尖,将其引回了头。 你她看见他,怔了下,而后慢慢地松懈了眉头,伸出春藤般柔细的手臂,五指纤纤,看起来比花瓣还娇嫩的指尖却勾着寒光暗闪的利刃。 她恍然不觉自己的嫁衣有多灼目,弯眸间笑得却比红裳还昳丽:这是你的剑啊。 天光昏漠,邬道升站在暗处,面无表情。 他的态度似乎吓到了她。 只见女子的笑淡了下,连带着被她的笑照亮的地方也暗了暗。 我不知为何这剑会? 她启唇,声音有些小心。 邬道升启眸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收回视线,修长手指在半空中划过几道复杂的符纹,薄唇微动,口诀念出。 在青年动听但也透着寒意的声音中,长剑不住变换着形态,剑身柔软倒也罢,它忽而间恢复了锋利,极薄剑刃刹那间便割开了女子娇嫩的手指。 血丝自莹白的皮肤上洇出,却不听受伤的人痛声。 邬道升没再念诀。 佩剑也随之变得柔软,缠绵地绕住了女子的手掌。 她抬眉,又看了剑修一眼。 邬道升掐着子午诀,对其冷声道歉。 对方垂眸,没说什么,不过抬起手指,将伤处轻轻抿入唇中。 窣佩剑很明显地僵住了,它的一小截剑身若有似无地碰到了女子柔软的嘴唇。 它唰地脱离开女子手腕,逃一般回到了剑修身旁。 青年低眸,避开女子探询的眸光,利落地把剑收入鞘,而后又掐诀道了声失礼,随机转身欲走。 哎。只听女子温润挽留,你的伤 邬道升沉默了片刻。 他说不清现在的感受。 心口沉闷,却又似有鼓在击鸣,一声接连着一声,敲得他罕见地有些烦躁。 她是谁。 为何会出现。 如何一见到她,心中便有类似堵塞的感觉。 这感觉愈发强烈,强烈到邬道升一时没控制住佩剑,又叫其飞了回去。 你的剑。她轻声道。 荒谬邬道升攥紧了拳,一瞬间又松了开,他面色覆冰,一时间如想通了什么。 他带着寒气转身,深潭似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怎了?女子有些瑟缩,莹白的手腕随之颤了下。 第313章 邬道升将眸光从空中微颤的雪白手腕移开,心中的焦躁与靠近的需求怎么也压不下去。 可愈是控制不住这颗心,他的脸色便愈发冷。 快穿局的手段罢了。 青年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眼已是面无情绪。 冒犯了。 在女子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迈开长腿,唤剑的口诀伴随着封印的法诀一同念出。 声落,剑已失去白光,恰如一把凡剑落入他宽厚掌中。 邬道升退开身子,他的血衣擦过女子嫁衣,两件衣裳的红色都是相似的浓烈靡艳,从不远处看来却好似一对新人似的。 只是青年迅速地后撤,避之不及似地远离了纤柔女子。 他冷脸,又想离开。 谁知这时一大口血突兀地溢出薄唇,金玉相貌苍白了一瞬。 不待邬道升躲避,女子已捏住袖角,小心地擦拭上他的唇角。 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触碰的瞬间绷起了青筋。 寒眸里杀意陡现,修长手指几乎就要扣上女子手腕,强制性扯开她的触碰时,俄而半途改了道,转而克制地攥紧了衣襟。 她一无所觉,放下手还解下腰间锦囊,从中拿出金银递给他:你这伤容不得拖的,你既不喜我,这些金银与你,我先离开。 又来了。 无法拂去的焦躁感。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他怎么会对一个初见的凡人动心? 太荒谬了。 荒谬到邬道升确定这是快穿局诱他入局的手段。 正和前几次任务一样。 训狗。 邬道升神情愈发严冷,他不发一言,转身即走。 她没有再挽留了,那道细碎的能引起他心脏紧缩的脚步声也没再响起。 是陷阱,她是诱蛇入网的苹果。 所以无所谓再见。 最好永不相见。 嘭! 邬道升的步伐没有十分沉稳,他捏紧剑鞘,行走间衣摆带起细小的风。 但却忽略了身体的超负荷,即便意志再超脱的强,他也最终没有绕过身子的严重破败带来的后果。 所以他晕了过去。 即便是狼狈的昏倒,却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折。 昏迷之前,那串细碎轻盈的脚步声重新响起了。 不知为何,邬道升鼓噪的心竟而因此安定了些许。 可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第125章 悖论(二) 邬道升再次醒来时, 映入眼帘的是女子沾血的脸庞,她尚未意识到他已醒来,依旧贴在他胸前, 侧耳仔细听着什么, 神情专注无比。 她脱下了厚重奢丽的嫁衣外裳, 发髻也拆了, 满头丰盈如雾的乌发散在胸前, 随着她头颅的侧动不时扫过他的下颚。 轻柔的、带着一丝馥郁的香和野外湿冷的雾气,从左至右划过男人锋利又清晰的下颌线。 邬道升不由得仰起脸,意欲避开这叫其心烦意乱的发丝。 咦, 你醒了? 感受到他的动作, 女子转过脸,明眸对着他弯起:总也听不见你心跳声,可吓着我了。 修士脉搏淡薄,她又不是什么神医,靠伏在胸膛前听心跳的办法自然不可能辨别出他的生死。 邬道升尚未回话,女子已起身, 并且掰开他的手,拿出他的长剑,而后拄着剑便将其撑站了起来。 她 邬道升意识不十分清晰, 但也知道女子自顾不暇。 她力量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弱小,却还是选择留在危险的野外, 等待一个受伤的陌生男人醒来。 这未免太天真了。 交换姓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唤他邬公子之时, 青年俊容怔了一下,而后重新封冻了起来。 他不是邬道升, 邬道升是他做任务的身份。 即便在听到她说,她是沈纵颐时,邬道升的整颗心,乃至他沈合乾的灵魂都神经性地痉挛绞痛起来,他也坚决、坚决地止住脚步。 不要靠近她。 守贞也好,愚忠也罢。 他已经走到现在了,谁都不叫他前功尽弃。 那支撑他在虚无世界的活下去的人影,也能支撑他继续坚守。 沈纵颐一无所觉,甚而没有问他关于那剑和伤的事情。 她善良,而且聪慧地什么都不问。 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好像有条无形但坚冷的墙将他们隔了开来,彼此间谁都没有越界。 但二人的因果就此结下,待邬道升突破元婴,便清晰地看见了他和沈纵颐命轨的交接痕迹。 时也,他们已入住一偏僻小镇,租了一间院子,她正在里间休憩,邬道升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还有不安的梦呓。 眼前浮现出她烧嫁衣的画面。 第314章 嫁衣在安定下来的当日便被她亲手烧了,彼时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发丝都像撒着金辉,她盯着烈焰中蜷曲的衣裳,轻声道:邬公子,你可喜欢火? 邬道升眸光幽深,抱着剑沉沉地望着火堆,火星在他黑瞳里扭曲跳跃着,却始终融化不了他眼底的冷意。 。 她没有在意他的沉默,她最初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 半晌,火势小了点,她清润的嗓音方再次响起:儿时我爹爹教过我,承担大责的人不应手持火炬,久则必引火烧身。火很危险,也很粗野。 她伸出手掌,拇指和食指分开,像是将缩小的火堆捏在指距之中。 邬道升听见她轻轻一笑,没有半分阴霾的笑声,听之心动:但这世上藩篱和限制太多了不是吗? 所谓的规矩僵硬又无情,有时候还很无聊。她喟叹,所以需要火,一场大火来,将这世间一切都烧个干净才够好。在火中死,便能依火再生。 邬道升眸子微动,转过去定在女子的侧脸上,她脆弱纤长的浓睫翩动着,模样美好又温和。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问道:你向往自由? 沈纵颐没有回答,只是笑笑。 不摇头,却也没点头。 倘若她向往自由。 邬道升想要了结这和她的因果便很容易,寻一处隐秘的地方,让她改换身份安度余生。 时至今日,他伤好完全,杀恶兽妖鬼的功德也足够他回了修真界便突破渡劫,无论如何,他也应回陆浑山了。 在院中的石桌上放下瓶极品灵丹,邬道升抬眸望了望不远处关阖的木门,薄唇微抿,眼帘动了动,终究还是蜷起手掌转身。 萍水相逢,更是令他心生异样的女子,不如就此了断。 事实上,他仍在凡间多滞留了几日。 完全是意外的状况,对这凡间的一切他都没有兴趣。 一时间莫名其妙的念头,叫他停留至今。 而后便再次遇上了沈纵颐。 她被追兵追得狼狈,捂着流血的左臂,跑得踉跄极了。 几十个凡间士兵,击退他们不过一挥手之间的事情。 她仿佛没料到能再次和他相遇,漂亮湿润的眼瞳闪过一丝错愕和惊喜,你,邬公子,又见到你了,真是太好了。 邬道升视线凝在女子眼中的湿润上。 刚才都快被吓哭了,现在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这种矛盾又奇怪动人的性子,真的不会再吸引其他危险了吗? 追她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可见这幕后之人有权有势,她手无寸铁,如何招架? 青年喉结微动,良久,形状美好的薄唇动了动:可愿与我修道? 不离开。 是因为不想。 邬道升,或者说是沈合乾,他曾经在一个虚无到连自己都感受不到的惩罚世界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在那段什么都没有的时间里,他只能靠一遍遍地剖析自己以度日如年,自己的一切,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无论哪一方面发生变化,在他眼中都是纤毫毕现。 所以在重逢的那一刻,他就清晰地明白了心里的悸动是为何。 坚守本心不踏入快穿局的陷阱,这在之前一直是件可以做到的事情。 直到沈纵颐的出现。 光是听到名字就心悸不已的存在。 冷漠尖锐的心会为之动摇,会抽搐和扭曲,极端的理智意味着绝对的冰冷。 但是情绪无端敏感得不像样,仅仅是盯着她眨动眼睫的样子,也想捂住胸膛,防止跳得过快的心脏蹦出来四溅鲜血。 或者靠近她把人锁在怀里,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永永远远地抱着。 裹着邬道升皮囊,只要还被她唤着邬道升,沈合乾就不会忘记,她可能是快穿局设下的陷阱。 现在就够出丑了。 不能克制地想要接近她,已然是出格了。 倘若真的放任,沈合乾已预想到自己的结局。 不可以。 他还没有找到脑中的那道人影。 他这是背叛。 背叛的负罪感沉重又冰冷,但是望着沈纵颐时的心神炙热又汹涌。 双重饱满而激烈的情绪,在她忽而抬眸专注地看向他时,迸了出来。 她望着他,红唇微启:修道后,便可不再为他人鱼肉吗 怎么会呢。 谁敢教她成为鱼肉。 他一定让这人不得好死。 不对。 不可以。 人好像是被生生剖成了两半,奔涌的情感和随之而来的警告像两把利刃,死死地扎进了脑中和心里。 邬道升感到融化和汇聚,复杂至极的感受折磨得他眉庭胀痛欲裂。 第315章 骨节分明的手掌摁在眉眼处,垂眸的瞬间又将女子手臂上的血纳入眼底。 痛。 那鲜红粘稠的颜色不知唤起了何处的记忆,模糊又狰狞的画面在脑中反复重映着。 耳边似乎响起了兵器交动的声响,战前号声,绝望又恐怖的嘶吼 邬道升刹那间像被什么极端痛苦攥住了,这割裂的痛苦把他拽向一片流动不居又上下颠簸的领域。 他现在想死。 想要沈纵颐口中那把能燃尽世间的大火,把他活活烧死。 你怎么了? 陡然间,女子的声音流入耳中。 如一捧清凉的泉水霎时间浇灭了心中炽烈。 余烬仍热,但至少理智回笼。 邬道升阖眸,掩盖眸中某种流露的狼狈:取决于你。 她似乎弯眸,他听见她小声说:仙君大恩。 邬道升回了陆浑山,安置好沈纵颐便闭了关。 金乌州灵气充沛,在凡间只能突破元婴的修为,现下竟然直接突破到了合体期,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合体雷劫声势浩大,待雷声消散,整个金乌州都知道陆浑山的剑修天才修为猛涨,已半脚踏入了飞升。 邬道升自然而然地顶替了他故去师尊的名头,成为了新的剑尊。 剑尊邬道升。 出关时,邬道升对来自四方八宗的修士们宣布,他收了弟子,从此沈纵颐将是他唯一的弟子。 此消息一出,举众哗然。 但当他们看见沈纵颐时,又纷纷偃旗息鼓,将胸腹里的试探转成了赞美。 不愧是剑尊首徒,光皮相上都是一顶一的角色,灵根天赋定然也不差。 邬道升仍然不会留在修真界。 他任由自己痛苦着,但把这份痛苦咽进心底,不宣分毫。 只有望着沈纵颐濡慕的目光,听她唤那声师尊时,沉冷的黑眸方会停顿,转而便克制又压抑地转过身子,独留给她一个背影。 如若沈纵颐被测出绝顶灵根,邬道升只待她测灵大会结束,便会再次闭关。 但是他没料到她是废灵根。 全修真界都没料到。 四方八宗的冷嘲热讽,以及众人灼热又晦暗的目光顷刻间铺天盖地向她涌去。 素来吊儿郎当的师弟朝鉴,竟然先他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望见这一幕,邬道升剑眉凝起,眼中生出烦躁。 他更厌恶朝鉴。 但同时,也更移不开对沈纵颐的关注。 不过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他们是师徒,是为天道规则所承认的关系。 但凡他要飞升,就不能违背伦理去靠近她。 但凡他要顺心拥住她,就会被天道所弃,再无飞升的可能。 这是一场悖论。 邬道升慢慢地抬眼,不出意料地对上了首徒惶然又颤动的眼睛。 可怜的 殊不知她这种眼神,已吸引了底下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无论男女,无论仙魔,他们望着她都有瞬间的呆愣,目光是矫饰不能的痴迷。 即便很弱,没有力量,但依然会因这幅皮囊和那身温和坚韧的气质而轻易占去人的全部心神。 邬道升上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所有外来的视线,他伸出手,顿了顿,手腕转换方向,由牵她的手变成握住她的手腕。 片刻的肌肤接触,邬道升却只感觉拢起的五指被烫了一般,不由抬高手掌,疏离又沉稳地握在了她的肩上。 可紧接着,一只柔嫩的手掌便带着冲撞的力度,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 而她是直接挣开了朝鉴的手,转而握住他手腕的。 邬道升僵了下,毕竟没有甩开。 沈纵颐会是本尊首徒,亦会是唯一的徒弟。 众人惊诧,连朝鉴都敛了笑,目光不善地看向他。 邬道升漠视一切,掌中的温度如此炽热,他忽视不了。 展开空间术法,他带他唯一的首徒回了一半峰。 一半峰只有他和她居住。 原先并不以为寂寥,但是在看着沈纵颐落寞的神色时,邬道升下意识觉得这偌大山峰还是太空了。 日后他飞升,便会只剩她一人了。 莫要担忧。无情剑道至尊敛眸,不甚熟稔地温声道,为师会为你扫清后障。 自称为师时,喉咙干涩,这是他给自己加上的枷锁藩篱,是他防止自己失去理智的最后保障。 可是在此之外,还有空间容他作为。 一年后,邬道升没有闭关,而是寻到了天材地宝,亲自为他的废灵根弟子锻造了一柄剑。 他说让她为剑取名。 她却用黑润的眸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剑既然是师尊锻的,自当由师尊起名。 第316章 末了,她放轻声音:纵颐喜欢师尊 她忽而顿了下来。 邬道升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心跳得很乱,面上努力保持着严苛,也差些就要冷斥出声。 不过她接上去的话尾击退了他的斥责:喜欢师尊对弟子这般用心,若是师尊再给它一个名字,纵颐会更欢喜的。 良久,邬道升哑然,艰涩地说出那个早在铸剑之初便想过的姓名。 首已。 首已她跟着柔声重复,踩着他的尾音问,师尊,这是何意? 她坚冷无欲的师尊闻言微顿,似被何事所绊住。 不过在女子清润期待的眸光下,邬道升还是道:已,万难皆休。首,以你为首。 佩剑的使命便是终生忠诚护佑它的主人,如今,你也有佩剑了。 第126章 悖论(三) 邬道升没有告诉沈纵颐, 首已剑中有神剑无以的剑灵。 修真界藏污纳垢,她生得太出色,测灵大会一露面, 恐早已被某些贪婪之辈盯上。 她修为突破不了筑基, 现下将神剑直接给她, 只会为其徒增危险, 不若用一柄品阶不高的首已剑做掩护, 无以暗中护佑更为万全。 但是佩剑终究只是死物,没有升阶的空间。 还得为其加一重保险。 邬道升起眼,望了望空阔寂寥的山脉, 转身离去。 御剑凌空之时, 他觑见沈纵颐站在她自己的院中未动,只是抱着剑,仰头看他。 女子那专诚又清亮的眸光,直到剑身落地,都还在他眼前浮浮沉沉。 青年颀长宽阔的身子立在洞府之前,无以剑已收起自动入鞘, 他却依旧一动不动,背对着群山沟壑,他面目神情晦暗难明。 良久之后, 邬道升终是动了。 他垂眸,敛下眼底深处的暗色,缓步走进了洞府。 他闭关了。 这一闭关便是三年之久。 在这三年里, 无以剑时常铮鸣, 似与外间的无以剑互为呼应。 无以剑的剑鸣已是他唯一能感知到她存在的方式。 三年后, 邬道升出关,修为突破了合体期, 真正的半步踏入飞升了。 剩下半步,是斩除心魔。 邬道升出关,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沈纵颐。 她在山峰之下,偶然间仰面,恰与山上的他对视起来。 邬道升怔了一下,挺括白衣于山风中猎猎鼓动。 他的首徒昂着头对他笑得两眼弯弯,她对他挥手,雪白的脸上笑意深深。 她故意地很轻很轻地说了什么,说完后便提起裙角往山上走来。 邬道升知道,沈纵颐以为他高山之上便听不见她的低喃。 她接触不到筑基期以上的能力,故而不了解元婴以上的修士几乎都能做到耳听千里。 他修为已是元婴的数倍,所以能很清楚地听见她的低喃。 比风还轻的,比花还柔软的 师尊,纵颐思念您。 素来冰冷无波的黑眸霎那间动了动,如同被掷进了一粒碎石,波澜层层漾起。 幽暗到谁的影子都映不出来的深眸,此时却紧紧盯着从山脚蹁跹而上的丽影。 师尊!着月白金纹弟子服的女子拨开森绿的树叶,清丽婉约的身姿在磅礴绿意的背景中素得出彩动人。 邬道升喉结微攒,眸中波澜涌起层叠,转瞬间又消失于眸底。 师尊,您终于出关了。 沈纵颐的脚步慢了下来,站在深浓绿意前,莹白得像一枚白玉,温润至极。 邬道升在洞府中闭关,三年内所见的颜色全是纷杂的黑灰,在他看来,这个任务世界也不过和闭关时见到的颜色一般单调乏味。 但只要沈纵颐一出现,所谓的乏味单调转瞬间都变成了纯粹与丰盈。 恰如此刻,盎然的绿、莹润的白似乎这世上一切在她的比托下都可喜可看起来。 邬道升下意识藏匿起心中波动,为遮掩似地,面上神情冷得更甚,看起来不近人情到有些吓人的地步。 师尊沈纵颐望见他的神情,愣了愣,笑容顷刻间僵了僵。 她苍白了一瞬,连带着身后的绿景也随之黯淡。 邬道升敛眸,避开她碎光浮跃的眸子,对弟子的伤神似乎不为所动。 袖中的长指却蜷了起来,劲瘦冷白的手背上青筋脉络分明。 一心柔软的首徒,坦诚着一颗专诚信任的心,兴冲冲地跑上山来见师尊,却被师尊冷脸以待,应是伤心得很。 邬道升抿起唇,喉咙钝涩,他无意再在此受熬,转过高大身形便欲离去。 师尊! 背后忽而跃起一道带颤的唤声,邬道升一顿。 也就是这顿住的瞬间,步履声疾起,衣袖穿过叶丛的摩挲声遽然加大,随着一阵撷裹暖香的风靠近,青年宽阔结实的背后蓦然贴上了一具娇软温暖的身躯。 第317章 刻意冷漠的神情兀地愕然了一息,幽黑深眸里惊澜再起,恰如死水掀起涟漪,足够意动便难以平复。 僵硬的背上渐渐被某种湿润的液体浸透,束在腰间的手纤弱又颤抖。 他伤心的弟子轻声哽咽:师尊因何避弟子不及? 她似乎极力想避免怨诉的口吻,可三年来积压的情绪又哪是这刹那间能隐忍得了的。 邬道升还是听出她言语中的一丝浅淡怒气。 师尊三年前给我留了首已便闭关,说甚自此后弟子也有了佩剑。佩剑使命是终身护主,师尊与弟子佩剑,便是将弟子安危抛给一柄剑了,自此便再不管我了吗? 背脊上的湿润感渐渐加深,沈纵颐的哭音闷没在她师尊僵直的背脊后,我知道三年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息,可于弟子来说,却比三生还难过。弟子天赋不堪有辱山门名声,师尊有意抛弃纵颐,何必如此迂回弯折,直言便是,沈纵颐绝不是纠缠之人! 青年绷紧身子,腰间的束缚于他而言几近于无,他偏偏似被铁拘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沈纵颐哭声渐消,沉默了许久,松开双臂,在他身后苦笑一声:我说了这么多,您却还是一言不发吗? 邬道升垂下眼皮,望着腰腹处被女子攥出的衣裳褶皱,喉结微攒。 沈纵颐 知道了!她骤然厉声打断他,这样严厉冰冷的语气是邬道升从未听过的。 他紧接着就听见她转过身的声音,既是无缘师徒,我即刻下山。金乌州剑尊的首徒自然不能是个废灵根,这几年是我厚颜了,仙君莫怪。 无以剑莫名响起剑鸣。 邬道升俄而侧身,正见沈纵颐解下首已剑。 见他回身来看,抬眸回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唇角弧度似嘲讽又似苦涩:没想欠仙君什么,这剑归还您,但救命之恩实是无以为报,当然,您也不会稀罕个废灵根的恩情。 如此,纵颐先行谢过。这便下山,绝不再叨扰您。 她离开时甚决绝,邬道升没抓住她的手,一时间竟动用了灵力将其困在峰口处。 她愕然一瞬,而后回眸淡笑:仙君这是要杀我?以了首徒之位被废灵根鸠占鹊巢的不满吗? 她顺从地看向他,红唇轻启:其实何必亲自动手,修士讲杀孽因果不过若是这样能解恨,似乎也值得,毕竟你已经要飞升了。 她说这种话。 像一只引颈待戮的羔羊,看向屠夫的眼神纯白又澄澈。 再冰冷的杀意在这种眼神下也只有溃败。 更何况他从始至终没有想过做屠夫。 你误会了。青年涩声道,他松开对她的禁锢,而后俯身拾起首已剑。 细长的剑鞘在他宽阔的掌心中显得秀致,他握住剑,将其递还给它的主人,并用一双冷然又复杂的眸子望着剑的主人:本尊从未想过抛弃。 可能是抛弃这个词太刻薄。 她是沈纵颐,不是谁的附属品。 他也不能拥有她。 所以薄唇张启,换上的词是:从未想过毁诺。 无论是在凡间时主动问她是否愿意修道,还是后来测灵大会上承认她是自己唯一的首徒,他都从未想过毁弃诺言。 即便她代表了太多不确定因素和危险,邬道升也没有将对快穿局的鄙薄迁移到她身上。 就这样吧。 他自己承付自己会造成的后果,无论这最后结出的果子是好是坏。 她是无辜的。 不该被牵扯进来。 青年幽暗的眸子无声地褪了暗色,能映射点光出来了,也终于带上了点人情味:剑修最重要的便是佩剑。 他抬起女子的手腕,横剑将其送进她柔软的掌中,待沈纵颐回神似地握住剑身,邬道升便退开了手臂,一举一动克制分明。 不要再丢了你的佩剑。 近十个世界下来,沈合乾从未和人或者和活物好好说过话。 人类世界的柔软与情意离他越来越远,尤其在经历过惩罚世界后,他的心都像扭曲了一般,是野兽狰狞的心,而不是正常人能跳能动的脆弱的心窍。 很奇怪。 沈纵颐让他狰狞的心脏抖出了一点可怜的温情。 语气也从冰冷变成有些别扭的平和:拿好佩剑,不要随意将他人谗言当真,坚守本心方能得道。 弟子初入金乌州,测灵结果不理想,又被推举上高位,心绪自不能平静。 但邬道升稍微了解过她凡间尘事,知晓其做过一国公主,心性算得上坚韧。 如今两眼含泪,心神大动必是为人所惑。 能是谁这般不怀好意到她面前胡乱说话呢? 这厢沈纵颐已握着剑将泪痕拭干,但还红着眼眶,挺起白润的脸对他道:师尊总是话少,弟子独自思量了三年,难以不想多了,师尊不要怪弟子莽撞可好? 第318章 邬道升望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和泛着光的黑眸,兀然间想笑。 但到底把笑意摁住了,只是坚冰一样平直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无碍。少年心性。 和他这修了几百年的老魂比起来,沈纵颐双十年华的确是个少年而已。 几乎是个孩子。 天真、青涩、又纯粹。 邬道升眼神微柔和,他的视线定在她眼中,没有移开:哭了一场也该累了,回罢。 她抱着剑作揖:弟子告退。 后退两步,她再次抬脸,对他笑起来:师尊爱护弟子,那么日后再闭关,可能提前告知弟子一声? 邬道升哑然,纤长眼睫微垂,顿了顿,温和道:会的。 首徒便欢欢喜喜地告谢,清丽面容漂亮得扎眼。 师尊再见。 嗯。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了一番硬挺衣袖,高大青年犹豫一瞬,还是附了句:慢些走。 待沈纵颐的身影于绿影森森中彻底隐没,邬道升思及到什么,脸色蓦然冷冻。 整个陆浑山,能有这心思到沈纵颐面前胡诌的修士,除了确实很闲,还得有到剑尊首徒面前放肆的实力。 这人除了朝鉴别无他选。 邬道升想起当初在沈纵颐的测灵大会上,也是朝鉴第一个冲上去握住首徒的手,更是在他说出沈纵颐是他唯一弟子之时,唯一在惊诧之余还面露不虞的人 看起来,朝鉴对他的首徒很在意。 像只暗地里窥伺的狼,那玩味又势在必得的眼神太招人厌了。 邬道升一直不喜欢他这位邪肆轻挑的嫡亲师弟,如今更带上了点不清不白的嫌恶。 知道朝鉴明里暗里缠着沈纵颐换师尊的那日,邬道升一剑劈开了掌门师弟的洞府。 正在洞府里躲懒的掌门被顶头落下的巨石砸中,生生吐了一大口血,而后举着剑吱哇乱叫地跑出了洞府。 谁?哪个狗贼敢劈我朝鉴的洞府,谁!!! 本尊。 斜刺里响起一道冰冷男声,在灰尘四起的混乱局面下清晰又动听。 朝鉴并不觉得动听,他一眼瞄准邬道升挺直的身子,咬牙笑道:师兄得了失心疯不成,招摇就招摇,何以至显摆到我面前,还毁了我的洞府? 本尊有意为之。不远处的白衣青年不冷不热地说,同时举起无以剑直指师弟乱七八糟的头发:莫要再靠近她。 他语焉不详,朝鉴却莫名懂了他警告里的她指的就是沈纵颐。 当即怒气尽褪,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搓了把自己蓬乱的乌发,素衣蓬发不掩绝色,笑得艳丽:我好歹是纵颐的亲师叔欸,哪有不亲近的理儿。 小师侄女本来上山来也无依无靠,我都和她顽了这么长时间,处出来的情谊深厚非常,师兄这是要棒打鸳鸯吗? 朝鉴不为俗礼所拘,出言常是石破天惊,往常胡言乱语从不被邬道升放在眼里,但这时一个棒打鸳鸯,陡然间让剑尊生了凛然杀意。 你何敢 敢朝鉴眯眼笑,拖长尾调,黏黏糊糊地打断了邬道升,自然敢啊,挖墙脚嘛,这有什么不敢。 他反唇相讥:师兄出关,修为又精进了一大截罢,看样子很快就能飞升了,能从假仙变成真仙了呢。既然这样,干什么还多管闲事,干涉我和纵颐的事情,她认不认我为师,你反正也看不见了,所以真是的 他笑眼弯弯:狗拿耗子啊,师兄。 闻言,邬道升身上气势陡然加剧,属于半步飞升大能的威压直摄得整座陆浑山都隐隐颤抖,山宗弟子们惶然出门,还以为是魔神复活来毁灭门派了。 但弟子们最后发现这股令人胆寒的威压来自于他们的剑尊。 而后就眼睁睁看着剑尊和他们的掌门凌空打了起来。 二人都是世上顶级的剑修,朝鉴修为略输一筹,但阴招很多,二人打得不可开交,甚至可谓是惊天动地。 有弟子终于受不住两位大能斗法的恐怖,慌不择路下竟想起去找沈纵颐。 但是把弱不胜衣的绝色女子请出一半峰,才自觉后悔,这位大师姐比他修为还低,如何能阻遏剑尊和掌门之间的斗法啊 但是被弟子所看轻的女子竟而沉稳无比,不退缩,也不激进,到了凌乱的现场后,纤弱身姿于狂风走石之间肃立得不可侵犯。 师尊,师叔。 清润的嗓音一出,凌空上交手狠厉的两个男人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垂眸看来。 望见沈纵颐纤白的身影时,邬道升蹙眉,顾忌着会误伤,便先一步停手。 他都停了手,朝鉴混不吝的性子本该补上一刀,但是不知为何,狭长眼尾挑了挑,笑道:我不当着小姑娘的面害你,改日,我们去魔界打。 第319章 邬道升起眼漠然看了朝鉴一眼,转而回了地面,垂首对沈纵颐说了什么,而后师徒二人便都神色平静地离开了。 还飞在半空的朝鉴见状,嗤笑一声。 明明是死人脸师兄挑衅在先,现在他们师徒两个平静走了,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一样。 真没意思!烦死了! 朝鉴猛地把自己洞府剩下的东西也都击碎了,而后剑光一闪,人便消失在了原处。 看样子应是去别处发疯了。 他的性子允许他这么做。 邬道升和沈纵颐结伴回了一半峰后,二人之间没有过多对话。 不过临分别,剑尊止住首徒,低声道:朝鉴此人轻诺寡情,不是可托付之人。 沈纵颐闻言微怔,笑着起眸:师尊何出此言,师叔只是师叔而已,纵颐如何能将自己托付给他? 再者说,她眼里的笑陡然加深,像添了蜜似地甜:纵颐有师尊,为何还要师叔? 。邬道升猛地回身,唇线紧抿:你、先回。本尊处理点其他事。 沈纵颐颔首:好,师尊慢走。 邬道升循着朝鉴留下的气息,追到了魔界,两个无情剑道的大能在魔界轰轰动动地打了一场,直打得整个玄烛州的妖魔都战战兢兢,神魂俱裂。 打完之后,师兄弟一个收紧流血的拳头,冷着脸离开,一个鼻青脸肿龇牙咧嘴地跟着离开。 死人脸。朝鉴在后面咕咕哝哝。 邬道升权当了空气。 修士的确是将一年当一日过。 几十年白驹过隙,邬道升终于还是到了飞升的阶段。 这日风朗气清,剑尊召他的弟子来洞府,而后让她取出一滴心头血。 她很疑惑,但依旧信任地把取出了心头血,交付给他。 邬道升接过血珠,垂眼道:修士心血可引心魔,你该学会多防备下他人歹心。 他的弟子只是笑:师尊又不是什么他人嘛,而且师尊能图弟子什么? 俊冷青年眼光扫过她的面容,抿了抿唇。 将心头血融入傀儡眉心,以剑尊的身份给二人结下主仆契约,而后将那仙品傀儡推出来,这是你的仆人。 沈纵颐却无收到仙品傀儡的喜悦,她平淡地抬眼,师尊,您是要离开了,对吗? 果然,她真的很聪慧。 黑沉的眸子轻轻敛起,青年神情空漠:劫雷已成,大道得成,无有不应之理。 他坚守住了。 没有攻略女主,也不为谁,而停留。 闻言,沈纵颐轻笑,柔声恭喜了一番,而后牵住傀儡的手,转身离去:既是如此,弟子祝师尊在上界顺遂。 也多谢师尊所赠,日后一半峰便只有这傀儡与弟子相伴了。 师尊保重。 直至飞升当日,邬道升没有再见过沈纵颐。 他不主动去见,她也不再主动来寻。 直到飞升雷劫降下,他挺过雷劫,天降仙梯,腰背直挺,他抬步走上去时,往下觑见了弟子仰起的面庞。 步履停顿,他回望,眼神压抑又复杂。 往前继续走,他会得到最初就想要的。 若是走下,他会得到她? 她的存在是危险的。 可是,快穿局的陷阱真有如此厉害吗? 这么多个世界过来,他从未退让过一分一毫。 此界却节节败退 沈合乾灵光一闪,忽而从心底深处生出个不可能的想法,万一,万一她就是他脑中的那道身影呢? 万一她就是他坚守百年的理由呢? 他赌得起吗? 沈合乾面容晦涩,他一脚能踏上仙梯,但谁能保证他一脚迈入的不是深渊? 但无论是深渊还是仙梯。 走不了了。白衣如仙的青年兀然轻声道。 同时间,他打开和系统的联系,解除绑定。 系统冰冷的机械声强行中断他:攻略完成,世界脱离中 什么? 什么? 沈纵颐怎么会是女主!? 沈合乾黑眸陡然泛起狰狞血色,他反应极快,立即想要掐断和系统的联系,但是不知为何,这次没有奏效。 他脑中随之响起快穿局主神带着神性的声音:恭喜,通过最后阶段的考验。 沈合乾,你可以回来了。 滚开! 容不得他拒绝,沈合乾消失在仙梯之上。 第127章 悖论(终章) 属于沈合乾的记忆到这儿已近尾声。 沈纵颐沉默地看着掌中光莹黯淡的灵识团, 魔灵将灵识团纳入自己紫金游丝之中,似小心护佑着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记忆光团。 要继续看下去吗? 第320章 她已知道了,第一世时真切地仰慕过后来最厌恶的师尊邬道升, 是她最得力的刀剑。 她的刀剑, 在快穿局的围剿下, 矢志不渝地为她坚守了几百年。 该感动吗? 沈纵颐道不清现下感觉。 体内神格在复苏, 魔灵的力量随着神格的复苏而愈发强大。 但随之属于魔神的性子脾性似乎也在一点点复苏。 永恒的漠然, 看世间一切大喜大悲如草芥的漠然。 待神格彻底复苏,她的情恨皆会消散吗? 魔神当初因何陷入的沉睡好似就是因乏味了万万年的无情无绪,执掌一切的时日过腻味了, 便想着要过过贫弱的生活? 真是 沈纵颐勾勾唇, 乌浓的发半掩雪白的脸,暗金瞳纹隐隐流动,幽蓝近黑的眸子熠熠生辉。 看不出她表面的情绪,莹白的脸庞除了依旧动人,但却很难让人将其与从前的沈纵颐联系起来。 那苍白的、孱弱的、不堪一击的从前。 说起来,她也在修真界困了几百年了。 甚而玩出了一个名为《仙行》的剧本。 剧本, 该是有始有终的。 那么继续看下去罢,快穿局是如何处理沈合乾的。 在他走后,作为女主的她可是为师尊的离开心思麻木而想不开堕魔灭世了呢。 旁观他人的自以为是, 实在算得上一桩趣事。 沈合乾甫一回到快穿局,当即便想要催动体内所有力量强制性解除绑定。 清俊的面庞狰狞扭曲,双眸血红骇人, 宛若一头失了智的恶兽。 系统升过级, 他又是被带回了快穿局总部, 主神便在一侧冰冷地看着,所以沈合乾的目的当然不会得逞。 最后他只是徒劳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手掌渗出可怖鲜血,双目赤红地看向目空一切的主神。 她就是我的嗓音嘶哑低沉,沈合乾看似已经冷静下来,但是精悍修长的身子却还在隐隐起伏,正似蛰伏猛击前的最后安静。 系统在他体内瑟瑟发抖。 主神垂眸,冰冷的浅瞳没有半分人情的影子,即便有着俊美无俦的青年模样,但在这双机质无波的双目下,也不会让人联想到正常人类。 更像是一个裹着人类皮囊的机器人。 机器看着沈合乾平静中汹涌癫狂的神情,毫无半分感觉,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死亡。 这样空漠一切的日子,主神捱了万万年。 快穿局员工代代更迭,身处的时空辉煌又冷清,三千小世界悲欢离合轮番上演,主神只是端坐高台之上,垂眼无神地看着。 不知道从何处来,不知道那些能折磨得人恨生爱死的情究竟为何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虽然以小世界主角的爱意为力量,万年来成千上万次地将这些爱意化为时空之力,好似和这些复杂的情感接触最深 但其实,主神依旧说不明白爱究竟为何物。 恰如此刻,他看得出沈合乾面容虽静得像个死人,但其心中已在为方才得知的真相而缓慢又不可阻挡地崩溃中。 她? 主神并不是会对谁上心的性子,俯瞰万世的神不必记住从脚下飘过去的浮尘一粒。 可在旁观沈合乾坚守的日子里,主神眼前总是浮现出一抹红影。 不仅是因为那人的身份神秘,也不仅仅是她的灵魂珍贵事实上,她的存在就像一种诡异而无可说明的诱惑。 主神第一次能熟稔地叫出一粒浮尘的名字:沈纵颐。 面前的另一抹强大灵魂遽然抬首,沈合乾清晰地听见了主神唤出的名字,他刹那间恨得近乎目眦欲裂,俊逸的脸白皙干净,却恍惚间又似布满了凄厉的鲜血。 她就是!沈合乾尚未说完话,已是一口鲜血喷出,血溅到主神雪白的神袍上,又顺着齐整的袍角滴落在地,折射着快穿局无处不在的屏幕光莹,在地上幽幽地泛着蓝。 气急攻心? 倒也不是,具体而言,是极致的爱纠结百年,寓于灵魂深处,被迫遗忘但并不妨碍其滂沱生长。 这混乱的爱终于化作一把火,烧光了一切外难阻险。 是沈纵颐曾经说过的,粗野的火。 殿下 口角沾血,面目惨白的俊秀青年兀然地哑声道。 长臂垂落,结实的手臂绷得死紧,在颤抖中攥住了袖角。 见状,主神静水般的脸庞竟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惊奇。 沈合乾能突破他的神力,径自想起了沈纵颐? 这倒也 对他这位殿下的爱,已经成为沈合乾的本性了么。 真是近乎野蛮的爱,遗忘竟然也不能救赎他这纯粹如粗野的爱。 主神,或者说所有神都很奇怪。 神们有着无人匹敌的力量,神的眼比任何巨人的肩膀都要高,俯瞰与纵观世间,抬起小指便能将一粒世界毁于一旦或是救其于危难。 第321章 也许是因为这种力量感太过充沛,充沛到有些反胃,让神们滋生出类似乏味的。 谁能确保所谓的神性,就不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无聊呢? 被遗弃的人会在宇宙中感到孤独,但是神,主动遗弃的一方,神感受到的是宇宙的孤独。 主神被人追随了太久,亘古以来如此,快穿局员工的更迭经过他的神指一挥,有的员工被消灭在时空乱流中,有的员工被抛弃在小世界里,当然,也有优秀的员工至今还在积分榜上赫赫有名。 快穿局依靠主神存在,也成就了主神的存在。 主神就像一座巨大的墓地。 单调,沉闷,虚无。 从小世界主角身上得到的爱,是这座坟墓的魂灵和养料。 主神不知道在他之前的主神是怎么寻到自己的,自己又是如何替代上一代主神的。 主神是快穿局的掌控者,但说到底,掌控者和被掌控者,不过都是个位置而已。 没有刻意去寻找,主神之前从未生出想要找灵魂替代的想法。 但或许是,用他们人类的话来说,年纪到了。 是时候了。 沈纵颐是小世界天道的主,她也是神,一个因为神性而隐匿于下界的神。 让一个神来代替另一个神的位置,未免太无聊。 是时候了。 主神望着沈合乾因为爱因为恨而愈发强大的灵魂,万年来冷漠的脸奇迹地展现出了一抹类似笑容的表情。 主神抬起白袍遮挡下的结实小臂,修长如玉雕的手指隔着空轻轻地点住了不远处的青年眉心。 细小但蕴含着神秘庞大的时空神力,化作一缕纯白的细丝从主神指尖流出,最终没入青年眉中。 后者挣扎、发狂、两手攥得鲜血淋漓也要去阻碍神力的没入,但是终究是徒劳,庞大的力量渐渐占据了凡人身躯。 主神的神力向来无往不利,但是在湮灭一个凡人的情窍时,破天荒地遇到了阻难。 确实很费力。 沈合乾的情窍完全是为一个人所占据的。 这看似单薄的情窍,实则比其他七情六欲皆满的情窍还要坚硬,甚至是有了和神力抗衡的强大。 不过他到底是个人。 灵魂再强大,现在也终究是个人。 人总是敌不过神的。 虽然费了很长时间,具体时长,究竟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主神最后并没有在意。 总之待《仙行》已崩溃过第二次,快穿局积分榜上的一二名全都折戟,员工们惶惶不安,主神出手把《仙行》剧情线拉回到了起点。 而这时,沈合乾情窍的最后一点残余,也被神力残酷抹去。 主神将最终的神力予以沈合乾,而后进入《仙行》,成了新天道。 自此后,他有了姓名。 归宥。 归宥不再是主神,他如今是一个从被追随的神转变为追随者的男人。 只不过他没有料到神力消失也有后遗症。 进入《仙行》之后,作为新天道的他,湮灭万年的情窍竟而缓慢再生。 情丝缠绕,天道有情。 是一种新奇且珍贵的感受。 归宥进入《仙行》后便忘了沈纵颐是神。 他只记得《仙行》的剧情和自己从前的身份,并真切地为维持前主神的责任,而尽责地监视着后来的攻略员工。 只不过对沈纵颐愈发浓烈的情,让他在监督的既定道路上渐渐脱轨。 爱是个残酷的字眼,它能让沈合乾成神,也让神堕为人。 沈合乾在归宥成为《仙行》天道的那时便成了快穿局的新主神。 前尘皆忘,情窍湮灭。 位置调换。 沈合乾发现了天道失职,于是进入《仙行》,以一种吊诡的方式回归了。 邬道升分魂,但却顶着沈合乾的样貌。 而更吊诡的是,他得亲自监督快穿局员工攻略沈纵颐。 大部分时候,作为主神的他作壁上观。 但是有的时候,他必须得推波助澜。 神力是把双刃剑,让主神拥有护着快穿局的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死死压制着他湮灭的情窍。 这份压制远比前主神归宥的封锁记忆作用更甚。 所以即便两次在焉极幻境里有所松动,但依旧只是认为是邬道升分魂对弟子情深甚笃,而非他主神自身的异样。 一次次靠近,却又一次次远离。 事情最终如何发展成主神递刀,让沈纵颐亲手杀死他的,谁都说不清楚。 非得追究,或许能追究到魔神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无聊与恶趣味,把自己投入了沈纵颐的命轨里。 可无论是前主神归宥、还是现主神沈合乾,亦或是所有人的中心沈纵颐,他们谁都不是一味追究过往的性子。 解开裹脚布一样的往事寻错揪过,或许只有朝鉴才做得出来。 回忆结束,记忆灵识归于黯淡。 沈纵颐驱动魔灵将记忆团收了起来。 第322章 拄着下颚,昏暗屋内的美人侧眸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然又是一个夜晚降临。 夜晚。 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外面却很吵。 秀丽的眉拧出轻微的痕迹,沈纵颐不动声色地放下手臂,打开了房门。 朝鉴抱着剑在门外,敲开门后便仰脸对她咧嘴笑道:归宥打过来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 沈纵颐抬眉往山外看去,眼前却被一只手挡住光线。 朝鉴晃了晃挡在她眼前的冷白手掌,劲瘦手臂滑出宽袖,别看啦,纵颐也不觉得烦吗? 隔绝不了的狂蜂浪蝶,走了一个邬道升又来个归宥。 还有苏行章孟照危等等等 朝鉴总之烦不胜烦。 摁下心中烦躁,陆浑山掌门在月色下笑得艳丽动人:小纵颐就跟我走嘛,跟我走啦,包管到时候谁都找不到咱们。你和我就去过无事小神仙的日子,咱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的嘛。 朝鉴恬不知耻地撒娇卖痴,沈纵颐冷淡的眸光垂下,落在青年秀美绝伦的脸上时定了定,忽而又泛起了点兴致。 她附身过去,站在门上台阶很容易和他平视,白皙手腕绕至青年颈后,轻轻搭着,不时摩挲一下,便能感受到掌下的颤栗。 红唇张启,眼波流动:师叔这话,可是当真? 女子的轻笑声抓人心肝,言辞更甜腻得如裹了蜜糖:我与你将日子过好,你便能舍弃掌门之位,便能舍弃这偌大陆浑山吗? 方才还游刃有余的青年这时候竟呆愣着,形状漂亮的绯红唇瓣张开,面目神情空怔又泄露着痴惘。 修长精悍的身子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轻轻颤抖着,明明沈纵颐并没有做什么,仅仅是将手指搭在颈后而已,朝鉴就发现自己已经敏感得不成样子了。 真的是糟糕的敏感啊。 唔朝鉴蓦然黏黏糊糊地呜咽一声,嗓音低沉诱人。 他一把攥住肩上手腕,将柔嫩的触感紧紧扣在灼热的掌心里。 抬头望向她,桃花眸里亮堂堂地闪着光:纵颐想要考验我吗?有考验了那是不是代表纵颐还是最喜欢师叔了对不对?呜哇太好了,师叔我现在就去把陆浑山的四峰全劈了,我把它们劈得粉碎,碎到让陆浑山这群老头和崽子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怎么样怎么样,我我我现在就去! 说着说着,朝鉴愈发兴奋,兴奋得脸生红晕,好似开至荼蘼的大碗茶花,惊人的秾艳。 他立刻要行动起来,若非沈纵颐收回手的动作惊醒了他,或许现在的一半峰已经被它的疯掌门给劈碎了。 朝鉴歪了歪头,柔顺的黑发大部分地滑落到右肩上,在琉璃般的月色中微微晃动着诱惑的乌影。 密密匝匝的长睫半盖潋滟的眸色,他语气疑惑:怎么了?怎么松手? 沈纵颐直起身,微笑间如水温柔,但是从那张漂亮的唇瓣里吐出的却不再是温柔的话语:真是傻啊朝鉴。 朝鉴眨了眨眼: 她紧接着笑道:我在说笑,你听不出吗? 掌门哑然半晌,然后也跟着笑:说笑吗?哈哈哈。 他哼哼笑了两声,听着很干巴的笑声,笑完,他收敛神情,抬眸望向沈纵颐,一字一顿:可是我很认真。 的确很认真。 垂眼看着掌门师叔认真到显得几分稚嫩的眸子,沈纵颐伸出手捏住青年下颌,后者很乖顺地送上来。 她再次俯身,唇瓣压在对方的唇角碾磨一下,朝鉴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做,兀然间僵硬起来。 离他最近的沈纵颐在同时,清晰地感受到青年脸上蒸腾而出的热气。 她压着声线,细润的嗓音从红润的唇中轻轻流出,语气平淡:那得改。 她说,太认真的话容易被欺负啊。 这些话好像是故意磋磨人的。 朝鉴愣愣地,却莫名没有刺痛的感觉,他不觉是沈纵颐变了性子。 他陡然间联想到她从前在邬道升门下很认真的模样,认真修炼,认真孝敬师长,认真照顾师弟师妹认真到很愚笨。 她说,认真会被欺负。 指的是她自己吗? 修炼到最后堕了魔,孝敬到最终嫡亲师尊毫不犹豫地抛下她飞升,所谓照顾的师弟师妹们,其实心思也都不再纯净了 啊,小纵颐。 这是在提醒和照顾他呢。 朝鉴心口涨涨,他甜蜜地握住沈纵颐的手,柔滑的脸颊蹭上去用力贴了贴,他喜滋滋地笑:纵颐真好,纵颐果然最喜欢我了。 ? 沈纵颐面无表情地抽回手。 就算是魔神,有时候也搞不清地上生出的人是怎么疯得五花八门的。 我要去见归宥。 第323章 沈纵颐不是请求,她直接走下台阶,径直往山门外走去。 朝鉴想阻拦,但是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瞬。 这么坚决要去见那鬼魔尊,会不会是要去寻仇的? 再怎么说,他们陆浑山的大师姐也不会对恶贯满盈的魔尊归宥有情罢? 应该不会的。 朝鉴想通关窍,乐颠颠地跟了上去:纵颐纵颐,等等我嘛,你牵着师叔嘛,你牵着师叔师叔马上帮你咬仇人呐,纵~颐~~~ 痴缠又甜腻的尾音经久不绝,勾得月色都晃动了一瞬。 月影栖息于暗处,待二人走远,阴翳里缓缓走出个人影。 银白莲冠,如玉面庞,深眸里薄冰刺人,一身白衣胜雪,风姿如凛冬般凛冽又锋锐,正是从快穿局回到《仙行》的主神。 他兑现诺言,换上了邬道升的面貌。 她说过,只要他换上邬道升的皮囊来见她,她便会和他结契。 为何? 分魂死的时辰不长,主神几乎没在中间留出长时间的空隙。 可好像还是来晚了。 方才那一幕,主神眼中坚冰愈深。 女子娇艳红唇在男人薄唇上浅浅擦过,轻笑如莲的模样盈盈惑人。 主神记忆很好,他记得自己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