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养老时代》 第一章养老防儿还是养儿防老 (一) 六年前,简伊娜的婆婆把上海价值五百多万的房产给了女儿,现在值一千多万!简伊娜骂她是养老防儿!陈展鹏也因为母亲这一出,伤心地住到了简家。原想着事情就这样算了,没想到,老太婆把房给了女儿后,却拎个包袱住到简家来了,理由是老生常谈的“积谷防饥,养儿防老”! 到底是养儿防老,还是进一步养老防儿? 简伊娜就闹不明白了。 站在自家家门口,大眼喷着烟瞪视着自己的婆婆。兰花草也无所畏惧,坐在伊娜娘家客厅的沙发上,旁边放着几包山一样高的行李,视线咄咄逼人,如果说儿媳妇那眼神针尖似的,那她就是麦芒给对上了。 面对着不请自来的婆婆,简伊娜只觉得喉咙被怒火烤焦了,一颗心被怒火烧得得仿佛停止了跳动,这个刺激比起先前把房给小姑子受的刺激,如果说之前是毛毛雨,这个就是夏日里的狂风暴雨。 也许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老太太先说话了。她看着儿媳妇,脸上堆满了笑,有点讪讪地说道:“小简,我老了,也不折腾了,俗话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我以后就和你们长住了。” 老太太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好像点燃了炸药桶,简伊娜只觉得自己就像那炸药,怒气在体内急速窜动,整个人很快就要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养老?现在想到养儿防老了?当时把房子给陈琳的时候,她有没想过老了要靠儿子? 简伊娜不是圣母,但离圣母的级别也不远。这天下所有的儿媳妇,碰到这种婆婆,估计没有一个能做到心如止水,不生气,不抱怨的。 她就做到了! 当时把房给小姑子的时候,她伤心,气愤,各种情绪在内心翻江倒海,但是也没有阻止,一直保持沉默。陈展鹏伤心的时候,她顶多在一旁吹吹酸溜溜的枕头风:“陈展鹏,你肯定不是你妈亲生的!” 可如今好事没落着,要养老了跑到她娘家来,她就不能再圣母了。 让婆婆到她娘家来住?不行,坚决不同意!就算她既往不绺,想象一下她婆婆和她父母以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以她婆婆的极品个性,岂不天天吵翻天,没有一刻消停的日子好过。 可她是有涵养的人,便只是笑了笑,静静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恨是沉默据以开始的门槛,这件事等老公回来再说。 简伊娜家里条件不错,算是有钱人家。在她小时候,别的小孩,比如她同事蒋海燕,吃不饱饭,五岁就挽着裤管下地,在满是蛆、泥鳅、大粪、化肥农药的水田里插秧的时候,她家就已经有了洗衣机、电视、冰箱等家电了。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部队退役回来,成了一个军官,后来在单位也是不小的负责人,母亲高中毕业,在知青下放的年代,高中毕业可不得了,比起现在一年就六七百万毕业的恒河沙数的大学生,罕见得像颗沙漠珍珠,所以先是当教师,后来在医院工作。 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他们家只有简伊娜一个独生女儿。这样锦衣玉食文质彬彬的环境,养成了她精致优雅的个人气质。比如说之前房产的事,还有现在,她婆婆不请自来,且抱有邪恶打算,她虽然非常不满,却还是有涵养的没有发作。 吃晚饭的时候,她老公陈展鹏回来了。餐桌上多了一个人,和往常比起来,显得拥挤多了。婆婆于这个家的格格不入,就好像满碗的米饭里突然多了一块石头,鲜绿爽口的蔬菜碟里突然发现一条虫,大家惊愕的同时,都不自在。 餐桌上很安静,像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简伊娜的婆婆姓兰,名字叫兰花草,大概取名于年轻时正流行的一首歌“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兰花草正在逗着她的孙女:“来,爱爱,叫一声奶奶。” 已经读小学的简爱埋头吃饭,像块石头般没有搭理。 简伊娜在一旁不作声地看着,心里想,小孩是最知道好歹的,你和她不亲,当然不叫你了。 兰花草见简爱沉默着,便面子上有点hold不住了,给简爱夹了一筷子菜,对她继续道:“看,奶奶对你多好啊,快,叫啊,爱爱。” 简爱把她奶奶给她夹的那一筷子菜生硬地夹给了她爸,表示不领情。 兰花草看了看陈展鹏,笑了笑,又说道:“爱爱,你今天不叫,明天会叫的,明天不叫,后天会叫的。反正,奶奶以后天天和你在一起呢。” 简爱仍旧不吱声。 陈展鹏说话了:“妈,你就叫她简爱,不要‘爱爱爱爱’的叫。” 简伊娜知道自家老公的意思,便控制不住地,嘴角有个微妙的笑影。自从“爱爱”这个词在网络上已经有了其它意思后,他们两口子也不再这么叫了。 兰花草道:“这是昵称啊,不叫爱爱,叫什么呢。” 陈展鹏道:“你就叫她简爱。” “简爱?”兰花草直皱眉,“这什么名字啊,真难听。” 简伊娜就觉得被针刺了一般有些不痛快了。这名字怎么不好,她取的,世界名著《简爱》,里面的女主叫简爱,像个男人一样独立有才,她姓简,跟她姓,所以叫简爱,象征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多好的名字! 兰花草又叹口气,仿佛在自家一般,根本不把简伊娜父母放眼里,对着儿子嘟哝道:“女儿不跟你姓,天下少见!你啊,老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陈展鹏道:“妈,这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再说了,她姓简,你是同意的,你当时也说无所谓嘛。”说到“无所谓”这三个字时,陈展鹏说得很轻,眼里有一些异样的神光,不过就像站在火车上看到的外面的灯光,流水般一晃而过。他拿着筷子顿了顿,脸色平静如砥,一会才说道:“爸如果泉下有知,估计也不会反对的。” 兰花草吃下去的饭菜瞬间变成沙子,哽在她的胃里难受级了。她像只气鼓鼓的蛤蟆,愤怒地瞪向陈展鹏。 简伊娜感激地看了老公一眼。伊娜的母亲出来打圆场,忙不迭地给兰花草夹菜:“亲家,不要和小孩子计较,来来,吃菜。” 兰花草却“啪”的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看着他们道:“吃什么!气都气饱了!一家人阴阳怪气的,不欢迎我来?展鹏,我是你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我老了,你就必须养我老!我以后就和你们住一起!” 展鹏想缓和气氛,拉长了声音打趣道:“妈,一把屎一把尿那是拉扯大,不是喂大,我又不是您菜园里的菜——” 简爱笑得很大声,饭都喷出来了,好半天伏在餐桌上抖着肩膀起不来。 兰花草更气,一阵风似的冲到客厅,拎着她的行李,仿如自己家一般,穿堂入户,挨个房间推门,查看哪间是没人住的,估摸着是没人住她就住进去了。 伊娜的母亲只好慌手慌脚地跟着站了起来,拉着兰花草的手带她进了客卧同时也是简爱的房间:“亲家,你先在这里住着。” 兰花草没搭理,十分委屈气愤地进了房,“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了,丢下伊娜的妈妈站在原地,跟上去也不是,走了也不是。 简爱看到奶奶进了自己房间,“呼”的站了起来,脸上都是不满。伊娜拉着女儿的手,示意她听话,简爱才不情愿地重新坐下。伊娜看到她妈还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心里过意不去,走过去把老人重新拉回了餐桌。 伊娜父亲简建军说话了:“展鹏,她毕竟是你妈,你不能当着我们外人的面——”说到这里,伊娜父亲仿佛被自己说到的“外人”惊到了,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 “外人”这个字眼,就像一枚钢针,刺入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简伊娜听到父亲这样说,也有一些难过。展鹏和她结婚六年,自从五年前,她婆婆把唯一的房产给了小姑子后,她回了娘家,他也跟着住过来了。可是这么长的时间,在她父亲眼里,展鹏这个“上门女婿”仍然只是外人,不是像女儿一样亲的人,不是儿子。 这时,伊娜的母亲也说道:“展鹏,先让你妈住下来,反正家里有房子,只是展鹏啊,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和你爸清静惯了,你妈那种火爆脾气,我们,恐怕无法适应。” 陈展鹏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只觉得喉咙口像吞了胶水一般难受,他站了起来,努力笑了笑道:“爸,妈,我吃饱了,回房了。”说完就转身进屋了。 伊娜给简爱夹了一筷子菜,对她道:“吃完回自己屋做作业去,妈妈一会来看你。”简爱点点头,伊娜便也进自己屋了。 如果说,之前婆婆把房产给了小姑子,是一个谜,她不想猜谜底,就可以相安无事,那么,这次,婆婆来养老,就是一个问题,是一个必须要面对且急待解决的问题。 伊娜进去的时候,陈展鹏正歪坐在床头抽烟——他心情坏透了的时候,总是要抽上那么一两根。 伊娜埋怨道:“你怎么又抽上烟了?”他便笑了笑,把烟掐掉了。伊娜坐在他身边,问了:“你妈的事怎么办啊?” “她是我妈,我不能不养她老。” 伊娜笑了一下:“我可从来没反对你养老啊,她是你妈,你平时不都给她钱吗,但她的意思是要在我爸妈家和我们长住,这不行。别说我爸妈,我都受不了。” 展鹏半坐在床上:“我也不习惯和她住,不自在。” 这一点,伊娜一直觉得奇怪。 记得结婚那一年,住在公婆家,展鹏像个客人般拘谨,和他爸妈相处怪怪的。后来搬到她爸妈家了,展鹏倒好像还自在一些。伊娜现在想想,真觉得莫名其妙,这违背常理啊。正常的情况,比如她,嫁到婆家时天天如坐针毡,回娘家后,生活那个惬意,简直如鱼得水。 伊娜烦恼道:“那怎么办呢,你妈不是有房子吗,她怎么突然想起要搬到这里,要和我们长住呢。” “我不知道,她想和我住,我有什么办法。” 伊娜原本从下班开始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听到自家老公这种不作为的话,怒火就像开水中的小水泡沸腾开了。 她的声调就像放了干柴的烈火,控制不住地高昂起来:“她是你妈,又不是我妈,住在我娘家不是个笑话吗?!” 陈展鹏也有点火起:“你看你说得什么话,你嫁给了我,是她儿媳妇,儿媳妇有义务养公婆的老,你明白吗?” 伊娜更火了,陈年旧事一古脑儿想起,往事就好像火上加了油,她尖声道:“陈展鹏,我不明白?我看是你不明白吧!她是你和陈琳的妈,要养老也是你和你妹去养老!” 陈展鹏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脸僵硬得像个ipad,一声不吭地就往卫生间走,表示不想吵架。 伊娜火上来了,越想越委屈,跟在他后面大声道:“喂,你站住!陈展鹏,你妈把房子给陈琳的时候,说了什么你忘了,现在房没了,就跑到我娘家来,天下有这种好事吗?你还和你妈一个鼻孔出气,说我有义务养老,我告诉你,我没义务!要有义务,也是陈琳的义务!凭什么,得了房子还不给你妈养老啊?!” 陈展鹏黑着脸“砰”的关上了卫生间的门,简伊娜吃了一个闭门羹。她征征的站在门外,僵硬的身影像根柱子,一会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像倾盆大雨。 伊娜觉得她婆婆来了,家里就开始下冰凉的大雨了,这雨水已经淋到他们夫妻身上了,好几年都没吵架了,这老人一来,这好涵养好脾气就都跑到爪哇国去了。 第二章退一步海阔天空 (二) 陈展鹏说他妈想和他住,可能吗? 以前,他们小两口住在婆家的时候,很多事伊娜是亲眼所见的。 记得确定女儿的姓时,展鹏满脸羞赧地跑到她婆婆面前,说道:“妈,我打算让女儿姓简。”脸上的神情都是做好准备迎接一场大战的,没想到兰花草头也没扬,逗着她的外孙帅帅,利落地来了两个字:“好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再后来,展鹏又十分羞愧地跑到老人面前,低声下气地央求:“妈,你看,妹妹一家人加上我们一家人,住这房子太挤了,我想搬到伊娜爸妈家去住。”老太太如释重负,眉花眼笑地回应:“好啊,你放心去吧,我有你妹呢。” 总之,她的种种表现跟别人的妈不一样。 因为这些事,伊娜总是打趣他:“陈展鹏,你肯定不是你爸妈亲生的,有亲生爹娘这样对儿子的吗?” 陈展鹏就道:“我要是捡来的,我长这么大,没听到半点风声,再说,我和我爸长得一模一样,别人都说不用验dna,就知道我们是父子。” 伊娜就再也无法笑话他了,可是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按理来说,兄妹俩论到有出息,还是展鹏有出息,陈展鹏是中国政法大学法学研究生毕业,奋斗多年,已经是出名大律师,他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手下的律师、律师助理、会计、行政人员几十个,事务所叫做“展鹏法律咨询有限公司”(他的哥们笑称“大鸟儿事务所”),这些年,他打赢了很多场官司,特别擅长民事诉讼,在上海律师圈很有名气,被称为“上海民辩八杰之一”。陈琳呢,大学毕业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的日子,到后来生了儿子,干脆辞了职,做起了家庭主妇。一般来说,父母都偏爱儿子,偏爱有出息的孩子,可是陈家例外。 这些年,他们一家在她娘家住着,展鹏按月给他妈钱,她也从没表示要和他们一起住,如今活蹦乱跳地,却一反常态,说自己老了,要住在一块了? 伊娜坐在床边发呆,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陈展鹏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她也没搭理他,歪倒在床上睡着,可是明显没睡着。 陈展鹏也没睡,在玩手机,他智能手机上“切西瓜”的小游戏声音响着,伊娜偷瞄了一眼,发现他的手机械似的停滞在面板上,眼睛也征征望着一个方向,好像心事很重。 那个晚上,他们各自背对着背睡去,恩爱夫妻第一次这么生疏,好像中间突然砌起了一堵冷漠的墙。 第二天,陈展鹏没在家里吃早饭,一大早就去公司了。 白天上班时间,伊娜没收到他任何电话短信。 下午刚动完一个剖腹产手术,把孩子交给那个二十多岁的爸爸,小伙激动异常地搂着孩子,居然对着简伊娜感激地一鞠躬,嘎崩脆地来了一句:“谢谢您了,阿姨!” 当时好似平地一声雷,简伊娜震惊得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至少二十五了,都孩子爹了。而她简伊娜是80后,今年才三十二岁,他居然叫她阿姨?!用的还是重语气!简伊娜立马觉得自己头上的白发“嗖嗖”地长,脸上皱纹“滋滋”地冒,心情就像秋风扫落叶,萧瑟苍老得厉害。 用现在的话说,简伊娜算是三十出头的白富美,无一例外,美丽的女人对于衰老总是特别敏感。 她长得漂亮,用宋玉《登徒子好色赋》里的话说就是“多一分则嫌肥,减一分则嫌瘦”这一句不只用在她的身材上,五官,肤色各方面都如此,什么都长得恰到好处。而且,她是妇产科的外科大夫。外科大夫和拿刀的屠夫一样,脸上都有一种杀气腾腾的果断和刚毅,但是简伊娜长得漂亮,所以这种凛然的气质只是增加了她与众不同的美,美到别人见一眼就忘不了————她老公陈展鹏就是无意中与她一见,她就成了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女神,他对她展开疯狂的追求,最后抱得美人归的。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美人白头,所以这样的美人,怎么能被别人叫阿姨呢,简直是“被衰老”。 下班的路上,简伊娜给好友阮棉棉打电话诉说气愤。棉棉叹口气,八六年出生的她才二十多岁,却用五十岁老阿姨的口吻说道:“你都孩子妈了,人家不叫你阿姨叫什么?我们80后,现在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了,人家当然管你叫阿姨了。” 听了这席话,伊娜的心情如果之前是深秋的话,现在简直就是天寒地冻的隆冬了。 她又给另一个好友蒋海燕打电话说了这件事,蒋海燕呸了一声,学着网络上的人转着腔骂了一声“蛇精病”(神经病),安慰她道:“你碰上二逼青年了呗。这还不简单,你冲着一个比你小的男人叫声叔叔,立马年轻了。” 简伊娜“卟”地笑出声来,说她胡扯,蒋海燕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看人乱叫的,叫你阿姨是为了装嫩哩,显他自己年轻。” 然而,不管蒋海燕怎么安慰,这件事,对伊娜触动很大。 回到家,陈展鹏没有回来,家里静悄悄的,空调呼呼的风声显得特别响亮。她想着,现在陈展鹏事业有成,全国知名的大律师啊,胜诉的官司都是相当的有名气,什么某多宝与某老吉的装潢纠纷案,什么全国首例证券支持诉讼案,什么女博士诉复旦大学撤销学位案等等,再加上整个人高大斯文,一表人才,刚刚四十,四十的男人一朵花啊,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而她呢,今天被人叫阿姨,三十的女人豆腐渣,这豆腐渣还是忙得顾不上家里的外科大夫,再加上杀气腾腾的屠夫气质,她要是再不温柔贤惠点,这老公估计要守不住了! 简伊娜是个好女人,夫妻碰到问题先自省。 陈展鹏很晚才回来。 伊娜在房里听到她母亲问他吃饭没有,他直说吃了,然后进房来了,走进来看到简伊娜,便沉了脸,没有招呼。 伊娜看到了,就想着昨天晚上那一吵,是不是自己太冲了?婆婆来了,现在已经一天一夜,好像也相安无事。这样一想,便搭讪着坐在陈展鹏身边,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外面像往常一样,安静得连钟表走动的“滴答”声都能听到。习惯早睡早起的爸妈肯定睡了,她被这短暂的宁静迷惑,又看到老公好像很难过,便手放在他的背上,笑了笑说道:“老公,你生我气了?” 陈展鹏铁人似的没有吭声。 简伊娜停了停,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说道:“也许你妈和我爸妈住得惯,如果没冲突,就让你妈住下来吧,反正家里房子大。”他们家前几年新买了地,在上海郊区盖了别墅,还在装修中,没去住,这个房子是早些年买的,一百六十多平方,三室两厅,够住了。 展鹏的眼睛亮了亮,转过身来看着自家老婆,他的脸上有感激的笑:“行吗?” 伊娜笑了:“只要他们处得来,有什么不行的。” “真是我的好老婆啊——”展鹏坐了起来,心情立马乌云转晴,双手从后面环着她的腰,两个人粘在一块,他用十分欣赏的语气说道:“看你这样子,生了孩子还像少女。” 伊娜乐了:“今天都有人叫我阿姨了,女人生孩子,都直接少女变大妈,何况简爱都七岁了,我是大妈很多年了。” 展鹏立马否认:“你哪是大妈啊,有这么漂亮的大妈吗,顶多是少妇,我喜欢少妇,妩媚!来,爱爱一下吧。” 这句话倒是让伊娜想到还在做作业的女儿,便站起来说道:“我先去看看简爱,以后有想法了不要叫爱爱,换个词吧,怪怪的。” 陈展鹏道:“那叫ml?上次女儿问我ml是什么,我难堪得无地自容时,她说爸爸真笨,那是容量单位。” “哈哈,我去安抚一下女儿,你妈和简爱睡的,也不知她习惯没有。”伊娜大笑着出去了,关门的瞬间,展鹏的声音小尾巴一样跟过来:“亲,我洗白白了等着你哟。” 伊娜脸上的笑容有如水盆里盛满的水,多得在往外溢,哈哈,陈展鹏在外面是不苟言笑的大律师,回到家关起门来十分欢脱,一心一意做她的裙下之臣。这些年,他们的生活过得不错,如果婆婆不来,他们这种美好的生活会一直过下去,可惜婆婆来了。 第三章 三个老人一台戏 (三) 在简伊娜做出让步的时候,短短几天时间,她婆婆便让她美好的希望像塞进了碎纸机,变得粉碎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老人在一起也是一台戏。夫妻走向婚姻,带着深厚的感情基础——这世上哪有比爱情更疯狂,更欣赏对方的,可新婚夫妻还吵架呢,所以三个老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各自带着一辈子的习惯和生活理念,那些习惯和理念简直就像铁水浇涛的,很快就闹翻天了。 第二天,早起的简建军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穿着一件金黄色的上衣,无袖的,上面全部映满同色系的太阳,像花朵一样张扬地开放在全身。 简建军想着女儿今天怎么穿成这样,又想着可能是在医院只能穿白大褂,所以在家里就穿得随意点吧,便也释然了,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提醒她:“女儿,还不去上班?” “女儿”立马扭过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神情都是不满:“叫谁女儿呢,看清楚,我是你女儿吗,一大早就占我便宜!”简建军吓一跳,睁大眼仔细瞅清楚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哪是他女儿啊,是他亲家兰花草! 简建军哭笑不得,兰花草站起来,好像要出门。 简建军因为退了休,无所事事,便跟在她后面发表意见:“你一张脸都皱成老猴了,还穿年轻人的衣服,我能不认错吗?” 兰花草立马爆了,回身逼问:“你说谁是老猴了?谁是老猴了?!”老脸快挨着他胸膛,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 简建军无力招架,只好认错:“对不起,我嘴太——”本想说“嘴太快说了实话。”看到兰花草那彪悍的气势,只得撒谎道:“我嘴太毒了。” “对,你就是传说中的毒舌男,真不知道亲家母怎么和你过一辈子的!” 简建军心想我老伴要是和你一样,我早就吓死了,还能活到今天,不过不想招事,只在一旁沉默笑着。 兰花草脸上有胜利的微笑,觉得他认了错,便叉起腰扭了扭,对简建军洗脑:“这可是今年的爆款,很多人穿的,不好看吗?” 简建军不想看,可是亲家近在咫尺,她的穿着以巨大的雷阵雨般的即视感出现在他眼前。刚才她坐着,只看到上半身,已经够惊吓了,如今站在他面前,他能看到全身,那是一条金灿灿的公主裙,下摆是蓬蓬着的,加上兰花草瘦黑的一张核桃脸,一口老血差点从简建军的胸腔里喷出来。 他挖苦道:“好看?看到你穿成这样,像是一个大雷打在我头上。”兰花草无所谓地笑笑:“你是想说我穿得雷人吧,无所谓,你审美眼光不行,别人都说我穿得好看,显年轻!” 简建军道:“别人?他们都没长眼睛吗?” 简建军说话有意无意地总是带着刺,兰花草又火了:“你才没长眼睛呢!”然后扭过身,一阵风似的咚咚出门了。 这些都是小事情,就像她一会又回来,扬言说是外面下雨了,只好在家里跳广场舞。先打开电脑放着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接着挪开客厅的家具,腾出空间,在那里一个人很嗨地跳广场舞,清静惯了的伊娜爸妈像看外星人看着跳得起劲的兰花草,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简建军最讨厌凤凰传奇的歌,认为是农村重金属摇滚,一听到那“次动次动打次动”的节奏就想吐,他最喜欢的是红歌“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多带劲啊!可觉得人家是客嘛,再想吐,他作为主人也得忍着。 可跳完广场舞,就进了房间,然后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想着亲家大上午也要洗澡?而且那水声一响就是一个多小时,然后关着门在里面再呆一个多小时,到快吃中饭的时候。她施施然地出来了,坐在沙发角落上吃着瓜子看电视。 那时候,伊娜妈妈已经做好午饭,菜也都摆上了餐桌,她冲着沙发上的兰花草喊道:“亲家,吃饭了。”兰花草没听见,伊娜妈妈便示意老伴亲自去请。 简建军走近了,刚说了句:“亲家?”兰花草抬起头来,简建军第二次被“雷”到了,兰花草的脸上浓妆艳抹,就像京剧脸谱,远看有些恐怖,近看那是非常恐怖。 简建军吓得身子晃了晃,对她道:“在家化什么妆啊,这不是吓人吗?” 兰花草不满了,一边起身往餐厅走,一边说道:“怎么是吓人呢,是为了让人高兴!”简建军跟在身后,唠叨道:“化成这鬼样,可高兴不起来。” 兰花草坐在餐桌上,挥舞着筷子在发表观点:“你不懂,我们是老年人,老年人就要化浓妆,显得精神!”看了看没化妆的伊娜妈妈,立马劝道,“亲家母,你怎么能不化妆呢,改天我送你一套高级化妆品,这女人一定得化妆,化妆至少能让你年轻十岁!”简建军嘲讽道:“化妆,我看是画皮吧,还年轻十岁,我看是吓死十个人吧。” 兰花草声音大了:“亲家,你怎么说话呢,一张嘴随时往外面喷毒汁啊,我化了妆,你看到我,你吓死了没有。”简建军道:“现在是没有,以后就保不住了。我想我那个亲家公,这么英年早逝,估计也——”兰花草火了,气得拍桌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伊娜妈妈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呢,都少说两句,亲家啊,我们家老头子刚退休,不习惯,没事就找人吵架,你让着点。” 兰花草以过来人的身份笑了笑,吃了一口菜,慢慢说道:“哦,刚退休啊,不好受吧。”刚好说到简建军的痛处,他现在每天在家里就是看电视,都快看成傻子了。简建军眼一瞪:“不好受,我好受着哩!”埋头使劲吃饭。 到了下午,简建军有睡午觉的习惯。可刚在床上躺下来,总是有电视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吵得他睡不着,他只好起来,出房门一看,兰花草在客厅里看电视,当下就有点生气,走过去把电视关了,说道:“亲家,你不睡午觉吗?” 第四章 毒舌亲家 (四) 兰花草瞪眼看着简建军:“不睡,你关电视干嘛,我正在看养生节目呢。”说着又拿遥控器,简建军挡在电视面前:“亲家,可我要睡觉。” “我在看电视。” “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兰花草生气了,叉着腰道:“这也是我儿子的家!”简建军笑了笑,知道惹她生气了,心里就像小孩一样,有一种刺破气球的快意,对她道:“你错了,是你儿子住在我家。”兰花草气得手指着他:“你,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简建军小胜一回,得意道:“总之,我要睡觉,不能看电视!”兰花草气得旋风似的冲回自己房间,骂骂咧咧的,又是摔门又是砸东西的。 简建军唱着京剧凯旋,他看不惯兰花草,所以就像斗蛐蛐一样,总想刺激她一下,看她气得窜上跳下的,他就很高兴。他也觉得这样有失他一辈子的做人水准,可谁叫她为老不尊呢,谁叫他退休后的生活无聊得要发疯呢。 然而他刚躺下,电视声音又传过来,比先前的声音小了一点,可是仍旧吵得他睡不着,他只好又坐起来,起身出门一看,兰花草又坐在那里看电视。 简建军火气又腾地上来了,冲过去怒道:“说了,吵到我睡觉了!” 兰花草眼睛盯着电视:“这养生节目我天天不落,专家说了,老人午睡不能睡太久,容易老年痴呆。” “专家?我看是砖家吧。”简建军冲过去,又把电视关了。 兰花草急了,快步过去,想把电视打开,简建军像堵墙一样挡在她前面。兰花草生气了,怒道:“你让开!” 简建军原地摇晃着身子得瑟道:“不让!就是不让!这是我家,你要看电视回家看去。” 兰花草恨道:“欺负我儿子不在家是吧。”愤怒之下,推了简建军一把,简建军一个踉跄,撞到身后的落地扇,“哐啷”一声,落地扇倒了。 他老婆听到声音,急忙从屋里出来,劝道:“老简,亲家好歹是客,你让着她一点。”走过来扶着他,并用眼神示意。 简建军冷静下来,想息事宁人,便按住怒气,缓声说道:“你要看也行,声音关小点。” 兰花草仍旧眼睛盯着电视:“不行,我耳朵背,关小了听不清。”简建军气得转过身,嘴里嘟囔着:“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老婆强行把他拉进了房间。 等到简伊娜陈展鹏下班回来,简建军走到女儿身边,立马打起了小报告,然后历数兰花草的种种罪行,简直擢发难数,罄竹难书。 这样的结果,在伊娜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婆婆才来两天,她爸就和老太太吵起来了。 与此同时,兰花草也把陈展鹏拉进了自己的房间,痛诉简建军的种种落后和自私,脸上神情都是鄙视和愤懑。 陈展鹏刚进家门,对着他妈就像对着上千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吵得他脑仁疼,等到他妈闭了嘴,他才觉得世界终于清净了,笑着叹了口气,用手搓着脸,神情都是无奈,兰花草又愤愤不平地来了一句:“儿子,你得给妈撑腰,你爸死后,妈就只能靠你了!” 陈展鹏有一丝苦笑,无奈地道:“妈,你怎么突然跑到这来了,先前,你不是在家过得好好的吗?”兰花草眼神有些躲闪,一会才说道:“我想你了嘛。” 陈展鹏脸上有些不相信的神情,但就像鱼儿浮出水面的背鳍,很快就没了,停了停,说道:“妈,夫妻俩处一块都吵架呢,你想在这里住一阵,你就不能按着你在家里的生活习惯来,要互相体谅。” 兰花草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态度竟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收了咄咄逼人的架势,挥着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怂,我不让你为难。” 对于他妈态度的改变,陈展鹏有些奇怪,但他实在太累了,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摇头笑着出门了。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在他们自己房里,伊娜对展鹏道:“我爸和你妈处不来。”展鹏把她揽在怀里,说道:“我妈也和我说了,让他们再处处。”伊娜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没多久就睡了,后来被一声惨叫惊醒。两个人同时吓得坐了起来,拧亮床头灯,互相瞪眼看着。 伊娜道:“我听到一声恐怖的叫声,好像我爸的。”展鹏道:“我也听到了,好像我妈。”然后两个人同时说道:“我们是不是做梦了?” 四周一片静寂,他们想着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刚想躺下,“啊”“啊”的惨叫声再次传来,两个人便穿着睡衣,救火似的冲出门去。 客厅里,兰花草穿着白睡衣,蓬着头,像个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脸上撕了一半的面膜像片老叶子挂在树枝上一般,摇摇欲坠。简建军已经死人似的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颤抖,身子虾米一般缩成一团。 两口子立马飞奔过去,陈展鹏蹲下身,伊娜扶起她爸放在展鹏背上,然后兰花草地伊娜他妈一行人大半夜的往医院跑。 一家人等在急救室外的时候,陈展鹏黑着脸,看着他妈,声音很疲倦:“妈,大半夜的,到底怎么回事?”兰花草无辜地道:“我不知道啊,我睡不着,又饿,就一边做面膜一边出来吃东西。” 李淑贞就算涵养再好,如今老伴都进了急救室,生命垂危,就再也做不到平静如砥了。她紧紧攥着伊娜的手,后怕地说道:“女儿,当时你爸说他睡不着,只好出来转转,然后,我就听到你爸一声惨叫,跑出来一看,我也快吓到了,大半夜的,看到一个女鬼,就着外面的路灯,在揭画皮啊,比《画皮》电影恐怖多了,这个女鬼好丑好丑!” 兰花草怒了,冲上去推搡了李淑贞一把:“你说谁丑呢,我面膜做好了,总得揭掉吧,什么女鬼!” 李淑贞被推得直往后退:“丑人多作怪,我说的是实话。”兰花草冲上去要和她打架,简伊娜一张脸面罩寒霜,看着婆婆的眼神好像起了冰冻。 陈展鹏看到自家老婆的神情,知道事情大了,一张脸也因此更沉,他沉默着快步过去拉开了他妈。 兰花草还以为儿子来给她撑腰,用更大的音量说道:“儿啊,你评评理,有这样说话的人吗?” 陈展鹏简直就是吼出来的:“别说了,还嫌事不多吗?” 兰花草安静了,像只老鼠似的缩在了墙根。 经过抢救,简建军总算捡回来一条命。 回去的路上,陈展鹏在前面开车,兰花草坐在副驾,伊娜和她妈扶着她爸坐在后面,车的前排后排俨然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陈展鹏没有开空调,却觉得很冷,车内瞬间成了冰箱,所有的情感仿佛都冻住了,谁也没有说话。 第五章 不能这样下去了 (五) 回房后,伊娜把手袋扔在床上,直截了当地说道:“陈展鹏,你妈不能在这住了!今天这事你也看到了,我爸有严重的高血压,我不想这样的事再出现第二次。” 陈展鹏看了看伊娜,相爱结婚将近十年,他太了解自家老婆了,这就是最后通牒。碰到事她不哭不闹,触碰原则,到了极限了,就和你摊牌,你要是敢不搭理,她自己直接就开始执行了。 而她,作了外科大夫多年,有着可怕的执行力。 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妈的错,陈展鹏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必须行动。简伊娜是大孝女,要是有下次,她爸再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婚姻估计也完了。 思及此,便走过去搂搂她,叹口气道:“我知道,你给我点时间,明天我去问问我妈,看她怎么想的,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第二天,陈展鹏公司也不去了,开着车把兰花草带到了一个茶楼,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陈展鹏研究外星人似地看着他妈。 起初,兰花草还很高兴,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左顾右盼地说道:“儿啊,你好久没带我出来玩了。” 陈展鹏笑了笑道:“以前你忙,我也忙。”兰花草不同意:“我现在也很忙,你呢,大律师,这些年赚的钱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你应该是更忙了,可你现在有时间请我喝茶,以前怎么就没有?” 陈展鹏不想和老人争辩,笑了笑,沉默了。兰花草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在那里怡然自得。 陈展鹏思忖了一会,想着必须问了,在家里不好问,在这里再不问可不行。他妈来了,现在的家简直就是风暴中心。下次要是直接白天在家里把伊娜他爸吓得瘫倒在地,等着去救命,而他们又都不在家,估计就悲剧了。而且这样的悲剧,直接会导致他和伊娜夫妻感情的破裂,而他是那样爱伊娜——既使现在结婚将近十年,每次伊娜突然抬头笑看着他,他就感觉和煦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来了。 所以这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不能发生的。 这样一想,他便说道:“妈,你能说实话吗?” 兰花草脸上有一丝不安,但是风吹过似的很快没了,装糊涂道:“什么呀,我句句说的是实话。” 陈展鹏开门见山地道:“妈,我今天有个大客户,没多少时间陪你,我就直截和你说了吧,你可以不告诉我理由,但是你不能在伊娜爸妈家住下去了,你还是回家住吧,我按月给你打钱,以前是两千,不够花?我给你打三千好不好?” 兰花草在桌面上拧麻花似的绞着两只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展鹏急了:“再不行,我给你请个保姆。”兰花草眉头一皱,叹口气道:“儿啊,你现在是大律师了,成功人士,商务精英,钱多到数不过来,可这世上不是钱能买来一切的。” 陈展鹏烦恼道:“那你想怎么样?”兰花草道:“你给我寄的钱不少,我够花,再说,我和你爸工作了一辈子,也有一些积蓄,我不差钱。” “那你差什么?” “差什么?老人的心事你懒得猜!我老了,想过热闹的生活,想和你,和我的亲孙女住在一起!” 陈展鹏有点发愣,也有一些感动,一会才笑道:“妈,我表示理解,可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和我妹住在一块吗,还有帅帅,不也是你一手带大的吗。当年,我想着我妹加上我们一家住在一块,人太多,你可能嫌累,我才搬到伊娜爸妈家住的。” 兰花草却突然神情一黯,眼圈儿立马红了,她扭过脸,看着窗外,冷声道:“不要和我提你妹!” 陈展鹏一愣,疑惑就像夏天发起来的豆芽菜,不停地往外冒,老太太这样的神情,简直就是直接在骂:“提你妹!” 虽然置身魔都,陈展鹏却觉得帝都冬天的严重雾霾全部笼到他身边来了。家里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他问道:“妈,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啊。” 兰花草却快速地抹了泪,脸板成一张手机屏幕,生硬道:“没什么事。” 展鹏更加云山雾罩,不过也知道她不想说了,便叹口气,说道:“不说也行,总之,你不能在伊娜爸妈家住下去了。” 兰花草头一抬,斩钉截铁道:“我就是要住下去!” 陈展鹏急了:“妈,你干嘛一定要凑这热闹呢。你一个人住进来,他们老两口过了一辈子,原本住得好好的,你这不是瞎搅和吗,再说,亲家住在一起,这于情于理不合啊。” 兰花草白了他一眼,讽刺道:“哟,你一个大老爷们,陈家的儿子,唯一的香火,你不也做了他们简家的上门女婿吗,你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大律师,你爸和我也有一些钱,你却去给人家做上门女婿,这于情于理就合了?” “我只是住在她家,不是给她家做上门女婿。”陈展鹏解释得有些无力,喉咙口直觉得发干,抓起桌上的茶碗赶紧喝了一口。 兰花草冷笑道:“在她家住了五年,估计一辈子都要住一起了吧,女儿跟他们姓,不是上门女婿是什么?别人家是养儿防老,我是养儿给了别人家,老了孤苦无依哟————” 陈展鹏头疼起来,脑海间闪电般的想起前不久,简伊娜拿着一份报纸走到他面前,无限讽刺地说道:“现在流行一种说法,叫做‘养老防儿’,就是老一辈防着儿女辈啃老,学会拒绝,没想到,几年前你妈就赶了一个时髦。” 记得当时,陈展鹏瞬间明白,虽然对于他妈把房给他妹的事,自始至终,简伊娜都没大吵大闹,但是她一直记在心里,而且估计会记一辈子。 不过他不怪老婆,上海的房子啊,那是天价,当年五百多万的房子,隔了六年,涨到一千多万,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伊娜没有因为房子的事和他妈翻脸大吵,他一直很感激她。 他风筝似的放远的思绪被哭声打断了,抬头一看,不知何时,他妈已经手拍着桌子,唱戏似的哭起来了:“我那苦命的老头子哟,你死得也太早了啊——丢下我孤孤单单无牵无挂。” 陈展鹏不想给人看笑话,只好站了起来,看了看表说道:“妈,这样吧,我公司有事,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兰花草慢慢收了眼泪:“这个点,广场舞早就结束了,今天你说请我出来吃茶,我高兴得连广场舞都没去跳,我可是领舞,那我回家看养生节目去。” 陈展鹏知道回去准又要吵起来,便对她道:“妈,这样吧,我给你会员卡,送你到东方商城去,你看到喜欢的衣服随便买,好不好。” 兰花草立马眉花眼笑,快速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把没吃完的瓜果点心使劲往自己包里塞,说道:“那还差不多,我是没衣服穿,卡拿来。” 陈展鹏才松了一口气。 送兰花草到商场外面,叮嘱她:“妈,回家后不要和伊娜她爸起争执,他有高血压。” “我知道!”兰花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顿了顿,又委屈地说道:“就顾着人家爹有高血压,人年纪大了,谁还没有个三高,你妈我还有心梗呢,你关心过吗?” 陈展鹏呆了一呆,是啊,别看他妈活蹦乱跳,精力四射的,其实老太太的身体也不好。 这个时候兰花草已经麻利地下车,头也不回。展鹏看着她妈远去的背影,心里又有一些难过。 兰花草今天打扮得照样年轻雷人,一件娃娃领的衬衫,加一条齐b小短裙,下面是黑丝。不过陈展鹏看久了,也就木头人一样无所谓了。他妈自从上了五十岁,打扮总豁出命似的往年轻人身上靠,这样让人看着伤脑筋,看久了,陈展鹏就自动防疫了,不会像伊娜他爸一样被雷倒。 他难过是因为想着刚才,他是她儿子,家里明明发生了事,可他妈却不肯在他面前说出来,他还得去问别人,他难过,是因为这层隔应,好像他们不是一家人,而彼此是陌生人。 第六章 可怜可恨的妹妹 (六) 陈展鹏拿起手机给他妹陈琳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一会才接通,陈琳的声音很飘忽,仿佛她不在上海,而在很远的地方。 陈琳叫了一声哥,没等陈展鹏说话,就说道:“哥,我明天要换电话号码了,等我换了,我把新号码告诉你。” 陈展鹏一愣,整个人如罩五里雾,问道:“好端端地换什么电话号码?” 陈琳简洁回道:“我舍不得注销少俊的手机号码,打算用他的。”陈展鹏意外得好像平地摔了一跤,连忙定了定神,说道:“杨少俊都死了,你还要用他的号码,你不怕不吉利吗?” “有什么好怕的。”陈琳的声音幽幽的,理所当然的语气,“用了他的手机号码,就好像他还活着,他还在我身边。” 陈展鹏震惊得目瞪口呆,怒火也腾地升了上来,这妹妹真是疯了!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 陈琳又长叹一口气,轻轻地说道:“少俊走了,他爸妈很难过,需要人侍候养老,我现在在杭州。” 陈展鹏气得想摔手机,将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来回踱了几步,等到情绪平复了,才将手机重新放回耳朵边,温和地劝道:“陈琳,杨少俊车祸死了,你和他们杨家的关系就结束了!你现在丢着咱妈不管,跑到二线城市去照顾从前的公婆,你有病啊,你老公已经死了!死了!死了!!你知道吗?!”他虽然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火气,可是说到最后,音量陡的提升,语气也尖锐起来,陈展鹏作为大律师,极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如今只能拼命地反复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怒火。 陈琳也火了,怒道:“你不要那么大声!我知道他已经——”说到这里,陈琳声音停了停,再说话时已经哽咽,轻轻地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不要你提醒我。”然后就呜呜地哭起来。 在妹妹连绵细雨似的哭泣声中,陈展鹏心里也一阵难过,对于妹妹的选择,他虽然愤怒,更多的是痛惜,她简直就是在自寻绝路,往火坑里跳,唉—— 他终于明白,他妈为什么要跑到伊娜爸妈家来,说要长住了。听筒里充斥着他妹陈琳的哭声,陈展鹏拿着手机就好像置身江南的梅雨季节,他叹了一口气,温柔说道:“你也不要哭了,刚才是我不好。” 陈展鹏一直是一个宠妹狂魔,当年,如果不是他一力罩着,陈琳不会幸福地和杨少俊走在一起,不过,对于当年的支持,陈展鹏现在充满了懊恼。 陈琳却哭着自顾自地说道:“哥,为什么少俊年纪轻轻会出车祸啊,当时那车上,司机没死,坐在后面的人没死,怎么他坐在副驾就死了,为什么?我那天就不该让他出去,出去也不该让他坐副驾,我一早就知道副驾是最危险的——”这半年来,陈琳就像一个祥林嫂,逮着个人,就说那天不该这样不该那样。 陈展鹏原想着时间是记忆最好的橡皮檫,日子久了,他妹妹会忘了伤痛,重新开始生活,如今看来,这丫头好像走进了往事的泥潭,且越陷越深了。 陈展鹏想着无论如何,他得尽快去一趟杭州!他妹妹居然在老公死了半年后,一个人跑到陌生城市去照顾从前的公婆了,如果不及时阻止,这样自掘坟墓的人生还有救吗? 因此,给他妹打完电话后,陈展鹏就给爱妻去了电话,把他妹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电话里他说得很费力,事情越来越棘手,就像小时候帮妈妈整理毛线,原想理好,结果越理越乱的感觉。 伊娜上午做了好几场剖腹产手术,人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便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心里想着怪不得,疼闺女疼到闺女成年结婚生小孩还“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婆婆为什么会拎着行李跑到她娘家,说余生都要在她娘家长住,如今她总算明白了。 原来是她宝贝闺女不要她了。抛弃老太太不给她养老,反倒跑到杭州去给从前的公婆养老去了。 展鹏沉吟了一会,用商量和恳切的语气说道:“老婆,我妈的事有点麻烦,我得花时间处理一下,你放心,几天后,我保证给你一个交代。”伊娜笑了笑,心中掠过一阵暖流,为老公的体贴感动——老婆一句话,第二天就马上行动的男人当然是好男人。 展鹏道:“这几天,我妈就暂时住在家里,我已经叮嘱我妈不要生事,你呢,也叫你爸不要和她正面碰撞,叫你妈看着你爸,叫他们有事立马给我们打电话,好吗?” 伊娜就笑着说了一个“好”字,她觉得展鹏是不是有点不孝,把他妈当成一个“问题”要解决掉。 说完这些,展鹏才发觉伊娜自始至终话不多,就说道:“老婆,你是不是生气了?你看这么多年,我肯定是向着你的,只是她毕竟是我妈。”伊娜就只好解释道:“不是,做了一上午的手术,累的。” 展鹏才松了一口气,用宠溺埋怨的语气道:“和你说了多次,叫你辞职,当医生有什么好,累,风险大,钱又不多,你老公又不是养不活你。” 伊娜便娇俏道:“才不呢,大律师,我喜欢我的工作。”展鹏乐了:“迎接新生命是吧。”简伊娜在这边笑,他们医院妇产科的标语是“生命的最初五分钟是最关键的!”但实际的理由不是这个,是外科大夫和屠夫一样的气势,拿着冰冷锋利的手术刀,那种果断和冷静,特别男人范,虽然她本身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是她从骨子里喜欢这种范,渴望做个男人。 中午休息的时候,伊娜回过头把展鹏电话里的内容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可能不是展鹏所说几天时间能解决的。她心想她小姑子怎么这样二啊,放着疼自己的亲娘不养老,跑到杭州去养从前的公婆。小姑子要是吃秤砣铁了心,不回来,她婆婆肯定还是要长期住在她家的。这样一想着心里便乱麻似的纠结在一起。 第二天十点陈展鹏就自己开车到了杭州。 简伊娜知道到达的准确时间,是因为她收到了高速公路汽车超速行驶的短信。 当时她没有手术,正在坐门诊,一个孕妇肚子疼,以为要生了,老公陪着她过来,简伊娜检查了一下,发现她根本没有发动,问她是不是吃了什么,才知道她一个人吃了三个肯德基的全家桶,伊娜责怪道:“垃圾食品吃那么多干嘛?”没想到,那孕妇的老公说:“正好,把肚子吃炸了,省了剖腹产的钱了。” 简伊娜都无语了!手机短信这时进来了。他们家两辆车,车主都是她,第一辆,是现代的一款suv,展鹏爱她,理所当然写她的名字,第二辆是红色的雷克萨斯,是他们家第一辆豪车,自然也写她的名字,展鹏总是笑着说:“你看,我把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你啦。” 但是也有麻烦,就是每次展鹏开着车出去,闯红灯了,超速了,第一个知道的,往往是她。而他自己,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伊娜知道他超速了,一颗心就像被系了一根线,线的另一头在展鹏身上,得时时为他提心吊胆,又不能马上打电话过去提醒,高速公路上开着车呢,接电话太危险了。 陈展鹏约了陈琳在杭州一个茶楼见面。陈琳姗姗来迟,展鹏都续了一次茶了,她才来。 展鹏有段时间没见妹妹了,如今突然见到,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陈琳的气色好多了,自从他妹夫少俊死后,他妹妹就像生命的发条被人给拆了,整个人没了精气神,像具美丽的行尸走肉。现在精神好些了,眼睛有了神光,最难得的是有时候还会笑一下,那种感觉,就像走在连绵的雨天里,突然看到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在他面前落座的时候,陈琳主动叫了他一声哥,冲他微微一笑。 展鹏瞅着妹妹那笑都有些鼻子发酸,想着他可怜的妹子总算好了一点。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兄妹俩都长得很漂亮,但是一点也不像。陈展鹏长得像陈大志,人人都说两个人一模一样,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陈大志年轻时很帅,像刘德华。陈琳长得像兰花草,兰花草到现在,一把年纪,还经常被人说:“阿姨,您长得像个明星,徐帆!”陈琳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徐帆,但是低眉顺眼的,气质是很小女人的那种,比徐帆还要耐看。 展鹏问道:“帅帅呢?”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蓝博基尼的汽车模型来,推到陈琳面前:“路上买的,送给帅帅。”陈琳接过玩具,说道:“谢谢,我妈在带着呢。” 听到这句话,展鹏便有些气恼,也因此清醒了,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稳了稳情绪,耐心道:“婆婆不是妈!更何况是从前的婆婆。”陈琳眼皮也没抬,神情却很坚决,慢慢道:“她是我妈,一辈子都是我妈!” 陈展鹏的火气更大了,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差点把小小的白色骨瓷茶杯捏碎!看着陈琳要守一辈子寡的态度,斩钉截铁似的,脸一沉,冷声道:“杭州的是你妈,那上海的就不是你妈?!你丢下你亲妈,跑来给从前的婆婆养老,像话吗?” 陈琳神情冷了,脸仿佛罩上了盔甲,都是迎战的表情:“两个都是妈,上海的妈还有我哥呢,杭州的妈死了儿子,成了失独老人,孤苦无依。”句句都是钉子。 陈展鹏气得手足无措,呆了半天,才想起什么,一阵摸索,在身上找烟,找到烟就拼命地抽起来,控制着自己的怒气,等到觉得自己的情绪缓和了,才看了看四周,飘了眼那些长时间偷看自己妹妹的男人,个个脸上都是惊艳和热切的神色,个个都像淘宝掌柜,要是陈琳愿意,个个都仿佛在说:“亲,打折热卖,包邮哦。” 陈展鹏语重心长地说道:“琳琳,婚后流的汗和泪都是你婚前脑子进的水!找了杨少俊那短命鬼!你抬头看看,从你刚进来,到现在,不到十分钟,已经有五个男人盯着你在看呢,世界多么美好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啊。” 陈琳冷冷吐出八个字:“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陈展鹏只觉得内心的小火苗又腾腾地上来了,他想着与其对着他妹说话,他还不如对着根木头棒子好说话呢。他是大律师,一张嘴能生死肉白骨,可对着他妹,他怎么像哑巴似的失语呢。 第七章 儿媳妇有义务养老吗? (七) 陈展鹏瞪眼看着对面的妹妹,她多年轻啊,才二十多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自我毁灭,陈展鹏真想用网络流行词汇问她一句为何放弃治疗?! 他喝了一口茶,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苦口婆心地说道:“这都什么年代了,杨少俊死了,你还真打算为他守节啊,一辈子当寡妇不成?”陈琳却悠悠说道:“在我的心中,他没有死,永远也不会死。” 陈展鹏就呆了,脑海中闪电般的突然浮现小学时学过的一首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他第一次觉得这首诗不是伟大,而是可怕!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陈琳,想着他妹是不是疯了。 陈琳喝了一口茶,平静地说道:“哥,没事我就走了,我爸妈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 陈展鹏嘲讽道:“你会做饭吗,从小到大,爸妈把你惯得像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你会做饭?” 陈琳徐徐道:“是,我以前不会做,现在在学着做。” 陈展鹏的火气便无法控制了,手里的小茶杯应声而碎,一张俊脸直接黑成锅底,模样十分吓人。茶室的服务员闻声也过来了,附近喝茶的也在那里探头探脑准备围观看热闹。 见此情况,陈展鹏索性买了单,拉了陈琳的手就出了茶楼。 他扯了陈琳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陈琳像个小姑娘般在挣扎:“你拉我干嘛,哥,你放手,放手啊!” 陈琳的身子扭得像根麻花,陈展鹏简直像扯一块粘在地上的口香糖似的在拖着他妹走。好不容易走到停车的地方,他甩了陈琳的手,对她道:“人死不能复生,杨少俊死了,你可以怀念他,但你不能毁了你自己!所以,你最好把他忘掉。” 陈琳的声音突然大了:“那是不可能的!你以为我不想忘掉他,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呜呜——”陈琳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又哭了,鼻涕眼泪齐下。 她变得歇斯底里,像个疯子,声音更大了:“哥,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真是为我想吗,你是觉得我丢下妈走了,妈要你负担了吧?!” 陈展鹏急了,丢了烟头,来回急走了几步,等到怒火平息下去,才对他妹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妈这些年的生活不都是我在负担吗?” 陈琳的情绪稳了点,脸上有一抹讽刺的笑:“我不是怪你没给钱,你有的是钱,自然随便给了,我是说,妈的内心生活,这些年一直是我在关心,你除了给钱,你给过她其它东西吗?没有!人老了,需要的可不只是钱!” 陈展鹏语塞了,这些年,他的确除了给钱,就是给钱。 陈琳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你那老婆一颗心是石头做的,你跟着她,连你也石化了,变得冷漠僵硬!” 陈展鹏打断她的话:“不许这样说你嫂子!” 他的神情很坚定,甚至有点恶狠狠的,陈琳又讽刺地笑了笑:“行,我不说。说说咱妈,人年纪大了,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亲人在身边,妈害怕寂寞,希望过热闹的生活。” 陈展鹏反唇相讥:“你既然知道,还跑到杭州来?” 陈琳道:“我和妈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我挺孝顺了,现在也该你和嫂子陪着妈了。”想了想,嘴角愤怒地撇了撇,又问道:“是嫂子叫你来的吧。” 陈展鹏没吭声。 陈琳鼻子里冷哼一声:“这做人儿媳妇的光想着享受权利,不知道履行义务啊,这儿媳妇有义务给公婆养老!” 陈展鹏没接腔,不想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一会才哑声问道:“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嗓子刚才因为太气愤都吼哑了。 陈琳停了停,一会才幽幽说道:“哥,少俊走了,我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他走了,我好像也跟他走了。直到回到他爸妈身边,和他们一起生活,我才觉得不那么难受了,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在他从小生活的家里生活着,睡在他从前的房间,看着他小时候的照片,和他父母一起说说话,我能够时时刻刻感觉到少俊没有死,就在我的身边。” 她的话语很轻,好像生怕声音大了,就把少俊没有死的梦境震碎了。 听到这里,陈展鹏征了征。往事就像夏日的闪电般,回到他的脑海里。 当年,陈琳和杨少俊的婚事,他爸妈一点也不同意,可是陈琳一定要嫁给他,而他爸狠狠撂下话:“我宁可掐死你也不让你嫁给那姓杨的!”——对于他父亲不同意的原因,陈展鹏到现在也没整明白。 后来,陈琳大着肚子要临产时来求陈展鹏,要生下孩子再结婚,当时少俊出差在外,陈展鹏和他父亲是同一战线的,杨少俊小白脸一个,看着就不像命长的,可是当时的情况——陈琳羊水都滴答到地上了,没办法,他只好冒充孩子的父亲,送陈琳去了医院妇产科生孩子,打算先解决掉孩子的事再来处理其它的事情,简伊娜给做的剖腹产手术,也因此认识了伊娜,并因为后来一系列的事爱上了她。 再后来,杨少俊出差回来了,对月子里的陈琳也鞍前马后地表现地很像一个有责任的男人,他感动于他们俩那么相爱,当时又和伊娜处在热恋的幸福中,抱着“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美好愿望,他作为大哥,替陈琳偷偷举办了婚事。谁知他妹妹结婚那天,他爸得知消息就气得吞安眠药自杀!幸好陈展鹏发现及时救了过来,并且无比严肃地告诉他父亲:“爸,你千万不能自杀,也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自杀过!如果妹妹知道这回事,你叫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陈展鹏说这话时,后背冷汗直冒,他无法想象如果他爸真的自杀了,陈琳和杨少俊还怎么过日子?下半辈子,妹妹都要活在对父亲的自责里了。 老头子好像听明白了陈展鹏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闹过自杀,也没向任何人提起他曾经在女儿的婚礼上自杀过,因为老头和展鹏严守秘密,陈琳婚后一直过得很幸福。 老头子一直深爱女儿的。 至于老头呢,他一直把女婿当透明人,并且对陈琳也爱搭不理,更是从来没有去见过亲家,杨少俊的爸妈来上海,他也避门不见,陈展鹏几次向他父亲打探反对妹妹和杨少俊结婚的原因,老头拒不作答,半年后,老人郁郁而终。 他爸为什么如此反对陈琳和杨少俊的婚事,从此就成了一个谜。陈展鹏深感愧疚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陈琳也不明白,到现在也没人知道答案,估计这个答案已经随着倔强的老头子长埋于九泉之下了。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陈展鹏突然觉得当年自己是不是错了?也许两个人相爱到生死相许,像他妹妹这样不疯魔不成活,这样的爱情本来就应该像他父亲那样强烈反对的,也许老话说得对,情深不寿。 如果当时不结婚,杨少俊死了就与他们家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他妹妹花骨朵似的年纪也不会成为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陈琳那沉溺在回忆里的表情,知道如今的陈琳估计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她要活在往事里的心了。 而他,就是躺着也中枪的典型啊。 想到这里,他便知道再多劝也没用,叹口气说道:“那行,你回去吧,帅帅估计在家里等急了,我走了。”说完就低着头往停车的地方走。 “哥——”陈琳却叫住他,陈展鹏停下脚步,陈琳期期艾艾问道:“妈,还好吗?”陈展鹏回头,陈琳低下头:“我来杭的事,妈一直不同意,我们吵过很多次,后来是我偷偷来的——她现在还好吗?” 陈展鹏便明白过来了,为什么他妈一提到他妹,就板起脸,肯定还在难过呗,能不难过吗?从小当成掌上明珠,没想到成年后却自己作践自己成地上的尘了。 陈展鹏道:“她还好,在我家呢。”知道再说些挖苦讽刺的话也没用。 陈琳便放心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哥,我当时决定走,也是考虑有你在她身边。”陈展鹏便苦笑一下,想他又躺枪了,解嘲地说道:“是吗?” 陈琳低头又抬头,一会又问道:“那件事,你不怪妈吗?” 陈展鹏莫名其妙了:“哪件事?” 陈琳神色更加羞愧:“房子的事。” 陈展鹏更奇怪了:“房子怎么了?” 陈琳努力笑了笑:“妈可能没告诉你,我们家的老房子,因为妈已经给我了,所以,我打算卖掉。” 陈展鹏好像被人用大铁锤砸进了土里,被定在那里,又惊又痛得仿佛成了木头人。 陈琳苦笑了一下,说道:“哥,我这边的爸妈一个没医保社保,一个是工人退休,每个月退休工资只有一千多块钱。这年头,一千多块钱够干什么啊。至于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工作,以前在上海也没有好好工作。帅帅慢慢大了,要读小学中学,要上培训班,少俊爸妈身体不好,要看病,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所以我打算把上海的老房子卖了,等拿到钱,我在杭州买个小房子,剩下的钱就给他们养老,送帅帅上学。哥,你不会怪我吧。” 第八章 你妹的安排 (八) 陈展鹏眼睛睁得像碟子大,他又有冲上去暴打陈琳的冲动,耳朵边呼啸着千万人愤怒的吼声:“你妹!你妹!你妹!” 老人把房子给你了,你和老人还住在房子里是一回事,老人把房子给你了,你把老人撵走,把房子卖掉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这老人不是别人,是亲妈!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妈要拎着行李跑到简家来坚持着要长住了,因为她已经无家可归! 陈展鹏没吭声,狠狠地看着他妹。他妹一张脸硬得像颗核桃,一副斩钉截铁的态度,摆明了只是告知他,不是找他商量的。陈展鹏耳朵里回响着他妹的话“哥,少俊走了,我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直到回到他爸妈身边,和他们一起生活,我才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他突然就点点头,低声说道:“安排得挺好。”便很快地回头走了。陈琳没有再叫他,陈展鹏上了车,沉默着开车走了。 车子一阵风似的往前开着,陈琳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变成一个小黑点,等到车子转个弯就彻底看不见了。而展鹏自己呢,因为只有一个人了,就彻底跌入烦恼的深渊里。 几年前的事又回到他心头。 把房给他妹,这事乍一看,十分意外,其实仔细一想,再正常不过了。 别人家是重男轻女,他们家是极其严重的重女轻男。他一直像个孤儿,怀疑自己是捡来的,用现在的话说,可能是他爸妈充移动话费时送的,如果他把这猜想告诉他妈,老太太估计会说:“你是我去农家乐买土鸡蛋送的,不要把自己整那么高端,还和移动挂上钩了。” 因此,十岁的时候,陈展鹏强烈要求去医院作亲子鉴定,不去他就离家出走。他爸扭不过他,真的陪他去了,结果医学证明结果,他是他亲生的! 高科技证明的结果,比他是捡来的更伤心! 这些年,他的心已经被他爸妈用这种偏爱割过无数刀了,随着漫长的时光过去,现在疼还是疼,但是也麻木了。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伊娜的电话。陈展鹏心慌意乱地接起来,害怕老婆有千里眼,已经知道发生的所有事了,事实上却是她提醒他开车开慢点,不要超速行驶。展鹏松了一口气,心里烦恼,回一声知道了,就挂电话了。 开车回上海的路上,他在沪昆高速上飞快地行驶着,心里还在倒带似的想着这件事。怪不得他妈要拎着行李跑到伊娜爸妈家来呢,原来如此。他想着这事回去怎么向老婆交代,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倒又多招来一个问题,之前是老房子的事情,现在是养老的事情,而且还成了不可推卸的责任。 按理说,父母的房子给儿子还是给女儿,是他们自己的事,可是在中国所有的大小家庭里,随着房价像坐火箭一样的涨上去,这就不可能是老人自己的事。如今的房价多高啊,他小时候,他爸妈不停地给他妹买漂亮衣服,而他什么也没有,他无所谓,可房子不是衣服啊。市值一千万的房子,他就算现在事业有成,在圈内小有名气,也不知道要打赢多少场官司才能赚到这么多钱!别说老婆有意见,他都心酸痛苦愤怒。 再说,就像他妈当年说的:“我房子给琳琳了,我以后老了就和她过。”很多父母房子给了谁就靠谁养老,可像他妈这样,突然变卦,讲不通啊。 伊娜不是圣母,就算是圣母,如果能同意他妈在她娘家养老,那也是二逼圣母吧。 陈展鹏心事重重,导致的结果就是他在同一个路段又超速行驶了。简伊娜收到超速短信时,就更加提心吊胆了。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陈展鹏正一个人在房间里抽烟,脑海里万花筒般回想着过去的事,伊娜拿着手机走过来,娇嗔着说道:“嗳,你看——”把手机塞到他手上。 展鹏莫名其妙,拿过手机问道:“看什么?”伊娜指着短信说道:“一天时间,同个路段超速两次,陈展鹏,你不要命了是不是,高速上开得像飞一样,你知不知道我一整天都很紧张,怕你出事。” 展鹏看着伊娜,她还在一脸担心地碎碎念:“在外开车的时候,能不能想想我和女儿,你出了事,我和女儿怎么办。”展鹏也不说话,长时间地看着她,笑,就像草尖上的露水,慢慢地,从眼里漫出来。从他妹嘴里得知她要卖老房子之后,他一颗心就像掉在了冰天雪地里,从里到外都冻透了,如今看到伊娜这样关心他,在乎他,温暖才一点一滴地慢慢回到他的心里来了。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爱他,那就是他老婆! 伊娜不知道真实情况,还在呶呶不休着:“你啊,开车的时候就一心一意,不要东想西想,我今天收到短信,本想给你电话提醒你的,又怕你在路上,后来打电话给你,你说知道了,结果只是嘴上应付我。” 展鹏突然就伸出手,把坐在身边的伊娜紧紧地搂在怀里,还嫌不够,又低着头在她的发丝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浪漫动作,伊娜有些奇怪又有些惊喜,安静地倚在他的怀里,想着他这趟去杭州也不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不过她也不问,他要是处理好了,肯定会对她说的。 两个人静静地相偎着,没有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样的时光显得珍贵极了。 展鹏突然说道:“老婆,要是我们带着我妈还有简爱搬出去住,你觉得怎么样?”他这样问也没有把握,纯粹是抱着试探心理,伊娜却受烫似地抬起头来,立马回答:“那我爸妈怎么办?” 展鹏愣了一下,一会才说道:“可我妈和你爸妈不是处不来吗,所以只能分开住啊。” 伊娜面色一变,道:“你是说,像从前一样,搬到你家去住吗?” 家?陈展鹏心里苦笑了一下,想着从小生活的老房子早就已经不属于他了,且如今要被他妹卖掉了,可要是让伊娜知道真相,她不知愤怒成什么样了,他只好胡乱应道:“嗯。” 陈展鹏的声音很轻,可是对于简伊娜来说,却像轰雷一样,那个恶梦又闪电般的涌现在她脑海。伊娜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坚决道:“不行!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们搬走了,他们怎么办,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 展鹏道:“你以前也是这个理由,这个理由让我在你家住了将近六年了,可我妈现在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啊,我妹不愿回上海,让她一个人搬出去过,我也不放心啊。” 简伊娜心里一沉,愤怒像火像一样烤着她的全身,她站了起来,大声道:“她不回来了?她有病是不是,她想把你妈像块石头一样扔到我家是不是?” 陈展鹏没想到伊娜的反应那么大,他看向她,伊娜的眼神像铁钉般生硬,她瞪视着他,坚决地说道:“不行,坚决不行!要搬只能你妈搬,我们不能搬!”说着她就转身一阵风似的进卫生间了。 第九章 就你是个例外 (九) 陈展鹏对于伊娜的态度意外又迷惑,他紧跟着到了卫生间外面。 两个人隔着房门说话。 陈展鹏缓了缓情绪道:“老婆,一般的女人结了婚不都是住在婆家吗,不能就你例外啊。” 伊娜生冷地回答:“我就是个例外,而且要这样例外一辈子。我是独生女!” 陈展鹏仍旧温和地道:“80后是独生女的多得去呢,也没像你这样的,你不放心爸妈,你隔几天就来看他们呀。” 伊娜道:“隔几天来探看,能和住在一起比吗,我爸上次半夜被你妈吓得进医院抢救,我要是搬出去了,他再半夜发病怎么办?总之,你不用劝我了,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妈一起搬的,你要是不放心,你就跟你妈一起搬出去住吧。” 陈展鹏道:“你这是乱说话了,我怎么舍得你和女儿。这样吧,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定要住在娘家,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我好去说服我妈啊。” 伊娜停滞了一下,快速说道:“没有理由。” 陈展鹏苦笑:“连理由也不给,这也太难为我了吧。” 对于伊娜为什么婚后要坚决住在娘家,陈展鹏以前不知道原因,现在就更不知道原因了。他突然发现,原来他一直活在谜丛里,他爸为什么反对他妹的婚事,最后还因此自杀了?他爸妈为什么这么偏爱他妹妹?他老婆为什么三十多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天也离不开父母?全都是谜,一个谜套着一个谜,连环一样,想破脑袋也解不开。 接下来几天,简伊娜就赌气不理陈展鹏了。 而且,每天晚上,她频频做恶梦。梦中的自己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一个人孤苦无依地走在白茫茫的大雾中,她惶恐大声地喊着:“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可是直到她声竭力嘶,她的爸妈也没有出现,一种被抛弃的恐慌攫住着她的心,她整个人跌入绝望的深渊,她大叫着“爸!妈!不要丢下我!”然后在极度的害怕中惊醒过来。 醒来时,陈展鹏在她身边睡得正香。她面色苍白,大汗淋淋,之后就睁着眼等天亮。好不容易捱到东方发白,她还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去上班。 她婆婆来了有五天了,她父母在自己家像个客人,对她婆婆察颜观色,随时保持着谨慎奉承的心态,而她婆婆呢,却俨如主人,出入随意。 看着亲爱的爸妈在自己家活得像只出洞的耗子,伊娜一颗心也油焦火烧似的。 陈展鹏想给他妈养老,一家人搬出去,她不肯搬出去,这仿佛成了一个无解的题。 然而,这次却和上一次不同,尽管她态度刚烈,陈展鹏却仿佛自己做了错事,对她极其细心和热情。比如这天晚上吧。 陈展鹏洗完澡凑过来,脸上眯眯笑着搭讪:“亲爱的,看看啊。”伊娜没吭声,还在想心事,想着到底该怎么办,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亲爱的爹娘在自己家这样受苦。 陈展鹏丢了浴巾,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身材:“看到没有,我虽然三十出头了,可还保持着十八岁小伙的身材啊,你瞧,胸前六块腹肌,人鱼线那是相当性感,真可谓,脱衣有肉,穿衣显瘦,标准的型男啊,你可不要嫌弃我,对外面的男人动花花肠子。” 伊娜“卟”地笑出声来,抬头看展鹏时,眼内不自禁地都是深情,她想着这男人还以为她是大学里的校花呢,其实她是壁花,她属于那种“为什么长得漂亮,却没人追求”的那种。 当时陈展鹏对她一见钟情,然后展开疯狂的追求,他准备打长久战,要走万里长征,没想到在她妇产科缠磨了一个星期,处处扮演孩子爸,孩子舅舅,孩子伯伯,在他们医院的vip产房溜达,只为一睹芳容时,被查房的简伊娜逮到,问他到底是几个孩子的爸时,陈展鹏立马急着解释,他未婚,性别男,爱好女,尚未婚配,性向正常。伊娜崩着脸没笑,一旁的几个护士早笑弯了腰,刚动完剖腹产手术的产妇笑得直嚷肚子疼。 陈展鹏被简伊娜赶了出来,索性豁出去,厚着脸皮鼓起勇气约请吃饭,本想着大不了再被冷嘲几句的,没想到伊娜看他一眼,却说道:“我五点半下班。”展鹏欣喜若狂,而且莫名其妙,后来他把伊娜答应得那么快归究于他的个人魅力。 他是挺帅的,伊娜也承认。陈展鹏十分高大,大概有一米八,虽然有点发福,属于微胖界人士,但胜在五官精致,这样的微胖使得他看上去就像营养充足的大树,反而使他更耐看了,再加上这几年成了大律师,发了财,脸上充满了成熟男人的自信和春风得意,可以说,是属于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但她答应他的追求,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敢追求她的男人。 她微笑着看着他,心想着她亲爱的老公要是知道真实原因,会不会大跌眼镜? 陈展鹏看着自家老婆的笑脸,不由更加得意,学着跳钢管舞的女人做了几个性感的动作,摇摆着小腰扭到伊娜面前,说道:“怎么样,被我诱惑了吧,嗯,你要不要看看我的人鱼线?”说着把唯一穿着的裤衩往下面拉了拉。 伊娜乐道:“人鱼线我不感兴趣,我喜欢看菊花线。”“菊花线?好啊,等我去关门拉窗帘,我脱光了给你看,等着我啊。”陈展鹏很配合,立马就转身要去关门。 在她面前,外面七情不上脸的大律师就是一个逗逼。 这时候,客厅里传来兰花草的声音:“亲家母,我饿了,你怎么没有给我留饭?”那声音就像放着的音乐突然出现了杂音,就像一粒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简伊娜愣了愣,站了起来,陈展鹏脸上也没了笑容,拦在她前面,说道:“我出去看一下,你休息吧。” 伊娜道:“我妈今天好像有点异样,我去比较好,你放心,我不会和你妈吵起来的,我给她做晚饭去。” 陈展鹏看老婆一眼,伊娜对他笑笑,轻轻捏捏他的手。展鹏便会心地微笑了,那神情那动作他太明白了,伊娜的意思是我们这么相爱,我会为难你妈吗?他想着伊娜真是一个好老婆。 伊娜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几天前和陈展鹏吵了一架,发誓绝对不搬出去,但是,隔几天,她就忘了。只要事情没到真被逼着搬出去和父母分开那天,她就做不到对陈展鹏生气了。不但不生气,反而习惯性的,一心一意为他着想。 伊娜到客厅的时候,她母亲李淑贞已经从卧室里出来了,兰花草俨然一个主人般,带着头巾,穿着紧身的舞衣,一头大汗,叉着腰在那里怪责:“我跳了两个小时的广场舞,你不知道我有多饿,回来居然没饭吃?!” 伊娜再看看她妈,李淑贞就好像一个老妈子,低眉顺目,低声下气,充满歉意地说道:“今天可能是菜做得好吃,大家都多吃了一点,所以没饭了。我本打算休息一会给你做的,没想到躺床上就睡过去了,咳,咳。”说完不停地咳嗽。 兰花草看到亲家气弱,就觉得自己理壮了,理壮继而声高,嗓门打雷似的:“躺床上睡过去了?天都没黑睡什么觉啊,再说了,你前几天都给我做饭的啊,怎么今天就不做了,亲家母,你是对我有意见了吧。” 李淑贞立马上前急着解释:“亲家,咳咳,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啊,咳,咳,我怎么会对你有意见了呢,咳,咳。”李淑贞好像很焦急,咳嗽得更厉害了。 一种作为医生的本能让简伊娜走上前去,把手放到她妈的额头上,明显很烫,她皱起了眉头:“妈,你生病了。” 李淑贞拿开伊娜的手,快步往厨房走:“没事,只是小感冒。我已经吃过药了。亲家,我马上给你做饭去,给你下碗面条怎么样?”兰花草语气才稍微好了一点,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答道:“好啊,上面卧两个鸡蛋啊,要快点啊,我先去洗澡,一会出来吃。”说着就进了房间,关了门。 第十章 老妈变老妈子 (十) 简伊娜走到厨房,她妈弯着腰在四处找面条,瘦弱的背佝偻得像个虾米。简伊娜拉住老人道:“妈,我来吧。”她妈才叹口气,站起身来。伊娜说道:“你回房休息去吧。”老太太仍站在那里,对她不放心地笑道:“你会下面条吗,从小到大,这家里的饭可都是我做的。” 简伊娜没有回答,一边下着面条,一边说道:“你怎么生病了?”老太太说道:“没事,小感冒。”伊娜道:“我看你是累的,我婆婆来了,你就更累了,以前这饭只要做三餐,现在要做六餐了吧。她总是一天到晚神龙见首不见尾,吃饭和我们不在一个点上。家里的卫生呢,虽然有钟点工,可我婆婆那人,我太了解了,我和她住过一年,她是一个把自己一身收拾了其它就不管的人,家里乱得像个猪窝,她估计想把这也变成猪窝吧,您呢,和我一样,喜欢什么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什么东西都要归位,她来了后,你肯定一天到晚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吧。” 简伊娜本想答应展鹏好好的不发火的,可是看到她妈这样被她婆婆欺负,情绪上来,说话的声音变大,就像锣鼓声,她是故意的,就是要让婆婆听见! 李淑贞没吭声,却频频给女儿使眼色,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说了,避免更大的风波。 简伊娜便知道她是猜对了,对婆婆的恨意原本像关在瓶子里的恶魔,如今等于是瓶塞被打开了,她强压怒火,叹口气,说道:“妈,对不起啊,明天我去找找做饭的保姆。”李淑贞立马说道:“不用了,保姆做的饭哪有我做的好吃,简爱只喜欢吃我做的饭。” “可你这样太累了。” “没关系,展鹏他妈也是你妈,应该的。” 简伊娜笑着轻轻道:“她可不是我妈,我啊,只有你一个妈。” 这时兰花草洗完澡换身衣服出来了,一边走过来一边狐疑地说道:“你们娘俩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啊?”简伊娜把面条端到餐桌上,说道:“没说你坏话,吃吧。”心想着她说的哪是坏话啊,是实话。 李淑贞为了避免又吵起来,自己一个人已经悄悄进房了。 简伊娜看着婆婆,她想着这是什么样的婆婆啊,住在她爸妈家,却像个慈禧老佛爷,她爸妈反倒变成侍候她的人了。 兰花草吃了一口面,眉一皱,筷子“啪”的一放:“这不是你妈煮的面条,太难吃了!简直是黑暗料理!” 简伊娜只觉得内心腾的一声窜起了怒火,她记得她答应展鹏的,只得压抑住火气,微微一笑:“黑暗料理就黑暗料理吧,你以前天天给陈琳做一日三餐,怎么来这住后,反倒不做了呢。” 兰花草脸上有点不自在:“我是客嘛。” 简伊娜说道:“你不是说要长住养老嘛,长住的可不是客。” “那是什么?” 简伊娜说得有些费力:“那是一家人。” 兰花草鼻子里冷哼一声:“哼,一家人,你把我当成一家人了吗?” 简伊娜想起从前,控制不住地道:“那你呢,把你儿子当儿子了吗?” 兰花草脸板成石头:“我知道你话里的意思!我那样做是有原因的。”她想了想,又质问道:“喂,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小简啊,我告诉你,作儿媳妇的可不是你这样做的,对婆婆要孝顺!” 简伊娜只觉得再呆下去,内心一直按压着的小火苗要变成熊熊大火了,非打起来不可,便转过身冷冷说道:“面是我煮的,你嫌难吃,就自己做吧。”说完就进了她自己母亲的房间。 兰花草愤愤地骂声跟过来,毒蛇一般一口一口咬着她:“抢走了我的儿子,抢走了我的孙女,就不能对我好点?!”伊娜正走着的身子震了震,急快地关了门,把身子抵在门板上叹了口气,抬头时刚好迎上母亲担忧的视线,只得又努力笑起来。 她刚进去没多会,陈展鹏在房间里站了一会,担心他妈,也出来了。 他进餐厅的时候,兰花草正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展鹏叫住她:“妈,大晚上的要去哪?”兰花草头也不回:“买包方便面去,这面难吃死了。”展鹏快步走过去拉住她:“妈,方便面没营养,别去了,来,你坐着,我给你重新煮。” “你会煮面?”兰花草睁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要知道,从小到大,我可没让你做过一次饭啊。” 展鹏笑了笑,已经熟络地忙活开了。兰花草站在他旁边,一看他那架势,就知道是真会煮面,她猜测道:“儿子,你是不是在这里受虐待了?经常没饭吃,要自己做啊?我就说了,这老婆的爸妈哪有亲爸妈好啊,你看,是吧!” 陈展鹏道:“妈,你别乱猜想了,是我在外面吃多了,自然也就会做几样了,伊娜爸妈对我很好呢。” 锅里的水开了,展鹏把面条放下去,等着水开。电磁炉的红光像一轮小太阳托着锅底,陈展鹏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便开口道:“妈,你以后能不能一日三餐赶在饭点回来吃啊,你又不是贪玩的小孩,总不能吃饭时,还要我在外面叫,‘兰花草,你儿子叫你回家吃饭啦’。” 兰花草被逗笑了,说道:“你还别说,你妈我年轻的时候,在广播站工作过,我嗓门亮,你小时候,我经常在外面喊,‘陈展鹏,回来吃饭啦’,没想到,到现在这个时候,‘你妈叫你回家吃饭’,这话居然火了。” 陈展鹏嘿嘿笑:“妈,你还挺跟得上时代的,网络词汇用得挺溜。” “那当然,你妈我天天上网呢。” “那你答应我啦?” 兰花草只好道:“儿子,妈太忙啊,外面有太多的人需要妈,日理万机啊。” 陈展鹏乐道:“‘日理万机’这个词已经被毁了,不要用。你这么忙,难道比我当律师还忙,我不也每天准时回来吃饭吗?” 兰花草笑道:“那倒没有你忙,行,我尽量按时回来吃饭。” 陈展鹏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妈,那在家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随手乱扔东西啊,这毕竟不是自己家。” 兰花草双手往胸前一抱,脸上都是不容商量的神情:“这我可改不了!儿子,我告诉你,这个家,就得乱七八糟的,才有家的感觉,像她家,收拾得跟个太平间似的,才可怕呢。”声音故意大得像个炸响的炮竹。 陈展鹏道:“妈,一个家要整治干净才舒坦。小时候,我都不好意思把同学往家里带,就怕别人说家里太乱了,像垃圾场。” 兰花草不服气道:“就算我家里乱了点,也比她家强!我告诉你,这绝对不是我的问题,是小简和她妈的问题。你自己评价吧,这地刚拖过的,我不过刚走了几步,她妈立马又跟在后面拖上了。这桌子刚擦过,我手往上面一放,她妈立马又拿块抹布过来擦,老太太那手啊,一天要洗无数遍,这不是爱干净,这是有病!叫洁癖,有洁癖的人累死活该!还有啊,她有强迫症,你说那茶几上的坚果盘,我从左边拿到右边,方便我看电视,不行吗?不行。她一定要等我吃完再挪回左边去,那垃圾篓子,放得那么远,一点都不科学,我把它拿到脚边,方便我看电视时扔瓜子壳,她妈就坐在我附近,等着我吃完,把垃圾篓移回去,后来我索性不拿垃圾篓了,我吃了直接扔地上,哈哈,她就只好自己把垃圾篓拿过来,儿子,你看,有意思吧。” 陈展鹏听着没觉得有意思,只觉得头疼,无限头疼,脑子里仿佛长了大瘤,想着这三个老人长久这样处下去,简直是拉开了闹剧和悲剧的帷幕,绝对会出问题,会出大问题,他一定要有想办法解决。 第十一章 小孩也受影响 (十一) 兰花草在外面得啵得啵时,伊娜正在老人房间给她妈量体温,把体温计放在她妈胳肢窝里,等体温结果出来的时间里,兰花草不满的声音像刮过草原的狂风一般传进来,听得她心里又是一阵阵火起。 她妈握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生气,简伊娜知道这个节骨眼里只能压抑着,要是和婆婆吵起来,就像在家里丢了一个手榴弹,受伤的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片,陈展鹏,她爸妈,简爱都会受影响。所以,她只好忍了。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努力对她妈笑了笑,说道:“我看看体温。”老人很配合,简伊娜拿出体温计一看,惊地立马站了起来:“马上去看医生,都四十度了。”匆匆地扶着老人出门。 在客厅里碰到了还在吃面的兰花草以及一声不吭的陈展鹏,她也没搭理,这个时候,她能控制自己不发火,已经是圣母行为了。 匆匆走进自己屋,穿了外套拿了手袋出来,陈展鹏问她:“这么晚去哪啊?”她仍然黑着脸没接腔,扶着她母亲匆匆出门了。 兰花草怨怼的声音疯狗一样的跟过来咬她:“给我摆脸呢。” 去医院找医生一看,结果是重感冒,要输液,当下就在医院里挂点滴,陪着她妈打点滴的时间里,陈展鹏来了几次电话,她没接,发了几个短信,她也没回。 李淑贞看在眼里,叹口气道:“伊娜,是展鹏的电话吧,展鹏又没错。” 伊娜笑了笑,没吭声,内心不同意她母亲的意见。婆婆住到自己娘家,男人不作为就是他的错,再说了,她一个作媳妇的,给男人面子,不对婆婆发火,难道她还不能冲自己男人发火? 点滴到凌晨一点才挂完,回到家时已经快一点半了。一家人都睡了,伊娜打开客厅的灯,却发现陈展鹏等在那里。那一瞬间,内心有些感动,怒火好像被温暖的水浇灭一些了。 陈展鹏搭讪着走到她面前来,看到她手上拎着一大袋药。 李淑贞给小两口空间,说道:“太晚了,我回房去睡了。” 陈展鹏关心道:“妈,你没事吧。” 李淑贞也有些感动,说道:“展鹏,妈没事,你们快去睡吧。” 陈展鹏答应一声,回转身想和伊娜一起进屋时,才发现她早就进去了,他只好苦笑一下,跟在她后面进屋了。 一进房间他就想抱住了她,伊娜却猫一般躲开了,展鹏扑了一个空,正愣在那里,伊娜却在那里慢慢说道:“这几天,我妈为了照顾你妈,都累病了。” 陈展鹏嘴巴张了张,无言以对。 陈展鹏在想着要说点什么好的时候,简伊娜已经洗了澡躺在床上睡了。 陈展鹏也洗了澡,躺在伊娜身边,搭讪着说道:“这么晚回来,是不是打点滴去了?” 伊娜闭着眼没吭声,好像睡着了。 陈展鹏继续道:“要不,明天我陪妈去打点滴,妈生病了,我有责任,再说你工作忙——”简伊娜医院的工作是真忙,前几年,陈展鹏还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打工,因为忙着自己开公司的事,上班经常迟到,他的请假理由是“老婆剖腹产手术”,后来发现这个理由领导还认可,就经常用,结果用了差不多十次,领导火了,对他吼:“你老婆是兔子啊,没完没了的生孩子?” 陈展鹏只好说道:“她,她是外科大夫。” 领导黑了脸,陈展鹏自己识趣,索性主动辞职,开自己的事务所去了。 展鹏提出陪丈母娘打点滴,摆明了是讨好,但简伊娜没领情,干脆翻了一个身,原本仰躺着睡的,现在变成侧睡,陈展鹏讨了一个没趣,知道她又生气了。 接下来几天,伊娜忙着上班照顾她妈,陈展鹏还像上次一样,找尽机会赔小心,说笑话逗伊娜开心,可是伊娜全部当看不见,听不见。 好不容易等到她妈病好了,简爱又出了事。 傍晚放学回家,简爱就好像不高兴。伊娜给她检查作业的时候,班主任发来短信,要家长在今天考的试卷上签字。伊娜看完短信问道:“简爱,快把卷子拿出来让妈妈签字。” 简爱没反应。伊娜一愣,如果是在平时,简爱肯定第一时间把卷子拿出来了。今天怎么这么古怪呢?她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自己女儿,才发现简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眼里汪了泪,她垂着脸嘟着嘴站在那里,睫毛上挂着的泪滴密集得就像檐间的雨滴。 伊娜就知道不对劲了,她蹲下身,和女儿面对着面,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问道:“宝贝,怎么了?”这一问不打紧,简爱“哇”的一声痛哭起来,眼泪飞溅,委屈极了。 李淑贞在外面叫她们吃饭,伊娜只好哄道:“不要哭了,快把卷子拿出来,妈妈签好字,我们就吃饭去了,奶奶在叫了。” 按理,李淑贞是简爱的外婆,可是简爱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外婆比奶奶还亲,她叫的就是“奶奶”。 简爱哭道:“我考得不好,才六十多分。”然后,缩在角落里放声大哭着。 伊娜意外极了,要知道,她女儿是个“天才”,没读小学时就会三位数的加减了,平时考试次次不是一百就是九十七八。而且现在的小学容易,很多孩子考科科考百分,平时考个九十分的可能排名都到班上十几名去了。 “你把卷子给妈妈看看。”她无法相信这是真实的结果。 简爱哭着掏出皱皱巴巴的卷子,递给简伊娜。那卷子皱得如腌菜,能看到女儿从拿到卷子开始内心的痛苦和纠结。 她看着那卷子上张牙舞爪的“65”分,好像在嘲笑她似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真不会相信这是她女儿的考试成绩。 她放下卷子,试图走过去,抱一下女儿,简爱却躲开了,哭道:“是奶奶,她来了后,跟我睡一屋,天天晚上打鼾,我晚上睡不好,白天上课打瞌睡。” 听到女儿这句话,简伊娜有如五雷轰顶,呆在了原地。当时安排兰花草和简爱住,她怎么那么智硬啊,傻到没有考虑是否会影响女儿的学习! 简爱哭道:“妈,奶奶什么时候走啊,我今天拿到卷子,好丢人啊。” 简伊娜没有吭声,走过去把女儿抱在怀里,她想着自己该行动了。 吃晚饭的时候,简爱没有出来吃,陈展鹏问起,简伊娜当作没听见,海绵吸水似的蓄积着行动的勇气。 吃完晚饭后,她妈在厨房里洗碗,她在客厅里干家务活,这些家务活她以前不干的,因为家里干净,没多少活,可自从兰花草地来了后,家务活翻了三倍,以前客厅的地板一天拖一遍就好了,现在要拖三遍! 想着这些天,她妈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跟着兰花草,在她后面保姆一样劳做着,她就觉得痛苦。因为她婆婆是一架垃圾制造器,走到哪垃圾扔到哪,而她妈有洁癖和强迫症,看不得家里有一丝脏乱差。她心疼她妈,却记得展鹏的话,隐忍着她婆婆,可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再也控制不住了。 就说现在吧,她在费力地拖着地板,她婆婆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和陈展鹏聊着天。 她拖把拖到婆婆那块时,兰花草就抬起脚,刚拖干净,她扔向垃圾篓的瓜子壳又雪花似的飘到了地板上,简伊娜沉默着拖了三次,她婆婆抬了三次脚,第三次拖完的时候,她无法克制地火了,扶着拖把站直了,冷冷盯着兰花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住在这里,你良心安稳吗?” 一句话好像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十二章 好意思长住? (十二) 兰花草嘴巴张了张,短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结巴说道:“你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简伊娜正在气头上,也不示弱,冷声道:“我是说你怎么好意思长住在这?” 兰花草听明白了,彻底火了,大声道:“你以为我是冲你来的啊,我是冲我儿子来的,我有儿子,我养儿防老!” 简伊娜冷笑了一下,讽刺道:“你有儿子找你儿子去啊,你住到我家来干什么?” 兰花草一听,气得两手一拍,指了指简伊娜,又指着陈展鹏大叫道:“儿啊,儿啊,你听到没有?!这就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初不把房子给她,我当时真是英明啊,要是把房子给了她,现在都赶我出去,我是两头落不着啊!” 兰花草还在絮絮地说着,可是愤怒像风暴一样迅速在简伊娜的心头聚集,然后堵住了她的视听,她听不到兰花草在说什么了,只看到她的嘴在一张一合,所说的话就像打在窗玻璃上的雨水一般,没有任何意义。 几年前的旧恨一直像松香埋沉在她心中,如今被老太婆张嘴一说,愤恨就像易燃的松香,熊熊燃烧。 当初,把房给了陈琳,她心中有气,但房子是老人的,爱给谁给谁,她有不平,她也说不了什么,现在却跑到她娘家搅得一团糟,她爸吓得半夜住院,她妈累得生病好几天,如今女儿也成绩下滑。 到这份上,她还说没给房是做对了,这简直就是往她身上倒脏水!扣屎盆子! 兰花草还在拍手说着:“儿啊,你现在明白妈的苦心了吧,我不给你房是对的,你是妻管严,给了你肯定就等于给她了啊。” 简伊娜的爸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里出来,站在旁边,看到他们婆媳争吵,在积蓄勇气想上来劝架。 看到父母受罪的神情,再听到如此受辱的话,简伊娜再也受不了,发挥了她外科大夫农民工般的力气,把兰花草从正坐着的沙发上提起,然后把她身子拨了一个转身,往门口一推,说道:“你说对了,行,这里不欢迎你,你走!” 陈展鹏惊地站了起来,兰花草没想到自己当面被儿媳妇下逐客令了,她呆了一呆,突然“哇”的一声,号啕大哭着往门口跑,伊娜父母上前准备拦着,兰花草狠狠推开他们,自己跑出去了。 陈展鹏烦恼地大叫了一声:“妈——”也追了出去。 那个晚上,陈展鹏没有回家。接下来几天,他也没有回来。 好像兰花草走了,陈展鹏也跟着走了一样。 简伊娜成天心神不安,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站在马路中间,两边都是车来车往,恐慌。害怕,不安定。 他们夫妻陷在一个僵局里,不知如何打破。 老公消失了,才会想起身边的朋友一般。在医院吃中饭的时候,简伊娜心中苦闷,她去检验科找好友蒋海燕。 简伊娜,蒋海燕是同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的,她学的临床医学,蒋海燕学检验医学,两个人很要好,要好到大学毕业七八年了,她们还是好友,两个人当时在同一家国营医院找到工作,后来又同时跳槽,换到同一家私立医院奉献着自己的热血和青春,不过想起那天被人叫阿姨,想着她们也没青春奉献,只能“致青春”了,在青春如水流逝的感叹声中,讨论如何养孩子和养老人了。现在,她是妇产科外科大夫,海燕已经是检验科主任,混到医院中层去了。 海燕正从医院食堂打了盒饭过来,看到伊娜,立马招呼她坐,对她热情道:“吃饭没有,我再去打一份吧。” 伊娜没有吃饭,却撒了一个谎:“我吃过了。”一来是没胃口吃饭,二来在检验科的环境里,她实在是吃不下。 海燕招呼她坐下,自己也吃起饭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需要姐姐开导啊。”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伊娜不由笑了,事实上她比海燕稍大一点,但海燕皮肤黑,气质成熟稳重,显得像她姐。伊娜说:“我老公玩失踪了。” “这也太夸张吧。”海燕眼睛睁得像个一元硬币。简伊娜把她婆婆来了她家满地鸡毛的事说了一个大概,蒋海燕直呼古怪,说道:“她自己不是有房子吗,不是和她的宝贝女儿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吗,你们家那位一个月给她的养老钱够一个小白领工资啊。”伊娜苦笑了一下,想着用“如胶似膝”形容她婆婆和她小姑子的关系,好像用词不当,可是前些年,确实如此啊。 伊娜便把她小姑子的惊人举动说了,海燕之前只是睁大了眼,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眼睛睁得更大,眼珠子都好像要从框里掉下来了。她啧啧称奇,饭也忘了吃,挥着筷子评论道:“这也太二了吧,这也太圣母了吧。”伊娜问:“怎么又是二又是圣母啊,一个贬义一个煲义。”海燕道:“你错了,现在的社会,圣母也是贬义,圣母了你就二了,你一犯二,就容易圣母。” 这时候,外面有病人拎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在窗口大叫:“医生,我总算拉出来了,快,大便化验!”蒋海燕看到员工大部分都去食堂吃饭去了,剩下的也都在忙着,便立马站起来,嘴里的饭菜还在起劲咀嚼着,又戴着手套和口罩干活了。 伊娜坐在那里,听到他们的谈话。 “这是多久拉的?” “我刚拉的,立马开着车就送过来了,新鲜着呢。” “以后叫你取大便,取一点就行了,不用全部装过来。” “嘿嘿,我不知道嘛,怕你不够用。” “好了,十五分钟后过来取化验单。” “谢谢。” 蒋海燕忙完工作,洗了手继续吃饭,简伊娜看着她狼吞虎咽,感慨道:“你们科室也不容易。”蒋海燕把嘴里的饭嚼干净,又喝了一口水,道:“你的意思是说对着一大堆大便小便精液体液,还能吃得下饭吧?唉,我早就习惯了,习惯就好。”伊娜便笑了笑,蒋海燕道:“现在这状况,你打算怎么办?” 伊娜叹口气道:“我不知道,我没错,他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打。” 蒋海燕道:“可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哈哈,我就没你这样的烦恼,之前羡慕你,本地的女孩,一大堆亲人围着,生活得热闹有照应,不像我这种外地乡下来的,孤苦无依,现在想想,我这种外地的,也有好处,因为隔得远,我婆不会大老远拎着个包跑到我家要长住养老啊。” 伊娜道:“你是拿别人不开心的事来开心啊?哼,也有很多婆婆,像白求恩一样,不远万里,来到上海,毫不利己,专门利儿。” 海燕笑道:“得,那些婆婆是利己主义者,千里迢迢到陌生的城市来养老的。” 伊娜道:“对啊,说不定你婆也会过来的。” 海燕得意地哈哈笑两声,说道:“你放心,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们家婆婆都认为中国的首都要搬到他们济南去了,在她的眼里,济南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她才不会来上海呢。” 伊娜笑道:“那你是有福了。” 海燕道:“嘿嘿,出身贫农,从小就比你这白富美差,如今总算比你少了一件烦心事啊,老天终于公平了一次。” 伊娜笑着打她:“人艰不拆啊。” 蒋海燕躲过去:“你现在才觉得人生艰难,唉,白富美,我是从小就发现人生艰难啊。” 简伊娜没有再说话,想着是吗,她的人生只是表现看着风光顺利罢了。 第十三章 为了养老要回老家 (十三) 下班的时候,蒋海燕哼着小曲回到家,她还想着老天终于公平了一次,让她没有简伊娜那样的烦心事,烦心事却立马“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来了。 儿子奔奔刚刚放学回来,在客厅里玩他的小汽车,一百多辆小汽车排成了长龙,嘴巴里唱着“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谈恋爱,谈恋爱,两只都是公的,两只都是公的,真变态,真变态!”蒋海燕听得哭笑不得,想着现在的小孩啊—— 老公贺洪翔有点异样。往常,她下班,打开门,总看到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个手提电脑,或者平板在全神贯注地玩游戏,因为基本上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这样,海燕回来,就好像看到一副画,画面上她老公木头一样坐在那里玩游戏,今天,他却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有热茶,餐桌上有香喷喷的饭菜,他含着笑看着她,神情讨好得像只宠物狗。 海燕就直觉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在沙发上坐上来,招呼儿子:“奔奔,妈妈回来了,也不叫我一声啊。”奔奔沉迷于他的小汽车,头也不抬地叫了一声:“妈妈。” 蒋海燕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贺洪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端来一杯水,满脸媚笑地:“老婆,你喝水。”蒋海燕端过杯子,问道:“什么事啊,这样普大喜奔的?” 贺洪翔摸了摸脸:“这是普大喜奔?这分明是讨好嘛。” 海燕乐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讨好我了?” 贺洪翔立马汇报:“老婆大人,是这样的,我妈今天给我来电话了,我爸身体不好,可能要手术,医生说等天气凉快就做手术,我妈的意思是,他们年纪大了,想我们了,想要我们回老家安家。” 回老家安家?!蒋海燕震惊得好像天上掉下来个外星人,可是她却强作镇静,慢慢说道:“你爸什么病啊?”心里想着简伊娜真是乌鸦嘴,居然被她说中了,回老家安家比她公婆来上海养老还要可怕! 她在上海好不容易奋斗到今天,有车有房,成了医院中层,扎稳根了,现在要她放下上海的一切,回乡下,不可能! 贺洪翔说道:“不知道,反正要动手术。你想都要动手术了,肯定很严重了。” 蒋海燕道:“现在是夏天,医生都说了可以等到天凉才动手术,这说明不严重,我也是医生,你放心吧。” 贺洪翔一副质疑的神情:“你是医生?在医院工作的都是医生啊,你们检验科成天给人化验大便小便的,能看病?” 海燕就恼了,一张脸板得如石头一般,这是她的痛处。小时候,她们家穷,她妈一点小病,也没钱去看医生,她从小就立誓要做一名医生,大学报志愿考的也是临床医学,结果呢,到了大学,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调剂到了检验专业了,后来进入社会才明白,可能是当年,自己被人走关系从临床医学这个专业挤走了。 在这个拼爹的时代,她无爹可拼,只好被人坑了。 虽然在检验科工作这么多年,总是安慰自己,当不了白求恩,就作白求恩的助手吧,可是心里总空了一块,所有有过梦想,中途却夭折的人都会明白她的感受。 蒋海燕反唇相讥:“那你一天到晚在家煮饭带孩子,对外不也自称是导演吗?” 贺洪翔是个没名气的三线小导演,新浪微博虽然是名人认证,却总共只有几十个粉。长得很帅,高,瘦,身材就是衣服架子,五官也不错,大眼睛高鼻子,可是事业却很不好,没有一点名气,结果就像赵本山的小品“啥名人啊,你就是个人名!”蒋海燕经常嘲笑他:“贺洪翔,你干脆转行去当演员吧,不要白瞎了这模样啊。” 洪翔不想就他的导演事业发表什么宏论,主动招了白旗道:“老婆,我错了,我们不要吵了,我是说,我爸妈年纪大了想和我们住一起,希望我们回老家安家,我们回去吧,其实吧,济南也挺好的,卖了上海的房子,回济南说不定能整个别墅呢,前有院子后有车库,可以种花种菜,养猫养狗呢。”洪翔的声音里充满向往,说完就深情地看着她,神态极其的认真。 蒋海燕转过身,正面看着老公,洪翔虽然快四十了,可为人处事方面仍像个孩子,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不设防,在海燕面前,就像个水晶玻璃人似的,比如现在,海燕看一眼,就知道他十分想回去。 可是她不想啊,又不能像自家老公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便笑了笑,慢慢说道:“洪翔,你爸妈年纪大了,想和我们住一块,我表示理解,叫他们来上海啊,你看,我去年刚买的房,虽然小了一点,但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 洪翔道:“才六十平方,你不觉得挤吗,总共才一室一厅,我爸妈来了你叫他们睡客厅?老家的房子多好啊,三室一厅。” 说起老家的房子,海燕就来气。 济南的房子是海燕大学毕业工作第二年买下的。 那一年,上海的房价已经有些高了,她刚工作两年,只攥了十万块钱,自己娘家是一分钱拿不出的。原本想着叫公婆资助一些,让她在上海买一个小户型,结果,公婆不同意,说在老家买他们才资助。 贺洪翔也在一旁天花乱坠地给她洗脑,说上海房价的泡沫太大,而他老家济南一点泡沫也没有,上海的房价已经到了最高点,接下来就只能往下走了,而他老家的房价才刚起点,还会有大幅的上涨空间,俨然成了那些房产专家,把她忽悠成功,在老家买了房。 结果这几年呢,她付了首付,每个月按时还房贷,上海五年前六十万的房现在涨到两百万了,而他老家,五年前二十万买的房现在才涨到六十万,他老家房价的涨幅只是上海涨幅的一个零头。 涨得慢也无所谓,最重要是自己还没有住上,等于是给乡下的公婆买套房,老头老太太常年住着。 无奈之下,等到儿子四岁的时候,蒋海燕再也受不了,只好又在上海偏远的郊区买了一套六十平的房子,首付六十万,贷了一百多万,虽然有些偏远,每天挤公交挤地铁的上班。但终于有了一个家了,有了房就好像在上海扎下了根,再也不是漂着的状态了。代价就是她每天上班下班都要挤二个小时的地铁,今年买车了,总算不用挤地铁了,可开车碰上堵车也很辛苦,结果就是她现在得了路怒症,一开车就不停地往外冒“草泥马,你妹,sb”之类的脏话。 如今她在上海安了家,按部就班的还上房贷了,她公婆居然要她回去安家?可笑! 蒋海燕温和地道:“洪翔,你爸妈毕竟是你爸妈,他们想和你一起过日子,你叫他们来上海和我们住一块,我当自己爸妈供着,但是叫我回你们那老家安家,我不能同意。” 贺洪翔皱起眉头,还在试图说服她:“老婆,风景到哪都是风景,生活在哪里过都是生活。” 蒋海燕道:“这我可不认同,风景在远处是风景,在近处,那是生活。”她想起她的济南婆家,著名的泉城,那环境自然是好,“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门前六七树,八九十支花”啊,简直是现代的桃花源。可如果回去,那好的环境,就再也不是风景,而是赤裸裸地让人绝望的生活。好不容易奋斗到上海来了,如果回去,自己的儿子又要从苦地方奋斗到上海来?自己走过的苦路,何必让儿子再走一回。 第十四章 不同的选择 (十四) 贺洪翔不同意了,把儿子叫过来:“奔奔,你喜欢在上海生活,还是回爷爷奶奶家生活?”奔奔立马回答:“爷爷奶奶家!”还自作聪明地问:“爸爸,我们是不是要回爷爷奶奶家去啦?”贺洪翔笑着说:“有这个打算。”奔奔蹦蹦跳跳地欢呼着:“哦,太好啦,回爷爷奶奶家啦,回爷爷奶奶家啦。”快乐得就像过年。 蒋海燕原本控制着情绪,被儿子火上浇油地这么一闹,如今就彻底恼了,没人理解她的愤怒情绪在她胸口形成一个冰冷的汽泡,在她的身体上膨胀起来,而且越胀越大,很快就要爆破了。 她像按着一个即将爆炸的高压锅按捺住自己的火气,对儿子和颜悦气地说道:“奔奔,你去自己房间玩吧,妈妈和爸爸有话要说。”奔奔不肯,像绞股糖似的扭着小身体,蒋海燕黑了脸,奔奔说:“妈妈,你像包公了,展昭问大人什么时候动手,包大人说看我脸色行事,展昭说大人你的意思是天黑才动手吗,哈哈,妈妈,好笑吗?”贺洪翔哈哈地笑得很大声,蒋海燕没有笑,依旧黑着脸,奔奔最怕妈妈,只好一溜烟地回自己房间了。 海燕看着自己的儿子飞快地进房间,关上房门,她的火气也越来越按压不住了,贺洪翔不知道真相,还在那得意说道:“看,儿子多想回老家啊。” 海燕再也受不了,转过身,劈头盖脸对他就是一通骂:“儿子那是不懂事!他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啊。我们回老家安家,就是把儿子人生的起点拉低了一个档次,就和那些乡下的农民工一样!” 贺洪翔嗫嚅着:“我妈说了,我们回去,她托关系给我们在城里找工作。” 蒋海燕眼里浮起一抹嘲笑:“对于上海来说,济南不也是乡下吗?如果我们回老家安家,奔奔就要像我小时候一样,从最底层奋斗起,要花费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能奋斗到上海来,有份工作,买个房子安个家,你忍心让他重复我们的老路?” 贺洪翔不同意:“你太偏执了,好吧,就说我们不回去,儿子的起点在上海,人的本性都是要过更好的生活了,他从小生活在上海,肯定觉得上海不好,长大了,他也想奋斗到其它地方去,国内还有什么地方比上海好的,没有,那只能出国了。出国有什么好,黄种人在国外地位都不如黑人!” 蒋海燕愤怒到无语状态,感觉她不是对自家老公在说话,是对一个老外在讲中文,是对夏虫语冰,夫妻间的不理解就像一扇沉重的铅门压在她的胸口,她道:“我不和你吵,总之,我不回去!”然后一阵风似地进了儿子房间,“砰”地一声,重重把房门关上了。 贺洪翔瞪视着那紧闭的房门,只感觉那不是儿子的房门,而是蒋海燕的心门,她的心门已经对他关闭了,不是从今天开始关的,应该是从儿子出生后,她好像就不一样了。 他愤怒无奈地自语着:“变了,变了,变得不可理喻!” 刚恋爱的时候,他第一次带她回自己家,海燕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他怀里,望着济南城护城河的泉水,那河边的垂柳,她幸福地感叹道:“洪翔,这里多美啊,我们也学陶渊明,在这里隐居吧,不回上海了。” 在老家买房的时候,她小女人一般笑看着他,对他柔情似水的顺从说道:“都听你的,你说在哪买,就在哪吧。” 在上海没有买房的时候,他们一起看着熟睡的儿子,她枕在他的臂弯里,小绵羊似的温柔说道:“老公,我们回济南吧,老家有房,有你爸妈,在上海有什么呢,大上海有什么好呢?” 可是后来,自从她当上医院的中层,在上海买了房,生活如芝麻开花般节节高地兴旺发达后,人却变了,像个暴发户一样,没土豪的命,却一副土豪的做派,才有了上海户口几年啊,就像一个在上海住了几十年的土著一样,认为除了上海哪都是乡下,牙尖嘴利地表示看不起乡下人,动不动就跟他说儿子的人生起点。 有时候,贺洪翔都恨不得对蒋海燕大骂一声:“儿子的人生起点关你屁事啊,他才多大啊?!” 可是他也知道,就算他大骂,她也不会变回到从前那千依百顺,唯他马首是瞻的蒋海燕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不再信任他,依赖他了,她变成了一个女强人,女汉子,独挡一面,执着,偏见。 而他呢,一直没有变,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贺洪翔不是凤凰男,他出生在山东济南,他父母都是政府的公务员,两个老人现在退休工资每个人都是五千多,而且每年都在加工资,现在说什么企事业退休工资并轨,就是针对他父母这样的人。 贺洪翔总是喜滋滋地对海燕说:“老婆,你别在医院干了,去考公务员吧,你看公务员多好啊,我爸妈又加工资了。” 海燕总是以一种局观人看得特别冷静的语气说道:“你爸妈又加工资了,不是公务员这个工作好,而是我们80后人数无比庞大,是我们缴纳的社保养着你爸妈还有像你爸妈那样老人的老,而等我们老了,90后,两千后,是没法养我们老的。” 贺洪翔不同意海燕的说法,但是他自己也不去考公务员,不是他不懂得公务员的好,他太懂了,但是他从小的性格比较文艺,他讨厌公务员那种衙门八股式的工作。 他因为家里条件从小不错,从来没吃过苦,导致的结果就是他成了一个文艺青年,从小就比较艺术范,考大学的时候,就报考了电影学院。电影学院是什么地方啊,那是全国所有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玩风花雪月的地方啊。 大学毕业后,他追寻自己的梦想,成了一名导演。而且觉得要一心一意地追求梦想,所以除了拍戏,其它兼职都不去干,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一年到头,除了两三个月在外拍戏,其它时间他都在家里。 他还经常以未来的李安自诩,认为“烧得十年饭,肯定能拿奥斯卡。” 在巨大的社会压力面前,他没有改变自己文艺青年的性格,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理想,现在,在他朋友的眼里,已经成功转型成一个文艺二逼青年了。 比如他的哥们陈展鹏却是一个比较和光同尘的人,学的是知名大学的法学专业,毕业就考律师证,先在其它事务所打工,积累经验,然后时机成熟,就自己开事务所,现在成了名声在外的大律师了。 有次两个人喝酒,展鹏说他的梦想是当一个作家,但是知道写文章养不活自己,所以高考填报志愿是他报的是法学专业,放弃了中文系,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所以最后他成功了。 这就是坚持梦想和不坚持梦想的区别,坚持梦想的成了筷子兄弟唱的《老男孩》,比如贺洪翔。不坚持梦想的比如陈展鹏成了土豪。应该也是现在社会,大部分80后的真实写照吧。 而夫妻之间,最好是同时进步,再不济,同时原地踏步也是好的,最怕的就是一个进步了,一个退步了。因为往往事业上有距离了,观念上的差异就像白天之后必然会有黑夜一般,随之而来。 在贺洪翔的心里,在上海大都市安家也没给他带来多少自信爆棚的感觉,他有戏拍的时候,不是在北京就是在横店那种影视基地,总之是要出差的,回到哪里安家,也是出差,就像落在水面的叶子,到处漂着,不是京漂,就是横漂,所以没有区别。 第二个观点,他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作父母的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你什么都替他奋斗好了,他的人生要干什么,就混吃等死吗?你什么都替他奋斗好了,他还有什么做人的乐趣。 可是他亲爱的老婆大人,怎么看不懂呢。还说什么人生的起点不一样。人生的起点哪不一样,都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不但起点一样,终点也一样好不好,总之都要死的! 第十五章 缓兵之计 (十五) 贺洪翔就感叹,现在的蒋海燕怎么变成了这样,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他都无法相信,当时如果蒋海燕是这个模样,他肯定不会爱上她的。这女人生了孩子当了妈,就好像推宫换血,重新再造一样,真可怕啊。 两个人的冷漠僵持到晚上给儿子洗澡时有了缓和。 奔奔现在五岁了,可临睡前总不喜欢洗澡,千方百计地抗拒着,平时都是两个大人齐心合力才能让他顺利洗个澡。今天,海燕和洪翔在赌气,因此只好自己一个人给儿子洗了。 好不容易放好水,哄着他把衣服脱光了,奔奔还光着屁股拿着两个小汽车,嘴里念叨着:“妈妈,快看,我的烽火轮!”海燕嘴里唔唔地应着,快速地抱着他放进了水里。 洗完手脚,轮到给奔奔洗头的时候,刚打上洗发水,他就嚎啕大哭着,双手抹着眼睛,挣扎着站起来要从浴池里出来。海燕就慌了,双手沾着泡沫要阻止儿子,嘴里急道:“奔奔,是不是眼睛里进了洗发水啊,你不要急,妈妈马上给你擦擦。” 奔奔才不听她的,抬脚就往外面跑,海燕抱住湿湿的儿子,奔奔在她的怀抱里像条滑溜溜的大鱼,浴室的地板上都是水和泡沫,莲蓬头还在“哧哧”地往外喷着水,可是她顾不得了。 正手足无措时,贺洪翔听到儿子的哭声跑了进来,一边哄着儿子一边把他从海燕怀中抱起来,哄着他道:“儿子,来,我们来玩倒立,一二。”很快地就把儿子倒提起来,头朝下,一只手提着奔奔的两只脚,一只手托着他的头,示意海燕快点给儿子的头冲水。海燕手忙脚乱地用莲蓬头冲洗起来,奔奔大概是觉得倒立很好玩,还在那里眉花眼笑着。 蒋海燕就感概,还是有个男人好啊,一个女人,你再强,能把将近四十斤的小孩这样倒提着吗? 这样一想着,就觉得自己刚才太冲动了,他们毕竟结婚十年,相爱走过来的,如今孩子都五岁了,既使她不想回他老家,也可以委婉点,打打太极,搞搞迂回,玩玩拖延战术,何必直接拒绝,导致争吵呢。 给奔奔洗完澡,放他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睡觉后,海燕缓和了语气对洪翔说道:“老公,刚才是我不对,对不起。” 洪翔倒是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他也温和说道:“我也不该和你吵,这些年,你辛苦了。” 海燕微笑道:“爸妈年纪大了,要我们回老家安家的事,我表示理解,但是你知道我检验科的,在你老家那个小城可能工作不好找。” 洪翔抬起头来,眼神亮了:“你是说,如果工作好找,你就肯回去了?” 海燕内心有些羞愧,她从来没有打算回他老家,但是如今用对待陌生人的方式,委婉地找着各种拒绝的理由,来敷衍老公,她总觉得,好像不太对。 洪翔眼睛亮晶晶的,又来追问了,她只得嗯嗯两声,说道:“你妈要是来电话问你了,你就这样说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想起她那自以为在老家能一手遮天的婆婆,心想着看她怎么办,检验科在大上海都不怎么好找工作呢。 洪翔高兴了,望着海燕的眼睛都是深情,他说道:“行,我马上给我妈打电话。” 海燕笑了笑,说道:“估计你妈很快就会打电话过来了。” 果然,海燕的话刚说完,仿佛为了证明她说的是对的一般,洪翔的电话就很应景地响了起来,她笑了笑,洪翔看了看她,接通了电话,果然是他妈打来的。 他妈大声问道:“怎么样,儿子,海燕愿意回老家吗?”婆婆的声音很大,海燕都能听到。 海燕心想到,她婆婆哪里来的优越感呢,好像她是一个指挥家,指挥棒往哪一指,她的儿子儿媳孙子就得跟着往哪奔。 这些年,蒋海燕回想起小时候的生活,再对比现在的生活,就感觉自己是从牢里放出来的,重获自由,终于知道生活的美好,如今要她回他老家安家,那不等于是逼她回去坐牢吗? 洪翔心情不错,笑道:“妈,海燕说她愿意考虑一下。” 他妈就说道:“唉呀,考虑什么啊,马上回来,上海哪有济南好啊。” 洪翔就只好笑笑,试着提出海燕的建议:“妈,你和爸能不能考虑一下到上海来啊,你和爸想我们了,来上海,我们也可以天天住在一块啊。” 他妈立马否认了:“来上海?不来!我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怕水土不服,再说了,在上海没一个亲戚朋友,在济南到处是我们的亲戚朋友,热闹,不来上海,不行,坚决不行!” 洪翔说:“妈,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们,和爸商量一下。” 他妈立马道:“没什么好商量的!让你们回来安家,就是我和你爸商量的结果!” 声音大了,语气很坚决,简直是掷地做金石声。 洪翔家是他妈当家当了一辈子,老太太就像蒋海燕一样强势。 洪翔看了看海燕,海燕没有看他,心里却有些不满,想着她婆婆真强势啊,幸好这些年没住在一起,如果住在一起,估计早就吵翻天了,两个强势的女人在一起,就好像一个山头有两只恶虎。 洪翔只好对着电话说道:“妈,这样啊,我们对你们的想法表示理解,但是海燕的工作回了老家不好找啊,她现在在上海是检验科的主任,医院的中层领导,技术骨干,回老家能找到这样好的工作吗,妈,我和你说实话吧,这些年,这个家可指着你儿媳妇呢,你儿子不行,一年难得在外面拍一两个月戏,指着我,全家可得喝西北风啊。” 海燕听到这里,看了一眼洪翔,眼神就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在他妈面前,他事事以她为骄傲,她还是感动的,平淡的话语里,虽然不是对她讲的,也听得出爱意来。 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明白自己刚才只是虚情假意的应付老公,就更觉得羞愧了。可是说出去的话也是泼出的水推倒的墙,收不回了。 洪翔道:“行,那你们先张罗着吧,妈,我还有事,就先挂电话了。” 他妈还在电话里说道:“我已经开始重新买家电了,以前我们用的老家电怕你们不喜欢,我重新买。” 洪翔说着“好,好”,挂了电话,海燕问他妈怎么说,洪翔笑道:“我妈说,工作她试着和我爸帮你找找,家里都在买新家电了。” 海燕便哦了一声,想到那你们就先忙着吧,在现实面前碰了壁,就知道生活不是那么随心所欲的。 第十六章 同学聚会 (十六) 海燕的大学同学打算这个周末开同学聚会。 对于同学聚会,前几年,在上海一无所有的时候,海燕是从来不去的。可是自从她混上中产以后:在老家有一套房,在上海有一套房,有一辆十多万买的尼桑萧克suv,在医院是中层——这一点,白富美简伊娜也比不上她呢,她就很喜欢参加同学会了。她不是同学里混得好的,但作为一个女人,她算混得很不错的! 所以在同学群里听说要开同学会,海燕就兴兴头头地准备了。打电话问伊娜去不去,伊娜说:“没夜班我就去吧。”海燕还在劝:“去吧,不去参加同学聚会,回家等你老公电话吗。” 伊娜想着她才不等他电话呢,便也同意了, 海燕给伊娜打完电话,又给大学同学兼好友棉棉去了电话,阮棉棉很简单利落的两个字:“不去!”就像你去某家拜访,主人看到你立马“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关上。 海燕一愣,问道:“为什么不去啊,你当时生完孩子辞职在家,我就劝过你,现在还天天宅在家里当主妇?我看你都要与社会脱节了,快出来参加聚会,呼吸新鲜空气。”阮棉棉还是简单的两个字:“不去。”然后很快地挂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电话被掐断的声音,海燕更意外了。刚才棉棉的声音有些异样,最后好像带了哭腔,而且在大学里一向温柔如棉花糖的她,如此粗鲁挂电话的行为从来都是没有的。 阮棉棉,所有看到她的人,听到她有这样一个名字,都十分吃惊,和她相处五分钟后,立马觉得她爸妈真是人才,能够给女儿取这么一个贴切的名字。她真是像棉花糖一样的女孩啊,温柔、甜美、乖巧。 担心棉棉出了什么事情,作为大学同窗五年的好友,海燕下班后,决定去棉棉家看一下。 下班后,蒋海燕买了孩子的衣服玩具还有零食,敲棉棉家的门。她等待开门的时候,四处望了望。 这是一个廉租房性质的小区,小区环境挺一般的,那房子看上去像以前的筒子楼,而且四处都在下雨似的掉墙皮。她想着棉棉和卓远现在都有了孩子了,男人都是“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寻死路。”任卓远大学时如此优秀,她,还有简伊娜,阮棉棉都暗恋过他,特别是她蒋海燕,检验专业要男人的精液化验时,她去找任卓远借的,如果不是暗恋对象,一般的男同学她好意思去借吗? 可如今任卓远快四十,怎么混成这样了?买不起房,不会租好一点的房子吗?这样的生活环境,就像湿泠的沼泽地,对孩子的成长太不利了。 棉棉隔着房门在问:“谁呀?”海燕回答了一声。一会,棉棉就来开门了,怀里抱着一岁半的女儿任笑。 海燕立马伸出手说道:“哟,笑笑,你越来越漂亮了。”棉棉的脸上才有了笑容,海燕把手上的东西给了棉棉,自己抱过孩子,在笑笑白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走了进来。 笑笑是长得真漂亮,比那些明星宝宝还耐看,综合了棉棉和卓远两口子的优点。要知道,当时读大学时,棉棉是他们医学院的校花,卓远是他们建筑大学的校草,分别属于“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男孩”,是各自学校的女神和男神。 棉棉请海燕坐,给她倒了一杯水,对她说道:“你也太客气了,来就来吧,还买东西。”海燕笑道:“是给笑笑买的,我就是还想要个女儿呢。”笑笑已经自己会走会跑了,看到了海燕给她买的新玩具,立马要下地去玩了。海燕只好放下孩子,让她自个玩去了,无聊地坐在那里,才有时间打量棉棉的家。 所谓的家,四十平米左右,有一个阳台,棉棉在那里打扫得很干净,铺了一床席子,上面散放着一些玩具,估计平时是让笑笑玩的地方。除了阳台就是房间,靠北墙的位置放着一张床,床边放着一张桌子,上面盖着一块褪色的塑料花布。 那样的桌子,作为贫苦大众出身的海燕太了解了,旧货市场二十块钱就能买来的三合板拼的简易桌。桌子旁边放着一个大衣柜,也是那种老旧过时的,柜子顶上放满了同一个色系的杂物袋,码了好几层,码得山一样高。 那些杂物袋透露出两个信息:一个是家太小,很多东西只好以这种方式收起来,第二个是女主人挺爱美的,不然杂物袋不会买统一的颜色?柜子过来就是海燕坐的地方,邻近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电脑和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视机。这年头,连液晶电视都只要一千多块就能买到的时候,还能看到台式电视机,海燕就像看到外星怪物一样,吃惊极了。 她处在极度的震惊中,棉棉家她来过,可是每次来了,如果打量一下她的家,总还是会猛地吃一惊。也许是她觉得,那个大学时所有女生都羡慕的白富美不可能过这种生活,可是现实真是一把杀猪刀,太残酷了! 棉棉冷冷的声音传来:“那个老衣柜和电视机是房东给的,电视机我们基本也不用,只是个摆设,窗帘是我自己在批发市场扯布做的,做的很难看。” 海燕才注意到西边的墙上还挂着窗帘,那布料薄薄的像张白纸,透光,边角下还散落着许多须须,确实难看,难看是因为它廉价,在如此功利的时代,几乎样样东西都是一分钱一分货,再也没有物美价廉的东西了。 海燕没有吭声,想着是自己刚才无意间流露的吃惊让棉棉不高兴了,可是是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讶啊。 海燕的表情刺伤了棉棉,她的内心就好像被野兽咬了一口,可是为了表示一种不在乎,她还在自虐式的介绍:“左边还有个洗手间,挨着洗手间还有个小厨房,所有的房间都是朝北的,一年到头看不到阳光,这里条件是很不好,可是房租便宜啊,在上海,一个月只要一千五百块钱,我已经很满意了,只求房东不要涨房租,不要赶我们走。” 海燕仍旧沉默着,棉棉现在像个竖起全身刺的刺猬,她觉得难堪,害怕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会伤害到她,棉棉继续说道:“你来是劝我参加同学会的吧,这就是我不参加同学会的原因,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如果我去了,要是有个男的追我,我都无法保证会不会和任卓远离婚!” 海燕被她的话震地抬起头来,看着棉棉,她想起大学的棉棉和卓远,那时候棉棉像向日葵看着太阳般看着卓远,对他充满了崇拜,可如今—— 第十七章 被生活改变 (十七) 棉棉脸上有一抹苍凉的笑,那笑就像年迈的女人历经世事沧桑的笑容。这时候,笑笑抱着一个洋娃娃跑来,棉棉脸上那苍凉的笑立马没了,换面具一般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把女儿抱起来,疼爱地放在膝上,笑笑指着洋娃娃,高兴道:“妈妈,娃娃!” 棉棉用热情的声音回应着:“是啊,好漂亮的洋娃娃啊。” 海燕只好说道:“棉棉,生活会越过越好的,你不要埋怨卓远,他总比我那口子好吧,我们家那位,都快四十的人了,还一年到头当他的文艺二逼青年,卓远至少每天都在脚踏实地的工作。” 棉棉没有吭声。 海燕说:“你看我,之前那几年,一个女人撑着一个家也这样过来了,你要相信,你们也会越过越好的,再说,日子过成这样,你孩子都有了,可以给你爸妈打一个电话啊,你爸妈现在年纪大了,又只有你一个独生女,他们肯定很想你。” 棉棉听到这里身子抖了抖,她脸白如纸,很快低下了头。 海燕又道:“你不知道吧,就在昨天,我公婆给我们打电话了,说他们老了,想儿子媳妇在身边给他们养老,要我们回去安家呢,所以,你爸妈肯定也很想你们回去的,你家里那么有钱,你是白富美啊,你只要回去,就不用过现在的生活了。” 棉棉一直低着头,好半天才说道:“你要在这吃晚饭吗,家里没什么菜。” 海燕知道她在下逐客令,也不好说什么了,看棉棉现在的样子,她肯定是不愿提起她娘家的事了,便只好站起来,说道:“不了,我今晚上要上夜班,先走了。” 棉棉抱着笑笑站起来,说道:“好,我送你下去。” 海燕忙说:“不用了。” 棉棉说道:“只是顺便送你,我主要是想带笑笑出门转转,晒晒太阳,老呆在这种见不到太阳的房间,医生说孩子缺钙很严重了,我出去给她补补钙。” 海燕只好说:“那行,一起走吧。” 她无比庆幸自己把车停在她的小区外面,从小区兔子一样的窜出来,飞速地坐上自己的车,她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在棉棉家和棉棉相处太压抑了。 让海燕意外的是,同学聚会的那天,她正准备开车出发,却接到棉棉的电话,要她开车来接她,她要去参加同学聚会,海燕对于棉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态度莫名其妙,可她还是去接棉棉了。 棉棉穿着一条很花的连衣裙站在小区外面等着她,这样大花的连衣裙今年很流行,淘宝上卖成了爆款,广告语是“穿上让你有初恋的感觉,亲,包邮哦” 可是如果是她蒋海燕穿上,肯定一秒变村姑。原因很简单,她本来就是村姑嘛。小时候插秧、割稻子、喂猪,各种农活可没少做,以至于她变成穷挫丑(挫是小时候营养不良,饭都吃不饱,还会有鸡蛋牛奶来让她疯狂长个吗,像现在的九零后,两千后,小学毕业就一米七,一米八,她现在三十二,总身高才一五五),蒋海燕对一切引起她回想过去的东西排斥极了。 但是这种花裙子穿在棉棉身上却很漂亮,因为她瘦,白,高,大概有一米六八,再加上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从背面侧面看,简直就是少女,正面看像少妇,毕竟生了孩子,而且这几年生活得太艰辛,眉眼里尽是疲倦和苍老,可美人老了也还是美的,去了少女时代明媚如画的美,现在多了少妇的妩媚和沉静。 海燕把车停在她面前,示意她上车的时候,棉棉还兔子似的红着眼睛,仿佛刚从家里吵完架出来。 棉棉坐上副驾,海燕一边开车一边问她:“笑笑呢,怎么不把笑笑带去,肯定有人带小孩的,都一把年纪了,同学会肯定是男人在一起聊事业,女人在一起聊老公孩子嘛。”棉棉道:“家里有人带笑笑,你呢,也没见你把奔奔带来啊。”海燕道:“我让他在家学写字呢,明年就要读小学了,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我都急死了,幼儿园两岁半就送去了,学了四年,屁都没会一个,现在的教育啊————” 棉棉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海燕偷看了一眼,棉棉的眼睛还是玛瑙般红红的,她问道:“怎么突然变主意了,是不是和卓远吵架了。” 棉棉没吭声,头一扭,脸朝着车窗外,刻意回避海燕的眼神。 海燕知道她不想说,有意让她开心,便说道;“你这女人,逆生长啊,身上这条裙子可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穿在你身上很漂亮,要是我穿了,立马城乡结合部。” 棉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点不自信地道:“是吗,我在淘宝九十九块钱买的。” 海燕道:“你是大美女嘛,身上披块抹布也好看。” 棉棉却道:“你错了,一分钱一分货,从笑笑身上就能看出来,有时候你和伊娜给她送的衣服都是品牌的,穿在身上和我给她买的十几块一件的淘宝货就是不一样。” 棉棉不领情的回答,让两个人又难堪了,海燕只好沉默。 同学聚会在一家五星大酒店举行,无非就是聚在一起吃个饭。大概来了二十多个人,大部分都是留在上海工作的同学,去外地工作的基本没来,来不了嘛。 简伊娜和蒋海燕医院的院长也来了,是她们的校友,比她们高了几届。两个人都觉得奇怪,私下里说道平时在医院工作,院长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开同学会倒是有时间。 简伊娜开的是红色的雷克萨斯,其它同学有开宝马的,有开奔驰的,比如她们的院长,还有个男同学开了一辆福特猛禽的皮卡来,无比得瑟地跟大家说这一辆只是买来玩玩的,家里还放着玛沙拉蒂的小轿车,保时捷的suv呢。海燕就羡慕忌妒恨兼暴发富地想着七八十万买辆皮卡玩,真是脑子进水了,要是她有这个钱,保证买宝马x5啊,多拉风多有面子啊。 没办法,她就是想炫富一把,要不然有钱了都没人知道,锦衣夜行,多没意思啊,比如她买这个尼桑萧克,就是因为没钱,又爱面子,十几万能买这么大一辆suv,不懂车的人还以为值好几十万哩,刚买上车就开回老家了,在乡下大哥大姐的奉承眼光里,海燕真是嗨翻了。 当然,在她的大学同里,她的萧克只算得上标配,不过还有几个同学是开电驴,打出租车来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们已经大学毕业八年了。彼此的变化都很大,首先是外貌上的,很多男同学三十刚到,就已经谢顶了。有的是少数的头发拼命往前梳,但欲盖弥彰,有的是索性来个大光明,初一看,以为是前卫,仔细看,发根很少,还有一部分,头发枯黄发油,在头顶上就像那秋天的树叶,好像风一吹,随时都会掉落。 第十八章 当年的校花 (十八) 蒋海燕笑着说:“你看你们这些男人,也不知道保养,时光真是一把杀猪刀啊——”一个男同学立马接嘴道:“是啊,黑了木耳,软了香蕉。”大家一阵淫荡的笑声。 海燕也三十出头了,什么没经过,立马瞪大眼故意装吃惊地说道:“不至于吧,这么早就软了?”其它男同学立马指着接腔的男同学说道:“是他,不代表我们。”那个男同学说道:“好吧,是我软,看到老婆就是软了,要是看到棉棉——” 棉棉立马红着脸低下头去,这个男同学曾经暗恋棉棉四年,后来表白也被否了,如今肯定是贼心不死。 大家的目光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般全部落在棉棉身上,赞叹声也不绝如耳。“棉棉,你逆生长,不会老啊。”“棉棉,你还是大学时那样,不但是样子,怎么气质也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纯啊。”院长也看着棉棉道:“棉棉,我今天要告诉你一句话,就三个字,它在我心里隐藏了将近十年了——” 大家一片起哄声,院长的神情却不像开玩笑,大家的起哄声更大,棉棉才红着脸出声道:“大家不要开我玩笑了,我也——”她说到这里,停了停,然后努力笑笑道,“变化很大。” 简伊娜和海燕互相看看,心里一致在默想,院长只是他们的校长,不是同学,跑来参加他们的同学会,凑什么热闹,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大家都在笑,简伊娜和海燕就看着棉棉,看到她努力笑着,可是眼神里的疲倦烦恼,就像藏在水底的水草,在清澈的水波下纠缠着,有如一堆乱麻。 大家才把话题从棉棉身上移开,果然如海燕所说,男的谈事业,女的谈老公孩子。一谈不得了,才发现有的男同学都已经是医院院长,有的直接丢了本行,当医药公司老板了,身家都上千万。来的二十多个同学里,有近半数都离婚了,原来离婚率这么高,不是吹出来的,是活生生的事实呢。离婚的同学,男的好找,纷纷找的是90后,有钱的都能找到00后吧。女的也有再婚的,也有还单着的。 散场的时候,大家一起走出酒店,简伊娜和海燕所在医院的院长和几个男同学走到棉棉身边,和她搭着话:“棉棉,老公送你过来的吗?”棉棉低声:“没有,他有事,我坐蒋海燕的车过来的。”“那我送你回去,我新买的宝马,你坐坐,我不是一定要买高级车,我没那么暴发,就是开高级车特别安心,因为它安全!” 院长凑上去说道:“棉棉,你坐我的车吧,他那是新车,还没过磨合期呢,安不安全谁知道啊,我的奔驰可是开了十几年的,那是真安全!” 前面那个男同学不服气了;“奔驰也分很多种好不好,说不定是奔驰smart。”“放屁,车在那里,是奔驰s6oo。”“哦,我的可是宝马x6,不比你的差啊。”“那当然差了,买宝马的都是暴发户,买奔驰s系列的,那是发财很多年,低调的贵族。”“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到你这就贵族了?”两个男人眼看就要掐起来了,棉棉叫了声:“伊娜——” 正和海燕在前边走着的简伊娜回过头来,棉棉说道:“我坐你的车回去。”伊娜说道:“好啊。”站在那里等着棉棉,棉棉快步走了过去,两个男同学原本争得像两只扇着翅膀的公鸡,如今美人走了,也只好休战,院长看到既是自己下属也是自己学妹的简伊娜,有几分不好意思。 简伊娜也很漂亮,和棉棉可以说不相伯仲,可是从大学开始,她就是一个冷美人,和男同学总是保持着距离,再加上家世不错,所以男同学不敢轻易靠近她,现在更是当了外科大夫多年,女强人的气质更加明显,再加上老公越来越有钱,男同学就更不敢靠近了。 只有阮棉棉,还是大学时那么小鸟依人,棉花糖般棉软温柔,所以在这次聚会中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简伊娜开车送棉棉回去的路上,棉棉就一直扭头看着窗外,伊娜看了她的背影几次,那背影也似负了巨石,心事重重的,好像聚会上男同学的恭违并没有让她快乐多少。 她便出声了:“棉棉,你现在也还是他们心目中的女神啊。”棉棉声音很轻飘:“是吗,还女神?我都沦落成了女吊丝了。” 伊娜一愣,想着富家千金的棉棉怎么也用这种网络粗俗字眼形容自己?记得蒋海燕曾经说过:“女吊丝,我觉是这个词红得莫名其妙,吊丝那是jb毛,女人连jb都没有,称什么女吊丝。” 可是伊娜却是说不出粗口的女人,她说道:“怎么会呢,这些年,你都没怎么变。” 棉棉扭过头来,伊娜才发现她眉头紧蹙,面色苍白,棉棉努力笑着道:“是吗,就算是真的,那也只是外表上,我的心已经和六七十岁的人差不多老了。” 她顿了顿,看到简伊娜关心的眼神,心里有些感动,知道她先前说的那些话是想逗她开心,便笑道:“伊娜,你真好,我不是说海燕不好,她也很好,但是她,唉,总之,我和她相处,她经常让我有对比感,这样我的心里就很难受,不像你,和你相处,总是那么舒服。” 伊娜知道她的意思,笑道:“海燕人也很好,只是她前几年日子过得很辛苦,现在好点了,难免有些张扬。” 棉棉却突然说道:“我婆婆来了,我不想回家。” 第十九章 又是养老 (十九) 伊娜脚下正踩着的油门松了,原本在车流中急驰的车子好像进了港口的船,速度慢了下来,她问道:“你婆婆来了?你们那个家一家三口住挺好,她来了,能住得下吗?” 棉棉低下头:“我也这样问任卓远——她是来上海看病的,前些年她得了乳腺癌,做了手术化疗买药,花的都是我们的钱,现在癌症转移,成了甲状腺癌,来上海做手术的,她说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身体不好了,就算手术成功,回乡下也干不了农活,以后就靠我们养老了。” “养老?”伊娜想起自己的婆婆,情不自禁地说道,“我们好像都碰到这样的问题了,我婆婆也拎着行李包搬到我爸妈家来了,难道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到了既有养老又要养小的年纪了吗?” 棉棉说道:“你婆婆来了,你烦恼什么。陈展鹏有的是钱,花钱请个保姆不就行了。” 伊娜道:“没那么简单,老小老小,有时候啊,老人就像个小孩,你简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棉棉道:“这世上有钱好办事,伊娜,我今天在想,我当年不顾一切,嫁给卓远是不是错了,他就是个穷二代,连凤凰男都不是,有凤凰男才月入四千的吗?名牌大学法学研究生毕业,你家陈展鹏是全国知名的大律师,他却安心给一个小公司当法律顾问,他就是个草鸡男!” 伊娜安慰她道:“卓远虽然来自农村,但肯定是潜力股,他心地好,人老实,你苦几年,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生活要像甘蔗,先苦后甜才好。” 棉棉却道:“伊娜,你没在我现在的位置,你是不会明白的。” 简伊娜便不好再说什么,刚好棉棉的家也快到了,便停了车,让棉棉下车了,棉棉苦笑道:“家里简陋,又人多事多,就不请你上去坐了,伊娜,谢谢你送我回来。” 简伊娜笑道:“不用客气,我还要回医院上夜班,改天再来看你。” 棉棉点点头,伊娜便把车调了头开回去了,棉棉站在原地看了看,才转身往小区里走。 她离家越近,步子越懒,简直一步挪一步,想着要即将面对的婆婆,那好像不是婆婆,而是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年,她一直苦苦支撑着,如今婆婆来了,眼看就要崩溃了。原本参加同学聚会,是想出去透口气的,结果和那些混得好的同学一对比,心情更沉重。 可是隐隐地听到女儿笑笑的哭声,她的脚步便又加快了,立马就为自己参加同学聚会的行为自责起来,丢下女儿给卓远和婆婆,自己跑去参加同学聚会,这还像个当妈的样子吗? 她快步走进家门,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任卓远在他们床的附近组装了一张折叠钢丝床,别的当律师的忙成狗,任卓远却天天朝九晚五的准点上下班,闲得无事可干。 婆婆坐在一旁搂着笑笑,身体虚弱,一脸病态,喉咙处肿起两个疙瘩,看着十分吓人。再加上笑笑从来没有被奶奶抱过,一直扭着身子在哭着,一岁半的孩子已经有一些力气了,老人吃力地抱着,笑笑随时都好像会从她手上掉下去。 棉棉快步过去,从婆婆手里抢过孩子,笑笑看到妈妈,才慢慢止了哭声,抽噎着叫着“妈,妈”,声音都哑了,肯定是哭了很久。 棉棉原本凝重的内心就好像又下了一层霜冻,她给女儿取名叫笑笑,就是想着让她在成年之前,天天幸福快乐,能时时微笑。她在身边的时候,女儿的哭闹从来没有超过一分钟,怎么她在家带孩子过了暗无天日的一年半以后,她因为受不了压力,出去散散心,他们就让孩子把嗓子哭哑了。 她一张脸硬得像个山核桃,冲着婆婆:“笑笑哭了很久吧。” 婆婆讪讪地:“我一直在哄,可越哄她越哭。咳咳——”然后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棉棉有些讥讽:“您从来没抱过她,她当然会哭了。” 婆婆的脸色不好看,像梅雨季节长了霉的衣服表层,她不吭声了。 任卓远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从安好的床上站直身子,对她恼道:“我妈身体不好!你心疼孩子,你就不应该丢下她,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同学聚会不能穿越回青春时代的,那是用来悼念青春的,跟参加葬礼差不多,有意思吗?” 棉棉的脸就更沉了,像山核桃扔到了冰水里,不但硬,还心冷。 她不想当着婆婆的面和任卓远吵架,她唱着儿歌哄着女儿,笑笑大概是哭得太累了,一会,就在她怀里睡过去了。她停止哼歌,继续扭着身子哄着女儿,因为眼睛无处安放,所以只能无奈地瞪视着这间房子,这屋里的人,这是自己的家啊。 房间里那个弯着腰驮着背在收拾整理的男人是她老公,坐在角落里的是她没有医保社保的农村婆婆。 没有医保,在治病上的花费就是一个无底洞,不停地填钱进去也看不到底。之前,婆婆在老家看病,他们每月寄钱回家,现在,他们已经花光了积蓄,全家只剩下四千块钱的存款了,任卓远正在发愁去哪借钱给他妈看病,老太太却自己从老家跑来了。现在癌症转移,接下来挂号,请专家看诊,手术、放疗、化疗都需要大笔的钱。 阮棉棉不知道任卓远怎么想的,她只觉得大学毕业8年了,她在这种生活里快疯了,如果不是因为女儿,她可能都坚持不到今天。 任卓远扫了地,把垃圾扔出去,回来后扎手扎脚地站在那里,对瞪视着一个方向发呆的老婆说道:“孩子睡了,送她到床上去吧。” 棉棉听话地把孩子放在床上,细心地给她盖好被子,转过身对任卓远低声说道:“卓远,我有话对你说,你出来一下。” 她不等他回答,就低着头走出去了。卓远愣了愣,回头对老人说了声:“妈,我出去一下。”老太太大概感觉到了儿媳妇的不高兴,长叹了口气,说声:“去吧。”任卓远便出去了。 夫妻俩一前一后的地往前走着,棉棉担心女儿醒了没看到她,又会哭起来,便走到楼梯口那里就停下来了,卓远也跟着她站定脚步,棉棉低声说道:“卓远,你说怎么办?” 任卓远知道她的意思,沙声道:“老婆,我知道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可是我也没办法啊,她是我妈,她为了养大我,吃了一辈子苦,她现在生病了,我不能不管。” 棉棉声音有些大了,虽然拼命压抑着,嗓子也还是粗的:“我没有叫你不管!为了给你妈治病,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我说过什么没有?” 卓远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她既然来了,要和我们一块过,我就不能让她走。上海的医疗是最好的,甲状腺癌只要手术就可以治愈,我会努力赚钱,把日子过好的!” 他说完,也不等棉棉回答,转身就大步走了,低着头,背影显得沉重又坚定。 棉棉倒是有些呆,然后就是愤怒,伤心,失望等种种情绪如潮水般淹来。日子真的能过好吗?陈展鹏北京大学法学研究生毕业,奋斗多年,已经是圈内知名的大律师,有自己的事务所,年入几百万,员工几十个,数不清的客户和案源,家里有豪车别墅,任卓远呢,也是上海985大学法学研究生毕业,毕业一年就拿到律师执照,奋斗多年,当律师一年赚不了几万,说不想当律师了,进了一家小公司当法律顾问,每个月拿着几千块的工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差不多的高起点,为什么人生的轨迹如此天上地下? 人到中年,任卓远还有机会吗?他们一家已经苦了这么多年了!听人说律师这一行不好混,混成功了是何以琛,混不成功就是《爱情公寓》的张伟,陈展鹏就是何以琛,任卓远就是那个可怜的张伟,比张伟还不如呢,张伟至少年轻有希望,任卓远呢,已经人到中年,在上海没车没房没前途,母亲还癌症转移,需要大笔钱治病! 她想着她女儿长大后,一定不能让女儿像她当年那么傻,原以为不世俗不现实地爱上一个男人,老天会嘉奖她的,结果却是对她的幼稚狠狠惩罚了一把。 不想离婚,因为她还爱着任卓远,曾经疯狂的爱恋经过生活的折磨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毕竟还在的。 然而,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题,棉棉望着暗沉沉的楼道,它一级楼梯一级楼梯的往下走着,坠入无尽的黑暗,这太像她现在的生活了! 第二十章 又起风波 (二十) 简伊娜和陈展鹏僵持了一个星期。 整整一个星期,两个人像陌生人,既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陈展鹏不回家,简伊娜也不去他的律师事务所。伊娜的父母在一旁看着十分着急,明里暗里劝了无数次,叫她主动赔个不是,把陈展鹏和他妈接回家,伊娜不置可否。 直到简爱问了出来。 这一天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饭,简伊娜的身边,一个座位上坐着简爱,另一个座位空空的,那是陈展鹏的。 吃饭的过程中,大家都很沉默,好像陈展鹏走了,家里的欢声笑语也跟着走了似的。简伊娜刚吃完,简爱突然说道:“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伊娜一愣,抬头看一眼女儿,简爱看着自己,她已经早就吃完了饭,还呆在餐桌上,肯定是有话要说。 伊娜问道:“你想爸爸了?” 简爱没吭声,李淑贞道:“能不想吗,都半个月没回家。” 简建军道:“小娜,你不能这样啊,这外面花花世界,诱惑很多,展鹏又是一个成功男人,知名大律师,多少年轻的小姑娘——” 简伊娜打断她父亲的话:“爸,当着简爱的面,不要说这些。”又看着简爱,说道,“爸爸没回家,是因为爸爸忙——” 简爱却打断她的话道:“你和爸爸吵架了,那天我也在家。”一双大眼睛瞪着简伊娜,水晶似的黑白分明,将一切都看得透透的。 简伊娜有些难堪,一会才说道:“我不是和你爸吵架了,我只是说了你奶奶几句。你爸爸也没有消失,他就在公司呢。” 简爱继续问道:“那晚上怎么不回家?” 伊娜努力笑了笑,装作很轻松地说道:“他住在你奶奶家呢,他在你奶奶家长大的,回去住几天也正常。” 简爱没说话,但神情都是不相信,依然低头看着餐桌边沿,没有要走的意思。 伊娜道:“简爱,有什么事就跟妈妈说。” 简爱抬头轻轻地道:“妈,我们学校明天要开家长会,你很忙,去不了,我想要爸爸去。” 简伊娜才明白过来,从孩子上幼儿园开始,由于她这个外科大夫工作的特殊性,忙得分身无术,简爱的家长会都是陈展鹏去的,所以这次要开家长会,她仍旧希望爸爸去。 简爱对陈展鹏的肯定倒是给简伊娜敲了一个警钟,夫妻冷战,她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孩子需要健全的父爱母爱,谁也取代不了父亲,这不是恋爱时候了,她必须去把陈展鹏接回家,明天让他顺利去开家长会。 简伊娜站了起来,对简爱说道:“行,我现在就给你爸打个电话,叫他回来,你回房去做作业吧。” 简爱点点头,乖巧地回房了。 她的父母一直在一旁安静听着,这个时候,看到女儿表了态,脸上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简建军还催道:“快去啊,现在就去。” 李淑贞也应和道:“对对,我给展鹏再做两个菜,现在还早,叫他回来吃晚饭。” 简伊娜原本想在家里主动打个电话叫他回来就行的,如今看到女儿和父母这个态度,她才明白过来,虽然在平时的生活中,他一直感觉自己父母把展鹏只当女婿,可事实上,展鹏在她父母心中也是不可缺少的。这个家,太需要陈展鹏了。 这样一想着,她便决定亲自去一趟了。坚冰已经覆盖了半个月,而且的确是她用话把婆婆气走的,她想要陈展鹏回来,还是负荆请罪吧,这样一想着,便进房拿了手袋和车钥匙出门了。 简伊娜开着车往婆家走,心事重重。这半个月来,她之所以没给陈展鹏短信电话,也没有去找他,不是因为她突然对他的感情没了——他们夫妻的感情很好,很多人说,时间久了,爱情就像放置在空气中的水,总会慢慢消失,可他们没有,仍旧相处甜如蜜,即使吵架,两个人表现冷漠,也像是一个暖水瓶,外面冷里面却是滚烫的。 她对他们的感情有信心,不是分开半个月,有一些冲突就会磨损的,她之所以没和他联系见面,是因为她仍然没有找到婆婆这个养老问题的解决办法。 夫妻相处多年,彼此已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陈展鹏没有主动联系她,肯定也是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今天如果不是简爱提出明天要开家长会了,简伊娜还会这样沉默地等下去,等着陈展鹏的解决办法,可是女儿是她最珍贵的人,她需要爸爸了,那她必须出面去告诉陈展鹏。 然而,简伊娜到了婆家,却扑了一个空! 婆家的房子黑漆漆的,和邻居灯光明亮的窗户形成鲜明对比,一个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一个黑得像煤坑,明显里面没人。她还不甘心,想着他们可能睡了,走楼梯上去——婆婆的房子是市中心七十多平的老房子,当年公公当船员回来,公司给分的。虽然没电梯,现在可值钱了,一千多万哪,普通人几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钱。 简伊娜走到了门口,竖着耳朵听了听门内的动静,也是静悄悄的,她敲了敲门,没人应,更加大声地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明显里面没人。 简伊娜只好匆匆下楼,到达小区下面,打开车门坐进去,想着陈展鹏可能陪他妈去逛街去了吧,她只好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展鹏的电话。 电话响一下就接通了,陈展鹏的声音传了过来:“伊娜,对不起,对不起,这些天我忙着给我妈找房子,我原想着找好房子我就回家。”声音里充满了欣喜紧张愧疚急着解释各种情绪,就像五彩泡泡一般。 简伊娜更加奇怪了,问道:“找房子?找什么房子?你妈不是有房子吗?” 陈展鹏的声音开始更加紧张,变得支支吾吾:“这个,这个,伊娜,你给我打电话,有事吗?”陈展鹏在上海的律师圈是出了名的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可是在爱妻面前,他却像一个结巴。 简伊娜道:“你在哪?快回来,我在你妈家,扑了个空。”心中的不安如同黑夜的阴影,越来越大。 陈展鹏的声音越发紧张:“我们没有住在家里,我在我妈这,我妈住在宾馆。” 什么?!简伊娜更加迷惑,好像陷进了一个迷魂阵,她总觉得这里面透着古怪,原想发火的,可想着女儿明天的家长会要紧,只得强装温和地说道;“女儿想你了,她明天要开家长会,她希望你去。” 陈展鹏松了口气回道:“好好,我肯定去,我马上给她打个电话。” 简伊娜也松了口气,想着任务完成了,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听筒里还听到展鹏的呼吸声,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简伊娜说道:“那我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 简伊娜挂了电话,发动引擎的时候,再次抬头看了看婆家黑得如煤坑般的窗口,为什么么婆婆明明有大房子却还要住宾馆?为什么展鹏要帮他妈找房子住?上一次,因为老太太与简爱同住一个房间,严重影向了简爱的学习,在她家,又好吃懒做,说话毒舌,为人刻薄,导致她妈生病了,简伊娜才将婆婆撵出了家门,现在过去半个月了,老人居然一直住在宾馆?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简伊娜想不明白中间的原因,她摇了摇头,开着车走了。 第二天简伊娜忙到天黑才回家,刚到家,她母亲李淑贞就迎了上来,着急道:“简爱还没回来,给她班主任去电话了,说是还在开家长会。” 简伊娜心里埋怨了老师几句,又想着人家也陪着孩子家长在饿肚子,是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不好说什么,只得转过身往外面走,说道:“我去看看。” 刚走出小区,陈展鹏的现代suv就亮着车灯开了过来,找到停车位停下,伊娜走过去,陈展鹏牵着女儿的手从车上下来,陈展鹏笑道:“太可怕了,除了班主任,每个任课老师都要训家长一通,老婆,你不去参加家长会,是明智的。” 简爱笑道:“爸爸太夸张了,我可是班上第一名,你去是接受表扬的好不好。” 陈展鹏幸福地笑,对女儿自豪地道:“我宝贝真聪明,别说清华北大,以后啥常青藤大学也是探囊取物啊。” 第二十一章 夫妻分居 (二十一) 简伊娜在一旁微笑看着,想着原来在女儿心中,陈展鹏的分量比她重多了。把兰花草请走,简爱的成绩就恢复了,她这次考试得第一,她居然没有告诉她,她平时太忙于工作了,对自己的孩子失职了。 陈展鹏看了看时间,说道:“好了,简爱,爸爸还有事,就先走了。” 简爱不同意了,拉着爸爸的手不肯松开:“不嘛,爸爸回家,我和爸爸都没吃晚饭呢。” 陈展鹏脸上有不舍,有焦急。 简伊娜伸手替女儿拿过书包,转身就往里面走,丢下一句话:“进来陪孩子吃餐饭吧,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 可没想到,就是这餐饭,再次把拎着行李的婆婆招来了。 简伊娜一家三口进家门,对于简建军和李淑贞来说,家里就像过节一样欢喜。李淑贞在厨房里忙活着热菜,简建军陪着陈展鹏在聊天,简伊娜在检查女儿的家庭作业,一家人和谐幸福极了。 可是这幸福就像昙花一现,一家人刚坐在餐桌上吃上呢,外面就响着“咚咚”地敲门声。大家都有些意外,刚开始都没有动,李淑贞拿起筷子说道:“这个时候谁会来呢,吃饭吃饭。” 敲门声又擂鼓似的“咚咚”响起来了,这声音充满愤怒,声音很大,李淑贞坐不住了,迈着小步往外走,一边反复念叨:“这个点谁会来呢。” 打开门,看到是他们家隔壁邻居uncel王,心里松了一口气,大声招呼道:“老王,吃饭没有啊,来,进屋一块吃。” 坐在屋里的人,听到是uncel王,也都松了一口气,却很快地,就听到兰花草抽抽嗒嗒地哭声,uncel王义愤真膺的声音:“我说淑贞,老简,不是我说你们老两口啊,这天黑了,也不让亲家进门,人家还饿着肚子呢。” 陈展鹏听到他妈的哭声,像大白天见到鬼,立马吓得站了起来。 大家愣征间,uncel王已经拉着兰花草进来了,兰花草手上提着几个大包的行李,仍像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正在那里低头哭着。 简伊娜看着她婆婆那几包山一样高的行李,头立马就像得了头痛一样,整个肺部好像要炸裂开,这之间的时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她与陈展鹏的挣扎努力全是白费劲! 陈展鹏快步走到他妈面前,压低声音在说话:“不是给你开了宾馆吗,跟你说了,我今天要去参加简爱的家长会,晚点回来,你怎么又跑来了?” 兰花草楚楚可怜,像个无助的小孩,在哭着小声解释:“宾馆到中午就不给住了,说你没续费。” uncel王又出来扮英雄了,挥着手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啊,叫你妈坐啊,叫她吃饭啊,她在外面跟我说没地方住,没饭吃呢。” 简伊娜爸妈立马拉着兰花草到餐桌上坐下,uncel也荣幸成了陪客,李淑贞忙着热菜加菜,简建军忙着找酒,家里乱得像个蜂窝。 刚吃上几口饭,简伊娜本想着能消停一会,多嘴的uncel王又说道:“小娜啊,婆婆就是妈,老简啊,亲家就是客,她没地方住,你们得马上给她安排住的地方啊。” 那一刻,简伊娜没有吭声,突然觉得邻居uncel王特别讨厌!清官难断家务事,老王你瞎掺和什么! 但是又不能不接话,脑海间立马浮现女儿简爱因为考得不好的一张泪脸,她便努力笑了笑,说道:“妈,这样啊,简爱要学习,你就睡我们的主卧,我和简爱睡。” 简伊娜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愣神了,这不是表明年轻夫妻要分居吗?兰花草嘴巴张成了o型,她的父母吃惊担心地看着伊娜,陈展鹏也意外地望着她,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紧张。 兰花草讪讪地说道:“主卧是你和展鹏睡的,我去睡怎么好意思,我还是和简爱睡吧。” 简伊娜立马道:“还是我和简爱睡吧,我上班的时间和简爱上学的时间点差不多。” 兰花草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儿子,说道:“那展鹏怎么办?” 简伊娜继续吃饭,好像谈话结束了似的,淡淡道:“他嘛,回家就睡客厅,不回家他爱睡哪睡哪吧。” 兰花草没吭声了,大家都听出了简伊娜话里的情绪,除了古道热肠道不通人情世故的uncel王除外。 要展鹏睡客厅,对他回不回来不感兴趣,这明显是夫妻分居啊,这怎么能行。 李淑贞掩饰住内心的烦恼和心慌,笑了笑,说道:“小娜开玩笑呢。这样吧,主卧还是小娜和展鹏睡,我和简爱一个房间,老头子你就辛苦一下睡客厅吧。家里有两个客厅,一会我把那个老屏风找出来,给你隔开一个小房间,亲家,你是客,还是让你一个人睡一间房吧,你就睡我们的房间。” 兰花草谦虚道:“这样不好吧,还是我睡客厅吧,不过我这个人好动,容易着凉——” 一直不吭声地简建军道:“好了,这事就这样办吧,我睡客厅,吃饭!以后吃饭的时候不要谈事!” 大家变得安静下来。 吃完饭,好不容易把多嘴多事的uncel王送走,伊娜又帮助她妈在客厅隔开一个空间,替她爸铺床铺被褥。 在这期间,陈展鹏搭讪着在旁边伸手伸脚地,准备随时出力,可是伊娜当他像空气,看不见。还是李淑贞看在眼里过意不去,让展鹏帮忙做点事,展鹏立马大声应着干去了。 等到大家都安顿好,兰花草起伏的鼾声如同汽笛一般也在简伊娜父母从前的房间香甜地响起,uncel王心满意足地离开,简伊娜才低着头,回了自己房。 回到自己房间,她才叹了一口气,想理理思绪。 这一天,从兰花草进门到现在,将近五个钟头过去了,她像一个陀螺,被人用鞭子抽得滴滴转,没有停歇下来过。现在到了自己房间,她才开始思考:婆婆提着行李又来了,婆婆又住下了,而且这次更可怕,她爸妈被迫老年分居,她爸被赶到客厅睡了。为什么生活越过越混乱,到底是哪里出了故障,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简伊娜坐在床沿,低着头瞪眼凝视着一个角落,她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黑,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状况就像眼前看到的景象,一片黑,看不到任何光明。 突然,听到“啪”的一声,灯光像月光一样瞬间铺满房间,简伊娜眼睛不适应地眨了眨,陈展鹏的声音响起:“大晚上进来也不开灯?” 简伊娜没接腔,身子也没动,对于陈展鹏,你说她不生气也是不可能的。从恋爱到现在,种种往事都像放ppt似的在眼前晃,她想着他怎么会摊上这样一个妈,为什么他又这样不作为,让好好的一个家陷在如今的境地。 原想着夫妻分居半个月,各自冷静一下,他能把这个问题解决好,结果不但没解决,事情反倒越来越糟糕。 陈展鹏看到简伊娜没搭理他,知道她在生气,便努力笑了笑,想缓和气氛,故意夸张地朗诵道:“‘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不,断肠人在医院,肠子都断了,怎么可能在天涯,必定是在医院啊,老婆,怎么样,好笑吧,我很有才吧。” 简伊娜仍旧面如石膏,一丝笑容也没有。陈展鹏原本想哄她开心,结果讨了一个没趣,只觉得累,但他还是振作精神,搭讪着走过来,在伊娜身边坐下,说道:“等到浦田那边的房子装修好了,我们一起住过去,爸就不会睡客厅了。” 陈展鹏指的是他在浦田买的别墅。 简伊娜不听则己,一听火气更大,想着搬到别墅去住,她婆婆也要跟过去,她爸妈还要没有期限地受她折磨,她就觉得痛苦。 她冷声道:“我们不会搬的,你跟你妈搬过去就好。” 这是明显赌气的话,陈展鹏又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试图握住伊娜撑着床沿的手,他说道:“老婆,一起搬吧,一家人住一起多好啊。” 简伊娜更烦恼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对陈展鹏火道:“陈展鹏,你忘性可真大,我爸被你妈吓得半夜进医院,我妈被你妈累得生病,简爱因为你妈学习成绩落后的事你都忘了吗?” 陈展鹏也有些火气,但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对她温和地道:“你也不要对我发火,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吗,你不肯搬出去住,我妈又不肯一个人住。” 简伊娜道:“她怎么是一个人住,陈展鹏,你真是傻啊,在这前面三十年,你妈需要过你吗,怎么突然间,就对你表示得恋恋不舍,这中间不知有什么妖娥子呢,你还拿着个玻璃当钻石。” 陈展鹏脸也黑了,怒道:“她是我妈,她能有什么妖娥子。” 第二十二章 婆婆的心机 (二十二) “哼!”简伊娜冷哼了一声,理科女的逻辑思维全面复苏:“你智硬啊,你妈今天过来,就是故意的!” 陈展鹏愣了愣,考进法学院的文科男的智商比不上医科大学理科女,他迷糊道:“是宾馆我没续费。” 简伊娜道;“你傻啊,你妈有退休工资,你不续费,她不会续费啊,她就是故意的。” 陈展鹏也想明白了,有几分惊讶,有几分烦恼,一会才道:“是,她是故意地,她是故意地不住宾馆,想住家里,想跟儿子一块住,一个老人这点可怜的要求,有错吗?” 简伊娜气得无话可说,瞪眼看着陈展鹏,一会说道:“陈展鹏,我感觉你妈这次来了,对你表示出依赖,你就把从前的种种都忘了。你犯糊涂了,我可没糊涂,从前的事我也不可能忘,所以,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我爸妈和你妈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你必须尽快想办法让你妈搬出去,你不行动,那我就行动。”说完她就扭过身,匆匆出去,关门的声音有点大,“砰”的一声,震得陈展鹏身子抖了抖。 简伊娜那天晚上出去后,就直接上夜班去了。上完夜班回来,兰花草在家,陈展鹏不在,估计是去公司了,她爸妈也不在家,伊娜原本当婆婆像空气一样,自己回房休息的。可是刚回到自己房间,在床上躺上,却睡不着。想着这事再等着陈展鹏来解决,恐怕是遥遥无期,还是她自己来行动吗,不然拖下去,指不定她爸妈又会被她婆婆害成什么样。 这样一想着,便飞快地坐起来,拉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兰花草就像从前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磕瓜子,瓜子壳像雪片似的乱飞,满室都是瓜子的香。 简伊娜叫了一声“妈”走了过去,在兰花草身边坐下。兰花草愣了愣,像条猎犬般充满警惕地看着简伊娜。 简伊娜也不在乎她的神色,为了自己的父母她必须出面,她搭讪着说道:“妈,今天没出去啊。” 兰花草关了电视,板着脸对她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兰花草这样开门见山,简伊娜有点适应不过来,一会她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妈,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又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你在这里肯定住得不自在吧,这样吧,只要你肯搬回去住,我叫陈展鹏给你请个高级保姆。” 兰花草一愣,有几分愠怒,然后笑了笑,回道:“你以为我想住在这,你以为我叫不动我亲生儿子?我把他养那么大,不是指望着老了靠保姆养的!”后面的语气凌厉起来,明显有了火药味。 简伊娜碰了一个钉子,再也坐不下去,只好站起来回房去了,她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闭上眼,可是胃里气得直翻腾,怎么睡也睡不着,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最后索性不睡了,拿起手袋出门去了。 走出自己的房门,婆婆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瓜子,一张脸硬得像树皮。为了避免说话,简伊娜低着头从她面前匆匆走过,走出大门才松了一口气。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悲哀,这是她父母的家,是她自己的家,为什么连她也不自在的像在外做客,可见她爸妈是有多么不自在了。 陈展鹏在公司也无心上班,耳朵边一直回响着老婆大人昨天晚上说的话。想了想,又重新回家去找他妈去了。 兰花草因为简伊娜刚才那翻话心里还怄着气,看着儿子大白天的回来,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陈展鹏还没落座,老太太脸上就已经阴云密布了。 陈展鹏手上拿着车钥匙坐在他妈面前,说出来的话很费力很艰难:“妈,我们去看房子。” 兰花草继续盯着电视:“看什么房子?” 陈展鹏道:“给你住的房子啊,走吧,我下午找到的,离这里近,这样我两边都能照顾到。” 兰花草身子大山一般纹丝不动:“我不去!”语气像石头一样坚硬。 陈展鹏急了,忽地站了起来,一脸的烦恼:“妈,你想要我怎么办,你和伊娜的爸妈住在一起不合适,为什么非要搅和在一起呢。” 兰花草愤怒地抬起头来:“是不是简伊娜对你说了什么?她说了不够,还要叫你来再说一遍?” 陈展鹏一愣,想着老婆来和他妈说了,心里有一丝不快,想着他妈昨天才过来住,今天就开口了,这做老婆的也太没良心了吧,和以前的简伊娜不能比。 但是也同时明显感到了事情的紧迫性。 他说道:“妈,这是何必呢?那房子就在这附近,我保证你住过去后,给你请个高级保姆,我每天都回家看你。” 兰花草的火气因为这个“高级保姆”四个字如冲出堤坝地洪水,往事如同暗潮般涌来,让她窒息,她大声道:“你以为我想住在这?你以为我住在这就自在?我把你辛苦养大,是指着老了住在你老婆家隔壁,让保姆养老的?儿啊,你不孝啊!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可你这忘性也忒大了,儿女不孝顺要天打雷劈的!”说完兰花草的眼睛就红了,长叹口气道:“你不要动不动就说养老,好像压力很大,我所要的养老无非就是要你陪着我多说几句话。”展鹏听得心里愧疚,慢慢低下了头。兰花草看他神情,更加火,赌气道:“想要我搬出去,除非你带着简爱跟我一起搬!” 她没有提儿媳妇简伊娜,也是知道互相都在怄气,自己不必讨没趣。 陈展鹏无力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伊娜不愿和她爸妈分开。” 兰花草猛地站起来,手指戳着陈展鹏的脑门骂他个狗血淋头:“她不愿意你就同意了?你就是怂,不像个男人,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有哪个女人结婚了还长年住在娘家的,有哪个男人结了婚不和自己爸妈住,却和老婆爸妈住的!” 陈展鹏声音变低,变空洞,像是空鸡蛋壳:“也有的。” 兰花草怒道:“那是上门女婿!就是在乡下,也没几个男人愿当上门女婿的!人一辈子,养儿子干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老了有靠的?儿啊,我告诉你,你这事我还没告诉你大舅婶子,咱家那些亲戚又是知道了,唾沫星子都要把你淹死!” 陈展鹏一张脸变灰变黑,他想着为什么这一个大家子,就没有一个人肯妥协,为什么明明挤在一起不合适,偏要搅和在一起呢。 陈展鹏沙声道:“妈,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就很累,在附近找个房子搬出去住,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你也不想看着我和伊娜成天吵架吧。” 兰花草气愤地直叫头晕,大声道:“你不要说了,我该说的已经说了,除非是你和简爱和我一起搬出去住,不然我不搬!”她的心像针扎一般难过,女儿突然离去照顾从前的公婆,她回到家,面对着凌乱的房间和空荡荡的家,那种冰冷寒心愤怒绝望,她一辈子不会忘。那个可怕的夜晚—— 陈展鹏没辙了,只好点点头,说道:“那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心里叹着气走出门去,走到门口,兰花草狠狠吐出两个字:“不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身上,陈展鹏脸色变了变,出门去了。 慢慢走出小区,迎面撞到也在慢慢走回来的简伊娜,两个人见着面,就像是隔了很久才见面的人一样,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但慢慢走在一起说了几句话。 简伊娜手上提着水果蔬菜,刚才她出去转了一圈,实在是没心情四处闲逛,又想着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想着她妈为了兰花草的中饭又要四处忙活,不如她回来做。就算一时想不出解决办法,但是困难出现了,相应的,解决困难的方法也会出现,只是她还没找到罢了。这样抱着乐观的态度一想着,便买了中午的菜回来了。 陈展鹏搭讪着问道:“你今天不上班?” “夜班。”简伊娜道,“刚去买菜了,回来做中午饭。” 陈展鹏低着头,无意看到自家老婆手上提着的菜,有萝卜,也有牛腩,心里有一丝感动,说道:“我妈最爱吃萝卜牛腩了,谢谢。” 简伊娜没吭声,一会才问道:“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 发现真相 (二十三) 陈展鹏哦了一声,知道老婆一直在等自己行动呢,便说道:“我在我们家附近找了一个房子,想要我妈搬出去住,给她做工作呢。” 伊娜心里动了动,虽然她搞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突然间自己家的房子不愿住了,但是比起住在她娘家,这显然也是一个办法。 她说道:“那你妈同意了吗?” 陈展鹏苦笑了一下:“还没同意,她非要你我还有简爱和她一块搬,她才肯搬,可能是我妹丢下她跑到杭州去照顾从前的公婆伤了她的心吧,她现在需要温暖和慰藉。” 简伊娜没吭声,心里想着从前把儿子儿媳像块抹布似的扔在角落不闻不问,有需要了,才想起来要当爱心围巾,也不问问别人愿不愿意。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点点头说道:“一次工作做不成,那你再做做,我们还是住在我爸妈家比较好,他们身体不好,又是两个老人,更需要人照顾。” 陈展鹏心里不同意,但也不想再和伊娜发生争吵,夫妻间的争吵就像墙壁上的刮痕,刮痕多了,这墙就没法看了。无论如何,不管走到哪一步,他最不想的,就是和她怄气。 他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尽快做她工作。” 简伊娜笑了笑,说道:“行,那你去事务所吧。”说完就想擦肩而过,陈展鹏却拦在她前面,挨在她面前,低声道:“都巧遇了,也不抱抱?”伸出手要拥抱的样子。 简伊娜止不住笑,展鹏身上的温暖熟悉的气息就像太阳光一样环绕在她身边,她有些不好意思,嘴上说着:“怎么抱,我手上提着菜呢。” 陈展鹏刚好伸出手,揽上她的腰,托着她的身子让她融入自己怀里,伊娜不好意思,侧过脸四处张望,这一张望发现是大白天,又在小区外面,而且还有好几个人在出出进进,有人在朝她这边看,立马一张脸红得像西红柿,挣扎道:“唉呀,别人在看呢,你快放开我。” 陈展鹏笑起来,双手铁链似的更加紧地搂了一下她,笑道:“看一下有什么要紧呢。”还是放开了她,悄声道:“晚上再抱抱啊。”简伊娜仍旧红着脸,想着展鹏在法院开庭时一本正经的大律师模样,不由脸上几乎红得滴血,陈展鹏摸了一下她的俏脸,才笑着走了。 中午饭就是伊娜做的,但是她做好后,出来叫婆婆吃饭时,兰花草却不在家,打她电话,她直接掐断也不接,伊娜便想着婆婆还在生自己气呢,晚上等她回来找机会道个歉。 她一个人吃着饭,心情不错,刚才小区陈展鹏那一搂抱,夫妻间的龃龉就像雪花一样化掉了。两个人轻轻地抱在一起,她才明白过来,她还是深爱着这个男人,所以有什么问题想办法解决就是,没必要互相埋怨互相推诿。 这样一想着,洗完碗筷,她就去自己房间上网,想着在附近找个房子给婆婆住这个方法不错,展鹏可能只找了一处,她在网上多找几处,去看看房,尽量挑一个宽敞漂亮比这里条件好的,这样,相信婆婆肯定愿意过去住了。 简伊娜在上海的租房网上找着房屋出租的信息,电脑里开着音乐,歌声如水一般泄出来,四处漫溢,一个人心情不错的时候才会上网的同时开着音乐。 可是她的好心情却瞬间没了! 一条售房信息跳入到眼中“老城厢月亮湾小区房屋出售。”她眨了眨眼,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甘心,打开图片,都是房子里面的装修,她在那个房子住了一年多,结婚到怀孕,里面的陈设是什么样,烧成灰她也认得啊。 她仰坐在椅子上,想着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在出售老房子?婆婆不太可能,一个是对老房子有感情,奋斗一辈子,也就挣了上海一套老房了,那房就是她的人生成就,人生价值,人生意义,另一个原因是婆婆当时把房子给了陈琳,赠与协议她和陈展鹏都看到过的,上面有公婆还有陈琳的签字。 记得当时,陈展鹏看着那一张赠与协议都红了眼睛,特别是兰花草那一句:“这是你爸和我共同的心愿,多年前就这样考虑好了,现在你爸死了,我算是替他完成了这个心愿。”陈展鹏迅速地低下了头。 如果出售,只有陈琳有资格出售。 如果是陈琳出售的话?! 一股怒火像井喷一样涌了出来,简伊娜眼睛睁了睁,她拿出手机,翻到陈琳的电话,又想了想,转而给蒋海燕打了一个电话,海燕问她什么事,简伊娜简洁地道:“你帮我给某人打个电话,问她老城厢月亮湾小区是不是有房要出售,电话我短信发给你。”蒋海燕爽快地答应了,简伊娜把小姑子的手机号码发了过去。 她坐在那里等消息,心像落入井里的石头,在极速下坠。一会,蒋海燕的电话就来了,告诉她,电话打过了,是有房要出售,说是等钱用,售价九百八十万,比市场价便宜近百万。 伊娜没吭声,只觉得四周一片黑暗,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陈展鹏骗了她!他之前从杭州回来,就知道陈琳在卖老房子,可是他没有告诉她。她现在也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她婆死活不肯回去住老房子?老房子都被挂出来出售了!怎么住?她也很快地想起,为什么上次去婆家找他们,却扑了一个空。她当时就应该发现啊,房门口都是灰尘和垃圾,她真傻啊。被骗了这么久! 蒋海燕没有挂电话,在那里八婆似地问道:“刚才那个女人是你小姑子吧,她还说她是托中介在卖房,问我怎么会有她以前的电话号码,我说我在五八同城上看到的,她就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伊娜,你这个小姑子智商有硬伤啊。” 简伊只是简短说了一句:“海燕,谢谢你,我还有事先挂了。” 接下来整个下午,简伊娜都在想这样事情,她表面上看上去很平静,可就像潮汐要来的海面一般,表面平静,内里却已经翻滚如潮了。 陈琳卖房这件事,等于是把她埋藏多年的愤怒和怨怼给全部扯出来了。本来,公婆把房给女儿不给儿子,这件上,本身就说不过去了,结果,房给了,老却不养了,把房卖了,自己跑到杭州去,亲娘就像一块烫手山芋一样塞到他们手里就不闻不问了,这真是极品小姑! 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老人把房给了谁就指着谁养老。如果是这样,她也就认了,可事实上呢,却截然相反,你叫她如何不气。 陈展鹏也是,居然瞒着她。他妹奇葩,他不去说他妹,反而想拉着她一家人下水,来收拾他妹扔下来的烂摊子,原来这一阵子全家人仰马翻,全是他妹的功劳! 傍晚的时候,她爸妈先回来,然后是陈展鹏带着简爱回来了。 陈展鹏以为伊娜心情不错,跑过来打招呼:“中午的萝卜牛腩还有没有?我也很爱吃呢。”简伊娜给他摔了一个冷脸,陈展鹏碰了一个钉子,莫名其妙,跟在她身后追问道:“你又怎么了,上午不好好的吗?” 伊娜仍旧不搭理,只是接过简爱的书包,对她说道:“你先吃饭,吃完饭回房写作业去,记得把门关上。” 一会要是吵起来,她不想影响到孩子。 简爱担心地看了妈妈一眼,听话地点点头,吃饭去了。简伊娜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想着关上门就不会影响到孩子吗?是她太天真了,陈展鹏啊陈展鹏啊,你看到没有,女儿刚才那惶恐的眼神,你为了“孝”这个字,夫妻感情,女儿的成长都不在乎了吗? 李淑贞在餐桌上摆菜,简建军在看报纸,李淑贞道:“展鹏,你妈还没回来啊?” 陈展鹏只好道:“我给她打个电话,叫她马上回来。”打电话过去,兰花草却没有接,直接掐断了。 陈展鹏无奈地摇摇头,帮着李淑贞一起往餐桌上摆筷子,说道:“我们先吃吧,我妈可能有事。” 李淑贞道:“你饿了吧,行,我给她留着菜,呆会回来热热就好。”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刚坐下,就想起“砰砰”的敲门声,那声音就像铁片刮在玻璃上,刺耳极了。 陈展鹏站起来,说道:“可能是我妈回来了,我去开门。” 李淑贞道:“下次我给她配个钥匙。”简建军和伊娜同时看了李淑贞一眼,特别是伊娜,那眼神简直就像刺一样,李淑贞也有些后悔自己说出的话,解释道:“这样她每次回来,不用我们去开门了。” 说话间,陈展鹏打开门,站在门口黑着脸像个张飞的居然是他大舅! 第二十四章 大舅来袭 (二十四) 陈展鹏像大白天见到鬼,一时意外得说不出话来,他大舅鼻子里重重地哼一声,手一伸,狠狠推开他走了进来,等到他大舅挪开了位置,陈展鹏才发现,他妈也站在门口,眼睛红着,脸上的妆花了一些淡了一些,可能哭过,她也低着头抽抽嗒嗒地进来了。 陈展鹏心里已经恐慌起来,就像戏没开始,锣鼓已经喧天,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好的预感。低着头正准备关门,uncel王却猴子似的钻了进来,笑道:“我来串串门,嘿嘿嘿。”陈展鹏无奈,也放了进来,就是不知道这个隔壁邻居是来看戏的,还是来演戏的。 陈展鹏回身走过来,屋里或坐或站,黑压压一大片人。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累过。脑仁里仿佛有一个小人拿着钢钻在锯他的脑袋。 不知道是他的心灵感应,还是他真的看到了,他只觉得简伊娜坐在不远处,一张脸白得像纸,硬得像铁,冷得像雪。 他大舅站在那里,一张脸黑如锅底,眉毛竖着,眼睛怒张着,兰花草站在旁边,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陈展鹏选择站在了他们前面,也就是他大舅和简伊娜中间。 而简爱就好像能预知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小动物,飞快地溜回了自己房间。到了自己房间,却并没有关上房门,而是留了一条缝,往外窥视着。 简伊娜看到了这一切,心里的愤怒更加波涛汹涌。 陈展鹏嗓子瞬间发干变哑,发出来的声音异样地他自己都认不出来,好像得了急性喉炎一般,他无力地说道:“大,大舅,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好吧。”他在律师圈奋斗多年,打过无数场难打的官司,可是在任何一次出庭上,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 他大舅鼻子里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道:“不用,就在这里说。” 陈展鹏小声地解释加提醒:“大舅,这不是我家,这是我老婆家,在这里不好吧。” 他大舅脸上都是冷嘲,一张脸如同青铜疙瘩,大声地反问道:“陈展鹏你也知道啊!陈家就你一个儿子,当时你结婚时,你们家可是装修了房子,买了新式家电,给了丰厚的彩礼,才把你老婆娶回家的,这古话都说了,‘养儿防老’,可你怎么反倒做起上门女婿来了?” 陈展鹏一直想息事宁人地道:“大舅,当时住过来,我妈也同意的。”往事不堪回首,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回首。 他大舅道:“好了,以前的事我们不提,我来这也不是提这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的,这俗话说,‘百善孝为先’,我就问你,你妈,你到底管不管?!” 陈展鹏道:“管管。”他一个头变两个大,心里像压着一块铅板,嘴巴里比黄莲还苦。他妈这样一闹,他这个不孝的名声肯定是出去了,在亲朋那里,众所周知。唉———— 他大舅斩钉截铁地道:“好,你答应我了就一定要做到,你必须带着你一家和你妈过,至于你住在这,还是住在别的地方,我就不管了。” 陈展鹏道:“好好好。” 陈展鹏这样鸡啄似的点头,一叠声地好却激怒了简伊娜,她大叫一声“陈展鹏!”猛地站了起来,李淑贞和简建军吓了一大跳,脸白如纸,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展鹏。 空气仿佛凝固了,房间好像随时会着火,气氛到了剑拔弩张的阶段。 陈展鹏只觉得自己头痛无比,整个脑袋好像要裂开了,他用恳求的眼神看着简伊娜,好像在说:老婆,我只是表面上答应我大舅,我不让他在你家闹起来,你不要再搅和进来好吗? 但是简伊娜一直憋着气,对于她来说,从兰花婆把房子给陈琳开始,她心里的恨就像那车辙里的坑,一年到头就没有填平过。如今这大舅也来了,她觉得她再也受不了了,她走过来说道:“大舅,我问你两件事。” 他大舅一张脸黑如锅底,没吭声。 简伊娜连珠炮地问道:“你刚才又是古话又是俗话的,那我问你,按古话俗话,这老人的房是不是该给儿子,可她为什么给了女儿?”语气十分凌厉。 他大舅愣了愣,一时想不起反驳的话来。 简伊娜又狂风暴雨地问道:“这古话俗话也讲过吧,老人把房给谁,谁就给老人养老送终,可凭什么陈琳跑到杭州去,把上海的老房卖掉,把她妈扔到我家来?!” 陈展鹏一瞬间被黄蜂蛰了似的抬起头看着简伊娜,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简伊娜今天表现得像个“泼妇”,原来她知道了! 他去杭州找过他妹陈琳,得知事情的真相,这些日子,为了避免事情闹大,他一直好心地瞒着老婆,没想到终究纸包不住火,东窗终于事发了! 怎么办?怎么办? 陈展鹏明白过来,只觉得头更疼了,看到简伊娜愤怒到喷火的眼睛,如果此时此刻,地面上有一条缝,他真想钻到缝里去,不管这些破事了。 兰花草也有些惶恐,一会看看她弟,一会看看展鹏。 简伊娜铁青着脸,言词激烈地道:“再说,这些年,我们也没有不养老,我们每月都给老人生活费,两千,加上她自己的退休工资,生活很有品质。我就是不明白了,这都是儿女,凭什么给了房的不养老,什么都没有的,不但要出钱,还要出力!” 他大舅好像这时才理清了逻辑,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俗话说,‘养儿防老’,又不是‘养女防老’!女儿是别家的人,陈琳去给她公婆养老,这是对的,你要有陈琳的一半,我今天就不会在这!” 简伊娜听到这,只觉一股血直往脑门冲,让她一阵头晕,她冷声道:“谁的妈谁负责!” 他大舅寸步不让地道:“在我们家,媳妇要是不给公婆养老,那就换媳妇!” 简伊娜更冷,直接怼了过去:“你也只能换自己媳妇,至于展鹏,换不换媳妇,由不得你说!” 他大舅大概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这种冷遇,一时气晕了,突然大吼一声,扬起手来,好像要打简伊娜。大家都惊呆了,特别是陈展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过来,挡在了简伊娜前面,大声央求道:“大舅,有什么话,你跟我说!” 他大舅看到他这样一副护媳妇的怂样,认定了兰花草所说属实,更加生气,耳光像阵雨一样朝着陈展鹏劈头盖脸扇过来,陈展鹏也不反抗,木头似的任他打着,简伊娜看不过,要冲上前去:“打人是犯法的,你法盲啊!你再打试试,再打我报警!”被陈展鹏拦住了。 很快地,陈展鹏头就肿了起来,嘴角出了血,整个脸成了人血馒头,简伊娜气得都失控了,尖声道:“给我滚,再不滚,我报警!”兰花草也出来拦着了:“弟,弟,别打了,都出血了。”拉着她弟哭哭啼啼出去。 到了外面,看不到人了,还听到兰花草的哭声,以及他大舅骂骂咧咧的声音,锣鼓似的震天响,无非就是“陈展鹏怂,不孝,不养自己亲娘。”之类的话。 简伊娜无力地坐在那里,心里想着,这下好了,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陈展鹏不养亲娘老了。 陈展鹏也夫妻间心有灵犀一点通,抹着流血的嘴角,苦笑道:“我现在是‘美名远扬’了。” 简伊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无奈的笑,这时,简爱的房间传来哭声,简伊娜立马站起来,闪电似的去女儿房间了。 听着女儿小绵羊一般压抑的哭声,陈展鹏明白过来,刚才的事情波及到女儿,大舅的神威让女儿吓哭了,在简爱的心中,爸爸一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今天却被人打得抱头鼠窜,他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伊娜的父母摇着头叹着气,在那里收拾没吃几口的晚饭,uncel王见没人搭理他,看了一场好戏静悄悄地走了。 外面仍旧传来他大舅的骂声和他母亲的哭声,陈展鹏苦笑了一声,只得站起来,出去安抚了。 第二十五章 不养老就离 (二十五) 陈展鹏走到外面,发现他妈和他大舅仍旧站在简家的楼道处,没有离开,他大舅叉着腰,气得铁青的一张脸,兰花草手上拿了一张手绢,在那里擦脸,哭哭啼啼,邻居有几户出来看热闹,楼道上楼道下都站满了人,这些邻居平时不露面,都分不清谁是谁,可是谁家热闹大了,也会因为闲着无事跑出来看几眼。 陈展鹏看着他妈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就想不明白,他妈为什么不肯让他给她租房子住呢,何必一定要掺和到简家来生事,在此之前,得知妹妹陈琳打算将上海的老房子卖掉之后,他就一直在帮他妈找房子,起初她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跟着他不停地看房子,可是看了一个多月的房子,她总是不满意,最后,陈展鹏就是再笨也感觉不对劲了,他知道他妈不想租房子住,至于这个不想租房子住的理由,她至今没有告诉他。 展鹏走到兰花草面前,他大舅看到展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两只眼睛被打得乌黑一片,嘴角还在流着血,也知道是自己太过分,刚才冲动之下,下了狠劲,他嗫嚅地说:“展鹏对不起,舅没想到要打你的,要怪只能怪你那个老婆,太不知道事体,唉,我送你去医院包扎吧。” 展鹏挥了挥手,笑了笑,不介意地说道:“舅,外甥是舅的一条狗,让你打几下又怎么了。” 他舅听完展鹏这么说,内心一阵感动,他心想着展鹏这孩子一直不错的,心地又好又有出息,他今天听他姐哭诉了一通,就要来主持公道,唉,有点欠清醒了,展鹏他舅内心一阵羞愧。 陈展鹏看到围观的邻居仍然密密麻麻,差点把楼道堵了,他不想自己和他妈再次成为马戏团的猴子,因此挥手说道:“舅,妈,我们出去说吧,今天把这件事说个清楚。” 他舅长叹一口气,对展鹏说道:“展鹏,今天是我不对,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做对不起你妈的事情,舅相信你,这件事,我以后不管了,我走了。” 陈展鹏也内心希望他舅不要掺和家事,立马点点头,送他舅走了,从小区门口走回来时,兰花草也已经从楼道里走了出来,一个人形影相吊的,显得十分的孤清可怜。 陈展鹏看了看简家的房子,低下头想了想,对兰花草说道:“妈,走,我带你吃饭去。” 兰花草点点头,陈展鹏开出自己的车子,扶着兰花草上了车,刚发动车子,问老太太想去哪里吃时,他的电话响了,秘书告诉他事务所来了一个大客户,大客户要见他,陈展鹏只好匆匆忙忙地开着车带着他妈去了他开的律师事务所。 展鹏是北京大学法学研究生毕业,大学毕业,先是在其它律师打工,后来考了律师证,然后打了好几场成功的官司,三十岁的时候,痛下决心,拿出积蓄,自己出来单干,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叫做“展鹏法律咨询有限公司。”他的合伙上是他的大客户,以前在业务上认识的,这些年,事业顺风顺水,他也成了圈内出名的大律师了,不过这家里的烦心事可一件也没少。 陈展鹏对兰花草说他公司有一些事,兰花草这些天一直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便点点头,跟着儿子去律师事务所了。 到了展鹏法律咨询有限公司,展鹏忙着接见客户,兰花草就在他的办公室坐着,后来无聊了,就跑到外面的办公区东看看西看看,新来的几个大学毕生来,在事务所实习,知道老太太是大老板的亲娘,因此,对兰花草格外的热情,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陪着聊天的,夸兰花草年轻漂亮,长得像女明星徐帆,哪里像大老板的娘哦,明明长得像姐姐,把兰花草哄得喜心翻倒。 陈展鹏忙完工作上的事情,回到办公室找他妈,人不见了,立马出来找,想着一转眼的功夫地,老太太又跑去哪了,他妈最让他头疼的一个地方是,她天天嚷着自己老了不行了,要跟着儿子养老,可是整个人却灵活得像水里的鱼,时时刻刻神龙见首不见尾,像个小孩一样不停地惹事,因此,陈展鹏很是担心。 他焦头烂额地走出办公室,就看到他妈被一群实习生围着,在那里如同慈禧老太后似的享受着小姑娘们的侍候和奉承,陈展鹏头大起来,立马叫了一声“妈——”拉着兰花草就往自己办公室走。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对兰花草说道:“妈,你注意点影响好不好,你这样和我的下属打成一片,我以后哪来的威信?” 兰花草却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在会客的沙发上一坐,慢腾腾地吃着一个桔子,这桔子叫做丑八怪,外表丑水分却很足,果实又甜,是刚才一个实习小姑娘孝敬她的,兰花草吃得有滋有味,对陈展鹏问道:“儿啊,你这事务所有多少员工啊,我看人不少啊。” 陈展鹏被老太太问得莫名其妙,对兰花草老实说道:“总共三十个人员,手下的律师二十个,还有一些财务后勤人员。” 兰花草得意极了,笑眯眯地说道:“我看不止!”她吃完了桔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红苹果吃了起来,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手往外面一指,隔着拉着百叶窗帘的透明玻璃幕墙,她咧嘴笑道:“这些小姑娘至少有二十个,个个年轻漂亮,儿子,你有福哦,我听一个小姑娘说,你是她见过的最帅的大律师呢。” 陈展鹏听得莫名脸上一红,他真想拍两下脑袋,懊恼地想着自己将他妈带到公司是非常不智的行为,她不会将他小时候穿开膛裤,洗澡时在洗澡盆撒尿的糗事竹筒倒豆子似的跟那些小实习生说了吧?! 兰花草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笑嘻嘻地说道:“你放心,你小时候的糗事我没有说,我只是说你六岁读小学的时候,六一儿童节,你要穿新衣服去表演,我一时没买不到老师要求的新衣服,只好叫你穿了你妹的衣服去了。” 陈展鹏只觉得一个头变两个大,对兰花草说道:“好了好了,妈,咱言归正转,我一会还有事,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不肯租房住,我给你在简家小区里租一个房,雇一个保姆,我天天下班来看你,我还个月给你两千块零花,你看这样好不好?” 兰花草却仿佛没有听见陈展鹏的话语,慢腾腾地吐着苹果皮,说道:“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围着你,你干嘛在乎家里那个黄脸婆,她不肯养我老,哼,你把她离了,随随便便就能娶个更年轻更漂亮的——” “妈!”陈展鹏怒了,声音突然变大,吓了兰花草一大跳。 陈展鹏和兰花草在他的办公室里说起简伊娜不孝顺,兰花草建议陈展鹏换老婆的时候,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简伊娜会鬼使神差地来到展鹏的律师事务所,无意偷听到这一切。 简伊娜今天刚好在家里休息,没想到陈展鹏大舅找上,哦不,是打上门来,让他们小两口不肯养老的“不孝顺”的名声名扬四海,陈展鹏在安抚兰花草的时间里,简伊娜一直在家里。 陈展鹏走出去安抚他大舅和他母亲去了,然后说话声消声,脚步声远去,简伊娜便知道他们走远了。 第二十六章 女人的中年危机 (二十六) 伊娜抱着女儿坐了一会,心里有如倒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杂陈。简爱明显哭过,花朵般的小脸上湿湿的,可是她抱着她的时候,她就不哭了,显得很安静懂事,也不问什么,倒是伊娜,情不自禁地被女儿的体贴感动,欣慰之余,却更加愧疚,愧疚感有如针扎一样煎熬着她。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简爱从她的怀抱中抬起头来,反倒像是在安慰她:“妈,我没事,你回房休息吧,我要写作业呢。” 伊娜只好笑了笑,对她保证似的说道:“对不起,宝贝,不过妈妈向你保证,这种混乱的局面很快就会结束的。” 简爱像中了大奖似的夸张笑道:“那就太好啦!” 伊娜站起来,静静瞅着女儿的表情,心情复杂的走出去,替女儿拉上房门那一刹那,她还在想着,平静幸福的家庭生活,对女儿来说,原来是平常得就像每天喝的水,吃的菜一样,到如今,反倒成了难得的奢侈事,想想从前,只有带女儿去国外旅游或者去参加夏令营的时候,她才会有这么兴奋的表情。 想到这里,她便在心里叹了口气,迈着铅一般沉重的步子慢慢往自己房间里走,却听到一声“小娜”,是她爸妈异口同声的称呼,她惊愕地抬起头来,只见两个老人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她,脸上都是对她的担心,还有愧疚不安。 伊娜有些看不懂了,爸妈的表情就像现在网上时时更新的天气预报,让人猜不明白。担心她,她理解,可是其它的复杂神情是什么意思? 李淑贞道:“娜娜,事情闹成这样——” 简建军也道:“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会伤害你和展鹏的夫妻感情的,女儿,不是我说你,你今天表现太冲,我们从小到大教你,要孝顺父母,展鹏的妈也是你的妈,要尊敬长辈,展鹏的大舅也是你大舅,你今天不对,一会给展鹏道个歉。”对于老人来说,不管事情在不在理,小辈顶撞长辈就是没有教养的表现。简建军的脸上写满严厉。 伊娜笑了笑,却是苦笑,想她父母真是世上罕见的老好人。一个家又不是菜园子,任何人想进就进,七大姑八大姨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就算是菜园子,不也还有个篱笆门吗。陈展鹏奋斗到今天,成了大律师,被称为“上海民辩八杰”之一,在外也是成功人士,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被打成这样! 兰花草还有他大舅一致觉得她是陈家的外人,可是只有她这个外人,是唯一心疼展鹏的人! 然而,简伊娜知道对于她有着中国优良的封建传统的爸妈解释她今天为什么这样,无疑于对着老外讲中文,用的根本不是一种语言。 她沙声道:“爸,妈,这事我会尽快解决好的,我保证,这种混乱的局面会马上结束。” 李淑贞道:“娜娜,你婆她是想和你们一家过日子啊,实在不行的话——”老人最懂老人的心,兰花草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找亲戚哭诉的,又是闹得街坊四邻都知道,李淑贞从老人的角度,一眼就看明白了兰花草内心最强烈的愿望。她孩子气戏剧性的行动后面掩藏着她最真实的渴望。同为老人,很容易理解,李淑贞心想,年纪大了,就希望儿女在身边,如果唯一的女儿跟着她的老公孩子出去单过,家里只有她和老伴两个人了,她也是十分不舍的,那日子,该是多么的孤独冷清甚至凄凉啊,就拿做饭这件小事来说,现在女儿一家和自己住在一起,每天一大早她就兴冲冲地拎着菜篮子出门买菜,买回来又是洗又是切又是炒的,想着女儿爱吃什么菜,展鹏爱吃什么菜,外孙女爱吃什么菜,每一餐至少要整四菜一汤出来,如果女儿一家不和自己住了,她做饭肯定也没情没绪,失去动力,自己两个老人,还不是随便吃吃就好,这样又省事又省钱,吃饭就成了一项维持生命的义务,吃一去的饭菜如同木屑,吃饭的动作也会像机器人一样,哪能像现在这样,餐餐有说有笑,有滋有味。 所以对于李淑贞和简建军老两口来说,他们不喜欢亲家兰花草,但是他们理解她,同情她,甚至因为中国“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这个传统思想的影响,简伊娜这些年一直住在娘家,老两口过着热爱幸福的生活,内心还是有些愧疚的,他们打心眼里觉得对不起兰花草,所以今天简伊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陈展鹏的大舅,简接等于与婆婆开骂,两个老人就觉得非常有必要站出来教训一下女儿了。 “妈。”简伊娜打断李淑贞的话,“我今天有点累,我先回房休息了。” 李淑贞也舍不得自己把话说透,就像舍不得和女儿一家分开住似的。她自己也是想和女儿一家过的,人老了谁不爱热闹,中国多少老人,到老了还辛辛苦苦,给儿子赚钱,给儿媳带小孩做饭,忙得像两个不要工资还要倒贴的忠心仆人,图的是啥,还不就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健康的时候能含贻弄孙,病了死了有儿女在面前。 因为李淑贞和简建军互望一眼,因为私心,识趣地沉默了。 简伊娜回到自己房里,洗了一个澡,穿着睡衣躺在床上。也许她本来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也许她父母的批评教育对她起了作用,伊娜心想着事情不能这样发展下去,如果婆婆这个养老的问题不解决掉,那么,他们的生活会如同一锅沸腾的粥,越来越混乱,因此,与其任由事态发展,不如主动地去找展鹏商量,找一个解决的办法,毕竟大家上班都这么累,回家只想好好地休息,不想再被七大姑八大姨指责怒骂,也不想被邻居戳脊梁骨,因此,简伊娜从床上飞快地坐了起来,然后换上外出的衣服,化了一个妆,出门去了。 她没有给展鹏打电话,电话里很多事情说不清楚,她直接开车去了展鹏的律师事务所,想着这个时间,展鹏肯定在他的办公室,如果去他的事务所找不到他,她再打电话找他,抱着这样的心思,伊娜到了陈展鹏的律师事务所。 律师事务所租在一栋写字楼的一楼,“展鹏法律咨询有限公司”几个金漆的大字,神采飞扬,她两只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抬头看了看,想着展鹏在事业上是很出色的,只是在家事上,就有些拎不清了—— 不过她又何尝尝拎得清,唉——简伊娜在心底叹口气,低着头进了老公的事务所,她走进事务所的时候,那些实习的大学女生都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眼里有着惊艳欣赏羡慕,简伊娜因为医生的工作忙很少来展鹏的事务所,但是他的办公室有一家人的照片,所以这些下属都知道简伊娜就是他们大老板的夫人。 女大学实习生羡慕简伊娜能找到陈展鹏这样的好老公,欣赏她外科大夫的工作,惊艳她清冷的气质,简伊娜呢,看着这些年轻美丽的女大学生,何尝不是另外一番感想,她想着岁月不饶人,不知不觉,自己就老了,90后,00后,这些小姑娘都成长起来,一个个比玫瑰花还要鲜艳,还要娇丽,而自己呢,有一天在医院被一个年轻的小爸爸叫做“阿姨”呢。这些年轻的实习生中,有一个特别出挑,身高大概有一米六五,身段美丽又苗条,一双大眼睛如同水晶般闪闪发光,皮肤像雪一般白,不施脂粉,素面朝天,浑身上下充满了青春和纯真的气息,总之,显得特别特别年轻,让人一看,就认定了她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美丽的小姑娘。而简伊娜呢,认识陈展鹏的时候,她已经参加工作了,而且学医的至少是本硕连读,再加上医学这个专业,会让女人越学越理性,越学越严肃,越学越古板,总之,陈展鹏认褒简伊娜的时候,她就不年轻了,她最多算一个知性的女白领,男人都是喜欢小姑娘的,可是——简伊娜眼睛定在那个美丽的实习生上,思量着自己的前半生,她的前半生,好像从来没有特别年轻单纯过,唉,怎么和人家比。 第二十七章 可怕的婆婆 (二十七)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了,简伊娜立马收回了视线,定了定神,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经过事务所的办公区域,她仿佛是在百花丛中穿过,两厢对比,简伊娜内心警钟大鸣,此时此刻,她充满了危机感!她心想着,也许对于婆婆养老这件事上,自己的确是过分了,今天展鹏大舅找上门来,她这样怼长辈,确实是不礼貌的,她想着一会见到展鹏好好向他表个态,道个歉,然后两个人坐下来,好好地商量一下养老的事情,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够让他们各自照顾好各自的老人,又能让三个老人不住在一起产生冲突的。 至于陈展鹏早就知道陈琳打算卖掉上海的房子在杭州买房的事情,却一直瞒着她这件事,简伊娜早就不打算计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非圣贤,每个人都有做错的时候。 前台秘书迎了过来,简伊娜看着她,又是一朵新鲜的红玫瑰,她本想着有机会让展鹏将这些年轻的小员工少招进来一些,但又想着如果提出这个看法,未免显得自己太小肚鸡肠,一点也不大气,她又不是那种一事无成,整个身心挂在老公身上的女人,为什么要这样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老公呢? 所以,简伊娜微微一笑,客气地问道:“你们陈总在吗?” “在的,在办公室。”前台秘书有意提醒简伊娜,对她说道,“嫂子,你婆婆也在。” 简伊娜点点头,想着可能是兰花草大白天没地方住,只好到儿子的事务所来了,她想着是自己过分了,让老太太无家可归,一会大家商量一个妥善的办法,就带着老人回去吧。 简伊娜走到陈展鹏办公室的门口,举起手来,打算敲门,就听到兰花草刻薄的话语声“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围着你,你干嘛在乎家里那个黄脸婆,她不肯养我老,你把她离了,随随便便就能娶个更年轻更漂亮的。” 简伊娜听到这里,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灌了下来,如同电流似的袭遍全身,她只觉得自己被人扔到了冰窖里,从里到外地冒着寒气,这是她婆婆对她老公说的话,居然说她不养她的老,就离婚,以前看新闻听说婆婆怂恿儿子离婚的,没想到,这样的事今天居然发生到自己身上了。 简伊娜心想着,老太太,你也在过分了吧,我这些年来,没有把你当亲妈,是我不对,但我也不是圣人,你把唯一的房产给了宝贝女儿,对我和展鹏,真是一根针也没有给过,但是我也没有把你当陌生人,这些年来,逢年过节,我一定拎着厚礼来看你,展鹏私底下给你多少钱,我也从来没有过问,你居然怂恿你儿子跟我离婚,你像个当老人的吗? 简伊娜缩回了自己敲门的手,寒心和气愤让她双肩颤抖,她的手垂了下来,放在身体两侧,因为内心的情绪,手指头都控制不住地颤抖。 刚才在办公区看到的那些年轻漂亮的实习女大学生,她心想着,陈展鹏这些年事业有成,没错,他现在简直就像天天生活在花丛里,各种蜜蜂蝴蝶环绕着,展鹏长得帅性格又长人又有钱,想着投怀送抱的女人肯定是很多,所以她婆婆才会得意洋洋地说出这种话吧。 简伊娜心灰到极点,鼻子酸酸的,眼圈也开始泛红,她想着难道他们夫妻俩真的因为养老的事要走向离婚吗? 这个时候,陈展鹏严厉的一声“妈”,让简伊娜振作了一点,她抬起头来,静静地倾听着房间里面的动静。 她相信展鹏,当年,她是嫁给爱情的,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她相信展鹏爱她,他不是妈宝男,他不会唯他妈马首是瞻。 陈展鹏原本和缓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的头发上冒着烟,眼睛里喷着火,兰花草从来没有看过儿子这样的神情,因此,手上的苹果也不敢吃了,扔到了垃圾筒,不过她还是肚子里有火气,今天向她的弟弟哭诉,本想带着弟弟到简家一闹腾,简伊娜肯定会向她认错,然后她就能和儿子长住在一起了,没想到,简伊娜就像一只发狂的母狮子,敢与她弟对着杠,激怒了他弟,害得陈展鹏被打,持着儿子脸被打成猪头,兰花草心里肯定心疼啊。她带着她弟去简家,原本想扳回一局,胜利地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想到,她却输了,到现在,还无家可归,这傻儿子,仍旧想让她在外面租房子养老,她有儿有女,儿子也是大律师,手下员工几十个,成功人士,她为什么到老了要可怜兮兮地租房子养老? 因此,兰花草发泄着心里的火气,她板着一张脸说道:“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说错,我觉得你就是傻!你怕她做什么,她一个妇产科大夫,平时忙得顾不了家,半夜一个电话就要往医院跑,又只给你生了一个女儿,对我又不好,你为什么不能和她离,离了她,我帮你挑一个孝顺懂事的,年轻漂亮的,再给你生一个儿子,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简伊娜在门外听得浑身颤抖,身体如同风中的树叶,她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这些年来,她确实亏欠家庭太多,她不像是嫁给了陈展鹏,却像是嫁给了医院。有时候展鹏想她了,都只能利用她上班的时间去医院找她,她对他的关心确实不够。 她之所以住在娘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如果他们一家三口出来单过,她会忙到没有时间做饭搞家务,另外,展鹏一直还想要一个儿子的,男人都想一个儿子,现在国家放开二胎了,他们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可是展鹏再三要求,她都拒绝了,有一次意外怀上了,简伊娜不想要,爸妈劝她留下来,展鹏更是百般央求,但是她觉得一个孩子就够了,她实在精力有限,不想再要一个孩子了,所以她自己作主偷偷地去医院流产,展鹏听说了追到医院来,拉着她的手红着眼睛劝她,最后她还是流产了,她说:“陈展鹏,生那么多孩子有什么意思,生下孩子,你得操心他一辈子,我没有那个精力,你如果想要儿子,你去外面找个女人生吧,我没意见。”展鹏最后沉默了,是她对不起展鹏,她的心愿全实现了,展鹏的心愿却全落空了,但是这些年来,展鹏从来没有指责过她,表达过不满,没想到,却是婆婆说出来了。 “妈!”陈展鹏双手握成拳头,控制着内心的愤怒,他一直害怕自己这个养老问题解决不好,会导致他和简伊娜离婚,如果他失去她,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妈居然一心盼望着他和简伊娜离婚! 他坚定地说道:“我与伊娜真心相爱,这辈子,我不可能与她离婚,你不要再扯这些有的没的,咱们说正事。” 第二十八章 部分真相 (二十八) 门外的简伊娜呆了一呆,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一根管子,里面涌动的都是温暖的液体,展鹏居然对她这么好。 她心满意足,整个人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与此同时,她也知道这个时候进去不方便,婆婆正在气头上呢,当着婆婆的面,肯定商量不出什么好办法,这个时候,刚好展鹏的秘书走过来,简伊娜心想,如果她看到她站在展鹏的办公室门口不敲门进去也不离开,肯定十分难堪,她也不想让展鹏知道她无意听到了他和他妈的谈话,因此,简伊娜转过身,悄没声息地回去了。 她的内心又是高兴又是痛苦,高兴的原因是展鹏居然那样爱她,痛苦的原因是婆婆的养老问题没有解决,而且婆婆恨上了她,在挑拨陈展鹏与她离婚,时间久了,婆婆抱着这样的想法挑唆下去,他们小两口就算是再好的感情,也难免不生变。 简伊娜走了,陈展鹏呢,他沉着脸看着他妈,如果是别人在陈展鹏面前提出这种馊主意,他肯定就冲向前打人了,可是面前的却是他老娘,因此,陈展鹏只好拼命控制自己,他在内心告诉自己,他妈一直是这样的人,她很粗糙,她很世侩,她一直不关心他,所以她肯定不明白伊娜在自己的心里地位有多么重要,所以她说出这种荒唐的话,自己不能往心里去。 因此,陈展鹏温和地说道:“妈,你今天必须把真实的原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租房子住,妹妹已经打算把老房子卖掉,所以老房子不能住,简家那环境,你也是知道的,三个老人住在一人屋檐下,迟早要出事,所以你唯一的办公法就是让我给你租房住,你为什么不肯?” 兰花草脸上的笑没有了,她低下头来,眼睛内充满了恨意,对简伊娜的,她真的不明白,这个女人给自己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他事事以她为中心。 她扁着脸,对陈展鹏说道:“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怪不得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陈展鹏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受的种种待遇,就像刚才他妈对着他的属下说的,小时候的六一儿童节,老师要他们家长买新衣服,她忘了给他买,然后叫他穿上妹妹一件旧衣服去充数,让他成为了同学的笑柄,他记得那个儿单节,妹妹买了两身新衣服,都是兰花草给她买的—— 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我真是你十月怀胎生的吗?” 兰花草呆了一呆,一会才说道:“当然!”她想起陈琳离开的那一天,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如同小河似的淌了一脸。 陈展鹏看得呆了,原本有说有笑的老人怎么突然哭了,因此,他也不敢再问下去,他只好缓和语气,用很认真很严肃的语气说道:“妈,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理由,你说出原因,我觉得可以理解,那我再想别的办法,如果你不说出来,那么,我就只能给你租房子请保姆了,你住不住是你的自由,我做儿子的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兰花草呆了,她看了儿子一眼,眼里的泪水更多,往事如同潮水一般向她涌来,让她窒息,她快速地用手擦了一把泪水,哽咽着说道:“儿啊,你就知道心疼你老婆,心疼你老婆的爹娘,你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娘?你爹死了,你妹去了杭州,你娘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只能指着你了,可是你,你让我去租房子——”老太太埋怨的话语,到最后变成了呜咽,显得分外幽怨。 陈展鹏感觉谈话在踩水,无限重复,他只好转过身,将一个僵硬的背抛给老太太,他今天一定要得到理由,如果得不到,他只能不问原因的执行下去! 兰花草大概也明白了陈展鹏态度的强硬,她沉默了一会,擦了一眼泪水,对他说道:“展鹏,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妹在去杭州之前,一直和我闹着要卖房子去杭州,我不同意,她天天和我吵,我天天骂她,可是那一天,我跳完广场舞回到家,我发现她还是走了!家里一片凌乱,她的衣服全不见了,我气啊,气得心口疼,脑仁疼,到最后,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什么?如同滚滚雷声,陈展鹏听到这里,震惊至极,缓缓转过身来,瞪眼看着他妈。 他一直以为他妈的身体比任何人都健康,她打扮时尚,活泼好动,更是跳广场舞的一把好手,可是如今听到老人的诉说,仔细一想,他妈的身体好像确实不太好,他记得父亲过世时,母亲晕过去一次,医生就说老人有心梗还有三高。 自责和愧疚感如同潮水一般向陈展鹏涌过来,几乎让他窒息,他确实是不孝! 兰花草已经泪流满面,她哭着对陈展鹏说道:“你知道我晕了多久,我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陈展鹏大脑一片茫然,内心的愧疚如同烈火在灼烧着他的心。 兰花草对他含泪说道:“我晕了一天一夜!晕过去的时候是晚上,醒来的时候,是第三天的白天!这一天一夜,你一个电话没给我打过,这件事,我不说,你知道吗?” 陈展鹏摇了摇头,自责感如同海啸一般向他涌来,原来如此,他终于理解,也终于明白。 兰花草哭着说道:“我醒来后,拿起手机看了看日历,才发现晕了那么久,自己也十分害怕,儿啊,你想,如果我没有醒过来,就这样死了,我的身体不是要生蛆腐烂发臭吗,或者风化变成木乃伊,新闻上不经常有老人独居在家中死七天没人知道的新闻吗?我想想太可怕了!就发誓无论如何不能自己一个人住,女儿不要我了,我还有儿子,所以我哭着收拾行李就来简家找你了。”老人说到这里,就缓缓地寻找自己随身带着的袋子,然后一只手抖抖索索地从里面往外掏东西,掏摸了大半天,终于掏出来一个皱巴巴的病历本以及一堆医院的检查资料,什么b超单,心电图,脑部ct,核磁共振影像结果等等。 她把它们叠成一摞,含着泪递到陈展鹏面前。 这病历本和医院的检查资料就是老人身体不好的铁证。 陈展鹏内心的愧疚越来越多,鼻子发酸,眼圈儿也渐渐发红,他恨不得伸出手狠狠地打自己两巴掌。因为他与兰花草的感情不好,这些年来,他确实只是半个月打一次电话,算是尽儿子的义务表示关心,他妈因为生妹妹的气,在家里晕倒,自己一天一夜后才醒过来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 老人推理得也非常正确,如果她突然倒地死去,他极有可能是要半个月之后才发现,到时候,估计连看到发臭尸体的机会也没有,恐怕只剩一堆白骨! 想到这里,陈展鹏一阵后怕,额头沁出黄豆一般大的汗珠。 他哆嗦着手接过那些病历本和医院的检查资料。 兰花草红着眼圈对他说道:“我有三高,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我还有心梗,你爸的葬礼上我也晕过去一次,可是你对我一点也不关心,你以为我天天跳广场舞,打扮得时尚年轻,你就以为我身体很好,我不需要关心照顾,你以为那女人的妈感冒咳嗽就是天大的事对不对,老天爷啊,我真是命苦啊,我的儿子不孝啊,老头子啊,我活着没什么意思,你还是将我带走吧,你儿子要我租房子住,他不管我,与其有一天我自己死了没人知道,还不如你现在带我走——” 兰花草开始唱戏似的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双手拍着大腿,她哭的嗓门很大,简直像锣鼓一般。 陈展鹏担心这样哭下去,公司里所有人都要知道,他只好走到兰花草面前,俯下身来,对她充满愧疚地说道:“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这样吧,咱不租房子住了,我另外想办法好不好?你身体不好,必须和我住一起,我想把这个原因和伊娜说说,她肯定会同意的。走,我们现在回家——” 兰花草才看他一眼,止住了哭声,两个人站起来,心事重重地回简家。 陈展鹏把那一堆医院的检查单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他得用这些去说服妻子。 第二十九章 滚石下坡 (二十九) 简伊娜没情没绪地回到家中,重新换了家居服,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时间过去了几个小时,她却一直睡不着。 屋子里起先很安静,在这安静的环境下,她的思绪有如万马奔腾,更确切地说,有如一群恶狗在打架。刚才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幻灯片的过,婆婆兰花草的脸就像电影的局部特写,在她面前呈现,她婆婆的嘴也经过了电影剪辑的加快处理,隔着房门在密集地飞速地向展鹏说着与她离婚的事情。 她想着为什么事情越来越恶劣了!就像全家人原本在山顶幸福地过着日子,突然被一块石头砸到,从山顶滚下来,一直在走下坡路。 婆婆真是一朵奇葩!不但自己几次三番粘过来住,还开始发动陈家的亲戚,今天是他大舅来了,明天可能就是他二舅,他三舅,歌谣里不是唱了吗,‘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等舅舅来了一遍,可能接下来就是七大姑八大姨,总之,只要婆婆这个养老的问题没有解决掉,亲戚们就会络绎不绝地到她家来打骂说教,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最可怕的是,她现在怂恿陈展鹏与她离婚。律师事务所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简伊娜“忽”地坐了起来,胸口仿佛压了一扇沉重的铅门。她想着怎么办,难道她真的只能妥协吗,答应展鹏,一家人搬出去,和自己父母分开,和她婆婆住在一块? 可是从前的种种不快就像一个可怕的肿瘤生长在她的体内,随时都会再扩散,她要是和婆婆住在一个屋里,想着从前的种种,现在的种种,估计迟早要出人命! 再说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丢下自己爸妈不管,去给坏心眼的婆婆养老的。 她们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从小就立誓一定不能让父母失望,一定要让他们觉得生了她和生了儿子是一模一样的。 她正在那里发征,外面却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是陈展鹏和兰花草的。兰花草还在抽抽嗒嗒地哭,陈展鹏在小声安抚她,伊娜板着脸,心想,把这个家闹得人仰马翻,还有脸回来?!还有脸哭?!这是什么样的极品啊。 很快地,响起了她爸妈张罗的声音,她妈问亲家要不要吃饭,她爸替她向兰花草赔不是,伊娜听着从床上跳起来,赤脚站在地板上,立马就要冲出去拦着她爸,她又没做错,她为什么要道歉,她爸真是——声音却在这里静止下来。 然后,不到一会,陈展鹏进他们的卧室了。 他打开灯,看到自家老婆母老虎似的穿着打扮以及神情,吃惊极了。 简伊娜也在盯着他,他原本笔直如绷紧的线锤的背如今弯得像只虾米,一副不堪生活重负的样子,脸仍旧肿着,眼睛成了熊猫眼,嘴角裂了,还在出血,手臂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转眼间,简伊娜的心里有几分悲凉,看向他时,原来恶狠狠的恼怒神情,到这个节骨眼上,有了几分同情和可怜。 想着到了这个时候,陈展鹏在所有的亲戚邻居面前,已经戴上了“不孝子”这顶高帽了,老天爷,他怎么会摊上兰花草那样一个妈。 展鹏大概是看懂了她的眼神,他直了直背,原为烦恼的眼神有了一些温度,笑了笑,向她走过来,把她拦腰抱在怀里,说道:“赤着脚站着,天气这么冷,不怕着凉吗?” 伊娜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已被他抱在半空了。她惊叫道:“啊,放我下来。”想着自己刚才之所以赤脚站在地上,是因为恼恨婆婆的所作所为,咬牙切齿如同一只母老虎,打算出去再怼婆婆的,没想到这样的自己,却被陈展鹏温柔以待,他温暖的怀抱,他有力的臂膀,他丝绸语的语气,他如同春天暖阳般的笑容,简伊娜匆匆看展鹏一眼,便别过面孔,羞愧让她无以复加。想到之前陈展鹏在办公室,向他妈表态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和她离婚,伊娜的眼眶湿润了,内心满满地都是感动,她将自己的脸贴在展鹏的脖颈处,温柔地摩挲着。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要是展鹏没有兰花草这样一个妈,该多好啊,他们的小日子会多么幸福呀。 简伊娜胡思乱想着,展鹏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自己也脱了外套和鞋,和她一块半歪在床上坐着。 外面好像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透着一种安静和温柔,如果是从前,简伊娜肯定就像一只小猫似的从被窝下面钻到展鹏的怀里抱着他温暖的腰身撒娇,可是今时非同往日—— 伊娜像个洋娃娃似的静静地躺着呆了一会,清醒过来,又开始生气。 夫妻两个又开始僵僵的了,室内的光线太明亮,好像愤怒在灯光的一览无途下,翻了倍似的。 伊娜突然说道:“简爱刚才哭了很久,你大舅走后,她才敢写作业。我爸妈也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估计今晚也睡不好——” 陈展鹏脸色灰暗,倚坐在床头,没有吭声,他摸了摸衣服上的口袋,很想找只烟抽,可是简伊娜一直明令禁止他在卧室抽烟,并且三翻五次地叫他戒烟,他又怎么敢在卧室抽烟,虽然他极需要一只烟替他平复心情,恢复理智,缓解压力。 陈展鹏找了一个空,只好放弃,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听着外面的雨声,雨好像很小,雨声沙沙的,特别温柔,可是他知道他的家里却是狂风暴雨在等着他。 简伊娜看陈展鹏不回应,她刚才仿佛不是对他说话,而是对着空气在说话,她气不过,再次下床,把灯关了,然后又回到床上赌气睡下,步伐来去如飞,睡衣的一角因为她的行动过快被带得飞起,一角翻卷。 两个人都睡不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陈展鹏终于在床头柜处找到了烟,他开始抽烟,他心情不好,总要抽上一两根,但是在伊娜面前,心情再坏,也不会抽的,今天抽上了,只能说心情特别不好吧。 伊娜也懒得说不许他抽烟的种种话,两个人在一明一灭的烟头火光中静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陈展鹏叹口气,沙声说道:“老婆,对不起!”语气十分的诚挚。 第三十章 嫁给爱情的样子 (三十) 伊娜一愣,坐了起来,她有几分感动,今天的种种,如果不是她对他大舅态度太差,估计展鹏也不会挨打,他却一线一毫也没有怪她,反倒向她道歉。现在一个小时快过去了,他的脸上仍旧肿的肿,青的青,流血的流血,至今没有包扎呢。 看着他的伤口,她一阵心疼,立马赤着脚出了卧室,到书房找了家里备用的药箱来,碘伏,消毒棉签、云南白药、白纱布等等,她叫展鹏坐在床沿,她站在他的面前,细心地给他消毒上药,包扎伤口。 展鹏幸福得像一个孩子,他咧着嘴笑了,尽管微笑使他扯到伤口有一些疼,不过他还是觉得很快乐。 伊娜白皙的手拂过他温热的脸颊,就像一阵温暖的春风,让他的脸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他伸出一只手,嘴角噙着笑握住了伊娜的手腕,就要往床上拉。 如水高涨的情意全写在脸上。 伊娜却板着小脸,对他说道:“在上药呢,别闹!” 陈展鹏仍旧在拉简伊娜,眼神热热的,对她小声说道:“寻常皮外伤算什么,来来,你就是医我的最好的药。” 伊娜却坚持着医生的本职工作,对他严厉地说道:“不许胡闹,破相了怎么办?” 陈展鹏只好听话了,他坐在她的面前,老实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伊娜弯腰替他细心地上着药膏,她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气息,就像淡淡的兰花的香气,让他沉醉不己。 陈展鹏坦白从宽地说道:“我妹要卖房子的事,我上次去杭州她就告诉我了。我怕你生气,一直瞒着。你现在明白我妈为什么要住到这吧。陈琳要在杭州买房安家,杭州的房现在也不便宜,她一直没好好工作过,哪里来的钱,所以唯一的办法是把上海的房卖了,才有钱在杭州买房,给那边的公婆养老送终,唉哟,你轻点,我疼疼疼——” 展鹏疼得啮牙咧嘴,简伊娜看药上得差不多了,便收了药箱,送回了书房,折身回来时,展鹏仍旧在等着她解释,他的头包得像一个猪头,对她继续说道:“我妈等于是白养了她,她心寒之下,我妹走那天,她气晕过去,隔了一天一夜才自己醒了过来,她说她很害怕,再加上我爸死了多年,她一个老太太没个房让她在上海怎么过,在外面租房也不合适,她有三高,还有心梗,容易晕过去,如果没一个亲人在身边,她晕过去都不能及时送医院,我妈要强,一直不肯说出真实原因,今天是我逼着她,她才肯说出来,所以她只能跑来找我了。”说完这些,陈展鹏及时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些医院的检查单,全部递到简伊娜面前。 简伊娜只好接过来,默默地一张一张看着。对于兰花草的健康状况,她和展鹏一样有些意外,平时看到婆婆活力四射的样子,以为她的身体非常健康,事实上却不是如此。 面对着一个有三高和心梗随时可能会晕过去的婆婆,让她一个人独住,确实好像有些凉薄和不孝。 简伊娜坐在展鹏旁边,陈展鹏搂着她的肩膀,她垂着头思量着,这些话可能是她从展鹏的事务所离开之后,陈展鹏问出来的。 伊娜对婆婆有意见,但是想着展鹏对她的厚爱深情,她也并不是特别烦恼。 展鹏继续絮絮地说道:“她不肯在外面租房子住,也不肯要保姆养老,甚至跑到邻居亲戚面前去编排我的种种不孝,我都表示理解,就是让你爸妈,还有女儿,还有你受累了。可我是她儿子,我不是石头缝里钻出来的,我也不是喝风长大的,她老无所依,身体又有病,这么可怜,我不能对她不管不顾啊,老婆,你说是不是。” 伊娜仍旧没吭声,因为她不想和他争论下去,这种争论就像鸡生蛋蛋生鸡一样没完没了,好像原地绕圈。 她只记得她和她父母住在一块,给父母养老送终是她的原则,不触碰原则的情况下,一切都好说。 她便问道:“以后怎么办?” 展鹏沉默了一会,突然道:“老婆,事情到了这份上,再拖下去,只会越闹越大,我一直在努力解决,可是到这个份上,你能把你不肯搬出去的理由告诉我吗?” 简伊娜一呆,童年的往事又像恶梦上身,她打了一个冷战,原本想好好商量的理智消息不见,情感占了上风,她哑声坚定地道:“没有理由,我是独生女,我一定要给爸妈养老!” “你总是这个理由,但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在我的眼里就是冷漠自私,无理取闹!”房间里关着灯,看不到展鹏的神情,可是声音虽尽量克制,却仍透着愠怒。 这个时候,如果陈展鹏抱着简伊娜,对她温柔安慰,可能,她会把真实的理由说出来,然而,陈展鹏没有。简伊娜一颗心就更冷了,起了坚冰,瞬间关上了心门,怒道:“你是不是嫌——”她原本想说“你是不是嫌弃我想离婚,如了你妈的意?”后来想着又不能这样说,因此,话峰一转,说道:“哼,你在我眼里,何尝不是冷漠自私,无理取闹!” 陈展鹏呆了,好一会,才哑声说道:“伊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突然脑海里转万花筒似的想起从前。 陈琳的剖腹产手术是简伊娜做的。他等在手术室外,在送妹妹进手术室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把这个孩子扔掉。因为当时和他父亲站在同一阵线,认为陈琳不能嫁给杨少俊。 在医院住了三天院之后,他们出院了,他把妹妹送上车之后,自己托说还有事,抱着孩子转过身,看到医院不远处有个垃圾桶,就顺手把孩子扔在那了。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街面上泼水成冰。虽然他打算扔掉孩子,可是也舍不得这孩子冻死,所以把孩子扔在垃圾桶之后,就躲在附近看着有没有人来捡。 简伊娜匆匆走来,听到孩子的哭声,然后发现了乱蹬手脚冻得红红的孩子,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在原地打听等待,最后几个小时过去,无奈之下,只得自己抱走了。 这个时间,陈展鹏一直在角落里看着伊娜,她那么美丽,又那么善良,就像天使一般,浑身发着光,让他羞愧加永生难忘。 如果说,陪着妹妹签手术单的时候,穿着白大褂,梳着马尾,精致的五官,与众不同的果断冷冽气质的简伊娜拿着手术单在他们面前,严肃地说着手术的种种危险,又反复安慰他们没那么可怕,只是例行公事的时候,陈展鹏对这个年轻美丽的外科大夫只是惊艳。 那么,在医院外面的垃圾桶处,她穿着常服,抱着婴儿在寒风中打听等待几个小时,伊娜就住进了他的心里,且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相思大树。 他心想着这位年轻美丽的外科大夫对于一个陌生的弃儿都能给予春天般的温暖照顾,假如是她的亲人,爱人,那么会得到她多少深情厚爱啊,一直生活在缺爱环境里的陈展鹏太渴望有一个人爱他了。 第三十一章 半夜送医院 (三十一) 因此,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一边是妹妹疯魔般的哭泣埋怨寻找,一边是简伊娜对婴儿的悉心照顾,以及四处打听寻找孩子的亲生父母。陈展鹏两头奔跑,忙着劝醒妹妹,同时偷偷去看简伊娜是如何照顾孩子的。 结果半年过去,妹妹没劝醒,伊娜一个未婚女孩,却像小母亲一样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 在陈展鹏的心里,简伊娜就像天使,她落到人间,并且没有脸先着地,她还长得无比美丽,他深深地爱上了她。同意了妹妹和杨少俊的婚事,让他们去找简伊娜认领了孩子,然后他对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他发誓一定要成为她的爱人,家人。 如今想起这段往事,那种惊艳、震憾、感动,仍旧历历在目,好像昨天发生的事一般。她答应他求婚的时候,陈展鹏抱着她,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是多么有幸,取了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天使。 他认为这世上只有一个天使,那就是他老婆简伊娜。很多男人也会把自己爱的女孩称为天使,陈展鹏只会不屑一顾,那些天使都是假的,山寨的,要不是脸先着地,要不就是漂亮的外表之下,只有一颗冷漠的心,而他的老婆,却是真正的天使,从肉体到灵魂,从里到外,都充满着圣洁和美丽。 陈展鹏的父母重女轻男,他从小就像在孤儿院里长大,受够了父母的冷漠,所以简伊娜的善良就像太阳的光芒一般温暖着他。 直到现在,他每次看到她的种种,比如扶盲人过马路,比如又在医院捡了一个被人丢弃的小女孩——这么多年,被丢弃的小男孩只有一个,那就是陈展鹏外甥,其它都是小女孩。他看她的时候,总觉得她像正午的太阳光茫万丈,不但能照到他的身上,还能照进他的心里,温暖着他一直生长在寒冷沼泽地的心,而不管任何时候,她看他的时候,他便觉得有太阳光落在他身上来。 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过伊娜,他很爱她,爱得那么深,说出来都怕被她笑话。这也是为什么,他作为一个成功男人,却从来不在外面胡来的人,那些ktv公主,那些小姐,外面的女人,对于他来说,都是沼泽地的人,如果生长在温暖舒适的环境里,谁长大了会出来卖身。 也因此,他一直宠着她,纵容着她,简伊娜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陈展鹏回到家帮她洗衣服,只是因为晾晒之前没有将衣服抻直,可能晒干之后会有细纹,简伊娜回到家发现了就将所有衣服全部洗了,因为简伊娜的存在,简家的规矩繁多,简直比皇宫还要麻烦,比如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换鞋,不许在卧室抽烟,不许在床上吃东西,夏天必须天天洗澡,冬天可以三天洗一个澡,但必须洗脚上床,每天早晚必须刷牙,枕头上另外铺着枕巾,因为人的头发有油,不铺枕巾,枕头套很容易变脏,在家必须穿家居服,因为外出的服装穿了一天回来再穿容易把家里的环境弄脏,有时候陈展鹏在律师事务所忙工作太累,回到家就只想歪在床上歇一下,简伊娜看到了总是将他拉起来,强迫他换衣服刷牙洗澡洗脚等。 陈展鹏在兰花草的教育下长大,陈家是一个凌乱的垃圾场,兰花草最大的爱好就是躺在床上边看电视边吃东西,总之,陈家的环境和简家的环境,就像南极和北极,天壤之别,所以展鹏在婚前有许多简伊娜接受不了的习惯,他以前也爱在床上吃东西,不过来简家长住之后,因为他爱她,他都为她做出了改变。他爱她,不想她伤心,所以宁肯自己苦点累点。 可是现在,自从他妈来了之后,伊娜表现的种种,让他觉得她变了,变得冷漠自私,什么事只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哪怕是现在,他已经成了千夫所指的“不孝子”了,夫妻这么多年,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她仍然不肯说出搬出的理由,只用“她是独生女”来搪塞他。 这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他把郊区的别墅装修好,一家都搬到那别墅去,楼上楼下随便住,他妈一层楼,她爸妈一层楼,不热热闹闹和和睦睦吗,可是伊娜不同意,现在看似天大的难题,闹得四邻皆知,其实只要简伊娜点点头,让一步就解决了。 陈展鹏想到这里,抽一口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简伊娜对他的话感到莫明其妙,对于陈展鹏为什么会爱上她,她好奇,可是这份好奇之心,比起末一句“说她变了”的愤怒,就是毛毛雨,根本不值一提。 她冷声道:“我没有变,我倒是觉得你变了,以前,我和女儿就是你的中心,可现在,你妈成了你的中心。” 陈展鹏烦恼地打断她的话:“老婆,我们不要这样下去了,这样解决不了问题。我告诉你吧,你如果不和我们搬出去住,你爸妈这个家迟早会被我妈搅得不成样子!” 简伊娜愤怒地转身,大声道:“你也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这时外面传来“砰”的一声,然后传来“哎哟哎哟”的声音,是简伊娜的父亲,两个人只觉得房间里又起了火似的,立马披衣起床,出门看个究竟。 简建军摔了,一条腿动不了。原因是他睡在客厅,想洗个澡,虽然每个卧室都有洗手间,可从前的房间被兰花草霸占了,他又不好意思去伊娜他们的主卧来洗澡,只好在客厅的卫生间洗澡,而客厅的卫生间因为基本上没人洗澡,所以没有铺防滑的毡子,简建军洗澡的过程中就摔了。 老人赤着身子坐在卫生间的地上,简伊娜关心地要冲进去时,简建军用手推着门,另一只手使劲地挥着,不让她进来,对她道:“我洗澡摔了,没什么事,你让展鹏进来吧。” 简伊娜慌乱地站在门外,内心起了几分苍凉:女儿还是不能和儿子比。 陈展鹏进去了,给老人穿好衣服,然后一家人又风风火火开着车去了医院。 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却并不是老人说的“没什么事”,简建军的腿摔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打上石膏后,要在轮椅上至少休养三个月。 从此后,夫妻再次走向冷战。 李淑贞要照顾老伴,没时间做饭,一个家便变得不像家了。 第三十二章 事情大条了! (三十二) 自从上次贺洪翔提出回老家安家后,这些天,公婆那边鱼沉雁渺没有消息,因此,小两口日子过得很平静。 洪翔是个被动的人,很少主动去做什么事,比如他的导演事业,他从来都是在家里等别人来找他。 有时候海燕托朋友的朋友帮忙,他的好大哥陈展鹏也经常联系一些影视公司的老板或者制片给他,人家也给面子,叫他去看看,把他导过的戏说说。结果贺洪翔拒绝了,他理直气壮地说:“这导演接戏,就像大闺女谈恋爱,一定要被动,你主动了,人家就看低你了。”把海燕气得呀,当他面骂他是扶不起的阿斗,背地里用老家的方言骂他是“稀牛屎糊不上墙”,所以他快四十了,事业一直像花盆里种蔬菜,种不出气势来。 以前她很讨厌他的被动,可是现在她喜欢上他的被动了。如果不是他这样的性格,可能这阵子,他们夫妻又要吵架了。洪翔是只要他爸妈不来电话催他们回老家安家,这件事他就好像忘了,优哉游哉地过他的小日子。 海燕一边在医院加夜班,一边愉快地想着:也许她们的公婆自以为只手遮天,其实呢是坐井观天!也就那么点萤火虫的微能量。 这年头,找工作比找老公难多了,再说,老两口就算在老家那小地方有能量,现在也退了休,这人退了休啊,就好像离婚的女人,不值几个钱了。 检验科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显得空旷整洁,海燕在一堆堆仪器里检视着,那感觉就像农民走在自家的麦田里。 有一个老头空着手哭着向检验科走来,蒋海燕问他怎么了,他红着眼圈道:“刚才拿孙子的大便来化验,用黑色袋子装着,可误的小偷,把他孙子的大便偷走了。” 海燕想到小偷打开黑色袋子的崩溃,不由啼笑皆非,反复安慰,老头才回去了,又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来验尿,她拿了一个小量杯递给中年男人。 那男人在夜色下瞅了一眼海燕,见她长得像朵黑玫瑰,虽然皮肤黑,却是个黑里俏,浓眉大眼,高鼻子小嘴唇,有几分姿色,想着她要给他验尿,不由有几分不好意思,一张脸猪肝似的红了。 蒋海燕见他原地站着没动,催促道:“去取尿啊。” 中年男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要自己取尿啊,他还以为这个美女医生会亲自帮他取呢,沉默着接过量杯,匆匆地去卫生间,到附近的卫生间还走错了,进了女卫生间,被保洁阿姨赶出来了。 海燕看得直笑,不过想着自己三十几岁,还能让男人脸红,心里也有几分得意。 晚上的工作很忙,不到一会,许多家长带着孩子来验血,儿科医生开的单子,小孩发烧首先就是验血,测血常规,海燕一个人几乎忙不过来,恨不得变成章鱼,有无数只手才好。 看到那些孩子在验血的窗口外面疼得哇哇大哭,有的甚至哭得泪流满面,海燕也是作了妈妈的人,一颗心立马疼得刀扎一般了,心想这儿科医生也太没职业道德了,怎么动不动就要验血! 这时有个一岁半的小孩来了。他长得很可爱,白白胖胖,人参娃娃似的。海燕拿过家长的交费单一看,除了验血常规,还有测微量无素,立马,原来对儿科医生的不满只是在心里嘀咕的,现在就不得不说出来,她对家长说道:“这微量元素不用测,去年中央台都播了五天,测了也不准。” 孩子的妈妈说:“我们不知道啊,医生给开的,我只是告诉她,我宝宝有些贫血,可能缺铁,我的原意不是叫她测微量元素。” 海燕继续道:“那你们还要测吗,这个测微量元素我们医院做不了,要送检,不便宜啊,你们没少交钱吧。”凤凰女心疼钱的本质又露出来了。 孩子爸爸道:“是啊,验个血就花了一百块。” 海燕都替他们心疼钱,可是想着人家钱都已经交了,这血是必须抽了,她拿着皮管要在孩子的胳膊上找静脉,宝宝看到她的动作哇的一声哭了,海燕心又疼了:“这么小的孩子静脉取血可不好取,这么胖,可能一次抽不了啊。” 孩子妈妈被她的一席话说得怕了,立马把孩子的手拿过来,对她说道:“医生,不要测微量元素了,手指头取血吧。” 海燕点点头,说道:“那行,一会我给你把测微量元素的项取消,你到交费的地方去退钱吧。”孩子妈微笑着点头,孩子爸爸感慨着夸奖说道:“医生,你真是业界良心啊。” 蒋海燕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在医院,他们检验科的不算医生,可是被人当面叫医生,被点赞为业界良心,她还是很高兴的,要知道她原先的理想是当医生啊。 给孩子取血的过程中,孩子爸爸继续愤青地说道:“现在大部分医生,动不动就是叫我们给孩子验血,看个病动不动就靠化验单,自己的经验好像没了,还不如从前的老医生呢。” 海燕一边忙活一边笑道:“是啊,所以我们检验科很忙。” 孩子妈妈道:“我听护士说,在医院,你们检验科的工资最高,因为你们提成也多嘛。” 海燕笑笑,没说话,一颗心却像蜜一样甜,一会取好血,说道:“好了,四十分钟去楼下刷单子。” 孩子爸妈说着谢谢,抱着孩子走了。 之后,海燕心里便像喝醉了酒,晕乎乎的。正如病人家属所说,在医院,他们检验科的工资是越来越高了,她现在是一万,听说年底还会涨,估计会破一万五。一向视钱如命的她,听到这个消息就跟中了大奖一般。 所以上完夜班回去的路上,车窗外的太阳金子般的落进车里,在如水的车载音乐中开着车,她心情不错。 回到家,儿子上学去了,贺洪翔在家吃着瓜子喝着王老吉在看国产电影,一边看一边骂。 海燕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一边给他收拾着扔得满地的瓜子壳,一边说道:“你这是何苦呢,看国产电影就像变身小白鼠,电影太滥,浪费时间精力。” 洪翔笑道:“我这是了解行业动态,就像你,其它医院检验科工资涨了,你不会去打听?” 海燕一颗心乐开了花,笑道:“我们医院年底又要涨工资了,我们检验科涨得最多!” 贺洪翔脸上的笑没了,一会偷瞅了她一眼,估量着老婆心情不错,试探着说道:“我妈今天来电话了,叫你把简历打印出来,给她邮寄一份,尽快。”语气控制不住地有几分得意。 海燕一愣,甜如蜜的心情没了,她原本在收拾垃圾的,如今垃圾也懒得收了,她站起身来,理了理心绪,婆婆叫她邮寄简历,这么说,工作帮她找到了? 她倒是很意外,没想到公婆退休的能量挺大,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帮她找到了工作。 可当时说工作不好找,只是她不想回老家的托词,如今工作帮她找到了,事情就更加棘手了。 烦恼立马像乌云一般涌动了海燕的心间,并且控制不住地朝外扩散。 第三十三章 起点最重要 (三十三) 蒋海燕顾左右而言其他:“老公,你看的是什么电影?” 贺洪翔呸了一声,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说道:“我起先以为是爱情片,没想到中间变成了惊悚片,我想着惊悚就惊悚吧,可最后它变成了一部科幻片!” 海燕笑了:“那多好啊,不花一分钱,看了三个片。” 贺洪翔又用力呸了一声,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说道:“这导演是吃翔长大的,老婆啊,简历一会你就寄出去,我都答应我妈了。” 他又把话题扭了回来,海燕就没法不面对了,贺洪翔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蒋海燕,一瞬不瞬,她只得沉吟了一会,问道:“你爸妈在老家,给我找的什么工作啊?” 洪翔就有点小得意,这小得意原本只是藏在心里的,现在就完全表露在脸上了,优越感就像夏天的豆芽菜,呼呼地往外冒,他笑着说道:“你上次不是说,做医生是你的理想吗,我爸妈多本事啊,对儿媳妇多好啊,给你找的还是检验科的工作,也是当主任!” 海燕又愣了,哦了一声,内心越来越烦恼,脸上却不动声色,慢腾腾地问道:“多少钱一个月?” 洪翔脸上的小得意就像风中的蒲公英,慢慢地少了,一会才说道:“六,六千吧,但是我们老家济南,虽然比上海工资低,但消费也低啊。你没听说过吗,在上海工资过万都是低收入人群。” 海燕就冷哼了一声,心里原本沉重如石的压力没了,老家小城六千块的检验科工作,把它放在银盘子上双手托着送给她都不要!她的脸上都是嘲讽的轻蔑的笑,这样的神情有如针一般伤害到了洪翔。 他把电影关了,转过身来和蒋海燕面对着面,板着脸问道:“我说老婆,上次是你自己说的,叫我爸妈帮你找工作,我爸妈当真了,我也当真了,现在工作也找了,你不会变卦吧。”问完他紧张地看着她,脸像粉笔一般白。 海燕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心也有一些忐忑不安,想着贺洪翔听说她不想回去,那么紧张做什么?如果他一旦知道她真的不回去,那他会不会气得和她翻脸?她想着,她总不能说,一开始她压根就没想过回老家,她只是打太极,应付了事。 事情如同一团乱麻,翦不断,理还乱了。 如果实话实说,像孩子般直爽坦率不设防的洪翔肯定会伤心,夫妻马上会吵起来,蒋海燕便只得压抑住不屑的情绪,努力笑了笑,说道:“我上次是这么说了,但总不能是一个工作就回去吧,老公,一个是上海大医院的检验科主任,工资上万,年底破两万,一个是北方小城医院的检验科主任,工资六千。我想稍微有点智商的也知道怎么选择。” 洪翔脸一沉,整个人仿佛瞬间炸了,他嘲讽道:“稍微有点智商?我看稍微有点良心的,也知道回老家工作!这古话都说了,‘父母在,不远行’。” 海燕仍然显得心平气和,微笑说道:“孔子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行必有方’老公,我这就是行必有方啊。” 贺洪翔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气得裂开了,他猛地站起来,又缓缓坐下去,因为愤怒,一张白皙的脸变成了青铜疙瘩。他愠怒地说道:“我看你压根就没打算回去。” 海燕的火气便按捺不住:“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不明智,再说了,他们是你父母,不是我父母!你现在就会替你爸妈想,你有没有替我想过?” 贺洪翔也大声反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们是我父母,你不也要叫爸叫妈吗,不给父母养老,你这心也忒歹毒了吧。” 海燕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他们养老了?他们要钱,我按月给他们寄!” 洪翔优越感又来了:“我爸妈不需要你的钱,他们俩的退休工资合起来比你的工资还要高!” 海燕真不明白,这男人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就是在小地方长大的劣根性啊,井底之蛙!她说道:“我一开始也说了吧,他们想和我们住一块,我表示理解,他们来上海啊,不也挺好。” 洪翔道:“他们不肯来。”一句话引起了夫妻暴风雨似的争吵。 “不肯来就是自私!” “老人故土难离,这是人之常情,怎么自私了?” “还不自私?就想着自己故土难离,也不替儿子想想,替孙子想想!” “我在哪里都能过,我儿子在哪也都能过。” “是在哪都能过,可是在上海过,和在老家过,那生活品质不一样。” “我看都一样!” 海燕冷笑了一声,脑海里像翻图一般,拼命寻找着证据。她很快就找到了证据,她看了老公一眼,眼里有一丝得意的笑,缓和了语气,提醒道:“老公,你还记得前年,你爸的七兄弟在你家聚会的情景么?” 贺洪翔一愣,像只猫一般警惕地问道:“记得,怎么了?” 海燕道:“当时,你爸那七兄弟,他们的起点是一样的,都是从乡下起步,可是他们七兄弟长大后,就走了不同的道路,其它六兄弟积极进取,先后进了城安了家,你六叔在上海,你七叔在徐州,你五叔在青岛,你爸妈在济南,你其它几个叔在你老家的县城,几兄弟里面,是不是你上海的六叔最有钱最有本事最有见识,你老家县城乡下的几个叔是不是像农民工,又没有又没见识。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你和你的那些堂哥表姐的起点就不一样了,他们的起点在上海,而你,你的起点仍旧和你爸当年的起点一样,在乡下!”海燕不是上海本地人,却和上海土著一样,认为除了上海,其他地方都是乡下。 洪翔脸上开始阴云密布。 可海燕必须说下去,她得把他的榆木脑袋洗洗:“起点不一样,导致的人生就不一样。比如说吧,你上海六叔的一双儿女,一个在上海交大当教授,一个在上海科研所工作,不但当教授搞科研,而且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公司,衣锦还乡的时候,开的也是保时捷卡宴,他们生下来的时候,你六叔已经给他们在上海买了三套房了,可亲不过三代,我们也在上海,这些年从一穷二白奋斗起,你去找过你六叔吗,你六叔请我们去他家做过客吗?你其它的堂哥表姐呢,有的在银行工作,有的当上了法院厅长,有的当上了房产局局长,我们老家买的房,不就托你的局长堂哥买上的吗,去年你爸放高利货追债的时候,不是请了你那个法院厅长的表姐去封了人家房子吗?只有你,说得好听是一个三线不入流的小导演,说得不好听,就是没有工作,在家当主男,奶爸!” “砰”的一声,贺洪翔重重一掌拍在桌子,水杯震得叮当响,其它小物件害怕似的抖成一片。他红涨了脸看着她,双手攥成拳头,身体微微发着抖,仿佛在拼命控制着自己翻腾如潮的情绪。是谁说的,对于某些男人来说,家庭比战场还要可怕。 第三十四章 窭子越来越大 (三十四) 站在面前的女人是他曾经深爱过的老婆吗,为什么她像一个刻薄的陌生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如同滚烫的开水,要将他全身的皮都要剐下来。 海燕知道自己说过了,她放轻了声音,微微一笑,诚恳地说道:“老公,我从来没有看轻你,如果我看轻你,我当年就不会嫁给你,不会给你生儿子,也不会过到现在还没有离婚,我一直像李安的老婆一样支持着你的理想和事业的。” 洪翔的情绪好了一点,这些年相濡以沫,海燕对于他平平无奇的事业,一直没有怨言。 海燕继续道:“我自己的理想因为我不能拼爹,被夭折了。我知道一个人没有理想的痛苦,所以我总是想让你实现梦想。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人生的起点不一样,那前途就不一样,人生也不一样。如果你爸妈当年奋斗到上海来了,用他们上海的关系和资源给你几个电影拍拍,多认识几个业内的大佬,你现在肯定就是一线知名导演了。老公,你醒醒吧,你都快四十了,我说的都是人生真理啊!” 洪翔抬起头来,明白过来,他看了海燕一眼,微微一笑,对她说道:“老婆,我没有成为知名导演,那是因为我自己不够努力,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因为你是错误的,你一辈子也改变不了你凤凰女的本性,害怕回到老家,打回原形。” 海燕笑了,说道:“是啊,我是凤凰女,我从小吃不饱饭,在日头下干农活,我吃了很多苦,从小到大,内心就很自卑。可你呢,孔雀男的心凤凰男的命!出生在乡下,却被你父母培养成了一个孔雀男,时时刻刻从里往外地喷优越感,你要真是孔雀男就好了,可你又不是。” 洪翔道:“一个人的优越感是天生的,他是只孔雀,在哪长大都是孔雀。” “孔雀男不是个褒义词好吧?” 洪翔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是不是不想回老家?” 海燕言不由衷了:“我不是不想,只是你妈找的工作不合适。”她继续给他洗脑,“我觉得我成长的年代还比较公平,你以为现在的社会还像从前那样公平吗,寒门难再出贵子了。总之,我不能让我的儿子从我那样的起点开始奋斗,他不一定有我的运气能奋斗成功。现在那些有钱人家当官人家的孩子,是富二代,官二代,那是开挂的人生,有各种贵人相助,你以为穷二代光靠吃苦奋斗就能轻易成功?难了!” 洪翔站了起来,恼怒地说道:“不可理喻!总之,你到底要不要回去?” 海燕想缓和气氛:“我没说不回去,但那个工作工资也太低了。” 洪翔说道:“工资低,那我们不要那工作。” 海燕心喜,笑了起来:“就是,还是上海工资高。” 没想到,洪翔却道:“这次我爸妈找的工作你不满意,我爸妈会再找的,我们一定要回老家!”他说完就转过身,往外面走,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用非常严肃的态度说道:“海燕,我告诉你,我们必须回去,因为你之前跟我爸妈说,帮你找到工作就回去,我爸妈在帮你找工作的同时,已经重新在济南买了一套大的房子,现在房子已经买下来了,我妈在紧锣密鼓地装作了,这事是你作下来的,你看着办吧。”贺洪翔说完,不待海燕反应,一阵风似的匆匆出去了。 什么?!又在济南买了一套大的房子,而且在装修?这个消息,对于蒋海燕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她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全身的血,仿佛“刷”的一声,自脚底板全部流光,海燕先是震惊地站了起来,然后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的面色像死人般惨白。 事情闹大了,好像到了越来越不可收拾的地步。怎么办?她现在非常后悔,当洪翔的爸妈提出要他们一家三口回济南的时候,她就应该直接表态,实话实话,说她不回去,可是没有,她找了一个借口,说工作不好找。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夫妻俩谈话的时候,洪翔问她是不是不想回去时,一颗心那么忐忑不安,听说她确实好像真的不想回去时,他特别的愤怒,结婚这么多年,洪翔好像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如此生气过。 海燕双手捧着脸,郁闷得说不出话来,饭也吃不下,直接洗了澡在床上补夜班的觉,可懊恼和气愤的情绪就像毒蛇一样盘在她的胸口,怎么睡也睡不着,到了后面,有个员工想请假,她怕检验科人手不够,索性又去上班了。 工作的时候,看到一个大概一米七的高个女孩来验血,她长时间地看着她,想着她自己只有一米五五,穿上十厘米的高跟鞋也救不了她的矮个,她父母不矮,她之所以没长高,是因为青春期营养没跟上,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憾事之一——她一生因为成长带来的憾事太多了。而一切都是因为她出生贫穷的中部乡村,记得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调查“你最怕什么”有人回答说怕黑,怕孤独,怕蛇,怕蟑螂,怕生病,而海燕只想说“小时候,怕蛇怕黑怕老师各种怕,可是成年后,她不怕死不怕苦,所有的怕都往后退,腾出位子来,她只怕穷,怕没钱! 她想着我亲爱的老公啊,你怎么就不明白,人生的起点决定一切,不但决定你的前途,还会决定你的成就、你的工作、你的爱情,甚至你的身高、你的发质、你的肤色、你的健康,决定一切啊。 她原想着找个托辞,让她公婆知难而退是最好的办法,如今看来,还不如当初说实话呢,她想着要不现在说实话吧,可是现在说出来,夫妻肯定会吵起来,公婆也会对她有很大的意见,海燕心想着这事情怎么像给淘宝店家打了中差评,接下来就会被卖家不停地电话骚扰,麻烦越来越多呢。 第三十五章 花光了积蓄 (三十五) 蒋海燕思着想着,等到忙完手头上的工作,没有病人来送检了,轮班的同事也来接替她的工作了,她便嘱咐几句,回去了。 开着她的红色尼桑suv,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快到家时,看着红日西坠,她的脑子里突然电光石火地想到一个可能,有没有可能,是贺洪翔骗了她,也许事实上,他的爸妈并没有为了欢迎他们一家三口回济南安家,在济南重新买大房子装修,也许,一切只是贺洪翔的谎言,他只是为了骗她回济南,才编出这样的措辞,就像她不想离开上海去济南,就托说检验科的工作不好找一样,事实上,随着国家这些年老年化问题严重,医生的工作很好找,不但医生的工作好找,只要是与医院有关的工作也好找,因此,她的检验科不管到哪个城市吃香,婆婆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替她在济南找到工作,要她寄简历,也可以从侧面说明这个问题。 蒋海燕在小区的地下车库停好车,思索着下了车,锁了车,她低着头往家的方向走,她心想,有什么办法证明洪翔的话是谎言呢?如果事情真如洪翔所说,那么就麻烦了,如果事情并不是如老公所说,公婆没有给他们在济南另外置一大房子,那么,一切还可以有回转的余地,她可以打电话告诉公婆,说出她的真实想法,叫公婆千万不要给他们在济南买房,因为就算是有九头牛拉她回济南,她也不会回去的。 海燕这样一想着,心头如同夏日闪电划过,她猛地抬起头来,对,她现在马上给婆婆打一个电话,不就可以探明事实真相吗,这样一想着,海燕兴奋起来,刚好这个时候电梯也到了她家的楼层,她出了电梯,拿钥匙开了家门,换了拖鞋,老公不在家,奔奔也还没有回来,应该是老公接奔奔去了,虽然“奶爸”这个称呼好像是一个贬义词,但是工作狂人蒋海燕太需要洪翔这个奶爸了,奔奔自从出生之后,洪翔爸妈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有过来帮忙,海燕爸妈呢,刚好她乡下弟弟的老婆生下一个孩子,乡下老人认为“儿子的小孩非带不可,女儿的孩子可以不带。”所以也不肯来上海帮海燕带孩子,这样,海燕休完产假上班去了,就是洪翔在家里带孩子。 从几个月一直带大到30个月,可以上幼儿园了,洪翔才轻松下来,那两年多,洪翔没有拍任何电影,事业可以说退化到零,等到奔奔上学了,每天接送孩子也不让海燕操心,洪翔非常的爱奔奔,是一个非常靠谱和有责任心的好爸爸,父子俩的感情也很好。 家里冷冷清清的就不像一个家,此时此刻,海燕特别想念老公洪翔温暖的怀抱,也特别想念儿子的欢声笑语,奔奔只要一到家,就像一只活力四射的小兔子,在每一个房子窜进窜出。 不过,他们还没有回来,正是她打电话给婆婆的好时机,因此,海燕匆匆地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寻找婆婆的电话。 她和婆婆的感情并不好,有一年,刚刚生完奔奔,抱着几个月的奔奔回济南婆婆家过年,大年三十,她在洗手间,婆婆以为她不在家,问坐在客厅沙发的洪翔:“儿啊,大过年的,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洪翔就说:“我随便,妈,你给海燕做几个好吃的菜吧,她喜欢吃水煮鱼,地窝鸡,还有我们这边的酱牛肉,对了,她是南方人,不喜欢吃饺子馒头等面食,准备大年饭的时候,你煮一些米饭,海燕只吃米饭的。” 海燕在卫生间洗手,听了洪翔的话,呆在那里,内心满满地都是感动,她心想着,老公对她真好啊,她没有嫁错人。一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没有嫁错人嘛,女人嫁人这件大事,比男人入行还要重要呢,她在人生大事上,可从来没有出错过,不管是当医生,还是嫁人挑老公,就是事业婚姻两件人生大事,她一件也没错,海燕心里美滋滋的,如同食了蜜一般甜。 然而,她没高兴几分钟,婆婆在那里说道:“唉呀,给她做什么,看你把她惯的,这大过年的,按理来说是她作媳妇的做饭,我老太婆歇着,她不做,那她就随便吃点。” 海燕就呆住了,一来她不会做饭,二来,她是南方人,北方的饭菜她不会做啊。 婆婆的话真是让她心里生凉,看来婆婆和媳妇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家人。 所以后来,海燕对婆婆的心就淡了,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给老人打电话送礼物,不会像刚刚结婚时,一周给老太太一个电话,像女儿似的关心。 海燕在手机上寻找着婆婆的电话,终于找到了,她立马拨了过去,心里有几分忐忑的,想着一会婆婆接通电话,她要如何说,才能打听到真实情况,又不露马脚。 电话响了五下终于通了,婆婆的声音传了过来:“喂,是谁啊?”天啊,海燕听到婆婆这样一问,对老太太立马服了,她虽然和老太太联系得少,上次打电话还是端午节的时候,但没想到婆婆更不把当她一回事,她好歹在手机里存了婆婆的电话号码,没想到婆婆连她的号码也没存,如果存了她的电话号码,她打电话过去,婆婆就不会问是谁。 海燕只好讪笑着,在电话这头很恭警有礼地说道:“妈,是我,海燕哪。” “哦,是海燕啊。”婆婆立马笑起来,对她欢快地说道,“洪翔有没有跟你说,我和你爸已经帮你找到工作了,你只要寄简历过来就好,走直流程,大概三个月就能入职。” 什么?三个月入职,这也太快了吧。 海燕几乎笑得失语,立马又欢快地笑了两声,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撒谎的人,一个撒谎的人,撒了第一个谎,在后期,她得不停地编织新的谎言去掩盖前面的谎言,她心里烦老太太事儿精,替她在济南找到工作,可是表面上,她仍然客气地说道:“妈,谢谢你啊,妈,你办事效床好高啊,果然当公务员的素质就是不一样。” 这话老太太爱听,婆婆在电话那头美滋滋地得意地笑起来,对她说道:“那是当然的,我就洪翔这么一个儿子,现在我和爸年纪大了,退休了,最磊的心愿是你们一家三口能回到我们身边,一家人和和美美热热闹闹的过日子,我当然行动快了。海燕,我告诉你,妈不但帮你找到工作了,在帮你找工作期间,妈还买了一套大房子,复式,上下两百多平,到时候装修好,你们住楼上,我和你爸住楼下,花了三百多万,海燕,房子可好哩,花光了我和爸爸一辈子的积蓄——“ 海燕听得吓疯了!一开始,她还能听到婆婆在说什么,到了后面,渐渐的,她只听到”嗡嗡”的声音,最后连嗡嗡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世界一片安静,大脑一片空白,她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握着手机坐在沙发上,因为太过震惊,手脚冰凉。 第三十六章 幸福的一家 (三十六) “喂,海燕,你在听吗?你还在听吗?是不是信号不好?”晁月英尽情地炫耀了她新置办的复式大房子,才发现儿媳妇在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回音,因此,她才这样问出来。 蒋海燕才如同大梦初醒,知道自己捅的窭子太大了!如果她不回去,公婆估计会活活气死过去,两个老人原本想着儿子儿媳孙子一家三口回到身边,所以不需要靠钱养老,又想着让他们过得宽松舒适点,所以给他们置办了大房子。 海燕内心十分害怕不安,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妈,在,在听。”婆婆满意地笑了,音量都比平时大了几倍,显得中气十足,她开心地说道:“海燕哪,我一会回你微信,我把新房子的照片发给你看,你保证十分满意。” 海燕只好答应一声,她心想着,这个婆婆太可怕了,公务员退休的婆婆就是不一样,不但有资源有人脉动,而且行动快,办事效率高,头脑灵活,最可怕的是还与时俱进,知道用微信这种现在流行的通讯工具,知道用手机发照片。 她抱着最后一丝代表幸心理,对婆婆试探着说道:“妈,谢谢你和爸,可是早些年,我和洪翔刚结婚的时候,不是在济南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吗?妈,人年纪大了,还是多留点钱傍身比较好,房子虽然值得投资,但是我们家房子已经挺多了,你看济南的房子加上你现在买的,总共有三套了,我在上海还有一套,这房子虽好,但是变现也不是那么容易,万一生病了,急需要用钱,一下子想着卖房酬钱有点难哪,妈,你那买房合同签了吗,钱付了吗,如果只付了定金,你还是把房退了吧。” 在电话那头,海燕的婆婆原本听得挺高兴的,听到后面,感觉不对劲,不过,她说道:“唉呀,买房合同早签了,钱也早付了,银行贷款都已经下来了,贷款你不用担心,我和爸妈用退休资替你们还着,以后我们死了,这房子就是你们的了,你们回到我们身边,我和你爸有医保,另外,你们也不会不管我们,所以我和你爸一合计,钱留在身上也是贬值,不如买房,过几年,等房价,还能保值增值呢。” 海燕听到这里,就彻底绝望了,一颗心原本还有一丝希望,就像寥落的晨星,在那里发着微光的,现在彻底晨星沉落,变成彻头彻骨的黑暗。 她手指冰凉地握着手机的听筒,呆呆地听着婆婆说话,直到房门响起,儿子蹦蹦跳跳走了进来,奔奔看到妈妈今天没有上班,在家里等着他,不由特别高兴,叫了一声“妈妈——”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直接扑进了海燕的怀抱里。 海燕紧紧地抱着儿子,她已经不想和婆婆再说什么,她感觉,原来自己设了一个圈套给婆婆,结果婆婆给她投了一个更大的圈套,如今她就跳进了圈套里,除了听从公婆的摆布,已经无路可走,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婆婆在手机那头听到奔奔的声音,立马对海燕说道:“是不是奔奔放学了,唉呀,我可想我孙子哪,叫奔奔和我说几句话。” 海燕立马把手机给了奔奔,开了免提,奔奔就和他奶奶开始聊天,奶奶在那边得意又高兴地说道:“奔奔,奶奶给你买了一套大房子,楼上楼下的大复式,你高不高兴?”“高兴!” 海燕听得痛苦至极,她像突然生了大病的人,仰躺在沙发上,烦恼如同涨潮的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要将她淹没。 怎么办,怎么办哪?姜还是老的辣啊。 贺洪翔只手拎着奔奔的小书包,一只手拎着一袋子菜,走到海燕面前,对她笑眯眯地说道:“今天给我妈打电话啦?” 海燕不作声地看老公一眼,这个傻蛋,她以为她一时脑子发热要当孝顺儿媳打电话过去感谢婆婆帮忙找工作呢,所以那样快活。 洪翔看到海燕面色惨白,关心地摸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外头,对她说道:“脸色好难看,不会生病了吧?” 海燕躲开了他的触碰,挣扎着站起来,没情没绪地往卧室走,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快走到卧室门口时,她听到洪翔拿起她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妈,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你现在找的工作海燕不满意,工资太低了,你另外再找一份工作吧。” 海燕原本冰凉的内心突然温暖了一下,她进卧室关了房门,心想着这个蠢萌的如孩子般的老公,真是让她又生气又怜爱,他对她的话句句当真,可是,唉,她真的不想回济南啊! 蒋海燕推开卧室的门,进到房间,反手又将卧室的门关上,她靠边卧室的门背后,双腿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她想着何去何从啊,事情已经如同一团乱麻,越来越麻烦了。 她心绪复杂,低头沉默,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门外响起老公的脚步声,蒋海燕才清醒过来,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床上,拉起被子躺了下来。 果然下一秒,贺洪翔笑眯眯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满脸都是关切,他的双脚如同踩着弹簧,脚步轻快地走到蒋海燕的面前,在床沿坐下,对蒋海燕说道:“老婆,我看你面色苍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大姨妈来了吗?” 蒋海燕心中掠过一阵暖流,贺洪翔是那种居家好男人,这些年,不管结婚多少年,孩子多大了,他总是记得她的大姨妈的准确日期,比现在那什么小红书app还要准,蒋海燕有痛经的毛病,基本上来之前一个星期就胸痛得厉害,来的那一个星期胸痛缓解,肚子痛登场,总之,一个月有半个月是不舒服的时候,在这半个月的大姨妈主题时,贺洪翔记着她的日期,在经期前给她买卫生巾,在经期中给她买巧克力,给她煮红糖姜茶,灌热水袋,有时候蒋海燕上晚班,洪翔会开着车带着儿子送过去等等,总之,这么多年,洪翔一直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宠她宠得像一个没结婚的小姑娘,海燕不作声地凝视着自己的老公,她回想着以前的种种好,洪翔这样关心她,应该是爱她的吧。 她今天的确来大姨妈了,但是因为最近因为老人养老的烦心事,她经期前胸前的毛病奇迹般的好了,看来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啊,蒋海对贺洪翔微微一笑,对他轻轻说道:“是来了,但不是痛经的事,是我工作太累了。我晚上还要上晚班。” 贺洪翔立马站起来,对她体贴地说道:“对对,我马上给你做饭吃,今天买了大虾和土猪肉,我知道你喜欢吃我做的红焖大虾加红烧肉,我马上做去。” 海燕笑笑,心中更加温暖,她对他说道:“老公辛苦了。” 贺洪翔脚步更加轻快,开心地往厨房走,走到卧室门口,又想起什么,立马笑道:“老婆,我跟我妈说,说你对现在找的这个工作不满意,不满意的主要原因是工资太低,我妈说那她和我爸再想办法帮你找,总之,肯定找到你满意的工作为止。” 听到这里,蒋海原本轻松一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她不想说话,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并且闭上眼睛,表示自己现在急需要补充睡眠。 洪翔看到老婆很渴睡的样子,只好识趣地走出房门,并且体贴地替她拉上了卧室的门。 外面传来儿子读书的声音,以及洪翔在厨房洗菜的水声,自来水笼头打开,“哗哗”的流水声,还有油锅放在天然气灶上,放上香喷喷的花生油,加热时发出“滋滋”的响声,这一切的声响和气息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蒋海燕嘴角浮现一丝笑纹,她心想,假若能够留在上海,为她可爱的儿子,蠢萌的老公,以及幸福的家,她做牛做马甘之如饴,但是如果回到济南,她就没有动力了。 以前在济南老家,想起那边的民风,她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那里的人心眼都挺好的,但是生活容易满足,点一个菜要几厅啤酒就能从中午吃到天黑,当然,她不是说那种生活不好,有些人喜欢一辈子悠闲自在,知足常乐,但这种生活方式与蒋海燕的三观格格不入,她觉得人生的意义在于奋斗,她像一个时刻吹着号角的斗士,只有上海这种节奏快的大城市与她的三观契合,她喜欢上海,她不想离开她。 正在思量间,手机有信息进来的声音,她睁开眼睛,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有小红点,显示有信息进来,她点开一看,赫然发现是她婆婆发来的新房的照片,蒋海燕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她拨拉着那些毛坯房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看着,没情没绪,房子确实挺大的,小区环境也不错,也确实是复式,楼上楼下,婆婆并没有骗她,如果这房子是婆婆在上海给他们买的,蒋海燕做梦都要笑醒,可是想着这大房子花光了公婆所有的积蓄,得到这房的代价是他们一家三口回济南去,蒋海燕就高兴不起来了。 她随便发了一个笑脸符号给婆婆应付过去,因为要她违心说出感谢的话来,她实在说不出来。 把手机扔在一边发呆了几分钟,手机闹铃响了,蒋海燕知道到了上晚班的时间了,只能起床,换好外出的衣服走出卧室,看到三菜一汤已经摆在餐厅的餐桌上,色香味俱全,洪翔正在书房辅导奔奔写作业,书房里传来洪翔耐心又细致的声音,“奔奔,三百加两百等于多少啊?数字其实很简单,三百加两百就和三加二差不多,只是后面多了两个零。”奔奔立马说道:“五百!”接着又传来贺洪翔高兴的声音:“唉呀,我的宝宝真是太聪明啦,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蒋海燕笑了笑,走到书房的门口倚门站着,她们家,因为她工作忙洪翔工作轻松,所以不管是家务还是辅导孩子做作业,都是洪翔承包了,但是洪翔并不是那种完全的家庭煮男,他也有过不少成功的电影电视剧作品,也能赚钱,只是时好是坏。别人的家都是妈妈教孩子写作业,她们家相反,而且洪翔教孩子有他的本事,他们家奔奔表现得特别出色,还在读儿园大班,已经能写常见的所有汉字了,而且三位数的加减法随口就能算出来,有一次幼儿园春游,同车的一个小男孩一加一等于几都不知道呢,蒋海燕两厢对比,内心还是很得意的。 总而言之,她就是遮着两只眼睛,也知道贺洪翔对这个家的贡献很大的。 这个时候,洪翔看到了海燕,立马站了起来,对她说道:“醒了,要上班了吧,走,吃饭去。” 奔奔也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扑到了妈妈的怀抱里,一家三口到餐厅去吃饭。 蒋海燕吃完饭就上班去了,她心想着,假如没有公婆的养老问题烦恼着她,她的小家多么幸福呀。 可惜这只是假如—— 第三十七章 老人的心愿 (三十七) 蒋海燕给婆婆的微信发了一个笑脸符号,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表性符号,她的婆婆晁月英却捧着手机看个没完没了,脸上都是高兴和得意。 洪翔爸从外面打完太极回来,在外面叫门没人应,只好自己找出钥匙开了门,一进门就看到自家老太婆窝在沙发上看手机,脸上笑眯眯的,显得特别快活,他一边走进来一边埋包地说道:“在外面叫了大半天的门,你也不开,在看什么啊?” 月英就笑道:“唉呀,你自己不是有钥匙吗,你不会开吗?”刚才的时间里,她欣赏着蒋海燕发给她的笑脸符号,又欣赏着自己发给儿媳妇的照片,总之,越看越高兴,越看心里越美,她不喜欢蒋海燕发的笑脸符号,嫌它太过简单,她如天下所有老太太一样,喜欢发中老年表情包,颜色鲜艳,又动感十足。但是她今天却不一样,她喜欢这个笑脸符号,因为海燕是在她发的新房子照片后给她发的笑脸符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儿媳妇对于自己这些日子行动的肯定,这意味着儿媳妇也是愿意回济南的,老太太越看越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老伴回来了,她立马从沙发上起了身,拿起自己手机上的新房子照片和蒋海燕发给她的笑脸信息给老伴看,洪翔爸看了,也笑了,说道:“真的吗?我一直以为海燕不愿意回来,在大上海都买上房了,工作又好,又是中层领导,她怎么愿意回济南来啊。” “可是你看,现在不一样了,海燕很喜欢我们给她买的房子。”晁月英越说越兴奋,洪翔爸找到一把椅子歇下来,喝了一大碗水,对老伴说道:“这样就好,我也高兴。”他乐呵呵地笑了。 晁月英立马对他说道:“老头子,晚上你还有事吗?” 老伴看她一眼,见她眼睛发亮,对她笑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晃月英就说道:‘老伴,我看现在新房在装修了,大概三个月就能装修好,我们是不是要提前去看看家电啊,电冰箱洗衣机还有电视,不远处有个商场刚好今天在打折,我们去看看。” 洪翔爸听说儿子一家肯回济南和他们两个老人在一起,自然也高兴,立马说道:“好好,去看看,我宝贝孙子要回来,哪能买打折货,什么都要买最好的。” “对对,我们今天只是去看看,不买打折货,买最好的。” 两个老人兴高采烈地出门去商场,到了商场,一开始因为是商场家电打折来的,结果家电的销售人员很会做营销,听说是为儿子一家置办家电,立马就推荐最贵的家电,两个老人在商场转悠了三个小时,最后定下了档次最高的家电,一台洗衣机就花了上万,外国货,不但洗干净还带烘干功能,再加上楼上楼下,客厅卧室的电视就五六个,总之,花钱如流水,不过两个老人回到家时却心满意足。 第二天,因为退休在家也没什么事情,所以新房子在装修,两个老人不放心,就一起去装修现场看看,他们买的复式房子在一楼,虽然说一楼不怎么好,但是北方干,虫蚁没有南方的多,也没有南方的潮湿,另外,一楼好啊,如果买在一楼,那么房子前面的公共绿化就是你自己的私家领地。两个老人楼上楼下的转了一圈,对正在装修的工人给了一些装修意见,然后转到一楼的前面,两个老人站定了,脸上都是兴奋的心满意足的笑。 老太太说道:“老头子你看,买在一楼多好啊,这前面的院子就是我们自个的,就像买了一个别墅,唉呀,我老想在城里买个别墅有个院子了,可惜买不起,所以买个一楼的复式也算了了心院了。” 老头也很高兴,开心地说道:“对对,等到搬过来住之后,楼上给儿子一家住,楼下我们老两口住,我年纪大了,不爱爬楼,等到住过来之后,我把这院子圈起来。”洪翔爸越说越兴奋,走到前面的绿化区域开始比划畅想起来,他开心地说道:“这一块种地,这一块种花,这一块给奔奔搭一个秋千架,用那种旧轮胎,旁边还可以摆几个轮胎种花,另外,我还打算养一只猫,养一条狗,老伴,你说到时候多热闹。” 晁月英幸福地直叹气,她感慨地说道:“对对,老了能过这种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儿子一家回来了,他们两个人白天上班,我们两个轮流接送孙子上学放学,假假送他上各种培训班,家里得多热闹啊,我们身体好的时候帮称他们,等到我们生病了,他们也会照顾我们,这是我最大的心愿,现在这个心愿总算要实现了。” 洪翔他爸也微笑着说道:“老伴啊,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这人啊,年轻的时候一个人过也没关系,觉得孤独点也挺好的,可是年纪大了,这想法就变了,特别害怕孤独,我一个战友,前阵子过世了,死在自己家里,死了七天他儿子打电话没人接才叫邻居敲门才发现,多么可怜,我们儿子回来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对对对。”晁月英紧紧地握住老伴的手,开心地说道,“人年纪大了就希望儿女在身边,我们生病的时候他们能照顾我们,以后死了,清明节中元前他们能带着花到坟上来看我们,我就知足了,如果儿子不回来,你说我们死了,儿子会大老远来济南扫墓吗?” “你说得没错,现在儿子一家肯来了,这真是太好了!”老两口笑眯眯的,心里像食了蜜一般甜,对于未来的养老生活充满了盼望。 第三十八章 同个屋檐下 (三十八) 简伊娜下班从医院走出来,却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她惊愕地抬起头,就看到棉棉极快地从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她吃惊极了。 棉棉自从生了孩子后,可以说与孩子形影不离,如今居然能丢下孩子跑到这来找她,真是不可思议。简伊娜还在发愣,棉棉已经走在她面前,温驯的绵羊似的,微微笑着站在那里。 伊娜知道她找她肯定有事,如果没有事,任何一个当妈的都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她问道:“棉棉,有事?” 棉棉仿佛没有多少时间绕弯子:“是,我有事情找你。” 伊娜看了看天色,说道:“那我请你吃晚饭。” 棉棉却仍站在原地:“不了,在外面吃饭多费钱啊,我说几句就走。” 伊娜道:“这样吧,我送你回家,你在车上说,已经是下班高峰期,再不走,会堵车,你也打不上出租车了。” 棉棉笑了,心里感到一丝温暖,跟在伊娜后面,说道:“好啊,还是你了解我。” 她的确急着回去,最大的原因是放心不下笑笑,第二个原因就是伊娜想到的,会堵车,这一堵车不得了,她用打车软件打出租车,临时恐怕打不到车,就算鸿运当头,打到了出租车,可能的哥载你到一半又叫你下车去坐公交,或者不叫你下车,你看着那狂跳的油表会肉疼极了,要知道现在的棉棉,自从婆婆来了后,可是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 伊娜在开着车,棉棉坐在副驾。伊娜放着音乐,歌声如水般漫溢,声音调到恰到好处,既能起到放松的作用,又不会影响两个人的谈话。 她并没有主动问起,棉棉看了一眼伊娜,想着她真是难得的好女人,她是那样贴心,那样平易近人,那样亲切。 智者不言,言者不智,嘴巴少的女人就像沙漠中的珍珠,真是太难得了,和伊娜比起来,话多的蒋海燕简直就像一只聒噪的麻雀。 还记得在海燕也很穷的时候,她和海燕同病相怜走得近,原以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富二代的伊娜大学毕业后,会立马和她们生疏,没想到,她依然如大学一般,一如既往地和她们做着朋友。而且虽然她是白富美,但她从来不在她们面前炫富,穿着也很朴素。倒是海燕,现在有一些钱了,那无意中说出来的话语,流露出来的神色,总是让棉棉受伤。果然老话说得好,“三代才能养一个贵族”,在棉棉的心里,伊娜那样的就是贵族范。 车开到一半,棉棉想着她必须说了,这几年的生活就像一层层硬壳把她包裹住了,原本还有一丝缝隙的,婆婆的到来,等于是把最后一丝缝隙堵住了。她自己再不想办法,估计要窒息了。 她说道:“伊娜,我想在你们医院推拿科找个工作,你能帮忙吗?”如果不工作,他们的小家凭着任卓远那一点点工资,是过不下去的,如果不工作,天天与生病的婆婆在家,大眼瞪小眼,她也会变成神经病,所以棉棉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那就是尽快地找一个工作。 伊娜愣了一下,一会才说道:“那笑笑怎么办?” “笑笑?”棉棉苦笑一下,“我打算让我婆婆帮忙带。” “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也是没办法,自从我婆婆来之后,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卓远的工资月光都不够了,所以我只能出来找活干。” 自从婆婆来之后,家里的钱简直激流一样花了出去,什么都要添置,碗、筷子、椅子、床、衣柜、脸盆、脚盆、水杯,都要为老人重新添置一份,这些都要钱,除了花钱,添置的东西使原本鞋盒般大小的房子显得更加狭小了,简直如火柴盒了,压抑的情绪也就如连环一般,随着家里空间的逼仄随之而来。 卓远仍旧只有六千的工资,这样,每个月,房租,水电,笑笑的奶粉钱,尿不湿的钱,再加上翻了倍的生活费,已经捉襟见肘了,他们从前还有几千的积蓄,婆婆一来,添置东西就花掉了。 这还没说到婆婆的病。前几年,什么治疗都做过了,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后来没了钱,只好保守治疗。所谓的保守治疗,就是吃中药,或者买一些抗癌的西药吃。记得以前有同学说过,对于癌症病人,首先是外科,内科,放射科都“轮一遍”,最后没治时,送到中医科,让他们赚最后一笔。原想着总算苦尽甘来,可以为自己的小家存钱了,没想到刚轻松了几年,婆婆的癌症转移了!对于棉棉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婆婆现在来到上海要做手术,手术费以及后续的费用在哪里,任卓远不知道,她更不知道。 第三十九章 生活改变人 (三十九) 棉棉估计婆婆也活不了几年,她有时候半夜睡不着,希望她快点挂。也许她挂了,他们就解脱了,勒在她脖子上的绳就松了,日子能好过起来。可是一会,她又惶恐起来,想着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歹毒,婆婆好歹是自己爱人的妈,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尽管她觉得老人的求生本能也太强了点,比她这个年轻的儿媳妇还要强,有时候面对着穷苦的生活,没有希望的未来,她都厌世,如果不是舍不得小小的女儿,她早就去死了,唉—— 现在家里没有钱,所以手术暂时也没有做,婆婆的病好像更加严重了,她也好像更加怕死,成天唉声叹气,婆婆就像乌云,飘到他们家上空就不走了,就像恶魔的阴影,停在他们家就不动了。 可以说,以前他们家的生活是捉襟见肘,现在呢,婆婆来了,就成了饔飧不继。 卓远总叫棉棉省着花钱,她已经够省了,节流不成,只能开源,所以她想了一夜,决定出来找工作。 她以前就是学中医的,没孩子前,和伊娜海燕一个医院,她在推拿科当推拿师,后来,她辞职生孩子去了,海燕和伊娜一起跳槽,跳到现在这家新办的私营医院,海燕都已经是检验科主任了。如果她不辞职,这几年中医越来越受人重视,推拿科火得不了,她现在应该也是推拿科主任了。 可是虽然错过了,棉棉也不后悔,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后悔生孩子。当时孩子生下来,她因为嫁给任卓远与自己爸妈断绝了关系,没法去麻烦他们,婆婆有病,公公早就过世了,没人带孩子,她只能自己辞了职带孩子。 伊娜也知道她的处境,但是仍旧沉默着,原因是她现在所在医院的院长是她们共同的大学校友,他曾经暗恋过棉棉,由于他姓唐,他的室友都笑话他对棉棉的暗恋是“棉花糖”之恋。可当年,棉棉眼里心里只有任卓远,哪把又挫又矮的唐院长放眼里,第一次表白就狠狠拒绝了。 任卓远离“高富帅”差一个“富”字,唐院长却距“穷挫矮”少了一个“穷”字,毕业不找工作,直接就自己创业开医院了,一般的毕业生哪开得起医院,自然是有个富一代的爹妈。 当年棉棉把唐院长踩到泥里,如今却又到他开办的医院找工作,她要是知道真相,会不会难以接受?上次同学聚会,看到唐开好像和棉棉聊了几句,所以简伊娜也不确实,棉棉到底知不知道内情。 棉棉见伊娜沉默着,便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伊娜看了看棉棉,见她眼里都是担心,便说道:“行,我试试。” 棉棉笑笑:“谢谢。” 伊娜道:“我们之间说什么谢啊。” 接下来,棉棉就很安静,伊娜估计她陷在了琐碎烦恼的家事里,便安慰她道:“我也好不到哪去,我婆和我爸妈住在一块,天天斗得像个乌眼鸡似的。” 棉棉抬起头来,心里总算好过了一点,她笑道:“你们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啊,花钱请个保姆,让你婆自个回去呗。” 伊娜道:“前几天,展鹏也叫我和他一起搬出去,带着他妈过,可我爸妈怎么办呢,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儿。” 棉棉道:“可女人结了婚总是跟着男人过的啊,你看我,结了婚,就再也没回过娘家了。” 伊娜知道她的事,笑了笑,说道:“我可做不到,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给我爸妈养老的,陪在他们身边,让他们感觉我就像他们的儿子一样,儿子结了婚会到外面去住吗,不会!” 棉棉道:“你可真奇怪啊。” 伊娜笑了笑,没有接腔。 这时棉棉的家到了,伊娜把车靠边停了,棉棉下车,伊娜沉呤一会道:“棉棉,我工作的医院,院长是唐开,我们的校友,你知道吗?” 棉棉吃了一惊,一会却笑了笑说道:“上次同学聚会,听人说他现在是院长了,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我找工作居然找到他开的医院,不过他是院长,肯定忙得不得了,哪有工夫管下面的员工,无所谓了。” 简伊娜愣了愣,她沉默地看着棉棉,想着生活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大学时的棉棉就是一个骄傲的小公主,没想到现在为了生活,居然肯低下头来,她清晰地记得,大学时有个男生追棉棉,因为棉棉拒绝他,说了棉棉几句坏话,棉棉后来看到他,大老远就绕着路走,不过——伊娜定了定神,收回思绪,一颗心总算放回胸腔里去了,想着也是,她一个月难见唐开一次,领导都是大忙人,便笑了笑说道:“那你等我消息吧。” 棉棉说了声谢,然后转身消失在如盲的夜色里。 伊娜看着她走远,想着棉棉为了爱情怎么能疯狂到到这种地步,当年要是不嫁给任卓远,可能现在,棉棉过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对于人生来说,选择比努力重要。人的一生,往往就是几个选择。要是她的话,无论如何,父母都是第一位的,她叹口气开着车子慢慢走了。 棉棉走到家门外的时候,听到她婆婆和卓远正在说话。 老太太用一种难以置信的伤感声音叹道:“儿啊,我和你爸,还有你哥你姐辛苦供你上大学,原以为你工作赚钱了,我们全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你在上海怎么过成这样啊?村里人听说你在上海工作,是大律师,都羡慕我,要是知道你在上海过的是这种日子,他们肯定会笑话我们家的。” 卓远没有吭声。 棉棉嘴角浮起一抹嘲笑,推门进去,对婆婆道:“妈,现在大学毕业生多如牛毛,工作了他能自己过上好日子就很不错了,还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带着你全家发家致富啊,妈,你把中国的高等教育想得太美好了!” 老太太扁扁嘴,没有说话。来上海后,一天到晚蜗居在这四十平不到的小房里,成天晒不到太阳,挪个屁股都费力气,原想着到上海能马上手术,结果拖到现在儿子也不提手术的事,对于老人来说,失望的情绪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她的其它儿女一直以为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在上海吃香喝辣,只是没良心,忘了他们从前为他的付出,不知道报恩,所以才想着把老娘送来,想着你可以不管我们,老娘总不能不管吧。没想到,卓远在上海过的是这种生活。 不过她对儿子的失望,只会在儿子面前说说,在儿媳妇面前,她是不会当面塌儿子台的。 她用骄傲的语气道:“我儿当年中考是全市第一,高考也是前几名,我儿现在日子过得不好,但是他有本事,以后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棉棉因为找工作的事,心情不错,笑道:“妈,那托你吉言吧,我也希望日子越过越好啊。” 任卓远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女儿塞到棉棉怀里,对她嗡声嗡气地埋怨道:“你干嘛去了,把笑笑丢给我妈,自己跑出去!我下班回来的时候,笑笑正一个人在地上哭,我妈在做晚饭,到现在晚饭都没吃上,我妈身体不好,生着大病,你怎么能让我妈操劳呢。” 如果是从前,卓远一口一个“我妈”这样说话,棉棉早就生气了,可她今天心情好,在女儿的小脸上用劲地亲了一下,说道:“笑笑睡了,我把她放在床上,马上去做晚饭。” 卓远看到棉棉快乐地转身,哼着摇篮曲把女儿放到床上,然后又哼着歌去折菜洗菜,动作轻盈得像个水泡。他不由一头雾水,自言自语道:“自从上次去参加同学会,就变得爱往外面跑了,不正常啊不正常。” 棉棉听到了,微微一笑,也不去解释什么,自顾自哼着歌做晚饭去了。 简伊娜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第二天就去医院人事处,找人事处的处长。她怕自己关系不够硬,还把她妈也拉来了,她妈李淑贞当了一辈子医生,基本上上海的大小医生都认识了,刚好她工作的这家医院人事处的处长和她妈熟,所以她把老太太也请来了。 然而,事情却不是想像中那样顺利。 第四十章 养老专家 (四十) 伊娜把棉棉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人事处的王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地说道:“阮棉棉?这名字不像手劲大的,估计病人听到她的名字可能就不想让她做推拿了。” 简伊娜笑道:“手劲大得很,以前差点把一个男病人的骨头都捏碎了。” “是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这时海燕也进来了,可能是找人事处有事情,先在一旁等着,听了几句,知道伊娜是在帮忙给棉棉找工作,不由有几分伤心。 前几年,她和棉棉可比伊娜走得近,她想着棉棉现在有困难怎么也不找她,有点被闺蜜冷落背叛的感觉,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小人乍富”心理,像一根根针一般,经常无意间伤害到了棉棉。 女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就像那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不过她仍改不了农村人的重情义和热心。 看到人事处王处的斟酌表情,蒋海燕便走上前笑着说道:“棉棉和我们俩是大学同学,王处,我们两个的业务水平怎么样,你知道吧,我告诉你,棉棉比我们还要强,以前在医院,她可是推拿科的技术骨干!” 王处为难地笑道:“既然是和你们同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过我们医院现在推拿科不缺人。” 简伊娜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没想到动用了她妈还有蒋海燕,这工作还是没找成。 棉棉现在可是急需要一份工作啊。 王处看她们还电线杆似的杵在那,只好说道:“这样吧,简医生,你叫她发一份简历到我邮箱,我先看看。”明显是下逐客令了。 伊娜和海燕相视无奈的一笑,两个人谢了王处,伊娜先陪着母亲出去,海燕和王处在谈工作。 等到蒋海燕从人事处出来,发现简伊娜还在等着她。 她站在医院办公大楼的走廊里,虽然穿着宽松的白大褂,可美好身段尽显,亭亭玉立,脊背挺直。 蒋海燕走过去,说道:“等着我干嘛,今天没有手术要做吗?”简伊娜微微一笑道:“下午有一个。”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感激地看了蒋海燕一眼,对她说道:“刚才谢谢你。”海燕挥了挥手:“多大点事啊,唉,又没帮上忙。”伊娜笑道:“总之,我替棉棉谢谢你。” 海燕问:“她家情况现在好点没有?” 伊娜轻声道:“不好吧,不然她也不会急着出来找工作。唉,可惜这忙没帮上。” 海燕也压低声音说道:“唉呀,你别烦了,叫棉棉去找唐开呗。” 唐开?她们的院长,以棉棉林黛玉般的清高气质,她怎么可能去找唐开。 简伊娜轻轻摇了摇头。 蒋海燕拍了拍脑袋,轻笑着说道:“棉棉多半不会去找唐开,她可是傲娇的小公主,算了,不聊她了,说说你们家情况啊。” 伊娜苦笑着低声道:“有越来越恶劣的趋势。”她简单地把她婆带着亲戚来大闹,她爸摔断腿的事说了。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些烦人的往事就如同幻灯片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一张一张地过着,让她的心口堵得慌,整个肺部好像要炸裂开来。 海燕皱起了眉,郁闷地说道:“我们家也一样,我公婆给我在老家找了一份检验科的工作,才六千一个月!就想着要我回去,这不是有病吗?他们还在济南买了一套复式的大房子,花光了两个老人所有的积蓄,美其名曰为我们置办的新家!我和贺洪翔吵了一架。伊娜,我和他吵架的时候,我就想着我当年怎么会爱上他,嫁给他,现在他的人生观价值观,简直和我南辕北辙,感觉不是同一个星球的人呐。” 蒋海燕在公婆和老公面前,不敢表露自己的愤怒和不屑,可是在简伊娜面前,她无需隐瞒自己的情绪,因此,说起自己家的养老难题,那简直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伊娜感叹道:“如果没有老人来掺和,日子像从前一样过着,多好啊——”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服口袋里,双眼征忡地望着远方。 海燕道:“是啊,我现在经常在想,等我老后,如果奔奔要出国,在国外工作,我是绝对不会自私地拖他的后腿,要他回上海来给我养老的。儿子奋斗到更好的地方去了,容易吗,作父母在他奋斗的时候没有贡献一点力量,反倒要拖后腿,这哪是亲生父母啊。” 伊娜道:“是吗?”她想着她老了呢,会和海燕一样进养老院吗,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她会肯定以及确定,那就是她不会和儿子儿媳,哦不,她只有一个女儿,她不会和女儿女婿同住,矛盾太多了! 人总是从自己的切身利益想问题。受过什么罪,就不想再遭一遍了,自己不想,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承受这样的痛苦。 简伊娜想着她老了绝对不会因为害怕孤独就搬到女儿的家去住,想想自己的痛苦,她以后可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让宝贝女儿陷入深深的痛苦当中。 海燕肯定道:“当然是!我也不会像你婆那样,跑到儿媳妇娘家去养老的,你婆婆是什么样的极品啊,明明钱多得没处花,还跑到你家去添乱,凑热闹,害得你爸摔断腿,我要是你,就把她扫地出门了。” 伊娜为难道:“她毕竟是展鹏的妈啊——” 她怎么能把婆婆扫地出门,她和展鹏的感情那么好。 简伊娜沉默了一会,感叹着说道:“海燕,你说,我们80后,以后会怎么养老啊。你说得没错,我老了不指望着儿女给我养老,也不想拖累儿女,我就想等退了休,和展鹏过清静的二人世界,安享晚年。” 海燕笑道:“我嘛,以后老了我就和洪翔找一家五星级的敬老院,你放心,等到那时候,敬老院肯定遍地开花,比现在的级别待遇高多了。80后的老年,是老无所依的,所以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啊,大部分要进敬老院,想想其实也挺好,大家都是八零后,一起回忆80后的童年,一起致80后的青春,一起骂九零后,零零后,一起打魔兽,组团刷小号,一起逛天涯,一起混论坛,在敬老院呆烦了,我们就一起出去走走,旅旅游,在敬老院交两个要好的朋友,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搞it的,一个帮忙修身体,一个帮忙修电脑,就万事大吉了,哈哈。” 伊娜也笑了:“听上去也不错。” 海燕道:“本来就不错,我们这一代人和上一代人不一样,上一代总想着养儿防老,老了哪也不去,就要和儿子女儿住一块凑热闹,口香糖似的粘在一起,结果他们养老养得不舒心,我们小一辈过得也很闹心,大家都不讨好,何苦呢。” 伊娜道:“你都快成养老专家了。” 海燕道:“是吧,我本来就是十项全能的人才嘛。” 两个人一阵哈哈笑,才各回各的科室了。 第四十一章 变化的女人 (四十一) 中午吃饭的时候,阮棉棉就来找伊娜了,等在她们医院外面。简伊娜只好跑出去见她,很抱歉地告诉她推拿科不招人了。 棉棉十分失落,转身想回去时,才发现有一辆奔驰停在她附近,流线型的车身闪着钻石般耀眼的光,车门打开,首先看到的是一双上好的男式皮鞋,然后是笔直的裤管,视线再往上移,就看到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模样怪英俊的,走下来的人正是简伊娜所在医院的院长唐开。 唐开看到她们两个,立马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走过来了。简伊娜拘谨地叫了一声“唐院长。”唐开却好像没听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棉棉,如同黑曜石,眼神也变得特别特别温柔,棉棉红了脸,一直低着头。在唐开的温柔凝视中,棉棉渐渐连耳垂也红了起来,如同玛瑙一般,在金色的阳光下一片通红。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简伊娜叫到第三声“唐院长”时,唐开才如同大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微微点点头,将简伊娜应付过去,自始至终,他的视线一直在阮棉棉身上,他的脸好像有些红,难堪地清了清嗓子,温柔地问棉棉来医院干什么的? 简伊娜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是个电灯泡,她想识趣地走开,可是想着棉棉和她是好友,卓远和她的老公展鹏是好友,唐开也是有家庭的男人,所以她不能走开。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世界上最爱的女人永远是得不到的那一个,阮棉棉就是唐开的“得不到”。 看着这样的唐开,简伊娜就想起网上的一句话“院长姓唐,甜到忧伤——”此时此刻的唐开,就是又甜蜜又忧伤的表情。 棉棉苦笑一下,轻轻说道:“本想来给你打工的,没想到你们推拿科不招人了。”声音细如游丝,钻入唐开的耳朵里,让他肩膀一震。 简伊娜愣了一下,她正迟疑着要不要替棉棉把找工作的事说出来呢,没想到她自己说出来了,她沉默在那里,震惊于棉棉的变化,棉棉不傻,她知道唐开对她的心思,居然利用他的感情对唐开提出了找工作的要求,表示需要他帮忙。 那种感觉就像仙女跌落凡尘变大妈似的。 如果是大学时的棉棉,她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只能说生活是一把杀猪刀,将一个人身上的许多美好都剁得粉碎。 更让简伊娜意外地是,唐开立马笑着说道:“怎么不招人了,还招啊,这样吧,你明天来上班!” 就这样,棉棉的工作基本上算是定了。 简伊娜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十分意外和震惊。 等到唐开依依不舍地有事走开了,棉棉向是对伊娜解释似地说道:“你放心,今时不同往日,他看不上我了,我现在是生活所迫,必须要有个工作。” 简伊娜也不好再说什么。 对于阮棉棉来说,因为生孩子脱离社会,再进入社会,总觉得会很难,有一种惶恐感,棉棉压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重新找到医院的工作,所以是非常的高兴。 回到家,她仍长时间地处在兴奋中,抱着女儿笑个不停,脚步也轻盈得如同踩着弹簧,她有点如醉如狂了。她想着她有了一个工作,一个月突然多出来好几千,那么生活就不会这么艰难了,她不用算计着花每一分钱,不用处处节俭。她可以给女儿买漂亮的裙子,她想要的玩具,还有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如天下所有作了母亲的女人一样,自从有了笑笑,棉棉就好像重生了。从前的她,好像已经死在过去的年少时光里了。现在的她,是一个围着女儿转的妈妈,她只想让孩子过好的生活,不比其它小孩差。“富养女儿”,可是如刀的现实却经常让她这个愿望难以实现,让她时时刻刻活在对孩子的愧疚当中。 比如在外面看到其它的家长都是开着车带着孩子去看病打防疫针的,而他们开的是电动车,人家是铁包肉,他们是肉包铁! 卓远在前面开车,她坐后面,笑笑像夹心饼里的夹心一样,被他们“保护”在中间,可这样的保护是像纸一样薄弱。 棉棉娘家,在她小时候就有小轿车了,读大学时就会开车的棉棉太明白电动车的危险性了,说到安全,哪有小车安全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没有车,所以只能风里来雨里去。 年轻的时候,她说“宁愿在自行车上笑,也不愿在宝马车里哭。”可是现在她发现,坐在宝马车里的女人,哭也是一时矫情,她们大部分时候都在笑,年轻时在自行车上笑的女孩,那时一时弱智,哭的日子将伴随着后半生!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阮棉棉心想,她绝对不会选择在自行车上笑,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争取在宝马车里哭的机会,听说那个上相亲节目嚷着要在宝马车里哭的女孩,现在也过得很好,老公开得还是保时捷呢。 再比如别的小孩住的是别墅排屋,或者套房,再不济也能多花点钱租一个大点的向阳的装修好的房子,而他们却住在五十平米不到的逼仄阴暗的出租屋里,终日晒不到太阳,阴暗潮湿,卫生间的木门下面已经因为潮湿腐烂,长出许多奇形怪状的木耳和蘑菇,家里所有人都感觉身上都要狂长蘑菇了,他们不想搬家,原因是这里便宜,实在没有更多的钱付房租了。 笑笑长得很漂亮,乌黑油亮的长发丝绸一般,白净的肌肤如同冰雪,她长得胖胖的,小孩一般白,胖,干净,就与丑无缘了,更何况他们两口子都长得很不错,笑笑综合了他们两个的优点,眼睛大而深邃,鼻子不但挺,鼻尖还翘翘的,五官十分的精致,抱出去,人人都夸,这孩子太漂亮了,像混血,是不是混血儿啊? 棉棉就笑着告诉他们,不是混血儿,要说混血,最多算国内跨省混血,她是上海人,卓远是外省乡下的。 这么漂亮的女儿怎么忍心她的成长环境如此恶劣呢? 夫妻相濡以沫能活一段时间,但能活一辈子吗?就像路边水坑里的鱼,暂时的相濡以沫相呴以湿有什么鸟用,路边的水坑总会干掉,最后大家都死光光。 所以棉棉得知自己即将有一份工作,就开始在网上为笑笑购物了。 第四十二章 有了工作 (四十二) 棉棉给女儿笑笑添置了一条白色的公主裙,花了一百多块钱,又采购了一块非常大非常漂亮的恐龙壁纸,花了五十多块。 货到的那天,她给笑笑穿上裙子。笑笑就像果园里娇嫩的花朵,白里透红,真是漂亮极了。她最不喜欢小女孩理光头穿裙子,那种感觉真是丑得无法形容,所以她一直给笑笑留长发,笑笑的头发到肩了,冬天就披在肩头,夏天她就给她扎各种小辫。 棉棉看着心爱的女儿俨然成了一个小公主,立马觉得这一百多块花得太值了。 壁纸也不错,她下午一个人贴起来的,婆婆不知道怎么贴,也帮不上忙,棉棉也不需要她的帮忙。她喜欢独自一个人为女儿做些事,比如买衣服,比如装饰房间。 壁纸很漂亮,贴满了整面墙,整个房间瞬间明亮起来,仿佛那不是壁纸,而是金灿灿的太阳光,笑笑可喜欢了,贴着墙站着,双手摸着恐龙的头,对着妈妈大声喊:“妈妈,看,恐龙!” 棉棉真幸福啊,一直缠绕她的惶恐和愧疚总算在这个瞬间暂时消失了,她笑得眉眼弯弯,拿出手机,给女儿拍了许多照片。 可是任卓远回来了。 他进门看到棉棉身上的新裙子一愣,对棉棉埋怨道:“你又给她买新裙子了,她夏天的衣服不是够穿了吗?” 棉棉嗯了一声,心情仍旧不错,她想着这世上当爹的哪有当娘的好啊,所以俗话说“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是,笑笑夏天的衣服是够穿了,可是孩子的衣服够穿就行了吗,再说了,那些夏天的衣服都是别人送的,是别家小孩穿剩下的。从小到大,笑笑穿别人的旧衣服穿得太多了。棉棉看过好几本育儿书,上面都说偶尔要给孩子买一些新衣服,如果老穿旧衣服,会影响到孩子的心理健康。 卓远又问:“多少钱?” “一百八十块。” 卓远就火了,把手上提着的包随手一扔,公文包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吓人一大跳,他提高音量对老婆骂道:“一百八十块?十八块我都嫌贵!” 棉棉仍旧微笑地抱着女儿说道:“现在小孩衣服都这个价,还有四五百块的,再说了,这一百八十块花得非常值,这衣服一看就是质量好做工好的,你看这纱,都用了三层,十八块你到哪里买去。” 卓远又看到了壁纸,问道:“这个多少?” 棉棉报了价,卓远正喝着水,把水杯重重一放,又是“砰”的一声:“一张画也花这么多钱,你不知道我妈没钱看病没钱手术吗?!” 一直像阴影一般坐在角落歇着的婆婆适时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是长长的咏叹调似的叹气。 任卓远脸色更阴霾,好像瞬间除了他妈生病了,他也病了似的,他不是怪棉棉乱花钱,一个女人花两三百算什么乱花钱呢,但他现在,没钱给母亲治病,棉棉的花钱购物就成了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他的脊背要被巨大的生活压力压弯了。 棉棉却仍旧笑着:“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花你钱的。” 卓远愣了一下,困惑地看着棉棉。 棉棉说道:“我一点也不后悔今天买的东西,我以后只要有了钱就会不停地给笑笑买,我的宝贝女儿,凭什么要比别人过得差呢。” 婆婆这个电灯泡适时亮起,阴阳怪气地说道:“一个丫头片子,打扮得再漂亮,长大了也是别人家的。” 棉棉不跟乡下的婆婆见识,继续对卓远微笑说道:“我找到工作了。” “找到工作了?你出去找工作了?什么时候的事?”卓远明显很意外,连珠炮似的一迭声发问,与此同时,他身上的负担仿佛轻了许多。 棉棉有些小得意,微微笑着飘了他一眼:“总之,明天就去上班,干我的老本行,在医院推拿科,现在推拿很赚钱呢。” 她微笑着抱着女儿坐到卓远面前。 卓远眼里有烦恼,也有愧疚,还有一些高兴,毕竟以前一个人扛着整个家,压力大到差点将他压碎,现在棉棉有了工作,能帮他分担一些了自然是好事。 棉棉倒是一直笑着,对于他之前的发火大度得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她笑望着他,那笑就像春水微澜,卓远想着他有多久没看到她这样的微笑了,他也微笑起来,心里的怒气突然间就烟消云散,棉棉看着卓过,眼神特别温柔,她轻轻对他道:“等我发工资了,我给你买身衣服,你都好几年没买衣服了。” 卓远的鼻子有些发酸,心里掠过一阵暖流,想着还是老婆疼自己啊! 这几年,他妈的病几乎把他拖垮了,他只觉得自己苟延残喘,还剩的几口气都是继续赚钱给他妈看病,哪还会想到自己,想到其它人呢。 那一刻,夫妻的心挨得很近,他妈也在卓远的心里不存在了,密度变稀,变得透明,以前,他妈总显得密度特别厚,就像两个妈的负担,让卓远很沉重。 可是一会理智回来,卓远不得不说道:“老婆,你想去工作是好事,可是现在笑笑还小,你不能去工作啊,没人帮忙带笑笑。” 棉棉看了一眼婆婆,说道:“你真是睁眼说瞎话,怎么会没人带,妈不是来了吗,让妈带呀。” 她看着自家老公,想着卓远早出晚归的上下班加班,他肯定无法理解,一对婆媳呆在一个房间里互相瞪视又难堪地无话可说是一种什么滋味,房间本来就小,以前住着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宽敞,现在婆婆来了,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春运时火车的硬座车厢,挤得厉害。 所以,为了避免一天到晚地和婆婆挤在这里,她也得出去工作。 卓远苦笑了一下道:“我妈?我妈都七十多了!又病了好几年,别说她生病,就算她没病,她这么大年纪,她也带不了笑笑。”他想着这不是胡闹吗,他妈癌症转移,只要一有钱,他就要送她去医院做手术,她的病能不恶化就好了,怎么还指望她帮他带孩子。 婆婆一直在听他们的谈话,这时又适时地补上话来:“我不是不想给你们带孩子,我实在是带不了,笑笑太皮,我就是比现在年轻个十岁,我也带不了。” 棉棉装作没听见,她对卓远道:“笑笑现在大了,一岁半,能跑能说,不要妈时时抱着,很好带的。” 卓远皱着眉:“就是因为她大了才不好带啊,她跑得像只兔子,我妈都撵不上她,总之,我妈不能带孩子,你不能出去工作。” 棉棉站起来,结束谈话:“乱讲,没试怎么知道,我做晚饭去了。”匆匆进了阳台改造的厨房。 她的心思铁石似的坚定,想着老太太能走能坐,怎么不能帮她看看孩子,再说生个病,有个寄托是好事,帮她带孩子了,说不定病情能好转。 所以第二天,她就去上班了。 刚上班没多久,唐开就来找她了,捧着红艳艳的玫瑰花,眼睛亮晶晶似钻石。他追求她的心,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看她的眼神仍像大学时那般,温柔如水的,他想请她吃个饭,棉棉知道他的心思,有些感动,却也不想多生枝节,委婉地把自己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情况说了,表明她出来工作只是呆在家里太闲了。 唐开也很识趣,表现得很绅士,见她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然而,棉棉工作了两天,她就自己放弃这份工作,又回来带孩子了。原因还得从她第一天下班回来说起。 第四十三章 放弃工作 (四十三) 棉棉第一天工作,整天都处在又再次工作的兴奋当中,下班回家,那心还似在跳舞,可是到了家,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她就惊呆了。 小小的房间弥漫着笑笑的屎臭,笑笑在不远处跺脚玩,卓远还没有回来,婆婆踩在一个板凳上,行动迟缓地在衣柜里找着什么。 棉棉快步走近女儿,才发现她在玩屎! 她自己拉了屎,又玩了起来,用脚踩,用手摸,然后把手指头塞进嘴巴里吮吸着,那画面简直没法看! 孩子的脚上鞋上裤子上衣服上手上脸上嘴里全是金黄色的大便,棉棉看一眼就想崩溃,可笑笑还笑着,张开双手往妈妈怀里扑:“妈妈,妈妈!”棉棉用双手抓着笑笑的双手,不让她再把手往嘴里塞了,这孩子居然吃屎! 她拉着笑笑往卫生间里走,想快速地给女儿洗个澡,然而,她发现开水瓶里没开水,她只好重新烧开水,等水开给女儿洗澡。 看到一身屎臭的宝贝女儿,棉棉的心里不由有几分埋怨,走出卫生间,对着还在衣柜里翻找的婆婆责怪道:“妈,你在干什么,笑笑都吃屎了!” 老太太才缓缓从板凳上下来,对她慢慢说道:“哦,你回来了,给笑笑找套换洗衣服啊,我都找了半天没找到,不知你衣服怎么放的。” 棉棉把笑笑塞到婆婆怀里,对她说道:“你捉着她两只手,叫她不要再吃自己的大便了!我去给她找衣服,妈,你做事靠点谱行吗,你得先烧开水再找衣服,做事也要有效率啊,你找衣服找半天,孩子都自己吃屎了,她平时很爱干净,绝对不会这样的。”因为老人的笨手笨脚,棉棉说话的语气控制不住像针一样尖锐起来。 婆婆阴沉了脸,没有吭声。她沉沉地想着自己真是命苦,得了癌症,捱了几年,如今又癌症转移!现在到上海来,还没动手术,反倒要帮儿媳妇看孩子,不管怎么用心,还要受儿媳妇的眼色和奚落。老人思着想着,抱着孙女缓缓地坐了下来,一颗心堵得慌,胸腔里都是泪水,可是流不出来。 棉棉知道婆婆生气了,也就不再说话,一秒钟就把女儿的换洗衣服找到了,她想着婆婆怎么找的衣服,还找半天,眼睛又没坏,随便一找不就找到了吗? 她从衣柜处转身,一看,笑笑又把手塞进了嘴里,婆婆好像一个木菩萨,呆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棉棉气急了,走过去,用劲拉开笑笑,拿着她的小手狠狠打了两下,笑笑看了妈妈一眼,突然张开嘴,“哇”的一声哭起来,棉棉一颗心又针扎般的疼。 她想着难道等女儿长大后,有一天她突然告诉她:“女儿,妈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笑笑问起时,她能说:“你小时我没把你看好,让你吃屎了。”然后面对着女儿凌乱无语的目光吗? 刚好这时候水开了,她抱着女儿进卫生间,用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已经给女儿洗干净,穿上了干净衣服,还把沾着大便的脏衣裙洗了,顺便还擦干净地板,打开了窗户通风,而且煮上了晚饭。 就这么点时间,她全部处理好了,如果是她婆婆,她想着要不要一天啊! 那天晚上,笑笑一切正常。卓远回来,棉棉便没有把这件事提起,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她也知道她现在在工作,婆婆得罪不起,如果惹老人生气了,她闹着要回家,就没人给她看孩子了。 第二天她继续上班,中午在医院食堂吃饭,任卓远来电话了:“不要上班了,回家吧,笑笑拉肚子了,我妈说一个上午拉了五次!” 棉棉立马慌了,向领导请了假,跌跌撞撞就往家里赶。 卓远也请假回来了,两口子去了上海儿童医院,医生叫取笑笑的大便化验,一化验,结果是拉痢疾了,要立马打点滴。 医生皱着眉说道:“她这病明显是吃进去的!你们要注意孩子的卫生了,拉了大便要立马给孩子换洗干净。”医生说得很委婉了,棉棉知道是那天笑笑吃了大便的缘故。 在医院给孩子挂了六天的点滴,拉肚子才止住了。一天的花费是好几百,一转眼,大几千没有了,这是想都没想到的支出,任卓远只觉得生活的压力无处不在,他赚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家里花钱的速度。 孩子病好后,卓远便说道:“老婆,我也想要你出去工作,可是你真不能出去工作啊。你看,我妈才带一天,孩子就拉痢疾了。你要是再去工作,让我妈带孩子,以后不知出什么事!笑笑现在跑得很快,我妈都撵不上她,我妈昨天跟我说,笑笑打完点滴回家,一个人在楼道里跑,她撵上去时,她已经在下楼梯了,当时她都吓到了,幸好笑笑还聪明,自己攀着楼梯的栏杆。这么小的孩子,她哪会下楼梯啊,这要是从楼梯上滚下去,小命估计都没了!” 棉棉抬起头来,瞬间做了决定,对他苦笑着说道:“你不用说了,我不去上班了。”可是她的心,有一个鸡蛋壳般空洞的声音在问道,你不去上班,生活怎么过下去?小家庭因为任卓远的无能本来就生活得十分艰难,如今犯了重病的乡下婆婆又过来和他们住到一块了,原本在荆棘丛中艰难前进的他们,如今是负重前行了。 卓远才松了一口气,笑了一下,对她安慰道:“再过两年,等孩子上幼儿园了,你再去上班吧。” 第四十四章 问题在哪里 (四十四) 棉棉看着卓远,再过两年,笑笑是上幼儿园,她能出来工作赚钱了,但孩子上学不到处要花钱吗,蒋海燕给她的儿子奔奔报了无数培训班,哪个培训班不要花钱如流水啊,此外,如果他妈病得瘫在床上要人侍候,她还能出去工作吗,难道她去工作,让任卓远辞职伺候他妈? 他们的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婆婆的养老,原本是一个家族的负担,却要一个人硬扛着,再等多少年,他们的生活也看不到曙光!任卓远不明白,她得让他明白。现在在医院,婆婆不在身边,这是一个好机会,她思量了一下,对他说道:“老公,有件事我必须提出来。” 卓远看着她坚定的神色,眼里的亮光就像夏夜里渐渐飞远的萤火虫,慢慢暗下去,他别开脸,望着远处。烦恼就像天边的云,消失又重生,连绵不断。 棉棉仍旧说道:“我之所以出去工作,是因为你妈来了,你的工资不够我们一个月的开销,现在我因为笑笑没人带,不能去工作了,那我们的生活怎么办?” 卓远微弱地说道:“我会努力赚钱的。”他的声音显得很无力,就像蛛丝一样轻飘。卓远也是律师,但大学毕业多年,他仍旧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最近一年,他已经接不到任何案子,无奈之下,为了糊口,只能在一家私营企业当法律顾问了。 棉棉苦笑了一下:“你一直在努力赚钱啊。老公,我们的问题不在这里。” 卓远没吭声。 棉棉继续提醒道:“从你妈生病开始,她看病的钱都是我们出的,十多万的积蓄全没了,我说过一声没有?没有。你妈来上海看病,和我们住在一块,不停地为她添置生活用品花光了积蓄,你知道我是不高兴的,可是我冲着你埋怨一句没有?没有。” 卓远看着棉棉,神情痛苦又温柔,他轻轻地说道:“棉棉,你是一个好老婆。” 棉棉道:“可是老公,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这几年,我只觉得扛着一个沉重的负担,像蜗牛一样缓缓前行着,看不到任何希望,以前你妈在乡下时,我觉得还能喘口气,如今她到我们面前来了,要我们养老看病,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了,我们的生活过不下去了啊!” 卓远轻轻地痛苦地说道:“老婆,我知道这些年你跟着我辛苦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她毕竟是我妈,她把我养大不容易。” 棉棉道:“是,我没说她不是你亲妈,我没说我们不给她养老,我是说,她除了你之外,还有四个儿女啊,你是家里最小的一个,这养老看病的事,是不是要所有儿女分担啊,前几年,你妈看病可全是我们在负担,现在让你的其它几个哥哥姐姐分担一下,不行吗?” 卓远没吭声。 棉棉又退一步:“好,他们说上海医疗卫生条件好,那你妈就留在我们身边吧,他们不侍候,我们侍候,那他们总得每月给我们寄点钱吧,我们也不要他们的钱,这钱是给你妈养老看病用的啊,你妈一乡下老太太,没医保社保,你知道在上海没医保社保,老人想在这养老简直是一个笑话!” 卓远仍旧沉默,沉默啊沉默。 棉棉无力地看着他,她真恨不得双手伸过去,抓着他的头发使劲摇晃他的脑袋。这么多年了,他是被谁洗脑成这样?!认为父母养老就是他这个小儿子的事,与其它兄弟姐妹无关?这是凤凰男的想法,可任卓远真要是凤凰男就好了,凤凰男月薪上万呢,问题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还没有变成凤凰男的男吊丝! 这时笑笑的点滴滴完了,卓远站起来,对着护士站的护士喊道:“护士,取针!”棉棉抱着女儿,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想着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就看你怎么行动吧。 你要是不行动,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 第二天,棉棉就去医院辞职了。从人事处出来,刚好碰到闻讯赶来的唐开,唐开着急问道:“棉棉,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我保证不再来找——” 棉棉努力笑了笑,说道:“不是,是我家里小孩没人带。”说完就匆匆走了,丢下唐开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唐开想着任卓远多么有福啊,能找到这样一个又漂亮又温柔和他同甘共苦的女人作老婆。 任卓远在一家私营公司当法律顾问,这个公司有一家文学网站,有不少作者在上面写小说,任卓远作为公司的法律顾问,主要的工作就是代公司拟合同,利用各种看了头疼的条条款款,欺骗小作者们,让他们将全宇宙内的所有版权以极其便宜的价格永久性的一次性的卖给公司。替公司拟这种合同时,任卓远有时候会良心不安,觉得这是为虎作伥,可是人到中年,他必须糊口,如果没有这份工作,他连一家人都养不活,所以已经没有时间精力去考虑良心安稳的事情了,因此,时间久了,拟着这样的合同,他的心也渐渐麻木了。 年少时的梦想、热血都如同过往云烟,现在摆在任卓远面前的,只有如刀的生计。 这一天,任卓远回到家中,心情很不好,从地铁上下来,接到他老家大哥打来的电话,问老人的手术做了没有。任卓远心里一慌,愧疚感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让他几乎窒息,他只好支支吾吾的说道:“马,马上手术。”事实上他压根不知道这个“马上”具体是什么时候。 任卓远的大哥语气就不满了,仿佛隔了几千里,也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他在电话里充满责备地对任卓远说道:“小弟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妈岁数大了,身体本来不好,现在癌症转移,到上海也快一个月了吧,你既然还没有送她去医院手术!她的病拖不起,我和你其它几个哥姐还以为她已经手术做完了,打算来上海看看她呢,没想到,时间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动手术!” 大哥的话如同鞭子一样抽在任卓远的脸上,让他的耳朵热辣辣起来,一颗心愧疚得如同烈火灼烧,他立马承诺道:“马,马上,来上海还要找专家,要挂号,床位也要等,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快了,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动手术。” 大哥才勉勉强强挂了电话,只字不提要分担手术费的事情,任卓远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他想着自己刚才向大哥承诺的,过两天就给妈动手术,可是手术费在哪里?他现在压根不知道。 第四十五章 手术费在哪里 (四十五) 任卓远痛苦地想着,他有一个两岁的孩子要养,他的老婆没有工作,也没法工作,现在老娘也在他这里,每个月要交房租水电费,他法律顾问的工作在上海只有六千一个月,可怕的生计压力,如同饿极的猛兽在追着他狂咬!任卓只觉得一个头变两个大,他可怜的薪水,只够一家人省吃俭用的开销,他没有余钱来给母亲动手术,他现在特别能理解妻子棉棉的压力和痛苦,回想起她年轻时,如同雪花般洁白的脸蛋,以及丝绸般的披肩长发,还有如同花骨朵绽放一般的笑脸,任卓远的一颗心就如同烈火灼烧一般火辣辣的疼痛起来。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卓远才清醒起来,重新振作精神往家里走,不过,因为生活的压力,他的脚步像灌满了铅一般沉重。 走到家里,打开房门,房子里静悄悄的,他母亲躺在床上,棉棉和笑笑不在,任卓远放好公文包,对他妈招呼道:“妈,我回来了。”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任卓远解开了脖子上的领带,向他妈躺着的床边走过去,对老人搭讪着继续问道:“棉棉和笑笑呢。” 老太太仍旧一说话。 任卓远感觉不对劲,走到床边,才发现他妈在哭,浑浊的老眼涌出泪珠,房间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天光,看到她的眼泪如同银丝一般一闪一闪的。 任卓远呆了呆,立马慌了,对他妈说道:“妈,你怎么了?” 他痛苦地在老人身边坐下来,老太太才快速地伸出手擦了擦泪水,眼青唇白,一脸菜色,对任卓远无力地说道:“卓远,妈觉得今天特别不舒服,妈——”说到这里,老人无助地看着任卓远,嘴唇颤抖着如同含了滚烫的热油,她沙哑的嗓子继续问道,“儿子,我是不是要死了?” 任卓远只觉得“轰”的一声,耳边仿佛响起滚滚雷声,剧烈的痛苦如同电流一般袭遍全身,他立马说道:“怎么会,妈,甲状腺这病的治愈率很高,不说百分之百,至少要百分之九十,我前阵子工作忙,明天,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看医生安排手术。”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一个声音在吼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再不送老人去动手术,他真是太不孝了! 这个时候,棉棉抱着笑笑走了进来,任卓远看到她,没好气地说道:“去哪了?” 棉棉愣了愣,她能感觉到卓远的情绪明显不对,她解释似地说道:“今天天气好,我带笑笑去外面散步了。” 笑笑看到爸爸,这个时候挣扎着从棉棉的怀抱里要下来,伸着两只胖胖的小手,冲着任卓远叫爸爸,棉棉亲了亲女儿,将笑笑放下来,笑笑摇摇晃晃地跑到任卓远面前,脆脆地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小鸟似地扑进了任卓远的怀抱,卓远紧紧地抱着女儿,将脸孔贴在笑笑的脖子处时,他哭了。 笑笑长得很漂亮,白白胖胖的,就像杨柳青上画上骑着鲤鱼的小娃娃,可是他却没有能力给一家人幸福的生活。 不过男人怎么能哭,哪恨被天大的压力压死压碎,也不能哭,他立马擦干了眼泪,抬起头,站了起来,拿起公文包就往外面走。 棉棉又愣了愣,看到外面发黑的天色,她对已经走出门外的任卓远问道:“天色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你吃饭没有?” 任卓远没有应声,步子已经走远了。 棉棉摇了摇头,走到婆婆面前,对她关切地问道:“妈,你好点没有?” 老人听说儿子明天就带她去看医生,心里已经有了希望,不再那么怕死了,与此同时,她也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她点了点,挣扎着从床上半坐了起来。 棉棉看到老人好像精神好了一点,心里也宽松一些,对老人笑道:“你不要动,你想吃什么,你说,我给你做。” 老人便报了两个菜名,棉棉答应一声,去阳台改造的厨房那忙活去了,一会,房间里便响起煎炒烹炸的声音,香气如同轻纱一般,漫溢开来。 任卓远走出自家的小区,站在马路边上,心内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他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地胡乱走着,心想着,他妈要马上动手术,他必须立刻筹到这手术费。可是去哪里找钱呢?自己没钱,只能找人借,可是找谁借? 看到不远处有一处供人休息的长椅,任卓远只觉得自己走得累了,便走过去,在长椅上缓缓坐下来。他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开手机通讯录,寻找着合适的借钱人。 这俗话说,“登天难,求人比登天还难。”想要开口找人借钱,谈何容易。 通讯录有四百多人,有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有几个公司的同事,还有不少客户,起初任卓远翻通讯录时翻得还有些精神,可是渐渐的,他手指的动作慢下来,就像电影的慢动作,因为他发现虽然通讯录有四百多人,可是他能开口借钱,多半也能借成功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陈展鹏。 展鹏这个人吧,有钱,而且心地善良。 第四十六章 去做手术了 (四十六) 任卓远在心底长长地叹口气,都替自己难过起来,他呆呆地望着手机上陈展鹏的电话号码,想着只要打电话过去,一开口,展鹏肯定会借钱给他,他也不打算借多了,借十万,其它的他自己想办法,可是他能找展鹏借钱吗? 想起七年前,大家大学毕业,那时候棉棉几个大学好姐妹聚会时,带着各自的老公,所以任卓远、贺洪翔、陈展鹏也就认识了,随着聚会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三个男人也成了好朋友,女人的友谊如同水中月,镜里花,不可捉摸,说变就变,可是他们三个男人,这些年却一直是好朋友。 卓远知道洪翔混得比他还不如,他好歹还有份法律顾问的工作,贺翔当小导演当到最后几乎等同于失业,在家里日复一日的当奶爸,每个月指着老婆给点零花过日子,所以他只能找陈展鹏借。 但是他能找展鹏借吗?任卓远回想起他与展鹏刚刚认识的样子,那个时候,两个人刚刚大学毕业,他是北京大学法学的研究生,他是上海一个知名大学法学的研究生,两个人的起点是一样的,当时青春年华,正当年少,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信心,眼睛亮晶晶似星星,走路轻快仿佛踩着弹簧。 可是岁月如流,七年时间过去了,陈展鹏现在已经是知名的大律师,拥有自己的事务所还有员工,有豪宅有豪车,而他任卓远呢,因为没有客户,他连平民律师都没资格做了,将律师资格证丢在家里的抽屉里生灰,自己去了私营公司当法律顾问。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大学毕业时大家起点一样,可是八九年下来,这落差未免太大了一点。因此,他不能去找展鹏,如果因为没有钱给老母亲动手术,就找展鹏去借的话,无异于承认自己人生的失败。如果让人知道自己人生的失败,他真的没有勇气支撑下去。这些年他一直很努力地在上海打拼着,可是如果有一个人跳出来,对他大声疾呼“你选择的方向错了,再努力也没用。”他估计无法面对悲惨的现实,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任卓远重新站了起来,将手机丢回了裤子口袋里,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他不能找陈展鹏借钱,他得另外想别的办法,任卓远想到这里,又向着更远的地方走去,夜色漆黑如墨。 那天晚上,棉棉睡不着觉,一直等着卓远回来,可是她等啊等啊,等到十二点,也不见老公回来,她只好给他打电话,结果卓远说他有事在外面,让她先睡。 棉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卓远已经回来了,她看了看时间,房间里一片亮堂,外面日上三竿,她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上午九点了。 她震惊地看着任卓远,对他问道:“你今天不上班吗?”任卓远面色苍白,头发凌乱,衣服皱皱巴巴如同咸菜,他好像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卓远已经扶着他妈站了起来,对棉棉说道:“我今天向公司请假了。”然后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妈来上海也快一个月了,她的病不能再拖了,我今天要带她去医院看医生,然后安排手术。” 棉棉看了看卓远,更加震惊,他哪里来的钱给他妈做手术?每个月的薪水拿到手里,刚刚够一家人的开支,这些年,他们无时无刻不想存钱,可是因为卓远有这样一个吸血鬼似的老家,赚到的钱如同流水似的花出去,他们总是存不下钱来。 卓远说道:“我带妈去医院了,你带着笑笑在家里吧。”他知道棉棉和他妈处不来,所以也不勉强她去医院。 棉棉却匆忙起床了,对他贤惠又体贴地说道:“我反正在家里也是带孩子,我抱着笑笑陪你一块去吧,多个人多个照顾。” 任卓远心里涌起一阵暖流,鼻子有点酸,眼眶有点湿,内心的愧疚感和罪恶感,仿佛烈火灼烧,他看了棉棉半晌,点点头,半个小时后,一家人就往医院进发了。 到了医院,排队、挂号,等门诊,医生看了老太太的病情,又做了各种化验,果然说情况很不乐观,要马上住院安排手术,任卓远点点头,又去办理住院手续。 总之,因为大医院人满为患,又是在上海,各地的疑难病症患者都潮水似地跑到大上海来看医生,所以办好住院手续已经很晚了,棉棉带着笑笑也陪了整整一天。 办好住院手续,任卓远从病房里出来,棉棉走在他的身后,卓远看了看外面发黑的天色,笑笑这个时候在棉棉怀里轻轻地说道:“妈妈,我想回家。” 任卓远内心不由一阵愧疚,他对棉棉说道:“带孩子回家睡去吧,明天检查,后天动手术,这里有我呢。” “可是你不是要上班吗?”棉棉担心地提醒任卓远,他们现在加上婆婆一家四口,可全指着任卓远的工资过日子。 卓远脸上一呆,只好沙声说道:“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棉棉体贴地说道:“这样吧,我白天来陪着妈,你晚上来。你不用向公司请假。”卓远现在的公司是一家私营公司,一旦请假多了,老板会毫不迟疑地开除他。 任卓远感激地看着棉棉,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棉棉的手,对她说道:“老婆,谢谢你。” 棉棉笑了笑,轻声说道:“两口子说什么谢,对了,家里没钱,你哪里来的钱给妈动手术?” 棉棉整个白天一直在好奇这件事情,压抑到现在,不能不问了。 任卓远立马紧张不安起来,一颗心仿佛跳到嗓子眼,随时会从嘴里跃出,他开始神情闪烁,想着找一个什么借口老婆才不会起疑心。 没想到,棉棉微微一笑,对卓远说道:“是不是你其它几个大哥大姐突然想到我们没钱,寄了一些钱过来?” 任卓远立马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说道:“对对,我大哥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他们凑了钱寄给我了。” 棉棉放宽了心,笑着说道:“早就应该这样做的,老公,我不是不孝敬妈,但我们能力有限,所以几个兄弟姐妹分担是最好不过了。” 任卓远不想再面对棉棉如同水晶一般闪亮的眼睛,他低下头,对棉棉说道:“笑笑困了,你带孩子回去吧,路上小心点。”他倾近身来,伸出手抱了抱棉棉。 棉棉笑得更加开心了,卓远的胸膛十分温暖,她说道:“好,我明天带了早餐一大早过来。”她抱着孩子脚步轻快地回去了。 任卓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棉棉轻盈的背影,他只感觉这动手术的钱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如果到期,他幸运地能还上,那么这件事就能这样混过去,如果到期还不了,他这个家就要炸了! 第四十七章 父母的焦虑 (四十七) 简建军住院的时候,简伊娜医院工作忙。自从国家放开二胎政策,妇产科严重缺人,每个医生都几乎是高负荷在工作。有点空闲时间就要来看望住院的父亲,为了休息好,她索性住在了医院宿舍,由三点一线(工作医院家父亲住院的医院)变成了两点一线(工作医院和父亲住院的医院)。 逮着简伊娜忙工作的间隙,兰花草经常提着水果来看望简建军。 伊娜的父母素质再高,也不是圣人,如果不是兰花草一定要住在他们家,简建军也不至于在客厅的卫生间洗澡,不在客厅的卫生间洗澡,自然不会摔断腿,所以兰花草是祸首! 因为这么一个原因,虽然当着陈展鹏或者简伊娜的面,会礼节性的招呼一下,但是如果房间里只有三个老人了,不管是李淑贞还是简建军,都当兰花草是透明人,不搭理了。 兰花草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但是这个时候,她却表现了一个优点,那就是虽然人家对她不热情,可她照样天天来探望,不是带了水果来,就是带了鲜花来,有时候还带了电脑来,放点舒缓动听的音乐给简建军听,或者带一本书来,坐在他床头念念。 简建军老两口虽然对兰花草不满,但也不至于下逐客令,这样兰花草的到来,就好像冬天绽开的梅花,论坛里加精的贴子,给简建军暗淡无聊的住院生活,平添了一抹亮色。 在医院住了一个月,简建军出院了。简伊娜开着车把他父亲接回家。 到了家,简伊娜看到家里一个月不收拾,脏乱如同垃圾场,一股怨气又如泄闸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这一个月,她妈忙着照顾她爸,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医院,家里就只有陈展鹏和兰花草住着,兰花草相当成功地把简家变成了她自己的家。 有洁癖和强迫症的李淑贞在医院忙累了一个月,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家面目全非,那种心境无异于一只鸟儿回来发现自己的巢被拆了! 简伊娜看在眼里,心里更加有气,再加上兰花草笑嘻嘻地在一旁说话:“亲家,这一个月你不在家,真想你啊,我和展鹏基本上没开火,天天在外面吃,真想念你做的菜啊。” 简伊娜尖声道:“住在这里什么也不干,一个家像个垃圾场,我家可不是你家!” 李淑贞抬起头,神情忧虑地看着自己女儿。 简伊娜呆了呆,到嘴的话又全部生生咽了回去,舌头好似被她母亲担心的眼神给剪了。 她看着她爸坐着轮椅,轮椅两边放着拐杖,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简伊娜一张脸虽然像蜡一样没有表情,心里有个声音在怒喊,无论如何,她必须行动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现在她父亲已经断了一条腿,如果她再不行动,老人的另一条腿估计也要断了! 兰花草这次表现得像个胸怀宽广的大人,没有计较简伊娜的发难,她微笑着说道:“亲家公,你回来了,你还是住从前的房间,我住客厅,这次要不是把房子腾给我,你也不至于摔断腿,是我的错。” 兰花草居然诚心诚意地道歉?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淑贞和简建军一愣,抬眼意外地看了看兰花草,兰花草挽着衣服的袖子笑道:“我现在马上去整理,亲家公,一会你就能住进去了。” 李淑贞因为是主人,所以客气地要拦着:“亲家,这怎么好意思,你是客。” 兰花草继续往里走:“长住的不是客,那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要客气了。”说完麻利地走进房里,一会把自己的棉被搬出来,冲他们笑了笑,又继续进去搬东西。 李淑贞望了望简伊娜,伊娜抬头看了看四周,说道:“妈,你陪爸在沙发上坐一会,这家里太脏太乱了,我收拾一下。” 这一忙活,从下午就忙活到了天黑,外面的夜色黑得像深井时,他们总算将一个乱七八糟的家整理好了。 简建军住进了原先的房子,兰花草住在了客厅,简伊娜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和她妈在张罗着晚饭,偶尔回头往客厅这边看时,就发现兰花草又坐在沙发上,盘着两条腿,在那里快活地吃瓜子,悠闲地看电视,随意地抛洒着瓜子壳,瓜子壳如同雪片一般纷纷落下来,洁净如新的地板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就像她从她婆婆来了之后的心情,陈展鹏有时候对她好,她的心情就好像被人打扫,把那些负能量的情绪都清空了,可是接下来兰花草做的一件小事,负能量又像脏脏的瓜子壳一样覆盖了她整个胸腔。 陈展鹏回来了,看到他们在家,立马说道:“妈,爸你们回来了。我还想着吃过饭来看你们了。” 李淑贞笑道:“是啊,今天出院。” 简伊娜没有搭理,心里一口气堵得慌。 陈展鹏走到伊娜面前,用埋怨的语气说道:“老婆,你也真是的,爸出院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去接啊。” 简伊娜仍旧不吭声,继续在炒菜,想想从婆婆搬进来那天,到现在,好几个月过去了,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可是陈展鹏对于他妈养老的事情,却一点也不作为。 陈展鹏站在简伊娜面前,好像他这个人密度不够,或者说得凄惨一点,就好像他死了,魂魄归来,站在她面前,对她说话,所以她看不见听不见。 好久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了,自从她爸摔断腿后,她就当他是空气,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这一个月,因为简伊娜搬到医院宿舍去住了,陈展鹏除了看望简建军时偶尔能看见她,平常也看不到她。 陈展鹏很尴尬,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本恩爱的夫妻,现在变得简直就像租房的房客。 李淑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夫妻之间这种坚冰一样的冷漠关系什么时候能够打破? 吃完晚饭,伊娜把碗洗了,陈展鹏在一边安静地打着下手,她又去房间给女儿检查了家庭作业,签了字,临睡前,去父母房间看看。 她走进去的时候,李淑贞和简建军在唧唧哝哝说着什么,两个人的脸上都布满愁云,唉声叹气。简伊娜以为他们是担心她爸腿的事,便走过去坐下,安慰说道:“爸,妈,你们别担心,这腿不碍事,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家里再休养两三个月,就能走了,我保证像从前一样健步如飞。”说着自己脸上还同时带个笑容,可她父母并没有笑,只是带着牵挂焦虑的神情看着她。 简伊娜便知道她父母不是在担心腿的康复问题,是在担心她,担心她岌岌可危的婚姻,她努力笑了笑,说道:“唉呀,爸,妈,你们在担心什么?” 第四十八章 搬出去住吧 (四十八) 李淑贞看了看老伴,简建军点了点头,两口子明显是之前商量好的,就等开口了。 李淑贞费力地说道:“伊娜,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你和展鹏带着他妈还有简爱,搬出去住吧。” 听到这个安排,简伊娜就像被惊雷震惊一着,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像看到天外来客似地吓一跳,她受了针刺一般的站了起来,一会才缓缓坐下来,平静却坚定地说道:“妈,爸现在摔断了腿,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要搬也是他们搬,我不搬。” 简建军脸一沉生气道:“瞎说,我不要你照顾,我有你妈照顾!” 简伊娜恨声道:“要搬也是他们搬,要不是你们总叫我让着她,我早就叫她滚蛋了!” 李淑贞急忙道:“胡说八道,她毕竟是你婆婆!” 简伊娜板起脸,不屑道:“婆婆怎么了,她来了我们家,我们家就没有一刻消停过,她就是一个祸害!” 李淑贞叹口气,说道:“小娜,这一个月,你都没有理展鹏,爸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替你们担心啊。” 简伊娜无力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其实自己内心也是惶恐,甚至有些绝望的,灰色的情绪就像那秋天的树叶,一阵风吹过,就下雨似的哗哗往下掉,夫妻关系到这份上,越来越冷,就好像生活里永远是冬天,看不到春天。 昔日的恩爱烟消云散,夫妻关系进入冰冻,而且那寒冰仿佛越来越厚,变成了谁也打不破的坚冰。 他们曾经多么相爱啊,可是这几个月来,那浓浓的爱意,就像放置在空中的水,突然就消失了。 简建军烦恼地道:“你就听我和你妈的话,搬出去住吧。” 伊娜担心地说道:“那你和妈怎么办?” 简建军苦笑道:“怎么办?我们两个老的互相照顾呗,闺女总是别人家的人,特别是结了婚的女儿,那回家就是客,哪有客长期住在别人家的。” 这一句话就像一道霹雳打在简伊娜的额头,她的脸白了白,震惊又难过地睁大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想着她现在也三十多岁了。这三十多年的努力难道都是白费蜡?根本改变不了她父母铁水浇铸的观念————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她悲伤地坐在那里,内心充满了绝望的情绪。 简建军在那里继续说话:“老伴啊,以后我们就睡一个房,这样要是谁半夜发病,另外一个人能马上知道。我以前觉得夫妻嘛,年轻的时候一定不要分房睡,影响感情,年纪大了,可以分房睡,不会互相影响睡眠质量,现在我觉得啊,这夫妻年纪大了,更要一个房间睡,这样谁身体有些不舒服,能立马想到。” 李淑贞点头:“好好,我们本来就是一个房睡的嘛。” 老两口的谈话更加刺激着简伊娜,以前报纸上看到的种种老无所依的报道全部重新浮现在简伊娜的脑海,什么老人死在自己家里,死了七天满身爬满蛆虫才被人发现的,什么老伴死了,另一个老人自杀相随的,什么老人年老痴呆,离家出走的。 她猛地站了起来,吓了她父母一跳,简伊娜斩钉截铁地说道:“爸,妈,你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无论如何,我是要给你们养老的,我不会搬出去的。” 李淑贞道:“可你爸说得没错,女儿嫁出去要养公婆老的,你和展鹏现在闹成这样,也是因为你不肯搬出去啊,展鹏都找我和你爸谈过了。” 什么?!简伊娜心里更气,手都止不住哆嗦起来,想着陈展鹏真有你的,你以为这样就能达到你的目的吗,你怎么这么自私啊,出了事就想着要给自己娘尽孝心,有没想到别人也有父母,也需要养老! 简伊娜只觉得她现在好像不认识陈展鹏了。她爱着的那个陈展鹏突然消失了,现在的陈展鹏是个陌生人。 有问题两口子沟通商量,他没有这样做,反倒是背着她耍阴招! 简伊娜克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尽量用平缓的口吻说道:“爸,妈,我们的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婆婆的事,我和展鹏会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的。”说完就走出去了,步伐很沉重,有如灌了铅,心里充满了风暴,她低着头,走进自己的屋子,陈展鹏没有睡,开着灯倚在床头,看到她进屋,立马站了起来迎接她,眼里充满了欣喜。 他看到简伊娜没有回医院住宿舍,回房睡了,以为是夫妻和好的一个契机。 简伊娜脸上浮起冷笑,想他怎么那么傻?!到这份上,他一次次让她失望,她怎么可能与他和好。她在心里对他道,陈展鹏你知道吗,我对你越来越失望了。 陈展鹏体贴地道:“伊娜,洗手间有热水,我想你要洗澡,提前烧了水。” 简伊娜没搭理他,直接从床上拿起他的被子和枕头扔了出去,对他道:“我爸回来了,需要我照顾,你们鸠占鹊巢这么久,也该让让了,你和你妈去睡客厅吧。” 说这话时她像个木头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陈展鹏一张脸却慢慢变红,最后涨成猪肝色,他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从相爱到结婚,将近十年,温柔善良彬彬有礼的伊娜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刻薄粗鲁的话,“鸠占鹊巢”这样的字眼怎能用到他身上? 可是简伊娜拉着房门站在那,从拉开的房门望出去,被子和枕头被扔在客厅的地板上,仿佛受伤似地躺在那里。 他也生气了,脸像白布一样苍白,粗声粗气地道:“你以为我买不起房?别忘了,那别墅都是我出的钱!我之所以住在这里,是考虑你的感受,可是这阵子,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说完就一阵风似地出去,重重摔上了房门。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现在那么愤怒,自然不会睡客厅,他直接绕过扔在客厅的枕头被子,匆匆走出了简家的大门。 第四十九章 姑嫂互掐 (四十九) 简伊娜僵僵地回到床边,缓缓地躺了下去,胡乱扯了被子一角盖在自己身上。 她根本就睡不着,先是她父母今晚说的话在她耳朵里蚊子似的嗡嗡响,接着是陈展鹏愤怒的话蜜蜂似的不停地哼,再就是她父母焦虑的神情,陈展鹏伤心的神情在她眼前晃,未来有如从山顶滚下来的一块巨石向她压过来,她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就做了一个梦,那个梦伴随她多年,从十岁开始一直到现在,每次只要心情不好,她就会做那个梦,频繁地同一个梦。 梦里面,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打扮得很乡下,慌张地走在白茫茫的大雾里,拼命地叫着爸爸妈妈,可是爸爸妈妈不知道在哪里,每次在大雾里看到一个人影,她就扑上去,可看清了,那个人并不是她的爸爸和妈妈。 简伊娜大声叫着“爸”“妈”醒了过来,汗如雨下。 醒来时天已经有些微微亮了,一弯蛾眉似的月亮挂在窗边,昨天晚上因为心情不好和展鹏吵了架,窗帘没有拉就睡了,从窗玻璃往外面望出去,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鱼肚白。 简伊娜拿起一个枕头竖起来,自己靠上去,她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下去了。如果她再不动作,她爸妈迟早有一天会逼着她离开这个家,和陈展鹏以及她婆婆搬出去过所谓的“幸福”生活,而那种生活,想着她父母老无所依,她是不可能幸福得起来的。 这样一想着,简伊娜就立马行动了,她饭也没吃,就出门去了。 在路上向医院请了假,然后火箭似的去了杭州,她去找小姑子陈琳。 为了把上海的房子卖出去,陈琳现在用两个手机号码,一个是上海的老号码,一个是杭州的新号码,新号码是她的亡夫杨少俊的,她告诉了她哥和她妈,没有告诉她嫂子简伊娜,但简伊娜凭老号码联系上了她,两个人约在了一个咖啡厅。 这么多年,简伊娜和小姑子的感情并不好,天下的姑嫂,可能和天下的婆媳一样,都不好相处。但是也没有吵起来过,一直白开水般,淡淡的。 简伊娜工作忙,虽然站在陈展鹏这一边,觉得陈琳会撒娇嘴甜,哄得公婆把一千多万的房产给了她,可也没时间生陈琳的气,倒是陈琳,一直对简伊娜不满,觉得她对她妈不孝,有机会就在陈展鹏面前打打小报告,告告状。 简伊娜一开始想着陈琳可能不愿意出来见她,没想到陈琳爽快地一口答应了。 简伊娜见到陈琳的时候,和陈展鹏当时见陈琳的感觉是一样的。小姑的精神状态不错,也让简伊娜意外。简伊娜想着这个小姑子真是奇怪,丢下自己的妈不管,跑到杭州来养自己公婆,还像春天的柳树般养得越发精神,这真是一个奇迹! 陈琳十分亲热地叫了一声“嫂子”,在她对面施施然落坐。这一声“嫂子”不但亲热,而且十分响亮,坐在附近的人都止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们是姑嫂”这个身份的讯息周边的人立马知道了。 简伊娜在心里皱了一下眉头,知道她看似亲热,落座后的神情却像一只竖起全身刺的刺猬,她便明白,她这声亲热的“嫂子”是有目的有原因的,是来提醒她简伊娜,她是她嫂子,所以同时也是陈展鹏的老婆,兰花草的儿媳妇。接下来,如果她和她对骂起来,互相掐起来,别人都会说她的不是,因为她是她的嫂子。 简伊娜笑了笑,想着真是世故催人老啊,她一直以为陈琳天真单纯,就像网上说的图样图深破,不然根本就干不出嫁给杨少俊,杨少俊死后还跑到兰家去给公婆养老这样的二逼事,看来是她错了。 陈琳睁着大眼盯着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闲闲地说道:“嫂子,你工作那么忙,怎么有时间跑到杭州来看我啊。”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陈琳来杭后,简伊娜这还是第一次来看她。陈琳的言下之意时,平时简伊娜根本没有空联系她,现在有事了才跑来。 简伊娜笑了笑,想了想,如果现在像个怨妇一样,把兰花草在他们家的情况诉说一通,自己肯定就先输了,她比陈琳大好几岁,她来杭的目的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让自己被小姑子奚落的。 这样一想,她便笑了笑,温和地说道:“陈琳,我来是想和你谈谈,咱妈的事。” 陈琳先发制人地说道:“我知道啊,咱妈现在不是和你们住吗,和老人住多好啊,给你们做饭做家务打扫卫生看孩子,还给你们贴钱,家里生活也热闹。” 简伊娜心里冷哼了一声,想着你妈会做家务会看孩子吗?她说道:“咱妈可能只给你做家务带孩子吧,此外,我们家不需要她的钱,我们家也清静惯了,不习惯,太热闹的生活。” 陈琳耸了耸肩,淡淡地讽刺道:“不知道珍惜啊。” 简伊娜笑了笑,说道:“陈琳,你知道吧,在中国的法律上,儿子女儿是有给父母养老的义务的,儿媳妇却没有。” 她本想着这是最大的杀手锏,扔过去杀伤力应该会很大,没想到,陈琳却不屑地挑挑眉,淡然说道:“嫂子,这你就错了,中国是人情社会,中国只讲人情道德,按中国的人情道德,女儿嫁出去后是泼出去的水,就是婆家的人了,没必要给自己父母养老。” 这些话像滚烫的油泼在简伊娜耳朵里,一种烧灼的痛苦感从耳朵一直传到心里,简伊娜也不示弱,冷声说道:“法律,法律你懂吗,就是儿子女儿如果不养老,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儿媳妇不养老,别人最多说两句,怎么也不会吃牢饭,你不懂你可以去问问你哥,他是大律师。” 陈琳仍旧笑了笑,淡淡道:“法律我懂,中国的人情呢,看来你不懂,你在医院工作,平时的生活,不是医院就是你娘家,估计从小到大,‘伦理’两个字怎么写你不知道吧。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说我吧,我老公死了,按理说,我与杨家没什么关系,一般女人的作法就是把帅帅丢给公婆,然后自己再去嫁人。而我呢,没有这样做,我带着帅帅从上海来到了杭州,和我老公的爸妈住在一起,我给他们养老送终。他们是失独老人,少俊死后,他们天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我带着帅帅回到他们身边后,他们的脸上才有了笑容。从我来杭到现在,小区所有的人都认识我,见到我就要对我笑,都要夸我几句,杨家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没有不说我好的,都说现在这样的社会,我这样的儿媳妇实在太难得了。” 第五十章 女儿有义务养老吗 (五十) 陈琳笑了笑,同情地看了一眼简伊娜,用怜悯的口吻说道:“而你呢,嫂子,我听说,现在我们陈家的亲戚都在说你不孝,说你人品低下,说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坏的儿媳妇!” 这些话好像一记记惊雷在简伊娜心中轰然炸开,简伊娜脸上面如平砥,可内心却如潮般翻涌起来。 她知道陈琳说的是对的,中国的人情,中国的人情多可怕啊!就算她对这些不在乎,可是积毁销骨,唾沫星了淹死人,她到末了总是要在乎的,因为不在乎,你会失去你最看重的东西。再说了,她能始终如一的不在乎,她的父母会不在乎吗,她的女儿会不在乎吗,陈展鹏呢,他大舅那天打肿了他的脸,他是不是一个人在黑暗里抹着嘴角发呆了很久? 简伊娜仿佛被陈琳扼住了脖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整个肺瞬间好像也要炸裂开来。 陈琳小胜一回,十分得意,她喝了几口茶,抓起桌上的开心果吃起来,闲闲地道:“嫂子,我知道我哥很爱你,你也很爱我哥。我和杨少俊也是有十分深的感情才走在一起的,我到现在都走不出来,所以我很理解你,也很同情你。站在这立场上,我不得不劝你一句,如果不是我爸妈生了我哥,养了我哥,你是不会认识我哥,嫁给我哥的,所以人要怀着感恩之心,要孝敬公婆。我爸多年前就不在了,你们只有我妈一个负担,你就不要把我妈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推来推去了。” 周围喝茶的人明明在偷听壁角,不时地回头看着她们姑嫂,眼神对简伊娜都是指责。 简伊娜被气得清醒了,她的眼睛睁得斗大,内心都是愤怒,她冷笑了一下,尖声道:“陈琳,你真是圣母啊!没错,你爸妈是生了陈展鹏,养了陈展鹏,但你爸妈生他的时候,知道我在哪里吗?他们可不是为我生的陈展鹏!” 她又想起她那不堪回首的童年,在一望无垠到让人绝望的旷野上奔跑着,寻找着自己的爸妈。 她讽刺道:“我看你是《感恩的心》唱多了吧,见谁都像亲爹妈,你的亲爹妈可真多啊!”这时旁边一个偷听壁角的老外说道:“对,哪来那么多爹妈养啊。” 陈琳用眼睛狠狠抛了一个卫生球过去。 简伊娜笑了笑,她的这些话就好像当面抽了陈琳一耳光,陈琳手上正吃着的开心果吃不下去了,她一把扔在桌子上,脸色先是像纸一样白,然后美丽的面孔就像手机屏幕似的板了起来,她冷着脸说道:“总之,按中国的人情道德,如果你不给我妈养老,你就等着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简伊娜冷笑了一下,心里倒平静下来,淡淡道:“陈琳,你跟我讲中国的人情道德,那我也跟你讲人情道德。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被人夸奖,就是你占理了。我们家具有特殊性,现在夸你的那些人,是不知道真实情况,一旦知道了,看还有几个人夸你。你自己说说,你和你哥,从小到大,你是不是活得像个公主,而你哥,是不是像个弃儿?!” 陈琳气弱起来,坐在那没吭声。 简伊娜继续道:“你哥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很优秀,你们家早些年没有钱,你爸妈是不是只给你出学费,而你哥的学费就一直拖欠着,让他一直被学校的广播点名批评说欠学费?他后来争气,自己考上了大学,你爸妈是不是拿不出大学学费,叫他不要读了,还是因为他自己争气,不交学费也去学校报到了,后来大学的学费是不是他毕业后工作挣钱还的?他毕业后,是不是靠他自己找的工作?我们结婚的时候,是不是什么也没有?我们生了简爱,是不是我们自己带的,而你呢,你不好好读书,没考上大学,你爸妈花钱给你买了一个三流野鸡大学,你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你爸妈是不是托关系让你进了一个有编制的事业单位,让你轻轻松松就得到一个悠闲的工作,你和杨少俊的婚事,虽然你爸妈极力反对,可是后来真在一起了,你妈是不是给了你一笔丰厚的嫁妆,你们在上海要租房住,你妈看不过眼,是不是把你们接到家里来住,杨少俊在上海没工作,你妈是不是四处张罗帮他找工作,你生下帅帅后,你操过一点心吗,是不是你妈一直在帮你看孩子,到最后,一千多万的房产是不是给了你?!你现在挂在中介那里出售?!你有没想过,你现在要我分摊养老,那你肯把那一千多万的房产分我一半吗?” 简伊娜连串的反问就像那出膛的子弹突突地向陈琳射过来,陈琳听得眼青唇白,有些招架不住了。 末了,陈琳抬起头,试图扳回一局,她提高了音量说道:“你也不要强词夺理,这些都是我哥对你说的吧,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简伊娜讽刺道:“要养老的时候就说义务,说到不公平,就说我是外人!” 陈琳好像有点控制不住了,声音更大:“我爸妈给我出学费,不给我哥出学费,是因为早些年我们家没钱。” “是吗?”简伊娜冷笑了一下,“那给你安排工作的时候呢?你哥大学毕业的时候,你爸妈都没退休,手上还有一些关系一些资源,他们不闻不问,等你从那买来的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们都已经退了休,是不是为了你有一份好工作,没关系没资源了也四处走关系找资源的送钱?” 陈琳好像找不出理由来反驳,瞬间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仰躺在椅背上,没有吭声。 周围的人又在开始看她们,抱着一种“围观就是力量”的精神,不时交头接耳议论几句。对于周围人的态度,他们代表着“中国的人情道德”,简伊娜一直窝着火,如今索性面向他们,大声道:“现在都听到了吗,还只对我埋怨吗?还怪我不养婆婆老吗?” 周围的人不敢看了,朝简伊娜点点头,表示对她的理解和支持,回头喝自己茶去了。 陈琳的脸色白如纸,继而转青,有如古铜,一会又释然了,嘴角浮着微笑,继续慢悠悠地喝着茶。 第五十一章 中国的伦理 (五十一) 简伊娜不知道她的内心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又是以怎样强悍的厚脸皮归于风平浪静,她继续道:“作儿女的,如果父母一样的爱,那么养老可以共同承担,可你们家不一样,你得了你父母全部的关爱,继承了他们一辈子所有的财产,凭什么你得到这些后,却把你娘像扔石头一样一扔,就跑到从家的公婆家,给公婆养老,却对自己的娘不闻不问?!” 陈琳依旧哑了似的不吭声。 简伊娜道:“从你来杭后,这些日子,你妈一直住在我娘家,你知道这些天我们家经历了多少事吗?”她把她爸两次因为兰花草进医院,她妈累得生病,简爱成绩下滑的事都说了,至于与陈展鹏的夫妻感情出现裂痕,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她没有说出来。 末了她说道:“你说你妈住在我家有好处,那些好处我一个也没得到,倒是坏处,得了一箩筐!时时压抑,天天吵架,今天不是这个病了,明天就是那个伤了,你知道那种回家如救火的滋味吗?” 陈琳说道:“嫂子,我知道,你对于我爸妈把房子给我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我爸妈违背常理,把房子给了我,没有给我哥?” 简伊娜讽刺道:“你也知道这违背常理啊。” 陈琳不受她影响,继续道:“那是因为前面二十多年,我一直陪在我爸妈身边,哄他们开心,让他们觉得快乐,而你呢,结婚不到一年,就撺掇着我哥搬到你娘家去了,我爸妈能不生气能不伤心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我爸妈不好,你还指着他们把财产给你啊。” “陈琳,你不要红口白牙地颠倒是非啊!”简伊娜愤怒道,“当年,你不要忘了,是因为你爸妈把你们一家接到家里来住,你们一家三口,我们一家三口,再加上你爸妈总共八口人,住在你爸妈那七十多平的老房子,实在是住不下!我们是有眼力劲的人,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是多余的,才搬走的。” 陈琳摊了摊手:“总之,都是你在说。”她挥了挥手,作了一个不想再深谈的手势,直截说道,“嫂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这次来到底想干嘛?” 想干嘛?简伊娜一愣,不吭声了。 陈琳好像知道她内心所想,脸上冷笑了一下,神情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简伊娜看着小姑子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的幼稚和愚蠢,她想着她多傻啊,居然想着来杭能劝醒小姑子,让她回上海照顾兰花草,可能吗,自己老公都不听自己的,小姑能听自己的?再说了,智商长年下线的陈琳,陈展鹏都劝不醒,她一个外人能劝醒?想到这里,到嘴的话全部生生吞了回去,喉咙处像得了喉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琳也知道她内心所想,淡淡道:“嫂子,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今天就可以绝了你的念想,第一,我是不可能再回上海的;第二,我陪了我妈二十多年,再怎么轮,也该轮到我哥和你尽孝了。你不要跟我扯什么法律,中国的人情就是这样,你也不要跟我讲什么特殊情况,具体实情,我们中国人没有耐心听你讲什么具体实情,他们只看表象,他们看到的表象就是你简伊娜,作为儿媳妇不养婆婆老!” 这回轮到简伊娜脸色变青了,她突然觉得没必要再坐下去,除了受辱什么也得不到。 陈琳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站了起来,说道:“嫂子,帅帅要放学了,现在小学都是四点半就放了,我要走了。临走前,我给你一个忠告,你还是不要把我妈再烫手山芋似的推来推去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不是我诅咒你,你和我哥迟早要离婚!” 好像被人当头狠狠敲了一记,简伊娜猛地抬起头来,充满愤怒地看着陈琳。 陈琳笑了笑,淡淡地说了一声:“夫妻相爱,如果不是生死离别,如果不是出轨找小三,因为不肯养婆婆老走向离婚,多么可悲啊,记得我这个忠告,再见!” 陈琳施施然地走了,留下一阵香风,一会那香风也消散了。 简伊娜在原地坐了一会,脑子里轰隆轰隆地响着,她和陈展鹏很相爱,相爱到既使到今天,她父亲两次进医院,她母亲累得生病,简爱受影响成绩下滑,陈展鹏种种不作为,她也只会想着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从来没想过要和他离婚。 离婚,这是多么可怕的字眼啊,简直比听到“世界末日”还可怕! 简伊娜匆匆站起来,好像在那里坐久了,陈琳那个可怕的预言会成真一样。 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去高铁站买票,坐上回上海的高铁,她一直心事重重的,耳朵里回响的都是今天和陈琳的谈话。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刺耳地响了起来。 简伊娜从手袋里拿出手机,看到是陈展鹏打来的电话。她掐断了,不想接,不知道他找自己什么事,也不想知道。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无解的题,她真想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希翼着找出一个好的办法来。 可是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她又掐断,又响了起来,好像陈展鹏有什么急事,她不接电话他就继续拨电话,不罢休似的。 无奈,简伊娜只得接通电话,虚弱地把它放在耳朵边。 她原想着陈展鹏会质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家的?没想到,陈展鹏却只得简洁的一句:“老婆,你快回来,我妈摔了,可能会瘫!” 简伊娜呆了,她就好像一直处在黑暗里,只有一扇窗还给她留了一点光亮,如今这个光亮就好像把最后一扇窗都关上了。 她只觉得自己再没有任何一丝力气,举着手机的手搭拉下来,陈展鹏的声音仍旧急切地传过来:“你快回来啊!” 到了上海后,简伊娜给陈展鹏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在哪家医院,问清楚地址后,就直接去了医院。 她赶到病房的时候,兰花草躺在那里,旁边站着她母亲李淑贞,她父亲也坐着轮椅在旁边,陈展鹏听医生在说些什么。 简伊娜走过去,就听医生毫无表情地说道:“可以出院,在医院也是占床位,恢复的情况不好说,回家好好养,养好了会恢复,养不好很可能是永久性的瘫痪。” 陈展鹏点点头,医生走了,病房里一片沉寂,简伊娜问道:“怎么会突然摔了?” 陈展鹏叹口气,脸色沉重,说道:“问你爸。” 简伊娜呆了呆,想着她婆婆摔了关她爸什么事?她爸现在坐在轮椅上,他能作什么妖,再说,她爸之所以坐在轮椅上,也是因为她婆婆害他的。 简伊娜迷惑不解地寻找着她爸,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简建军脸上时,老人的脸却涨成了猪肝色,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简伊娜看得莫名其妙,一颗心咚咚直跳,她婆婆摔得险些中风,好像确实与她爸有关,不然,她爸不会这样充满罪恶感的低着头。 兰花草躺在病床上,一只脚打着石膏,高高地吊在半空,一脸都是郁闷和痛苦。 无奈之下,简伊娜只好对她妈说道:“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淑贞没好气地瞪了兰花草一眼,对陈展鹏刚才的说话有几分生气,她愠怒道:“她摔倒了,什么问你爸,要问也要问她自己。” 陈展鹏脸上微微变色,匆匆接到电话,赶回家,只听到他妈说是简建军害她摔的,至于具体的事情经过,他心里可没有一点数,但是他妈他还是了解的,虽然有些奇葩,但从来不说谎话,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因此,陈展鹏也将迷惑不解的眼神看着李淑贞。 看到小夫妻俩都看着自己,李淑贞只好无奈地叹口气,对陈展鹏和简伊娜说道:“唉,事情是这样的,娜娜,你爸退休了不是无所事事吗,为了让他有事情做,你不是让他去学种花,学画画,学书法吗,你爸有时候实在无聊,特别是摔断了腿之后,天天坐轮椅,一天到晚上在家里无所事事,看着人就发火,我无奈之下,只好把那些积了灰的笔墨纸砚都找出来,让他重新画画,心想着他静下心来画画,我也清静清静几天,你爸也同意画了,在那里一心一意画画了,谁知你婆婆——” 李淑贞说到这里,一股火气又腾地冲了出来,让她的胸口堵得慌。 今天本来好好的,老头子在书房做画,她在家里搞卫生,可是亲家母从外面跳完广场舞回来,就开始作妖,她先是洗了一个澡,然后换了一身行头,在家里穿进穿出,摇摇晃晃,就晃到了老头子的书房去了。 李淑贞本想着两个老人聊两句,一起欣赏一下画作也挺好的,可是没想到,几分钟过后,就听到“砰啪”两声巨响,她以为是地震了,吓了一大跳,几秒钟之后,才知道声音是从书房里传出来的,兰花草“唉哟唉哟”的惨叫声传来,李淑贞就心慌慌地往书房跑。 这一看不得了,书房里已经像战场,笔墨纸砚落了一地,刚刚作好的画被简建军盛怒之下撕得粉碎,李淑贞闻讯走进来的时候,简建军正怒火冲天地将他的画作撕成碎片扔了满屋子都是,李淑贞只感觉书房在下大雪。 兰花草已经被推得倒在地上,一只手抚着腿在那里惨叫,李淑贞看仔细了,发现亲家母并不是作戏,她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沁出黄豆大般的汗珠。 李淑贞知道出了大事,只好拍拍手,对他们两个烦恼地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的懂得她们家是三个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三个小孩呢。 兰花草没好气地说道:“亲家,我的腿估计也断了,是他推我的。” 简建军气得七窍生烟,双手握着拳头,使劲地砸着轮椅的扶手,对李淑贞告状似的说道:“她说我画的虾是死虾,而且只只都像横死暴毙的!她说我画画是侮辱艺术!她还说刚出生的小孩也比我画得好!她甚至说别人画画是要钱,我是要命!” 李淑贞说到这里,简伊娜虽然在认真地听着,可是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浮现了笑影,陈展鹏呢,脸上也情不自禁地有了笑容,为了避免他妈和伊娜爸妈看到,他只好退后几步,站到病房的角落的阴影里去。 原来如此,简伊娜在心底叹口气,她爸的画作确实很一般,自从退休后,也师从过名师,结果画到最后,那名师主动辞职了,说教不了他爸,因为简建军画的鱼虾,不是怒气冲天,就是怨气撞铃,一个个歪眉扭嘴的,画面太美不敢看。 简伊娜知道那是因为她爸退休后过得不开心,心里有一股怒气,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只好发泄到画上,她倒是觉得虽然丑了脸,倒也独成一派,有时候心情好也会夸老头子几句。 结果夸着夸着,老头子听习惯了,受不了批评,接受不了改进的意见,因此当兰花草说出实情,如实评价时,简建军就恼羞成怒了,继而大打出手。 李淑贞末了说道:“没错,你婆婆是你爸爸推倒的,他当时推着轮椅整个人撞向你婆婆,但谁叫你婆婆嘴巴那么损,明知道你爸心情不好,还瞎说大实话。” “你,你,李淑贞!”简建军气得又在擂轮椅扶手。 陈展鹏笑到内伤。 简伊娜不吭声了,笑够了之后,她陷入了沉思,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兰花草,又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她爸,家里多了两个需要侍候的老人,她妈年纪大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小孩在上小学,而她工作忙,怎么办? 陈展鹏办出院,一家人沉默着回家了。简伊娜心情太压抑,没有直接回家,去了医院,找闺蜜蒋海燕去了。 第五十二章 闺蜜的建议 (五十二) 简伊娜走到检验科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特别累,浑身的骨头仿佛散了架。今天去杭州找小姑子陈琳,结果一无所获,回来的路上又听闻婆婆摔了,一直精神紧张,现在婆婆出院了,回到了家里休息,想起此时此刻的家中两个瘫痪的老人,她只觉得自己一个头变两个大。 折腾了整整一个白天,时间已经到了晚上,检验科现在没有什么病人,蒋海燕坐在自己的办公区,也在那里愁眉苦脸。 简伊娜心想着她们两个女人,是同命相怜了,她隔着玻璃窗敲了敲,蒋海燕抬起头来,看到是简伊娜,两个女人四目相接,发现彼此都是极其烦恼的一张脸,不由苦笑起来。 海燕笑道:“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看姐姐我——” 简伊娜长长地叹息一声,对蒋海燕说道:“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所以来找你了。” 蒋海燕笑道:“还是你婆婆养老的事情烦恼?” 简伊娜点点头,便把昨天晚上她爸妈提出让她带着孩子和陈展鹏以及婆婆出去单过的事情说了,又把她受不了刺激今天一大早坐高铁到杭州去找小姑子陈琳论理,结果被抢白一通,一无所获的回来,回来的路上接到陈展鹏的电话,她婆婆兰花草摔断腿的事情全部说了。 末了,简伊娜倚在检验科的窗台外面,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敲着玻璃,对蒋海燕疲倦地说道:“现在家里三个老人,两个瘫了,需要人侍候,我妈身体不好,我工作又忙,展鹏的律师事务所更是忙得不可开交,简爱又还在读小学,需要人辅导功课,你说,怎么办啊?” 简伊娜看着蒋海燕,大眼睛里充满了烦恼和无助。她难过地说道:“这是我爸妈第一次赶我走,我真的很受刺激!海燕,你想啊,我婆婆刚到我们家来住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天天吵架,现在两个人瘫了,就会更加吵得不可开交了,我担心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因为一个人生了病,心情总是极差的,心情差的情况下,更容易看人不顺眼,更容易吵架,以前她婆婆早上晚上都要跳广场舞,现在二十四小时都呆在家里,两个老人,因为行动不便心情不好,又因为长时间大眼瞪一眼,困守在房子里,注定会摩擦不断。 简伊娜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的头沉甸甸的,仿佛灌满了铅,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题。 “唉呀,看把你愁得,这算什么事。”蒋海燕轻松地挥了挥手,她想起自己公婆因为她一个谎言花光了积蓄,在济南买了复式大房子,就等着给她找一个满意的工作,让她回去,她面对的异地养老的问题才是一个无解的题。 蒋海燕想起自身的问题,她悠悠地道:“这世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有钱能使鬼推魔,无钱寸步难行。”她心想假如她老公贺洪翔像陈展鹏陈大律师那样能赚钱,那么,她就拿出一大笔钱赔给公婆,这样她就不用回济南了,可是这只是假如,她没有那么多钱,她上海的房贷还要还二十年才能还清呢。 简伊娜不解地看着蒋海燕。 蒋海燕叹了口气,对她解释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微信群里不是说了吗,一个红包不够,那就两个,家里三个老人在一起,你怕他们出事情,那就花钱去外面租个房子请个保姆照顾你婆婆呗。” 蒋海燕想起自己未来极有可能要和婆婆住在一起,不由无限烦恼,她感慨地说道:“伊娜,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和婆婆住一起,没法住!就说我吧,有一年回婆家住了半个月,家里没炒菜的油了,叫洪翔去超市买,我说要买花生油,婆婆说花生油太贵,要买豆油,我说豆油难吃,结果贺洪翔买了豆油回来。有一年回去,露台那长了一堆杂草,我在城里呆久了,难得看到草,碧绿碧绿,蓬蓬勃勃的,觉得长着很好看,我欣喜地说总算在城里有一个小花园了,结果婆婆说这草放任它长开了花结了籽明年会长得更多,到时候会把空调的外挂机弄坏,叫洪翔拔了,我转身一看,我的小花园没了!夏天开空调,我嫌关着门窗开空调空气不好,打开门窗,结果一转身,门窗却被婆婆关好了,她说我浪费电,一张嘴围着我一直得波得波,没完没了,你想和这样的老人住在一起,那样的日子还有意思吗,简直会发疯——” 简伊娜轻轻地道:“我倒还好,大部分时间要上班,没功夫和我婆婆闹,就是我爸妈退休在家,和她冲突不断,我为了我爸妈的身体着想,也不能让他们三个老人再住在一起。” 蒋海燕说道:“那就找个房子请个保姆让她搬出去呗。” 简伊娜呆了呆,一会喃喃地说道:“我婆婆那个人喜欢热闹,以前也提过给她租房子请保姆照顾的事情,她死活不同意。” 蒋海燕耸耸肩,笑道:“这还不简单吗,她喜欢热闹,那送你婆婆去敬老院,那里老人多,热闹!” “那怎么行——”简伊娜有些震惊,在检验科玻璃上缓缓划动的手指也不会动了。 送敬老院?她从来想都不敢想。 蒋海燕哭笑不得,对她说道:“唉呀,你的思维怎么像一个老人,现在的敬老院和以前的敬老院可不同,唉呀,现在的敬老院好着哪,一万多一个月,每天有年轻美丽的护士小姐姐给你测血压量体温,多美啊,我老了就住这样的敬老院去——” “不和你聊了,越聊脑子越糊涂了,我回去了。”简伊娜想着婆婆出院,她一个人偷偷跑开了,现在必须回去一趟了。 第五十三章 送敬老院吧 (五十三) 简伊娜到了家,发现大家都站在兰花草床边,她只好也走了过去。 兰花草虽然摔得身体动不了,意识还是清醒的,她自我嘲笑般,对简建军道:“亲家,看来是老天惩罚我,你坐在轮椅上动不了,都是我害的,老天爷让我来陪你,把我也搞瘫了,以后啊,我们就在轮椅上做伴吧。” 简伊娜内心一直有火气,如今听到婆婆说这种话只觉得分外刺耳。她只觉得兰花草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到处惹是生非,留下无数个烂摊子等他们来收拾,她还在没心没肺地笑着。 今天去杭州,目的没达到,反倒被小姑子奚落诅咒了一通,铩羽而归,心里一直憋着火,如今听到兰花草这席话,陈年旧事全部想起,旧恨加新仇,内心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不由恼怒道:“我爸不用你做伴,我家也不欢迎你!” 大家才发现她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陈展鹏吃惊地抬起头来,沙哑地说道:“老婆,我妈摔了,她也不是故意的。”他想缓和气氛。 简伊娜淡然道:“我没说她是故意的,我是说,我们家现在,加上你妈,是两个老人坐轮椅,我妈年纪大身体不好,侍候不了两个老人,你知道的,我医院的工作很忙,简爱又要上学,陈展鹏,我看你还是去外面租个房子,请个保姆侍候你妈吧。”她从海燕那里回来,一直想着养老的事心情不好,现在回到家,看到兰花草,这个问题的源头,更加怒火中烧。 陈展鹏还没说话,兰花草脸一板,坚决道:“我不同意,我就住这!” 仍旧那句话,颠扑不破。 简伊娜更火,她想着她现在所有的痛苦就是婆婆这句话惹来的,蒋海燕说的话如同雷声一般在她耳朵边响起,她简直控制不住自己冷冷道:“住外面你嫌冷清,那叫陈展鹏送你去敬老院吧,那里老人多,热闹!” 话音刚落,简建军的声音就打雷一样响起:“你给我闭嘴!” 简伊娜吓得一哆嗦,蒋海燕告诉她的“现在的敬老院有年轻美丽的护士小姐姐每天量血压测体温”这些话生生咽了回去。 简建军对女儿简直是咆哮似地骂道:“说的什么话,送敬老院?这是你说出来的话?医科大学本硕连读,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啊?!” 简伊娜吓了一大跳,她在大家的惊讶中去寻找陈展鹏,心里同时响起陈琳的话,“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不是我诅咒你,你和我哥迟早要离婚!”她刚才说出送敬老院的话,除了大部分赌气的成分,也抱着不信邪,试探的心理。 然而,结果却让她害怕了。 陈展鹏的脸比包公还黑,望着她的神情都是震惊,一颗心像冰块一样凉凉的,他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简伊娜,他站的地方和她站的地方隔得并不久,可是简伊娜却觉得,仿佛片刻之间,他离她有九垓八埏海角天涯那么远。 兰花草开始拍手大哭起来:“天啊,我好命苦啊,有儿有女,老了却要被送到敬老院去啊,老头子,你把我带走吧,活着也是受罪,也是拖累别人啊,天啊————” 陈展鹏走过去哄着他妈:“妈,不会送敬老院的,我去外面租房子,我请保姆,我陪着你。” 兰花草却赌气似地哭道:“我不去,我就住这,不肯让我住这,我就住敬老院,小简说的没错,我就是图个热闹!” 简建军和李淑贞听着女婿的话,一张脸都是担忧。 简伊娜的面孔变得像纸一般苍白。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时,简建军像雷公一样大吼一声:“好啦!” 大家都静了下来,看着简建军,简建军清了清嗓子,对兰花草说道:“亲家,展鹏,这个家是我的,我说了算,我女儿养得不好,她不懂事,你们就大人大量原谅她,亲家,以后你就在这里住,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金石声。 简伊娜吃惊地看着她爸,简建军没有看她,兰花草也在看着简建军,脸上都是震惊和感动。如果说,之前她对简建军的种种嫌恶和看不起,到了此时此刻,便有如那雪狮子向火,全部融化流走了。他的爷们范,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简伊娜没想到自己一心为自己父母想,到头来,婆婆没送走,反倒自己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简爱一直站口门背后偷听着,如今像一个小大似的走出来,对简伊娜小心翼翼地说道:“妈妈,我也不喜欢奶奶,可是你要把她送敬老院去,是不是不太对啊,爸爸和爷爷都生气了。” 伊娜心里一紧,如同被亲生女儿劈头盖脸扇了一巴掌,她想起那个古老的木碗的故事,如果有一天,自己老无所依,简爱把自己送敬老院,她会好受吗? 面对着一屋子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人,简伊娜再也呆不下去,转身出了家门。 开着车在路上茫无头绪地走着,她心里充满了后悔,后悔刚才一时冲动说的话,可是今后怎么办,这个家,除了她当恶人,其它人都是大善人,她爸妈也是中国封建糟粕的奴才,觉得她把婆婆送敬老院大逆不道,所以她爸才有这一出。 可是要是真听她爸的话,让她瘫了的婆婆就这样呆下去,她妈迟早要累死!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简伊娜清醒过来,她才发现她又回到了她的工作单位,停好车进了医院大门,刚好碰到下了班的蒋海燕。 海燕笑道:“怎么样,回家了吗?我跟你说了,最省心的办法就是将你婆婆送到敬老院去。” 蒋海燕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男人大喝一声,从停车场大步走了过来,他黑着脸,双眼喷着怒火。 蒋海燕如同大白天见到鬼,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展鹏,他一张脸黑如锅底,头发上仿佛冒着烟,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第五十四章 友情的裂痕 (五十四) 陈展鹏恶狠狠地瞪着蒋海燕,咬牙说道:“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早就揍你了!” 蒋海燕虽然有些心虚,但也有些火,她头一扬,对陈展鹏说道:“我说错什么了,你就知道心疼你妈,不知道心疼你老婆,你看妈这几个月把她家搞得一地鸡毛。” 陈展鹏气得身体哆嗦起来,他扬起了拳头。 蒋海燕对他讽刺道:“陈展鹏,你敢打我,我就报警,陈大律师,你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吗,在外面事事拎得门清,怎么对待自己家的事,这脑子就跟猪脑子一样呢。” 陈展鹏气得向前一步,简伊娜立马拉住他,挥着手对蒋海燕说道:“你回去吧。” 蒋海燕才鼻子里冷哼一声,从他们小两口身边绕过,开着车回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陈展鹏才恢复了理智,身体也不再剧烈地颤抖了,简伊娜后怕似地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陈展鹏听到了海燕的话,他知道送婆婆去养老院的主意是海燕帮她出的,唉—— 陈展鹏低着头看了她半响,没好气地说道:“以后不要和蒋海燕那样的女人来往!” 什?什么?简伊娜抬起头来,一头雾水,她不解地看着陈展鹏。 陈展鹏对她说道:“你心地善良——”当年,那个在垃圾堆边拾起弃儿站在街边寻人的简伊娜又在他心头浮现,他沉默了一会,温和地说道:“你那么善良,不可能想出这么刻薄这么恶毒的主意。” 刻薄,恶毒?简伊吓得呆了呆,送老人去敬老院,就等同于刻薄,恶毒吗? 简伊娜不解地说道:“送敬老院就是刻薄,恶毒吗,现在的敬老院和以前的不一样,现在有的敬老院一万多一个月,是很高级的疗养院,每天有医生护士来看老人——” “好了!”陈展鹏打断了简伊娜的话语,对她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简爱大了我们老了也可以住敬老院,但是老婆,你要理解咱爸咱妈,在他们的心里,敬老院是一个很可怕的存在,它不是代表养老,它象征的是老无所依,无儿无女,儿女不孝,被人耻笑,你明白吗?” 简伊娜语塞了,她的脑海中划过她父亲刚才听说她要送婆婆去敬老院愠怒的样子。 陈展鹏对她叹息一声,疲倦地说道:“三年一代沟,每一代人的思维和想法不一样,老婆,金钱不是万能的,它买不来亲情。” 简伊娜只好点点头,对展鹏轻声说道:“那算了。” 陈展鹏点点头,他冷声说道:“记住我的话,不要和蒋海燕来往了,那女人心机深沉,如果不那么厉害,她也坐不到你们医院中层的位置。” 简伊娜原本一直在压抑着怒火,听到这里也火起来了,家里养老的问题没解决,她婆婆一直在拖累她爸妈,陈展鹏倒是对她耍威风,骂她的闺蜜。 因此,简伊娜板起脸,冷声道:“我和谁来往,你无权干涉。” 陈展鹏仍旧面孔黑黑的,对简伊娜说道:“我刚都听到了!洪翔那个好一个男人,怎么找了蒋海燕这种恶毒心机女,简直是市井泼妇!”看到简伊娜震惊得站在原地,他沉默了一会,对她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妈那么累的,我明天就去请保姆。” 他想与她和好,可是简伊娜理都没想他,转过身,直接走了。 陈展鹏现在是有钱人,有钱人基本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请了一个钟点工回家。 原打算请保姆的,简伊娜不肯搬别墅去,要住在她爸妈的老房子里,老房子已经像沙丁鱼似的够挤了,全职保姆没地方住,无奈,他只好退而求几次,请了一个钟点工来家打扫卫生,这样就把李淑贞从繁重的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老太太对女婿充满了感激。 海燕说的有些话还是极其在理的,比如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有了钱,很多问题就会得到妥善的解决,养老也一样。 只是李淑贞依旧比从前更忙,因为她虽然不用干家务活了,却要同时照顾两个老人,一个坐在轮椅上等到康复的老伴,一个躺在床上侍候不好很可能要瘫的亲家,她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 这些,简伊娜都看在眼里,因此,他们的坚冰似的夫妻关系并没有陈展鹏请钟点工得到缓解,就好比一个人原本要杀你,后来他决定不杀你了,却对你拳打脚踢一番,你会感激他吗?对于简伊娜来说,陈展鹏现在的行为就差不多,他正确的作法应该是把他妈请出她家,而不是现在做的这些。 而陈展鹏呢,自从他妈来了之后,一直和简伊娜在争吵,可是他认为确实是他妈来了,给她带来了麻烦,所以她心情不好,不想见到他妈,他都表示宽容和理解,《圣经》上不也说,夫妻之间要互相宽容体谅吗?有句古诗也说了“莫嫌一点苦,便拟弃莲心”,夫妻之间要相处一辈子,互相理解体谅,才能和鸣谐老啊。 不过,简伊娜对陈展鹏一直冷冷的,展鹏便知道这养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依简伊娜的性子,最好是他把他妈送出去养老,因此,几次看到简伊娜冰冷的神情,与她说话碰了几次冷钉子之后,他的情绪也低落下来。 这一天傍晚也是如此。他在他事务所的老总办公室里抽着烟发呆,员工都走光了,他仍坐在黑暗里,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也没有心情开灯,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好兄弟 (五十五) 抱着一分希翼,陈展鹏想着可能是简伊娜叫他回家吃饭的,结果不是,是他一个朋友打来的。他与贺洪翔是好朋友,所以结交客户朋友的时候,如果听说对方是影视圈混的就特别留心。 陈展鹏接起电话,对方开腔就埋怨:“陈大律师,你最近在忙什么啊,好几个月没见你了。” 陈展鹏不想在朋友面前谈私事,也不想解释,只好致了一声歉,朋友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是大律师,忙是肯定的——” 展鹏在这边笑笑,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只要你混出头了,事业有成,其它人争着抢着与你结交,争着抢着帮你自动脑补找解释,争着抢着帮你解决难题。 陈展鹏在内心感慨的时候,对方又说道:“大律师,你是贵人多忘事啊,上次你不是说有个导演朋友需要机会吗,你忘了,我可没忘,现在手头有个电视剧,万事俱备,只欠导演,这找导演的事,你想找谁啊?” 陈展鹏才想起来,他确实在前几个月委托这个朋友留心,想介绍贺洪翔给他认识。 没想到,朋友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陈展鹏的心中掠过一阵暖流,立马感动地说道:“谢谢,谢谢——” 朋友还在说着:“你那个导演朋友是什么样的,有过作品吗,作品叫什么名字,带出来见见。” 陈展鹏的眼前浮现出贺洪翔来,他立马说道:“这样吧,一会我约个地方,叫上他,与你见见面。”对方一迭声地答好,约好时间地点,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陈展鹏看了看时间,约了吃饭的时间定在晚上六点,距离现在只有一个小时了,机会难得,稍纵即逝,他立马拨通了贺洪翔的号码。 他和贺洪翔是好哥们,毕业后,虽然各自混的不是同一个行业,可是偶尔也能出来聚聚。 这年头,毕业后还能多年保持联系,偶尔聚聚的同学不多了,那是真兄弟。 就像网上说的,梦想就像内裤,人人都必须有,但不用随便脱下来给人看。陈展鹏就是把梦想深藏于心的人。 年轻的时候,陈展鹏也是一个艺术爱好者,想当一名艺术家,具体地说当作家是他的人生梦想,渴望着写一部流芳百世的作品,他认为做任何行业都不如写作来得有意义,古代的皇帝多少,可是真正名垂千古的有几人,可是写作呢,只要你的作品足够好,哪怕你是一介草民,你也可以留名于史册,然而——后来他自动放弃了他的梦想——这年头,当作家只能喝西北风,对人介绍你说你是作家,别人总会用看穷鬼和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你,高考填志愿时,他放弃了心爱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了法学,自似心里一直空落落的,仿佛有个黑洞似的。 虽然后来在律师圈混得风生水起,人人以结识他为荣,可是夜深人静,半夜醒来,陈展鹏想起自己的初心,他总觉得他的人生就像一条咸鱼失去了梦想。 他觉得自己活得无比世俗,失去了纯真! 而贺洪翔呢,虽然没奋斗出一个模样来——现在他俩的新浪微博,贺洪翔的微博名人认证是导演,粉丝87个,他的微博名人论证是,大律师,展鹏法律咨询公司总裁,粉丝是四十万,虽然有三十多万是他花钱买的粉,可他的真爱粉至少也有好几千嘛。 所以,可见,贺洪翔大学毕业十年,奋斗这么久,在仍只有87个粉的绝望情绪中,还能坚持梦想,这一点,就值得他陈展鹏非常佩服!佩服之余,抱着贺洪翔成功,就是他的艺术家梦想也实现了一点的想法,他对洪翔的导演事业总是特别照顾。 陈展鹏就是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可爱男人。 陈展鹏打电话来的时候,贺洪翔正在家里和老婆孩子吃饭,蒋海燕难得摆脱工作狂的模样,像个贤妻良母,买了菜回来,做了丰盛的晚餐。 蒋海燕厨艺了得,那个红烧肉做得香喷喷的,红亮亮的,贺洪翔和奔奔可以一块红烧肉下一碗饭。贺洪翔曾笑着问她是不是山东蓝翔技校烹饪专业毕业的,蒋海燕送了他一个白眼,很严肃地告诉他,她不是蓝翔烹任专业毕业的,她是蓝翔挖掘机专业毕业的。贺洪翔哈哈大笑,蒋海燕也笑了一阵,之后自嘲道:“唉,从三岁就开始踩着板凳上大灶烧菜了,练了二十多年,这厨艺能不好吗?”小时候,海燕家里穷,双抢时节,全家下地干活,既要收割上一季的水稻,又要种下一季的秧苗,总之,争分夺秒,家里凡是劳力,半劳力全下地干活了,只剩下三岁的海燕,也没有放过她,让她在家里做饭,她的厨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餐桌上挤挤挨挨,碗碟堆得满满的,有红烧肉、清蒸大黄鱼、白切鸡、老鸭煲等等,贺洪翔和奔奔都很快乐,奔奔笑道:“妈,这么多菜啊,十个人都吃不完。”洪翔凑趣道:“你妈今天肯定是涨工资了,不然她这只铁公鸡舍不得拔毛的。” 蒋海燕正想得意地宣布,她确实是涨工资了。既然被老公猜到了,她便抿嘴一笑,脸因为高兴红扑扑的。 贺洪翔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完电话,内心得意洋洋,对海燕有些矜持地笑道:“老婆,你老公我事业有了转机!有制片方约我去谈谈,想让我接拍一个电视剧。” “真的?”蒋海燕两只手掌拍在一起,一双大眼闪闪发亮如同水晶,表现得像个孩子般激动。 洪翔道:“当然是真的。”然后他顿了顿,有些不屑地说道,“只是你老公我一直只拍电影,对于拍电视剧兴趣不大。” 此时此刻,蒋海燕真想冲过去拧着贺洪翔的耳朵对他咆哮马似的吼:“你他妈都快一年没有拍戏了,还说什么屁话?有电视剧拍就不错了!” 可是她知道洪翔的赤子之心,如果对他吼一通,他恐怕直接电话就拒绝了,便笑了笑,双手托着腮帮,两只手肘支在餐桌上,闭着气让脸上浮着两朵小粉红,用奉承的语气说道:“我老公多棒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老公去吧,电视剧拍的好也是艺术,你看那《甄环传》,都卖到美国日本去了吧。” 贺洪翔才点点头:“行,那我去看看吧,只是他约我一起吃晚饭,你做了那么多菜,要不我叫他改约一个时间?” 蒋海燕又极力克制着快速把洪翔推出门的冲动,坐在那微笑着,说道:“去吧,快去吧,我和奔奔吃,菜给你留一半,你在外面吃不好,再回来吃。” “那我去了啊。”贺洪翔依依不舍地离开饭桌。 蒋海燕克制着自己山洪暴发的急切,微笑着使劲点头。 贺洪翔又换衣服换鞋,在门口磨蹭半小时,一副有戏拍就拍,没戏拍也无所谓的样子,才施施然出门去了。 海燕看着他慢悠悠明明是出门抓机会却像小区散步的样子,都心里起火,恨不得替他把什么事都做了,想着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不食人间烟火,整个人就是拖延癌晚期,都不知道现在机会多么难得! 第五十六章 文艺老中青 (五十六) 陈展鹏都等得不耐烦了,烟灰缸里积满了他抽剩下的烟头,他的朋友早来了,打扮得十分像艺术家,穿着中式长衫,一个男人留着长发,还有络缌胡子,两个人把能聊的话题全部聊了一遍,喝了一大壶茶,贺洪翔才像个散步的老头,慢腾腾地踱进来。 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这个时候,陈展鹏和蒋海燕的想法是一样的,一个人的失败是有原因的!就像一个人的成功也能找出许多成功真理来一样。 不过郁闷归郁闷,他还是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十分热情有礼地将贺洪翔介绍给他的朋友,介绍地非常隆重,称呼贺洪翔是大导演。洪翔不但毫无羞愧之心,还一脸自得。 双方寒喧之后,洪翔在展鹏对面落坐,陈展鹏叫服务员上菜,洪翔看了看他,一开口便问道:“最近碰到啥事了啊,看你好像不开心。” 陈展鹏心里一惊,想难道心事他都写在脸上了吗?他可是早就被社会训练得不动声色多年,因此便装作随意地说道:“有吗?”用手摸了摸脸,想把不好的情绪抹掉似的,“可能是等你等得不耐烦了吧,我说洪翔,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这么个慢性子啊,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和你朋友一场,要是别人,我早就走了,这世上导演多得是,别人花钱还怕找不到人拍戏啊。”然后看了一眼他的制片朋友,提醒贺洪翔还有别人在场,不要情商低到问东问西地瞎问。 洪翔立马站起来,脸上都是受辱的神情,傲娇地说道:“你是说,是照顾我啊,那我不需要你照顾,我走了。”说完就要扬长而去,展鹏知道他的性格,立马拉着他坐下来,说道:“吃饭,吃饭,不是照顾,是看中你,'靓绝五台山,风华绝代'的才华——” 洪翔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坐下来,服务员开始流水车灯似的上菜,两个人吃喝起来,洪翔问是一个什么片子,陈展鹏的朋友大概说了一下,洪翔道:“养老题材啊?” 制片朋友点头道:“对啊。” 洪翔又问道:“电视剧的名字叫什么?” 制片主任回忆了一下,对他说道:“叫做《新养老时代》。” 陈展鹏怕艺术家兼文艺二逼青年贺洪翔看不上眼,便夸了电视剧两句:“我觉得题材不错,名字也好听,我们现在都碰到养老的问题呢。”想起自己家里三个老人挤在一屋的养老窘境,陈展鹏头大起来,他立马摇了摇脑袋,暂时不去想了。 制片笑眯眯地点头,对陈展鹏说道:“对对,我也是看现在养老是个大问题,所以才拍了这样一个电视剧,拍出来肯定能引起巨大的反晌。” 贺洪翔摸着下巴思量了一会,对制片说道:“这名字不好,不如叫做《当你老了头发白了双目低垂》你觉得怎么样?” 陈展鹏听得风中凌乱,他的眼睛睁得茶杯大,瞪着贺洪翔。 洪翔还在热切地对他问道:“你觉得《当你老了头发白了双目低垂》这名字怎么样?” 展鹏直皱眉头,道:“呃,这名也太长了吧。” 制片朋友这时候咳嗽一声说道:“《新养老时代》是原小说的名字。” 洪翔的才华显现出来了:“原小说的名字用在改编的电视剧头上,不一定好,就好像一个人移了民,她在中国的名字叫做史珍香,她去了国外还能用这个名吗,明显不合适,应该叫rose之类吧。” 陈展鹏哈哈大笑,难得开心一下,他就喜欢洪翔这一点,冷不丁的给你来一个笑话。 笑够了之后,制片主任提醒洪翔:“贺导,你说得有道理,但你新改的名字,这明显充满负能量嘛。” 贺洪翔愤青原形毕露,他牙咬咬地说道:“明明很好啊你真是没见识这名字来自一首著名的诗《当你老了》,我之所以不成功就是因为曲高和寡知音太少。” 陈展鹏呵呵笑了笑,说道:“洪翔,不成功只是暂时的,这古话说‘少壮功夫老始成’,总之,我很佩服你,你比我伟大,你比我纯粹,你比我崇高!” 贺洪翔乐了,笑道:“行行行,给你个面子,我就接了这个戏吧,不过,我得回去看看,我最近日程排得满满的,就怕没档期啊?” 陈展鹏微笑着抽烟,不揭穿他。 制片主任一脸疑惑地看着陈展鹏,这小导演只拍了两三个不卖座的网络电影,居然还说自己日程排得满满的,要不是给大律师面子—— 贺洪翔老毛病又犯了,明明没戏拍,还在那里大闺女等出嫁似的沉吟道:“什么时候拍啊?” “今年十月份吧。” “唉呀。”贺洪翔道,“十月份刚好有部电影要拍,也是养老题材的,你这个我还是不拍了吧,同一个类型的剧何必浪费我的时间呢,一个好的导演是不能重复自己的。我的艺术原则是四不拍,别人拍过的不拍,自己拍过的不拍,死人拍过的我不拍,外国人拍过的我不拍……” 制片主任笑了笑,打断他的话,对他道:“行了,你有没有别的戏拍我不管,你只要把这个戏拍好就行。”意思就是很多编剧同时写几个戏,很多制片同时做几个戏,你作为导演,也可以同时拍几个戏嘛。 可是贺洪翔是个猪脑子,榆木疙瘩般不开窍,仍然道:“这不太好吧,我觉得做什么事都得一心一意,你可以找一个空的导演。” 陈展鹏对着洪翔那张内心一览无余的脸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不用急着拒绝我朋友,回家好好考虑几天,考虑好了给我电话,现在吃饭!” 第五十七章 婆婆的大招 (五十七) 事情谈妥之后,陈展鹏的朋友走了,只剩下陈展鹏和贺洪翔两个人。 贺洪翔才真情毕露,感激地说道:“展鹏,谢谢你啊。” 陈展鹏笑笑,拿了一包烟出来,每人点了一根抽上了。贺洪翔想起之前刚见展鹏时,看到他一脸的疲倦,便关心地问道:“看你一脸疲倦,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展鹏苦笑道:“我刚才外人在场,不方便说私事,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将自己家碰到的养老难题说了。 说完之后,贺洪翔一拍脑袋,对展鹏说道:“巧了,我们家也一样。” “一样?”展鹏有些迷惑不解。 贺洪翔笑道:“我爸妈年纪大了,想要我们回济南,现在在帮海燕找工作,等工作找好我们就回去了,展鹏,以后我回济南,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想聚就聚了,让我离开上海回济南,我没什么舍不得的,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这些年,鹏哥,你对我帮助太多了。”语气充满了感激。 陈展鹏十分意外,知道因为养老的事情,洪翔要回济南,想起这七八年,洪翔,卓远,还有他,三个人隔一阵子就出来吃烧烤喝啤酒,还真是依依不舍。 不过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话不多,也极少会掺与对方的私事,听说洪翔要回济南,陈展鹏点点头,对他笑道:“理解理解,好在现在交通方便,济南到上海坐高铁也就几个小时。” 洪翔也笑了。 展鹏拿起酒杯,两个男人继续碰杯喝酒。 贺洪翔回到家的时候,把陈展鹏制片朋友的话给蒋海燕说了,蒋海燕正在给洪翔热菜,听到这,气得锅铲都扔了,对他骂道:“你有病啊,真想一辈子就这样,做个没钱没名的三流啊?同时接拍几部戏怎么了,人人都这么干的啊,我们医院是不是一天只看一个病人啊?检验科一天只能化验一个人的大便,住院部是不是只能接收一个病人住院,让其它床位空着啊?” 贺洪翔像个被妈妈训斥的小孩,嗫嚅道:“展鹏也是这么说的。” “我就知道是陈展鹏!”蒋海燕道,“不然谁会主动找你拍戏,洪翔,我告诉你,你想让你的事业有所发展,你这脑子得改改了!” 贺洪翔被老婆一通震耳欲聋的教训给震清醒了,说道:“行行,我拍还不行吗?” 蒋海燕重新拿起锅铲,眼一瞪,大声道:“马上给陈展鹏的制片朋友回个电话,说你接下来了。” 洪翔听话地回电话,电话打完,他汇报道:“老婆,展鹏叫我明天去他朋友那签合同,我算是正式接这个戏了。” 海燕才满意地点点头,想着她怎么找了一个情商这么低的男人,不过她找的男人她认,因此,又好心地提醒道:“展鹏对你真不错,明后天抽个时间买点东西送过去,表示感谢。” 洪翔愉快地答应了。 话音刚落,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想着会不会那制片主任突然变卦,又不让他拍了,一看,却是他妈打来的。 蒋海燕面色苍白如纸地看着他,洪翔接通电话,用手掩着听筒,小声道:“我妈打来的。”然后跑到客厅去听电话。 果然是婆婆打来的!海燕站在厨房里,看着老公的背影,原本因为自己涨工资洪翔有戏拍变得云朵般轻飘飘的心如今又石头似的重重坠下来,让他们回老家安家养老的事又重新像个恶魔似的浮现在她面前,对着她张牙舞爪。 她僵直地站在厨房,如同猫一样竖起两只耳朵,一颗心因为紧张怦怦狂跳如同擂鼓。 贺洪翔弯着腰,在那里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迭声地回:“好,好,我会去跟她说的。”好像他妈这个慈禧太后不是在千里之外的老家,而是站在他面前耳提面命似的。 海燕看着他,内心开始愁云密布。洪翔却像彩票中了奖似的高兴地向她跑过来,报告一个好消息似的对她说道:“老婆,我妈刚来电话,告诉我,她又帮你找了一份工作!” 海燕嘴巴里哦了一声,内心想着该怎么办,婆婆又出招了,她该怎么见招拆招? 洪翔道:“上次给你找的工作,你不是嫌工资低吗,这次是高薪,月薪七千!” 海燕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婆婆像是使了一记“黑虎掏心”直接把她撂趴下了。她内心有如火烧一般焦虑痛苦,脸上却显得平静喜悦,问道:“具体什么工作啊?在你们那个小城能有这么高薪的工作?” 第五十八章 魔高一丈 (五十八) 洪翔有点迟疑,说道:“在一家医药公司当销售总经理,怎么样,工资高,地位也高吧,也是中层。” 海燕脸上立马不屑,心里瞬间轻松,因为有了谱:“老公,你不会不知道销售总经理是怎么回事吧,就是管着下面一群医药代表,那些医代就是向各大医院推销药品医疗器械的,还说高薪,是两三百的基本工资加上提成吧,最高的才可能拿七千吧。” 贺洪翔没吭声,这说明他是认可海燕话的。 海燕的心里更加有谱,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哄道:“老公,我好歹也是知名医科大学毕业呀,在上海的大医院当中层,你忍心让我回老家去管着一群卫校技校毕业的小姑娘?医代行业很混乱的,我好怕怕哦。” 她小兔子似的依偎在洪翔怀抱里,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娇小的身体也风摆柳似的慢慢扭着。 这种小鸟依人的感觉,撒娇发嗲的,对于一直渴望重温大男人情怀的贺洪翔太难得了,他太需要了!这些年,自从海燕当了妈之后,她一直扮演的是河东狮吼,贺洪翔寻找她的小女人状态就像在沙漠里寻找水源一样,已经找了多年了。 因此,他立马搂紧了老婆,在她发丝上亲了一下,承诺道:“老婆,既然你不喜欢,就叫我妈另外找工作,你放心,一定给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回老家安家。” “老公,你真好。”海燕看到洪翔中招,内心得意洋洋,她仍旧窝在洪翔温暖黑暗的怀抱里嗡声嗡气地撒娇,内心却无比清醒,想着等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哈哈,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对于她来说,在婆婆的老家工作,就不可能称心如意。 奔奔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房里出来了,看到爸妈抱在一起,立马冲过来,小泥鳅似的往中间挤,一边挤一边大声道:“你们在谈恋爱,我看到了!” 惹得两个大人放声大笑,奔奔也傻笑着看着他们,在一边快活得摇头晃脑。 第二天,贺洪翔就去陈展鹏朋友的影视公司签了合同,签完合同他给陈展鹏打了一个电话,买了两条上好的烟去了陈展鹏的律师事务所,到了展鹏办公室,把事情讲了一下,最后他说道:“展鹏,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实现梦想和赚钱的机会。” 陈展鹏笑道:“你现在很需要钱啊?” 贺洪翔苦恼道:“是啊,我爸妈要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去安家养老,在济南买了大复式房子,把一辈子积蓄花光了,我爸身体也不好,到时处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 陈展鹏道:“那你就好好拍,有急需用钱的时候跟我说。”洪翔走后,他心里还在想着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到三十,可能“养老”就像那wifi信号,走哪都能碰到,无法回避。 贺洪翔的导演事业有了起色,自己又涨了工资,海燕这几天的心情那是相当不错,成天像在云端上走路。 作了父母的,心情一高兴,总会对自己的孩子进行一翻奖赏。海燕也是如此,趁着医院难得的一天假期,她带着奔奔去了一家室内儿童乐园,据说是全上海最大的一家。 奔奔在儿童乐园玩得很高兴,在成千上万颗五颜六色的海洋球里扑腾,从炫丽的滑梯上大叫着滑下来,在城堡的蹦蹦床上欢快地蹦跳着,海燕受到儿子快乐心情的影响,也跟着很高兴,她给奔奔拍了许多照片。 回家后,就迫不及待地发到自己微信朋友圈上,变身刷屏高手。 现在流行玩微信,上瘾的人有时候吃个饭,都得先拍个照发在微信上。常玩微信的朋友肯定知道,微信有一些“晒娃狂魔”,经常晒自己娃的照片,哪怕他长得很挫很丑,可是在父母的眼里,自己的娃怎么看怎么好看,黄鼠狼觉得自己孩子的屁香,刺猥觉得自己娃浑身很光溜,就是这个道理。 蒋海燕就是一个“晒娃狂魔”,她的空间微信上充斥着奔奔从小到大吃喝拉撒玩的照片。以前没在上海买房的时候,她只晒户外的,后来买了房住进自己的房子后,连娃的家居照也狂晒了。 对于蒋海燕微信上的朋友来说,由于奔奔长得还不是有碍观瞻,再加上已经习惯到麻木了,也就无所谓了。 比如伊娜,她看到海燕微信上新发的照片“宝贝,妈妈发誓一定要给你一个快乐安逸的童年!”然后是许多张奔奔在室内儿童乐园的照片,很多照片都是几连拍,伊娜看到后,因为繁杂家事心情灰暗的她,给海燕的朋友圈点了一个赞之后,立马对自己女儿愧疚起来,想着多久没带孩子出去玩了,一定要尽快带简爱出去玩一趟弥补。 可是当阮棉棉看到的时候,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她像被一根针刺进了心脏。她没有点赞,也懒得评论,而是将蒋海燕屏蔽了,什么好朋友,时时发圈刺激她,她哪有心情给她点赞! 第五十九章 命好的婆婆 (五十九) 这段日子,棉棉的婆婆做了甲状腺癌的肿瘤切除手术,手术成功,住院几天,因为年纪大,直接放弃化疗,医生看了一眼棉棉婆婆,又看了看小夫妻两个,赞许地点点头,对老太太说道:“阿姨,您命好——” 棉棉的婆婆来上海这么多天,总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棉棉站在一侧,听到医生的神情语言,知道医生的意思,他的言下之意是很多老人年纪大了,到了这个岁数,生了癌就不治了,可是他们小两口却花了大笔的钱给老人治了,医生说老人命好碰到了孝顺的儿子儿媳。 老太太的求生意志仿佛很强,离出院前,仍不放心似地对医生问道:“医生,俺真的不用化疗吗?” 医生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说道:“不用了,年纪大,化疗对您的身体影响太大,不化疗更容易康复。” 老太太脸上有了放松的笑容,对医生又问道:“你是说,俺手术了,这癌就不怕了,不会突然死掉?” 医生笑了,对老人说道:“阿姨啊,这癌啊,对于老人来说,就是慢性病,癌症发生在年轻人身上,非常可怕,可是在老年人身上,因为新陈代谢缓慢,所以可以说您康复了,不过要记得按时吃药。” 老太太终于心满意足,脸上带着安心的笑,不再问了。 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不过在医院这样一折腾,对于棉棉这个原本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小家来说,压力更大了。 任卓远这一阵子因为要医院公司两头跑,经常迟到早退,棉棉在他身边时,他都接到几个公司打来的电话,也就是说,对于他频繁迟到早退的事,公司是知道的。 因为这件事,公司会不会开除卓远?棉棉的心里捏着一把汗,这年头,工作可不好找啊,特别是到了中年的男人,工作更不好找。因为无论如何,中年男人,与刚刚大学毕业出校门的年轻人相比,没有任何可比性,有出息的中年男人都创业去了,只有没出息的中年男人才会守着一份工作做到老,网上流传着一句话“千万不要骂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因为他们会辞职,但你可以逮着中年男人使劲骂,他们不会辞职,因为他们有房贷有车贷有老人有小孩——” 另外,在婆婆手术住院期间,除了棉棉两口子照顾老人,卓远的大哥二哥还有三姐四姐,这些至亲,都没有出现,老人一生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卓远是最小的一个,现在老人癌症手术,可是除了最小的儿子儿媳妇在身边,其它的儿女却仿佛消失了似的。 棉棉内心有疑惑,她心想,卓远告诉她,那十万元的手术费是卓远的哥姐凑给他的,真的是他们凑给他的吗?都能出得起手术费了,总不会穷得没路费吧,为什么老人住院时就不能来上海探望一下呢?哥姐真有那么好吗?这好像前后矛盾啊,棉棉的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老人有五个儿女,就应该五个儿女分担养老,可是现在,明明是卓远一个人在负担老人的养老,如今老人出院了,仍旧住在她上海的家中,其它的哥姐并没有来一个电话,表示要把老人接回去,如果这十万的手术费另有来处,棉棉知道真相,多半会活活气死。 面对着棉棉的疑惑“你妈手术,你哥哥姐姐怎么没来一个?”任卓远闪烁其词,时间久了,问的次数多了,他总是避而不答,棉棉也就放弃了,她想着疑惑就疑惑吧,心里存疑一辈子也不会影响生活,但是如果婆婆从此以后住在他们上海的小家,要他们养活,那么,他们这个小家真的要被老人的养老问题活活拖死了,因为老人虽然手术成功,可是身体因为手术受损,在家里成天躺着,不但帮称不了小两口,反倒需要一个成年人时时在身边照顾她,这个人自然是棉棉,笑笑又小,棉棉又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小孩,有时候只觉得自己看不到生活的希望,整个人抑郁了,因此,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任卓远提出要分担养老,最好是他们出钱,婆婆像从前一样,回乡下养老,要其它乡下的哥哥姐姐照顾。 任卓远面对着妻子的建议“老公啊,现在妈手术成功,出院了,仍旧住在我们小家,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哥哥姐姐什么时候来接走她啊,这养老要分担,我们承担不了——”这几个月来,任卓远选择了沉默。 沉默啊,沉默,海一样的沉默,就像中学课本里鲁迅说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棉棉刚开始还抱着希望,想着他们那么相爱,老公肯定会听她的,会有所行动的,所以她体贴地等待着,想着他向他的兄弟姐妹提出养老大家分担的事情需要积蓄勇气,需要时间开口,她表示理解。 可是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棉棉的耐心都快被磨光了,任卓远仍旧沉默,他像一个锯了嘴的葫芦,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家侍候他老母亲,像平常一样过日子,沉默到仿佛忘了这件事。 棉棉就再也受不了了,今天受到蒋海燕微信照片上的刺激,她想着她必须问问清楚了! 傍晚,任卓远回家了,回到家,笑笑小步摇摇地扑向他,娇娇地叫着:“爸爸,抱抱。”卓远把女儿抱在怀里,女儿想和他亲一下,卓远凑过脸去,笑笑立马将小脸闪开,大声道:“爸爸,你的脸上有刺!”卓远笑了,用他的胡子再去扎女儿嫩嫩的小手,笑笑胖胖的小手推开他的脸,大声道:“不要刺,不要刺。” 因为母亲手术成功,任卓远这几天心情不错,他总算感觉自己不是那么无能了,内心也有了一些存在感和成就感。 棉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走到老公面前伸出手,抱过笑笑。她婆婆今天有很高兴,一直笑眯眯的。 卓远走到他母亲的床边,问道:“妈,你今天身体还舒服吗?” 卓远他妈微笑道:“出了院身体就好多了。儿子,我不想回乡下了,医生说我的身体要定期检查,还是大上海的医生好,技术高——” 任卓远笑道:“那就不回去了,以后和我们住一起。” 棉棉在一侧听得都无语了,老人有时候太不体谅他们了,虽然得了癌症,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病,可是他们作儿女的已经尽力了,带她去医院看专家,又动了手术,手术又成功了,居然还想着以后定期的复查,所以要长期和他们住在一起,也不想想他们这个小家能不能承担得了。 第六十章 分担养老 (六十) 卓远努力笑了笑,问道:“妈,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卓远他妈想了想,一会说道:“我想吃红烧肘子。” 卓远立马转身:“好好,我给你买去。”说完就出门了,棉棉看在眼里,也紧跟了出去。 唉,年纪那么大,又身体不好,居然想吃红烧肘子?棉棉摇了摇头。 走出房门没多远,她冲着自家男人的背影叫了一声:“老公?”卓远回头,棉棉叫住他:“我有话对你说。” 卓远的眉头立马皱在了一起,仿佛阴影一般盘在额头,他扭头继续走,丢下一句话:“什么事以后再说。”他知道老婆想跟她说什么,他一直在回避,今天,他也像平时一样,胡乱搪塞过去,他知道现在的日子是很苦很累,苦得像整个人泡在胆汁里,累得仿佛浑身的骨头散了架,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她是他亲妈,她老了,病了,他不能不管她。 棉棉却影子似的立马跟了上来,对他坚定地说道:“必须现在说,我都等了好几个月了,上次和你说的事你是忘了,还是没听进去?”棉棉的下巴崩紧成方形,脸上都是斩钉截铁的神色。 任卓远脸变灰暗了,有如他们住的小区楼的墙壁似的。他低吼道:“你叫我怎么说,我妈就我一个出息儿子,我怎么和我乡下的哥姐分担?!”他绝望地想,他的傻老婆,以为说了有用吗,他哥和姐将他妈送给上海来,就已经是将老娘像一个烫手山东芋似的扔给他了,这老人以后就是他的事,他们是不打算管了,现在再去跟他们说,除了白费口舌一点用处也没有。 “怎么就不能分担?这全国不都是兄弟姐妹分担养老的吗,到你头上就不行?” “就是不行!”任卓远脸一板,崭钉截铁地来一句,阮棉棉惊呆了,面色变得像纸一般苍白,她的眼睛缓缓的睁大,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继而是伤心,然后是彻底的绝望。 这几个月来,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婆婆没来之前,一家三口,已经在节衣缩食了,婆婆来之后,因为多了一个人吃饭,有时还要给老人买点药,都感觉回到解放前吃不饱饭的年代了。 为了生活能继续下去,先是把笑笑的衣服玩具的钱减了,不够,又把买水果的钱减了,家里不吃水果改吃蔬菜,还是不够,到最后,把买肉的钱也减了,现在一星期能吃一次肉都不错了。 这也是为什么婆婆刚才说想吃红烧肘子了。 这种话说出来都没人相信,现在别人都说,穷人吃肉,富人改吃粗粮,他们现在连当穷人的资格都没有,成为赤贫,沦为社会最底层了。 如果生活继续这样下去,以任卓远的性格,迟早有一天,他们要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度日! 棉棉想哭,可是她哭不出来,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流光了,她想着她年轻时真傻啊,以为爱情就是爱一个人就好了,现在才明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爱上一个穷人,婚姻就成了不但付出收不到回报和感恩的炼狱,有无数只手伸出手,拉扯着我,拖着你往后,让你永远也无法向前挪动一步。 卓远买了肘子回来,红烧了给老人吃,晚饭的餐桌上,多了一道红烧肘子,老人今天胃口大开,吃得很多,任卓远皱在一起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一些,棉棉坐在一边,抱着女儿,她基本上没动筷子,食难下咽。 任卓远知道她又在生气,很自觉的,吃完晚饭,主动刷了碗洗了筷子。 棉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对他道:老公,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爱情会被贫困的生活磨光了,我快要对你绝望了! 手机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刚开始,棉棉想着是自己的电话,却是卓远的手机在响。他的手机就扔在她的身边,她拾起来,想递给正系着围裙洗碗的老公,嘴里叫着:“老公,电话。”手递过去的时候,她的眼睛不禁意地瞟了一眼来电显示,一个名字跳动着“大哥”。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改变主意,自己接通了,浓重的乡音传了过来:“老五啊,俺妈身体还好吗?” 棉棉只觉得嗓子里发烫,心里的话就像振翅欲飞的鸟,栖息在她嘴边,有些急不可耐了。她咳嗽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任卓远今天已经说明白了,他是不可能向他哥哥和姐姐提出分担养老的,那么,这个恶人只能她来做。 任卓远的乡下大哥听到一个女人的咳嗽声,立马说道:“啊,不是卓远啊,你是谁,俺是卓远的大哥,你叫他接俺电话。” 棉棉慢慢说道:“大哥,我是卓远的老婆,我是棉棉,去年春节,我们回老家过年,还见过的。” 那边“哦”了一声,就停在那里,估计也在想着弟媳妇和他说话是什么意思。 阮棉棉飞速地在整理思绪,想着该怎么提出来。 自从和任卓远结婚后,这么多年来,一到过年,他们就坐飞机汽车拖拉机的回他老家过年,所以阮棉棉和他那些哥姐一年见一次面,虽然没有深交,不了解,但至少大家都认识的。 棉棉的眼前浮现出他大哥任中奇模糊的长相,具体的五官记不太清了,只是感觉这个人挺老实憨厚,人挺好的,他既然打电话来关心他妈,应该不会拒绝一起养老的建议吧。 任卓远已经洗了手解了围裙快步走了过来,边走过来边问:“谁的电话啊?” 棉棉知道再不说没有时间了,立马飞速地说道:“大哥,妈来我们这也有好几个月了,我们家过日子也很辛苦,现在妈做完手术,手术也成功,人也出院了,那你们呢,是不是把妈接回乡——” 突然只觉眼前黑影飞过,然后手上的手机没了,她呆了一呆,就看到任卓远铁青着脸怒视着她,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像个技巧娴熟的强盗一般把手机抢了过去,她嘴巴张了张:“你不肯说,只能我来说了。” 任卓远没有吭声,转过声,跑到外面接电话去了。棉棉听不到他谈话的内容,但是她猜得到,肯定是说刚才她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是个误会,叫他大哥不要放心里。 笑笑不知道爸爸妈妈出了什么事,但是她感觉他们好像吵架了,在棉棉怀里小动物似的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棉棉没有吭声,紧紧抱着女儿,唱着儿歌哄她,她只觉得生活越来越沉重,她快被生活的重担压死了,想垂死挣扎一把,可是任卓远把这些机会都剥夺了,难道她就只能坐以待毙,让女儿殉葬? 第六十一章 老人的关系变化 (六十一) 简建军坐在轮椅上等康复的这段时光,心情非常差! 自从他退休后,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闲人,一个废人,心情如同滚石下坡,一直就很坏,如今坐在轮椅上,连身体的自由都失去了,心情就有如雪上加霜,变得更差。 心情不好,自然要发之于外,而大部分时候,在他身边侍候的只有他老伴李淑贞,他就只好冲着李淑贞发火。 李淑贞也知道他心情不好,可是她觉得人一个年纪有一个年纪的生活,认了呗,就像他刚退休的时候,天天跟她说无聊啊,她就安慰他说:“过阵子就好了,你无聊去菜市场买买菜啊,扫扫地啊,擦擦桌子。”可这些在简建军眼里,都是女人干的活,他要是干了,就不是大老爷们了。 活了一辈子,从来都是油瓶倒了不扶的人,指望着他退休后,因为无聊爱上干家务,除非冬雷阵阵夏雨雪,山无棱天地合。 可是李淑贞安慰来安慰去只有这么一句:“过阵子就好了。”现在也是这样,他坐在轮椅上,哪里都不能去,无聊得要发疯,李淑贞也只会应付性的这么一句:“过阵子就好了。” 简建军就火了,如同一个蒸气嘶嘶响的高压锅,涨红着脸怒道:“你只会这么一句吗?!” 李淑贞也火了,想着她比他早退休,退了休哪里会觉得无聊。一天到晚,做一家人的饭,打扫家务,帮着接送孩子,忙得像个陀螺,哪会有时间无聊。再说了,他的腿现在没康复,过阵子不就康复了,康复了自然能到处走动,当然是过阵子就好了! 李淑贞也怒道:“你对我吼什么?你腿断了又不是我的错!” 简建军的脸变成猪肝色,赌气道:“你就是不关心我,李淑贞,你变了,自从到了更年期,你就变了,眼里只有女儿,孙女,女婿,根本就没有我,你根本就不关心我,我是死是活,过得开不开心,你都无所谓,对不对?” 李淑贞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扁着嘴大声道:“我不关心你?我一天到晚照顾你,还叫不关心?这些日子,每天侍候你吃喝拉撒,帮你翻身洗澡,还叫不关心?” 简建军只觉得自己是对着夏虫语冰,对着牛弹琴,在跟老外解释“中国人民很行”和“中国人民银行”的区别。 为什么做了大半辈子夫妻,还是白发如新的感觉?他对着李淑贞说话,像对着一截木头说话呢。 简建军气得声音更大:“我是指我的内心,我从退休后,就没有一天过得快乐!” 李淑贞道:“人老了不都这样,有吃有喝还愁什么啊。来,喝茶!”把一杯热茶递到他面前,简建军赌气不接,李淑军把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茶水都溅了出来。 简建军正在气头上,看到老伴对他甩脸子,不由更火,手一挥,茶杯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李淑贞一征,那只茶杯很多年了—— 买这只茶杯时,伊娜才十岁,白色的杯身,上身印着红色的“人民解放军”字迹,她对这只茶杯很有感情,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如今居然被他摔碎了,想这个老头子真不是个东西,她气得两手直哆嗦,赌气也扭身走了。 李淑贞走出门去的时候,正碰到自己推着轮椅过来的兰花草,李淑贞眼睛有点红,兰花草关心地问道:“亲家母,怎么啦,吵架啦?” 李淑贞没有搭理她,想着家里现在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的功劳!低着头快速走了。 兰花草讨了一个没趣,探头往房里看了看,摔碎的茶杯依然四分五裂地躺在那里,仿佛正在哭泣似的,房间里静悄悄的,空气仿佛还残存着硝烟和火药的气味,简建军黑着脸坐在轮椅上,兰花草迟疑了一下,推着轮椅进去了。 一开始,兰花草也很讨厌简建军,生了一个妖精似的女儿抢走了她的宝贝儿子,后来住到简家后,近距离接触,发现他封建古板无趣毒舌,就更加看不上眼了。 可是自从上次,当简伊娜提出要把她送敬老院去,她惶恐不安,儿子也只是一味说搬到外面去住,简建军挺身而出,大发雷霆之威,痛骂了简伊娜,并大声承诺,她就在这里住,想住多久就住久。 简建军这一行为,让兰花草对他刮目相看,内心除了感激,还生了几分敬仰之心,觉得这个亲家公是个真男人,大英雄,纯爷们。 这古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再说了,他之所以坐在轮椅上,半年动不了,也是因为她霸占了他的房间,他才在客厅的卫生间里洗澡摔断腿的。 所以如今看到他们老两口吵架,兰花草便觉得自己有义务出来当和事佬。 她推着轮椅走到简建军面前,关心问道:“亲家公,什么事啊,吵得这么厉害,这茶杯又没错,把它摔碎了多可惜。” 简建军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兰花草。 对于这个亲家,他的态度和兰花草一样,三六九比势,一直是嫌恶,别人是相看两不厌,他们是相看两厌。而且,他不像兰花草,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他是从开始到现在,这种嫌恶的态度就没变过,而且一直处在递增的趋势中。他和她不是同类人,就好像来自不同的星球,所以仍旧赌气坐在那里,一张脸黑得如同雷公,没有吭声。 兰花草弯下腰,费力地把碎片拾起来,又推着轮椅,走到附近的垃圾桶,把碎片扔了进来,清理干净地上的碎片,她把轮椅推回来温和劝道:“你们老两口的吵架我听到几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怪我那亲家母一天只关心你吃什么喝什么,根本不懂你的精神生活,对吧。” 简建军的内心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来,有几分意外地看了一眼兰花草。精神生活!对啊,他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吃饱穿暖就知足了,他需要精神寄托,需要情感上的安慰。 没想到,半世夫妻,却不理解他,这个一直视如仇敌的亲家却懂他。 在他的眼里,兰花草一直是疯疯颠颠,穿衣打扮雷人的老女人,没想到会说出这么一番懂他的话来,他叹了一口气,心想着要是这番话是老伴说出来的多好。 第六十二章 知心亲家 (六十二) 兰花草说得不错,老两口年纪大后,好像就只会关心对方吃什么,喝什么,身体是否健康,忽视了各自的内心需要,可问题是他又不是猪,就等着长膘出圈。 兰花草笑了笑,说道:“我也是过来人,你这种心情我理解。很多老人退休后,都有这个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老人退休后,喜欢上练书法的原因。” “练书法?”简建军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刚退休的时候,小娜也叫我练书法,给我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来,可是我练了几天就扔了。” “哦,为什么啊?”兰花草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简建军怅惘地叹了一声,脸上的神情都是对过去美好的依恋,他用回忆的口吻说道:“为什么?那些笔啊墨啊,它们能陪我说话吗,能听我差遣吗?亲家母啊,你是不知道,我没有退休的时候,已经是团长了。我十多年呆在部队里,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一直都是很多人围着我,他们尊敬我,崇拜我,听我的指挥,从部队复原后,组织分配我到药监局当上了局长,下属几十个,见到我就叫我‘简局长’我都习惯过那种生活了,可你猜他们现在叫我什么,‘老简’!人走茶凉哇。”简建军一脸的失意和愁怅。 哈哈哈,兰花草大笑起来,简建军也放声大笑起来,从简局长变成老简,这本身就充满了讽刺,值得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不过,笑着的同时,他十分心酸。 笑够了之后,简建军叹息一声,对兰花草掏心窝子似地说道:“刚退休那一阵子,我不习惯,每天六点起来,吃好饭,泡好茶,夹起公文包就出门了,一定要走到原单位,才会猛地想起来,哦,我退休了!以前的办公室现在坐着别的局长,我不能进去了,意识到现实,我只能低着头走回来,可是这心里不好受哇——”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老伴李淑贞说过,从来没有机会说,退休后,他发现李淑贞每天像个陀螺似的忙忙忙,而他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孩,心里窝着火,却无处发泄,在无聊中一天又一天地打发时光。老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而他不是!所以他很痛苦。 兰花草深表理解地点点头,对简建军笑道:“简局长,你喜欢听,我以后就都叫你简局长。” 简建军愣了愣,心里一阵感动,他也笑了笑,感叹说道:“唉,为什么人一退休后,以前那些听我话的人就全消失不见了呢。亲家母,我不是吹啊,我没退休的时候,我在单位跺跺脚,那地都要抖三抖。我那些下属在外面看到我,都要停下来敬礼,脸上的表情那都是诚惶诚恐,害怕得不得了。可现在在外面碰到了,他们最多点点头,脸上都是同情轻松的笑容,有些人,根本连头也不点,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唉呀,这样今昔对比,咂摸一下,这滋味太难受了!” 兰花草一脸的笑,对他道:“唉,你啊,就是领导病,指挥别人指挥习惯了,得治!这人退了休就好像离婚的女人,不值钱了,自然没人搭理你啊。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所有的领导退了休都要面临的问题。” 简建军就像一个病人在回答医生的问诊,将信将疑地说道:“是吗?”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个人面临的问题,如今听亲家这么一说,好像退休的每个人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 兰花草像个医生一般,头头是道地说道:“退休的人一般分作两派。” 简建军如听天方奇谭,睁大了眼睛,竖起两只耳朵,仿佛好学的小学生。 兰花草俨然专家,她微笑着说道:“是啊,退休的人是有派别的,我和你就属于截然不同的派别。” 简建军更加惊异,眼睛睁得茶杯大,身体前倾,好奇道:“那你是什么派,我是什么派?”真稀奇,退休的人居然像金庸写的武侠小说,难道他是武当派,亲家是蛾眉派? 兰花草笑道:“退休的人啊,如果退休后每天忙得兴兴头头,风风火火,发挥余热,帮助别人,过得十分充实有意义,叫做奋进派。如果退休的人无所事事,郁郁寡欢,成天黑着个脸,怨天尤人,陷在对往日工作的美好回忆里,一直走不出来,那就退休中的沉沦派,我是奋进派,你是沉沦派。” 哈哈哈,哈哈哈,简建军大笑起来。 笑够了之后,他一只手拍着大腿,对兰花草说道:“亲家,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此时此刻,原来像大雾一样盘旋在简建军脑海中的困惑消失不见了,他恍然大悟,豁然开朗,仿佛走出了迷宫的人一般欢喜。 兰花草被简建军夸奖得有几分飘飘然,微笑说道:“沉沦派可以变成奋进派,但奋进派极少倒回去做沉沦派的,也就说,你的病是有治的。” “真的?”简建军听得一双老眼闪闪发亮。 兰花草笑眯眯地说道:“是啊,这样吧,亲家,你说说,现在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帮你想办法。” 简建军认真地想了想,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的颜色,审慎地说道:“我啊,一辈子,就是喜欢和人打交道,喜欢有人和我说话,人越多越好。我知道现在退了休,我也不是什么领导了,也不指望别人听我指挥了,只要有人陪我说话就好,你说我那老婆子,退休后,我一和她说话,她就说过阵了就好了,我再一和她说话,她就说‘你帮我接孩子去,帮我买菜去,帮我扫扫地’,问题是我一大老爷们————” “哈哈。”兰花草大笑起来,对他道,“亲家公,我们是相见恨晚哪,其实,我和你是相同性格的人,都喜欢过热闹的生活,实话跟你说吧,我为什么死皮赖脸地要住到你家里来,就是因为,因为——” 她停滞了一下,女儿的决然离去,直到现在,对于她来说,仍旧是一种巨大的痛苦,痛苦到不想在人面前提起。心里面结着一个巨大的痂,要揭开那又是鲜血淋淋的疼痛。 不过想着现在能一直和儿子一家住下去,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她觉得自己能坦然面对了,她努力笑着说道:“是因为我女儿,她的老公死了,而她呢,丢下我,一个人跑到杭州,给她的公婆去养老了。”表面上装作满不在乎,其实内心仍是非常在乎的。 第六十三章 退休的派别 (六十三) 简建军哦了一声,脸上都是吃惊的神情,他说道:“现在心地这样好的女孩,实在少见啊。” 兰花草叹了一口气,苦笑着道:“是啊,别人都这么夸她,可我是非常反对的。你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我呢,女儿走了,老公前几年就死了,只有儿子还在上海,却长住在你家,我也是害怕寂寞的人,特别怕寂寞,不但在外面要活得热热闹闹,和一大群人玩在一起,就是回到家里,我也希望儿女能在膝前,把我围得满满当当,所以,我只好厚着脸皮到你家来了。” 简建军全明白过来,终于知道亲家为什么要到他们家长住了。 因为了解了,对于这个亲家母,也没有先前那么讨厌了,反倒有了几分心疼和怜惜。只觉得她雷人的衣服,以及浓烈的妆扮,确实比他家老太婆那种素净的老阿姨妆扮要好,显得更加朝气,更加年轻。 兰花草感激地笑道:“亲家公,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被你女儿送到敬老院去了,国内的敬老院是什么样,你不是不清楚,那是老人的地狱啊,所以为了感谢你,我一定带你走出你退休的无聊生活!” 简建军有些不好意思,老脸快红成西红柿了,他结巴说道:“这这,是我女儿教得不好,亲家,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兰花草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简建军,又看了看自己的轮椅,笑了笑,对简建军道:“你等着,我给你看样东西。”说完就推着轮椅出去了。 简建军正想着她要给他看什么,兰花草已经推着轮椅进来了,大腿上放着一个袋子。 简建军好奇道:“什么东西啊?” 兰花草神秘地笑笑,拿着那个袋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手提电脑,对他问道:“这个,你认识吗?” 简建军笑道:“认识啊,不就电脑吗,除了这种扁脑壳的,还有那种大脑袋的。我在单位的时候,每个领导员工都配了,我不用,管人都管不过来,哪用得了这玩意啊。我女儿孙女全都有,展鹏也有,就是这种薄薄的,我经常看到他们捧在手里看什么,有时候大过年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我和他们说话,他们也捧着那玩意儿看啊看啊,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不过这几年他们不捧这个电脑了,开始捧着手机,那手机屏幕跟这种扁脑壳的电脑差不多大。” 兰花草笑了笑,对他道:“哈哈,你说的那是平板吧,不是手机,这个,你会用吗?” 简建军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用,这玩意还不跟电视机,收音机差不多,有什么意思?” 兰花草摇了摇头,笑道:“这你就大错特错了,你刚才不是说,你退休后,最想过的生活就是有很多人陪你说话吗?” 简建军点头道:“对啊。” 兰花草指了指手提电脑,对他说道:“这玩意就能帮你实现。” “真的?”简建军表示怀疑。 兰花草笑道:“当然是真的,来,我教你。” 她把轮椅推着和简建军并排一起,把手提电脑放在大腿上打开,方便简建军看得到,一边操作一边解说道:“亲家公,我给你解释一下,它为什么能让你和很多人说话吧,这个手提电脑能开通网络,网络你懂吗?” 简建军摇头,不过他神态极其认真,如同一个好学的小学生。 兰花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简建军评价道:“你简直落后得像个古猿人!” 简建军红了脸,对于新事物,他有时候确实拒绝接受,所以他的手机仍旧是一个老年机,那种大大的智能机,苹果手机啊,小娜要给他买一个,他嫌麻烦,一直没要。 兰花草微微笑了一笑,像个耐心的小学老师,继续道:“网络啊就像无数根线,每根线分作两头,两头各有一个人牵着,然后人与人之间,就像电话线一样,能通过这根线联系,许多个人就有许多根线,许多根线编织在一起,就像一张网一样,蜘蛛网那样,就叫网络,明白吗?” 简建军点头,笑道:“明白了。” 兰花草这种似是而非,与生活紧紧相联的接地气解说通俗易懂,简建军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兰花草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明白就能很快学会了,因为这个网络啊,你在家说一句话,网络那头的人也能听到,所以你在家通过这个电脑也能和人说话了。” 简建军急道:“那你快告诉我,怎么通过这玩意儿和别人说话啊。” 兰花草打开自己的qq,登录上去,指着在那里“嘀嘀”响的qq问道:“这个,你会吗?” “不会。”简建军却好奇了,问道,“这是什么?” 兰花草有些吃惊简建军的无知,感叹道:“亲家公,你好歹退休时也是局长,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简建军神情都是理所当然:“我哪有时间了解这个,哼,成天到晚都要盯着下属,早上去查一遍岗,迟到的要责骂,中午查一遍岗,无故溜出去的要骂,下班的时候再查一遍岗,早退的更要骂!” 兰花草也被他的法西斯作法震惊了,感叹着说道:“天啊,一天查三次岗,你那些下属不骂你啊。”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简局退休后变老简,昔日的员工都当他是透明人了,说句不好听的,他独裁了那么多年,估计以后仙去了,也没几个员工来参加他的追悼会。 简建军嘿嘿的笑,得意洋洋地说道:“他们不知道,我把送报员的活揽过来了,报纸分三次送到下属的办公室,他们以为我是来送报纸的哩。” 兰花服叹服极了,想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简建军退了休却没有一个下属来探看,甚至有些人在路上碰到也当不认识了,这样文革式的领导,这样斯巴达式的管理,天天目光如锥地盯着下属,她只觉得那些路上见了面还能点个头招呼的员工真的算大宏大量了。 第六十四章 新世界大门 (六十四) 简建军还在那里怅惘的忆当年,对兰花草说道:“亲家这个世上,最重要的战争就是与人斗,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当过红卫兵,免费坐火车去过北京参加大串联,这人啊,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在单位的时候,你不小心盯着别人,人家就要搞你——” 兰花草听得叹为观止。 简建军看到兰花草在那里发呆,指着qq上一排闪烁的头像对兰花草说道:“亲家,你快教我,这些头像是不是代表着网络那头的人,他们要和你说话啊。” 兰花草清醒过来,笑道:“对啊,亲家公,你挺聪明嘛。”简建军得意地笑笑,脸上的神情都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兰花草把那些跳动的头像挨个打开,对话框一个个跳出来,简建军念着上面的文字:“你好。”“你好久没有联系我了。”“妹妹,怎么不出来跳广场舞了,想你,有空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兰花草的脸瞬间飞红,简建军哈哈大笑。兰花草脸更红了,像块红布,她嗫嚅着解释:“这是跳广场舞认识的一个老头,他一定要我的手机号码,我不肯给他,他缠着不放,我只好把我的qq号留给他了,现在我也瘫在轮椅上,所以很久没去跳舞了。” 简建军倒是没想到她会解释这么多,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过她这么一解释,他倒是莫名地很高兴,这表明她重视他的感受。简建军整个人被qq给迷住了,感叹道:“太神奇了,太伟大了,没想到,我们国家的科技已经发达到这种地步,靠这种先进机器就能实现异地多人通话了。” 兰花草哈哈大笑,想着不就是一个qq吗,与国家的科技有毛关系,这个qq也算不上先进机器吧,只不过是马化腾抄袭别人整出来的一个变味的聊天软件罢了。 简建军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急得像只猴子,问道:“可是亲家,为什么他们不说话,发过来的是文字啊,这些字要怎么发给对方?” 兰花草立马开始打字回复qq好友,她说道:“呶,就这样啊,打字,打好了点发送,他们就收到了。”一边说一边回复了几个好友,她的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动,简建军如见天人,叹为观止。 他无比佩服地看着兰花草,想着差不多的年纪,她活得简直像他单位的大学生,那么年轻,那么与时俱进,而他,却过得像埃及的木乃伊。 简建军对兰花草佩服得简直想五体投地,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急道:“可是我不会打字啊。” 兰花草道:“不会可以学,我教你,很快就会了,而且,在你学会打字之前,你也可以和他们说话,你还能看到他们,就像你们面对面坐着一样,随便聊就行。” “真的?”简建军如听天方奇谭,不相信地道,“不可能吧。” “不信那就试试呗。”兰花草和一个好友点通视频通话,又把耳机和麦给简建军戴上,很快地,对话框的视频窗口跳动一下,出现一个年轻的老太太,看上去还有几分徐娘半老的姿色,简建军吓了一大跳,紧张得险些从轮椅上栽下来。 兰花草哈哈大笑着重新给简建军戴上耳机和麦,对面的老太太笑眯眯地说话了:“兰花草,这位老帅哥是谁啊?” 兰花草打字过去回复:“这是我亲家,他在家退休无聊,你和他说说话。” 对面老太太笑了笑,对简建军客气有礼地招呼说道:“你好啊。” 简建军紧张得不得了,只望着兰花草,瞬间变哑巴,兰花草催促道:“你张嘴说话啊。” 简建军一张脸红成煮熟的龙虾,紧张道:“怎,怎么说?”张嘴了,却成结巴了。 “就像平时见了人那样说啊。” 简建军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也紧张地回了一个:“你,你好。”那边老太太又立马说话了:“在家无聊,那就出来玩啊,我们都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可以一起出去旅游。” 简建军找到一点感觉了,立马笑道:“好啊,好啊。”还福至心灵,极其聪明地主动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啊?” 兰花草激动地拍手,夸张的肯定道:“这不就会了,亲家,你可真聪明啊!” 简建军更加高兴了:“不聪明能当领导吗?”他戴着麦说的,立马向视频里的老太太解释:“不好意思啊,刚和我亲家说了一句。”还挺有礼貌的。 兰花草在一旁看得直笑。 俗话说,无聊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度日如年,快乐的时候候,那时间就飞梭一般过去。 等到李淑贞做好中饭,两个老人还猫在房间里上网聊天。 李淑贞摆筷子的时候,在外面叫了一声:“老简,吃饭啦。”没人应,她只好又叫了一声:“亲家母,吃饭啦。”也没人应声,李淑贞想着奇了怪了,一下子又担心起来,想着两个人不会在房间里打起来,互相都打晕了吧。 这样一想着,立马慌了手脚,心慌慌地往老简的房间跑,飞速地跑到房门口一看,两个老人哪有打起来啊,居然并肩坐在一块,一起对着一台手提电脑,在那里有说有笑。 李淑贞意外得像平地里摔了一跤。她想着这两个人,平时见面,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互相看不惯,今天居然能够坐在一块,有说有笑,而且处在一起长达三四个小时,太意外了。 兰花草先发现了李淑贞,她也看到了李淑贞意外和困惑的神情,笑着解释道:“亲家公不是说他一天到晚没人说话吗,我教他上网,让他通过网络和别人说话。” “哦,是吗?”李淑贞站在门口,脚步没动,她对手提电脑一点兴趣也没有。 第六十五章 智能手机和微信 (六十五) 如果说,兰花草对新事情是十分感兴趣,简建军是偶尔感兴趣,而李淑贞就是对新事物十分排斥的传统老人。在她的人生里,工作的时候,就是单位和家两头跑,退休后,就长期在家里为儿女当保姆。虽然在兰花草和简建军的眼里,她的日子过得像白垩纪一样单调乏味,可她在这样的人生里活得很充实很忙碌,根本不会觉得无聊。 她道:“吃饭啦。”说完就扭身走了。 兰花草也饿了,肚子唱起了空城计,便对简建军说道:“亲家,先吃饭吧,不吃饭也没力气和别人聊天说话啊。”简建军简直就像掉进了米仓里的老鼠,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和别人聊天,根本没听到她说话,他老伴过来叫他吃饭,他的头都没从电脑屏幕上抬起过,所以老伴来了一次,他也没看到。 兰花草无奈,只得自己做主把视频给关了,简建军突然发现视频里的老太太一晃不见了,立马急了,问道:“她去哪了,怎么招呼不打就消失了?” 兰花草推着轮椅往外面走:“是我关了,我饿了,你老伴来叫吃饭了,吃饭去。” 简建军有些生气:“我不去,你给我重新把视频打开。” 兰花草道:“你现在必须去吃饭,这视频聊天就把你迷得五迷三道,唉,真是没见过世面。网上有更多好玩的东西呢,还有智能手机,微信,你听过吗,你要是不去吃饭,我下午就不教你了。” 简建军就像一个害怕学不到更多东西的上进学生,立马在老师的威胁下听话了,乖乖地跟在兰花草后面出去吃饭。 餐桌上,简建军也无心饭菜,问的都是电脑的话题,兰花草有问有答,李淑贞埋头吃饭,一声不吭,脸像块木头一样,一丝好奇的涟漪也泛不起。兰花草看在眼里,心想她这个亲家母,真是活得太没意思了。 到了下午,兰花草又开始教简建军上网。简建军顺利学会了在群聊天里用视频说话,而且在大家的鼓励下,吼了一嗓子《四渡赤水出奇兵》,他是红歌爱好者,以前单位每年举行大合唱,他总是领唱,简建军对于自己的嗓子还是很有信心的。 一曲唱罢,引来了无数鲜花(网上的虚拟鲜花)和掌声,还有一大堆夸奖的话。简建军快活极了,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在云端里飞舞呢。 再接着,兰花草听说他下棋特别厉害,又带他去游戏中心下棋,结果下着,对方来了一句“sb”,简建军有过聊天的经验,知道对方是在和他说话,便问兰花草:“对方在说什么?” 兰花草一看是骂人的话,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他,只好说道:“没什么,人家在夸奖你呢。”简建军乐呵呵地笑,道:“他的棋艺也不错。”看到键盘上有这两个字母,他也发过去夸奖别人,一排的“sb,ssssssbbbbbbb”发了过去,结果对方一怒,发了一堆“你才是sb,你们全家都是sb!”直接跑了,不和他下棋了。 简建军感到奇怪了,问兰花草:“我夸奖他,他怎么跑了?”兰花草笑得肚子疼,只好告诉他,那是骂人的话。 简建军气极了,发誓一定要学会打字,学会网络用语。 在简建军发誓的时候,兰花草电话响,她拿起手机接了一个电话,简建军注意到了她的手机,是苹果的最新款,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手机,等到兰花草接完电话,他羡慕地说道:“亲家,你好潮啊,都和我女儿一样,用上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了。” 兰花草微微一笑,有些幸福又有些怅惘地说道:“我女儿给我买的。”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远在杭州的陈琳,自女儿去了杭州后,为了表示自己很生气,她没有与女儿联系过,陈琳打电话过来,她不接,发微信过来,她不看,给她朋友圈点赞评论,她都当她是透明人,以前,在陈琳的微信朋友圈,兰花草作为一个朋友,只要是陈琳发的朋友圈,哪怕是一陀狗屎,兰花草都要赞,可是现在,她将宝贝女儿屏蔽了,她害怕自己看到陈琳在朋友圈发她孝敬公婆的照片,她会气得吐血! 简建军笑道:“我女儿也提过要给我买的,我没要。”他掏出了自己的老年手机,小小的,黑黑的,厚厚的。 兰花草震惊得睁大眼,对简建军说道:“唉呀,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用这种能砸开核桃的老年机?你为什么要用老年机啊,除了接电话,什么功能都没有。” 简建军看着自己的手机,满意地笑道:“这手机怎么不好,喇叭大,还有手电筒功能,手机嘛,不就是接电话用的吗?” 兰花草听后,使劲摇头,对他说道:“唉呀,谁说手机只能接电话用,亲家,你看着啊。”兰花草一边说一边立马掏出自己的苹果手机,在简建军面前划拉着自己手机上的屏幕,她对他一一介绍道:“现在的智能手机可不是从前的手机,从前的手机只能接电话,现在的智能手机取代了电视电脑音响手机等多项家电的功能,它是所有家电的集大成者。” 简建军睁大眼睛,表示不相信,不过想起女儿女婿只要在家捧着个手机没完没了地看,他多少有些明白了,那些屏幕比手掌还大的手机,好像确实和他的老年机不一般,他想起女儿捧着手机休息的样子,手机里时不时传出音乐声,电视剧的声音。 兰花草如同一个耐心的老师,还在循循善诱地教导着:“亲家,你看啊,这是看电视剧的,你想看电影电视剧了,你就可以点开这个,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这是听音乐的,你想听什么音乐就听什么音乐,你不是喜欢听红歌吗,这里有一个红歌集,你点开听,里面全是红歌。” 简建军伸出手指头,点开了那个红歌的集子,立马,各种雄壮激昂的红歌出现在播放的音乐列表里,有《团结就是力量》、《热爱祖国》、《为了谁》、《四渡赤水出奇兵》,《血染的风采》等等。 简建军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感觉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兰花草像是看到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只觉得好玩,她又对他说道:“这是微信,亲家,我跟你讲啊,这个微信可比之前教你聊的qq还有意思,还时尚呢,我帮你注册一个微信号啊。对了,你有智能手机吗?” 简建军才想起自己用的是老年机,此时此刻,经过了兰花草的教育,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老年机,立马觉得它非常的丑陋,非常的过时,他无法相信自己用这种落后的手机居然用了很多年,他说道:“我没有,我现在就去买。” 可是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自己,他拍了拍两条不能动弹的腿,叹息说道:“没法买啊。” 兰花草笑了,对他说道:“你等会啊。”然后推着轮椅出去了。 五六分钟后,她又推着轮椅进来了,将一个黑色的礼盒塞到简建军的手里,对他说道:“送给你。” 简建军十分意外,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无缘无故的,干嘛要突然送我礼物。” 第六十六章 亲家的礼物 (六十六) 兰花草神秘地笑笑,对简建军说道:“你打开就知道了。” 简建军只好打开,意外发现是一个新崭崭的手机,屏幕比女儿用的苹果手机还要大,玫瑰金的机身,四四方方的,十分大气,他喜欢得不得了,红着脸笑道:“你刚去买的,这怎么好意思?” 可仔细想想,不对啊,兰花草也没法走路,五六分钟,她怎么出去买手机。 兰花草笑道:“不是买的,是我女儿送我的。” 她又想起陈琳来,虽然现在的陈琳是不听话不孝顺了,可是以前陈琳在她身这的时候,这孩子真是孝顺得没话讲,什么手机新款就给她买什么,兰花草总是说:“不要给我买手机了,我这手机还能用。”陈琳就笑道:“妈,这手机啊哪能用一辈子,它不停地在升级升级呢,我们要跟得上时代,什么型号新我们用什么型号,手机升级换代,我们人也要升级换代。” 不过自从陈琳给她买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后,兰花草就不想换了,因为苹果手机的拍照功能太强大了,照片中的兰花草在各种滤镜的加持下,简直回到了十八岁,所以后来陈琳出于爱国心理本着支持国货的打算送的华为mate10兰花草一直没用,如今简建军需要智能机,她刚好送给他。 兰花草将简建军的手机卡从老年手机里拿出来,装到了新的手机上,又手脚麻利地帮简建军下载了微信,注册了一个微信号,当她问简建军给微信取一个名字时,简建军思量了一会,涨红着脸结巴说道:“能不能叫,叫‘简局长’?” 哈哈哈,哈哈哈,兰花草一阵大笑,想着她这个亲家真是官瘾大到出奇,她对他说道:“可以。”她给他的微信取名简局长,然后自己加了他的微信,两个人成了微信好友。 兰花草给简局长发了一个200的红包,简建军收到红包打开,兴奋得如同一个孩子,他感叹着说道:“原来这就是发红包啊,简爱一到过年就叫我微信给她发红包,可我总是给她一个真的红包,她还说爷爷落后呢,叫我发她微信里,她不喜欢拿现金,我还郁闷呢,这年头给钱都被人嫌弃?真是没天理。今年过年,我终于可以给她微信发红包了,她肯定会很高兴。你教我怎么发红包啊,亲家!” 兰花草叫简建军微信绑定银行卡,简建军试着给兰花草发微信红包,他想着兰花草都给他发了一个两百的红包,他是大老爷们,哪能比她少,至少要翻倍,再说了,他是干部退休,职称是副高级别,退休工资比很多上班的年轻人要高,根本不差钱,因此,豪爽地发了三个两百的红包给兰花草,总共六百块钱。 兰花草收红包收得乐不可支,她笑道:“唉呀呀,这瘫在家里,没想到还赚了几百块钱。” 接下来,兰花草又教简建军在智能手机上看电视剧,听音乐,玩游戏,又叫简建军唱了一首红歌,然后她拍了视频,发到了抖音上,老头子唱得一本正经,神情也是雄纠纠气昂昂的,立马收获了一堆的赞,还有无数弹幕,都是夸老头唱得好,人特别精神的,甚至还有一个美女头像的网友给他打赏了,把简建军乐得飞起。 这样不知不觉,一整个下午飞似的过去了,天色慢慢变黑,伊娜和陈展鹏还有简爱都回来了。 大家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简建军就向简伊娜镇重地提了出来:“女儿,你一会给我去买个智能手机,呵呵,我要还给亲家。” 简伊娜一愣,想她爸什么时候对智能手机感兴趣了。 兰花草在一旁有些得意地解释:“我教会他用智能手机了。” 简建军感叹着说道:“感谢亲家啊,小娜,你是不知道,爸自从退休后,这日子过得有多无聊,自从腿摔断后,连人都不能自由走动了,这日子就更苦闷了,唉,跟死没区别。幸好亲家来了,她看我过得无聊,就教会我上网用智能手机了。小娜,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网上这么好玩啊,我今天学会了很多东西,在网上和人说话,和人唱歌,和人下棋,一天的时光转眼就过去了,对了,她还送了我一个智能手机,教会我用微信了,你们一会扫扫我的二维码,加我微信好友,记得凡是我发的朋友圈,必须点赞!”老头子高兴之余,法西斯独裁性格尽显。 伊娜笑了笑,看到她爸说这些话时眉飞色舞,知道他爸是真心高兴。 老人说得没错,自从退休后,他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快活过。她当时天天看到他唉声叹气的样子,不是没想过办法,她给他买过笔墨纸砚让他练书法,可练了几天就没见他再练过了,她又给他报了老年大学的画画班,练中国画,可是他画的虾一开始不像,后来像倒是像了,可只只都像被人毒死的,怨气冲天,独成一派,老年大学的老师对简伊娜说这学生他没法教,看简建军画的虾,他晚上会做恶梦,简建军一气之下自动弃学了,她也想过让他养花种草,在网上给他买了许多花盆还有泥土以及花种等等,可是种不了一两个月,家里的花盆在老头的怒气冲冲之后,陶的全部摔坏了,塑料的也被老头踩扁了,她也想过让他学会上网,可一个是考虑他一辈子从来没碰过电脑,可能不感兴趣,另一个原因是她工作实在太忙,回到家没多久,不是想睡觉,就是又被医院的电话打来叫去动手术,这事就耽搁下来了,没想到,她婆婆倒是教会他上网了! 伊娜也是替他爸高兴,笑道:“好啊,我一会就去买。” 陈展鹏看到他妈立了大功,心里也快乐,笑道:“一会我开车去,爸,我去给你买台最好的。” 简建军立马摇手,说道:“不用,不用你买,让小娜去,我有退休工资,一会我把钱给她。” 一席话把大家逗笑了。 陈展鹏坐在简伊娜旁边,在大家的一片笑声里,他凑过来,低声笑道:“看到没有,我妈和你爸现在处得很好了。” 简伊娜没吭声,心里想着是吗?这是假像还是真实生活?就算是真的,这是暂时的平静,还是永远的和谐? 不过但愿就是永远的和谐吧,她是只要她父母能够和她婆婆和平共处,那么,她和婆婆一个屋檐下,委屈点,累点也没有事。 第六十七章 坦诚相告 (六十七) 陈展鹏因为两家老人变得和睦特别高兴,一高兴,就找好兄弟喝酒去了,任卓远没空来不了,贺洪翔来了。 在陈展鹏的帮助下,贺洪翔与那家影视公司签了人身合同。就是那个制片把贺洪翔签到自己公司名下做导演。也就是说,在合同期内,贺洪翔这个小导演会有源源不断的电视剧电影等他拍。 陈展鹏对他鼓励道:“洪翔,你现在也算是有平台的导演了,好好拍戏,尽情地施展你的才华,我相信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的,到时候拿一个奥斯卡给哥看看。” 这番话讲得情深义重,这年头,做导演容易吗,没有一份正式工作,如果不能傍富婆,就只能活活饿死。洪翔这几年在家里当主男,十分没有家庭地位,如今陈展鹏的朋友签他了,等于是有了一份工作,他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都上升了。 贺洪翔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陈展鹏帮了大忙,他心中温暖,感激地举起酒杯,对于陈展鹏这个大哥,作为小弟的他心服口服。 成年人之间尔虞我诈,只追求利益,像展鹏一样不求回报的帮助他的,这世上没有旁的人了,贺洪翔知道,这世上陈展鹏只有一个,认识他,与他成为朋友,是他的荣幸。 不过男人不会表达,也不爱表达,两个人碰杯喝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吃饱喝足,贺洪翔回到家,等着老婆上完夜班回来,立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蒋海燕替他感到高兴,想着他们家这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婆婆的电话这个时候又杀到了。她婆婆又给她找了一个工作,是公务员。 洪翔认为这是喜事,用一种双喜临门的语气喜滋滋地告诉了她。 蒋海燕心里又开始发慌,那种惶急就像漏网之鱼,在水中没头没脑地游着,如今婆婆那张网又向她撒过来了,她极力镇定地对老公问道:“公务员,不是要考吗?” 贺洪翔什么都“唯妈是问”,在那得意地说道:“我妈说了,这个公务员不用考,你只要发简历过去就行了,我妈说了,她会托关系的,我妈还说了——” 蒋海燕听到这么多“我妈说了”就心里发闷,头疼,整个肺部仿佛要炸裂开来,这个妈宝男!她想到如果真回到老家,自己的老公是不是围着她身边,要用“我妈说了”这样的洪水猛兽淹死她啊。 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这个道理都不懂,回老家和老人住在一块,这是给他们养老吗,这是给自己养气! 想起某年年假,去洪翔家,她好好地厨房炒菜,婆婆嫌她浪费水,把水笼头关了,她一转身,原本想接一碗水做汤也没戏了,就这样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让她心里堵得慌,如果从此婆媳住在一块,这种琐碎如同人身上皮屑的小事会一点一点累积,最终让她崩溃。 蒋海燕继续在内心找理由,不动声色地说道:“是吗,那这工作挺好,只是,你刚和影视公司签了合同啊。” 洪翔笑笑,道:“没关系的,不影响我们回去,他也跟我说了,平时不管我在外面接活,只要他公司有戏拍,我给他拍好就行了。” 海燕就觉得自己拼命搜索也搜索不出拒绝的理由了,此时此刻,她真希望自己的心是一个百度或者谷歌的软件,能搜出一大推拒绝回老家的理由。 婆婆如同一个妖魔,在向她步步进逼,而她,一步一步地在后退,如今,退无可退。 贺洪翔看到蒋海燕沉默在那里,以为沉默就是答应,就像大姑娘面对求婚沉默不语一般,他惊喜道:“老婆,你答应了?!” 蒋海燕继续静静地看着他,想着她是不是嫁了一个傻子老公啊,成年人的沉默很多是拒绝的意思啊。 他的脑回路是不是和别人长得不一样,对于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为什么会有与众不同的解读? 贺洪翔牛犊子似的大眼内充满了信任的光辉,笑容像正午的阳光般真实灿烂,蒋海燕突然不敢迎视这样一份赤诚的目光,惭愧地低下头去。 洪翔想孝敬父母,离老人近一点,好像没错,她想过自己的生活,留在上海,为理想事业拼博奋斗,好像也没错,那么,这件事,到底是谁错了?也许生活不是数学题,没有对错之说吧。 她想着都好几个月了,公婆相继找了三份工作,三份工作都被她否了,前面两次都搪塞过去了,这次拼命寻找,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她真是觉得累,原来做一个违心的人是那么容易疲倦。 蒋海燕只觉得自己的腰不知不觉地弯了下去,身上沉沉的,好像背上负了千斤重担。 洪翔看到海燕仍旧不吭声,以为她是真的答应了,便对她说道:“你答应就好,我马上给我妈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说完就拨通了电话,叫了一声,“妈——” 电话里却传来他爸的声音:“洪翔啊,你妈在换衣服准备出门了,你有什么事跟说我——” “是这样的,海燕说她同——”贺洪翔笑眯眯的准备汇报事情的进展。 海燕看到此情此景,触电似地跳了起来,猛地抢过了贺洪翔的手机,慌乱之下说了真话:“谁说我答应了,叫你妈别找工作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回你老家安家!” 一席话说出来,自己也呆了。知道出了事,出了大事!窗外的天空,仿佛响起了闷雷声,让人心惊肉跳。 她苍白着脸立马去寻找她老公,洪翔被震得好像钉在了原地,他先是用一种极端愤怒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就像一个小孩看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碎了似的。 这么多年来,蒋海燕从来没有看到过贺洪翔这样悲伤的眼神,她嗫嚅着解释:“老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骗你。” 东窗事发,终于到了避无可避的一天。 洪翔的眼神先是心伤心碎,然后是愤怒绝望,接着就是陌生人的冷漠,好像他们俩不是经过热恋结婚的,而是相亲凑在一起的,甚至是被家长逼迫强行绑在一起的伴侣。 海燕看到这样的眼神感到害怕,以前,不管他们吵得多么激烈,洪翔看着她的眼神里总有情意,就像那春天温暖的三月风,那情意是当初热恋的投影,不像现在那么冷,如同冰珠子一般。 海燕心慌慌地说道:“当时,当时——” 贺洪翔铁青着脸,愤怒让他的额头青筋直爆,他大吼一声:“当时,你不想回去,却骗我说老家工作不好找,你从头到尾就不想回去!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爸妈为了给你在老家找到一份好工作,托关系走后门,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只差没跑断腿!没想到啊没想到,蒋海燕,你压根就不想回去!” 极端的愤怒让贺洪翔的胸口如同一个女人似的急速起伏,他缓了缓自己,因为刚才的大声吼叫,他的嗓子已经哑了,他沙着骂道:“你不想回去你一开始就说啊,你欺骗我,欺骗我爸妈,害他们花光一生的积蓄又买了一套房,害他们四处张罗,蒋海燕,你是多么恶劣无耻啊!”贺洪翔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蒋海燕,因为极端的愤怒,他的手指头一直在哆嗦着。他的手背青筋直爆,嘴角仿佛含了滚烫的热油,一直在颤抖得没完没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曾经深深爱过的女人,自己的枕边人,对付他和他的父母,就像对付外人一样,用尽心机,耍尽手段。 对于贺洪翔来说,海燕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他寒天如饮冻水,滴滴在心头。 他想起一旦爸妈得知真相,他想起那已经花光了积蓄买的复式房子,他的眼前就阵阵发黑,脑袋就阵阵发胀。 海燕也火了,心慌的同时愤怒,她委屈地大声道:“是,我当时压根就不想回去,一开始我就说了,我不回去,可你呢,缠着我没完没了,喋喋不休地劝说我回去,我这不是没办法啊,才想着工作不好找,你们会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父母对子女的爱和思念会知难而退吗?!蒋海燕,你就是自私、冷漠、无耻,没有人伦道德!”贺洪翔的喉咙似乎在冒烟,双眼也几欲喷出火来。 他感觉自己血管都气炸了,他要被活活气死! 海燕想着此时此刻,如果不是奔奔读书去了,肯定会吓得大哭起来。 她声音缓了,轻轻说道:“老公,我们不要吵了,我承认是我错了,对不起,一会,我亲自给你爸妈打电话说对不起。我知道你父母老了希望我们在身边,这样吧,让你爸妈来上海吧。” 说到这里,蒋海燕沉默了一下,内心充满优越感地说道:“上海多好啊,大城市,魔都,这里医疗卫生条件好,我在这里的医院工作多年,认识不少专家,也有利于你爸妈看病是不是,你让他们来吧,我保证给他们尽心尽力地养老送终。”对于蒋海燕来说,她恨不得揭开公婆的脑袋,将“上海好”这个理念直接安到他们的脑仁里去。 “不可能!我爸妈就呆在老家!”贺洪翔一副寸步不让的样子。 蒋海燕就无话可说了,如果互相都不妥协,那么,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题。 她的言语起不了作用,就试图用温柔的行动来缓解冲突。她走到贺洪翔面前,伸出一只手,想握住贺洪翔垂在身侧的手,她撒着娇说道:“好啦,老公,不要吵了,我们和好吧,爸妈不愿来,是他们不懂来上海的好,一会,我们一起打电话说服他们。” 没想到,她的手尖刚触到贺洪翔的手心,洪翔却像触到屎一样,憎恶地甩开了。 如果是天真可爱心地善良的女人撒娇,男人会很享受,如果是一个心机深机的女强人撒娇,男人只会犯恶心。 蒋海燕也意外地后退一步,洪翔从来没有这样排斥她过,以前,他总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特别依恋两个人的肢体接触。 贺洪翔用一种无比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对她冷声道:“蒋海燕,你变了,变得老奸巨滑,面目可憎!一个女人变成这样是很可悲的。我都不知道,当初怎么会爱上你的,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如果当初你是现在这么一副现实功利的样子,我肯定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冷冷地说完这些话,就夺门而出,离家出走了。莫名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说的话,“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是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房门是被贺洪翔重重摔上的,“砰”的一声,好像天崩地裂,蒋海燕不敢看,估摸着那门都摔裂了。 房间里变得安静至极,能听到自己绝望的心跳。 蒋海燕呆在原地,耳朵边还回响着贺洪翔的话,“如果当初你是现在这么一副现实功利的样子,我肯定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她的脸上不由泛起苦笑,还有嘲讽,喃喃自语着:“洪翔啊洪翔,如果你但凡有点上进心,有一份好的事业,我能变成今天这样女汉子吗?还现实功利,我不现实功利,你和儿子都要喝西北风!” 贺洪翔是一个没长大的男人,一直都是小孩心性,赤子心肠。比如说,他们家这点事,如果碰到上成熟的男人,肯定就很好解决了。 如果不是他小孩心情,海燕也不会采用“瞒哄”的战术,以至于落到现在这样进退失据的难堪场面;如果不是他小孩心性,一开始,他不那么“唯妈是问”,他也可以打长期战来说服老人来上海。 贺洪翔愤怒地“离家出走”没多久,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以为是蒋海燕打过来说对不起的,结果拿起来一看,却是他妈打来的电话,担心家里出了什么事,他只好接了起来。 第六十八章 东窗事发 (六十八)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洪翔他妈颤抖哭泣的声音:“儿子,你快回来,你爸刚才接到你电话,栽到地上了!我要马上送他上医院,他说他听到你和海燕吵架,海燕不肯回来,你爸气啊,儿子,你得马上回来,你爸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受了气,更加差了,你要是不回来,你恐怕见不着你爸最后一面了,呜呜呜————” 什么?如同头顶响起滚滚雷声,贺洪翔立马呼吸如窒,红了眼圈,整个人慌乱得像一片狂风中的叶子,他带着哭腔说道:“妈,你不要慌,我马上回来!”说完挂了电话,匆匆往家里走。步子就像喝醉了酒的人,走得踉踉跄跄。 到了家,贺洪翔跌跌撞撞走进来,蒋海燕欣喜地回头,还想着他可能心绪变好,考虑到她的难处,回来和她和好呢,便笑着迎上前去,说道:“老公,今天中午我们出去吃饭吧。” 洪翔却闪身躲开,眼里汪着泪,站在自家的地板上却像站在海面的船上,摇晃得厉害,他哽咽着说道:“刚才你抢电话时,没有挂断,你不肯回去骗他们的事,我爸全听到了,他要被你气死了,我得赶回老家见他最后一面。”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蒋海燕惊呆了,就好像被神仙用法术定在了原地,一会回过神来,大声道:“不可能听到,除非你开了免提?”她脸上都是害怕和难以置信,她抢洪翔的手机,两个人如同两只斗鸡大声争吵,在慌乱中,她误操作,没有挂断电话,公婆用的都是老年机,信号不好,不管他们多么大声说话,传到洪翔的手机这边声音就很小,贺洪翔有一个习惯,接老人电话时,总是打开免提。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导致的! 洪翔只是用一种很可怕的眼神看了蒋海燕一眼,然后匆匆走进屋,一会,拎个行李袋出来了,海燕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对他体贴地说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看医院能不能请假,要是能请假,我马上——” “不用了!”贺洪翔眼睛看着前面,仿佛蒋海燕是透明人,他冷酷的视线射穿她的身体,望着远方,对她简短冷漠地说道,“我把奔奔带回去。” 蒋海燕不愿意了,旋风似地紧跟在他后面,对他说道:“你带不好奔奔的,再说,你回去是去看你爸,你爸病危——” 贺洪翔好像没听见,没看见,将拦在他前面的蒋海燕猛地一推,然后直接拎着行李袋匆匆出门了。 蒋海燕只好停下脚步,用目光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背影在外面站了一会,然后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就再也看不到了。 记得有一次,蒋海燕坐电梯,没带手机,一个人进去的,想着天天坐的电梯能有什么事,可是按了自己要去的楼层,电梯门合上的同时,眼前却一黑,电梯出故障了!她意识到自己一个人被关在漆黑密闭的铁盒子里,在里面慌乱地大喊救命,用手敲打电梯门,没有任何人回应她,一种要窒息而亡的感觉紧紧攫住了她。 后来被救援出来,到了现在,那种感觉也忘不了。 现在看到自家老公伤心离去,偌大的一个家只有她一个人,她又有了那种独自被关在电梯里的感受,孤立无援,紧张害怕,仿佛随时会窒息。 她知道不是她的生命要窒息了,而是她和贺洪翔的夫妻感情要走向坟墓了,如果他爸,这次真的被她气死了,她和贺洪翔的婚姻肯定会给老人陪葬,如果离婚,她该怎么办? 蒋海燕心情很沉重,上了一夜的夜班,白天本来在家休息的,可因为突然东窗事发,她哪能休息得下。 她短时间内给贺洪翔去了无数次电话,都被掐断,她又给他发了几条微信,每条微信长得像短篇小说,充满诚挚的致歉,可是他一条也没有回复她。 蒋海燕担心洪翔没钱用——平时家里的钱都是蒋海燕管着,贺洪翔是一个妻管严,每个月赚的钱都归海燕管着,更何况大部分时候他都没收入呢。 蒋海燕每个月给贺洪翔一千块钱零花钱,洪翔这人,又抽烟又喝酒还爱买书,花钱大手大脚,零花钱往往第一天到手,第二天就花个精光。 蒋海燕估计如果她不给钱,贺洪翔估计买高铁票回去的钱都没有,她抱着一种弥补的心理,给老公的微信转了两千块钱,贺洪翔马上退给她了,她又往他的支付宝转了两千块钱,贺洪翔也马上退给她了,表示并不领她的钱。 转帐不像红包,需要对方点开才能收到,转账是人家转给你,你就收到了。所以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怒,贺洪翔将收到的钱全部还给了蒋海燕。 海燕愣了愣,想着贺洪翔没有钱怎么回济南,他哪里来的钱?他这样铁骨铮铮地不要她的钱,估计是被她气到极点,发誓要和她一刀两断了吧! 她开始惶惶不安起来,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内心仿佛有上千万只蚂蚁在咬,她知道自己闯大祸了!她得想办法弥补,不然的话,一旦公公就这样被她活活气死,她和洪翔的夫妻缘份也走到尽头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几个小时,可是对于蒋海燕来说,却漫长得像几个世纪。看到外边的天色变得暗了起来,暮色四合如同蒙了一层黑纱,她才意识到天晚了,她要上夜班了,哦不,幼儿园放学了! 如果是从前,还没到幼儿园放学,洪翔就去接奔奔了,可是现在——蒋海燕变得慌乱起来,拿出手机开始拨打老师的电话。洪翔说他要带奔奔回济南,也不知是真是假,奔奔爷爷病危,洪翔那么孝顺,多半已经带着奔奔坐车去了,可是当妈的一颗心总是不安,如果洪翔没有从幼儿园接走奔奔呢,那么,她就要去幼儿园接孩子。 现在大家都是一个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金贵,可不能出什么闪失。对于蒋海燕来说,她没有想法要二胎,有些人劝她:“一个孩子不安全,假如孩子出了事,你怎么活下去?”蒋海燕觉得这种理论真是荒唐!如果奔奔有什么闪失,难道她会因为她还有一个小的要照顾就能快乐地活下去,不,她一样会痛不欲生。 第六十九章 女人的焦虑 (六十九) 电话很快接通了,蒋海燕对老师恭敬有礼地问道:“楼老师,奔奔爸爸今天接走奔奔了吗?” 楼老师告诉她中午就接走了,说是家里有重要的事,要带奔奔去看爷爷,所以向她请假。 蒋海燕松了一口气,向老师道了谢,挂了电话,原来贺洪翔真的把奔奔带去见爷爷了。 她的内心空荡荡的,如同鸡蛋壳,儿子走了,好像所有的热闹和快乐也跟着走了。她看着上班的时间要到了,虽然整个人慌乱无助,也只能振作精神去上夜班,不过仍然没情没绪。 等到夜班工作结束,准备回家休息时,一个朋友请她去参加聚会,喝茶聊天。蒋海燕想到老公儿子都不在家,自己回到家也是形影相吊的一个人,冷冷清清很痛苦,便同意了。 原来是三十多岁女人的聚会,这些中年女人在一起不是谈老公就是炫娃。有一个朋友洋洋得意地说她儿子才4岁就已经认识1000个汉字了,今年考上了学而思的尖子班,幼儿园只去半天,下午要去培训班学习,至于培训班报的更是多如恒河沙数,什么钢琴、奥数、围棋、计算机编程、书法、绘画等等。 蒋海燕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触耳惊心,原本坐着的她立马如坐针毡坐不住了,整个人仿佛受烫一般站起来,找个借口就匆匆回家了。 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着不能任由事态发展,必须做点什么了。她不想失去洪翔,所以她必须去弥补,儿子在同龄小孩中不算出挑的,她也给奔奔报了不少班,什么跆拳道、书法、乐高积木等等。如果贺洪翔带着儿子回济南呆个六七天,或者一直不回来,奔奔就要更落后了,如果输在起跑线,上小学就跟不上班,跟不上班就考不了好初中,没有好初中读,就考不上好高中,考不上好高中,自然没有好大学读,不读一个好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不会有好前程,奔奔的一生就会如同推翻的多米诺骨牌,倒得一塌糊涂,过得很辛苦。 像蒋海燕这种人到中年分外焦虑的职场女性,现在在这个社会比比皆是。她代表了一个群体,出生于清贫的家庭,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手腕努力往上攀登,终于在大城市落脚,然后成了中产,她总是嫌自己得到的东西不够,一直在拼命地学习,努力提升自己,想得到更多,与此同时,她充满焦虑,害怕失去,害怕自己比不上别人,害怕自己的孩子比不上别人—— 蒋海燕想到这里,一只脚猛踩刹车,汽车“吱”的一声猛然停住,蒋海燕将车子调了一个头,往上海高铁站风驰电掣地开去。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打电话向医院领导请了假,又利用手机在网上订了连夜回济南的高铁票。 她要去向公婆道歉,她要去弥补过错,挽回贺洪翔,最最重要的是,她要把奔奔带回上海,不能耽误他的学习! 现在高铁的速度快,几个小时后,蒋海燕脚步匆匆一阵风似地出了济南的高铁站,她的汽车停在上海高铁站的收费停车场。 坐高铁的时间里,她给洪翔发短信,他仍然不回,打电话,他仍然不接。无奈之下,蒋海燕只好拿起手机再次试图拨老公的电话,仍旧不接,她只好给贺洪翔发了一条文字微信“我已经在济南高铁站了,老公,你爸在哪个医院住院,几楼几号?” 微信发出去几分钟,蒋海燕正在高铁站的广场上无奈徘徊的时候,手机“叮”的一声响起,那是微信消息进来的声音,蒋海燕激动地拿起手机打开,是贺洪翔发来的“济南二院,608”。 蒋海燕如获至宝,欣喜若狂,洪翔肯回复她,说明他原谅她了!他在给她弥补的机会,老公的心里还是有她的,就算他再生气,他不会真的不在乎她。 蒋海燕意见识到这一点,激动地回微信“好,我马上过来。”回过微信,她用打车软件打了一辆车,直奔济南二院。 半个小时后,她到了济南二院,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和鲜花店里贴心礼貌地买了一大篮子各色水果,又买了一大束鲜花,然后问到住院大楼的地址,坐电梯直奔608。 在阴暗的医院走廊里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走着时,远远的,就看到贺洪翔疲倦地坐在那里,奔奔大概太累了,在爸爸怀里睡着了。 “老公,老公!”蒋海燕大声喊着,一阵疾风似地小跑着走到608病房。等走进了病房,才发现婆婆坐在贺洪翔的内侧,刚才她没看到她,是因为洪翔壮实的身体挡住了婆婆瘦小的躯干。如同狼外婆的婆婆正阴霾地看着她,视线如同冷冷的刀子。 蒋海燕呆了一呆,看了看婆婆,难堪地叫了一声:“妈——”一颗心乱跳得如同兔子。老太太铁青着脸看了她一眼,没有答应。 她在生气!蒋海燕内心一哆嗦,不过能在上海医院混到中层的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婆婆不理她,她就会知难而退吗?不会! 蒋海燕知道此次来的目的,因此,快步走到病床前,看了看公公,恭恭敬敬地招呼道:“爸,听说您生病,我马上请假来看您了,您好些了吗?”她来过山东几次,知道山东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称呼“您”“您早,您走好,您吃了吗?”所以她也用上了尊称,礼多人不怪,用尊称总没错的。 老头子原本在闭目养神的,听到蒋海燕的声音也醒了,睁着眼睛看她一眼,认出是她,便侧过身子,朝里睡着,将一个僵硬冰冷的背影对着她。 公公也在生气。 蒋海燕只好难堪地笑笑,将水果和鲜花放下,又在一旁的椅子处坐下,拿起一个苹果勤快地削了起来,一边削她一边充满诚意地道歉说道:“爸,妈,这次事是我不对,请你们原谅我。” 贺洪翔呆了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蒋海燕,这样低声下气温柔异常的老婆他是多少年没看到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昨天傍晚到家,她今天上午就到济南了,这说明在他回济南几个小时后,她就马上也坐车到济南来了,蒋海燕这样做,这是很有诚意的。 然而,当洪翔原谅了海燕,想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时,他的爸妈却并没有原谅蒋海燕,他们仍然毛着脸不做声。 第七十章 儿媳妇的弥补 (七十) 蒋海燕急了,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公公,对他说道:“爸,苹果我削好了,您吃个苹果——” 老头子闭上眼睛,身体像山一样一动不动。 蒋海燕急了,看了看公婆,对他们说道:“爸,妈,我和洪翔因为意见不一致,吵了几句嘴,说的是气话,你们不要当真啊,你们不肯原谅我,那我给你们跪下总行吧?”说着就要跪下来。 贺洪翔看到了,立马将奔奔放进他妈的怀抱里,站起来拦住了老婆。 海燕看到握着她手的洪翔,不由心头温暖,眼眶一热,她难过地说道:“爸,妈,你们生我气,骂我打我都行,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我不是好儿媳妇,但是洪翔真的很孝顺,如果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洪翔肯定会很难过——” 两个老人互相看看,老头子将身子转过来,看了蒋海燕一眼。 贺洪翔怕蒋海燕仍旧担心他父亲病危的事情,便安慰她说道:“我爸已经转危为安了,这个病房是普通病房。” 海燕果然心头一松,公公没事了,她和洪翔的婚姻终于不再摇摇欲坠了。 公公看了海燕一眼,动了动嘴巴,但是可能还在生病没有力气,他便朝老伴使劲使眼色。 晁月英明白老头子的想法,看了蒋海燕一眼,对她说道:“海燕哪,你刚才说你和洪翔斗嘴说的是气话,那我现在问你,你当着你爸和我的面,明明白白说清楚,你到底回不回济南工作?” 只感觉“轰”的一声,蒋海燕傻了!她该怎么办?说假话,这是一个定时炸弹,说实话,刚刚康复过来的公公可能又会被活活气死! 婆婆凌厉无比的视线瞪着蒋海燕,神情都是咄咄逼人,公公也在病弱弱地看着蒋海燕,不时咳嗽几声,带着一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浓痰,仿佛随时会因为蒋海燕的答案气死似的。 蒋海燕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喉咙仿佛有火在烧,她的额头开始沁出黄豆大般的汗珠,她的手垂在身体两侧,握成拳头又松开,松开没多久又再次握成拳头,她的一颗心脏如同擂鼓似的怦怦狂跳着。 自己的心声,要不要说出来?也许说出来,让老人死了心,也就一了百了,从此没有烦恼,然而假若说出来,老人气死一个,她和洪翔也就没有然后了。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贺洪翔心疼老婆,又害怕蒋海燕真的将她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会再次气得他爹重病发作,因此,向前一步,看了看他爸妈,对他们说道:“爸,妈,我看海燕也累了,呃,我们最近想要二胎,她可能——不如让她先回家去休息吧。” 海燕呆了,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洪翔,这傻男人居然说她怀二胎了? 洪翔没有看着她,她只看到他英俊的面孔,以及他自始至终握着她的温暖的手。 在刹那间,蒋海燕明白过来。这个男人曾经深爱过她,既使现在她让他生气失望,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爱她了,但是他仍然在维护她,拼命地保护她。 蒋海燕眼圈红了,鼻子也酸酸的,心头掠过阵阵暖流。在公婆不容易察觉的角落,她的手也紧紧地反握住老公的手。 贺洪翔转移注意力的办法果然起了效果,如果说老了和儿子儿媳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块是两个老人的最大心愿,那么他们的第二大心愿就是儿子儿媳再生一个孩子,最好生个女孩,凑足一个“好”字。 蒋海燕发现公公的脸上有了笑容,婆婆也眼睛一亮,如同星星一般,开始持续地熠熠生辉,原本严厉无比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如同轻纱似的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贺洪翔把握住机会,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家门钥匙递给蒋海燕,这个时候奔奔也醒了过来,惊喜的发现妈妈在身边,立马叫了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了蒋海燕的怀抱里。 抱着儿子温暖的小身体,蒋海燕空了许久的怀抱终于被塞得满满的,而且有了浓浓的幸福感。 洪翔对她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把家的定位发你微信上了,你自己找回去。” 蒋海燕点点头,知道是老公给她解了围,她感激他的温暖体贴——婆家她回得少,在济南她一个人回去也不一定能找到位置,所以他将定位发她,海燕拉着儿子的手,对公婆说道:“那爸妈,我先回去了,我确实有些累,可能——”事实上,她月经刚走,压根没怀上二宝,不过老公这么说了,她肯定也只能这么说,不然的话,怎么对待老人的咄咄逼人,对于一个撒谎精来说,如果你撒了第一个谎,那么接下来,你就要编织更多的谎言来遮掩第一个谎言。 公婆点点头,蒋海燕带着奔奔出了医院,外面金色的阳光十分灿烂,如同蜂蜜,蒋海燕抬头看着天空,蓝天如洗,她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带着奔奔打车回公婆在济南的家。 坐在车上的时候,蒋海燕的疑惑又泛上心头,刚刚,公公住的是vip病房,病房装修得十分高大上,有壁纸、木地板,房间里电视冰箱等家电一应俱全,这样的病房只有公公一个病人,每天晚上所费不菲。 贺洪翔自己没有半分钱积蓄,她给他的钱也没有收,公婆为了给她买房花光了毕生的积蓄,贺洪翔哪里来的钱?这年头,来一趟医院简直可以让人因病返贫,更何况老头住的是vip病房。 蒋海燕的心里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她思量着,估摸着,越想越不明白。 找到公婆的家,拿了钥匙开门进去,蒋海燕给儿子洗了一个澡,又自己洗了一个澡,奔奔对她说道:“妈妈,我想回上海了,我想小朋友了——”海燕也想带儿子回上海,这是她来济南的主要任务,她抱着儿子,笑道:“那妈妈带你回上海。”奔奔愉快地点点头,然后喃喃睡去。 蒋海燕却睡不着,婆婆提出的质问如同一把悬在头上的剑让她寝食难安,贺洪翔哪里来的钱让他爸住贵宾病房?公公转危为安了,在医院住院,还要住多久?他们一家什么时候才能回上海?这个怀上二胎骗人的鬼话到时候拆穿了怎么办? 这些都是问题,让人头疼的问题,蒋海燕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摸了儿子的小脑袋,皱紧了眉头。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发暗,蒋海燕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贺洪翔回家来了。他手里拎着给医院送饭的小铁皮饭盒,蒋海燕看到他,立马来了精神,她走到他身边,感激地说道:“老公,谢谢给你今天给我解围。”说着伸出手,要贺洪翔给她一个抱抱。 洪翔板着脸,装作没看到,在他爸妈面前维护她,并不代表他就原谅她的种种所作所为了。 蒋海燕只好伸出手,对他体贴讨好地说道:“要给爸送饭,我马上做,保证半小时做好,我知道爸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把饭盒给我,我洗洗,一会盛好。” 洪翔松了手,蒋海燕接过饭盒,看到老公仍旧像一个木头人,石头似的沉默,想着儿子现在也睡着,公婆又不在家,蒋海燕索性不管不顾,将饭盒放到一边,伸出手,抱住了洪翔的腰,她的身体像扭麻花一样地赖在洪翔身上,对他像个小女孩似的撒娇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爱我!”不然你不会在你亲爹娘面前维护我呢。 洪翔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微妙的笑影,蒋海燕看到了,惊喜说道:“你笑了笑了!不要装啦。” 洪翔只好抱住了她,对她说道:“这次就原谅你,但是没有下一次!” 海燕猛点头,窝在他的怀抱里,洪翔十分高大,人又壮实,宽肩膀,厚胸膛,对于一米五几的蒋海燕来说,当年就是看上贺洪翔的颜值才嫁给他的。她喜欢高大健壮的男人,这样他抱着她时,他的下巴可以搁在她的头发上,说不出的浪漫甜蜜。 此时此刻,洪翔的下巴就搁在海燕瀑布般的青丝发上,海燕对他说道:“老公,爸也转危为安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上海啊,不回去的话,你妈又要问我回不回济南工作,我现在没想法,我招架不住啊。” 洪翔脸上的笑没了,呆了一呆,一会疲倦却坚定地说道;“回上海?我不回,我爸做了两个手术,要住院一个月。” 什么?!住院一个月?蒋海燕只觉轰雷炸顶,她震惊得睁大了眼,她退后一步,呆呆地看着贺洪翔。 第七十一章 住院一个月 (七十一) 看到海燕震惊的样子,贺洪翔叹口气,模仿着宋小宝的小品,对老婆说道:“海燕哪,你可长点心吧!” 蒋海燕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为什么要住一个月的院。”她的心慌乱无比,如同洪水来临之前的蚂蚁,一个念头又一个念头如同春运时的火车站人潮往她脑海里挤,公公住院一个月,她工作怎么办,奔奔上学怎么办,难道一家人都呆在济南侍候住院的公公? 不,坚决不行。 再说了,就算她愿意,医院领导也不会同意啊,大城市人才济济,不管任何一个单位,都不会空着位子等着你。 贺洪翔对蒋海燕说道:“我爸被你气得心脏血栓,我妈送医院及时,请专家连夜手术,才脱离了危险期,捡了一条命,心脏安了三个支架。”他竖起三根手指头,对蒋海燕没好气地说道:“三个支架是什么概念,医生说保守估计要住一个月院,可能更久。” 蒋海燕震惊得面色如纸般煞白,她张了张嘴,鼓起勇气问道:“老公,你是怎么打算的,你不是与影视公司签了影视合同吗,你不是要回上海拍电视剧吗?” 听到这里,贺洪翔又瞪了蒋海燕一眼,对她愤怒地说道:“我爸都病成这样了,我还想着拍电视剧,我就那么不孝吗?我肯定要侍候他出院啊。” 头顶如同响起一声惊雷,蒋海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贺洪翔要留在济南侍候他父亲一个月,那么,她和奔奔呢,难道也留在济南?贺洪翔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没工作惯了,不懂现在职场的艰难,她那个医院时时离不开她,如果她敢请三天假,领导就会因为她玩忽职守开除她!奔奔呢,过几年就要上小学了,想起她那个朋友的四岁儿子已经认识了一千字,而奔奔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蒋海燕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向前一步,张了张嘴,对贺洪翔说道:“老公——” 这个时候,贺洪翔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叫了一声:“妈——”海燕便识趣地闭了嘴,知道是婆婆打来的。 等到洪翔打完电话,他对她说道:“老婆,你快点做饭,我一会要带去医院,换我妈回来,我妈年纪大了,没法在医院守夜,得让她回来好好休息。” 蒋海燕只好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厨房。 她的心里如同乱麻一般,整个头如同灌满了铅,变得沉甸甸的,她想着老公刚才说的话,思量着这整件事情,寻找着解决的办法,公公手术要住一个月的院,老家济南只有两个老人,公婆只有洪翔一个儿子,所以老公必须在济南照顾他父亲出院吗。 海燕思量着能不能她花钱请一个看护照顾老人,这样,她,还有老公以及奔奔就全部解脱了。 不过她想着现在说这个不是时候,她刚来济南就闹着回上海,肯定不行,所以暂时先这样,在济南呆三天,她才能回去。 因此,蒋海燕打定主意,手脚麻利地做好饭菜,装进饭盒里。贺洪翔拎过饭盒,一阵风似的脚步匆匆去了医院。 在婆婆家里,海燕无所事事,便将家里的卫生全部打扫了一遍,等到儿子醒过来,她又教他认字,朋友的儿子才四岁都认识一千字了,结果奔奔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当时给儿子取名叫做“贺麟阁”,希望他从小有远大的志向,长大后创下丰功伟业,能够像古代的功臣一样在麒麟阁上刻上自己的名字,然而,如今教儿子写自己的名字时,海燕开始后悔取这个名字了。 花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奔奔终于学习写“贺”字和“阁”字了,可是那个“麟”字怎么学也学不会,他不是学,他是怕,拒绝看到这个字,一看到这个字就眼泪横流,仿佛世界末日。 其间,蒋海燕气得化身咆哮马,又是大手拍桌子,又是大声咆哮,面目狰狞如同恶魔,差点心梗发作,平时职场练就的好涵养全部丢到瓜哇国去了,奔奔吓得小脸煞白,双肩发抖,鼻涕眼泪双流,颤抖着手,可怜巴巴地哭着央求:“妈,妈妈,我要写吐了——”到最后,干脆连“贺”字也不会写了。 蒋海燕气得脑袋发晕,眼前发黑,几乎心脏病发作,活活气死!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别人家的孩子才4岁已经会写1000个字了,而她的儿子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写个字居然说要写吐!才4岁能写1000个字是什么概念,约等于大学毕业工作一两年就可以凭自己本事在上海买上房子! 她丢下教奔奔写字的纸和笔,内心是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绝望,身子往沙发上一仰,然后呆了几秒,眼圈一红,流下泪来。 耳边仍然是奔奔“哇哇”的大哭声,蒋海燕难过地想,儿子就这水平还想回济南,回济南不直接没希望了!不行,为了儿子的前途,她也必须呆在上海,都不知道公婆和老公是怎么想的,在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各种培训机构高精尖,遍地开花的地方,奔奔都蠢得像个二百五,要是回了济南,不直接痴呆没戏? 奔奔看到妈妈哭了,立马吓得不敢哭了,一会,他紧张地站起来,又白又胖的小手抱着妈妈,又软又暖的小身体挨着她,流着泪哄着海燕说道:“妈妈,别哭了,妈妈,我爱你!” 蒋海燕搂着儿子,再次哭了,她不知道是她自己有问题,还是这个社会有问题。 奔奔红着眼睛说:“妈妈,你不再爱我了么?” 蒋海燕哭笑不得,想跟儿子说,你写字的时候,我真的没法爱你! 奔奔伸出小手抹着蒋海燕的眼泪,对她说道:“妈妈,你别哭啊,妈妈,我不会,我真的不会啊,妈妈,你教我写啊,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啊,你不要松手哦,妈妈——”声音一声比一声充满害怕和央求。 蒋海燕一颗心便被人揪起来似的疼,难道她生下儿子就是让他这么小就流泪和害怕的么?她只好抹干净眼泪,对奔奔说道:“暂时不学了,回上海再学吧。” 奔奔如蒙大赦,立马欢呼一声,玩他的平板小游戏去了。 蒋海燕呆呆地看着儿子,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她就是靠读书改变的命运,所以特别重视教育,她也知道自己奋斗一生,充其量只是一个中产,不可能为儿子提供什么雄厚的背景,最多只能提供背影,所以儿子长大后想过得好,那么只能努力学习—— 蒋海燕思绪纷杂时,门锁一响,婆婆推门进来了。 蒋海燕立马站起来,亲切地叫了一声:“妈——”晁月英看她一眼,微微一笑,热情地说道:“海燕哪,来,妈带你看大复式房子去。那是我和你爸给你买的! ” 什么?!海燕呆在了原地。 第七十二章 婆婆的心机 (七十二) 晁月英仍旧站在门口,鞋柜就在附近,她没有走进来换鞋。蒋海燕便明白了,婆婆之前给洪翔打电话,说她累了不能在医院守夜,只是一个幌子,她的真实目的是回来带她去看新房子。 蒋海燕本能地不想去,她知道自己一旦看到那花光了公婆毕生积蓄的大复式房子,她会有罪恶感,她会被泰山压顶般的愧疚感压得抬不起头来,到时候婆婆提出让她回济南,她就不能不答应。 可是她真的不想留在济南,人的生命短暂,谁都只有一次生命,为什么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愿活着呢,她好不容易奋斗到上海,在大城市买了房安了家,扎稳了根,为什么要离开上海呢? 看到蒋海燕震惊的模样,晁月英干脆咳嗽一声,催促道:“海燕,快点哪,现在工人在那边装修,趁着天还没黑,你还能问一下工人的工程进展。”老太太说完这些,还挥了挥手。 蒋海燕无奈之下,只好拿了自己的手袋,换了外出衣服,带上奔奔,与婆婆一起去看复式房子。 半个小时后,她已经站在大房子里。房子很大,楼上楼下加起来有两百多平方,前面有个院子,整个小区的绿化物业也做得非常不错,装修已经进行到一半,工人在安放木地板的龙骨,准备贴木地板了。 蒋海燕征征地看着,她不是不感觉温暖,不是不感动的。这样的公婆其实不错了,当时他们结婚时,给他们买了济南的婚房,现在要他们回来和老人住一起,在济南安家,担心以前的婚房住不下,又拿出毕业的积蓄,买了这个大复式房子。 两个老人是真心爱洪翔这个唯一的儿子的,蒋海燕想起自己农村的父母,他们在她结婚时,都没有给她准备一针一线的嫁妆,她能遇上这样的公婆是她的福气,可是—— 她想起自己三十多年的奋斗,想起不会写自己名字害怕得哇哇大哭的儿子,想起自己在上海时那种自信和快乐,还有那满溢而出的优越感和成就感—— 晃月英站在大复式房子里,一扫在医院的疲倦和劳累,对海燕兴高采烈地说道:“海燕,你看,等到装修好,我和你爸住楼下,你们一家住楼上,我们不会影响你们一家三口的生活的,还有,家电沙发我都买了,全是大品牌,就等着你们回来住!” 听到婆婆这样的话,海燕一颗心直往下沉,她只觉得喉咙口仿佛塞了一把沙子,郁闷得说不出话来。 婆婆又在那里开心地说道:“我和爸妈省吃俭用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爸十年前买的一件衬衫现在还在穿!这次给你们买房,全拿出来了!我和你爸现在是穷光蛋了,看病都没钱,不过想着你们在我们身边,我们生病了,你们不会拿出钱来吗,不可能,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婆婆给蒋海燕扣了一顶“孝顺媳妇”的大帽子,蒋海燕只得老实戴着,微笑着说道:“妈,你放心,肯定会的。” 晁月英又得意洋洋地说道:“海燕哪,你看,这房子,楼上楼下,各五间房,大吧,比起你上海的房子是不是大多了。”老太太去过上海,知道他们家是蜗居,她一脸不屑又感叹地说道:“人一辈子不容易啊,如果一直蜗居,也太对不起自己了。”摆明了拿大复式房子在诱惑蒋海燕回济南。 蒋海燕表面上只好点头一迭声地说着“是”,内心却不为所动,波澜不惊,她心里想到,老太太,房子不在乎大小,在乎地段,宁要上海的一平方,也不要济南的大复式! 婆婆看到蒋海燕好像并没有多高兴,不由心中又生气,干脆话峰一转,凌厉的视线看向儿媳,咄咄逼人地问道:“你今天必须回答我,回济南工作。” 蒋海燕张了张嘴,她只觉得喉咙口被胶水粘住了,她说不出话来。 空气变得凝固,房间里仿佛随时会着火,婆婆的眼神越来越冷,如同隆冬时候的冰珠子,让她后背冷汗淋淋。 对于蒋海燕来说,此时此刻,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婆婆成了慈禧老太后,一分钟仿佛一万年那么漫长—— 这个时候,一个工人大声喊道:“不要过去,危险!” 海燕才猛地醒悟过来,一抬头,发现奔奔站在地下室的楼梯口,小身体摇摇晃晃,就像秋天树上的一片叶子,随时会掉下去。对于有地下室的楼房来说,一楼就等同于二楼,奔奔如同栽下去,想当于从二层的小洋楼摔下去! 海燕吓得心脏跳到嗓子眼,面色苍白如纸,婆婆也发现了危险,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吓得一片焦黄。 海燕不敢大声喊奔奔,怕吓到孩子,导致可怕的事故发生,只好轻手轻脚地极快靠近奔奔,然后闪电般地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儿子,等到奔奔的小身体到了她的怀里,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紧紧地抱着儿子,对婆婆说道:“妈,正在装修的房子是很危险的,我们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说完就转身抱着奔奔快速走了出去。 她想着她不能在济南呆下去了,明天一大早等洪翔回来,她就以上海工作为由,带奔奔回去。不然,迟早要出大事! 因为宝贝孙子差点出意外,晁月英也不好再说什么。婆媳俩带着奔奔回去了,到了家门口,婆婆却没有从出租车上下来,她微笑着对海燕说道:“你带奔奔回去吧,我去医院陪着你爸。”也不等海燕说什么,便叫司机开着车直奔医院。 蒋海燕便更加知道了婆婆的打算,她千方百计就想把来到济南的蒋海燕就这样留在济南,不回上海了,所以她用新房子诱惑她,用她花光了半生积蓄来压迫她,让她心生愧疚。 意识到这一点,蒋海燕吓出了一身冷汗,如同进了盘丝洞的唐僧,想着姜还是老的辣,济南太危险了,她必须马上回上海,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不然,迟早要栽在套路婆婆的手上。 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她觉得自己带着老公和儿子火速回上海,这个计划十分可行,因为,老贺家现在没钱,上到公婆下到老公,都没有钱,哈哈,公公的住院费全部都要她来掏,因为公婆为了买那个大复式房子花光了一生的积蓄,贺洪翔是一个无业游民,哦不,是一个自由职业者,经常需要她救济,公公现在住着vip病房,还要住一个月,蒋海燕愉快地想到,估计现在医院欠了一大笔欠款,就等着她拿钱出来交费呢,不然婆婆今天怎么会带她到大复式房子里,说一些“我和爸妈省吃俭用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爸十年前买的一件衬衫现在还在穿!这次给你们买房,全拿出来了,我和你爸现在是穷光蛋了,看病都没钱,不过想着你们在我们身边,我们生病了,你们不会拿出钱来吗,不可能,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之类的话呢。 想到这里,蒋海燕信心十足,内心十分得意,之前刚来济南,看到公公住着vip病房,还心想着哪来的钱呢,现在想明白了,应该就是欠着医院的钱,等着她来付款。 蒋海燕虽然也是一个铁公鸡,舍不得钱,但是这件事要分开来看,一来公婆买的房子她虽然不会来济南住,但也算投资,房产一直在升值呢,所以她现在拿钱出来给公公治病也是应该的,蒋海燕虽然有些功利,但心地不坏;二来,她可以拿钱换一家的团圆,她拿出钱来,以必须马上工作赚钱为理由,可以将老公和孩子带回上海,那么,她宁愿花钱买平静。 蒋海燕笑了起来,愉快地等着老公回来宣布这件事。 第七十三章 给钱不要 (七十三) 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贺洪翔脚步沉重地从医院回来了,神情十分的疲倦。家里亮着桔黄色的灯,海燕没有睡,奔奔在她的身边睡得十分香甜。 贺洪翔一脸的憔悴,进门来就不停地打呵欠,他懒懒地走到床头坐下,也懒得洗澡,直接倒在奔奔身边。 蒋海燕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她说道:“老公,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带奔奔回上海。” 贺洪翔闭着眼睛,如同一块石头,他没有说话。 蒋海燕只好后怕似的将今天婆婆带她去看新房子儿子差点出意外的事情说了,贺洪翔才睁开眼睛,沉默几秒,说道:“那你明天带着儿子回去吧。” 蒋海燕松了一口气,心中升起一阵感激,还好,老公也不是那么愚孝,但是等等,洪翔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好像不打算和她一起回去了?! 蒋海燕意外至极,她鼓起勇气,拭探着说道:“老公,我知道当导演是你的梦想,这些年来,你一直渴望着自己的导演才华被人认可,现在终于签了导演合同,你也回去吧,不然,错过机会多么可惜。” 贺洪翔重新闭上眼睛,对着天花板无奈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回去,我回去了,我爸怎么办?” 蒋海燕立马把握机会说道:“这样吧,老公,我花钱请一个看护照顾你爸吧,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医院请,花再多钱也无所谓,之前如果欠了医院的钱,也由我来付清,然后我们一家就回上海,你放心,我会定时给爸妈打电话,督促看护的照顾情况的。” 贺洪翔再次睁开眼睛,瞪向蒋海燕,崩紧了面孔,有些生气地说道:“看护哪有亲生儿子来得放心?!” 蒋海燕就无语了,她心想贺洪翔不肯回去怎么行,她是检验科的负责人,白班晚班轮流倒,根本腾不出时间来接送儿子上幼儿园。在此之前,奔奔上学的接送工作一直是贺洪翔在负责,他留在上海,她一个女人又要上班,又要接送孩子,她怎么应付? 蒋海燕知道直接把话说明白,贺洪翔不会理解,她心想着,得想个别的办法。女人在一个不能赚钱的男人面前谈钱,很伤那个男人的自尊,蒋海燕一直不想提钱的事,怕伤害贺洪翔的自尊,她想着他自己会明白,此时此刻,钱对于老贺家来说是多么重要,但是贺洪翔好像不明白。 无奈之下,蒋海燕只好诛心地说道:“你不回去接送孩子,我怎么赚钱,我不赚钱,你爸的手术费,住院费,怎么交,你爸妈买房把钱都花光了,你也没钱,这个家只能靠我了,你还不支持我?” 贺洪翔冷笑两声,闭上眼睛,慢腾腾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拿钱逼我回去,你放心,我们家不花你的钱。” 蒋海燕心里“咯噔”一声,一个巨大的问号从心底升起,是谁给了贺洪翔的勇气?他那悠闲的神态,好像国有四大银行的钱都在他的口袋里似的。 夫妻俩沉默一会,蒋海燕思来想去,最终认定贺洪翔是好面子,死鸭子嘴硬,其实他没钱。 因此,她从自己手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对洪翔微笑说道:“老公,爸现在住院,到处是用钱的地方,这张卡上有三十万块钱,这样吧,你随我回上海,我把这卡上的钱送给你爸妈,当然是给你,由你送给你爸妈,你也尽尽孝,让他请一个看护,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样你爸能得到专业的照护,奔奔也有你接送,我也能安心工作。”蒋海燕打算拿真金白银开道,她平时节俭得很,恨不得自己能不吃不喝,穿了十几年的衣服也舍不得扔,可是为了奔奔的安全,她决定浪掷金钱了。 贺洪翔看了一眼那张银行卡,对海燕木无表情地说道:“不用了,我有钱。” 蒋海燕征了一征,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对他狐疑地问道:“你这一辈子没挣几个钱,你哪来的钱?”她知道贺洪翔从不说谎,他几次三翻不要她的钱,那么他肯定是真的有钱,再说了,她突然想明白了,现在医院哪会让你欠钱太久,贺洪翔敢让他爸住vip产房,那么他肯定是有充足的底气的。 贺洪翔火了,猛地半坐了起来,铁青着脸怒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软饭男?”他将银行卡捡起来,用力扔到了蒋海燕的身上。 蒋海燕立马说道:“老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我看那大复式房子真的很大,你爸妈买那个房子,肯定身上没钱了,这医院住着,天天在烧钱,所以我才让你拿着这银行卡的,我是一片孝心哪。” 贺洪翔板起脸,大声道:“再说一遍,我有钱!”他心想,假如他像陈展鹏一样,有很多钱,也许只要说一句:“你给我回济南。”蒋海燕就会如同一只听话的绵羊,温驯地立马和他回济南安家,不会像现在这样,出了那么多妖娥子,钱不但是男人的胆,同样也是女人的胆,他们家,如果不是蒋海燕负责赚钱,也不会因为这女人的霸道自私僵到这份上! 蒋海燕仍然在坚持着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真的不要?” “说了不要就是不要!”贺洪翔翻过身去睡了。 蒋海燕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立马装作温柔如水,轻声地央求说道:“老公,我不能没有你,我带着儿子在上海没法过啊,你看我又要上白班,又要上晚班,没法接送孩子啊。” 贺洪翔讽刺地说道:“自己造的孽自己受吧!”意思是如果不是你撒谎说回济南安家,我爸至于气得进医院手术吗,他笑话她自作自受。 蒋海燕只好重新收好银行卡,自己也在另一侧气鼓鼓地睡了,心想着你不回拉倒,我肯定是要带着儿子回上海的! 第二天一大早,贺洪翔去了医院。 蒋海燕想着自己在离开济南之前,有必要去医院看一下公公,和老人说一下,因此,就带着奔奔去医院了。 到达病房,发现只有她公公一个人躺在那里,贺洪翔和她婆婆都不在。 老人大概是想喝水,一个人想坐起身子,却一直坐不起来,蒋海燕看到了,立马走过去,扶起老人,对她公公问道:“爸,你想要什么,你说。” 公公不好意思地笑笑,对海燕说道:“水,喝水。” 蒋海燕立马手脚麻利地给老人倒了水,侍候他喝下。 蒋海燕坐在一旁,问起洪翔和她婆婆,公公说好像是交住院费去了,他末了说道:“这医院啊,总是隔三差五地叫人交钱。” 蒋海燕担心老人没钱用,拿出之前给贺洪翔他没收的那张卡,对公公说道:“爸,这卡里有三十万块钱人,我和妈给我们买房把钱花光了,这卡你就收着,给您治病用。” 老人呆了一呆,但并没有收,他摇了摇手,微笑着说道:“好孩子,不要了,洪翔也跟我说了,如果你给钱叫我不要拿,他有钱。” 蒋海燕呆了一呆,想着这个贺洪翔居然提防到这一招了—— 她便只好收回卡,老人看着海燕,大概是因为她大方地拿钱出来给他治病让他感动了,他笑了笑,伸手进口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海燕面前,对她说道:“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你拿着吧。” 蒋海燕一征,接过一看,居然是两块清朝的钱币,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看那样子,好像不是假的。她讷讷地说道:“爸,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 公公却摇了摇手,笑着说道:“收下吧,早就该给你的,你给我们老贺家生下了儿子,现在又怀了二胎,你又那么孝顺,我很高兴,海燕哪,爸并没有生你的气。” 蒋海燕呆了一呆,看着公公。 老人叹息一声,对她说道:“老年人都想和儿女住在一块,又不想离开老家,所以我和你妈自私了一点,一心想让你回来,特别是你妈,不肯去上海,我何尝不知道,你不愿意回济南来,对不起啊,海燕。” 蒋海燕愣了愣,感动极了,她第一次坦诚自己的内心想法,哽咽着说道:“爸,我自己是从苦地方出来的人,我想让奔奔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所以我想——” 公公点了点头,对海燕说道:“等我身体好了,我劝劝你妈——”“谢谢爸。” “你要回上海了吧,你回去吧。” 蒋海燕点点头,起身离开了医院。蒋海燕给他发了一条“我带儿子回上海”的微信,就带着奔奔坐高铁回去了。 坐在快速前进的高铁上,她的内心充满了疑惑,那就是贺洪翔哪来的钱?公婆为了买房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也就是说,公公手术的钱,请专家的钱,住vip病房的钱,全部都是贺洪翔出的。 临走前,她想着老人要在医院住一个月,才想给老公钱,没想到他再次拒绝了,在医院住一个月,开销可不小,也就是说,洪翔身上至少准备了十几万。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借钱给他。在上海,大宅男贺洪翔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陈展鹏,一个是任卓远,用排除法,首先不可能是任卓远,任卓远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现在人到四十, 一家老小还在上海租住着一间不朝阳的小破房,他怎么可能有十几万借给贺洪翔,所以唯一借钱的可能人就是陈展鹏。 蒋海燕想到这里,不由咬了咬牙,一股怒火腾空而起。对于陈展鹏,有些生气,她看着身边的儿子,想着老公留在济南照顾他爸,那奔奔上学谁来接送,她在医院的检验科,白班晚班轮流倒,她根本腾不出时间天天来接送孩子? 想到回到上海,一个人带着孩子要过一个月,蒋海燕就变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咬牙想着,回去找陈展鹏去!如果真的是陈展鹏借钱给洪翔的,她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通!清官难断家务事呢,他陈展鹏瞎掺和她家的事做什么?如果陈展鹏不借那么多钱给老公,洪翔肯定听话地跟着她回上海来了,唉—— 第七十四章 农村的只靠出息儿养老 (七十四) 蒋海燕想到自己独自带娃的一个月就非常痛苦,在高铁上无处发泄,只好百无聊赖地上网。看到网络上有一个帖子,讲的是山村留守儿童的可怜生活。里面有很多留守儿童的照片,他们的父母长年在外打工,孩子都是扔在乡下给爷爷奶奶照顾的。 长时间看着这个帖子,蒋海燕有感而发,想着她的坚持是对的,人的起点是多么重要啊!这些留守儿童的起点能和她的儿子奔奔在上海的起点比吗,这些留守儿童以后长大了,奋斗一辈子,也仍然是农民工的命运,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贺洪翔他怎么就不明白了,人的成长环境是多么重要啊,如果环境不重要,那么鱼就可以在沙漠里生活,而猫也能在天上飞了。 她把其中一副留守儿童的照片复制粘贴,发到了自己的微信朋友圈上,她的标题是“人的起点比什么都重要!”那照片上的留守儿童太可怜了,就像卖火柴的小姑娘,大冬天还赤着脚,因为没有鞋,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脸上脏污至极,看不清五官,她大概只有六岁大,却一个人在家徒四壁的被煤烟熏得乌黑的房子里做着早饭,准备吃完早饭去上学,那早饭也就是几个灰黑色的土豆块。 她想着她的朋友圈,只要贺洪翔肯看,肯定能看到的,这样的对比,也许能让他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继而原谅她,无论如何,她是不想离婚的。 然而,她这条微信,贺洪翔根本没时间看,他在医院照顾他老爸呢。 她这条微信朋友圈,却被闷在家里带孩子的棉棉看到了,立马又惹起了她内心绵长如线的痛苦。 她恨不得将蒋海燕屏蔽掉,一天到晚的炫,拿自己的开心来让别人不开心。 对于棉棉来说,贫穷和愁苦就好像它们自己长了脚,时时刻刻跟着她。 自从上次她抢接了卓远大哥的电话,任卓远就生气了。 开始几天不理睬她,棉棉也不想搭理他,夫妻俩视彼此如空气。几天后,任卓远可能意识到了自己对不住老婆,开始主动想和棉棉和好了,可是她被伤害得太深了,任卓远几次三番地表示和好,她都仍旧不理不睬,日子就在两个人的冷战中慢慢过下去。 如果没有孩子,从恋爱的不现实中清醒过来的棉棉,知道爱一个人,你只会爱这一个人,可是嫁一个人,往往嫁的却是一个家庭,你自认为嫁到一个心仪的男人,往往他会主动赠送一个可怕的“大礼包”,特别是对于从农村来的有点出息的男人往往都是这样,这种整个家庭的大礼包往往成为他们爱情的悲剧,不但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而且把他们婚后的生活直接压入泥沼。 可是她有笑笑了! 一个女人有了孩子,就像鸟有了雏鸟,再也不能任性自由的飞翔了。 所以虽然从残酷的生活中认识到了自己当初稚嫩的错误,她也不想离婚的。 有了孩子的女人,除非是完全绝望,否则是不会离婚的。很多女人直接间接地对棉棉说过:“都有了孩子了,还想怎么样,男人只要不找小三,或者说找小三不被发现,这婚就不能离。” 所以,虽然阮棉棉对任卓远的愚孝绝望了,她不害怕贫困的生活,相爱的两个人可以在贫困的水坑里“相濡以沫”,可是很明显,任卓远现在和他妈去“相濡以沫”了,他好像忘记她了。 但是,她也不想离婚,如果离婚,对笑笑是多大的伤害啊,给女儿取名笑笑的原因历历在目,她就希望女儿能快乐一生,你听说过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比双亲家庭的幸福的吗? 因此,尽管生活煎熬如同地狱,棉棉还是一天一天地过下去了。 不想离婚,日子又像座座大山要把她压塌,她只好在没有压死之前,仍旧寻找着一线生机。 海燕的微信说得多对啊“人的起点比什么都重要!”每一个字就像敲在她心上的鼓点,那一个惊叹号像一记警钟长鸣在棉棉的耳朵里。 她想着任卓远但凡起点好一点,她和他的日子不会过成现在这样。如果她再不改变,笑笑在这样的起点上成长,长大后的日子也会如黄莲般苦。 所以看到海燕微信后的棉棉,心里更加难过,也更加急迫。 这一天晚饭时,棉棉在那里抱着孩子喂饭,任卓远和他妈在那里用方言在讨论着什么。 因为结婚这么多年,对于他们老家的方言,棉棉也能听懂几句,好像是她婆婆要过生日了,她其它几个女儿想来上海给她过寿。 听明白之后,棉棉再也控制不住地阴沉了脸,想着这日子眼看都要过不下去,买菜都没钱,他那些兄弟姐妹要他们分担养老的时候当作没看见——上次她在电话里向卓远大哥提出的分担养老的事,虽然话没讲完,是个正常人肯定能明白的,但是他们一直装聋作哑,没有再打电话来。老人在医院手术住院需要人照顾,乡下的儿女也没什么表示,全是她和卓远两个人轮流照顾过来的,现在想着过寿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就要来上海了,你妈吃药都没钱,还要钱过寿?!你们来真是给你妈过寿的吗?不会是来上海旅游的吧! 她婆婆大概是看到了棉棉突然垮下来的脸,识趣地没有再吭声了,但是之后吃饭的时间里,不停地唉声叹气。 现在手术成功,病情不再恶化,反倒得到控制,老太太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就十分想一家团圆,看看其它几个不在身边的儿女。 吃完饭之后,棉棉抱着孩子去小区外面散步,任卓远居然追了出来,和她并肩走着。家里有老人,又只有一间房,和她商量事,只能出来商量。 卓远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费力地说道:“老婆,我妈要过八十大寿,我哥和我姐他们想过来看看我妈。” 棉棉没有吭声。心里想着,都快八十了,为什么还这么贪生呢。前几天看到报纸,某地有个村子,老人到了七十就选择自杀,不给儿女拖累。她想着那村子的老人真有觉悟啊,她要是老了,如果只能拖累笑笑,她也干脆选择自杀。 想了一通后,又触电似的悚然惊觉,自己怎么变成这样,那么恶毒地盼着婆婆死,那可是老公的妈啊!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想到这里,棉棉的内心一阵自责和悲怆。 卓远看到棉棉仍旧不吭声,只好继续解释央求道:“这古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妈都八十了,又得了那种病,虽然手术成功,但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我们兄弟几个想让她高兴一下,给她过一下寿。” 棉棉突然抬头看着任卓远,她的眼里有嘲笑,她冷冷说道:“你打算怎么给你妈过寿,你那四个哥哥姐姐一来,家里地方小,怎么住得下。” 卓远有点讪讪地,小声地道:“没有想过住家里,去住酒店。”他现在借的钱还剩了一些在手上。 “哦,住宾馆?”棉棉脸上的讽刺更重,“那是不是还要带着你四个哥姐以及他们的孩子来趟上海一日游啊。” 卓远有点红涨了脸,讪讪地道:“他们几年难得来一次,我又在上海工作,他们要是想去玩一下,我也没法拒绝啊。” 棉棉突然尖锐地质问道:“那你哪里来的钱啊,家里买菜的钱都紧巴巴!” 卓远努力笑了笑,央求说道:“好老婆,只要你答应,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棉棉没有吭声,而是加快脚步,直接往前面走了,把卓远扔在了后面。她想着所谓的想办法,无非就是找同事朋友借,这些借来的钱都要还的,到时又是她的负担。 想到借钱的事情,又想起老公其它兄弟姐妹的表现,棉棉开始狐疑起来,婆婆动手术的十几万不像是任卓远的大哥二哥三姐四姐拿出来的,她心脏如同擂鼓似的跳,猛地转过头来,凌厉的视钱看着任卓远,对他问道:“任卓远,我问你,给你妈动手术的钱,你说是你的哥姐给你的,那钱,真是他们给你的吗?” 面对着老婆的质问,任卓远心底一哆嗦,不过他实在是不能坦白,因此,只好厚着脸皮说道:“是,是他们给的,现在农村人的日子也没你想象得那么难过。” 棉棉再次相信了他,心头一放松,转过身,抱着笑笑慢慢走了。 任卓远看着老婆孩子的背影,呆呆地站在那里,知道家里已经被他安了一个定时炸弹,他仿佛听到那炸弹倒计时的声音。 第七十五章 妻子的心机 (七十五) 刚开始棉棉不答应,可是抱着孩子在外面转了一圈,天色慢慢黑得有如墨汁,她抱着孩子往家里走的时候,却突然改变了想法,她决定让他的哥姐过来,他们过来了,看看任卓远在上海真实的蚁族生活,也许就同意共同养老了。 毕竟老人手术成功,身体恢复健康,这养老是一个长期的问题,如果老太太年复一年和他们住在一块,由他们一家供养她,那么,她这个小家庭迟早要玩完,因此,不如把握这个大家庭聚会的机会,将分担养老这件事当面锣对面鼓地提出来。 棉棉回到家,卓远正在那里皱着眉头发呆,棉棉突然就向微笑着温和说道:“让你哥姐过来吧,你说得没错,‘人生七十古来稀’。” 卓远原本歪躺在床上的,闻言立马站了起来,脸上都是感激和喜悦,在卫生间的婆婆也很快出来了,看向棉棉时,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很快的,他的哥姐就来了。 到上海那天,任卓远要上班,早上他反复叮嘱棉棉:“老婆,我哥哥姐姐对上海不熟,你去火车站接他们一下,宾馆的房间我已经订好了,家里住不下,你直接送他们去宾馆休息,等我下了班,我们一家去宾馆见我哥姐,然后去酒店吃饭,酒店我也订餐了。” 棉棉嘴上应了一声好,心里却在感叹,不知情的,听到这种安排,还以为他们家是白领中产呢。事实上他家是上海的穷光蛋,连大一点的房子都租不起的穷光蛋! 任卓远拿上公文包,把酒店的名片交给棉棉,自己就匆匆出去了。 等到接到他哥姐的时候,棉棉却并没有听卓远的话。 卓远的大姐来了,带着自己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他二姐没来,二姐的孩子却来了,由他大姐带着,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他大哥任中奇来了,带着他两个孩子,他二哥没来,两个孩子由他大哥带着,在出站口接到他们,远看去,就像一对夫妻带着八个孩子,整个一超生游击队。大哥大姐背着山一样高的几个行李包,在出站口惊惶地张望着,棉棉只好迎了上去。 她叫了两辆出租车,直接把他们带回了家里,想着事情到这份上,不说也得说了,与期做上海一日游,不如先来家里一日游吧。她是故意的,不让卓远的兄弟姐妹了解他们家的真实情况,他们是绝对不会分担养老的。 棉棉把哥姐带到自己家里,她的婆婆惊呆了,抱着笑笑站在那里,红涨着一张老脸,好像被人钉在了原地,接着内心又有几分恼怒,老太太最疼爱小儿子,任卓远一直是她的骄傲,这份骄傲哪怕在其它儿女面前也要维护的,可是现在,不知事理的儿媳妇却把小儿子过得丑陋的一面赤裸裸的呈现给其它儿女看,老太太面皮紫涨。 任卓远的大姐大哥也震惊极了,他们的眼睛瞪得像斗大,四处打量着这小小的阴暗的房子,他们无法相信自己重点大学毕业在上海工作的弟弟,他的家会是这样子! 棉棉从婆婆手里抱过笑笑,目光有如冰雪,冷冷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大姐大哥。 家里本来就小,平时一家人出出进进,都要互相侧着身子过,如今突然多了两个大人八个孩子,立马挤得如沙丁鱼罐头。 等到他们打量够了,棉棉觉得自己是主人,有必要招呼一下,便说道:“大哥,大姐,这就是我们在上海的家,你们也累了,休息一下吧,家里没有沙发,也没那么多椅子,你们就在床边坐坐吧。” 她想着任卓远的四个哥姐想着让他一个人独力养老,无非是想着他在上海有出息了,吃香的喝辣的,而他们还在乡下受苦,现在把他们带到家里,让他们看到刀一样的现实,相信这个分担养老的问题会迎刃而解,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任卓远的哥姐没有吭声,仍旧站在原地,那神情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棍,估计是太震惊了。老太太大概是不好意思,她知道儿媳妇这样做是故意的,只好在那里努力地笑着,烧红着脸说道:“中奇啊,桂花,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一会卓远下班回来,带你们去宾馆,晚上你们住宾馆。卓远这房子只是暂时住的,他有了钱会在上海买大房子的!” 棉棉最恨乡下人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她却不知道,对于任家来说,卓远是他们整个家庭的“信仰”,是他“一人得道”带动他们全家“鸡犬升天”的希望,所以他们怎么会让这信仰破灭呢。 任卓远的大哥大姐不停地点头,立马相信了老母亲的话,与此同时,那份要小弟弟独自承担养老的愧疚也消失不见,在上海混得再不好那也是在上海,比他们这些乡下受苦的人强多了! 棉棉冷冷道:“买房?妈,现在你吃药都没钱,怎么可能买得起房,上海的房子那是天价,估计要下辈子吧!” 任卓远的哥姐呆呆地看了一眼棉棉,更加震惊。 大哥咳嗽一声,讪笑道:“弟妹,你这是说笑了,这大城市的房就是给你们这些大学生准备的,我们这些农民工才永远买不起上海的房子呢。” 棉棉趁势直接切入正题,连珠炮似地说道:“大哥,大姐,如果我和卓远有能力,有钱,让我们独自给老人养老我们也愿意,可是事实上,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的日子过得很不好,所以,妈这个养老的事,是不是大家分担一下?” 任卓远的大哥大姐没有吭声,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拿起电话在打。棉棉知道她肯定是找任卓远告状去了,她也无所谓,该看到的他们已经看到了,该说的她也都已经说了。 卓远大姐讪讪地说道:“弟妹,我们不是不想分担啊,妈这次生病手术,都是你们花的钱,我们也不好意思——” 听到这里,棉棉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空白一片,整个人僵硬得好像中风偏瘫,接下来,她只看到大姐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对于棉棉来说,漫长得像两个世纪,思绪重新回到她的脑海,她瞪着大眼,看着任卓远的大哥大姐,对他们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大哥,大姐,你们刚才说,妈这次生病手术的钱,都是我们花的钱,是吗?” 大哥大姐不知道弟媳妇为什么这样的表情,互相惶惑地看看,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 棉棉却有些神经质起来,她凌厉地视线如同刀子般,咄咄逼人地看着卓远的大哥大姐,对他们再次问道:“妈这次手术,你们没拿钱?”她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心想着任卓远啊任卓远,可真有你的! 大哥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小声地说道:“弟妹,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我们家只有卓远一个大学生,我们都过得不好,对于妈的病,我们是有心无力,以后等大哥有能力了,一定补偿你们。” 再次拿实了证据,阮棉棉气得闭上眼睛,浑身颤抖,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想着任卓远骗自己骗得好苦!她一直以为老人手术的钱是他哥姐出的,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任卓远哪里来的钱?他为什么要一直骗她? 棉棉觉得自己站立不住,便在床沿上坐下来,可是床沿也仿佛成了波浪,她仿佛坐在船上。 任卓远的大哥大姐互相看看,轻声地向他们的母亲问着什么,阮棉棉懒得搭理他们,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脑袋沉沉的,眼前一片黑暗,她的生活没有明天,没有希望! 任卓远火速回来了,到了家,看棉棉的眼神简直能杀死人。棉棉也无所谓,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第七十六章 夫妻决裂 (七十六) 任卓远说着抱歉的话,把他的大哥大姐带到酒店去了,他妈也跟着去了,家里只剩下棉棉和笑笑两个人。自始至终,棉棉一直如一个木头人一样,不闻不问,她仿佛在那瞬间聋了,失聪了,哑巴了,变得透明了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任卓远给棉棉打了一个电话,叫她打个出租车过来一起吃饭,棉棉本想说她不想吃,但后来想着得趁热打铁,他的大哥大姐还没表态呢。这样一想着,便答应下来,抱着笑笑坐出租车去了。她得先把养老的问题解决掉,再来处理任卓远手术费来源的事情。 棉棉抱着孩子到酒店的时候,大家都在等着她,桌子上摆了满满一大桌菜,没有动筷子。农村人是很重礼节的,可是被生活压迫久了的棉棉没有感动,只是看到那满满一大桌菜,心里飞快地换算着,在这个物价疯涨如同沸水里的温度计的年代,在酒店这样一大桌子菜,是不是要三五千块钱才能拿下来。 她抱着笑笑在那里换算的时候,卓远的大哥立马站起来招呼她坐,她只好在卓远的旁边坐下来。 卓远笑了笑,举起酒杯,强颜欢笑地说道:“今天是妈的生日,来,咱们敬妈一杯吧。”大家碰杯,然后开吃,卓远首先拿起筷子,给她妈夹了一筷子菜,他的大哥大姐开始吃起来。 棉棉没有动,看着他大哥大姐以及那八个孩子像饿久了的小动物一样在那里狼吞虎咽,她真怀疑他们今天在她上海的出租屋家里看到的情景是不是忘得一干二净? 她等着大家吃得差不多,就像注定要输牌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似的,突然说道:“大哥,大姐,我今天在家里提出来的事情,你们也表个态吧。” 立马,空气好像凝固了,大家互相看了看,开始食难下咽。 棉棉怕他们忘记似的,继续说道:“大哥,大姐,我们在上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相信你们也看到了,卓远工资低,我带着孩子没工作,之前妈动手术花费了十多万,都是我们掏的钱——” 任卓远听到这里,肩膀一震,知道东窗事发! 棉棉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继续温和地说道:“妈来上海养老,和我们住一起没问题,但是养老是所有儿女的责任,你们也是她的儿女,是不是妈和我们住一起,你们出点钱啊?” 她的声音不大,和风细雨的,可是听在任卓远以及他大哥大姐的耳朵里,却如同一勺勺滚烫的热油。 任卓远的大哥咳嗽了一下,一张脸火辣辣的,费力地说话了:“弟妹,你们的难处我们也看到了,可是我们的难处你没看到啊。你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在我们乡下,这闺女是不负责养老的。” 他看了一眼任卓远,明白弟弟没有不高兴,才继续叹息着说道:“闺女嫁到别人家,要养别人家的爹妈,自己爹妈是顾不上的,我呢,在乡下当老师,乡下代课老师的待遇你应该听说过吧,一个月一千两百块,你大嫂没工作,连自己家都养不活,娃的补习费常年欠着。至于你二哥,那更不用提,他比我还不如,连娃上幼儿园都供不起。” 卓远大哥说到这里,用他粗糙如砂纸的大手搓了搓手,愁苦地继续说道:“卓远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在你的眼里,可能你们生活挺辛苦的,可在我们眼里,他至少在上海有份好工作,一个月大几千呢。再说了,卓远能有几天,是我们几个哥姐合力供出来的,卓远从小学习成绩好,咱爹妈就特别疼爱他,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尽着他,后来为了供他上大学,俺们其它几个哥姐都辍学了,去外面打工供他上学。弟妹,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说这给妈看病养老的事,是不是该卓远负担一下啊,你这几年和卓远过日子苦点,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再说了,我们也在分担养老,爸不和我们住在一块吗?” 任中奇的话说得很慢很长,充满了回忆和辛苦,农村人牺牲全家供养一个凤凰男的往事,说起来都带着血痕的。卓远的脸色先是变成白色,然后变成灰色,他的头也越埋越低。他只恨自己无能。 而棉棉呢,起先是抱着希望听卓远的大哥说话,听到后来越来越绝望。 给爸养老是分担养老?一股怒火如同点燃的炮仗,农村人的狡猾简直让人防不胜防,真当她半年没回乡下,任卓远他爸的身体好得很,还能种菜养猪,把种好的菜拿到集上去卖。 对于某些乡下人来说,就是老人但凡还有点劳力,哪怕是半个剩劳力,也会让他们呆在身边,美其名月曰养老,一旦失去劳动力,比如她婆婆,就被当垃圾似的送到他们这里来,以后她公公没了劳动力,没啥价值了,如果他们还没离婚,她公公也会送过来! 棉棉气得胸口直疼。 等到卓远大哥说完,他大姐也不满地说道:“弟妹啊,你是不知我们姐两个是怎么过来的,乡下人重男轻女,从小就念叨闺女是别人家的人,我爸妈从来就没有疼过我们!结婚的时候,彩礼要得多,嫁妆给的少,简直是卖出去的,后来,也一直是啃女儿贴儿子,你说咱爸妈这样对俺,俺丢着婆家爸妈不管,回来养自己爸妈,在乡下要被老公打死的呢。” 任卓远的脸色到这个时候简直像死人般惨白了。 她婆婆这时候也有些痛苦地说道:“棉棉啊,两个闺女,我从小就把她们当根草一样养大的,几个儿子我当宝一样,特别是卓远,那是手心上的宝啊。” 棉棉心里越来越绝望,感觉是一个人在对付着整个军队。 笑笑在拉扯着她胸前的衣服,好像在拉扯着她的心,她做最后一博,努力笑了笑,说道:“妈,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儿女,这法律上说了,这儿女都有义务养老,这养老不是一个出息儿子的事情,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棉棉正想说下去,却听到卓远暴吼一声“好啦,你有完没完?!” 他的声音很大,好像平地一声雷,把棉棉震得全身一哆嗦。她看着任卓远,只觉得望着的不是自己老公,而是一个杀人凶手,她的心里莫名地多了惶恐和愤怒。 任卓远一张脸黑如包公,瞪眼看着她,对她大声道:“你不要说了,再要多嘴,你就给我滚!” 这一句话,棉棉以为自己听错了,相爱结婚那么多年,任卓远对她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曾几何时,他用这种恶狠狠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想着任卓远你是不是疯了?你瞒着我借钱给你妈动手术的事情我都没找你算帐,你有脸对我凶? 任卓远对棉棉说完,又转而看了看他紧张无比的哥姐,缓了缓语气说道:“大哥,大姐,你不要听她胡扯,家里的事我说了算,妈就在上海住下了,看病养老的事我负责到底!” 听到这里,棉棉只觉得“砰”的一声,最后一线希望也如同气球似的爆炸了,绝望的情绪有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烟波茫茫的大海,很快就要被海水吞没了。 她抱着孩子,猛地站了起来,内心绝望至极,她浑身颤抖着,尖声道:“任卓远,你是不是不想过了?”声音也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树叶。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那一个瞬间,时光好像静止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膨胀,擂鼓似的大声跳动,好像频死的人,在听着最后的判决。 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痛哭失声。 任卓远原本有些迟疑的,听到他母亲的哭声痛下决心,冷冷道:“今天是我妈生日,你就不能让她高兴点?” 棉棉用更尖锐的声音怒道:“你就只顾着你妈高兴,我和女儿呢,我今天就听你一句话,要你妈,我和女儿走,要我和女儿,你就必须让你几个哥姐按月出钱!” 任卓远突然发作了,猛地跳了起来,浑身打摆子似的颤抖着,手指着外面,对棉棉大吼道:“滚!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酒店的服务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纷纷跑进了包厢。 棉棉只觉得自己像马戏团一只最下贱的猴子,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任卓远,没错,那个频繁地往外面挥着手叫她滚的男人就是他,她绝望极了,抱着孩子猛地转身,离弦之箭一般出了酒店。 第七十七章 居然是高利贷 (七十七) 背后传来任卓远他大哥的劝说声:“怎么吵起来了,快去劝劝弟妹。” 任卓远没有追上来。 棉棉抱着孩子无路可走,成了失路人。 她出酒店门时,在那玻璃旋转门时,乡下妹进城似的,几次都没转出来,面对着酒店服务人员惊讶的眼神,她难受极了。 走出酒店,外面的夜色黑如墨汁,路灯光就像那几抹炫丽的色彩,却在墨汁的浸染下怎么也铺展不开,她的眼睛红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似地落了下来。 她使劲地抹眼泪,怕眼泪吓到怀中的女儿,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却越抹越多。 她哭,不是任卓远今天对她说的话,而是她认清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她的爱情死了,她年轻时和父母断绝关系,不顾一切爱上,在他一无所有时嫁给他,和他过了这么多年贫苦的生活的男人,她付出了青春,失去了亲情,在贫苦的泥沼里挣扎了这么多年,最后得到的是他的一个“滚”字。 原来,有些男人是看不到你的付出的,原来,在他的心里,她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的面前,她匆匆抹了一把泪,坐了上去。 出租车师傅在问她:“去哪?” 刚开始棉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见,师傅只好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棉棉才恍然惊觉,去哪?她还能去哪?任卓远已经不爱她了,他但凡还有一丝一毫爱她,今天也不会把她完全抛弃,站在她的对立面,让她孤立无援。那这世界上还有谁爱她? 往事像镜像一样在她脑海里倒转,她的爸妈,才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啊!她当年居然傻得不顾父母的反对,抛弃父母嫁给了任卓远,如今又被任卓远喊滚,这真是活生生地现世报啊。 当司机师傅第三次问她去哪的时候,棉棉抹了一把泪,沙声说出了:“荣景湾花园”。 司机师傅在后视镜里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棉棉想着,可能他误会她了,以后她是来抓小三的大婆吧。其实有实力养小三的男人,肯定经济条件不错,虽然是另一种痛苦,可好过这种一无所有被生活慢慢凌迟的痛吧。 在她父母家的小区里,棉棉抱着孩子站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她父母的家还亮着灯,就像一个小太阳,驱逐着夜色的黑暗和寒冷。 可是她却没有勇气上去。 当年,她执意要嫁给任卓远,她的爸妈拼命反对,甚到把她关在房里一个月不让她出来,每天给她做着各色可口的饭菜,轮流劝说,苦口婆心地告诉她,门当户对的重要,告诉她,他们只有她一个宝贝女儿,不希望她嫁过去受苦,告诉她,农村的孩子越出息活得压力越大,他不是为他一个人活的,他是为整个家庭活的,他活着就是还债,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人情债。告诉她,现在大学生不值钱了,农村来的大学生想翻身,过上好日子,没有早些年那么容易了,这年头,不是你有一张大学文凭,加上肯吃苦就能成功的,农村孩子往往生长环境的缘故,不擅长搞人际关系,情商极低,性格内向,成功的可能性比城里的大学生要低。 可是这些,明明是真知灼见,当时被爱情冲疯头脑的她,却怎么也听不进去,觉得父母太功利太现实。 她趁父母不备偷了户口本溜了出去,和任卓远租了一个房子同居在一起,她父母知道后,伤心愤怒绝望地扬言,她再不回来,他们就和她断绝父女母女关系。 她不但没有回来,反而和任卓远领了结婚证。她父母伤心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她,而她,也因为愧疚,没有再回过父母家。 如今,女儿都生出来了,六年过去了,她都老了,才知道自己的错,才认清谁才是对自己好的人,才回到父母家的附近,她看着那发出灯光的窗光,眼泪就像倾盆大雨疯狂地流着,她在心里呼喊道:爸, 妈,我错了,我错了! 那一个晚上,棉棉不知道站到什么时候,笑笑在她的怀中睡了一次,又醒了过来,拉着她的衣襟,小声地说道:“妈妈,家?回家。” 棉棉才清醒过来,怀里还有稚嫩的女儿,在夜色里站了这么久,她可能会生病。这样一想着,便立马抹了泪,匆匆往外走。 最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家,那个四十五平不到的出租屋里。她不想回这个家,怕任卓远他们回来,可是父母的家不能回,她没钱住酒店,最后只有回来。 庆幸,任卓远他们没有回来。 棉棉反锁上房门,把女儿哄着睡下,心里想着他们怎么会回来呢,任卓远拿着向同事朋友借来的钱,请他的大哥大姐在酒店大吃大喝,在宾馆开房住,明天还要进行上海一日游呢。 棉棉躺在女儿旁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房间这么大,居然空荡荡的,像寺院里那么安静。她想着她该怎么办?不知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有人敲门,有人说话,甚至有男人的哭声,再后来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环顾了四周,家里仍旧空空荡荡,安安静静,任卓远他们没有回来。 棉棉心里空落落的,她思着想着,此时此刻,估计任卓远打肿脸充胖子带着他大哥大姐以及那八个孩子在上海的迪斯尼游玩吧。 这样一想着,心中不由更加郁结,整个胸腔仿佛要炸裂开来。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狠狠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扔进锅里的螃蟹,再怎么扑腾挣扎,终究是死路一条。以前的日子虽然过得穷一点,可好歹任卓远爱她,和她一条心,俗话说“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可是现在—— 昨天晚上在酒店任卓远对着她嘶吼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在脑海里,如同烙印一般,会永远刻在她的心中。棉棉的眼泪如同小河一般,从她紧闭着的双眼里缓缓流出来。 这个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棉棉没有心情接电话。因此,仍旧躺在那里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可是手机铃声一直持续地响着,电话不停地拨进来,仿佛她不接电话,对方就会一直打下去的。 棉棉无奈之下,只好猛地一睁眼,半坐了起来,拿起电话,是一个上海的陌生电话,棉棉愣了愣,只好接起来,对方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他对她很凶狠地问道:“喂,你是任卓远的老婆吗?” 对方的语气简直就是黑社会!阮棉棉一个激灵,原本还有些睡意的她,立马清醒过来,她紧紧地握着手机,警惕地回道:“是,我是,你是谁,你找我老公是什么事?” 对方鼻子里重重地冷哼一声,嚣张又蛮横地说道:“我是要债公司的!你老公欠了我们十五万!加上利息,总共二十万!他一直拖欠不还,我问你,他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只觉得晴天霹雳,阮棉棉震惊得坐在那里,身子凉了半截,手上的手机落在床上,胸腔里仿佛布满冰水,听筒处传来要债黑社会的声音:“从来没有人敢借钱不还!我们已经给他的亲朋同事都打电话了,你们再不还,我们就去他公司闹事!” 阮棉棉呆在那里,征征地看着手机,完了完了,要债公司都打电话给任卓远的同事了! 她仿佛看着的不是自己的手机,而是一个拿着砍刀,全身纹着刺青,赤裸着上半身的黑社会大哥。 任卓远借了高利贷!十五万,利滚利,变成二十万?!他这是疯了吗,居然敢向高利贷公司借钱,他借这些钱做什么,他借的钱都去哪了? 棉棉面色苍白,她张惶地四顾着,嘴唇如同含了滚烫的热油不停地颤抖着。手机这个时候又如同一只可憎的老鼠拼命响起来,她定了定神,重新接通电话,对方恶狠狠地说道:“你叫他马上还钱!否则的话,哼哼哼,哼哼哼,不还钱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棉棉心慌了,立马说道:“还,我还,我去问问他。” 她不等对方回答,挂了电话,又立马找到任卓远的电话,等着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她心急如麻,几分钟过后,任卓远终于接通了电话,她对他几乎是吼道:“任卓远,你给我马上回来!” 任卓远对她说道:“我现在陪着我大哥大姐还有孩子们逛上海迪斯尼,我没法回来。” 棉棉几乎气疯了,脑袋里一片空白,眼睛里喷着火,简直是嘶吼着说道:“高利贷公司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欠了他们的钱!” 任卓远呆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要债公司会这么狠毒,一点通融的时间也不给他,立马给他老婆打电话了。 他的手脚吓得冰凉,如果要债公司给他老婆打电话了,那么—— 他哆嗦着手拿出手机,给上班的同事打了一个电话,喉咙口一阵烧灼的痛感,他用沙哑的嗓子对他问道:“今天,公司,没有,发生,什么事吧?”此时此刻,任卓远只觉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双脚绵软无力,喉咙仿佛得了剧烈的喉疾。 同事小声说道:“卓远,你怎么回事,整个公司都收到陌生短信,说你在某某平台欠了十五万不还,这网上高利贷你也敢借?你是不是疯了?” 任卓远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第七十八章 绝望回娘家 (七十八) 眼前是如同潮水一般的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的大人和小孩,上海迪斯尼的摩天轮,在他的眼前疯狂地开始加速转动着,旋转木马好像也在突然间被人施了魔术,开始不要命地飞奔旋转起来。 “卓远,卓远,你没事吧。”在任卓远身体摇摇晃晃,几欲摔倒的时候,他的大哥任中奇扶住了他。 任卓远知道他现在必须马上回去,不然的话,他和棉棉的婚姻就要彻底完蛋了! 他已经失去一切,他不能再失去自己最爱的女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站稳了,对他大哥大姐有气无力地说道:“大哥,大姐,你们先带着孩子玩,我有点事先回家去。” 他大姐对天翻了一个白眼,不满地说道:“又是弟媳对你不满了?唉呀,卓远,我告诉你,这俗话说‘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我看她就是欠削!” 任卓远的嘴角浮起一个苦笑,脚步沉重地回家去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了自己的家,房门没有关,他轻轻一推就开了,棉棉坐在床沿,面色苍白如雪,对着天花板在发呆,她像一个木偶人一般,仿佛失去了灵魂和生命。 “棉棉——”任卓远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来,颤抖着嗓子叫着爱妻的名字。 阮棉棉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大眼空洞无神,如同洋娃娃的假珠子,眉眼间都是难以置信和若有所思的神情。 任卓远低着头站在她的面前,两只手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垂在身侧,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对阮棉棉低声说道:“老婆,对不起!” 阮棉棉仍旧像一个失聪的人,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身子一动不动,她仿佛是一个看透红尘的道姑,已经入定了。 任卓远对她沙哑地说道:“你不要生我气,这钱,我会想办法还的。” “你怎么还?!”棉棉突然抬起头来,暴喝一声,眼睛瞪得茶杯大,愤怒地看着任卓远,她站在他的面前,神情凌厉地看着任卓远,那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样子,如同一个早衰的热带女人。 任卓远惊得退后一步,轻轻地说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还的。” 棉棉仿佛没有听见,苍凉地苦笑一声,抬起头来。她打量着她的家,小小的,不足二十平的房子,就像火柴盒,这样的火柴盒,里面堆满杂物,终年不见阳光,晚上一家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睡着,连身体也不能舒展开。他们永远看不到买房的希望,甚至连租房也租不起了,因为房租越来越高了,孩子一天一天长大,马上需要读幼儿园,读小学,没有自己的房子,就读不了好的小学,好的初中—— 前途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希望。 在这样的生活中,她仍然苦苦坚持着,可是他妈来了,他大哥大姐来了,他妈得了癌症,要手术,要药物治疗,到处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她也仍然苦苦支撑着,她去找工作,想贴补家用,想让这个小家在艰难中支撑着走下去,可是婆婆照顾不了笑笑,孩子吃自己拉出来的屎得痢疾出院了,她只能放弃工作回归家庭,然后婆婆又手术住院,她和任卓远在医院照顾一个多月,婆婆出院,家里的钱更加少了,他大哥大姐提出来上海来给老人过寿,住酒店去旅游,她在饭席上提出几兄弟分担养老的事情,却被心爱的老公吼着叫她滚,如今高利贷公司打电话来催债,任卓远借了十五万,如今利滚利变成二十万,家里吃饭都成了问题,哪来的钱还高利贷,高利贷不还,这欠的钱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卖身都还不起! 这个她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不但无能,而且无脑! 她咬着牙,哆嗦着对任卓远质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借高利贷,你的钱去哪了?” 任卓远面色苍白如死人,重重地低下了头。 在电光石火那一刹那,棉棉猛地明白过来,他借高利贷是给他母亲癌症做手术!她记得有一天晚上,他跑出去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回来,他就说他要带老人去医院做手术,她当时还好奇他哪里来的钱,后来问起他,他却说是他乡下的大哥大姐给的。 他大哥大姐刚到上海时,也向她坦白承认过,并没有拿钱出来给老娘做手术。 她一直奇怪任卓远给他妈动手术的钱是哪里来的,现在她总算明白过来了,为了尽孝,他不惜铤而走险去借高利贷! 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她真是天真,幼稚,被他欺哄得团团转!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有钱,还没有真心,那么,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嘴里仿佛含里滚烫的热油,她用游丝一般的声音轻轻地问道:“我问你,那钱,是不是你借了给你妈动手术的?” 任卓远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呜呜地哭着,对棉棉说道:“老婆,我当时真的没办法了,我妈来上海一个多月,身体越来越差,我却没有钱给她动手术,我大哥打电话来骂我不孝,我妈吃了一辈子的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我没钱治病活活疼死,所以我去找高利贷借了钱——” 棉棉扬起了手,然后“啪”的一声,她一巴掌拍在任卓远的脸上,任卓远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棉棉。 阮棉棉浑身哆嗦着,像一个疯女人一样,对任卓远喊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不顾一切嫁给你!” 因为她尖厉的吼叫,原本酣睡的女儿被惊醒了,笑笑半坐了起来,惊恐地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然后嘴巴一张,“哇”地哭出声来。 阮棉棉的眼泪如同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她恨声骂道:“任卓远,你是一个神经病!我说了多少遍,你妈让我们一家人养着不行,会出问题的,可是你听进去了吗,你就顾着要维护你的面子,不想让你乡下的亲戚笑话你,我和女儿跟着你日子过得这么苦,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没有,你不听我的劝,还瞒着我去借钱给你妈动手术,你不是人,你是王八蛋,大骗子!” 她一边骂一边哭,骂到最后,骂不动了,她就开始扬起手,对着任卓远劈头盖脸地打,任卓远任她打着,一直在默默地掉眼泪。 笑笑看到爸妈打架的情景,越来越害怕,她大哭着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棉棉的面前,抱着她的大腿,哭着央求道:“妈妈,你别打爸爸了,我害怕。” 这个时候,任卓远接到一个电话,阮棉棉只听到“高利贷把电话都打到公司了,现在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你借高利贷,老板很生气,要你马上辞职走人。” 任卓远连嘴唇都失去所有血色,他绝望地看了棉棉一眼,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现在连工作都失去了! 家里只剩下棉棉和女儿,笑笑仍旧大哭着紧紧抱着她的大腿,棉棉猛地抱住女儿,大哭起来。 她痛苦地想着她是该做一下打算了。 这个家,无论如何,她是住不下去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对于棉棉来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哭累了,眼泪哭干了,变成了抽泣,女儿笑笑也在她的怀里哭着哭着睡过去了。 这个时候,外面却响起敲门声。 阮棉棉悚然惊觉,任卓远还有他大哥大姐他们回来了?她该如何面对,她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了。可是这门又不能不去开,她想着开了门,她抱着孩子走好了。 走过去开了门,让她吃惊地是,站在门口的居然是她的父母! 棉棉惊呆了,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爸”“妈”。老人原本红着眼睛站在门口的,听到棉棉的叫声,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 简伊娜从她父母的身后走了出来,她对棉棉说道:“对不起,叔叔阿姨来我们医院看过病,知道我是你同学,今天一大早就来求我,让我带他们来见你,对不起啊。” 棉棉在那里抹泪,想着伊娜真傻,说什么对不起啊,她应该感谢她啊。如果不是她,她都不知道如何迈过这道坎,和父母重新相认。 幸好有了伊娜,这层厚墙一般的障碍很快就打破了。 棉棉让自己爸妈进来坐,她的父母走进来,看到她的居住条件,眼泪流得更厉害,妈妈在拿手帕捂着鼻子哭,爸爸哭得背过身去。棉棉心里慌乱,说道:“爸,妈,你们不要哭了,我——” 她父亲快速地擦掉眼泪,长叹口气,从她怀中抱过笑笑,对她说道:“丫头,啥都别说了,简单收拾一下,和我们回家吧。” 棉棉的眼泪又如同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她母亲也说道:“昨天晚上你回来,却不敢进家门,邻居看到了,告诉我和你爸了,说你哭得厉害,我和你爸就知道你会有这一天。唉,一个晚上没睡好,今天一大早就来找你了,孩子,回家吧,我们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棉棉的眼泪就像涌出的泉水,大股大股的,她胡乱地擦了擦泪水,用劲地点点头,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和她的父母回家了。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听到房门合上的“砰”的一声,就好像她和任卓远的爱情纽带断裂的声音似的。 棉棉想,她和任卓远的一切算是结束了! 第七十九章 空巢老人UNCEL王 (七十九) 简伊娜把棉棉及她的父母送回家之后,往回开的路上,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做对了,任卓远要是知道,会不会怪自己? 可是她是最看不得老人为儿女心疼受苦的,看到棉棉父母在自己面前泪眼婆娑,伊娜就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世上最稳定最长久的就是亲子关系,夫妻关系多么脆弱呢,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简伊娜是从医院请了假出来的,想着还有时间,不如开车回去看看。 虽然陈展鹏跟她说,他妈已经和她爸妈能够和谐相处了,她确实也看到她爸开心了许多。可是伊娜总觉得古怪,就好像原本会有一种无法避免的狂风暴雨,可是突然却风和日丽,就像看电影,看到一半,想着肯定有个故事高潮的,却突然告诉你完美结局了。 伊娜希望真的是完美结局,她的家从此就风平浪静,可总还是捏着一把汗。 这个时候突然回去,陈展鹏去公司了,简爱上学了,家里只有三个老人,肯定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伊娜想着如果三个老人真的能融洽相处了,那她也能彻底放心了。 伊娜到家门口的时候,还没用钥匙开门呢,音乐声,老人说话的声音,煎炒烹炸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全部穿过门传了过来,家里热闹得像个老年人棋牌室。 她意外极了,用钥匙飞快地开了门,各种声音更是像浪头一样扑了过来,厨房里除了她妈,还有uncel王家的做饭大厨,她父亲的房间里传来唱歌声及老人的笑声,这其中有她婆婆兰花草的,也有她爸和uncel王的。老人的房间简直成了一个ktv室。 简伊娜抱着好奇之心,走到她父亲房门口。 简建军正对着电脑高唱《东方红》,已经唱到接近尾声,老头子扎着马步,两只手握成拳头,一张脸涨得通红,高兴极了,恨不得连结束时的旋律都哼唱出来的,他的高歌一曲博得了兰花草和uncel王的陈陈喝彩和热烈掌声。 伊娜有些不解,笑道:“爸,你们在干什么呢?”她爸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老脸简直像块红布,乐呵呵地说道:“闲着没事,唱个歌呢。” uncel王凑过来乐道:“娜娜,你爸啊,在抖音直播唱歌呢,很多老太太都给他送鲜花了,夸他唱得好,唱得妙,唱得呱呱叫。” 简建军更加不好意思,挥着手,在那里说道:“瞎讲什么。” 兰花草哈哈笑道:“这亲家,还不好意思,小简啊,你爸已经是网红了,他是抖音年纪最大红歌唱得最好的歌神了,每天不直播不吼一嗓子,他就嗓子痒。” 简建军害羞得一张脸红得像新娘盖头,在那里搓着手,讷讷地解释:“我是以前在单位里唱习惯了。” 伊娜看到她爸那么快乐,总算是放了心,她也是真心地高兴,笑道:“爸,唱习惯就继续唱吧,我告诉你啊,这网上的听众那是成千上万,比你单位里的人可多多了,你要是真唱得好,没准你就红了呢。” 简建军像小学生一般好奇问道:“红是什么意思?” 兰花草笑道:“唉呀,这你都不知道,红就是全国的人都知道你,成了大明星!不过娜娜,你爸现在也已经是抖音红人了。” 简建军又意外又高兴:“真的,没想到我人到晚年还能红一把。”他有些飘飘然,此时此刻,仿佛不是站在自家的地板上,而是站在舞台中心,聚光灯都打在他身上,心里美滋滋的。 uncel王听到了,也闹道:“小兰,那我也要直播!” 简伊娜听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小兰是谁? uncel王对着兰花草笑眯眯地说道:“我的歌也唱得很好呢,不信你听。”说到这里,uncel王就戴上麦,对着电脑说道:“下面,我给大家演唱一首英文歌《yesterday once more》。”说完就放声高歌起来,英语的发音都是伦敦腔。 简伊娜风中凌乱,才明白uncel王嘴里的小兰是她婆婆兰花草!她用手拍脑袋不明白uncel王什么时候也捧着台电脑到他们家了,她看到在厨房里忙活的李淑贞,想着去找她问问。 李淑贞正在帮uncel王家的大厨打下手。 如果说简伊娜家是富裕阶层,那么uncel王就是巨富。家里住别墅,房产无数,国内海外都置了,总之,全世界各地,凡是知名的城市都有房,豪车好几辆:宾利、劳斯劳斯、奔驰等等,商务、越野等等。佣工也好几个,做饭有厨师,做家务有保姆,看门有保安,开车有司机。 uncel王家的厨子明显是大厨级别的,在自己家灶台上转了一辈子的李淑贞虽然自负做的饭菜还算可口,可在大厨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她像一个谦虚的学生,在那里认真地学习,只恨不得拿一只笔在旁边把大厨教的心得全部一一记录。 有人可能会说,uncel王是巨富,怎么会和简家做邻居?住着小区的高层套房,巨富不都是住在近郊半山别墅,大部分人压根接触不到吗? 那是因为uncel王的老伴前些年死了,他只有一个女儿。 女儿读高中的时候就去了美国,后来就被万恶的资本主义洗脑,变成一个精英,看什么都是美国的好,国外的月亮特别圆,空气特别清新,不管她父亲数十年如一日的苦苦央求她回来,她都不肯。 一回国休假,宝贝女儿就逮着任何机会就给他爸洗脑:“唉呀,daddy,中国的马路不安全,danger!中国的...... so,等我在美国奋斗好了,你跟我出国吧。” 就像现在网上的那些精英,对着中国在发展中出现的某些问题,动不动就说移民吧,不给祖国添乱。移民吧,去给帝国主义添乱。 他女儿是比这些网络精英更精英的。 再后来,嫁给了一个印度阿三,就更加不可能回来了。所以,uncel王就成了可怜的空巢老人。 空巢老人怕寂寞啊,那孤独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刻到他的心里去,让他伤痕累累,怎么会喜欢住郊区的别墅,他在别墅呆了没几天,自己做主又搬回了年轻时住的老宅子,就为了能和简家做邻居,经常串串门,图个热闹。 如果有人问uncel王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是什么?那就是送女儿去美国读书。 刚送去的时候,他乐得眼花没缝,心花全开。逢人就炫耀着说我把女儿送到美国去读书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简伊娜及其它邻居都不叫他王叔叔,而是改叫uncel王,告诉他,在美国,别人就会这么叫他,所以他在中国,他们也得这么叫他,没想到,一叫就叫了这么多年。后来,“隔壁老王”这个称呼在网上火了,但他们仍然叫他uncel王。 那个年代,海龟还很吃香,uncel王畅想着女儿读完高中,读完大学,镀身金,回来找份工作。 没想到,女儿读完大学,他在这边四处托关系给她找工作时,她自己却做主在美国找到了工作,那个时候,uncel王就意识到女儿可能不愿意回来了。 接下来很多年,uncel王做的所有事就是千方百计劝说女儿回来。 意识到女儿不愿意回来后,他立马花钱在上海郊区买了一套别墅,给女儿买的,想以此诱惑女儿回来,但是他女儿在假期回来看一眼后,还是回美国了,这白富美从小在金窝银窝里长大,物质方面打动不了她。 物质诱惑不成,uncel王只好在精神上下功夫,经常打越洋电话过去,装病。 前面几次,他女儿听说他生病,都请假回来了,然后等到女儿回了国,他立马紧锣密鼓地给她安排相亲,相亲男个个名校毕业长得帅家里有钱无复杂情史,但是他女儿一点也不心动。 再后来,uncel王装病不成,只好装病危!装病危回来几次,相亲几次不成功,再装病危,但是因为行骗多次,uncel王装病危成了“狼来了”的故事,他女儿不上当了,为了让老人死心,索性告诉他:“爸爸,我已经结婚了。”然后把他的女婿带回中国了。 第一次看到女婿,看到那深眼高鼻脸色就像那咖喱一样黄不黄白不白黑不黑的老外时,uncel王比在婚礼蛋糕上看到蟑螂还难受,差点晕过去。 听说是印度阿三,uncel王几乎吐血,据说印度人不用筷子,用手抓饭吃,上厕所,也不用纸,用手掬着水洗屁股,多么恐怖的国度啊! 女儿如果嫁给一个中国人还有可能回来,如果嫁给一个老外,那是百分之百回不来了。再后来,女儿和印度阿三生了一个混血,uncel王也就彻底死了让女儿回来的心。 他女儿大概是怕uncel王寂寞,生下混血后,把小孩放在国内让她爸带着。 然而,uncel王死了老伴,看着那个小混血,就想到他那个被万恶的美帝国主义洗脑的女儿,他就没办法悉心照顾那孩子,因此挥了挥手托给家里的保姆管着。 也许带着阿三血液的娃在中国水土不服,虽然好几个保姆轮流侍候着,可是娃养到一岁多,会说中国话了,却面黄肌瘦,个子矮小,而且动不动身上就长红疙瘩,看上去像个营养不良脏污的弃儿。他女儿回国探亲的时候,看到孩子这样,立马再次认证了中国的一切问题,what a dangerous situation!索性把孩子带回了美国,uncel王从此又孤家寡人一个。 有人会说,他女儿这样的美国精英应该很时尚优雅,事实上,不是这么回事。 她回国的时候,简伊娜每次都能看到。小的时候,挺苗条俊秀的姑娘,到了美国,就像面包一样发起来了,变得胖胖的,穿的也很宽松,出门的衣服像那种遢塌的家居服,而且说美国的牙医太贵,牙齿长蛀牙了再疼也要忍着,等回国再换。 伊娜看到uncel王女儿那样,就想不明白,在美国过成这样,为什么不肯回来呢,中国现在发展这么迅速,机会也很多啊。 这就是uncel王为什么热衷于到简家来串门的原因。每次看到简伊娜陪在他爸或者他妈旁边,给他爸按摩或者量体温测血压的时候,uncel王的眼里就全是羡慕,他总是感叹着说:“老简啊,你怎么那么有福啊,这同是生女儿,为什么你的女儿嫁人了还能陪在你的身边,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日子。”说到末了,两厢对比,uncel王简直炫然欲泣,简建军和李淑贞就慈爱地看一眼简伊娜,幸福地笑着。 那个时候,简伊娜也特别幸福,想着自己虽然是女儿,可对父母尽的孝心,跟儿子没任何区别。 平常,uncel王来串门,一般是两天一次,可是自从她婆婆兰花草来了之后,或者更确切地说,是uncel王发现她婆婆长住在他家之后,uncel王串门就串得更频繁了,由两天一次变成一天一次,一天两次,一天三次,一天n次。 简伊娜就觉得很奇怪,在她的眼里,由于她和她婆婆是性格截然相反的两种人,所以她觉得和她婆婆相处,只能是痛苦地隐忍,她不认为她婆婆是一个能吸引别人的有魅力的人。 第八十章 为家人活的母亲 (八十) 简伊娜走到她妈身边,看着老人认真学菜的样子,不由一阵心酸,昨天,她在书店里看到一本书《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自己喜欢做的任何事》说的就是她妈妈这类人,她想着她妈一辈子操持这个家,从来没有为自己活一天。 她努力笑笑,搂了搂李淑贞的肩膀,李淑贞下手也不用打了,站在一旁,像个徒弟一样认真地在向uncel王的大厨学做菜,看到女儿回来了,笑了一下,说道:“怎么现在回来了,今天医院不忙?一会吃了中饭再走。” 简伊娜答应一声,她父亲的房里也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海浪一般,伊娜问道:“妈,爸的房间什么状况啊?”李淑贞一副习惯成自然的样子道:“天天这样!”伊娜笑了笑道:“我是说uncel王怎么也天天在我们家啊?” 李淑贞重重叹口气,她还没说话,uncel王家的大厨就用不满的语气说道:“你王叔叔迷上你家了,这些天,一大早就到你家来了,要到你们下班时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什么?”简伊娜有些吃惊,uncel王在她家呆整整一个白天?!这也太夸张了吧。uncel王家的大厨说道:“是啊,刚开始天天在你家吃饭,后来大概是不好意思,看到我在家做的饭没人吃,就叫我中午到你家来做饭了,唉,我本来只用做他一个人的饭,现在倒好,要做四个人的饭菜,工资又不给我涨。” 伊娜听出来了,大厨的意见很大。李淑贞冲伊娜笑笑,对大厨道:“我本来跟他说,来吃饭就吃饭吧,把你叫过来那么辛苦干嘛,可是他偏不听,一会我再和他说说。” 伊娜也抿嘴一笑道:“阿姨,你不要生气,uncel王最听我的话,一会我叫他给你涨工资。” 大厨笑得嘴开眼闭,立马回头给了她们娘俩一个灿烂的笑脸,感激地道:“谢谢,娜娜今天在家,一会我再多弄几个菜。” 简伊娜谢了她,就拉着她妈往外面走,李淑贞不知道女儿拉着她干嘛,也只好跟着她出来。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李淑贞如坐针毡,几次想站起来,对她道:“有事吗,刚才老王家做的那个草头圈子展鹏爱吃,我在向她学习呢。” 简伊娜有些感动,想着陈展鹏啊,我亲爱的老公,你听到没有,我妈对你比我还上心啊。她再次把她妈拉坐下,说道:“妈,学菜不急在一时,你坐下,我有话问你。”李淑贞只好重新坐下,等着女儿。 她爸的房间再次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其中还有如水的音乐声,歌声,大概是她爸和uncel王在抖音开直播,进行“简家好声音”争夺赛。 简伊娜压低声音,问她妈道:“妈,我是说,这阵子,我婆婆有没有为难你和爸爸?” 李淑贞明白过来,心里感动极了,知道女儿还在担心她和她爸受欺负,她笑笑,说道:“没有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和你爸突然就处得很好,这不认识的人到我家来,还以为她和你爸是老两口,我是你婆婆呢。” 简伊娜皱了一下眉,笑道:“瞧你乱说什么呢?” 李淑贞也被自己的胡话弄笑了,呆了一呆。伊娜搂着她的肩膀摇了摇,她才回过神来。 李淑贞道:“娜娜,你不用担心了,你婆现在和你爸处得很好,两个人,每人一个智能手机,也不知那玩意有什么好玩的,天天玩得快活得不得了,再加上你王叔,一个家成天热闹得像唱戏。” 说到这里,李淑贞的内心莫名地有些酸溜溜的,顿了顿,才说道:“至于我,你就更不用担心了,现在展鹏请了钟点工,家里的卫生不用我打扫了,再加上你王叔家的大厨,我是一点也累不着了。唉呀,累不着了,人倒闲得发慌。”老人说完话,对着半空叹了一口气,刹时间空虚袭上心头。她忙碌了一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空闲过,人一旦闲下来,反倒心里发慌,一点也不快活。 伊娜笑着搂了一下她妈,站起来说道:“行,听你这么说,我一颗心就放到胸腔里去了,你去学菜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餐桌上,简伊娜先是给她爸妈夹了一筷子菜,而且生平第一次,给兰花草夹了一筷子菜。 兰花草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知道这是儿媳妇与自己和解的信号,她笑了笑,有些生份地说道:“谢谢。” 简伊娜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继续吃饭。 到了晚上,大家都下班了。 陈展鹏先到家,刚进家门,兰花草就像一个在班上领了小红花的小孩一般,飞快地撑着拐来找陈展鹏汇报:“儿砸,你猜今天我得了什么?” 陈展鹏莫名其妙,不过看到他妈那么高兴,家里一派和谐景像,他也跟着快乐,问道:“得了什么好东西?” 兰花草像喝醉了酒,乐陶陶地道:“今天中午,小简回家吃饭,她居然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陈展鹏也有些吃惊,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明白过来,比他妈还要高兴,笑道:“妈,你明天要去逛街吗,我给你卡。”兰花草把撑着的拐杖往地面敲了敲,笑道:“你傻啊,我现在能逛街吗?” 展鹏明白过来,自己也笑出声,他安慰道:“妈,医生不是说,你恢复很快吗,你看之前是坐轮椅,现在撑着拐也能走路了,大概再过半个月,你又能出门跳广场舞了。” 兰花草也很高兴,说道:“是呀,唉呀,你是不知道,我是多想出去走走。” 这个时候,简伊娜也回了家,陈展鹏看着她,因为高兴,眼里的情意就更浓,仿佛一江春水。他知道,之前家里的种种冲突,大部分原因都是他妈造成的,伊娜今天能主动给他妈夹菜,这说明她是一个大度善良的女人,她仍是那个他当年深爱着的那个人。 兰花草知道他们两口子有话要说,不愿意当电灯泡,便识趣地撑着拐走了。 伊娜知道她爸妈和她婆是真的相处好了,自然心结也就打开了,心结打开了,自然心旷神怡,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展鹏瞅着她,只觉得微笑的伊娜好像太阳发出光一般,他止不住地凑近过去,突然就搂着她,想在她脸上亲一下,简伊娜笑着躲着,对他小声道:“干嘛呀,也不怕爸妈看到。” 展鹏执意要亲到,说到:“看到就看到,大家都是过来人,孩子都生出来了,亲个嘴怎么了。” 简伊娜继续躲闪着,红着脸道:“别说了,越说越混了。” 这时她爸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娜,是你在外面吗,你快进来,你不是说了,要让爸红吗,我现在状态好,你来看看,帮我指点指点。” 简伊娜只好答应着进她爸的房间了,陈展鹏也好奇地跟了过来。 之前,伊娜答应要捧红她爸,没想到老人当了真,她自然不好食言而肥。 但是她只知道网上能捧红人,至于具体怎么捧红,她也不知道,陈展鹏明白了,在一旁轻声对她提醒道:“知之为知之,不知百度之。”伊娜听明白了,冲展鹏感激地一笑,立马对着电脑开始百度了。陈展鹏也站在一旁,帮她看着百度出来的讯息。 两个人头挨着头,用心地查找着,很快就找到了,那就是不停地发视频呗,而且想当网红直播,必须有自己的特色,两口子商量着,想着老人唱红歌挺有特色的,伊娜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对陈展鹏说道:“穿着红军装唱红歌是不是更有特色?”陈展鹏笑得打跌,不过猛点头。 简伊娜就忙活开了,去网上给她爸买了一身军装,然后给老人穿戴好,简建军摸着自己身上的军装,简直就像回到年轻时参军的时候,他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打开摄像头,对着网络上的观众开始直播,穿着一身绿军装的简建军全情投入地唱了一首红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效果不错,伊娜笑道:“爸,你唱得真好,这直播视频很快点击就破万了,如果你多唱几首,过一阵子,你就会成为红人!” 听到这里,兰花草就心动了,她对简伊娜说道:“小简,等我好了,你能帮我开直播吗,能直播跳舞吗,我舞跳得很好,你爸想成红人,我也想成红人呢。” 简伊娜笑道:“妈,当然能啦,有一个老年人街舞团现在在网上就很火啊,我搜给你看。”她把那老年人街舞社团的视频搜给兰花草看,兰花草看得叹为观止,恨不是立马能丢了拐杖,健步如飞,更加坚定了要直播跳广场舞的心。 简伊娜答应下来,为了出效果,说道:“妈,我有一个很好的摄像头,我先去把摄像头找出来,这样直播的视频效果更好。” 兰花草高兴地答应了:“去吧。” 第八十一章 重新恩爱的夫妻 (八十一) 简伊娜怕过后忘记,看到吃饭的时间还早,想着不如现在就把摄像头找出来,她回房了,陈展鹏也跟着她进屋了。 伊娜在房间里东翻西找,展鹏在一旁神色温柔地微笑看着,对她说道:“你还真打算找啊?”伊娜说道:“嗯,说到就要做到嘛,再说,你妈看到摄像头,想着等她好了就能录跳舞,可能会恢复得更快,医生不是说了心情好就恢复得快吗?” 展鹏脸上的笑容更盛,他笑道:“可家里哪有摄像头啊,有的话,你不早就找出来了。” 伊娜还在不懈地翻找着,用背对着他,说道:“真的有,我们结婚时买的,那时候很流行qq聊天。”说着话就已经从一只箱子里找出来了,她举着摄像头,高兴地对展鹏说道:“你看,不是找到了吗?” 展鹏感动极了,说道:“我看看还能用吗?”走过去,却根本不看摄像头,而是伸出手,把伊娜紧紧地揽到了怀里。 伊娜窝在他怀里笑道:“喂,你不是看摄像头的吗。” 展鹏在她的发丝上亲了一下,说道:“老婆,前阵子家里闹成那样,看到你难受我也难受,感谢老天爷啊,现在总算大家都和好了。” 伊娜说道:“其实你妈那人也有很多优点,显年轻,有活力,擅于接受新事物。” 陈展鹏笑道:“那当然,我妈可不一般,那网络词汇估计用得比你还溜。” 伊娜笑道:“是吗?” 外面传来李淑贞叫他们吃饭的声音,伊娜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说道:“吃饭去吧,我去把摄像头拿给你妈。” 小两口说笑着出门。 在餐桌上,简伊娜把摄像头拿给了婆婆,对她道:“妈,这摄像头你就先保管着,等你完全好了,我再给你录。” 兰花嘴爽快地应了一声,极快地接过,当珍宝似的抱在怀里,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陈展鹏看到她们婆媳俩一开始如两只恶虎,现在居然一笑泯恩仇,融洽如母女,自然是打心眼里高兴。 伊娜的父母呢,一颗心总是为女儿牵肠挂肚,之前的争吵,与其说兰花草的种种习性让他们烦恼,不如说女儿和女婿成天的吵架更让他们烦恼,现在看到她们婆媳和好,夫妻间也有说有笑,亲昵万分,自然也很高兴。 陈展鹏的手机这时候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蒋海燕打来的。知道她肯定是有事找他。便只好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原本愉快的心情打了折扣,开始不安起来。 蒋海燕和简伊娜是好朋友,平时很少给他打电话,有什么事都要他老婆转达,今天居然直接打他的电话,陈展鹏估摸着知道是什么事,不由心中一沉。 之前,贺洪翔来找他,说他父亲病危,他要马上回济南,问他能不能跟他朋友说,把先前那个签合同当导演的钱先给他,陈展鹏心想,你都没给人家拍片子,现在就要三十万,谁会给呢,干脆自己掏腰包,借了他三十万。 蒋海燕在那边不吭声,好像在思量着要不要开口。 陈展鹏看到老婆在担心地看着他,只好在电话里说道:“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海燕在思量着如何开口问,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多半是陈展鹏借给她老公的,她笑着问道:“陈展鹏,我问你,你是不是借钱给我们家洪翔了?” 陈展鹏心里一咯噔,心想着果然是这么一回事,一颗脑袋就像塞满了石头似的痛起来。他沉默着,思量着如何答复。他真想腾出一只手来,打电话问问贺洪翔,这件事能不能让他老婆知道。 没想到,陈展鹏纠结的时候,蒋海燕却在那边感激地笑道:“洪翔他爸生病了,在住院,要住一个月,我给他钱他不要,说他有钱,展鹏,我们两家一直要好,你和洪翔一直是好哥们,我和伊娜也亲如姐妹,我想来想去,肯借钱给他的也只有你了,如果是你借的钱,那我要好好感谢你,这年头,肯借钱的朋友可不多,我和洪翔可要好好珍惜。” 蒋海燕心机地知道如果咄咄逼人地问陈展鹏,埋怨他,陈展鹏多半不会承认,所以她换了一种方法,果然,陈展鹏放宽了心,知道蒋海燕打电话过来只是感谢便哈哈笑了起来,在电话里大方承认道:“海燕,你太厚誉我了,当时洪翔要钱要得急,我是他大哥,危急关头怎么能不帮他一把。” “那谢谢了!”蒋海燕突然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致谢的话,然后猛地挂断了电话。 陈展鹏征了征,如同笑脸嘻嘻地吃人家一个闭门羹,他将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时,仍然一肚子的疑惑。这个蒋海燕怎么情绪这样变化快,之前打电话时热情如火感激涕零,后面却好像含着很大的怨恨控制着很大的怒火。 伊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饭也顾不得吃了,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展鹏,然后进了自己屋,陈展鹏知道老婆有话要对他说,只好跟着站起来进屋。 到了他们自己的房间,简伊娜关心地对展鹏问道:“怎么回事?” 陈展鹏便把刚才的事情说了,简伊娜听明白过来,一拍桌子,皱着眉头说道:“糟了!坏事了!” 陈展鹏愣了愣,没好气地说道:“ 怎么就坏事了?我大方借给兄弟三十万,我还做坏事了?” “你傻啊——”简伊娜伸出手指头,直戳陈展鹏的脑门。她把蒋海燕碰到的养老问题竹筒倒豆子似地都说了,末了,她说道:“海燕压根不想回济南,我想她公公生病也是因为她不肯回去的原因,你想,你现在借给贺洪翔三十万,他回济南照顾他爸去了,海燕带着孩子在上海,她又要上班又要带娃的,她不累?她累的话,她会不会恨你,你一片好心却做了搅屎棍,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瞎掺和什么呀。” 简伊娜急得走来走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着她很有必要马上去找海燕一趟,解释一下,不然两家的友谊估计要玩完。 陈展鹏听明白过来,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脑袋,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过,想起之前蒋海燕出锼主意,让伊娜将他妈送敬老院,他就气不打一片来,因此,他没好气地说道:“我是搅屎棍?她蒋海燕才是一根巨大的搅屎棍好吗?!当时,她给你出主意,叫你把我妈送到敬老院,害是我俩差点离婚,我还记恨着呢。这叫一报还一报,再说我借钱是出于好意,她叫你将我妈送养老院那是歹毒!” 简伊娜对陈展鹏烦恼说道:“行了行了,我不跟你多说了,你一心祈求海燕家不要出事吧,如果出了事,蒋海燕肯定要找你拼命!”她说完就拿起手袋匆匆出去了。 简伊娜匆匆出门,直接开车去了蒋海燕的家里。她去按门铃时,蒋海燕正在家里疯狂地掉眼泪,奔奔已经睡着了,从明天一大早开始,她就要开始一个人带娃的生活,现在流行一种说法,将女人独自带娃称作“丧偶式育儿”,蒋海燕觉得自己目前这种状况差不多。 平时接送儿子上幼儿园都是贺洪翔的活,她医院工作那么忙,怎么接啊? 想起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陈展鹏,她心里就一股怒火无处发泄。 门铃在响,蒋海燕懒得搭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贺洪翔良心发现突然回来了,简伊娜按门铃没反应,无奈之下,只好隔着房门大声喊道:“海燕,海燕,你开门哪,我是伊娜。” 蒋海燕一征,立马匆匆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然后去开门,简伊娜站在门外,抱着一大束红艳艳的玫瑰花。看到海燕,伊娜立马将花束往前一送,对蒋海燕笑道:“鲜花配美人,送给你的。” 蒋海燕一愣,她都有多少年没有收到玫瑰花啦?没想到,人到中年,终于再次收到一束火红的玫瑰花束,却是闺蜜送的。 第八十二章 为母则刚 (八十二) 蒋海燕接过花闻了一闻,心中掠过一阵暖流,笑道:“来就来吧,买什么礼物,你是女人,送我红色的玫瑰花,你们家陈展鹏会怀疑我们是拉拉的。” 提到陈展鹏,想起自己家如今的局面就是陈展鹏借给贺洪翔巨款造成的,蒋海燕脸上的笑没了,心中的火无处发泄,可是又不能发在好友身上。 她看了看简伊娜,除了送她鲜花,她的两只手上还提着几个礼盒,海燕瞄了一眼,有茶叶礼盒,化妆品礼盒等等,简伊娜懂她,知道化妆品只用日本的资生堂,所以那个礼盒的化妆品全是资生堂的。 蒋海燕心中温暖,与此同时,她也知道,伊娜多半是来陪礼道歉的。 简伊娜将礼盒放在海燕家的地板上,海燕对她笑着说道:“下次不要这么客气。” 伊娜笑着问道:“奔奔呢?” 海燕脸上的笑立马没了,她皱起眉头,无力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愁苦道:“已经睡了,明天一大早要上幼儿园!” 简伊娜也在蒋海燕旁边坐下,海燕痛苦又茫然地问道:“伊娜,你说现在怎么办啊,我明天上白班,十点钟到医院就好了,可是我早上八点前就要将奔奔送到幼儿园去!” 蒋海燕说起明天的安排,就恨不得自己有分身术,可以一个人当几个人用,可是这只是她的假想,她烦恼地说道:“明天我要晚上九点才能下班,下午三点半就要去幼儿园接孩子,这么小的孩子,从幼儿园接回来,不敢放家里,我家楼层高啊,现在每年都有小孩坠楼事件发生!” 说到小孩坠楼事件,蒋海燕就眼前阵阵发黑,她心有余悸地说道:“奔奔在济南的时候,差点摔到地下室去,我都后怕了,我不敢将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留家里。我只能带他去医院,可是检验科工作环境也不好,到处都是病毒细菌,小孩抵抗力差,我该怎么办啊——” 蒋海燕说着这些,看着简伊娜,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像小河似的往外面流,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苦啊,简直比黄莲还要苦。 简伊娜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海燕现在混乱的局面就是陈展鹏造成的,虽然展鹏是一片好心,可属于好心办坏事。 作朋友多年,她了解海燕家的情况,假如洪翔没有陈展鹏借的几十万壮胆,他们家就是海燕说了算,如果海燕要他回上海,他肯定会回来,就不会丢下海燕和儿子呆在济南了。 总之,事情很严重。 伊娜的内心充满歉意,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海燕,对不起啊,我们家展鹏当时是好心,他没有想到你们家面临的养老问题比我们家还要严重,他和洪翔感情好,洪翔找他开口,他没法不借。”也算是解释了。 海燕只好说道:“我没有怪展鹏的意思。”其实内心是怪的,但是简伊娜这样明事理地登门赔礼道歉,她只能这样说,她自然也明白陈展鹏属于好心办坏事,但事己至此,多说也是无用。 海燕看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天色,她说道:“我和洪翔说请一个看护照顾他爸,有了看护,有了他妈,他爸在医院肯定没问题,可是贺洪翔一定要亲自看护,当大孝子,他丢下我和儿子不管,伊娜,有时候觉得婚姻真没意思,唉——”她叹了一口气,双手抱胸,感叹着说道:“女人到了中年,什么事都看得透透的,年轻时觉得爱情就是一切,现在想什么爱情啊,这世上哪里有爱情?中年看到的风景和年轻时就是不一样。” 想起自己因为养老问题夫妻分居,孩子不能妥善照顾,自己也不能如愿地在自己喜欢的城市生活,她喃喃地说道:“婚姻是一条可怕的绳索。” 现如今,这条绳索拉着她往济南去工作生活。 伊娜只好笑着说道:“这样吧,我叫展鹏打电话劝劝洪翔,尽量让他早点回上海来。”她沉吟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你说得对,你公公那病,请一个看护,是最明智的安排。” 海燕眼前一亮,心中一动,心想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贺洪翔最听陈展鹏的话,现在展鹏又借了他几十万,陈展鹏作为大哥一劝,洪翔肯定听话地回来了。 海燕立马看到希望,紧紧拉着伊娜的手,对她激动地说道:“对对,伊娜你叫展鹏劝劝洪翔,如果劝不动,你就叫展鹏要债,我不说你也知道,我们家的经济大权在我手里,洪翔手头没了钱,硬气不起来,他就必须听我的,这次如果不是你们家展鹏好心办坏事,借钱给他,也不至于——” 蒋海燕说到这里,看到简伊娜难堪和不安的神情,一张脸烧红得像煮熟的龙虾,知道自己嘴巴太多了,明明之前说了不怪罪陈展鹏,结果话说了一圈,又绕了回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立马挥挥手说道:“好了,不说了,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简伊娜点点头,站起来,打算回家,得到了海燕的谅解,她也就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女人到中年,有一个好朋友不容易,她不想失去海燕的友谊,她问道:“那明天?” 海燕叹口气说道:“还能怎么样,只能当超人妈妈了,上班送孩两不误,但愿我家那陀翔早点良心发现,能够尽快回上海帮我。” 简伊娜感动于蒋海燕的为母则刚,对她夸奖说道:“你真是一个好妈妈!”她想起自己的女儿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她母亲在接送,不由对老人充满了感激之情。 回家的路上,走进一家商场,给妈妈买了一件上万的碧绿的玉镯子,回到家偷偷塞到李淑贞手里。 李淑贞自然开心得嘴开眼闭,心花怒放,连连说道:“不要买,又浪费钱,我有。”不过还是满心欢喜地戴上手腕了,而且再也舍不得取下来,甚至因为内心感动,眼圈都红了。 第八十三章 鸡飞狗跳 (八十三) 第二天天一亮,蒋海燕就开始了上班带娃两不误的生活。每天忙得焦头烂额,鸡飞狗跳。在家里,奔奔玩着平板小游戏时,她还可以一个人静静,可是到医院里,就算她累得不想说话,面对着各种来化验的病人,她还必须说话,所以每天晚上睡觉前,她就感觉自己特别累,全身的骨头又酸又痛,像散了架一样难受,这样的生活,就像炼狱一样痛苦。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蒋海燕每天都像打仗一样,活得疲累不堪,每晚挨到床,她都想一睡不起,如果不是想到小小的儿子,她真的宁愿就这样与世长辞。她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望着,陈展鹏会劝说贺洪翔成功,让他早点回济南。 然而,简伊娜信守承诺,叫陈展鹏打电话劝说贺洪翔了,但是洪翔油米不进,固执得如同一头牛。陈展鹏是君子,是绅士,开口要债这种事又做不出来,所以贺洪翔仍旧一天一天地在济南呆下去。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蒋海燕只差快要累疯了!医院的领导也找她谈了话,问她家里的情况怎么回事,检验科带着孩子来上班,一是检验科的环境病毒多细菌多,对孩子的身体不好,另外一个是,检验科人来人往,有一个小孩在这里又说又蹦的,对医院影响不好。总之,各种暗示蒋海燕必须尽快结束这种带娃上班的生活。 蒋海燕不是傻子,立马听明白了领导的话,如果像一个聋子一样,对领导的警告不作反应,那么,她肯定迟早会被开除,在生活成本居高不下的大上海,一个女人失去工作意味着死去。无奈之下,她只好到处找各种培训班,可以在幼儿园接完孩子,又能让孩子去培训班呆着,直到她下班。 这样像一个机器似的几头奔跑,很快,她就累得迅速消瘦下去,如同失了水的植物,整个人面色苍白,天天眼青唇白的。因此,她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主动打电话给简伊娜,问陈展鹏劝了贺洪翔没有。 简伊娜知道是自己家对不起她,只好说劝了,但没效果。蒋海燕又问陈展鹏要债没有,简伊娜知道说实话蒋海燕会发彪,只好沉默了,她从来不说谎,因此不会撒谎,蒋海燕便知道是陈展鹏开不了这个要债的口! 蒋海燕在简伊娜缄默的瞬间变得面色铁青,她恨陈展鹏,恨得咬牙切齿,想着这个搅屎棍!她有今天的局面,完全是他造成的,为什么要人傻钱多,当什么滥好人?但是碍于简伊娜的面子,她一直没有发作。 蒋海燕痛苦地挂断了电话。 傍晚下班,简伊娜走到医院大门口时,碰到匆匆赶来上晚班的蒋海燕。伊娜打了声招呼,海燕当作没看见,脚步匆匆地走了,简伊娜看着蒋海燕的背影,便知道她在生她和陈展鹏的气,海燕说不生气,最终还是生气了,内心不由针扎般的难过,低着头进了医院。 蒋海燕呢,自从上次被领导批评之后,知道她一个人在上海又是上班又是带娃,根本无法完成任务,陈展鹏劝说失败,贺洪翔短时间是不会回上海了,这夫妻分居结束的日子,变成了遥遥无期。无奈之下,只好把她妈从乡下老家接来了。 蒋海燕本以为她母亲来了,忙碌混乱的生活会得到改善。然而,这些天,老人来了,接送奔奔上幼儿园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只是从没人接送的麻烦变成了接送不安全的麻烦! 刚开始海燕不放心,她妈一辈子都没走出那生养她的小山村,对于老人来说,大上海就是一个迷宫,看到那耸入云霄的摩天大厦,还有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她就头晕眼花,找不着北。 所以,蒋海燕在前几天,只能带着她妈去接送奔奔上幼儿园,好让老太太熟悉路径。 但是老太太尽管有女儿带着,却分不清红绿灯,看到红灯了就往前跑,看到绿灯有时候却停下来,引起路上的车一大遍鸣笛,老太太更害怕了,在马路中央焦黄了脸团团转。 好不容易告诉她过马路走斑马线,红灯停,绿灯走,她还是会慌张,有时候走到马路中间慌慌地站着,看到右拐过来的车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蒋海燕只好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老娘过了马路。 总之,现在的她比带着奔奔上班时还要累。 过完马路,她老娘还在问她:“燕子,你不是说红灯停绿灯走吗,那大车为啥还开过来?”蒋海燕无法对她解释当时只是直行是红灯,车右拐是可以的,这些交通术语对于她一辈子只知插秧喂猪的老娘没法解释,就像高数一样深奥难懂,所以蒋海燕直接放弃解释了。 这样的老娘去接送她的孩子,她如何放得下心? 无奈之下,蒋海燕只好又给贺洪翔打电话,想着她妈来了也将近十天了,也许他爸爸的身体康复了,只要她低头认个错,贺洪翔就回来了。 夫妻之间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天天在一起,把各自的付出都看作理所应当的,微不足道的,等到分开之后,再发现伴侣的付出是极其重要,无人替代的。 蒋海燕先打电话,仍旧没人接听,她只好又发微信,第一条微信是“老公,爸身体好些了吗,上次来你老家,我态度不好,是我错了。”发出去,微信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她只好继续发第二条微信,“老公,没人接送奔奔上幼儿园,我只好把我妈从老家接来了,但是她在乡下呆了一辈子,连马路都不会过,我不放心她接送,现在都是我天天在接送奔奔,我医院工作忙,我快累死了!” 微信仍旧没回应,绝望的情绪有如潮水铺天盖地而来,蒋海燕真想大哭一场,她想着贺洪翔你什么意思,这个家你不要了吗?曾经鹣鲽情深,如今成陌路了吗? 第八十四章 重男轻女 (八十四) 其实,这些微信,贺洪翔都看到了,他内心也在替海燕担心焦虑,可是有什么办法,他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现在父亲手术后要住院一个月,天天要翻身,天天要有人替他端屎倒尿,这些活,除了他谁愿意干? 所以,他只好保持沉默,想着等到他爸康复出院他就回去了。 海燕绝望之下,只好给她儿子换了一个幼儿园,从从前那个公立幼儿园,换到了小区里的私立幼儿园。当然,入园费那是高了好几倍,多花钱没关系,她可以努力去赚,最重要是儿子的安全。 现在幼儿园就在小区里,她妈下楼走几步就可以接到外孙,不用过马路,不用担心多如蚂蚁的私家车横冲直撞,海燕终于放心了。 然而,就算换了幼儿园,烦心事仍然一件接一件地接踵而来。 蒋海燕只要一回到家,她妈就跟她唠叨,首先问她:“燕子,你是不是和洪翔吵架了?”海燕不吭声,她妈继续追问:“是不是打架了?他有没有打你?”在乡下打老婆是司空见惯,老太太就担心女儿被人打了。 海燕看着老人如此担心,只好说道:“妈,没有家暴,洪翔啊,最多在家中抱抱我。我们既没吵架,也没打架,我们啊,感情好得很。”说这些话时,心里却一片茫然和唏嘘。 老太太脸上都是不相信的表情,问道:“那你把我接来干什么,再说了,我来了这么久,洪翔人呢,人影都没见一个。” 海燕只好撒谎道:“妈,你女婿是导演,你最爱看的那些电视剧,就是你女婿那样的人拍的,他出去拍戏了。” 老太太高兴了,“这样啊,怪不得人影都不见一个呢。”放心了,又立马追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蒋海燕不想继续说下去,便道:“不知道,戏拍完就回来。” 结下来的日子,她妈一有机会就问她:“洪翔什么时候回来?”蒋海燕总是用这句话来回她:“不知道,戏拍完就回来。”后来她妈就问;“洪翔什么时候拍完戏?” 那一天,海燕正在家里吃晚饭,原本匆匆吃完饭要去上晚班的,听到她妈又问起了,便停下来,看着她妈。 她心里是委屈的,自从大学毕业后,作为一个凤凰女,对于娘家她的奉献是很大的。她弟结婚,她家里盖新房,她爸妈每年的生活费过节费都是她出的,一年她至少给家里寄两万,就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在她上海还一无所有时,她也每年坚持给娘家寄钱。 虽然洪翔对于这一点,一直好心性的没说什么,但是网上看多了,她也知道她这种倒贴娘家的行为是一种典型的凤凰女行径,她是网友传说中的“扶弟狂魔”是被很多男人看不起的,就像很多凤凰男会被女的唾骂一样。 然而,她现在就不明白了。这些年来,她一味的付出,从来没有要求娘家人为自己做过什么事,现在,她妈才来半个月,给她接一下孩子,为什么就这样不想呆下去,好像时时都想回去。 她放下碗筷,对老人问道:“妈,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带孩子啊?” 她妈脸上就有为难,遮遮掩掩地说道:“我当然想给你带啦,可是你弟那两个孩子都小——” 海燕就有些生气了,她指明了道:“妈,弟那个大的,比我家奔奔都要大,都上小学了,根本不用你操心了,小的也在读幼儿园,大的是你带大的,小的也是你带到幼儿园,你怎么就不能帮我看看奔奔了?” 她娘委屈地说道:“燕子,这乡下和城里的规矩不同,这老人不给儿子儿媳带小孩要被人骂的,这作爷爷奶奶的不带孙子孙女说不过去,但是作外公外婆不带外孙,没人说的。” 海燕就气不打一处来,想着她妈话里的意思就是她一定要回去带孙子孙女,不带奔奔呗。 她娘继续委屈地解释道:“你现在在上海工作安家,我以后老了动不了的时候,也不能指望着你侍候我啊,你嫁那么远,幸好我还生了你弟,我以后和你爸就指着你弟和你弟媳照顾呢,你说,我怎么能不给他带孩子,唉呀,你是不知道,自从我来这里之后啊,你爸和你弟一天一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这颗心急得呀。”老太太说完,烦恼地拍着手,好像内心有火在烧。 蒋海燕委屈得直想哭,想着作女人的真命苦,在婆家,婆家不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在娘家,这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也不把你当亲生的待。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但是她知道,她妈乡下人,这样的观念是一代代沿袭下来的,任何人也改不了,便站起来,偷偷抹了一把泪,装作无所谓地说道:“妈,洪翔再过半个月就回来了,你再坚持一下,等他回来了,我就送你回家。” 老太太才松了一口气,笑着答应了。 海燕抹了泪,自己匆匆去上班。 对于陈展鹏借钱给贺洪翔导致他不回上海的事,蒋海燕看在简伊娜的面子上也没有发作,直到奔奔走丢了! 蒋海燕原本想着,自己辛苦点,隐忍着她妈的唠叨,坚持到一个月结束,贺洪翔照顾他爸康复出院,事情就结束了。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这得从奔奔的同学说起,奔奔在大班有个同学是一个富二代,生下来就好几个保姆侍候的那种,所以养尊处优让他特别顽皮。 据说,在他三岁的时候,他就把他奶奶的香奈尔包还有珠宝项链扔进洗衣机,然后自己跳进去,按下开始键,静静地等里面注满水,洗衣机开始旋转时,意识到不再出来要被洗衣机绞死了,才紧张地喊“救命!”大人闻讯赶来,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总之是一个熊孩子。 奔奔刚来到这个新幼儿园,对于这里面的同学不熟悉,这个富二代一上来就跟他要好,蒋海燕有几次接孩子看他们玩在一起,本来有些反感,后来看到来接这个富二代的车是宝马七系,觉得自己的儿子结识这样的同学做朋友,比她有进步,进一步巩固了她的起点比什么都重要的理论,心想着在她老公的山东乡下他能有开宝马七系的同学吗?所以眉花眼笑地没有反对他们交往。 这样就出了事。 第八十五章 奔奔丢了 (八十五) 这一天,蒋海燕上完白班回来,天已经黑了,外面黑得像个井底,她用钥匙打开家门,一进家门,就习惯成自然地大喊:“我回来了,奔奔——”然而奔奔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像条小狗似地冲出来抱住她。 蒋海燕有点奇怪,往里面走了几步,又大声叫了几声,走到厨房才看见她妈在那里接电话,脸上眉花眼笑的,还是没有奔奔的人影。 蒋海燕就觉得怪了,一阵风似地走到儿子房间,推开房门,里面空空如也,她仍旧不相信,大声说道:“奔奔,妈妈回来了,不要躲猫猫了。”没有人应声,房间静寂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意识到出了事,蒋海燕彻底慌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两只脚软得像面条,却强作镇定,走到她妈面前,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心脏像一记记重拳,在猛烈地捶打着她的胸口,她扶着厨房的门站着,过了一会,才走到她妈面前,积蓄起所有的力量把似乎粘在她妈耳朵上的手机强行拿下来,用最大的声音对她妈问道:“奔奔呢,你去接孩子没有?” 老太太才清醒过来,拍手道:“唉呀,你弟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给忘了。” 忘了? 如同轰雷炸顶,蒋海燕一阵眩晕。 她瞪视着她妈,想着这一个电话到底打了多久,能把接外孙的事都忘了?! 老太太在女儿的瞪视下,也彻底慌了,脸上的神情都要急哭了,在那里急得团团转地说道:“怎么办啊,不会出事吧。” 蒋海燕对她大声说道:“怎么办,去找啊。”说着就夺门而出,老太太也说了一句:“我跟你去。”紧紧跟在后面。 蒋海燕直奔小区的幼儿园,她妈像条影子似地紧紧跟在后面,一路说着抱歉的话。 蒋海燕心里慌得像着了火,越想越急,越听越委屈,想着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叫娘家人帮忙干过什么事,叫老人来带一个月孩子,老人就弄丢了。 可是知道现在委屈也没用,吵架也没用,最重要是找到奔奔。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幼儿园,想着儿子肯定还在幼儿园等着她呢。 然而,没想到,赶到幼儿园,却扑了一个空,幼儿园早就关门了。 海燕就开始害怕了,她抖着手给幼儿园的老师打电话,电话倒是很快通了,蒋海燕哆嗦着声音问老师,幼儿园老师说道:“奔奔被接走了啊,今天下午,他跟我说,他奶奶来接他了,我看一老太太一只手手里拿着我们园里的牌子,另一只手牵着奔奔,我就让他走了。” 奶奶?奔奔奶奶在济南照顾生病的爷爷,怎么可能到上海来接孩子?! 海燕好像在山顶上说话,声音被大风吹得颤抖起来,她哆哆嗦嗦地问道:“他奶奶在济南,平时来接他的是他外婆啊,你确定不是他外婆吗?”幼儿园老师沉默了一下,说道:“不是他外婆,他说是他奶奶,我又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不会骗人,又拿着我们园的牌子——” 海燕就控制不住了,恐惧和愤怒让她大吼出声:“那牌子是他自己从家里拿的,他奶奶不在上海,那什么奶奶我都不认识,你怎么当得幼师,你有幼师资格证吗?!” 她想着她妈的!这私立的就是不能和公立的比,学费要的比公立的高,这些幼师一个个二十出头,忙着谈恋爱,带小孩没耐心,不出事才怪呢。 幼儿园的老师也慌了,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道:“奔奔妈妈,你不要着急,我现在马上过来,和你一块找孩子!” 蒋海燕一边无头苍蝇似的往外面跑,一边给陈展鹏打电话,怨恨如同拉闸泄洪的洪水,愤怒让她像一个点燃的炸药桶。 陈展鹏当时正在法庭上为人辩护,唇枪舌战,正在关键时刻,蒋海燕的电话他没有接。蒋海燕就疯了似的不停地打电话进去,他仍旧不接,蒋海只好给他发语音微信“陈展鹏你个王八蛋,我儿子丢了,你现在高兴了!” 她像个疯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幼儿园跑,幼儿园的老师也面色苍白心慌慌地在等着她,海燕扑向去,几乎抠着老师胸前的衣领,对她河东狮一般咆哮着问道:“我告诉你,我儿子丢了,是你们的责任,你们大门的监控呢我要查监控!” 幼儿园的老师带着蒋海燕去查监控。 查监控的时候,蒋海燕给简伊娜打了电话,冷声告诉她,她丢了儿子,简伊娜知道坏事了! 她立马给陈展鹏打电话,陈展鹏刚刚从法院出来,喉咙仿佛在冒火般地痛,他不想说任何话,可是看到简伊娜打来的电话,他立马接起爱妻的电话,简伊娜慌乱地对他结巴说道:“展鹏,不不,不好了,海燕的儿子丢了!这事她肯定要怪我们头上,你不要忙了,快帮她去找儿子,如果奔奔找不着,我们两家的情分就完蛋了!” 陈展鹏也内心一沉,胸腔里仿佛瞬间塞满了沙子,他终于明白蒋海燕刚才为什么要发了疯似的给他打电话,他拿出手机,几十条语音微信如同潮水奔涌一般串进来,全是蒋海燕对他的尖声指控。 陈展鹏立马行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与简伊娜会合,伊娜再给海燕打电话,此时此刻,蒋海燕已经到了警局想报警。陈展鹏和简伊娜便立马赶往警局。 到了警局,蒋海燕泪流满面,幼儿园大门监控只看到奔奔背着一个小书包站在门口,后来人流涌上来,将他挤到一边,他便再也看不到了。 蒋海燕流着泪,双手握成拳头,几乎是咆哮着对警察吼道:“你们 哆嗦快去给我找儿子!我平时纳那么多税养着你们干什么的?!” 第八十六章 彻底决裂 (八十六) 那个警察面木表情地说道:“失踪人口失踪时间不到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蒋海燕扑了过去,像发狂的母老虎一般,双目生烟地要去打那个警察,简伊娜紧紧地抱住了她,她对她劝道:“海燕,警局办事就是这样的,我们先分头自己去找孩子吧,也许他只是进了商场在一个地方玩。” 蒋海燕发现是简伊娜,便冷冷地推开了她,她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身后站着陈展鹏,便向前一步,朝着陈展鹏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对他咬牙骂道:“你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是不是,之前还怪我掺和你家的事,你怎么掺和到我家的事来了? 陈展鹏,告诉你,如果不是你借钱给贺洪翔,他就会回上海,奔奔就有人接送,他就不会丢,这一切都是你导致的,我们两家以后断绝来往!” 简伊娜和陈展鹏征在原地,心凉了半截,蒋海燕居然恨他们恨到这种地步。 蒋海燕一个人匆匆出去找儿子去了,她哭着给贺洪翔打电话,儿子丢了,洪翔那王八蛋要是敢不回来,她不但要和他离婚,还要杀了他! 她坐在自己的车里,哭着拨通了贺洪翔的手机号码,对他哆嗦着说道:“洪翔,你快回来——” 洪翔和他妈正等在手术室外面,老头的身体又出了问题,需要再次手术,他的心里油煎火烧的,接到蒋海燕的电话,听到她那么说,一颗心更像火上加了油,怒道:“我爸在手术!我要照顾他!回不来!” 蒋海燕哭道:“奔奔不见了,奔奔丢了——”话还没说完,那边电话断了。 是贺洪翔的手机因为惊吓掉到了地上,晁月英正满是责备地看着他,问他道:“又是那个女人打电话来,叫你回上海?” 贺洪翔全身哆嗦,开始疯狂流泪,晁月英生气道:“这事我不早跟你说了吗,不回去,以后她打电话来,你直接挂掉!” 贺洪翔没有做声,拿起手机拨通了蒋海燕的电话,当时海燕正在找奔奔,手机好像被人电击一样,立马发疯般地响了起来,蒋海燕哭着接起电话,贺洪翔慌乱地声音传了过来:“儿子丢了?你是骗我的吧,你说是不是骗我,是不是想骗我回来?!” 蒋海燕哭着道:“老公,我发誓没有骗你,儿子已经丢了好几个小时了,呜呜呜,我好害怕,如果找不到奔奔,我也不活了——” 蒋海燕已经将近七年没有在贺洪翔面前哭过。 她在他面前只哭了两次。一次是他们在上海一无所有时,看到他当导演三天打鱼两头晒网赚不到钱,生活看不到希望时,她对着他痛哭失声,再有一次,就是今天。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女人到了中年,孩子简直成了全部的人生意义。 洪翔听着她痛彻心扉的哭声,知道这一切是真的,他强作镇定地说道:“你不要哭,我马上回来。”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搭错了哪一根筋,还是说她公婆要在老家养老的事对她的生活影响太大,蒋海燕居然问了一句:“那你爸怎么办?” 贺洪翔骂道:“我爸交给我妈,请个看护好了,现在儿子重要。”也不等她再问什么,匆匆挂了电话,很有爷们范。 他妈问发生了什么事,洪翔抹了抹脸,红着眼圈哭道:“妈,是奔奔走丢了,奔奔不见了,我在这边侍候爸,海燕要上班又要接送孩子,所以奔奔丢了。” 晁月英吓得面色焦黄手足无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洪翔抹了抹眼泪道:“妈,我得马上回去,等找到奔奔,我再回来。” 晃月英急道:“去吧,快去吧。” 洪翔点点头,匆匆地一阵风似地回上海。 后来,蒋海燕,还有幼儿园老师,以及她妈一起大街小巷地找孩子,找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找到。 等到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蒋海燕如果说昨天还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美丽的少妇,今天因为丢了儿子,她已经变成一个憔悴不堪的老太婆。 她一屁股坐在街头,想着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儿子,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像拧开的水笼头,疯狂地涌出来。 她妈说道:“燕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呜呜——”说完哭着抽打自己的脸。 幼儿园的老师也在一旁说道:“奔奔妈妈,现在可以立案了,我们回警局吧。” 贺洪翔回到了上海,找海燕电话,与她会合了。 当他风尘仆仆地站在蒋海燕面前时,蒋海燕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洪翔问道:“儿子还没有找到?” 海燕动了动嘴唇,摇了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洪翔走过去,突然抱住了海燕,说了一句:“对不起!” 蒋海燕在老公的怀里,再也受不了,所有的委屈都发泻出来,如同山洪暴发,她痛哭失声。 她终于也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的事业比他的事业发展得好,她赚的钱比他的多,她却仍然受着他。那是因为这个男人虽然比较文艺比较二逼,可是关键时候,他总是表现得特别像个爷们,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像及时雨一般出现,一次也没让她失望过。而她呢,虽然平时表现得像个男人,可是到了关键时候,就六神无主,时哭时笑地恢复了女人脆弱的本质。 这就是这么多年,虽然现实的生活把他们的生活观念,人生价值磨得南辕北辙,两个人基本上像个陌生人一样没有共同语言了,她却还爱着他的原因。 而且,蒋海燕也深深意识到,在她老公的内心,尽管他是一个少见的孝子,但是她和奔奔在他的心里还是占第一位的。 第八十七章 决定留下来 (八十七) 洪翔搂着她,拍打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孩子似的,对她温柔说道:“不要慌,报警没有?”海燕也像一个孩子,哽咽着声音告诉她:“报了。” 洪翔又问了一些孩子什么时候丢的,在哪丢的情况,海燕和她妈都告诉他了,洪翔继续说道:“你不要哭了,我们接下来给所有的亲戚朋友打电话,说不定是我们的哪个亲戚朋友去幼儿园接了奔奔,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们。” 海燕就有了主心骨,有了方向,她温驯地点了点头,对老公充满了崇拜。 三个大人分头去打电话。有的电话没打通的,就分头去找。比如蒋海燕,阮棉棉娘家去找了,任卓远家里去找了,简伊娜家里去找了。去简伊娜家时,自然是板着脸,眼里喷着火,带着无比怨恨的表情去的。 再比如洪翔,陈展鹏的公司都去找了,而她娘呢,又给她弟打了电话,海燕她弟听说奔奔丢了,立马闹着要过来帮忙,洪翔叫她弟暂时不要过来,她弟对上海人生地不熟的,来了只会添乱。 大家又找了一天,到晚上十二点才回家,仍然没有找到儿子。 夫妻俩躺在床上,神经就像一根崩紧的弦,在黑暗里发着亮,仿佛随时会承受不住压力断掉,他们只觉得这个家没有了奔奔笑闹的声音,没有了孩子四处蹦跳的身影,这个家安静得不像家,像是墓穴。 两个人原本都沉默着的,海燕突然身子往洪翔这边挪了挪,轻轻地说道:“老公,我害怕。”洪翔没有说话,海燕在那里继续哆嗦着说道:“我怕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儿子了,我害怕,他被人拐卖,被人盗器官,被人逼着做小偷,被人打断腿,去做乞丐,被人下药毒哑,被人放安眠药,呜呜呜——” 她越说越害怕,最后控制不住哭了起来,只觉得泪水会像漩涡一样把她淹没。不知什么时候,洪翔已经把她搂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背,对她说道;“不会的,别哭了,快点睡吧,天亮了,我们继续找。”海燕哭得更加大声了,可是在贺洪翔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淡定的声音,她的内心不再那么痛苦慌张。 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却被电话声音吵醒,两个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闪电般地坐了起来。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海燕拿起手机,电话是幼儿园的老师打来的,手机上的时间是七点五十。 海燕对洪翔激动地说道:“奔奔的老师打来的电话,可能有好消息。”洪翔紧盯着那个电话,对她命令道:“快接电话。” 海燕接起电话,幼儿园老师惊喜的声音立马如串进屋子里的小鸟撞了进来:“奔奔妈,奔奔有消息了,你们快到幼儿园来!” 洪翔和海燕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幼儿园。 那个富二代的小孩正低着头站在老师面前,被老师批,旁边站着那个非富即贵的大人,估计是富二代的家长。 可是奔奔在哪里? 海燕和洪翔带着希望而来,以为儿子找到了,却扑了一个空,一颗心痛苦得仿佛有人拿刀在割,现在的焦灼比起刚刚得知儿子丢了时还要厉害上百倍。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富二代的小孩非常皮,他怂恿奔奔和他玩失踪,鼓励奔奔从家里偷走了幼儿园的接送牌,又命令他家的保姆拿着奔奔的接送牌冒充奔奔的奶奶,带着奔奔去他家玩,保姆不肯,他就威胁保姆要告诉爸妈换保姆,保姆为了保住工作只好同意了,刚好富二代的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和几个保姆,小家伙告诉奶奶和保姆奔奔是他同学来他家玩的,后来玩了几个小时,奔奔想回家,他的同学就让他回去了,虽然同在一个小区,可是小区大得像一个城,前面别墅,中间排区,最后面几排才是海燕家的高层,小区又分南区北区东区南区,奔奔找不到自己的家,走着走着就丢了,还是今天富二代的爸妈看到新闻,想起昨天儿子将这个小孩带回家来玩过,知道出了事,立马带着孩子来幼儿园,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奔奔爸妈。 “我儿子去哪里了?!”蒋海燕如同失去幼崽的母狼扑向了那个熊孩子的妈妈,对方紧张地摇着头,对海燕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富二代的爸爸对海燕说道:“奔奔妈妈,对不起啊,我儿子特别喜欢你们奔奔,但是我儿子特别皮,经常玩失踪,教坏了你们家奔奔了,对不起啊,我会帮你们一起找孩子的,以后呢,我保证好好教育我家小孩。” 蒋海燕第一次对富人没有好感,冷冷说道:“找到奔奔,我会马上转园的!” 好在三天后,在警局的帮助下,贺洪翔与蒋海燕,再加上陈展鹏和简伊娜的帮助,奔奔终于在一户人家找到,那是一个环卫老爷爷,在他们小区打扫卫生的。他一个人,没有成家,没有亲人,看到天黑了,奔奔一个小孩还在乱转,又见他白白胖胖十分可爱,便收留他了,收留了几天,后来看到新闻上说上海丢了小孩,他才知道自己可能属于拐卖人口,立马抱着赎罪的心理把奔奔送回去了,洪翔和海燕看到奔奔,立马冲过去,紧紧地搂着他大哭,奔奔倒是没多大变化,在环卫工爷爷家,还学会了扫地擦桌子。 看到奔奔终于找回来了,简伊娜和陈展鹏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蒋海燕没法原谅他们,在警局,两家人碰了面,洪翔冲着展鹏点了点头,海燕却当他们像是空气,板着脸抱着奔奔就匆匆走了,洪翔看着展鹏,只得无奈地笑笑,也跟着海燕回家了。 找到奔奔,洪翔立马打电话给他济南的爸妈报平安,老爷子手术成功,听到奔奔找到了,一颗心总算像石头落了地。 晁月英一颗心这些天一直油煎火烧,她可只有奔奔一个孙子,听到奔奔找到了,她才放松下来,一旦放松,对于蒋海燕的怨恨之情,如同强行按压下来的水葫芦,如今又控制不住地浮上心头。 她愤愤地在电话里道:“洪翔啊,我和你爸老了,现在什么状况,你也看到了,你是必须回来和我们过日子的,我和你爸不想孤单单地在家,死了都没人知道!那女人要是一直不愿回来,你把奔奔带回济南,我们就只能和她离——” 如同晴天霹雳,洪翔当场就惊呆了,他妈的意思他听明白了,蒋海燕要是一直不肯回老家,他们就? 离婚?他可从来没想过啊。他想着,原本简单的一件事情,怎么走到现在冰炭不投非要离婚不可的地步? 为了让老人息怒,为了让儿子安全,洪翔要带奔奔回济南,海燕不同意,洪翔怒道:“你一个人带不好孩子,又是再丢了,还能有好运气找回来?” 海燕害怕洪翔又马上要走,对他解释着央求说道:“你带奔奔回济南,他上学怎么办?老公,你不能带儿子走,你也不能走,儿子刚找到,我可不想他再丢一次。”她说这话时面色苍白如纸,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贺洪翔的衣角,大眼睛里都是恐惧。 那一瞬间,无助可怜的海燕,让贺洪翔心软了。 他也很为难,沉默了一会,纠结着说道:“儿子现在没事了,我必须走,我爸还在医院呢。”可是他的两只脚却像胶水似的粘在地板上,脸上都是担心和牵挂。 海燕轻轻地说道:“你不是说请看护吗?” 洪翔叹口气道:“我们那个地方小,你以为是上海这种大城市,看护想请就请啊,要是能那么容易请看护,我妈也不会叫我回去照顾我爸了。” 奔奔仿佛也感觉到他的父母之间出了问题,在一旁呆愣愣地听了半天,突然扑到洪翔面前,抱着他的腿带着哭腔说道:“爸爸不要走,我不要爸爸妈妈分开!” 也不知怎么的,儿子稚嫩的话语仿佛道出了海燕的心里话,她的眼圈突然红了,原本故作刚强的女超人形像彻底崩毁,她成了一个软弱无助的女人,含着泪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老公,贺洪翔好像也不好受,一颗心颤抖得烛火似的,他蹲下身,抱着儿子,在那里叹了口气。 很明显的,儿子这次失踪,对于贺洪翔触动很大。蒋海燕是工作狂,儿子失踪一次,难保不失踪第二次,第一次能失而复得,第二次能照样找到吗?太可怕了! 所以,贺洪翔这次虽说也要回去,可是心里却像被系了一根线,牵肠挂肚,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蒋海燕抹了抹眼泪,嗓子都哽咽了,她慢慢恳求说道:“老公,自从你爸妈提出要我们回老家安家后,家里发生了多少事,如果这次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可是事实证明,我们回老家是不现实的,不如你再劝劝你爸妈,让他们来上海好不好?” 洪翔摇了摇头,叹一口气说道:“那我在上海呆几天吧,等到想出两全之策,再回济南。” 海燕才松了一口气。 第八十八章 农村男的纠结 (八十八) 简伊娜想着因为借钱的事与蒋海燕一家决裂,这些天心情一直很压抑。 上班下班都低着头,处在低潮的情绪中,一天,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接起来一看,是任卓远打来的,不免紧张地想任卓远给她打电话了,他肯定知道棉棉是她让她爸妈把她接走的,打电话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想起因为自家老公借钱给贺洪翔,导致海燕与她决裂,伊娜的心头就一阵生寒,不会因为她告诉了棉棉爸妈棉棉家的住址,让老人接走了女儿,到时候她与任卓远一家也关系断裂了吧。 不过电话不接也不行,简伊娜只好走出办公室,在走廊的角落处硬着头皮接了任卓远的电话。 手机刚接通,任卓远的声音就劈头盖脸而来:“简伊娜!你在哪呢,我现在在医院外面!”他的声音仿佛在喷火。 简伊娜有些心虚,继而有些气弱,支吾着问道:“什么事啊?” 任卓远好像感觉到了简伊娜的理亏,在那里更加生气道:“你出来,你不出来,我就只好进医院找你了!” 可不能让他到医院来闹事,简伊娜只好答应一声,挂了电话,慢慢蜗牛似的往外挪。 往外走的时间里,她匆忙给阮棉棉去了一个电话,想知道她的想法,没想到,棉棉听到她说完后,竟然说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伊娜,这样吧,他问起,你就实话告诉他,我现在带着女儿住在娘家,让他来找我,事情总要面对的,让我来面对好了。” 简伊娜松了一口气,心想着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真是太重要了,“居宜体,养宜气”,阮棉棉以前在租住的小屋里活着像一个尖酸刻薄的穷怨妇,回到富裕的娘家,立马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样子变回了那个大方得体的白富美。 伊娜这样思着想着,已经到了医院外面,远远就看到了任卓远,在那里像个疯子似地快步走来走去。 伊娜把手放在工作服的大衣口袋里,带着紧张走了过去。她难过地想着,任卓远大学的时候可是很多女生的白马王子。虽然了解过的人,都知道他家境不好,算是青蛙,都想着没关系,只要自己轻轻一吻,他就会变成王子,没想到棉棉吻了他之后,他没变成王子,他倒像变成一只癞蛤蟆了! 这样的比喻好像有些不恭,可是事实上确实如此,伊娜走近一看任卓远,只觉得自己刚才的比喻是对了。 任卓远的头发像秋风中的乱草,好像七八天没梳理过了,眼睛红肿仿佛兔子,眼神看谁都透着愤怒和压抑,脸上也是黑黑的,灰灰的,破抹布一般,可能也几天没洗过脸,嘴的四周长着青胡子,估计也好几天没刮过,杂草一样长得东倒西歪,身上的衣服也是脏脏的皱皱的,好像刚从胡桃壳里拿出来,里面的衣领没整理好,全部像杂物堆在杂物间似的堆在他的脖颈处。 天啊,那还是大学时候那个穿着白衬衫披着阳光对她微笑,甚至让她也有些心动的男生吗? 伊娜不做声地看着任卓远,胸腔里仿佛塞进了一把把沙子,她的心里充斥着对他的疼惜,想着大学毕业短短几年时间,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岁月真是一把可怕的杀猪刀! 任卓远看到简伊娜走到他面前来了,立马快步冲了过去,挨近了伊娜才意识到礼貌,克制般的停下脚步,对她急切问道:“是不是你把棉棉和笑笑接走了?” 伊娜仍沉浸在对他变化难以置信的情绪里,心里沉甸甸的,仿佛灌满了铅,她保持距离地看着任卓远没有吭声,心想着自己何其幸运,找了陈展鹏做老公。 看到伊娜沉默,任卓远找证据似地说道:“我问了小区的邻居了,他们说看到一辆红色的雷克萨斯把她们接走的,我想着她的朋友里,只有你开红色的雷萨了。” 简伊娜才老实承认道:“是我接走的。” 任卓远再也控制不住地暴怒了,双手握成拳头,眼睛里喷着火来,额头上青筋直爆,对她几乎是吼道:“简伊娜!你也三十好几岁的女人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不懂吗,你医院工作很清闲啊,管到我家里来了?!” 简伊娜并没有对他“蛇精病”的无礼生气,心里充满着对他的同情,平静地说道:“你大概不知道,你妈来养老的事情,对棉棉来说,压力太大,她承受不住了。听她爸妈说,有一天,她抱着孩子,在她爸妈家的楼下哭了一晚上,后来,她爸妈担心女儿,跑来医院找我,要我带他们到你家去,差点在我面前跪下了,我只好开车带着他们去找棉棉。” 任卓远听着简伊娜的话,痛苦得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简伊娜沉默了一会,对他说道:“卓远,棉棉说了,如果你想有话对她说,你就去她爸妈家找她吧。” 任卓远有些难以置信,有些讷讷,他说道:“不可能,这些天,我四处在找她,打她电话也不接,给她发短信也不回。” 简伊娜道:“我刚给她打的电话,她是这么说的,要不你再打个电话试试。” 任卓远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谢谢你告诉我她的消息,那我走了。”说完转身要走。 简伊娜心想棉棉之所以有这样的改变,是因为她担心任卓远把无名之火发泄到她简伊娜的头上,棉棉真是一个好女人,简伊娜内心一阵感动。这样一想着,她便不能对他们两个走到尽头的夫妻关系置之不理,她清了清嗓子,叫住了任卓远。 “任卓远?”简伊娜出声,任卓远回头,简伊娜沉默了几秒,才说道,“我医院工作挺忙的,但你和棉棉都是我的大学同学,你们曾经那么相爱,我不希望,你们因为给老人养老的事就这样散了,所以,我想多说一句,任卓远,你是孝子,但是孝顺也有一个限度,就像古时候,有个人,割肉喂母,就是一种很愚蠢的做法,自杀式的孝顺是不可取的,我的话不知你明白没有?” 任卓远没有吭声,脸上是无奈的笑,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简伊娜看着他渐行渐远,低着头,佝偻着腰,像一只虾米,仿佛不堪生活的重担似的,慢慢消失在人流车流里的身影,瘦削的身影,相对于上海的摩天大厦就好像蝼蚁一般。 她想着刚才那番话不知任卓远听明白没有,农村孩子懂事早,他们的身上背负着重担,这种重担,如果放在城里孩子的肩上,早就把他们压跨了。 第八十九章 开始分居 (八十九) 任卓远从简伊娜那里得知棉棉的确切消息,立马就给她打了电话,棉棉告诉他,她确实现在住在娘家,任卓远就直奔她娘家来了,想着第一时间把老婆孩子接回家。 只是没想到,到了棉棉娘家,棉棉和笑笑却不在家,出来接待他的,是棉棉的父母。 任卓远坐在他们宽大客厅的沙发上,那沙发上软得好像整个人都能陷进去,可是想着对面坐着的两个老人,他只觉自己是踩在两个轮子上,重心不稳,极度紧张。 在两个老人的眼里心里,他是罪人!是他当年利用他们女儿的天真无知拐骗了她! 棉棉的父亲清了清嗓子,对他木无表情地说道:“小任思,你和棉棉的事,我都知道了。”语气如冰。 对女婿用这样的称呼,可见关系的生疏。 任卓远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重担更重了,他弯着背,像个虾米,心慌慌地找不着北,他用沙哑的声音回道:“爸,妈,对不起,我没有给棉棉和笑笑过好日子,但是我会努力的。”想起自己面临的处境,内心不由一阵愧疚和绝望。对于未来的期许,说出来的话,也轻飘得像蛛丝,多年贫苦的生活,已经证明了他的无能。 他对着棉棉的父母叫“爸妈”叫得其不自然,听到的两个老人也听得极不自然,这些年来,因为恨,他们从来没有将任卓远当女婿对待过。 四周的气压低得吓人。 “怎么努力?”棉棉的爸爸慢慢问了一句,面沉似水。 任卓远不敢抬头,害怕看到她父亲那满是讽刺的笑眼,那语气,虽然竭力克制着,但好像已经透出嘲笑。 他也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感觉这么多年失败的重压后,不管他现在说什么,都是鸡蛋壳一般空洞的话,做出的承诺也是纸一般轻。 在一段难堪的沉默后,棉棉的父亲想结束谈话似地说道:“小任,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你妈身体不好,需要你把她留在上海照顾,棉棉和笑笑就住在娘家吧,一个是你可以更加方便的照顾你妈,另外一个,棉棉和笑笑也能生活得更好。” 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似的抽打在任卓远身上。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听得懂老人的意思,无非是说他负担不起棉棉和笑笑的生活,她们在棉棉娘家生活,这样他一个月四千块的工资可以完全照顾他妈,而不用养她们母女。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三十多的男人来说,无异于对他自尊的数次掌掴! 任卓远只觉得身上所有的血都往脸上涌来。 棉棉的父亲说完这些话,见任卓远仍旧木头人似地坐在那发呆,心里又多了几分看不起,他拿起一侧的报纸打开,伞盖般把自己盖得周全,在报纸后面下了逐客令:“那没什么事了。” 卓远缓慢地抬起头来,一张脸红得像猪肝,他的心里就像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的嗓子干得难受,说出的话是如此费力,他几乎是恳求一般地说道:“爸,妈,这些年来,我知道我让你们失望了,可是我和棉棉毕竟结婚这么多年,有了孩子,笑笑需要健全的父爱母爱,让她们这样长时间地住在这里,不太好。” 棉棉父亲的声音在报纸后面冷哼一声,慢慢响起:“不太好?我可不这样认为,在这里棉棉一间房,笑笑一间房,房间很大,都是向阳的,笑笑的房间堆满了玩具和洋娃娃,她们不用担心没钱花没衣穿,我们很疼爱笑笑。而回去呢,节衣缩食,住的房子小得像个螺蛳壳,阴暗潮湿,永远晒不到太阳,再说了,她们也不想回去。另外,我还听说,你因为借高利贷的事,被公司开除了,也就是说,你现在连一份工作也没有,你怎么养活她们母子?!” 任卓远连脖子也激得热热的红了,棉棉父亲的话就像一把刀,将他男人的尊严慢慢凌迟。 他数次觉得自己再也坐不下去了,可是为了接回老婆和女儿,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 这时一直在一旁静听的棉棉母亲也说道:“小任,你就先回去吧,你们夫妻俩现在对于生活的态度有了分歧,我觉得分开冷静一段时间比较好。大家各自想想,谁对谁错,你说是吧。” 任卓远再也无话可说,只好猛地站起来,冲二老匆匆点点头,然后转身一阵风似的急快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因为难堪,心思不集中,差点撞到墙,他仿佛觉得这屋子里的家电都在窃笑他似的,逃一般地出了阮家的门。 快步走出阮家的小区,他才如从牢房里释放一般松了一口气。回头望了望那个高档小区,那里的别墅,排屋,高层,仿佛也咧开了嘴在嘲笑他。 他想着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当棉棉主动从家里逃出来和他同居领证结婚那天起,他明明知道她父母对他们两口子有意见,棉棉没有提出回娘家赔礼道歉,他也就松一口气,没有提出来过。如果不是今天,棉棉抱着笑笑哭着回了娘家,他想接回娘俩,他也不会过来。 对于从农村出来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对于富裕人家对自己的不欢迎就有一种潜意识的深刻认知。他知道,只要一来这,他必定是受辱,事实上证明他的潜意识是正确的。 他慢慢走在外面,想着棉棉父母说的话。 想了一阵,自己也苦笑了,想着两个老人的话虽然充满讽刺,说的倒也是事实。就让他们分开各自冷静一阵子吧。 第九十章 委托找工作 (九十) 刚开始棉棉和笑笑失踪的时候,任卓远几乎发疯了,恨不得找遍全世界,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们。可是现在冷静想想,她们住在娘家,一来住的条件好了,生活的条件好了,二来等于是他丈人在给他养着老婆孩子,他可以松口气,现在他必须马上重新找工作,等有了工作一个月所有的工资只需给他妈看病就行,他可以给他妈买国外进口的好药了。 明白这一点后,任卓远心里不由一阵悲凉,想着他好歹重点大学毕业,如今怎么混到连老婆孩子也要别人养的地步?! 可是悲凉归悲凉,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想着家里为他牵肠挂肚的老母亲,他脚下的步子加快了。 简伊娜回家的路上,担心任卓远,给他去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任卓远的声音闷闷的,有气无力地回道:“我去她爸妈家了。” 简伊娜关心地问道:“那你有没把她们接回来?” 任卓远声音更闷:“我在做晚饭,先挂了。”然后电话就断了。 简伊娜听着那突然挂断的电话,摇了摇头,把手机放在一旁,安心开车。她本来想着这件事是她惹起的,她有责任关心一下,可是事实上,好像证明她是自讨没趣。 过了几天,阮棉棉却主动来找简伊娜了。伊娜工作忙抽不开身,棉棉只好到她的医院来找她,简伊娜请她进自己的门诊室,她在坐门诊,病人如同潮水,绵绵不绝,棉棉就坐在一旁,心想着不来医院不知道,一来医院感觉全世界的人好像都生了病。 简伊娜趁着空隙打量了棉棉几眼,发现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已经远远不同于往日。昔日那个住在小小出租屋里为清贫的生活折磨一脸怨气面黄肌瘦的少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方从容的美女,此时此刻,棉棉静静坐在那里,一张俏脸如同阳光落在上面一般晶莹闪耀。 棉棉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连衣裙,裙子款式简单,但剪裁一流,质感上乘,一看就价值不菲,黑色的裙子更加称得阮棉棉肤白如雪,紧身的剪裁让棉棉的美好身段尽露无疑。 简伊娜看着,不由感叹,想着真是环境改变一个人,棉棉曾经是校花,现在稍微打扮一下,她仍然是当之无愧的校花。 简伊娜在心里暗暗点头,为棉棉高兴,看来她带着女儿回到富裕的娘家是正确的,只是—— 她想着任卓远和棉棉当年爱得轰轰烈烈,整个校园人尽皆知,现在却闹到分居的地步,唉,婚姻真是一场罗曼蒂克的消亡史。 不管怎么样,棉棉肯定舍不得任卓远吧,再说有了孩子,这婚姻有了孩子,孩子就像质量最好的胶水,能够让千疮百孔的婚姻粘附住呢。 棉棉原本打算等着简伊娜没有病人的空隙跟她说话的,结果病人络绎不绝,伊娜根本没有空闲的时候,棉棉无奈之下,只好站起身来,对简伊娜笑道:“当医生真辛苦,看来今天是不行了,改天再约吧,改天我请你喝茶。” 简伊娜一边在电脑上给病人开药,一边对棉棉说道:“唉呀,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真是天天都没空,上厕所都跑着去,喝茶?哪有机会喝茶啊!自从我当上医生,我从来没有出去喝过茶。” 棉棉就笑了,重新坐了下来,她思量了一下,嘴巴张了张,看着等得不耐烦的病人,仍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简伊娜看她沉默,只好一边给病人在电脑上开药一边自己问道:“你最近还过得好吗?” 棉棉笑了起来,脸上如同阳光般闪闪发亮,她笑道:“回到爸妈家,感觉又像回到小时候,他们宠着我,宠着笑笑,今天我原本要带笑笑来见你的,结果我妈说不要带孩子去医院,她现在退休了,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便帮我带孩子,我现在真是轻松了。” 简伊娜笑了起来,对她说道:“真好,从你的状况也能看出来。棉棉你现在这样子真漂亮。我已经好多年没看到你今天这样子了。”她有些感慨,给病人开过药,新的病人又进来了,她又没功夫和棉棉说话,开始对病人望闻问切。 棉棉又沉默地坐在一旁。 半个小时过去,病人终于拿了简伊娜开的b超单去检查了,简伊娜有些不好意思,对棉棉说道:“你看我忙得,唉呀,棉棉,你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然浪费你的时间在这里陪着我坐门诊。” 棉棉点点头,对简伊娜轻声说道:“是这样的,卓远他,因为,高,高利贷的事,被公司开除了。”脸有些微微红,好像很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 简伊娜明白过来,看了看棉棉,她的脸像是红玫瑰,大概是当着陌生人的面感觉羞愧的缘故。 简伊娜便对怀着二胎的孕妇说道:“你到里面去,躺在上面的床上,我一会给你监测胎心。”也是支开孕妇,好让棉棉自在的缘故。 孕妇识趣地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简伊娜看着棉棉,棉棉苦笑了一下,对简伊娜说道:“我原本想叫我爸妈帮忙的,结果我爸妈一心只想我和卓远离婚,怎么可能会帮他的忙呢,他们只想看他的笑话呢,还说如果任卓远失业,长时间没有工作,将来离婚时打官司,笑笑肯定会判给我,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笑笑又十分讨他们欢心,老年人膝下寂寞,所以现在很想笑笑天天在他们身边。” 简伊娜明白过来。 棉棉知道病人还在等着简伊娜,只好快速说道:“所以我想到你了,伊娜,卓远是学法律的,以前一直是律师,后来做了法律顾问,我一直替他的事业担心,一个律师不接案子当起了法律顾问,简直是自甘堕落,所以这个工作丢了就丢了吧。”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来,沉默在那里,仿佛像海绵吸水一般,在蓄积勇气,一会才红着脸抬起头来,说道:“能不能麻烦你跟展鹏说一下,让卓远到他的律师事务所去工作,当一个小律师?”棉棉的语气充满了恳求。 简伊娜明白过来,对棉棉问道:“你现在仍然放不下卓远吗?” 棉棉叹口气,轻声说道:“唉,无论如何,他是笑笑的爸爸。” 伊娜便点点头,说道:“好,没问题,我晚上就给展鹏说。” 棉棉放宽了心,连声道谢,高兴地走了。 晚上下班回家,陈展鹏已经在家里睡着了。简伊娜想起自己答应棉棉的事,只好把展鹏推醒。 陈展鹏睡眼惺松的,知道老婆叫醒他肯定是有事,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把他叫醒。他便坐了起来,拉起简伊娜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这样温柔无限的依恋表情未免有些荡气回肠。 简伊娜只好定定神,咳嗽一声才把棉棉委托她给任卓远找工作的事情说了,末了,她恳求着说道:“老公,现在我和海燕做不成朋友了,我现在只有棉棉一个好朋友,成年人有一个好朋友不容易,我真是特别珍惜,任卓远虽然有毛病,但人其实不错,所以,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陈展鹏有些为难,他想着几次三番叫任卓远出来吃饭,他总说没空,没想到忙到后面把工作都忙没了,他说道:“我的事务所不缺人了。” 无奈之下,简伊娜只好把任卓远最近半年经历的养老问题说了,说他忙着给他妈看病动手术在医院里照顾,所以公司开除了他。 陈展鹏是心地极善的人,听完之后,眨眼间便原谅了任卓远,他心想着虽然事务所不招人了,但是和卓远也算是多年交情,如今人家有难,这个忙不能不帮,因此,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简伊娜十分高兴,扑到展鹏怀里,像只快乐的小猫,感激地说道:“谢谢你老公!” 看到老婆撒娇,陈展鹏自然是十分享受,他紧紧地抱着简伊娜,双手很自然地箍着她的细腰,好奇地问道:“这个棉棉也真是,都被任卓远伤透了心,还帮着他。” 简伊娜笑道:“棉棉说,任卓远好歹是笑笑的爸爸。” 陈展鹏点点头,夸奖道:“这个棉棉是个好女人,比那个蒋海燕好多了。唉,卓远也是不容易,不过就是太好面子,一个人压力太大,如果不分担,只会苦撑的话,那么总有一天,那泰山压顶般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最终只会把他压扁压碎——” 简伊娜连连点头,她很想说海燕人其实也挺好,但不想惹展鹏不高兴,便转过身打了一个电话给棉棉,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任卓远就到他的事务所去上班去了。 简伊娜却不曾想到,她一片好心,差点导致她和陈展鹏离婚! 第九十一章 离婚的期待 (九十一) 棉棉接到简伊娜的电话,知道任卓远的工作妥了,并且又重新做回律师,在陈展鹏的律师事务所工作,她非常高兴,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放下了。 非常真诚地感谢了简伊娜,等到两个人挂了电话,棉棉想了想,又给陈展鹏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表示感谢。陈展鹏自然是说不用见外,对于棉棉的周到也是十分欣赏。 等到所有的电话打完,她放下手机,就听到她父亲沉声问道:“在帮任卓远那混蛋找工作?” 棉棉呆了一呆,猛地转过身来,就看到不知何时,她爸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如同一尊门神似的,阴沉着脸,神情是十分的气愤和不满。 棉棉想着她打电话的事情被她爸知道了,不由内心有几分难堪,她轻轻地说道:“爸,你进房间也不说一声。”她爸憎恶任卓远,已经是很多年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爸随便挥了挥手,对她生气地说道:“你到客厅来,我与你妈有话要与你说,在这里不要说了,别吵着孩子。”说完疼爱地看了一眼在床上睡觉的笑笑。 棉棉点点头,心内好奇,她爸妈找她说事是什么事情?回娘家也有一阵子了,想起任卓远的工作虽然找妥了,但是还有其它麻烦没有解决掉,她也有事情找她爸妈商量。 老人已经率先走出棉棉的房间,棉棉也跟着她爸的脚步走到了客厅。 忐忑不安地到沙发上坐下,棉棉如坐毛毡。 两个老人互相看了看,老太太点点头,老头咳嗽一声,说道:“你刚才为什么还要给任卓远找工作,他害你害得还不可怜,你难道现在对他还抱有幻想?”语气十分的气愤。 棉棉呆了一呆,一会摇了摇头,轻轻说道:“爸,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笑笑的亲生父亲。” 棉棉母亲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孩子,你嫁给他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女人嫁人是要享福的,不是受苦的,就像我嫁给你爸,你看你这些年,你到底是任卓远那小子的妻子,还是他的妈,他的姐?现在两口子吵架,你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他一个大男人,人到中年,却把工作搞丢了,你反倒还要操心替他找工作?” 看到女儿现在还这样为那个混蛋小子操心,脑子不清醒,如同灌了浆糊,两个老人的内心十分伤怀。 棉棉一会才轻轻说道:“爸妈,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就算要离婚,他也是我前夫,是笑笑的爸爸,他现在有难,我不能不管他呀,现在工作已经找到了,以后也不会麻烦我了。” 听到“离婚”两个字,两个老人眼睛一亮,心中一动,他们快速地互相看看,然后交换了眼神,老头点点头,朝着女儿努了努嘴,棉棉的母亲如同看到指挥家挥起的指挥棒,她试探着说道:“棉棉,你刚才说到离婚,那么,你是打算与任卓远离婚了?” 棉棉双肩一震,离婚?她还真没想过,她确实对任卓远很失望,很绝望,所以回娘家来了,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婚。 她看着自己的爸妈,才发现两个老人正在用期许的眼神看着她,仿佛非常希望她能离婚似的。 棉棉呆了一呆,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她的爸妈从来没有原谅过任卓远,再加上任卓远这些年混得不如意,所以他的失败仿佛更加证明了老人当年的眼光无比正确似的,所以他的不如意让老人更加讨厌他,现在她带着孩子回到娘家,两个老人就非常希望她能一了百了,与任卓远离婚。 棉棉低下头,心想,也许到了最后,恐怕只能离婚了,因为任卓远是那样的孝顺,那样的好面子,他不可能抛弃他妈,他也不可能与其它兄弟姐妹分担养老,所以他与她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未来可言,再说了,回到自己娘家,看着两个老无所依的老人,棉棉作为女儿的愧疚也如同潮水一般,她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不闻不问。一个婆婆的养老他们已经负担不起了,现在又多了自己的爸妈,任卓远和她无论如何是承担不起的,虽然她爸妈在经济上不需要她的帮助,但是养老所需要的何止是金钱呢。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让棉棉低垂了头,陷入了沉思。 如果一味的延迟下去,或者带着笑笑回任卓远那个小小的家,那么一切的一切都是轮回。 清贫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 棉棉想让女儿有了灿烂的未来,想让老人老有所养,她看着自己的爸妈,两个老人已经白发苍苍了,她不能再不孝顺了。 这个时候,棉棉爸爸咳嗽一声,对棉棉说道:“孩子,在你回来之前,我与你妈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我们打算以房养老的?” 以房养老?棉棉抬起头来,迷惑不解地看着她爸妈,想着现在的老人都这么新潮吗,以房养老,她在新闻上看到过,但是具体怎么操作,她确实不知道。 看到女儿十分困惑的样子,棉棉的妈妈笑着说道:“你年轻人都不知道以房养老?唉呀,人老了总需要养老的,有儿有女的,自然是和儿女在一起养老,可是你当年,为了任卓远那个混蛋,离开了我和你爸,而且结婚七八年都没有回过看过我们一次。” 老太太说到这里,眼睛又红了,她擦了擦眼泪,看了看房子,才继续说道:“我和你爸伤心啊,绝望啊,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好,我们看到以房养老的新闻,你爸就打电话咨询了银行。” 棉棉点点头,内心的愧疚如同烈火一般灼烧,她看到她母亲脸上的笑容,看着她那如同银丝般的白发,以及皱纹满面的脸,不由十分自责,心想着结婚这么多年,她一直为爱情活着,却忽视了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两个人,她真是不应该啊! 这一年多来,她为着婆婆养老的事情忙进忙出,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爸妈只有她一个女儿,他们也年纪大了,他们也身体不好,他们也十分的孤苦清冷,他们的痛苦谁会替他们想到? 她真是愚蠢又自私,到今时今刻才悔悟过来。 棉棉的妈妈说话说累了,就停了下来,棉棉的爸爸继续说道,“我打电话给银行,说起以房养老的事情,你知道爸爸一辈子赚下了这栋房子,现在上海的房子可是天价,把它抵押给银行,我和你妈的老年生活可以过得十分安逸,银行回复我说可以办,所谓的以房养老就是把房子倒抵押给银行,然后每个月从银行领到养老金,到死之后,房子归银行。” 棉棉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第九十二章 以房养老 (九十二) 对于父母的决定,棉棉无法多说什么,她知道现在的房价越来越高,很多人穷其一生,也买不起一间小小的房子,她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积蓄,这辈子凭自己的本事想买房子,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非常迫切地需要在上海有一套房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租房的生活,就像无根的浮萍,不能给孩子带来安定感和幸福感,再说,没有房子,笑笑读书怎么办? 但是这些年来,她确实没有孝顺父母,所以老人打算以房养老,把唯一的房子抵押给银行,不留给她,她也表示理解。 她不能说什么,房子是老人的财产,她尊重他们的选择。 因此,棉棉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爸,妈,对不起!” 听到女儿说对不起,棉棉的妈妈眼圈立马红了,她用两只手捂住了眼睛,棉棉的爸爸也叹息一声,别转了面孔。 棉棉低低地说道:“爸,妈,你们的房子是你们自己赚的,你们想怎么处理,你们自己决定,不用和我商量。这些年,我没有在你们身边尽孝,你们等于是白养了我这个女儿,我现在落了难,你们肯收留我和笑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棉棉表明自己的态度,表示自己会尊重父母的决定。 然而,没想到,棉棉的妈妈却擦干净眼泪,笑道:“你爸打电话咨询银行之后,第二天银行工作人员就来了,他们看了房子,估了价,并且给了我们以房养老的合同,总之,每个月能领到丰厚的一笔钱,可以让我们的老年生活过得非常舒服,但是物质再丰裕条件再好的晚年生活,如果没有自己的孩子在面前,有什么意思?所以你爸当时没有马上签合同,他说他要好好考虑,毕竟我们也只有这么一套房子,房子也不是大白菜,说买得起就能买得起呀。” 棉棉的妈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含着眼泪看着棉棉。 棉棉的爸爸说道:“我当时想起你,女儿,我与你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的,我们想你回到我们身边来,所以我对银行的工作人员说我考虑几天,我这一考虑就考虑了好几个月,一直没有签字,直到有一天听到邻居说你到我们小区了,抱着孩子站在楼下哭,不敢进家来,我和你妈第二天就去接你了。” 棉棉点点头,原来如此。 也就说,她爸妈认为她不回来了,在绝望之下,决定将这唯一的房子抵押给银行,打算以房养老,没想到,在考虑签合同的时候,她因为婆婆养老的问题与任卓远吵架,回了娘家,这件事也就出现了转机。 棉棉的爸爸咳嗽一声,看了老伴一眼,对棉棉说道:“孩子,笑笑那么漂亮,我们也很喜欢她,但是任卓远那人吧,他不是一个坏人,但他是一个无能的人,他给不了你好的生活,所以我和你妈建议你和他离婚。” 棉棉妈妈这时也接着说道:“如果你和他离婚,回到我们身边来,我们就把唯一的房产留给你,也不搞什么以房养老了,只要亲生女儿和外孙女在身边,养老钱少一点也无所谓,老伴,是吧。” “对对对。”棉棉的爸爸笑眯眯地看着女儿,神情间都是慈爱。 棉棉明白过来,这是她爸妈今天找她商量的原因,他们是告诉她,如果她和任卓远离婚,长期留在娘家,和他们在一起,两个老人就把这天价的房产留给她,如果她不与任卓远离婚,最终回到任卓远租住的那个小房子去,那么,父母就会把这大房子抵押给银行,过孤独却富裕的养老生活,死后,房子归银行所有。 棉棉点点头,想起自己内心的打算,抬起头来,对两个老人说道:“爸妈,我刚好也有事情想与你们商量。” 两个老人一愣,互相看了看,棉棉爸对她说道:“孩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爸妈能帮的肯定帮。” 棉棉鼓起勇气,努力笑了笑,对两个老人说道:“爸妈,我仔细想了想,我与任卓远也没有明天,我最终会与他离婚的。” 两个老人听到棉棉的话语,不由十分高兴,他们欣喜激动地互相看看,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趁着老人高兴,棉棉轻轻地将任卓远为了给老母亲动手术借了十万高利贷的事情说了。 棉棉爸爸听完气愤地直拍沙发,怒道:“居然连自己亲娘动手术的钱也拿不出来,简直无能至极!居然去借高利贷,简直愚蠢到底!” 棉棉妈妈也叹息一声说道:“当时我和爸去接你回家时,看到你和笑笑住着那么破那么小那么潮湿那么阴暗的房子,我和你爸简直心疼得不得了,现在我想起那个小房子,我都还在做恶梦!” 棉棉哭笑不得,心想着那个小房子,对于养尊处优的爸妈来说确实是像场恶梦,她将近十年的婚姻生活,何尝不是一场恶梦?年轻时,她执意要嫁给任卓远,肯定是脑袋被门夹了吧,不过现在总算清醒了。 棉棉轻声说道:“爸,妈,高利贷你们是知道的,高利贷利滚利,有时候几万的本金,如果长时间不还,会变成了几百万,几千万!任卓远现在还不起高利贷,如果我不想办法替他还清的话,他估计一辈子也还不上,他会被高利贷压垮,翻不了身,最后我真害怕他被逼得要自杀!” 棉棉爸妈呆了一呆,自然知道女儿所说的绝对属实,也明白了女儿有话要对他们说的目的所在。 第九十三章 帮忙还高利贷 (九十三) 棉棉爸爸鄙夷地说道:“棉棉,你刚和那小子交往的时候,我看到他人才一表,又是名校的大学毕业生,想着虽然他老家穷了一点,但是也许我狗眼看人低,以后会好起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反倒越混越差,不如从前了,看来,我看人的眼光是很准的啊。” 棉棉妈妈也感慨地说道:“作父母的哪能会害了自己孩子,我太知道穷地方出来的孩子他们背负的东西了,因为背负的东西太多,所以他们不可能发展得比城里的孩子好,可是你当年偏偏不听我的,导致现在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唉,好在现在事情都过去了。” 棉棉只好恳求说道:“爸妈,我现在清醒了,也不要提当年了,我现在想和任卓远离婚,但他毕竟是笑笑的爸爸,与我夫妻多年,我不能完成不念旧情,在他一无所有四面背债的时候离婚,我怕他受不了刺激要寻短路,所以我想替他先还了高利贷,给他一个新生的机会,再与他离婚,你们看行吗?” 棉棉的爸妈互相看看,脸上的神情将信将疑,女儿这样做,要替那混蛋还高利贷,怕是余情未了吧,她不是像她嘴巴上说的一定会离婚吧。 棉棉只觉得自己的脸在一瞬间激辣辣地红起来,她羞愧地低声说道:“爸,妈,我也是一个没本事的人,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也没攥下什么积蓄,我笨得都不像你们的孩子,所以这十几万的高利贷,我也没钱还,所以只能开口向你们借钱还了,爸,妈,我一定会找到工作,以后还给你们的。” 棉棉说到这里,急切又真诚地抬起头来,恳求地看着自己的爸妈。 两个老人被女儿这么一看,心早就软了,断绝关系将近十年,如今女儿重新回到他们身边,失而复得的感觉,比一直拥有的感觉强烈多了,他们爱女儿,比她小时候,还要爱得深沉又疯狂,他们现在唯一害怕的就是女儿再次离开他们。 因此,当棉棉恳求地看着两个老人说,棉棉爸爸用手一拍大腿,爽快地说道:“好,就这样说定了!我借钱给你还高利贷,你和他离婚!”老人笑容满面,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老伴,棉棉妈妈也幸福地笑起来。 棉棉也微笑起来,对她爸妈说:“那是肯定的,我也希望笑笑不要过我自己的苦日子,想让她在爸妈身边长大。”她望着三室两厅的居室,客厅很大,宽敞得笑笑可以骑脚踏车,向南的一面全是落地窗,窗帘布就有三层,厚厚的天鹅绒窗帘,绣花的绢质窗帘,还有一层是雪白的蕾丝窗帘。 另外,自从她们回来之后,她的爸爸贴心地请来了工人,将落地窗那里全部装上了防护栏。 棉棉妈妈高兴地站起来,从房间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交到棉棉手里,对她说道:“孩子,给,这张卡里有二十万,银行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拿去吧。” 棉棉点点头,轻轻地接过,想着爸妈的银行卡密码居然是自己的生日,不由内心更加愧疚。她的手里沉甸甸的,接着的仿佛不是银行卡,而是烧红的铁片。 她站起来,对两个老人说道:“那我去把钱给他,让他还清高利贷,谢谢爸妈。” 老人点点头,对棉棉说道:“顺便和他提出离婚的事情,长痛不如短痛,离了婚,你也好重新开始,记住我的话。” 棉棉只好点点头,拿了银行卡,又拿出自己外出的衣服和手袋,便匆匆出去了。 棉棉去了从前的家。 缓缓走到家门口,敲了敲门,发现是婆婆开的门,她看向里面,自从她离开之后,这房子好像比从前更加肮脏和凌乱了,也因此显得更加狭窄逼仄。 棉棉想起从前,为了让这个小小的穷酸的家看起来温馨一点,让笑笑住得舒服一些,她总是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搞卫生,可是本来房子就破败,不管她多么努力地想保持整洁,总是看上去很脏很乱。 她呆呆地看着那墙上贴着的恐龙壁纸,那是她在简伊娜所在的医院找到推拿的工作,给女儿买的,还买了一条一百多的公主裙,因为花钱太多,被卓远责骂。 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回过头去,看从前的岁月,虽然只是几个月前的往事,遥远得却像前世一般。 她无法相信,她居然在如此可怕清贫的环境里过了那么多年,并且还生了一个女儿。 任卓远这个时候走了出来,听说她回来了,眼里带着热情和希望,满脸的惊喜。 可是看到棉棉的身边并没有站着笑笑,他便知道,她只是有事情来找他,并不是回家的。 任卓远看着棉棉,对她问道:“笑笑呢?”作为父亲,他很想念女儿。 笑笑是他现在这个残酷冰冷的世界唯一的温暖和阳光,是想无数次想了此残生时,坚持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可是他好几个月没见到笑笑了,他愧为人父,他觉得自己已经坠进了深渊里,再也站不起来了。 棉棉对他轻轻地说道:“我有话对你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任卓远一呆,过度的自尊又让他每感起来,他讽刺地说道:“唉哟,不愿意在这个穷家呆了,现在清醒了,看不起我了?” 棉棉脸上被激得红辣辣起来,她抬起头,圆睁着双眼看着任卓远,心中的怒气如同点燃的火苗。 每次当她对她与任卓远的婚姻表现出留恋时,任卓远总是表现得让她失望,然后让她彻底清醒。 她心想不出去说那就在这里说吧,我本想出去说,是想在你妈面前给你保存点面子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因此,棉棉从手袋里拿出那张银行卡,对任卓远说道:“这里面有二十万,密码是我的生日,你拿去还了高利贷。”说完把卡片往前一递。 任卓远听到这里,如同轰雷炸顶,他只觉得在瞬间,自己的身体变成一根水管,里面涌动的都是温暖的液体。 他呆呆地看着棉棉,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眼前的美丽女人,她白皙修长的手上有一双银行卡,她曾经是他的妻,她的世界曾经只有他一个人。 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在向他要这要那,只有她,会照顾他温暖他,替他着想。 他的鼻子酸了,继而眼圈红了,他沙着声音,哽咽地说道:“棉棉,你带着孩子回来,我——” 他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互相看着。 棉棉轻声说道:“卓远,我不能回来,你妈在这里,我和笑笑就不会回来。” 任卓远听到这里,呆呆地看着棉棉,有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但一直没有流下来,他已经很窝囊了,不能再让她看不起了。 棉棉别转面孔,看着屋外,对他说道:“你能和你的兄弟分担养老吗,你能努力工作赚钱,为笑笑买房吗,过几年,她就要读小学了,没有学区房就只能去读农民工子弟学校,我不想我的宝贝女儿过悲惨的人生,我想让她有一个灿烂的未来!” 棉棉说到这里,就把卡塞到卓远的手里,对他劝道:“听我的话,去把高利贷还了,连本带利都还清,高利贷如果不趁早还,以后一辈子就还不清了,人生就毁了,还完高利贷,大概还剩几万块,也给你吧,然后你自己重新开始找工作。” 她想起她委托简伊娜替任卓远找工作的事情,心想着还是不能让卓远知道是她帮的忙,不然他男人的自尊肯定会受不了,因此,她笑了笑,说道:“你是名牌大学法学院毕业的,又有律师资格证,我相信很快就有好的工作找到你的。”棉棉说完这些就转过身匆匆走了。 任卓远呆呆的,如同一个木头人,直到棉棉的背影消失,脚步声也消失,他母亲慢腾腾地走到他的面前,对他问道:“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任卓远才清醒过来,对他母亲说道:“不然还能怎样?”无能的自己没有勇气挽留这么好的女人,任卓远第一次发现让棉棉留下来,是一种无比自私自利的行为。 手中的银行卡如同烧红的铁片,烫得吓人。 老太太看了看那张银行卡,对任卓远叹息着说道:“儿啊,棉棉是一个好女人,你要是不把她接回家,你一辈子都找不到这样的好女人了!” 任卓远何尝不知道,他将银行卡默默地放回衣服口袋,对老人轻轻地说道:“妈,等我找到工作,我就去她和笑笑都接回来!”说完他就转身出门,还高利贷去了。 他自然知道高利贷的可怕,还完高利贷,任卓远只发觉自己无债一身轻,对于明天和未来又重新充满了希望,在绝望的深渊中,他差一点自杀了,如果不是棉棉及时出现,帮了他一把,他会怎么样?简直无法想象,人有时候很脆弱。 任卓远的内心无比感激棉棉,想着棉棉这样好,也还爱着他!不爱他,怎么可能会把那么多钱给他还高利贷,他一定要好好找工作,等到找到工作,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租,就把棉棉和笑笑接到身边来。 这样,一家就团圆了。 第九十四章 男人的面子 (九十四) 棉棉回到自己娘家,进了家门,才发现爸妈都在家里等着她,笑笑醒了,此时此刻,正歪在外公的怀抱里玩着洋娃娃。 看到女儿进来,棉棉爸妈几乎异口同声地期待问道:“有没有提离婚的事?” 棉棉呆了一呆,正在弯腰换鞋的她才想起她压根忘了提离婚的事情了,她慢慢抬起头来,换好鞋,看着老人期待的眼神,只好撒谎说道:“提了,他说要考虑一阵子。” 棉棉爸爸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考虑的,他就是自私,不肯放手!”然后气呼呼地抱着笑笑出门散步去了。 棉棉回到自己房中后,默默地坐下来,心中百感交集,脑海里都是今天与任卓远谈话的情景,那狭窄破败的家,那阴暗的光线,那潮湿到长木耳的门,卓远绝望的神情,有气无力的背影,还有婆婆沉重的脚步,佝偻的身躯,无一不像一根根刺扎进她的心窝,让她痛苦不堪。 她抬头看着自己宽敞明亮的房间,父母爱她爱得深沉狂热,在他们眼里,她永远是他们没长大需要照顾的女儿,她的房间仍然布置得像一个公主的房间,全部都是粉白两色组成的,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四件,粉色的梳妆台,粉色的衣柜,白色的椅子,白色的书桌,白色的衣柜。 她心想着回到娘家,自己是离开烂泥塘了,可是任卓远呢,他还在烂泥塘躺着,没有人伸手帮他一把。 他们曾经是夫妻,他是笑笑的爸爸,无论如何,她不想看到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变成现在这样可怕的样子。 因为她带着女儿的离去,因为失去工作,这些事情,如同一记记可怕的重锤,粉碎了任卓远的自信。 棉棉痛苦地回想起今天见到任卓远的情景,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如同杂草,他的衣服皱皱巴巴,仿佛是刚刚从核桃壳里拿出来的,他的眼睛无神,他的声音无力,他的脸上写满种种绝望。 棉棉想起自己在任卓远身边时,虽然生活也如黄莲般痛苦,可是卓远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有气无力,对于未来没有一点希望。 此时此刻,棉棉心想,卓远还在网上投简历吧,漫无头绪地找着工作,对于能不能找到工作,没有一丝一毫信心,他还有一个生病的娘,他们母子俩在一个小小的租来的房间里苦苦挣扎着。 棉棉想到这里,就不能坐视不理,她的一颗心如同烈火灼烧一般,她想了想,立马给简伊娜去了一个电话,问任卓远什么时候能到陈展鹏的事务所工作,她低低地把今天看到的任卓远的样子告诉了自己的好姐妹,简伊娜立马给展鹏去了电话,陈展鹏答应明天去找任卓远。 办妥了事情之后,简伊娜又去电话回复棉棉,棉棉低声对简伊娜说道:“伊娜,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让展鹏去找卓远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让他知道,他的工作是我向你求来的,他是男人,好面子,我怕伤他自尊。” 简伊娜拿着电话,呆了一呆,在一刹那间,她明白过来,棉棉到现在仍然爱着任卓远!尽管任卓远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尽管她绝望之下,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可是在棉棉的心里,她仍旧爱着任卓远,她在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帮助他。 简伊娜被棉棉这份赤子一般的爱情感动,在这个现实功利的社会,这样纯粹不掺半丝杂质的感情已经很少了。 她立马一口答应,笑了笑,说道:“好的,我一定会告诉展鹏的,你放心,绝对不会让卓远知道。” 棉棉十分感激,连声道谢。 等到简伊娜与棉棉通完电话,简伊娜又给陈展鹏去了电话,对他说道:“你明天就去找任卓远,让他到你的律师事务所来上班,对了,棉棉说,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是你和她的帮助,让他重新有了工作。” 陈展鹏也是一愣,一会才感叹地说道:“棉棉真是一个好女人——” 简伊娜也感叹地说道:“是啊,她的心里还有着任卓远。” 陈展鹏想了想说道:“她心里有他是好事,一个是你的好姐妹,一个是我的好兄弟,我们难道还想看着他们真的离婚不成?我想等到卓远在我这里工作一阵子,棉棉就会带着孩子回她自己的家吧。” 简伊娜笑道:“但愿吧。”她心想,如果任卓远能早日清醒,早点振作,也许,他们的婚姻还有希望。 第二天,陈展鹏就信守承诺去找任卓远,他打电话请卓远出来吃饭,约在一个饭店。 陈展鹏先到,大概迟到半个小时,任卓远才匆匆地赶来,衣服也穿得很随便,展鹏心想,如果不是自己的兄弟,他是绝对不会聘请任卓远这样的律师的,一个人在职场混,最重要的品德就是守时,其次就是敬业,作为一个律师,如果不穿正装,总是以一身休闲装运动装示人,会给人很不好的印象! 不过他转而一想,卓远大概也没有想到他来找他,是谈工作的事情吧。 这样一想着,也就心平气和地招呼卓远了。 两个人坐定,服务员将菜送上来,两个人吃喝到一半,陈展鹏才装作随意地说道:“卓远,现在在哪里高就?” 任卓远一征,然后一颗心像擂鼓似的怦怦狂跳,他呆呆地看着陈展鹏,心想着难道自己因为借高利贷被开除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甚至让陈展鹏知道啦? 不过转念他又一想,陈展鹏是成功的大律师,日理万机,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他怎么可能知道他这点破事,而且,棉棉是嘴巴很牢的女人,她不会到处将他的丑事乱说的,因此,任卓远不动声色地说道:“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在一家私企作法律顾问。” 陈展鹏自然知道任卓远这样说,是因为男人好面子,他现在终于也明白为什么棉棉反复给他老婆打电话,再三叮嘱他,让他不要让任卓远知道是他们在帮他找工作,解决他的失业问题。 看来,最了解任卓远的是棉棉啊。 陈展鹏在内心再次感叹棉棉的温柔仁慈,贤惠聪明。 一会,他装作极其热情地说道:“卓远,我今天叫你来是这么一件事,我的律师事务所,差一个民事诉讼的律师,你愿不愿意到我的事务所上班,也算是帮哥哥一把。” 任卓远心中一动,眼前一亮,原本递到嘴边的酒杯停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展鹏,心想有这种好事?现在工作难找,人到中年的老男人,简直是人人厌之的垃圾,拼体力拼不过刚出大学门的年轻人,拼能力——如果真是有能力的杰出人才,到了中年,早就自己创业成功当老板了!比如陈展鹏,所以一个中年男人还在四处求职的话,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他人生的失败。 这也是这些天任卓远四处撒网在网上发简历,也接不到几个面试电话的原因,他知道他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哪怕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只要能糊口就行,这几天,被逼得急了,他甚至想过去上海郊区的工厂打工,成为蓝领一族。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陈展鹏主动来找他,要他到他的律师事务所工作! 陈展鹏的事务所,在全国的律师圈可是名头很响的!很多刚刚大学毕业的法学生,都削尖脑袋想到他的事务所来实习,因为在他的事务所工作过,无异于获得一张法律界的通行证,只要有了陈展鹏的推荐信,到全国各地的其它律师事务所工作,非常容易。 看到任卓远呆呆地沉默,陈展鹏只好装作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对任卓远真诚地说道:“卓远,你是名牌大学法学毕业的,读的专业就是民事诉讼这一块吧,哥哥真的非常需要你,请你看在我们多年的情谊上,帮哥哥一把,解决这个燃眉之急吧,以前那个工作辞了吧,到我的事务所来。” 任卓远听着陈展鹏的话,看着他的神情,将信将疑地说道:“展鹏,现在上海的电线杆倒下来,砸到十个人,有九个是律师,你这是骗我的吧,你怎么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 陈展鹏只好继续演戏,装作真诚地说道:“人也能找到,但是哪会像我们兄弟这样投缘贴心,值得信任?你说是吧。” 任卓远点了点头,他相信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非常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难道他读了十几年的书,最后真的要去工厂当工人,他妈要是知道,估计会活活气死。 因此,任卓远放下酒杯,对陈展鹏说道:“好,我答应你。” 陈展鹏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他笑着说道:“谢谢谢谢,来,我们兄弟干杯。” 两个人举起酒杯,碰到一块。 第九十五章 亲家见人惊艳 (九十五) 有一天,简伊娜回到家后,发现她父亲以及她婆婆都能站起来,活动自如了。 她有些惊喜,微笑说道:“哦,能走了!”无论如何,爸爸恢复健康了,她婆婆的病情也没有恶化成瘫子,当然是好消息。 简建军就好像前面六个月一直被铁锁锁住了似的,快步走到简伊娜面前,愉快地说道:“是啊,这六个月几乎在家里憋疯了!” 伊娜笑道:“那一会就出去转转。”心里满满的也都是喜悦。 简建军伸胳膊伸腿,连连点头,愉快地说道:“正有这个打算,吃完饭就去。” 兰花草之前一直在接电话,她好像一个销售员工,在忙着联系业务似的。等电话打完,她走过来对简建军得意洋洋地说道:“一会,我带你去跳广场舞,我那些朋友听说我重出江湖,立马表示要过来和我跳,不和别人跳了。” 简伊娜听得嘴角上扬,婆婆说重新跳广场舞是“重出江湖”,说话挺有意思的。 简建军笑道:“好啊,去看看你跳舞,对了,你不是说要把你跳的舞发到网上去吗?” 自从上次简伊娜帮她爸开了直播把一首红歌录起来放到网上去之后,一段时间过去,简建军虽然没有变成网络大红人,但是也有一千多人收听,还有一百个人下载。 简建军问女儿下载是什么意思,简伊娜告诉他,下载就是有人把他唱的歌下载到手机里,当手机铃声。 简建军激动得一颗心狂跳,想着全国各地,有一百个人把他唱的歌当手机铃声,简建军就欣喜万分,简直热血沸腾,他想着这一百个人,每天只要有人给他们打电话,他们的手机就会响起他唱的歌,声音那么洪亮,悠扬,简建军只差没乐疯了。 这也是他反复劝兰花草录跳舞的原因。 兰花草笑道:“好啊,一会我跳广场舞的时候,你帮我录,好不好。” 简建军一口答应下来。 简伊娜站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父亲和婆婆,一时之间有些发呆,她好像不是看到两个老人,而是两个青梅竹马的小孩似的,有说有笑,约着一起玩儿。 过了一会,她又猛摇了摇头,想着自己想到哪去了,这样的想法太不应该了。 吃晚饭的时候,简建军还像个小学生一样,向伊娜请教如何用智能手机的摄像功能录视频。 吃完晚饭后,简建军和兰花草就像两个上进的小学生,急着出门上学似的出门了。 他们在门口碰到过来串门的uncel王,uncel王今天已经来过,现在是吃过晚饭又来了,看到他们要出门,连忙问他们去干嘛,听说是去跳舞,立马也小尾巴一样很兴奋地跟着去了。 三个老人兴冲冲的,简直像三个要出去春游的小学生。 简伊娜陈展鹏看着这几个老人的背影哭笑不得,想着老话果然说得没错,老小老小,人年纪大了,这心性就跟小孩一样爱玩爱表现。 他们两口子看到老人相处融洽,自然是分外高兴,只有李淑贞有些生气。在那里一边收拾晚饭的碗筷,一边毛着脸念叨道:“娜娜,你爸现在变了!和从前是完全两个人,这腿刚好,就立马出去了,还说去跳舞,这家里一大堆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干!” 展鹏和伊娜立马过去帮忙,伊娜一边洗碗,一边说道:“妈,我觉得爸这样挺好,他有事做,就不会天天烦你了。” 展鹏也笑道:“妈,这些天你辛苦了,我觉得请钟点工你太辛苦,我还是请个保姆吧,至于保姆的住房问题,我想不如我把简爱送到外国语小学去,那是贵族学院,要寄宿的,这样就能腾出房间给保姆住,你看怎么样?” 李淑贞舍不得外孙女,立马说道;“我不累,钟点工就挺好,好端端地转什么学,才小学呢,就寄宿,她长大了还能记得你这个爸,我这个外婆?我坚决不同意!” 伊娜也不同意,陈展鹏只好说道:“妈,那我给你请两个钟点工。” 简伊娜打趣他,飘了一眼陈展鹏,慢慢地说道:“你现在是发财了,变土豪了,请两个钟点工,一个用来干活,另一个就站在我们家门口,来一个人就说,我是陈展鹏家的钟点工,他现在发财了,一次请两个————” 一席话把李淑贞也逗得笑起来,对他们道:“好啦,我刚才就是说说气话,其实也没多少活,也就一日三餐做做饭洗洗碗,有了钟点工,家务活不用干了。” 外面的广场,已经音乐声震天,感觉像几十个歌手在较着劲开演唱会,简建军和uncel王就像两个小弟,跟在兰花草这个大姐大后面。 兰花草提着播放器和扩音喇叭,双脚好像踩着弹簧,步子迈得十分轻快,简建军在后面看着,心想着亲家怎么走路这么有弹性呢,就像年轻人似的,真让人佩服啊。 广场舞的音乐已经传过来了“你是我的小苹果,小呀小苹果。”听得人脚底板发痒,直想跳舞呢。 兰花草一到广场就把播放器和扩音喇叭放在地上,让简建军他们看着,自己热络地和朋友们打招呼去了,他们发现,兰花草在广场上刚一出现,立马一群人就像粉丝见到明星偶像似的围了过去,兰花草像众星拱月似的被围在最中央。 第九十六章 两个小迷弟 (九十六) 简建军和uncel王对于广场舞的认识,仅限于有一年春晚赵本山说了一句“没事的时候和十来个老娘们跳跳舞。”所以现在两个人站在广场,那样子好像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分外的羞涩。 他们俩个站在一起,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又紧张又兴奋,四处张望着。 一张望发现兰花草的朋友真多啊,将近几百个人排着队似的都要和她打一声招呼。他们也发现,在那么多老太太里面,兰花草最朝气蓬勃,年轻时尚,真的算是人中翘楚。作为兰花草的朋友,他们也感到有几分得意。 随着不停地来人,他们很快就发现,除了有老太太来跳广场舞,还有刚生完孩子的妩媚少妇,长得还挺漂亮的,还有像他们这样的老头,数目还不少呢,这让他们叹为观止。 原来只想来给兰花草捧捧场,看看热闹,没想到真的有老头也跳,现在他们该考虑的问题是,等会儿大家都跳起来的时候,他们要不要加入进去,也跟着跳一下?因为他们的脚底板,现在已经很痒了! 很快的,兰花草走到队伍前面,从简建军他们手里拿过播放器和扩音喇叭,熟练地往地上一放,然后把开关一放,《最炫民族风》的音乐就放起来了。 简建军曾经认为凤凰传奇的歌是农村重金属摇滚,现在他却觉得这满含讽刺的话肯定是某些小资说出来的,其实他们的歌很火,火肯定有火的原因。红了这么多年就是事实,唱的都是口水歌,易记易唱,节奏还挺带感,能不火吗?比如兰花草,凤凰传奇的歌每一首都是她的最爱,没有他们的歌,不能展现她广场舞的实力。 兰花草在《最炫民族风》热烈的节奏里站在队伍前面,摇摆着腰肢,扭身挥着手对简建军和uncel王热情地说道:“跳啊,去队伍里去跳,不要怕,跟着我学!” 简建军和uncel王仍旧像两个忸怩的小姑娘,各自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在原地不肯挪动脚步。 当兰花草再催促的时候,简建军举起手机,说道:“我,我帮你录视频呢。” uncel王也立马说道:“那我看着他录。” 总之,就是不肯跳。 兰花草听着那音乐马上就要唱起来了,也顾不得他们,立马随着那音乐开练了。 这是简建军和uncel王第一次领略到中国广场舞军团的魅力,也第一次被兰花草震憾。 如果说,那个呆在房子里教他们上网聊天唱歌玩游戏开直播的兰花草让他们喜欢,那么,现在这个,在众人之中领舞的兰花草则让他们惊艳。 兰花草站着的时候腰杆挺得墨线般笔直,眉宇间有一种气定神闲,眼神都是满满的自信,像一幅炫目的画。到了她跳舞的时候,她就像水一样具有了流动的美,谁说老太太跳广场舞不美,当你展现出朝气蓬勃时,和其它老太太一比,你就美若天仙。 此外,兰花草广场舞的节奏与音乐配合得无懈可击,再加上虽然人已经过了六十了,腰肢却还像小姑娘一般纤细,柔软如棉,身姿是那样优雅,动作是那么炫丽,简建军和uncel王简直看傻了,平时的兰花草如果只是让他们喜欢,那么现在这个在音乐里彩蝶般翩翩起舞的兰花草则让他们怦然心动!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看着跳舞的兰花草,只觉得她像太阳一般浑身散发着光芒,而他们呢,此时此刻,仿佛成了二八年华的小伙子,第一次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一般,心被子弹一样猛烈击中,只知呆呆地站在原地,傻傻地冲着兰花草微笑。 《最炫民族风》唱完了,兰花草一曲跳罢,回过头来,发现简建军和uncel王还电线杆似的傻站在原地,只得走过去,佯装嗔怒道:“出来是跳舞的,不是看跳舞的,快,去跳,不然我要生气了!”一边说一边推着他们两个进了广场舞浩大的军团里。 《套马杆的汉子》雄壮的音乐响起来了“给我一片蓝天,一轮初升的太阳,给我一片绿草,绵延向远方,给我一只雄鹰,一个威武的汉子,给我一个套马杆,攥在他手上。”兰花草开始随着音乐起舞,简建军和uncel王像两个待启动的机器人站在跳动的队伍中。 简建军脸上热辣辣的,大声对uncel王问道:“老王,你跳不跳,我不好意思跳。”uncel王也涨红着脸小声说道:“我也不敢跳,我不会跳。”两个人的脸,一个像煮熟的龙虾,一个像蒸熟的螃蟹。 但是他说这话时,眼神定定地看着兰花草,简建军也站在队伍里四处看着,一看又有了重大发现,他发现这将近千人的广场舞军团都是兰花草的粉丝,都是她的真爱粉,他们在跳舞的时候,眼神都定定地看着兰花草,学习着她的动作,跟着她起舞。 简建军被震憾了,立马觉得人活着这样才有滋味啊!虽然退了休,可是仍然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崇拜你,众鸟捧凤凰似的以你为中心。他的亲家太了不起了,真让人佩服啊! 简建军正在发呆的时候,uncel王又说话了:“老简,你要不要跳啊。”问简建军的时候,他突然手一伸,脚一蹦,跟着音乐,合上节拍立马跳起来了。 简建军有些生气,想着这个老王真没意思,不是说好了不跳的吗,短短几分钟居然已经学会跳起来了,这是背叛!那他不能示弱,不然兰花草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老王跳了,他没跳,多让她失望啊,所以他也立马跳起来。 一跳起来,uncel王和简建军同时发现,他们变得轻松自在了,再也不用担心那些围观人的目光,而且能够享受这种跳广场舞的感觉了,既有人看你跳舞,还能强身健体,在音乐中活得轻松快乐,翩翩起舞的时候,感觉自己身手还是那么灵活,就像年轻时那样,穿着红卫兵的衣服,免费全国各地坐火车,去搞大串联,跳忠字舞,时光好像倒流,他们仿佛全部变年轻了。 两个老头心里美滋滋的,站在广场中心,仿佛站在舞台中央,跳得非常快活,蹦哒得十分起劲。 第九十七章 突然的情愫 (九十七) 那天晚上,兰花草带着简建军和uncel王跳到夜色深沉才往回走。 一路上,简建军和uncel王就像两只七嘴八舌的麻雀,瞬间变身成兰花草的脑残粉,不停地夸着兰花草的广场舞跳得是多么漂亮,兰花草骄傲地说道:“那当然,我的广场舞是这一片跳得最好的!你没看虽然我在家坐轮椅坐了几个月,可是只要我一出来跳舞,他们就全部出来了。亲家啊,老王啊,我告诉你们,这人虽然年纪大了,可也要爱运动,这样才能身体好,少生病。” 简建军和uncel王纷纷点头,看向兰花草的眼就像星星一样放着光。他们两个几乎在同一时间,成为了兰花草的小迷弟。 他们快到小区的时候,uncel王脚踩到一块石头,整个人往前扑去,兰花草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那一个瞬间,看到兰花草拉着老王的手,简建军的心里有一丝不快,忌妒就像一枚细小的钢针,扎到他的心里,他想着为什么跌倒的不是自己? uncel王有几分惊喜,在那里激动地拉着兰花草的手舍不得松开,一张老脸红成了煮熟的龙虾,激动地说道:“小兰,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我就跌倒了。”神情特别特别的温柔。 兰花草体贴地笑道:“你自己也格外注意,我上次就是摔了一跤,坐轮椅坐了好几个月,还差一点瘫了,人上了年纪,特别要留心,千万别摔了。” 简建军听到这里,脸上被激得热辣辣的红起来,呃,亲家哪是摔了一跤,是被他连人带轮椅撞倒的。 uncel王喜滋滋的,一颗心有如食蜜一般,温柔地说道:“没错,一定注意,一定注意。”看着兰花草的眼神,也温柔如水,纵使在黑夜中,简建军也发现了异样。 简建军看到老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反握着兰花草的手了,有些生气道:“老王,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uncel王舍不得,还在那里依依不舍地说道:“还早啊,不挺早吗,我去你家坐会,我们三再一起上上网。” 简建军有些愠怒了,铁青着脸,冷声道;“很晚了,我累了!”上前一步,恶狠狠地打开了uncel王拉着兰花草的手。 uncel王只好一个人转身回家了,简建军的心情才变得好起来。好起来之后,想想又觉得莫名其妙,他这是干嘛呢!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早上和傍晚,兰花草就带着简建军和uncel王去跳广场舞。 uncel王激发了兴趣,广场舞越跳越好,而且认识了几个跳舞的老太太,每天都过得很快活。可是简建军呢,刚开始,还热乎了一阵子,时间久了,他就表现得越来越没兴趣。 有一天早上,当兰花草换上舞蹈服,拿着跳舞的扇子快步往外走,叫他一块走的时候,简建军却仍旧木头人似的坐在沙发上,没有跟上来。 兰花草就觉得奇怪了,继而又担心他的腿是不是又疼了,便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对他关心道:“亲家,你的腿是不是还没完全好?” 简建军摇了摇头,笑道:“不是,你去吧,我只是不想去跳了。” “为什么不去跳啊?”兰花草极力劝说,“去跳吧,既能呼吸新鲜空气,又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简建军郁闷道:“我不感兴趣,亲家,你适合跳广场舞,可我不适合。” 兰花草乐了,笑道:“这有什么不适合的,广场舞适合所有人,特别是退休的老年人。” 这时候,uncel王在外面左等右等没有等到他们出来,索性自己走进来叫他们了,也穿着一套新买的舞蹈服,手里拿着一把和兰花草的扇子一模一样的扇子,简建军看到了,气不打一处来,讽刺道:“哦哟,都添装备啦?” uncel王嘿嘿地笑,频繁点头算是默认。简建军看他活得好像如鱼得水就莫名地有些生气,兰花草解释道:“今天中午我陪他去买的。” 简建军想着他们俩都一起去逛街了!不由更加生气了,一颗心好像有百来只爪子在抓一般,但又只能生闷气,所以低了头挥着手道:“行了,你们去吧,广场舞马上就要开始了,别耽误时间了。” uncel王乐得简建军这个电灯泡不去,他与他的小兰可以共度二人世界,微笑着也试图劝说:“小兰,走吧,让老简在家休息吧,快走,不然来不及了,你可是领舞。” 然而,兰花草却索性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道:“老王,你去吧,我这亲家对我有恩,我不能丢下他不管,他这一看,明显是有心事。”兰花草是个很讲究人情往来的人,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儿媳妇要撵她出门时,是简建军这个老头挺爷们的将她留了下来。 简建军不由心里十分感动,一阵暖流掠过,心花也暗暗开了,嘴上却仍然说道:“老王说得没错,你还是去吧。” 兰花草笑道:“广场舞天天有跳,去一天不去一天没事的,你倒说说,你为什么不肯去跳了?” uncel王看到兰花草不去跳了,他自己便也不去了,影子似地坐在兰花草旁边,如今也跟一个应声虫似地问道:“对啊,老简,你为什么不肯去跳了?” 第九十八章 简氏会社竞选 (九十八) 简建军也不知怎么回事,现在看到他这个邻居老王就打心眼里烦,他没有搭理他的话,却长叹口气,对兰花草说道:“亲家,我要是你,我也喜欢跳广场舞,我保证天天去,一天去跳好几趟。” 兰花草笑了,问道:“哦,为什么啊?” 简建军也笑了,说道:“你看啊,你是领舞,我在队伍中跳的时候,仔细看身边的人,发现他们全都注视着你,众星拱月啊,你做什么动作,他们就跟着做什么动作,你是这上千人的领导啊,他们以你为中心,听你的指挥,他们喜欢你,听你的话,甚至崇拜你!” 兰花草慢慢明白了简建军的意思,知道他是以前当官上瘾,到退休还渴望着别人跟随他拍他马屁,她笑道:“你这是刚跳,等你跳久了,像我跳得一样好了,我也让你当领舞。” 简建军立马摇手,说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再努力,也不可能跳得有你那样好,所以,我就不去了,没意思。” uncel王又插嘴道:“就是,老简跳舞啊,像小天鹅。” 简建军十分意外地乐了,不好意思地谦虚道:“老王你过誉了,我哪里你说得跳那么好。”被人夸奖肯定,心里还是美滋滋的。甚至在想,老王居然说他跳得像小天鹅,他是不是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广场舞水平了? uncel王笑道:“唉呀,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说你啊,跳得像小天鹅洗衣机!” 兰花草哈哈大笑。 简建军气得站了起来,他黑着脸直出气,恨不得将uncel王的所有骨头捏成石灰粉。 兰花草笑道:“那如果也有上千人以你为中心,喜欢你,听你的指挥,甚至崇拜你,你会觉得有意思吗?” 简建军不相信地说道:“有这样的好事吗?”不过他缓缓地坐了下来。 兰花草站起来笑道:“当然有,刚好简氏会社要竞选会长,我一定力保你当上简氏会社的会长!” “会长?”简建军当了一辈子的官,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一个领导位置。他又重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兰花草,神情变得极其专注。 兰花草得意非凡地说道;“对啊,管着几千上万的人呢,上海这边凡是姓简的都归会长管,比我这个领舞可强多了。” 简建军立马有了兴趣,一颗心兴奋得怦怦狂跳如同擂鼓,他搓着手激动地说道:“真的有这种好事?”一会,又很不自信地说道,“能管几千上万人,要很厉害的人才能当上会长吧,我肯定当不上。” 兰花草笑道:“你都是局长退休,你也很厉害,当了一辈子领导,有经验,这是你竞选会长的最大优势,此外,还有我呢,简氏会社来我这跳舞的也有几百人吧,我和他们说说,叫他们投票的时候都选你,保证十拿九稳!” 简建军激动地热血混腾,在原地兴奋地来回走了几步,已经很有领导架势了。那神态好像他退休反聘,官复原职一样,他十分高兴地说道:“谢谢啊,亲家,你真是本事太大了,还是你了解我啊,我最感兴趣的就是这种生活,有人听我指挥,你放心,只要我当上这个简氏公社的会长,我一定组织好活动,让每一个人都满意。亲家,这会长的选举什么时候开始啊,我要做哪些准备?”神情俨然已经是跃跃欲试,十分期待了。 兰花草笑道:“一会,我先带你去简氏会社逛逛,让你和大家初次见一个面。今天晚上回来,你准备好选举时候的演讲词,大概就是如果让你当简氏会社的社长,你会带给大家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就跟美国那什么总统选举差不多,这个月十号那天举行会长选举,我再带你去竞选。” 简建军确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不由更加激动,对兰花草也充满了感激,他急切地说道:“亲家,那我们马上就走吧。” 兰花草带着简建军出了门。 uncel王年轻时是个大生意人,吃了当官的不少苦头,所以对于当官不感兴趣,不但不感兴趣,还深恶痛绝,如今看到简建军官瘾发作,只觉得这人也有点讨厌了,他一心一意惦记着去跳广场舞,小尾巴似的跟在他们后面,反复劝说兰花草:“小兰,还是去跳广场舞吧,跳完舞再带老简去那啥会社。” 然而,在兰花草眼里,亲家简建军肯定比这认识不久的老王要重要的,她没有听取uncel王的意见,直接带简建军去了简氏会社。 uncel王虽然有意见,却又舍不得兰花草,只好继续如影随形地跟着。 在简氏会社,简建军在兰花草的推荐下,顺利成为简氏会社的一员,即将离任的社长拿出了会社的社员名单,厚厚的一大撂,古典名著似的,简建军匆匆扫了一眼,在心里快速估算了一下,的确有几千人。 意识到会长确实是一个大领导,简建军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他简直志在必得。 第九十九章 终于走出退休阴影 (九十九) 在会长和兰花草的介绍下,简建军对这个简氏会社有了初步了解。这个会社主要是由退休人组织起来的一个机构,成员是全部姓简的人组成,所以叫做简氏会社,主要从事的活动就是帮简氏修族谱,比如在上海总共有多少姓简的人,姓简的人在历史上有没有名人,伟人,姓简的人最早出现在哪个朝代,简氏会社里哪个成员的家里谁生了病,会社派代表去探望,成员里哪个家庭有困难,会社组织捐款,反正只要是与“简姓”有关的活动,都可以组织进行。 简建军回到家,就有如打了兴奋剂,激动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了,眼睛闭一会又睁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横平竖直呈“大”字形躺着,一会又“卧如弓”。他想着如果他当上这个会长,那比他退休时当的那个局长都差不多了,但是他又担心自己加入简氏会社太迟,恐怕竞选的时候竞选不上。 第二天,他就把自己这层顾虑告诉了兰花草。兰花草叫简建军不要担心,先教他如何写竞选的演讲词,这个没问题,不用教,有一辈子当官的经验在那里,简建军对于这方面的文章信手拈来。兰花草看完之后,也放心了,叫他不要再写竞选词了,开始带着他四处逛,带他认识她的朋友,也就是简氏会社来跳舞的成员。 简建军这些天就忙着认识朋友,他知道在竞选前,多认识一些民众是非常重要的,他还自作主张,不惜物力财力,给新认识的朋友各送了一份小礼物,并暗示他们,如果让他当上社长,会有更大的礼包等在后面哟。 简伊娜对于父亲掏腰包买礼物拉人心搞竞选的事,知道了也不反对,这就跟老年人沉迷买保健品一样,图个开心,买保健品吃可能还对健康有害呢,这个退休后的简氏会社竞选则没有这层顾虑,简伊娜自己收入高,自然不会反对。 这些天,兰花草忙着简建军会社竞选的事,广场舞都没去跳,uncel王牢骚满腹,也无可奈何。 在兰花草和简建军的努力下,简建军顺利当上了简氏会社的社长。 在职位交接的时候,前任社长对简建军鼓励道:“老简啊,好好努力,希望你能把我们全中国所有姓简的都发展成为我们简氏会社的成员。” 全中国所有姓简的发展为会员?简建军立马觉得任重道远,同时也充满了挑战,有了挑战和压力,他立马补钙似的觉得自己有用了,年轻了,走路也像兰花草一样有弹性了,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那效果比“钙中钙”还来得快。 可以说,从他当上简氏会社社长的那天起,他就成功走出了退休无所事事的阴影,从退休中的沉沦派变成了奋斗派,过上了快乐的日子。 在李淑贞眼里,简建军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没事瞎折腾,用网上的话来说就是闲得蛋疼。简建军也不搭理她的牢骚,自己快乐自己的。 当天晚上,为了感谢兰花草这些日子对自己不遗余力的帮助,为了庆祝自己当上了简氏会社的会长,他请兰花草吃饭,uncel王作为兰花草的小跟班,也被请在里面。 三个老人在一家高档饭店叫了一个包厢,非常快活地吃喝上了。 大家都恭喜简建军当上了会长,特别是兰花草,特意举杯,恭喜他走出了退休的阴影,她的神情动作充满了仪式感,而人生,有时候太需要仪式感了,简建军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没想到活了一辈子,到老了,还是亲家理解自己,儿女不行,老伴更是白发如新,两个人像两个星球的人。 这顿饭原本吃得很高兴的,没想到,uncel王一句话惹恼了简建军。uncel王那一句话不是对简建军说的,他十分忐忑不安地问兰花草:“小兰,你这么优秀,你老伴肯定为你感到骄傲吧。” 兰花草谦虚地笑了笑,说道:“还好。” uncel王又进一步试探性地问道:“你到你亲家这住,你老伴怎么没跟过来啊?” 简建军呆了一呆,心中一动,作为男人,他立马明了老王旁敲侧击的动机,不由脑海中警钟大鸣。 兰花草眼圈立马红了,嗓子也低下去:“唉,我老伴都过世好几年了。” uncel王不由一阵欣喜,尽管他努力掩饰着,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简建军在一旁冷眼看着,起先只是猜到他的意思,现在看到他的表情更加证据确凿了:敢情是他喜欢上了他亲家?! 这一发现好像晴天霹雳,让简建军震惊,继而是不快,觉得老王喜欢上他亲家,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其实从客观的角度讲,兰花草和uncel王还挺般配的,一个老婆过世了,一个老公走了,两个人又都孤苦无依,而且两个人都长得不错,虽然现在老了,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男的年轻时高大威猛,女的年轻时苗条俏丽。 可是简建军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绝对不可能,也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uncel王还沉浸在暗暗的喜悦之中,他努力用一种悲伤的语调说道:“对不起,小兰,让你想起难过的往事了。” 兰花草抽出餐桌上的纸巾擦了擦眼睛,洒脱地笑了笑,说道:“没事,人都有这一天的。” uncel王连连点头称是,尽力用一种难过的语调说道:“我的老伴,也在早些年,过世了。小兰,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说完眼睛闪闪发光如同钻石看着兰花草。 简建军原本一直按着怒气在听着的,听到这,再也控制不住,酒杯重重地往桌了一放,“砰”的一声,吓了uncel王和兰花草一跳。简建军脸都气黑了,用嫌恶的语气对uncel王说道:“老王,你也一把年纪了,能不能不要叫我亲家‘小,兰’啊!”声音压抑愤怒,如同春天闷沉沉的雷声。 uncel王不明白简建军的感受,他说道:“唉呀,我都叫了这么多天了,你今天才提出来不能叫啊?” 简建军脸更黑,固执道:“我听着恶心!” 第一百章 为亲家打架 (一百) uncel王也站了起来,有点生气道:“恶心?多好听的名字啊,怎么恶心?你说话才恶心呢,再说,又不是叫你,我叫的是小兰,小兰是吗,你讨厌这个名字吗?” 兰花草对于简建军突然变差的态度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笑道:“不讨厌,我挺喜欢你这样叫的,显年轻。” 简建军听着更生气,原本一颗心就像一把火,兰花草的一席话就像往火里扔了炮仗,简建军拿着一双公筷本想把老鸭煲里的鸭腿夹出来给兰花草吃的,因为气得手发抖,夹了半天也没夹起来,如果不是整个人气到无力,他恨不得把这双筷子直戳到老王的眼睛里去!但是做不到,无奈之下只好把筷子重重一放,在那里努力想控制火气。 uncel王小胜一回,得理不饶人,继续笑道:“小兰,再说了,我比你大几岁,我不叫你小兰叫什么呢,难道叫你亲家啊。” 这一席话更加刺激了简建军,“亲家”这两个字,暗示了他和兰花草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暗示了他们之间的厚障壁,那是再厉害的挖机也挖不垮的,他第一次觉得“亲家”这个称呼是这么刺耳,这样难以接受!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阵风似地冲到uncel王面前,推着他就往外面走,uncel王惊呆了,在那里反抗,一双脚就像粘在地板上,他大叫道:“老简,你这样太失礼了,太失礼了!” 简建军冷笑道:“今天是我请客,我不想请你了,你给我走。” uncel王也生气了,对简建军特别土豪地说道:“老简,你以为我希罕你请客,如果小兰不来,我才懒得来呢,走,小兰,我带你去吃法国大餐,我家里的钱多得用不完,希罕你这破请客!我呸!” 简建军更是受了辱,大叫了一声“滚!”用力把uncel王往外一推,uncel王比简建军老了几岁,力有不敌,身体踉跄,如果不是兰花草早站在一旁试图拉架,如今眼疾手快扶住了uncel王,uncel王估计要摔得中风了。 兰花草也生气了,扶着uncel王对简建军说道:“亲家,你今天喝醉酒了?”简建军想解释,兰花草没有给他机会解释,对uncel王说道:“走,我们去别的地方吃饭。”uncel王十分欣喜,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两个人说笑着走了。 包厢里只剩下简建军一个人,一大桌子酒菜,他原本赌气想自己一个人吃完喝完的,结果实在是吃喝不下,只好提前付了账,气呼呼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碰到正急着去上晚班的女儿,简伊娜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对他问道:“爸,今天不是你的庆功宴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简建军没有吭声,低着头,一个人回房了。伊娜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也没时间多管他爸的事情,匆匆走了。 自从贺洪翔决定暂时留在上海之后,他一直心神不宁,济南那边,他让他母亲请了一个看护,等于暂时有了解决办法,可是鉴于作为唯一的儿子不能亲自在老人身边照顾,洪翔的一颗心,时时因为愧疚,就像烈火灼烧一般难过。 这一天,贺洪翔只觉得再也不能在上海呆下去了,天天在家如坐针毡,他决定回济南看看父亲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蒋海燕想着自己又要面临一边工作一边带娃的生活困境,因此劝道:“老公,你看,你不在上海,儿子失踪,你的事业也顾不上,你还是劝爸妈来上海吧,就算你不顾你的事业,你放心我一个人看孩子,我妈年纪大,在乡下一辈子,我交给她看孩子,孩子就丢了一次,我又要上班,我知道我们医院工作的,你这次回去后,看爸恢复得怎么样,如果还没有康复,那肯定是济南的医院不行,你帮他办转院,让他来上海看病——” 上次回济南看公公,公公不但对她坚持留在上海的行为表示理解,而且送了她他们老贺家的传家宝,蒋海燕一直感念于心的。 她原本想滔滔不绝地继续劝说的,洪翔却突然打断她的话,对她说道:“好了,你不说了,我问问我爸妈。” 真的? 公公是站在她这边的,现在老公又松了口,看来留在上海这件事有戏了,一丝喜悦浮上蒋海燕的心头,整个人立马好像被太阳光笼罩,她识趣地闭嘴了,一双大眼带着欣喜和盼望看着自己的老公。 奔奔仍旧抱着爸爸的大腿,贺洪翔抱着儿子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手机像拿了一个烫手山芋,他长时间地看着那个手机,却迟迟没有拨电话。 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他爸妈不想来上海,“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这个观念,对于老人来说,就是铁水浇铸的。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像树在地下扎稳了根,扎深了根,要到一个新地方去,等于连根拔起。很多移栽的植物因为水土不服生病的,甚至死掉的。 蒋海燕这时候表现得非常像个贤妻,她没有催促他,而是去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像只小绵羊一般温驯,两只大眼睛像星星一般闪闪发光。 洪翔这些也都看在眼里,看着自家老婆眼神里的喜悦和期盼之光,他终于挪动手指准备拨号码,而他的手机,这时候却受烫似地疯狂响起来。 贺洪翔吓了一跳,一颗心怦怦狂跳如同擂鼓,他看了一眼号码,是他妈打来的!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瞅了瞅,没错,真是他妈打来的!他感觉到可能出了什么事,接电话的时候心皱缩成一团,就好像一个人,知道会被挨打,就会把身体先蜷缩起来。 刚接通电话,他妈的声音就带着哭腔串了出来:“儿啊儿,你爸没了!”声音颤抖得好像在狂风中说话。 起初,洪翔听到这句话,大脑里一片空白,好像片刻之间,他被一只大手原地拔起,扔在了一个玻璃瓶里,什么都听不到了。如果不是他母亲那很有北方特色的号啕大哭在那里继续响着,他都不会清醒过来,他极力镇定自己,脸上失去所有血色,追问道:“妈,你说清楚,我走的时候,爸还好好的啊!” 他妈哭着骂道:“你爸没了!被你媳妇气死的!你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快回来吧,我一个孤老婆子,这丧事都没法办!呜呜呜————” 第一百零一章 父亲病逝 (一百零一) 贺洪翔听清楚了,猛地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连嘴唇上的血色都失去了,愧疚悲痛种种情绪使他的眼泪就像泉涌一般。 蒋海燕近距离地看着,吓得也跟着站了起来,呆呆地如同木头人一般。 老公从来没有这样的哭过,她知道肯定出了大事,她的嘴唇如同含了滚烫的热油颤抖着,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无处安放。 贺洪翔哭着对电话说道:“妈,我马上回来。”然后他挂了电话,抹干眼泪那瞬间,看见蒋海燕抱着儿子正担心地看着他。 洪翔的嗓子瞬间哑了,喉咙里仿佛在渗血,他低低地说道:“我爸没了,我得回去奔丧!” 什么?公公没了?如同晴天霹雳,蒋海燕震惊之余也跟着难过,尽管她的难过程度,和洪翔的痛苦程度,就像一级地震和七级地震的区别,然而,她毕竟也是难过的。她隐隐地感觉,这件事不好,非常的不好! 她也低声说道:“我请假带儿子和你回去。” 洪翔在匆忙收拾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对她说道:“先不用,我们那办丧事要七八天,你先在上海带着儿子过吧,需要你来时,我再给你打电话。”说完这些话,他就像离弦之箭,低着头含着泪匆匆走了。 坐在火车上的时候,贺洪翔回想着他妈在电话里的话,那句充满怨毒的“被你媳妇气死的!”让他听得胆战心惊。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让海燕带着儿子马上跟着回去的原因,以他娘现在的状态,海燕再一回去,估计他妈也要被气死了。 这件事有误会,他得先回去向他妈解释。 贺洪翔赶到家的时候,他家的亲戚已经把他爸的尸体从医院领了回来,家里已经设了灵堂,送花圈的人很多,花圈整齐的排起了长龙,从家里排到院子外。家里还请了哭丧队,她们的职业水准让中国任何一个行业汗颜,在锣鼓喧天中,哭嚎声依旧响彻云霄,而且持续的时间长久,让人敬服。 山东是孔孟之乡,所以特别讲究礼节,讲究到一个普通人的葬礼也隆重到如同异国国王的葬礼。 洪翔就在这样闹哄哄的环境里进屋,刚进门,就被几个不怎么认识的长辈拉过去,以极快的迅速披上麻衣穿上孝服,按着他,在他父亲的灵前磕了几个头。 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 抬头的瞬间,看到他爸的黑白照片挂在前面,洪翔恍若梦中,想着之前走,他爸在病房里还有说有笑,跟他商量等他好后,他带着他去水库里钓鱼,短短时间病情居然恶化成这样,人就没了。贺洪翔想着生命真像玻璃一样脆弱啊,活着活着就没了。 他真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在上海找到儿子之后,他还要留在上海,他应该马上回济南的,明明知道父亲生病,还在医院里住院!否则的话,他能见父亲最后一面,能送他走,老人临终时看不到儿子看不到孙子,肯定很难过啊。 想到这里,贺洪翔的内心如同针扎一般难受。 之后,作为孝子,贺洪翔就必须长跪在灵前,只要一来吊唁的客人,他就要磕头还礼。他母亲要是有事要和他商量,就必须到灵前,跟跪着的儿子说话。 在悲伤的哀乐声中,他这样跪了两天,他妈过来了,跪在他附近,阴沉着脸对他问道:“你爸过几天出殡,她回不回来?”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可见有多恨。 洪翔看了一眼他妈,想着现在是个机会,他沙声问道:“妈,我走的时候,爸都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老太太立马眼圈儿红了,低着头抽泣了好一会,才哭着说道:“你不是突然走了吗,我刚开始瞒着你爸,后来过了两天,他要擦澡要翻身,我翻不动,叫护士帮的忙,护士意见很大,他就生气了,大声问我你去哪了。我当时也在气头上,就说你回上海了,被你媳妇叫回上海了,我还说了一句——” 说到这里,老太太停了下来,眼泪鼻涕出来了,她抹了一把,洪翔直愣愣地瞪着他妈,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喉咙干得厉害,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老太太继续说道:“我还说了一句,你再也不会回来了,然后,你爸就更生气了,他气得要起床,嚷着要回家,从床上滚下来,然后突然就晕过去了,医生来检查的时候,说他,没了,呜呜呜——” 老太太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贺洪翔的耳朵里一片嗡嗡地响,他把他妈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连起来“儿子回上海了,被媳妇叫回上海的,他再也不会回来”再加上之前海燕以找工作为由不肯回老家的事情,他终于知道他爸为什么气死的。 明白了这一点,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海燕之间,好像有了一道可怕的正在越裂越开的鸿沟,眼看着要把他们曾经亲蜜到融为一体的关系变成无法逾越的天堑! 贺洪翔尽全力地试图弥补:“妈,我当时回去,是因为奔奔丢了,我不得不回去,我们家就奔奔一个孩子,我当时不是和你说了吗,爸当时在睡觉,他不知情,你知情的啊。” 老太太哭得更伤心了,用双手拼命地捶着胸:“你怪我?你怪我?如果那女人不把奔奔搞丢,你会回去吗,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奔奔丢了,是她使的计,当时你走了,又没有请看护,我年纪那么大,身体又不好,照顾你爸几天几夜,我自己都快累死了,你爸当时问我,他对我态度不好,我也说了几句气话。” 洪翔也红了眼圈:“妈,我不怪你,我只是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现在你知道我不是海燕叫回去的,你,你还叫她过来吗?她过来就还是你儿媳妇。” 没想到,老太太却收了哭腔,对洪翔咬牙骂道:“你以为我是冲她的,我是冲孙子的!她可以不来,但奔奔必须来!老头子走了,下葬前,咱们这的风俗,就是要孙子带着小红花在前面领路,没孙子领路,我怕他走得不安稳!” 洪翔费力地解释道:“妈,这次是误会,海燕也不是有心的。” 第一百零二章 婆婆的想法 (一百零二) 老太太却脸一板,眼神像墓碑一样冷,缓缓站了起来,铁青了脸对他恨声道:“这件事,你不要对我说,对着你爸说去!还有,我今天在你爸的灵前给你把话撂下了,我恨透了她!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我不容许有她那样的儿媳妇!” 贺洪翔听到这些话,整个人几乎石化。 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不是她先骗我们说会回济南害得我和爸爸拿出一辈子的积蓄买了那大复式房子,后来她又说不回来,你爸会气病?你以为你爸如果不是之前好几个月为了她工作到外跑腿,他的病会突然恶化成那样?如果不是她弄丢了奔奔,让你回了上海,你爸醒过来看到你没在,你爸会气死?如果不是她欺骗在先,你爸会因为我一句话就给活活气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儿啊,你记住,给你爸办完丧事之后,你必须在老家待着陪我,你爸走了,就剩我一个人,我害怕,那女人,你和她离了,在老家另找一个!” 贺洪翔就低了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老太太转身要走,临走前又说道:“一会打电话,叫奔奔过来。” 贺洪翔哑着嗓子应了一声,老太太就走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贺洪翔才恢复理智,开始打电话,通知蒋海燕明天带着儿子过来。 海燕得知自己有了奔丧的资格,语气虽然极为显得悲痛,还是有一丝欣喜,洪翔听得出来,内心却像黄莲一般泛起苦楚。 他和蒋海燕要完了! 很快的,蒋海燕就带着奔奔到了济南,参加公公的葬礼。 葬礼花了三天时间才结束。 一场葬礼下来,贺洪翔已经累得手脚酸软,面孔焦黄,一句话也不想说。蒋海燕却不知疲倦,想着马上可以回上海了她就浑身是劲,手脚麻利地收拾行李,然后把收拾好的行李放在一边,对贺洪翔期待地说道:“老公,一会你买高铁票去,我们明天回上海。” 贺洪翔慢慢抬起头来,嘴巴动了动,没吭声,他想起他妈的要求,知道必须摊牌的时候到了。 他看着蒋海燕。好几年了,夫妻之间,看到蒋海燕从一个柔情似水的弱质女流成长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独断专行的女汉子,他一直觉得他们家阴盛阳衰,蒋海燕强大得好像不需要任何男人。 可是今天,看着她充满希望的目光,以及脸上满溢的即将要回上海的喜悦之情,如同一个小姑娘一般,时光仿佛倒流,她重新变成了他初见时心动的女孩,贺洪翔突然对蒋海燕充满了心疼和怜悯。 海燕有错吗?没有错,她只是想按她的意愿过一生。生命那么短暂脆弱,一个人想留在自己喜欢的城市不行吗? 今天必须摊牌了。 他们北方的丧事办得久,再加上他的父母都是公务员,有些钱,丧事就办得更久。他们山东是孔孟之乡,所以规矩多,这三天,自从他打电话通知蒋海燕带着奔奔回来参加丧事后,蒋海燕就一直披麻带孝的跪在地上磕头,特别是昨天,他父亲出殡的时候,作为儿媳妇,蒋海燕要遵守这边的规矩,三步一跪一拜,在北方满是碎石子和土块的泥巴路上,她的额头现在还起着包渗着血。 有好几次,洪翔都拦着她,叫她不要那么当真,但是海燕磕头磕得很用心很给力,她觉得婆婆和老公要她过来参加丧礼,就是给她一个机会冰释前嫌了,她自然要用心表现。 如今总算一切结束,要回上海了。海燕掩饰不住内心的轻松和快乐,眼睛亮晶晶的像钻石,对洪翔说道:“老公,你买四张高铁票。” 洪翔嘴巴动了动:“买四张?” 海燕轻快地笑道:“对啊,现在爸不在了,妈一个人在这边,你肯定不放心,我们把妈接到上海去吧,她以后就在上海过,我们给她养老。” 这时一个语气如冰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我哪也不去,我可不去上海养老!”然后,她婆婆阴着脸从门外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 贺洪翔觉得更为难了。 空气中开始弥漫硝烟的气味。 蒋海燕还不知内情,努力笑了笑,对晁月英亲热地说道:“妈,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还是和我们回上海吧。” 晃月英却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一切的美好愿景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钱没了,老伴也没了,这些都是蒋海燕导致的!所以她的心里对这个儿媳充满了愤恨,老人板着脸说道:“你自己买一张票回上海吧,我儿子,我孙子留下,他们以后也不回上海了,在这里和我过!”声音斩钉截铁,简直不容商量。 好似一个晴天霹雳,蒋海燕被震得后退一步,她睁大眼睛看向贺洪翔,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洪翔因为羞愧低下了头。 她努力镇定自己,脸上挤出一丝笑,结巴说道:“妈,你,你你开玩笑吧?” 晁月英看了一眼蒋海燕,想着她老伴昨天才出殡,她居然就笑得那么欢实,越发讨厌蒋海燕,她用一种嫌恶仇恨的语气说道:“谁有心情和你开玩笑,我要我儿子和你离婚,在这边再找一个!” 蒋海燕又被一个闪电劈中,她都有些慌乱了,说话都不利索了:“为,为什么啊?” “为什么?”老太太又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也好意思问?!”这时,家里还有一些亲戚没有走,看到她们婆媳吵了起来,都围过来想劝架,但是凑近了,看到是老太太处在优势,从劝架改为围观了,大概他们也认为围观就是力量吧。 老太太有了亲朋撑腰,气势更盛,振振有词的数落蒋海燕:“我老伴就是被你害死的!” 第一百零三章 婆媳交战 (一百零三) 好似一声惊雷响起,蒋海燕脸色一变,变得白如纸,凉如雪花。公公的死与她有什么关系?老人临终时,她都不在济南,婆婆这是血口喷人,她简直比窦娥还冤。 晁月英怒道:“你不要觉得冤!如果不是你不肯回老家,却骗我们说工作不好找,害得我和我老伴好几个月忙着找关系跑后门,我老伴也不会累得病情加重进医院,如果不是你在医院说在这边手术有危险,我老伴也不会临时气得病危,不病危手术就不会不成功,如果不是你突然把我儿子叫回上海,我手术不成功的老伴原本都快恢复过来了,得知情况又被你活活气死了,你自己说,我老伴是不是你害死的!” 老太太的几个“如果不是你”的排比句好似排山倒海的浪头,要把蒋海燕吞没。 蒋海燕听得连嘴唇都失去所有血色,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瑟瑟发抖,她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不是站在坚固的地板上,而是站在波涛汹涌的海面! 围观的亲戚纷纷点头,用极其不满的眼神指责着蒋海燕,那一个个白眼都能把蒋海燕杀死。 蒋海燕只觉得自己是六月飞雪,冤屈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慌乱地看着贺洪翔,希望自家男人可以给她支持的力量,然而,洪翔仍然灰着脸沉默着,根本没有站出来替她说话的任何表示。 一个亲戚突然说话了:“这大城市的女人就不能要,看不起小地方的人,心地坏,我们村也有个男的娶了城里的女人,她到我们村过年,连水都要喝自己带的!” 另一个亲戚应声虫似的道:“是啊,大城市的女人自私,没良心,根本不知道‘孝顺’两个字怎么写。” 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话好像一记记耳光抽在蒋海燕脸上。 蒋海燕的脸色由白变得铁青,一颗心也由镇静变得慌乱,再由慌乱变得镇静,镇静之余,看着七嘴八舌毒舌她的八杆子打不着的所谓亲戚,在看着冷冷往她身上泼脏水的婆婆,还有一声不吭像个铁塔一样沉默的老公,她又变得愤怒。 她板着脸,冷冷道:“真是欲加之罪,何犯无辞!”怒火已经在她心底熊熊燃烧。 这句话,那些乡下亲戚听不懂,她婆婆和她老公却听懂了。 贺洪翔听得心里一颤抖,在这个时候,他心里的天平是倾向蒋海燕的,但是他爸刚死,他妈处在悲痛之中,他只有一个妈了,经受了一次“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所以,虽然同情海燕,他却选择了沉默。如果此时此刻,他再站在蒋海燕这边,那么,他妈估计会被他活活气死。 蒋海燕说道:“当时如果你和爸愿意来上海养老,根本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发生。” 晁月英怒道:“我们有儿子,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你来上海,我儿子愿意回老家,就是你不愿意!” 在老人的眼里,儿媳妇嫁到他们家,就是他们家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老公走是理所当然,如果儿媳妇不愿意,那就是大逆不道,没有良心,不孝顺。 蒋海燕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争论着这个事谁对谁错,永远不会有结果,就像讨论到底是鸡先生的蛋,还是蛋先出的鸡一样无聊。 她心底一阵凉,看了看像石头一样沉默的老公,心里简直冻成了冰块。 蒋海燕看到婆婆那张阴冷的脸,也明白过来,她冷笑一声,说道:“老太太,到底是谁心地坏?你明明一开始就想要我和洪翔离婚,爸死了,你却叫我带着奔奔过来奔丧,叫我给他磕了三天头,你这是利用我啊,你们看看啊。”她对着那些亲戚指着自己还在渗血的额头说道,“我的额头现在还在出血!从这件事情,你们就能看出,到底是谁心地坏,一个心地坏的人,你们还能相信她说的话吗?” 那些亲戚互相看了看,有几个慢慢退出去,走了。 晁月英没有想到蒋海燕会学猪八戒倒打一耙,不由怒道:“你不要说了,要走快点走,总之,我儿子是要和你离婚的!”神情都是要把蒋海燕扫地出门的阵势。 蒋海燕也针尖对麦芒地回敬道:“你以为你想叫我们离婚我们就离啊,我们离不离,你儿子和我说了算!” 老太太更生气了,对贺洪翔厉声道:“儿啊,你马上给我表态,你说啊,快说啊,你答应过我的!” 这个时候,蒋海燕也瞪视着自家老公。贺洪翔只觉得自己站在舞台上,蒋海燕的两只眼睛就像两个大灯,刺得他不安,他老娘的一双泪眼就像昏黄的烛光,照得他愧疚。 蒋海燕没有说话,她就像一个等着宣判的罪犯,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胀大,砰砰的响,要在胸膛里炸开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贺洪翔终于说话了,有如蚊子嗡嗡叫,有如耳语,他低声说道:“海燕,对不起!” 蒋海燕只觉得像被贺洪翔狠狠抽了一耳光,身上所有的血“咚“的一声,从脚底板全部流光。 她绝望得要窒息而亡。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是她拼命控制着自己,叫自己不要哭,她咬牙说道:“老公,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上海,从一无所有奋斗到今天,我选择留在上海,也是为儿子考虑,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和儿子,可是没想到,到最后却换来你这样一句话,你真让我寒心!” 此时此刻,海燕的心里简直是千岭雪。 她婆婆站在一旁满意地听着,怕自己儿子又被蒋海燕哭着给洗脑了,立马冲过来,站在他们两口子中间,冷声说道:“你快走,这里不欢迎你,他只有一个妈,你叫他怎么做,妈永远只有一个,老婆可以随便换,哼,他没有找你的时候,来我们家提亲的排成长龙,那些小姑娘个个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懂事,比你孝顺,比你心地好,我儿子离了婚再找,那是分分钟的事。” 第一百零四章 离婚边缘 (一百零四) 婆婆这些阴损的话倒是让蒋海燕不再伤心了,她瞪视着老太婆,想着她到死也不会原谅这个女人,这个老女人! 蒋海燕也不是省油的灯,因此,她也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想叫你儿子离了我,在老家再娶一个,然后让他作一个给你养老的机器。你做梦吧!” 她歇了一口气,继续连珠炮地说道:“首先,我不会同意离婚,你法盲了吧,你以为只要你说离婚,你儿子愿意,就能离婚吗,我不同意是离不了的,其次,你儿子呆在这里,没有事业,没有人理解他,迟早有一天,他会清醒过来你是多么自私。你叫我走我走就是,我还不希罕留在这呢,奔奔我带走,哼,就算离婚,我是医院中层,薪水高,收入稳定,洪翔没有工作,法院就算判奔奔也是给我,你就等着离婚后,你的孙子跟别的男人姓吧!”蒋海燕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她上海女强人的精悍骄傲。 晁月英没有想到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震惊得目瞪口呆,蒋海燕说的那些结果太可怕了,到最后,老太太伤心气愤过度,直接晕了过去。 一群亲戚像洪水一样拥了过来,七手八脚地要抬老太太。贺洪翔抱着他妈,在人群的缝隙中去寻找蒋海燕,蒋海燕已经带着奔奔提着行李一阵风似的走了。 绝望的情绪就像一个铁盒子一样“啪”的一响把他关了起来,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他知道,海燕和他妈今天互相说出这样的话,两个人的关系一辈子都不可能恢复了。有些话,比刀还厉害,说出来,就像发出来的汗,推倒的墙,一辈子都无法弥补,做再多的事也于事无济。 蒋海燕是一路哭着回上海的。 在火车上,奔奔问:“妈妈,你为什么哭?”蒋海燕只是紧紧搂着儿子,眼泪更加疯狂地流。 可是火车到了上海,等她出了站,看到上海那标志性的建筑东方明珠时,她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女汉子蒋海燕。 她抹干净眼泪,冲奔奔笑了笑,又向医院再请了几天假,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张罗开了。 她首先要给奔奔请一个保姆,在她去济南奔丧之前,她妈已经回老家了,并且以带不好孩子为理由,表示不会再来了,因此,她一定要请个保姆,好给奔奔做饭和接送他上幼儿园。贺洪翔不知道会不会回到她身边,就算最后他清醒过来,能回到她身边,估计也是很久之后。 也就是说,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要自己带着孩子后,所以请一个保姆成了当务之急。她记得简伊娜曾经说过,她婆婆和她爸都瘫在家里的时候,陈展鹏请了一个钟点工,大大减轻了她妈妈的家务活,所以她决定给简伊娜打一个电话,想着也许陈展鹏有办法,能帮她尽快找到一个保姆。 蒋海燕想打电话,可是想起陈展鹏之前做的种种恶心事,她已经与伊娜决裂了,因此,便放弃打电话的打算。 她转而给棉棉打电话,将自己大概情况说了说,末了说道:“唉,我现在可是一个人啊,就麻烦你问问朋友,帮帮忙,给我介绍个好保姆,现在外面的保姆不好找啊,就算找到了,让她一个陌生人呆在我家里,我在医院要时时担心啊。”海燕有些心机,她心想,自己不方便找简伊娜帮忙,但是棉棉可以。 棉棉沉默在那里,她没有想到一向风光顺利的中产暴发户蒋海燕也经历了这样的变故,想着现在成了离婚热吗,还是说,离婚就像一场流行感冒,会传染给身边所有的人。 蒋海燕看到棉棉没有说话,又喂了几声,对她说道;“你听到没有,快点啊,医院我只请了几天假。” 棉棉才笑笑说道;“海燕,这事你叫简伊娜帮忙可能好一些,我对保姆这一块不太懂,也没什么朋友。” 蒋海燕呆了呆,心想我要是能找简伊娜,我就不用找你了,不过家丑不外扬,她只好说道:“你爸妈不是在上海熟人挺多的吗?” 棉棉只好说道:“一般找的钟点工也是在家政公司找的,那样的钟点工不好,你放心让陌生的保姆给你接送孩子,趁你上班,她把孩子拐走了你都不知道去哪里找。海燕,我建议你啊,要想放心的话,还不如回你老家在你们村找个年轻的姑娘作保姆,一个是你老家的人,你熟,不但担心她偷东西,拐带孩子跑了,另外一个,应该也便宜一点。” 一语点醒梦中人,蒋海燕喜道:“对啊,棉棉你真是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了,行,我马上去找。” 蒋海燕忙碌地找保姆去了。 贺洪翔呢,他一个人呆在济南,留在伤心的老母亲身边,一颗心沉甸甸的,如同灌满了铅,失去海燕就像身上失去了一个器官,让他心头空落落的,看到蒋海燕怒气冲冲地带着奔奔走了,贺洪翔又给陈展鹏去了电话,当时,展鹏和伊娜难得的带着简爱在外面吃饭。 自从他妈和她爸妈和谐相处之后,两口子同时感觉生活没有先前那么紧张和忙碌了,展鹏看到伊娜今天居然不上晚班,立马提议一家三口去外面吃饭,伊娜也欣然同意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和和美美的。 伊娜甚至提出把各自的爸妈都叫上,然而,她爸和她婆婆在房间里忙着上网,不愿意出去,他们只好一家三口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恩爱夫妻 (一百零五) 展鹏还十分贴心浪漫地备了小礼物,伊娜却蒙在鼓里,不知情。 洪翔打电话来之前,展鹏正在微笑着问简伊娜:“老婆,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简伊娜一片茫然:“什么日子?” 展鹏调皮地眨了眼睛,温柔地笑道:“你再想想?” 简伊娜努力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想着她自从毕业当上外科大夫之后,生活也像随身穿着的白大褂,净化得一片白了。 还是简爱在一旁按納不住,抢答似地说道:“今天是情人节!214,妈妈真笨!” 不知什么时候,陈展鹏已经走到她面前,把一串亮晶晶的项链挂到了她的脖子上,伊娜脸有些微微红,喝了酒一般,陶醉在幸福中。 简爱在一旁羡慕地说道:“爸爸,你对妈妈真好,妈妈有礼物,我有没有礼物啊?” 陈展鹏故作严肃地说道:“情人节,就是情人送礼物,我们是父女关系,不能给你送礼物,等到你大了,过情人节,自然有男朋友给你送,或者等今天到了父亲节母亲节,你给我们送礼物啊。” 简爱就大骂爸爸坏,伊娜和展鹏一阵笑。 展鹏甚至在桌子底下伸出手,拉着简伊娜的手,他带着笑凝视着她,伊娜想着自己的手这样被他握着,大庭广众之下,如果被女儿看到,也有些难堪,如果被陌生人看到,也非常不自在,老夫老妻了,做人要稳重,人前表现得那么亲热,她会害羞,不过,内心却如同食了蜜一般甜丝丝的,就像刚刚恋爱时候的感觉,她并没有从展鹏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老公的手大大的,暖暖的,被他握着手,感觉特别的幸福。 简爱又问:“爸爸,为什么每年情人节都是你给妈妈送礼物,没见妈妈给你送礼物啊?” 听得简伊娜惭愧起来,呃,这么多年来,她确实很少给展鹏送礼物,倒是展鹏,一直会在情人节、结婚纪念日、她的生日等等,各种节日给她送礼物,他这些年给她送的各种礼盒,都塞满了她放珠宝的抽屉。 回想一下,伊娜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展鹏大方又绅士地笑道:“男人给女人送礼物是天经地义的。简爱啊,以后长大了,也要找一个天天给你送礼物的男朋友。” 简爱抿嘴笑,双手托着腮帮子,大眼睛像星星一样眨啊眨,一副憧憬和期待的样子。 简伊娜笑到单手扶额,对展鹏嗔怪地说道:“女儿还在读小学呢,你张口闭口男朋友,不怕她早恋吗?” 她充满深情地看着陈展鹏,内心愉悦,耳朵边如同响起细细的音乐,展鹏身材高大健硕,可能是因为做律师太辛苦了,他的两鬓已经有了些些白发,可是这些白发更加让他显得成熟稳重,风度不凡。 贺洪翔的电话就是这时打进来的,声音低低的,一开腔就说对不起。 陈展鹏就关心地问他出了什么事,洪翔哽咽着把家里的事大概说了,展鹏也没办法,只好安慰说道:“行,那我叫我的那个制片朋友另找导演吧。”人都决定留在济南了,暂时肯定没法回上海拍片,所以只能合同作废,另找导演了。 陈展鹏也有些无奈,如果他是贺洪翔,他会坚持把这个电视剧拍完的,这么多年了,洪翔到底是个搞艺术的,还是一个被艺术搞的?父亲过世确实伤心,但不能作为一个男人不振作的理由啊。 洪翔道:“展鹏,那钱我会尽快还你的。”展鹏大方道:“不用,什么时候你手头松了再还吧。”挂完电话,还叹了口气。 伊娜问出了什么事,陈展鹏就把贺洪翔爸死了,他要呆在老家不回上海的事说了,简伊娜替蒋海燕捏了一把汗,脱口而出道:“那海燕怎么办?” 陈展鹏给老婆夹了一筷子菜,叹气道:“不知道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个人沉默下来,自从上次奔奔丢了,蒋海燕大骂陈展鹏,和他们小两口闹翻之后,一直没有和好。 这些日子,不管简伊娜给海燕打电话还是点赞她的朋友圈,蒋海燕一概当作没听见没看见。 简伊娜替海燕担心发愁,想着贺洪翔因为他爸的死要长留济南,海燕带着奔奔在上海怎么过,难道他们两个人真的只有离婚这条路走吗? 因为异地养老的问题,居然让恩爱的小两口走向离婚,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第一百零六章 盛大的家宴 (一百零六) 陈展鹏要在家里请客,请的是他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这个合伙上以前是他的大客户,在合作的过程中,发现陈展鹏这个人有情有义,爽朗大方,再加上情商高,心地好,所以与他合资开了这家事务所。多年来,陈展鹏发展得如鱼得水,充分证明合伙人的眼光是非常正确的。 总之,如果没有这个合伙人,就没有陈展鹏的今天。展鹏一直很感激合伙人,两个人也一直很愉快地合作下去,有钱大家一起赚,有财大家一起发。 这一天,他的合伙人金总来到律师事务所,坐在陈展鹏的办公室里抽着烟,看着外面变成一片金黄的梧桐叶,慢悠悠地说道:“展鹏啊,一到今天,我就想吃你妈做的酒槽鸡爪。你妈做的酒槽鸡爪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那酒槽鸡爪里有脆花生、香菜、白芝麻、豆瓣酱、红辣椒末、大蒜末等等,总之,一个菜能吃出二十多种食材来!自从在你家吃过一次之后,我至今都忘不了啊。”金总一边说一边擦口水,十足吃货表情。 陈展鹏微微一笑,心里想着金总说的“他妈”自然不是他亲妈兰花草,而是他的丈母娘李淑贞了。 兰花草一辈子好穿好打扮,就是不爱做饭,她只要去厨房做菜,端出来的都是黑暗料理,只有李淑贞,做了一辈子的菜,而且虚心好学,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现在退了休,已经是大厨级别了。 李淑贞做的菜,有很多名菜,不独金总念念不忘的酒槽鸡爪,其它的什么,牛肉酱啊、油焖大虾、螃蟹炒年糕、无锡肉骨头、黄鱼煨面啦,等等,都是一绝。 凡是吃过李淑贞菜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要做李氏菜系的代理人,嚷着要做微商,帮她包装,帮她宣传推广,百分之百的相信,只要李淑贞答应,微商们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陈展鹏这些年来,渐渐发福,也是因为李淑贞烧的菜实在是太好吃。 金总长叹一声,慢悠悠地说道:“古代有一个当官的,叫张翰,一到秋风起,就想念家乡的莼菜,我呢,一到秋天,就想念你妈做的酒槽鸡爪。”说得还满有情怀的。 陈展鹏笑了起来,乐道:“念念不忘,终有回响,这还不简单,请你到我家来吃吧,等我约个时间,我给你电话。” “好好,谢谢谢谢。”金总就等着陈展鹏说这句,立马笑眯眯地充满期待。 君子重诺,答应别人的事肯定要做到,为了与合伙人愉快地合作下去,陈展鹏就为了这盛大的家宴开始忙活开了。 晚上下班的时候,他早早地回去了,现在因为家里三个老人相处比较愉快,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乌眼鸡似的吵架打架了,所以陈展鹏和简伊娜的感情也回到了从前,相敬如宾,恩恩爱爱。 现在一下班,陈展鹏就像那归巢的鸟,急急地往家里赶,对于他来说,世界上最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比不上他对家的依恋。 在下班回来的路上,陈展鹏贴心地去商场买了两个大金镯子,挑的是周大福的牌子,在导购小姐的帮助下,选的是老年人最爱的款式,够大,够沉,花色够繁多,他亲妈一只,他丈母娘一只,一碗水端平。 吃晚饭的时候,他就拿出来了,两个老人自然十分高兴,乐得嘴巴一直合不拢。 然后陈展鹏在一家人愉快的氛围中伸出大拇指夸赞了李淑贞的厨艺,说她是隐藏在民间的神厨,兰花草听得也呵呵地笑,对李淑贞毫不妒忌地说道:“亲家,你做的饭菜确实好吃,我啊,以前对于吃饭的概念就是塞饱肚子,到了你家之后啊,我才知道吃饭是一种享受,而且现在啊,我有点离不开这享受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李淑贞笑得像一朵花,奉承话谁不爱听。 陈展鹏对李淑贞说道:“妈,因为你做的饭菜太好吃了,我事务所那个合伙人,金总,他以前来过我家一次的,他想吃你做的饭菜,特别是那个酒槽鸡爪,我想摆个家宴请他,就是又要麻烦你。” 李淑贞立马高兴地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她看着放在一旁的大金镯子,这些年来,展鹏逢年过节总是会给她和老伴送礼,日久见人心,她自然知道展鹏作为女婿,那真是天下第一的好女婿,逢人就要竖起大拇指夸的,好得没话讲,如今看到自己能够帮展鹏的忙,自然十分愿意。 另外,对于一个长年爱做饭,会做饭的人来说,厨艺被人夸奖,做过的菜让人念念不忘,来她家吃饭,当着她的面一口气吃三碗,这是对一个厨师最大的夸奖,所以李淑贞非常愉快地同意了,并且兴冲冲地已经开始计划畅想,一定要大露一手,具体要做哪些菜等等。 陈展鹏也十分高兴,笑道:“那就约明天晚上吧。”他看着简伊娜,对她说道,“我们家也很久没热闹地请客了,明天我多请一些人,你也多请一些朋友过来。” 简伊娜笑着点点头。家里经过了几个月的吵吵闹闹,满地鸡毛的生活,确实很久没有愉快地请客了,如今三个老人的养老问题解决,可以和睦相处了,她和展鹏又能陪在各自的父母身边给老人养老,这是最好的结果,值得庆祝一番。 饭后,小两口回到自己的房里,商量着明天晚上盛大的家宴请哪些人,陈展鹏拉起简伊娜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他温热的脸上摩挲着,缓缓说道:“我主要是请金总,洪翔现在不在上海,那就请卓远过来吧。你呢,你想请谁?要是金总一个人来我家吃饭,我怕他不自在。” 简伊娜看着展鹏爱恋的动作,脸上有一些小粉红,拿住爱人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这不是年轻的男女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吗,可是展鹏做这个动作却做得极其自然,她内心甜甜的,如同吃了糖,默默地想了想,说道:“我?我其实也没什么朋友,医生工作忙,想交朋友都没时间,有时候多年的友情,因为没时间维系,说散就散了。” 她想起与她翻脸的蒋海燕,现在的海燕,在医院碰到她,也当作没看见,唉—— 她苦笑着说道:“海燕是肯定不会来了,既然你请了卓远,那我就请棉棉吧,也许他们两口子见面了想起对方的好,能破镜重圆呢,如果真这样,我们也算做了一桩好事,功德一件了。” 陈展鹏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分头行动吧,明天妈要买什么食材,你叫她跟我说。” 简伊娜笑着点点头,陈展鹏将爱妻抱在怀里,对她感叹着说道:“娶了你,我真是祖坟冒青烟!不但自己的健康能得到保障,甚至在事业上,连丈母娘都能给我很大的助力。” 简伊娜就窝在展鹏温暖的怀抱里甜甜地笑。 第一百零七章 绝望中的男人 (一百零七) 第二天一大早,为了家宴,李淑贞天不亮就起床了,拿着菜篮子闹着要去菜市场了,展鹏自然知道把合伙人招呼好了,胜过打赢上百场官司,因此,他就跟着天蒙蒙亮起床了,自动请愿当起了司机,贴心地专程带着丈母娘去大采购。 李淑贞俨然如同要办满汉全席的大厨,忙碌得像只陀螺。 到了晚上约定的时间,吃货金总就准时来了。到了简家,一推门进去,就看到餐厅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香气如同轻纱一般扑过来,罩了他一头一脸,金总双眼放光,脚步加快,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因为他已经看到他最爱吃的酒槽鸡爪。 金总一点没有巨富的派头,十分接地气地就猫进厨房,要帮李淑贞打下手,并且嘴甜如蜜地对李淑贞的厨艺赞不绝口,生意人情商都高,金总进门时怎么会空手,各种大红大金的高档礼盒拎了五六个。 李淑贞自然也十分高兴,看到金总和展鹏的年纪差不多,他又不见外,因此,拿了一个小碗出来,盛了一碗酒槽鸡爪让他先吃着,并且告诉他,因为听说他最喜欢吃这个菜,所以她做了一大锅,除了现在他碗里吃着的,桌上摆着的,而且冰箱里还有一大瓶,是留给他带回去的,总之,就是吃不了还可以兜着走,把金总感动得差点眼泪汪汪,他一手捏着酒槽鸡爪,一手捧着碗,对李淑贞哽咽地说道:“阿姨,我七岁就没了妈,后妈对我不好,我一辈子就没吃过亲妈做的菜,阿姨你做的菜让我想起我妈,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要不,你收我做您的干儿子吧!” 李淑贞十分愣神,愣神过后又十分惊喜,陈展鹏在外面听到了,走进来笑道:“老金啊,你这个吃货做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了一个酒槽鸡爪你就认妈,瞧你这点出息。” 金总吃得满嘴流油,满室生香,嘻嘻笑道:“这样才能天天来蹭饭吃啊。走走——”他挥着油汪汪的手,对陈展鹏说道,“你出去陪其它客人,让我在这里把酒槽鸡爪吃完。”陈展鹏只好笑着出去了。 这个时候,简伊娜带着棉棉也走进来了。棉棉一个人,简简单单一条白裙子,如同丝绸般的黑亮长发分两边披着,略施淡妆,没有带女儿来。 陈展鹏与她打过招呼,棉棉寒喧几句,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看起电视来。简伊娜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悄声对陈展鹏问道:“任卓远呢,怎么还没来,这都到时间了。” 陈展鹏也抬腕看了看手表,心里开始着急,他说道:“我跟他说了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样吧,我打电话问问。”说着拿出手机,到阳台上去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陈展鹏对任卓远问道:“不是说好了来我家吃饭吗,卓远,我告诉你,我今天请的是贵人,你来了和他多聊聊天,对你今后的事业有很大发展。” 金总给陈展鹏投资了律师事务所,陈展鹏这些年帮他赚了不少钱,这也是今天陈展鹏请任卓远来的原因,卓远是他的好兄弟,这些年,他的事业平平,不见起色,他希望拉他一把。如果金总肯帮助任卓远,说不定他就能起来了,这世界上有才的人很多,但都是没有机会出头。 然而,任卓远却沙声说道:“我有点事走不开,不来了,你们吃吧,展鹏,谢谢你啊。” 陈展鹏有些失望,对他问道:“什么事这么要紧啊,要不你还是来吧,我们等你。” 任卓远只好胡乱说道:“很要紧的事,我妈的事。” 陈展鹏看他不想来,只好说道:“那行吧,下次吧。” 事实上,任卓远手头上并没有要紧的事情,陈展鹏给他打电话来的时候,他都已经走到了简家的楼下。 可是当他看到简家楼下停的一水的豪车,这其中有陈展鹏的雷克萨斯,有金总六百多万的奔驰g系列,还有隔壁老王的白色的加长版宾利豪车。 任卓远就自惭形秽,想着自己只有一辆电瓶车。 陈展鹏是知名的大律师,在上海已经属于上流阶层了,他请的自然也是非富即贵。自己一介贫民,身上的衣服都是地摊货,去那里不是自讨没趣吗? 为了让任卓远来,陈展鹏事先就告诉过他,棉棉也会来。任卓远也知道这是一个夫妻和好的重要机会,所以他按着约定的时间,又是坐地铁又是坐公交的又是骑共享单车的,到了简家楼下,可是看到那一水的豪车后,他决定不去了,因为他酸溜溜地想着,当身边一堆的土豪时,阮棉棉看到他,只会想到他这些年来的失败,无能,那些有钱人仿佛会发光,他们的称托,会让他的无能放大十倍百倍,他今天去见棉棉,反倒会让他们的夫妻感情走到更加绝望的地步。 所以任卓远盯着那些豪车几分钟后,自以为明智地转过身,走出简家小区,回到他租住的小房间,去陪他的老母亲去了。 男人的自信往往与金钱成正比的,当一个男人,人到中年,没有钱的时候,他会自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神经纤细敏感,像竖起浑身刺的刺猬,任卓远就是其中的例子。 棉棉原本是坐在简家的客厅的,可是坐着不习惯,看到伊娜的妈妈仍然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体贴贤惠的她便站了起来,走进厨房。 一直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忘我的啃着酒槽鸡爪的金总原本沉迷在仿佛致幻剂般的无上美味中,突然就听到一个音乐般动听的女子声音:“阿姨,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这世上居然有女子的声音如此温柔如此好听,让男人每一个毛孔都情不自禁地颤栗,金总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阮棉棉,肤白如雪,长发如漆,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让她显得清纯无比,金总就呆了,手上的鸡爪忘了吃,他端着那个盛着酒槽鸡爪的碗缓缓站了起来,如同木头人似的看着阮棉棉。 第一百零八章 一见钟情 (一百零八) 李淑贞原本背着金总在炒菜的,所有的大菜都做好了,只需要再蒸一个饭后甜点,如今青菜炒好了,她转过身,想把青菜倒到菜碟子里去,结果一转身,整个热腾腾的铁锅撞到了金总门板一般的身体上,立马“砰”的一声,铁锅掉到了地上,砸到了金总的脚,金总仍然像傻了似的,没有任何知觉,他的世界只剩一个站在门口的阮棉棉,阮棉棉做过校花,可不是盖的。 看到自己撞到金总,李淑贞有些慌,这可是女婿的财神,得罪不起啊,她立马说道:“啊,对不起,我以为你坐在那里吃呢,你怎么站起来了,金总,你没事吧。” 李淑贞歉意地看着衣服上沾满了青菜叶子和绿色汤汁的金总。 金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脚背的烫和痛,立马跳起脚来,退到一边去。 李淑贞急得直叫展鹏的名字。 阮棉棉看到此情此景,贴心地走进来,弯着腰,帮忙收拾一片混乱的厨房。 金总仍然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根电线杆子,低着头默默地看着收拾厨房的棉棉。 一见钟情,他激动地想,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陈展鹏走进来,看到厨房里乱得像一个战场,金总一身的菜汁,衣服裤子上还粘着绿色的菜叶子,整个人成了一颗炒熟的青菜,立马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不好意思啊,金总,我看你身材和我差不多,快,去我房间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走吧。”他拉着金总往外面走。 金总的视线仍然在棉棉的身上,他对李淑贞愉快地说道:“妈,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突然站起来了,妈,我都是你干儿子了,不要叫我金总,叫我小金,或者你叫我的名字,就像你叫展鹏一样,我姓金,叫鸿彦,小名叫多多,金多多——” 棉棉原本在忙活的,听到这个名字。嘴角止不住浮起一个笑意,一个男人居然取名叫“金多多”哈哈哈,哈哈哈,他爹娘是财迷到什么地步? 金总看到棉棉笑了,更加心醉神迷,他笑微微地说道:“你叫我多多就好。” 陈展鹏已经拉着金总出了厨房。 金总以闪电般的速度洗完澡出来了,穿着展鹏的衬衫和裤子,一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仔细地梳理自己的头发系着领结,一边一迭声地大叫:“展鹏,陈展鹏——” 陈展鹏原本在卫生间外面抽烟等着他的,一听到他叫他,不由愣了,站在卫生间门外问道:“厕所没纸吗?”他以为金总洗完澡顺便想上一个厕所。 金总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爱恋地打量着自己,没好气地说道:“不是,我叫你进来。” 陈展鹏更加莫名其妙,微微推开卫生间的门,看到金总已经穿戴整齐,才放了心,将卫生间的门全部推开,仍旧站在卫生间外面,对他问道:“什么事啊,有事出去说,大伙都在等你吃饭呢。” 金总笑眯眯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顾影自怜,对陈展鹏小声问道:“那美女是谁?” 陈展鹏傻了,只感觉全身的血突然凝固了,一会才结巴问道:“你,你,你说哪个?” 金总瞪了他一眼,对他没好气地说道:“一屋子就两个美女,一个是你老婆,一个是在厨房里帮忙的那个。你说我问哪一个?” 原来他说的是阮棉棉,金总打听阮棉棉做什么,陈展鹏心里咯噔一声,看着金鸿彦闪闪发光如同星星一般的眼睛,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好的感觉,他想着今天家宴邀请棉棉来,让金鸿彦这个钱多好色的主看到棉棉,也许坏事了! 他的内心鸣起警钟,有所防备地看了金总一眼,慢腾腾地说道:“你问这个干嘛?” 金总飘了陈展鹏一眼,又爱恋不己地看向镜中的自己,对陈展鹏说道:“我人到中年,也算阅女无数了,可是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这么清纯的女人,她就像你妈做的鸡爪一样,会让我惦记一辈子!” 陈展鹏听到这里,大叫不妙,一颗心直往谷底沉去,他想着完蛋了完蛋了,这个金鸿彦,居然真的看上棉棉了,唉—— 俗话说为兄弟两肋插刀,难道他要为了前途,插兄弟两刀吗?棉棉可是卓远的老婆啊!他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家宴请棉棉来。 陈展鹏一个头变两个大,想着怎么办,因为焦急,后背都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 金总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陈展鹏,对他楔而不舍地问道:“那美女叫什么?” 陈展鹏为难地说道:“她叫棉棉,阮棉棉。”此时此刻,他已经感觉自己是一个万人唾弃的皮条客了。 哈哈哈,哈哈哈,金总兴奋地大笑起来,一会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怕影响不好,立马压低声音,他感叹着说道:“美女的名字也十分好听,她看上去确实好像温柔无骨,全身软棉棉的,棉棉,棉棉,多么动听的名字啊,她叫棉棉,我叫多多,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她的声音也好听,我对她是一见钟情!” 什么?!陈展鹏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如同轰雷炸顶,如果不是倚着卫生间的门框站着,他只怕会跌倒。 金总走出卫生间,脚步轻快如同踩在弹簧上,眼睛发亮得好像天上星星,他整个人俨然焕发第二春,对陈展鹏问道:“她是你老婆的朋友?” “是——”陈展鹏回答的声音像蛛丝一样轻飘,他不安地劝慰道:“金总,棉棉已经结婚了,她有老公有个女儿——”真希望他听懂人话,放过棉棉。 金总却听不懂人话,笑嘻嘻地说道:“没关系,我也是有妻室的人啊!你看我们是不是很有共同点!”金总已经精神奋发地出去了。 陈展鹏站在后面,如同钉子似的钉在了原地,一个人有钱到一个不可企及的高度,难道道德也会沦丧到一个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吗? 金鸿彦虽然是他的合伙人,但陈展鹏知道他人品不怎么的,一直都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交往过的女人一箩筐又一箩筐,唉,如果金总追棉棉,这叫他如何向任卓远交待。 陈展鹏叹息一声,脑袋里沉甸甸的,仿佛灌满了铅,他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往外面走去,他心想,因为金鸿彦是他陈展鹏的金主,他不能得罪金主,如果开罪金主,他的律师事务所还要不要开了?他的前途还要不要了?但是如果任凭事情发展下去,他真是良心不安。 陈展鹏只感觉两只脚像灌满了铅一般沉重,他从客卧里出来,走到外面的客厅餐厅里,发现大家都坐在餐桌上,金鸿彦已经和棉棉在有说有笑,棉棉就坐在他的身边。 陈展鹏看得眼前阵阵发黑,大脑嗡嗡作响,他想着一定要把握时间,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尽早告诉老婆,有个人商量,也许一切挽回还来得及。 金总招呼展鹏坐在他的右侧,陈展鹏只好微笑地走过去坐下,他向金总敬酒,想着人活着真是不容易,外面的人看他陈展鹏也是成功人士,可是为了金钱,他也不得不做违背良心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他等于就是劝诱潘金莲与西门庆勾搭成奸的王婆!陈展鹏很讨厌此时此刻的自己。 时间在陈展鹏的纠结和罪恶感中过去。 等到家宴结束,他又决定不告诉老婆了,因为如果简伊娜知道,告诉任卓远,也许金总会生气,一旦他撤资,他的律师事务所就会受很大影响,伊娜可是比他纯洁多了高尚多了,她的眼睛里容不下半颗沙子。 金鸿彦提出送棉棉回去,简伊娜和陈展鹏一直送他们到简家楼下,陈展鹏内心百感交集,风起云涌,表现出来却是一动声色,沉默是金。 等到棉棉坐上金总的豪车,车子在夜色中离去,渐渐消失,简伊娜困惑地对陈展鹏问道:“你那个合伙上是不是对棉棉有意思?” 陈展鹏一颗心紧张得狂跳,如同兔子,他心虚地说道:“不会,他那么有钱,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上棉棉这种结了婚生过孩子的中年妇女——” 简伊娜想想老公说得有道理,她点点头,才放宽了心。 陈展鹏却开始心惊肉跳,寝食难安,在金钱与良心的两边痛苦博奕。 第一百零九章 当爸爸爱上婆婆 (一百零九)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这一天,简伊娜正在坐门诊,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一看,却是她妈打来的。 简伊娜接起电话,听筒里立马传来她妈哭泣的声音,简伊娜震惊得站起来,她妈居然在哭,从她出生起,她从来没有看到她妈哭过。简伊娜便知道家里出大事了,李淑贞又伤心又气愤地哽咽说道:“你爸爱上你婆了,我丢不起这人,走了!”然后挂了电话,简伊娜顾不上向领导请假,一阵狂风似的往家里赶。 事情还得从三个老人和好说起。 当时,兰花草和简建军在家里上网。 简建军看到房间里只有兰花草和他两个人,uncel王那个电灯泡加搅屎棍没来,心里还特别高兴。 李淑贞在外面几次三番叫他们吃晚饭,兰花草因为这几天肠胃不好,晚餐不想吃,就没有出去,简建军看她不出去吃饭,便决定陪着她,自己也不去了。 李淑贞已经摆好了碗筷,看到叫他们不动,只好到门口来再叫一次。 看到亲家母像一尊门神一样,没好气地站在门口,兰花草有些不好意思,对简建军说道:“亲家,你去吃吧,我是这几天肠胃不好,实在吃不下。” 简建军立马关心地问道:“你肠胃不好,你怎么不早说啊。”声音简直温柔如水。 李淑贞在门口听着,心里如同打翻了一个大醋坛子,酸溜溜的,非常不好受,想着这是她老伴啊,怎么感觉这房间里的两个人不是亲家,反倒像老两口,而她呢,就像一个在他们家尽忠职守不拿工资的老妈子! 多少年了,简建军从来没有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兰花草努力笑了笑,看到李淑贞那张阴沉的脸,立马说道:“没事,明天就好了,淑贞都来叫你吃饭了,你快去吧。” 简建军坚持说道:“我不吃,你吃不下,我也吃不下!” 李淑贞听到这话,立马觉得心里的火在熊熊燃烧,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这是亲家之间的对话吗?!太为老不尊了!她气得耳朵里嗡嗡地响,血压直线地上升,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直哆嗦,她压抑地怒道:“老简,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快点,出来吃饭!” 李淑贞很少这样大声说话,平时她都是轻声细语,听的人只觉得她说话像和风吹过,今天如果不是在盛怒之下,她也绝对不会这样说话。 然而,这样不但没有震摄到简建军,反倒惹起他的暴怒,他也脸一板,用一种嫌恶的口吻说道:“我不吃!你饿你去吃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有意思吗!” 李淑贞真觉得委屈极了,眼圈也瞬间红如兔子,如果再年轻十岁,她可能都控制不住当场痛哭失声,可是现在老了,还计较这些有什么意思? 她努力控制自己,两只手垂在身侧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所以她放到身后去,她像一个无事人一般,冷冷道:“有本事一辈子不要吃饭!”用力地摔上门,一个人吃饭去了。 一个人在饭厅吃饭的时候,把兰花草来了之后,他们家发生的事前后一想,越想越委屈,塞进嘴里的饭菜如同木屑,很多事她都没有告诉女儿,可是并不代表她不在乎。 刚开始,简建军和兰花草处不来,她一天到晚地盼着他们和好。现在,兰花草和简建军处得那叫一个融洽,天天如影随形,如胶似漆,粘在一起,她又恨不得他们回复到之前的仇人状态,可是明显不可能了。 一个人在餐桌上一粒粒挑着米饭往口里送的时候,简建军却黑着脸拉开门出来了,走路像疾风一样快,她以为他要来吃饭,立马站起来笑着说道:“饭冷了,我给你重新盛一碗去。” 简建军却根本看都不看她,经过餐厅,直接往门口走,李淑贞急了,在他身后大声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简建军头也不回,一边穿鞋一边冷声说道:“出去一下。” 李淑贞恨道:“你是不是去给她买药?” 简建军回过头来,硬着声音道:“是又怎么样?她肠胃不舒服!都吃不下饭,老伴走了好几年,我关心她一下怎么了?” 李淑贞在那个瞬间,一张脸变得如同死人般苍白,手再次中风似的抖起来,后来发现肩膀在抖,整个身体也在抖动,手背上的青筋直爆,她仍然控制着火气,对他提醒说道:“简建军,你不要为老不尊,这是你亲家该作的事吗?!” 第一百一十章 老夫老妻的争吵 (一百一十) 简建军额头青筋爆起,大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时候,兰花草走了出来,试图息事宁人,努力笑着说道:“老简,你吃饭吧,不要麻烦了,我不用吃药,明天就好了。”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捂在肚子上。非常的楚楚可怜,简直就像老年版林黛玉。 李淑贞看着就越发讨厌兰花草,想着都一把年纪了,成天打扮得像个妖精,到老了还作西施捧心状,你那哪是西施捧心,那是东施效颦! 简建军听兰花草这么一说,更火了,看李淑贞也觉得像根搅屎棍,对兰花草道:“亲家,你回去,这个家我说了算,我出去买个药还作不了主,笑话!”说完立马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李淑贞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眼前阵阵发黑,脑袋阵阵发疼,胸腔里仿佛塞满了石头,肿涨得难受,她拼命往嘴里塞饭菜,吃下去的饭菜仿佛变成了气,而自己俨然成了一个迅速膨胀的气球,马上要爆了。 兰花草搭讪着过来说几句话,李淑贞冷着脸,当她是空气。这还是兰花草来住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失了好涵养,给她脸色看,兰花草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房去了。 餐厅里又重新只剩下李淑贞一个人,她把碗重重放在桌上,手上的筷子也懒懒放下了。 自从兰花草和简建军和好之后,她的心情就一天比一天沉重,阴霾就像雪花一样,一层一层地落到她的心上,她的心里,冷气阵阵,现在应该可以堆无数雪人了。 这几个月来,几乎是每天,她的老伴,却整天和她的亲家形影不离。 人活了一辈子,应该看淡许多事情,可是感情怎么看淡?特别是这个第三者还是亲家母! 自从简建军摔断腿之后,兰花草识趣住回了客厅。李淑贞和简建军仍旧像从前一样一个屋。 可是事实上呢,只有晚上睡觉时,他们两个才在一起,其它时候,他都和兰花草在一起。老人睡得早醒得早,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将近十五个小时,他们两人是在一起的。 李淑贞在一旁冷眼看着,不明白他们两个有什么好聊的。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俨然热恋中的男女,今天是简氏会社要外省旅游去扩充族谱啦,明天是广场舞一年一度的上海区大赛啦,后来是上海退休老党员聚会啦等等。 总之,一天一个活动,有做不完的事,忙不过的活,两个人兴奋地忙碌着,愉快地说笑着,而她,站在一旁,却像一个扎眼的电灯泡。 就算同一天,也有聊不完的话题,早餐的时候,通常说的是广场舞哪个老头老太太跳得最好,中餐的时候,经常是网上什么有趣的段子,到了晚上,往往又是什么会社招生啦,社团纳新啦,等等。 两个人在那里滔滔不绝拉绵扯絮没完没了的时候,交头接耳,如同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 李淑贞在一旁坐着,只觉得自己像个哑巴,像个隐形人,已经被他们忘记了。 除了这些,还有穿衣打扮方面。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开始嫌弃她! 简建军刚开始嫌弃她的同时,还会带着鼓励,比如晚上两个人临睡前,他第一句话会说:“淑贞,你这衣服太难看了,全身绣着花,多俗气啊。” 简建军对于李淑贞的打扮很早就想说两句了,打扮得简直让人头疼,毫无审美可言,衣服一身的花,裤子也是一身的花,最可怕的是两种花色还不是一样的,李淑贞看看自己,没错,她穿的衣服是全身绣着花,可全上海大部分的老太太不都这样穿的吗,年纪大了要那么好看做什么,舒服最重要,再说了年轻的时候,天天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早就厌倦素净的颜色了,所以老了想穿得花一点,虽然是花衣服,可都是素净的花色,并不显眼。 简建军又说道:“你看我们亲家,穿的多年轻啊,多好看啊,你向她学学。” 李淑贞就鼻子里冷哼一声,想着刚开始你不是被她的穿着吓倒了吗,现在又转而夸奖了,这品味也变得太快了吧。 然而,心里虽这么想,看到自己的老伴一天比一天的远离自己,一天比一天和兰花草近乎,她也和所有的女人一样,为了男人开始改变自己。 她开始买一些显年轻的衣服穿,打扮好就有意无意地在他们面前晃,递个水果送杯茶什么的。 结果在晚上临睡前,简建军又说话了:“你还是别穿了,穿年轻的显得更老气!”一句话又毒舌般的伤害到她,因为这样一句话,简直堵了李淑贞改进的后路,让她绝望。 她只好闪电般的把新衣服脱下来,心里针扎般难过,简建军又说道:“淑贞,不是我说你,你知道你穿年轻的衣服为什么难看吗,因为你有一头白发啊,你看我们亲家,她也有白头发,但是人家全染黑了,黑得就像年轻小姑娘的头发,黑得发亮,黑得闪闪发光。” 李淑贞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想着,是啊,她有一头银白的头发,像雪像霜,全白的,一根黑发都没有,能不显老吗? 第二天,她就抽了一个时间把头发染黑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他改变 (一百一十一) 简伊娜回来,看到一头黑发的老娘取代了一头白发的老娘还吓了一大跳。 她是医生,从健康的角度出发,她不得不提醒老人:“妈,染发对身体不好。” 李淑贞却很执着,说道:“偶尔染一下没事,白发显人老,黑发显年轻。”简伊娜又从审美的角度出发,告诉她;“妈,其实人老了,一头白发更好看,显得多有气质啊。”李淑贞却仍然不听她的,继续染发,只要白色的发根生出来了,她就立马去染发店,这样,半个月就得染一次。 后来大概是嫌去美发店染发太贵,自己买了染发剂回来染,简伊娜和陈展鹏就经常看到李淑贞手里拿着个染发棒,双手乌黑,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像一朵花端坐在枝子上的端坐在沙发上,简伊娜看在眼里,心里叹气,也没办法。 她当时是想着她妈到老了还那么爱美,却没有想到,老人的变化是因为她爸的缘故。 然而,李淑贞一头白发染黑后,简建军却并没有变得对她更热情,他的眼里仍然只有兰花草,时时拿她作对比。 有一天晚上,他叹着气说道:“淑贞,你还是变回从前的样子吧,别折腾了。” 又是一记让人心如死灰的重拳,李淑贞一听这话,心里绝望极了,看着自己麻雀尾巴一样的头发又重新燃起希望之火,问道:“是不是我发型太土了。”简建军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道:“你有过发型吗,你一辈子去美发店烫过头吗?” 的确,李淑贞是相当传统和朴素的人,就算在她年轻的时候,在最美的时光和简建军相爱。她也没进来美发店。年轻的时候,她也是素面朝天,蓄着长头发扎着马尾,到老了,觉得人年纪大了,留长发不雅观,就隔一断时间就去剪短,头发便永远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李淑贞反省自己,在努力挽回,她商量着说道:“要不,我也去烫个发?”想着她亲家兰花草的头发,以前简建军背后说她烫得像个鸡窝,现在,大概觉得那鸡窝特别漂亮,也撺掇着她去烫一个鸡窝吧。 没想到,简建军却用一种完全放弃治疗的语气说道:“唉呀,算了,换汤不换药,你没她那样的活力和气质,外表倒饰得跟她一模一样也没用!” 一句话好像一盆冷水,迎头浇来,李淑贞熄灭了所有为他改变的火苗,冷了所有唤回他心的热情。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穿着年轻女人的衣服,染着黑发,却是一张核桃般的皱脸,哪像平时的自己,简直就是四不象! 李淑贞气愤极了,把梳子往地上重重一扔。她也是职场退下来的,职业女人的独立自我在脑海里重新复活,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都没有为他改变过,到老了老了,反倒为他折腾了,真是笑话!爱咋的就咋的吧,都年纪一把了,离了谁都过得了! 从那天晚上开始,李淑贞又变回从前那个朴素的老太太,简建军也无所谓,每天依旧和兰花草热火朝天地忙进忙出。 他的眼里只有兰花草一个,他看她的眼神,迷恋得如同一个年轻小伙。 简伊娜看到自己的母亲重新变回了满头银发,还想着老太太的审美品味原地满血复活了,她不知道,那满头的银发潜伏着更大的危机。 如今,李淑贞想起这些往事。一个完全绝望的女人,比一个带着希望的女人,更容易产生委屈和怨怼的情绪。 这个时候,简建军从外面回来了,一阵疾风似地推开门,手里拿着药。 李淑贞瞪视着他,他根本没有看见,鞋也来不及换,殷勤得像一个热恋中的小伙,极快地溜进了兰花草所在的房间。 李淑贞不动声色,如同一只发狂的母猫,竖起两只耳朵,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简建军仿佛一个情根深种的人,在对着心爱的女人大献殷勤,语气里都是盼望和关心:“亲家,我给你把药买来了,你快吃下去吧。” 李淑贞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兰花草和简建军和好之后,她都没有什么机会和自己的老伴说两句话。 白天她忙家务,他忙他的简氏会社的活动,到晚上,睡一个屋了,各自躺在床上,他也立马就睡,睡眠质量好得跟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似的。 她想和他说两句话吧,往往叫了一声“老简”,他已经鼾声震天。有时候半夜,夜寂静得有如大海,老年人风湿痛,手关节痛,膝关节痛,痛得她睡不着,恨不得把自己正痛着的手给剁了,想叫醒老伴给她去临近的桌子上拿点药吃吃,怎么叫也叫不醒,不知道是装睡,还是真的睡得很熟,到末了,都是她自己实在疼得受不了,挣扎着起来。 记得简建军曾说过,人年轻的时候,其实不睡一个屋也没事,身体好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到老了,夫妻俩就一定要睡一个屋,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人在身边方便照顾。 如今,他却食言了,他们虽然睡在一个屋,却异梦起来,他根本照顾不了她。 但是,他对兰花草呢,兰花草不吃晚饭,说自己肠胃不舒服,他听说了,立马饭也不吃了,跑到外面去买药。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李淑贞内心的愤怒如同风暴般旋转着升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把婆婆赶出家门 (一百一十二) 两相对比,李淑贞只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 他们两口子当年也是自由恋爱结婚,一辈子夫妻感情很好,别的男人外遇出轨,简建军从来没有过,没想到,到老了却出了这种破事!这个女人还是展鹏他妈! 真是丢死人了! 李淑贞坐在餐桌旁边,一张脸涨成猪肝一样红,她四处看看,身边没有一个人,愤怒和羞辱的情绪无处发泻,顺手抓起一只饭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仿佛枪响,在静寂的房子里特别刺耳。李淑贞自己听得一哆嗦,隔壁房间的兰花草也听到了,身子跟着震了震。简建军则是阴沉了脸,额头上的青筋直爆。 从吃晚饭的时候,她就知道亲家李淑贞不高兴,而她,无论如何,不能让李淑贞的心情继续坏下去了,所以兰花草努力笑了笑,对简建军劝道:“亲家,我真的不用吃药,过一会就好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淑贞吧。” 简建军却冷冷说道:“关心她干嘛,她好好的呢。”然后对兰花草温柔地笑着劝说道,“你还是快吃药吧,你看药我都买来了,给,你拿着,我去给你倒水。” “砰”的一声,李淑贞又把一把椅子推倒在地上,这次听得像炮弹声。 兰花草听得一哆嗦,对简建军板起脸冷冷地说道:“亲家,我现在肠胃不疼了,你不要再说了,快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简建军心里起火,知道是李淑贞在从中作梗,立马把药随便往附近的桌子上一放,气呼呼地就往外面走,要去骂李淑贞。 李淑贞也不怕简建军,冷着脸看着他,整个人如同炮仗,一点就要着。 简建军双手叉着腰,头顶上冒烟,眼睛里喷火,一张老脸黑如包公。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正要干架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门铃声,李淑贞和简建军都一愣,想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简建军站在客厅,李淑贞走过去开门,这突然的来客,多多少少缓和了他们即将要吵架的气氛。 李淑贞打开门,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出现在她面前,她愣了一下,想着这送花的人是不是走错门了,她用不悦的语气说道:“你走错门了吧?” 从玫瑰花后面探出一个头来,是个年轻小伙,他仔细地看了看门牌号码,笑着说道:“阿姨,我没走错,就是这里。” 李淑贞想着可能是展鹏送给伊娜的,只好说道:“是不是送给简伊娜的,我是她妈,我来给她签收。” 没想到,送花的小伙子看了看联系单,摇头说道:“不是,阿姨,是送给您的!”说完还用一种“您好幸福呀”的表情看着李淑贞。 “送给我的?”李淑贞有些奇怪,有些意外,同时有些欣喜,女人就是年纪再大,有人送花都很高兴,她心想不会是简建军看她在闹情绪,所以买花来哄她开心吧,如果这样的话,说明她内心的想法一直只是她的胡乱猜测,她应该向老简赔礼道歉。 李淑贞眼里有了喜悦之光,满心期待着。 送花的小伙子点点头说道:“一个老大爷要我送过来的,我想应该是您,阿姨,您是不是叫兰花草?” 李淑贞的好心情刹时烟消云散,就像坐上了坏电梯,原本冲到了顶楼,突然就极速跌落到地下负一楼。眼前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也有如烈火灼烧着她的眼睛。 她沉下脸,转身僵僵地走了回去。 送花的小伙子莫名其妙,只好呆在原地,李淑贞走到兰花草的房门口,对她冷冷地说道:“有人给你送花!” 同样是女人,同样走到了人生的暮年,为什么兰花草还这么受男人的欢迎,不但自己的男人为她着了魔,外面也有男人为她晕了头?!李淑贞的内心又气愤又酸楚,她想着她的人生失败在哪里?忙忙碌碌一辈子,为了工作,为了家,可是到头来,却要在人生的黄昏离婚? 兰花草也十分意外,一脸狐疑地走了出来。 不过,一会她就捧着花笑着走回来了。 简建军和李淑贞各怀心事,却同时都是冷冷的神态看着,兰花草有些不好意思,在那里笑着想解释:“是——” 这时候,uncel王从门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刚进门就大声喊道:“小兰,玫瑰花你收到没有?” 兰花草转过身,笑道:“收到了,谢谢谢谢。” uncel王更加高兴了,几乎有些手舞足蹈,在那里大声说道:“小兰,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玫瑰花吗,哈哈,因为今天是情人节!” 听到老王情人节给兰花草送花,简建军一张脸由白变灰变黑,心情越来越差,听到这里,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大声骂道:“不要脸!” uncel王一愣,收了脸上的笑容,对简建军说道:“老简,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不要脸了,男未婚女未嫁,我怎么不能在情人节给小兰送花了?” 简建军怒道:“男未婚女未嫁,你也好意思吗,你们都年纪一大把了!” uncel王急了,看了看李淑贞,又看了看兰花草,怒道:“我老伴走了好多年,小兰的老伴也走了好多年,我们年纪一把,但都孤苦无依,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我好意思得很!” 简建军脸更黑,简直黑如锅底,对他怒道:“你孤苦无依,你找其它老太太去,你不要惦记我亲家!” 兰花草震惊得抬起头来,李淑贞听得全身一哆嗦,面色惨白如死人,只觉得所有的血“咚”的一声,自脚底板全部流光,这些话,就是铁证如山! uncel王一张脸涨得通红,原本的好心情瞬间化为乌有,他只觉得气愤,对简建军骂道;“老简,你不要不讲理,我怎么就不能惦记小兰了?今天我当着这所有人的面,我要说,我喜欢小兰!我就给她送花了怎么样,倒是你,老简,你什么心思啊,你不要忘了,她是你的亲家,你是有老伴的,你还是不要惦记了吧!” 李淑贞只觉得一道闪电打中她的天灵盖,自己头重脚轻,好像站在了天花板,周围的家具在旋转,终于有人说出来了!这几个月来,虽然她心里狐疑,却从来不敢朝这方面去想。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匆忙间,只能扶住一旁的桌子边沿,可是桌子边沿也仿佛在瞬间变成了波浪。 第一百一十三章 铁证如山 (一百一十三) 简建军也愣了一下,一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然后大吼一声,就像一个年轻小伙一样,朝uncel王恶狠狠地扑了过去,一只手抠住uncel王的衣服,把他滴溜溜拨了一个转身,然后用力推着他就往门外走:“滚!你给我滚!这里是我家,不欢迎你,永远不欢迎你!” uncel王不想走,双脚仿佛被钉子牢牢地钉在了地板上,他努力转过身来,两个人推搡在一起,如同两只公鸡为了一只母鸡在打架,你一拳,我一脚,你扇我耳光,我掐你脖子,煞是好看。 李淑贞看在眼里,急怒攻心,痛苦难言,一张老脸羞得仿佛鲜血,她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真是丢死人了!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丢人。 兰花草呢,看到两个男人为她打了起来,她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uncel王边打边骂:“你不要以为我比你大几岁就打不过你!老简,我告诉你,你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你这是为老不尊!你这是败坏人伦道德,爱上自己的亲家,你这是婚内出轨!天啊,你女儿要是知道了,你叫她怎么活啊?!” 这一句话好像晴天霹雳,把李淑贞彻底打清醒了。 是啊,如果再闹下去,闹得人尽皆知,女儿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做人? 她突然大叫一声,冲了过去,用尽所有力气,扯开了简建军和uncel王。 简建军的鼻子出血了,uncel王嘴角破了。 uncel王用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讽刺地笑道:“淑贞啊,你也太老实了,天天看着他,也让他爱上了小兰!你丢不丢人啊?这事,你也不管管?别人家都是女人强势,你倒好,在这个家中,最没地位,一辈子都是个受气小媳妇,是个针线荷包,任人刺戳——” 李淑贞因为uncel王讽刺的话语,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同中风般的颤抖。 兰花草清醒过来,意识到是因为自己惹出的事,她先是震惊,然后是羞愧,接着是不安,到现在,听到uncel王这么一说,也生气了,她大声制止道:“老王,乱说什么呢?” 心里也如同秋天的风,慌得没了边,而且凉凉的,一片萧瑟,她想着她怎么这么苦命呢,好不容易人到老年,可以和儿子一家在一起养老了,也没人反对,没人要送她去养老院了,消停的日子没过几天,现在又闹了这一出。 李淑贞两眼死死瞪着简建军,喉咙里几乎在渗血,她用沙哑的嗓子质问道:“老简,今天,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简建军内心惊惶失措,如同秋天的蒲公英,被风一吹,乱纷纷的,没个方向,他不知如何收场,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亲家,是天底下最大的秘密,也是最深的秘密,它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可是今天,被老伴发现了,被隔壁老王发现了,原来他对亲家的爱意,已经人尽皆知! 李淑贞第一遍尖声逼问时,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李淑贞第二遍厉声逼问时,他更加慌乱了,等李淑贞第三遍怒声逼问时,他再也受不了,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甚至连耳朵也是红红的,热热的,他冲着李淑贞大吼道:“你有完没完,过不下去就离!” 离?过到老了老了,他要和她离婚?李淑贞愣了一下,隔着一定的距离,她看着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简建军,她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般,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悲凉神情。 简建军对于自己提出离婚的想法,有些羞愧,有些无地自容,可是也有解脱和希望,也许真的离了婚,他就可以追求亲家,哦不,兰花草了,毕竟,兰花草自始至终都是自由的。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对于李淑贞来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的眼睛红了,颤抖着手,指着简建军,带着哭腔说道;“老简,这是你说的,这几个月,看着你变成这样,我真是受够了!好,离就离!”说完就哭着转过身,一阵风似的进自己房间了。 简伊娜一家三口在外面吃饭时接到她妈电话的,手机里充斥着她妈的哭声,如果秋风萧瑟。很多年了,她都没有听到她妈这么伤心地哭过。 简伊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陈展鹏,对着手机说道:“妈,什么事,你说啊?” 没想到,老太太却哭着挂断了电话。 简伊娜不知道她妈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心慌慌地站了起来,拿着手提袋准备回家一趟,展鹏看她着急的样子,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伊娜道;“我妈出了一点事,我回去一趟。”她本能地感觉这件事可能不是那么简单,也不知怎么的,她并没有把她妈在电话里伤心的哭的事情告诉陈展鹏。 展鹏道:“那我跟你回去吧。” 伊娜说好,一家三口结账准备回家。 出酒店门口时,陈展鹏却接到电话,公司来了一个大客户,展鹏只好抱歉地看着伊娜,对她说道:“对不起,老婆,公司临时来了一个大客户,这样吧,你带着女儿打车回去,我答应你,办完事我马上回来。” 简伊娜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毕竟是她妈在电话里哭,不是他妈,所以她想着展鹏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简伊娜回到家的时候,李淑贞已经不见了人影。客厅里,兰花草和简建军面对面的坐着,简建军黑着脸,兰花草一脸的羞愧,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充满了小姑娘的娇羞和无奈,uncel王以胜利者的姿态坐在他们中间,有点得意洋洋,在那里一副随时准备打小报告的样子。 伊娜走进客厅的时候,三个老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伊娜没功夫和他们打招呼,大叫着“妈”往李淑贞的房间里走去,简建军跟在她后面,嘴巴嚅动着,好像想解释什么,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伊娜走到老人的房间,发现衣柜门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大开,好几件衣服都不见了,她转过身,发现她爸就低着头站在她面前,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候鸟式养老 (一百一十四) 简伊娜吓了一大跳,对简建军问道:“爸,我妈呢?妈刚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里伤心的哭,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你在家啊,你也不管管?” 她爸妈不是感情一直很好吗,一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她爸一辈子大男子主义,她妈因为爱他,所以一直幸福地容忍着他的一切毛病。 伊娜的内心升起大大的问号。 听到伊娜这些话,简建军瞬间醍醐灌顶,突然意识到uncel王那句话的份量“你女儿要是知道了,你叫她怎么活啊?”沉重有如大地啊! 简建军的舌头好像打了结,两只手颤抖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来父亲异乎寻常的沉默,以及异样的神情,简伊娜更加害怕了,脸色白了白,她向前一步,着急道:“爸,妈去哪了,你快告诉我啊!” 简建军仍旧低头沉默着。 简伊娜无奈之下,只好重新从手袋里找出手机,翻到她妈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uncel王这时走了过来,拨开简建军,站在伊娜面前,告状似地说道:“小娜,你爸爱上了你婆,把你妈给气走了!” 简短的一句话,对于简伊娜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七级地震,她身子一晃,险些栽到地上去,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她努力笑了笑,对uncel王说道:“王叔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要开玩笑了。” uncel王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他无比严肃地说道:“真的,我要是骗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给你婆婆送了一束玫瑰花,今天情人节嘛,你爸吃醋啊,叫我滚,说我不许惦记你婆婆,真是好笑,我和你婆婆都是孤独老人,男未婚女未嫁,我怎么就不能惦记了。小娜,你来评评这个理——” 到这个时候,简伊娜就无法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了,她像个机器人一样,缓缓地转过头,两只大眼瞪得像斗大,她盯着她爸,对老人一字一句地问道:“爸,王叔,说的,是,真的吗?” 她的语气很轻,如同蛛丝一般,好像声音轻轻的,这就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相一般。 她的面色像死人一般惨白。 然而,让她痛苦的是,简建军的脸因为羞愧红成了煮熟的龙虾色,而且,因为愧疚,他像只鸵鸟般深深地低下了头。 简伊娜只觉得脚底的地面摇晃起来,刹时间,她只觉得自己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大海的船上,而她,正经历着一场罕见的暴风雨! 她反复地告诉自己,也许她看错了,她爸的表情说明不了什么,她用牙齿咬着嘴唇,极力镇定下来,给她妈拨号码,手机放在耳朵旁边等待着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耳朵也莫名地发出嗡嗡的异响。 太可笑了,可笑到,就是活一万年,她也想象不到会有这一出! 电话通了,伊娜强作镇定,费力地开口:“妈,你在哪?” 李淑贞已经变得平静,像她年轻时在职场的样子,开始用理智控制情绪,她的语气无比苍凉:“小娜,对不起,妈也想明白了,你爸爱上了你婆,他要和我离婚,离就离吧,我给他做了一辈子的老妈子,离婚对于我来说是解脱。” 简伊娜的耳朵里持续地嗡嗡地响,耳朵里好像飞进了上千只小飞虫,到后来,她就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模模糊糊地觉得她妈好像说了很多话,可是她只听清了前面说的话,后来说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她打断她妈的话,对她大声道:“妈,这是不可能的,你回家吧。” 李淑贞苦笑着疲倦地说道:“是真的,他亲口承认的,我不回家了。他不是看上了你婆婆的时尚潮流吗,我也潮流一把,去海南养老去,以后我也不回来了,我和你爸会尽快把离婚手续办了,以后我就在海南养老,异地养老一辈子!”说完李淑贞就挂断了电话。 简伊娜一张脸像死人一样白,她的眼睛越睁越大,越来越空洞,脑袋也成了空壳般,不会思想了。她的手机仍然捂在耳朵旁边,她瞪眼看着家里的一切,地面上像雪花一样碎裂的碗,被人伤心之下推倒的椅子,还有玄关鞋架上四处散落的鞋子,应该是她妈气愤之下匆忙出门时不小心撞到了鞋架,她想着刚才她和陈展鹏在外面过情人节时,家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混乱啊! 在兰花草面前,用现在网络流行词汇说,她真是“图样图森破”(太年轻太天真)天啊,那哪是她婆婆啊,那是老狐狸精! 她爸妈相爱了大半生,互相忠贞了大半辈子,婚姻人人羡慕,牢如铁石,没想到这个老狐狸一来,她爸和她妈就要闹离婚了,如今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 比起今天这件事,她婆之前做的那一出出,算个屁啊。 一个人如果起先恨一个人,后来又原谅了,在她原谅她之后,却又因为一件事,让她再次恨上她了,她只会比从前更加恨她一千倍一万倍。 简伊娜思着想着,如同一个静默的手雷,引线已经在不远处点燃了,发出“咝咝”的响声。 兰花草看到简伊娜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她想着这件事是因她而起的,她务必站出来解释一下,这样一想着,就笑着走到简伊娜面前,说道:“小简,你不要听老王的,你爸他,我会——” 然而,兰花草不明白。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简伊娜只会更恨她。她的话倒是给伊娜提了一个醒,这个老狐狸精,这个老三,还在她家,她妈被气走了,她居然还在她家,在这里说着笑着! 简伊娜也不说话,冷冷地笑了笑,一只手闪电似地伸过去,无比凌厉地抓住兰花草的一只胳膊。 兰花草人老了,干了瘦了,身子轻,就像秋天晒干的柴火,而伊娜正年轻,且她是外科大夫,有时候一个手术在手术室都要站好几个小时,体质好力气大,她几乎是改拉为拎,拎着兰花草两只胳膊把她提离地面,直接从房子里提到门口,然后打开门,像扔垃圾一样把她扔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家可归 (一百一十五) 做完这些,简伊娜又一阵风似地转过身,把兰花草的衣服物件狂风卷落叶似的收拾成一个小包,再次打开门。 兰花草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看到重新打开的门,她的眼神充满愧疚和希翼,简伊娜却只是对着她冷冷一笑,把她的行李扔垃圾似的砸在了她的脚下,衣服鞋子还有跳广场舞的扇子一地鸡毛似的散落了一地。 “砰”的一声,简伊娜重新重重关上了门。 简爱在一旁看着,吓得缩在一个角落里,伊娜发现了女儿被惊吓过度的样子,只得哄着她带她回房。 她从女儿房间出来的时候,发现她父亲已经走到了门口,准备开门。 简伊娜恼了,父亲的行为再次证明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她厉声叫道:“爸!” 简建军原本手都已经放在门把上了,听到女儿一声断喝,吓得身子一抖,拧门把的手立马变得像棉花一样,没有一丝力气。 简伊娜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是开门出去找她,我就没有你这样的爸!”她的声音不大,可是每个字却像钉子一样敲在了简建军的心坎。 简建军不敢了,他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了停,然后抬了起来。他像个得了重病的老人,缓慢的转身,低着头,叹着气,慢慢地往自己房间走去。上了年纪的人,对于他们来说,亲子关系永远是最重要的,亲情重于一切。 uncel王一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意识到这个家走的走,回房的回房,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才慌慌地站起来,对简伊娜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逃一样的往外跑,简伊娜也没心情和他说话,只任由他自己拉开门,然后关上门。 看到房间里重新一片沉寂,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然而,她不后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就是她一味退让的下场!她要是再退让,她爸妈迟早要离婚,两个老人迟早要拆开,而她,无论如何是不能看到这种结果的。 简伊娜拿出手机,给她妈拨号码,老太太好像还在愤怒伤心的情绪中,不接伊娜的电话,简伊娜只好给她妈发了一条短信:妈,我把婆婆赶出去了,她再也不可能进这个家,你回来吧。爸在家等你。 然而,短信发过去仍石沉大海,没有回信。 简伊娜内心十分纠结,想着该怎么办,对于她来说,这个家,一天没有她妈,就不像个家的样子。 她陷在沉思和焦虑里,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充满希望的抬起头来,想着可能是她妈自己回来了。 她妈活了大半辈子,上班时,除了出差,哪里都不去,退休后,更是哪里都不去,只在上海生活,一心围着这个家转。有时候简伊娜觉得她生活太单调无味,劝她去外省,外国旅游,李淑贞都拒绝了,反复就是一句话回了她“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简伊娜说那是看风景,李淑贞说“电视上就把全国各地的风景看了”,所以,对于她妈提出的去海南异地养老,简伊娜到现在,都是半信半疑的。 然而,门推开,进来的却是陈展鹏。 简建军听到脚步声,也充满希翼地出来了,看到了展鹏,也很失望,转过身准备回房。 陈展鹏看到简建军,笑着叫了一声爸,简建军肩膀抖了抖,原地发了半分钟的呆,蹒跚地回房了。 展鹏和今天来的大客户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心情相当不错,所以对于老爷子的奇怪反应也没放在心里,看到伊娜皱着眉坐在沙发上,便笑了笑,哼着口哨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一只手搭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 伊娜没有动,展鹏哼着小曲四处看了看,只觉得这个家特别安静,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他又吹了一下口哨,口哨声显得特别刺耳,就像大马路上突然响起跑车那狼一样的咆哮声,让人听得感觉不安。 伊娜突然说道:“我妈一个人跑去海南了,说要在海南异地养老,以后不回来了。” 陈展鹏一愣,在简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丈母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一清二楚,整个人好像胶水粘在家里似的,除了买菜从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总而言之,老太太活得像简家的一件多年的家具,永远会在家里,不会换地方似的。 现在居然赶潮流要异地养老,跑到海南去,是候鸟式养老吗,他想着是不是被他那时尚永远走在潮流前线的老娘影响了,不由哈哈一阵大笑,问道:“是不是被我妈影响了,我妈那个人最潮流了。” 简伊娜身子震了震,脸白如粉笔灰,才意识到她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看到展鹏仍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她留恋地看了一眼,然后她还是将身子挪了挪,拿开了展鹏的手。 陈展鹏愣了愣,自家老婆情绪上的变化他感觉到了,又想起之前在餐厅恩恩爱爱地吃饭时,简伊娜接到的那个电话,他四处看了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猛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去看看我妈。” 他快速地走进兰花草的房间,简伊娜就像一个等待着处决的死囚犯,紧张地等待着刀砍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不知道在房间里,她爸对陈展鹏说了什么,很快的,陈展鹏出来了。 他黑着脸,像个巨人一样站在简伊娜面前,用一种克制着愤怒的声音问道:“你爸说,你把我妈赶出去了?” 简直疯了,这是一个本硕博连读的妇产科大夫做出来的事? 简伊娜缓缓站了起来,面如土色,她也用极压抑的语调说道:“你妈和我爸搞在一起,成了破坏我爸妈婚姻的老三,多荒唐,多可笑啊。” 陈展鹏的脸更黑,他仍然克制着说道:“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就没有发言权,也没有行动权!”这话不含一句脏字,也不含一声责备,可是伊娜听在耳朵里,就像有鞭子抽在她身上一般。 她愤怒地抬起头来,想着一场大吵无可避免了。陈展鹏埋怨她赶走了他妈,他也不想想,他妈做了什么事,还说没有调查就没有行动权,人证物证都在,这叫没有调查,人证就是uncel王,物证就是那些玫瑰花! 然而,简伊娜刚张开嘴,陈展鹏就一抬头,做出一副不想现在吵架的样子,他低声说道:“我出去找我妈。”说完转过身,飞快地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的在交往 (一百一十六) 简伊娜就像一个拿着所有武器穿着盔甲准备冲锋陷阵的战士,誓死要取得胜利,然后当她跑了几步,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前面一片沉寂,敌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慢慢地,像截木头似地坐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在沙发上生了根,不会动了。 陈展鹏在外面到处找他妈,可是大晚上的,到哪里去找。他拿出手机拨兰花草的号码,号码是通的,响了几声,却被人掐断了,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妈伤心生气了,不肯接他的电话。 他苦笑起来,想着老太太能不生气吗,孤苦无依,投靠到亲家,几次三番和儿媳妇吵,到末了,还被儿媳妇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她能不生气,能不埋怨他这个作儿子的不替她撑腰吗? 陈展鹏后悔极了,想着他为什么那么事业狂,就想着工作赚钱,当时他要是和简伊娜一块回来,也许这接下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然而,发生的事就像泼出去的水推倒的墙,是无法挽回的。 陈展鹏是不明白,简伊娜隐忍了多时,一味的退让,这样的包子,一旦爆发起来,别说他陈展鹏,就算是九头牛也阻止不了她。 如果他和伊娜同时回来,他妈被扔出去的时候,他会因为不同意和伊娜大吵,他们只会很快地离婚。 简伊娜赶走了兰花草,陈展鹏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在上海的各个角落里寻找他妈,最后兰花草发信息来说她平安,叫他不要找了,但是暂时不想见他。 陈展鹏郁闷至极,只好作罢,回到家,家里安静得像一个坟墓,简伊娜板着脸,当他是空气,只好去事务所。 金总最近春风得意,到律师事务所的次数来得特别勤,每次都打扮得油头粉面的,脚像踩着弹簧,嘴里哼着歌。 陈展鹏看着这样的金鸿彦,心里烦恼,可是他现在自顾不暇,也只得作罢。 家里已经发生战争,如果事业上再有什么闪失,他真是无药可救了,所以他明明看到金鸿彦不正常,他也没有出言提醒什么。 这一天,金总又来了,走到他的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喝了一口小秘书送进来的咖啡,等到秘书走后,他对着伏案工作的陈展鹏问道:“展鹏,听说,棉棉的老公在你的事务所工作?” 陈展鹏愣了愣,心中警钟大鸣,他不动声色,只是回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金总微微一笑,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慢腾腾地说道:“你就不用管我在哪里知道的,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陈展鹏只好老实说道:“我和棉棉老公是朋友,他落难了,老母亲生病,他又失业,一时没有工作,所以我让他到我这里来工作了,他是名牌大学法学研究生毕业,有律师资格证。”展鹏有些不安,事务所是两个人的,金总是他的金主,请任卓远来,他并没有通知金总,现在属于先斩后奏。 金总抖抖腿,在陈展鹏的办公桌上重重地敲了敲手指头,对陈展鹏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是我怎么听说,他混得很失败呢,混了十几年,一事无成,最后律师都干不成了,因为没有案子,只能去私营公司当法律顾问,有没有这回事?” 陈展鹏一根心崩紧成一根弦,后背都有些微微出汗,心里想着金总今天怎么回事,好像处处针对任卓远,他与任卓远都不认识,为什么要处处为难他? 陈展鹏只好说道:“人啊,成不成功,纯属运气,所以古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卓远属于有才,但是运气不太好的人。” 金总看着陈展鹏,摸着下巴,玩味着陈展鹏的话,一会说道:“展鹏,你的意思是说,你的运气比他好,不是能力比他强?” 展鹏一心一意维护任卓远,只好陪笑道:“当然,我运气特别好,刚出学校没几年,就认识了你这个大贵人,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金鸿彦点点头,仿佛很满意展鹏说的话,一会,他又思量着说道:“可是展鹏,开公司不是做慈善,我觉得任卓远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律师,他来你的律师事务所也有好几个月了吧,我看他表现非常的平平。” 陈展鹏不由后背出汗如浆,只好再次陪笑道:“金总,这些年来,你对我可是很放心,你什么时候管起我用人来了,我陈展鹏在这一行这么多年,识人用人的眼力还是有的,请对我有信心。” 金总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慢站了起来,他突然说道:“我只是心疼棉棉,怎么会找了任卓远这样一个垃圾男人!” 这话如同一记惊雷,听得陈展鹏心头直跳,他只觉得喉咙口发干,他对金鸿彦说道:“你后来又见过棉棉?” 金总得意洋洋起来,他突然感叹着说道:“活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真爱了,棉棉才是我最爱的女人哪。” 是吗?陈展鹏眼前阵阵发黑,想着真是害怕什么来什么!金鸿彦是一个富二,再加上情商高,有经商头脑,所以人生一直很顺利,钱也多到不可计数的地步,也因为这个缘故,从他十八岁开始,身边的女人如同走马灯似的换,到现在为止,他“真爱”过的女人,大概有三箩筐吧。 陈展鹏语气有些冷,淡淡地说道:“金总,对待每个女人,你都说是真爱,就不知道你这个真爱能维持多久,另外,我想提醒你一句,棉棉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心地纯真,没有心机,她不是你那个大婆的对手。如果你真心爱她,你就不要影响她的生活。” 陈展鹏想起自己要面对任卓远的指责和控诉,他就一个头变两个大,羞愧让他无地自容,因为金钱的力量,因为害怕事业受挫,他在事情出现苗头的时候,就没有阻止,现在已经发展成这样,真是可怕! 他想着难道金鸿彦对棉棉动心,棉棉也会对金总这种登徒子动心吗?有机会,他得找机会劝劝棉棉,他不能阻止金总追棉棉,但他可以劝醒棉棉,让她了解金鸿彦的真正为人啊。展鹏心头一动,眼前一亮,有了希望。 陈展鹏话音刚落,金总就哈哈大笑起来,他得意地看了看陈展鹏,突然热烈地说道:“展鹏,我这次是认真的,我打算和那个河东狮吼的丑老婆离婚了。” 什么?一句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陈展鹏的眼睛瞪得有茶杯大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金鸿彦,对他结巴地说道:“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金鸿彦笑嘻嘻地说道:“跟你说了,我与棉棉是真爱,我当然要娶棉棉啊。” 陈展鹏一愣一愣的,一会才问道:“你现在与你那老婆离婚,你要损失一半资产,婚姻法你肯定懂吧。” 金总突然吟诗起来:“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然后大笑着出门去了。 陈展鹏缓缓地坐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兄弟情义 (一百一十七)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陈展鹏猛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拨通简伊娜的号码。 简伊娜当时正在坐门诊,不知道与自己冷战的老公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她心想着难道是原谅她撵走了婆婆,要与她和好?可是这样做,不像展鹏的性格啊,他是那么愚孝! 她接起电话,陈展鹏的声音急急地进来了,他对简伊娜说道:“快,把棉棉的电话号码给我。”其实,也许,展鹏心想,他只是想找个与老婆说话的机会。 简伊娜愣了愣,对他问道:“你要棉棉的电话做什么?” 陈展鹏知道这件事一旦让伊娜知道,肯定会更加生他的气,因此,他说道:“关于卓远工作上的事情要问她。” 简伊娜便没有多想,把棉棉的号码给他了。 展鹏要到棉棉的电话号码,并没有挂电话,依依不舍地将手机贴在耳边,在那里欲说还休:“那什么——” 简伊娜不领他的情,像对付一个骚扰男士的,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陈展鹏愣了一下,想着自己的热情吃了一个闭门羹,无奈地苦笑了,他要到号码,拨打了棉棉的电话号码,约她出来喝茶。 棉棉也是莫名其妙,问他什么事,陈展鹏没好气地说道:“约你总是有事,你到时来就行了。对了,不要和我老婆说。” 棉棉约摸着也想到是什么事了,只好答应一声,挂了电话。 陈展鹏看了看时间,距离与棉棉见面的时候只有半小时,他便拿了外出的衣服出了办公室。 这件事,一旦被合伙人知道,金总肯定会对他有意见,但是如果放任事情发展,他不做点什么,陈展鹏一辈子都会自责,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 他思着想着走到员工工作的格子间,看到任卓远正在伏案工作,来事务所工作好几个月了,陈展鹏发现任卓远好像确实不太适合做律师,他其实是一个内向文静口才不行的人,他也想不明白,这样性格的男人怎么读了法学这个专业?干了律师这一行?另外,任卓远好像对律师这一行也没有什么爱好,来到事务所工作之后,别的同事都是争着抢着认识客户接案子打官司,他倒好,像一个文职人员一样,在办公室喝喝茶上上网看看从前的案子,自得其乐。 如果这不是陈展鹏的事务所,别人早就将任卓远开除了,如果这个老板不是陈展鹏,任卓远也早就被开除上千次了。 陈展鹏隔着一定的距离看着任卓远,卓远无意抬头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陈展鹏,不由脸激辣辣地红起来,被领导看到自己工作时间摸鱼总是不太好意思的,陈展鹏走了过去,在任卓远面前站定。 卓远以为展鹏要在工作方面批评他,低着头在那里痛苦地等待着,没想到,几分钟后,展鹏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卓远,你来我办公室一下。”说完他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任卓远只好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缓缓走到了陈展鹏的办公室。 陈展鹏需要赶时间,立马开门见山的问道:“卓远,你是爱棉棉的吧。” 任卓远一呆,猛地抬起头来,迎上陈展鹏关切和自责的眼神,他不由内心感动又迷惑不解,感动是因为展鹏不但没有因为他在公司混水摸鱼责骂他,反倒关心他的婚姻,迷惑不解是,陈展鹏为什么眼神复杂,复杂到他看不懂。 在兄弟面前无需隐瞒自己的真实感情,任卓远全掏出一片心,低声说道:“是,很爱很爱,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陈展鹏一呆,内心更加自责起来,愧疚感简直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良心。 他的手放在桌面上,握成拳头又松开,任卓远不知道陈展鹏内心所想,站在那里絮絮地说道:“我知道我这些年混得不好,她对我失望,所以她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去见过她几次,想接她回家,她却说养老的问题不解决她不回来,现在她好像不打算回来了,对我越来越失望。我们算是正式分居了。” 陈展鹏愣了愣,对任卓远问道:“什么养老问题?”他心想着,自己家因为养老问题,夫妻都开始冷战了,他爱的女人把生他的女人赶出家门,简直是人间悲剧!洪翔的爹被儿媳妇气死,也是人间惨剧!没想到,卓远也因为这养老问题,夫妻闹到分居,眼看着要到离婚的地步。 卓远只好把自己家的情况说了,末了,他说道:“她希望我和其它几个兄弟姐妹分担养老,轮流养我妈,或者我出钱,将我妈送回乡下,让其它兄弟照顾,可我家就我一个大学生,就我过得好一点,我怎么好意思这样做?” 陈展鹏用手扶了一下额头,一会,他才说道:“卓远,我觉得棉棉说得没错,这养老本来就是要分担的,如果你妈只有你一个儿子,那你得独自承担,既然有兄弟姐妹就要分担,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要迟到了,只好站起来,对卓远说道:“如果你还爱着棉棉,你希望她回来的话,我想你必须改变你关于养老的想法了。”然后他一阵风似的匆匆走了。 陈展鹏准时到达了约定的茶楼,刚坐下,棉棉就来了,一个人,没有迟到。 很少有守时的女人,棉棉是其中不可多得的一个,更何况,棉棉是名副其实的大美人,是美到那种走到大街上,男人们就是有女友有老婆在身边,也要直着眼睛反复看的那种。 陈展鹏请棉棉坐下,心想金鸿彦喜欢棉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个女人,岁月对于她来说,好像是美容液,现在的棉棉,比大学时候更加耐看了。 他想着自己此次来的打算,只得对棉棉说道:“棉棉,我今天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卓远他是真的爱你的,他不能没有你。”因为自己的琼瑶腔,展鹏有些汗颜,只觉一张老脸撑不住地红起来。 棉棉轻轻叹口气,对陈展鹏说道:“爱情有什么用,爱情又不能拿来买房买车,爱情又不能变成钱,爱情又不能让孩子有读书的户口。”她现在铁了心要离婚,是两方面一原因,一个原因是对任卓远渐渐失望,另一个原因是她承诺父母在先,借钱帮任卓远还高利贷,她离婚,现在两个老人催逼得紧了。 陈展鹏呆了一呆,只觉得棉棉的话无法辩驳,他只好在心底叹口气,对她说道:“你在和金总交往?” 棉棉看了陈展鹏一眼,末了,点了点头。既然已经路人皆知,她就索性承认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改变的想法 (一百一十八) 陈展鹏不由有些生气,对棉棉皱眉说道:“金总不是什么好人,他交往过的女人一箩筐。” 棉棉看了陈展鹏一眼,喝了一口茶,慢腾腾地说道:“我知道啊,陈展鹏,我知道你今天请我来喝茶,是想劝我不要和金鸿彦交往,谢谢你的好意。我也知道你这样做是心疼任卓远,想劝我和卓远复合,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现在对任卓远绝望了,我搬回娘家几个月,他就一直留着他妈在上海养老,我希望分担养老,他一直当作没听见没看见,所以,我打算离婚了。” 陈展鹏知道棉棉说的是真的,沉默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棉棉苦笑一下,对展鹏说道:“我知道嫁给爱情的样子最美好,可是如果没有金钱做基础,那美好也只是一时的,就像那夜空中的烟花,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伤感地沉默一会,接着说道:“我现在还年轻,笑笑也还小,我想给她幸福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无能又愚孝的任卓远是给不了她的,所以我只能打算另外给她打一个新爸,一个有钱有本事不那么好面子的男人,金总对我不错,他又有钱,他打算离婚娶我,他比较符合我现在的要求。” 陈展鹏认真道:“你再给卓远一次机会,他是真的爱你的!我说过要让他改变养老的想法,你不要急着和金总结婚好不好,我可以拍胸脯保证,金总没有任卓远爱你,卓远虽然穷,但是他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金鸿彦我就不能保证了,一个人,钱多了,他就会堕落到一个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去!”展鹏无比诚恳地看着棉棉。 棉棉呆了一呆,一会想到什么,轻轻地提醒说道:“陈展鹏,如果金总知道你这样劝我,他会生气的,他生气了,对你的事业不太好。”她感叹地想着怪不得俗话说,女人嫁人等于第二次投胎,以前她和任卓远十分羡慕陈展鹏,觉得他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现在,如果她嫁给金总,那么,她就成了陈展鹏的老板娘,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陈展鹏站了起来,轻轻道:“我知道,所以之前,对于这件事,我一直保持沉默,但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样做。棉棉,我也希望你在做决定之前,问问自己的心,另外,我帮人打了无数场离婚官司,无数案例告诉我,一个再有钱的继父,永远比不上一个没钱的亲爹!最后,我警告你一句,金总没有离婚前你和他交往,你就是小三,他的大老婆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女人,你好自为之——”展鹏说完这些话,就转过单去前台买了单走了。 棉棉呆呆坐在那里,如同被洪大的警钟震聋了双耳,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展鹏对于棉棉与任卓远的婚姻,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接下来,他们两个何去何从,他也爱莫能助了。 日子在风平浪静的麻木中过了几天,这一天下午,陈展鹏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踢开,任卓远像一个疯子一样,黑着脸,目眦欲裂地站在门口。 陈展鹏看着他,知道多半是他知道了! 秘书试图阻止任卓远进来,卓远仿佛喝醉酒的人,变得天不怕地不怕,猛地一把推开女秘书,像一阵狂风似地冲到陈展鹏面前,然后拎起他胸前的领带,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对着陈展鹏的俊脸狠狠就是一拳。 陈展鹏只觉得“轰”的一声,自己的眼前一黑,嘴角和鼻孔处腥味弥漫,闻声进来的员工们惊声尖叫起来,场面乱成一团。 陈展鹏伸手抹了抹鼻子处的鲜血,对进来的员工喝道:“都给我出去!” 女秘书急切地问道:“陈总,要不要报警?” 陈展鹏摇摇头,挥手叫他们出去,房门重新关了起来,房间里只剩下他和任卓远两个人。 他心想,这是他该得的,现在卓远打他了,他的良心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任卓远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拳头,那是陈展鹏的血,他的眼泪开始流了下来,他对陈展鹏颤抖着声音说道:“你骗我——” 陈展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责和愧疚感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后悔自己成了金钱的奴隶,为了不得罪大金主,他不敢在第一时间提醒卓远,不敢出面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一切是他的错! 卓远哭道:“那一天,你说要摆家宴,邀请我和棉棉去,你说要请重要的人,那个重要的人,就是你的合伙人金总是不是?!我那天其实来了,就站在你家楼下,我看到那么多豪车,我想着如果我进去,和有钱人一对比,棉棉更加看不起我,我们更没可能复合,所以我没去了。” 陈展鹏呆了呆没想到卓远是这样想的,唉—— 任卓远仍旧流着泪指责道:“再后来,你有一天突然将我叫到你的办公室,告诉我棉棉是爱我的,要我改变想法,争取与她复合,我对你掏心掏肺,把心窝子的话都对你说了,可是你呢,你却坑蒙拐骗我,你明明知道金总在追棉棉,你不告诉我,你看着我的老婆被别人追,还有,陈展鹏,我问你,一开始,你邀请我和棉棉去吃家宴,是不是就是想把棉棉介绍给那个姓金的?!” 陈展鹏只觉得头顶响了一个炸雷,他立马说道:“我没有,我也万万没有想到金鸿彦会看上棉棉。” 任卓远不相信,怒道:“我一直像一个傻子一样,那样相信你,可是你呢,拿我的老婆去讨你的大金主的欢心!今天,如果不是我去阮家的时候,我想将棉棉和笑笑接回来,结果棉棉不在家,我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金总送棉棉回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神态亲昵,陈展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任卓远最后大喊一声,简直字字泣血,声声是泪。 陈展鹏百口莫辩,他确实有错在先,只好说道:“卓远,对不起,是我的错,卓远,现在还来得及,棉棉是爱你的,你去告诉她,把你妈送回乡下去,让其它兄弟分担养老,棉棉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不可能的,回不去了。”任卓远突然大叫一声,面色惨白如死人,他看着陈展鹏,眼睛里几乎瞪出血来,他对陈展鹏说道:“陈展鹏,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的兄弟,我们完了,我与你一刀两断!” 任卓远说完这些,就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像坟墓一样寂静,陈展鹏缓缓坐了下来,如同一裁木头,他心想着人到中年真是悲惨,三个要好的兄弟,一个回了济南,一个与他绝交,以后他就是一个人了,家庭方面呢,老婆不理自己了,老娘也不理自己了,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模样,陈展鹏在心底叹息一声。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何去何从 (一百一十九) 至于兰花草呢,她倒不是像陈展鹏想的那样,对儿子生气,所以不搭理他。当然,她对展鹏也生气,但并不像从前一样。 她之所以不接展鹏电话,是因为她自己太混乱了,太委屈了,她觉得自己是受到简建军的拖累,简建军喜欢上她,不是她的错,怎么她却被儿媳妇当垃圾一样扔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当时被扔出来,看着四散在地的衣服物件时,她苦笑一下,长叹一声,愁苦就像潮水一样淹了她全身。她蹲下身来捡自己的东西,想着一个人没有家真可怜,别人的家永远不是你自己的家,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啊。如果不是她爱热闹,想和儿子住在一起,如果不是展鹏不肯跟她去外面租房子住,她何致于有今天。 当她把所有的行李收拾好,站在夜色里,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不知道何去何从时,uncel王却从后面匆匆赶了上来,他笑着叫了一声“小兰?”兰花草回头,对着他一脸的苦笑。 这个时候,有人关心她,还是很让兰花草感动的。 uncel王却很激动,刚才他慢了简建军一步,等到简建军被伊娜阻止,没有开门出来寻兰花草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要去寻兰花草,这小说里不是经常说吗“美人落难,英雄出手相救”,到了最后,美女都会爱上英雄,今天情人节送花,她欣然接受,可见她不讨厌自己的。 站在漆黑的夜色里,uncel王看着面前无助得像卖火柴的小姑娘的兰花草,意识到此时此刻,对于自己来说,是个机会。 在这一瞬间,对于简伊娜,uncel王充满了感激,与此同时,对于能不能追到兰花草,他的内心充满希望。 uncel王看着兰花草,首先致歉:“小兰,对不起啊,我今天给你送花本想让你高兴一下,没想到,让你被赶出来了,现在的小年轻啊,不懂事,分不清青红皂白,你不要往心里去啊。”虽然内心感激简伊娜,但为了获得兰花草的好感,嘴巴上一定要对小简刻薄几句。 这话说到了兰花草的心坎上,她立马眼睛红了,只觉得自己更委屈了,哽咽着说了一声:“谢谢。” uncel王看到了她手上的行李包,试探着问:“这么晚了,你打算上哪儿去啊?” 兰花草用手擦了擦眼睛,抬头四处看了看,远处的霓虹灯都已亮起,像焰火似的把夜色点亮,可是看不见的地方,却黑如矿井,一个人最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深夜时,无家可归。 她有些茫然,叹着气道:“我也不知道能上哪,自己的家早没了,老伴走了,房子给了女儿,儿子搬到这来住了,女儿呢,又去了杭州。唉,我也不知道我能上哪去啊。” 昏黄的灯光照着兰花草的影子,她有些顾影自怜。黑夜中的马路,浮浮沉沉,如同黑夜中的海面。 uncel王也跟着她叹气,心里充满了对兰花草的同情和心疼,他原想着自己是大上海最可怜的老人,和兰花草比起来,他不是。他虽然孤苦无依,但至少他有一个家,任何时候,他想回就回,再晚,也有落脚的地方。 uncel王真诚地说道:“小兰,你真让我心疼,可你看天晚了,总得找个住的地方。” 兰花草苦笑了一下,轻轻说道:“我去住酒店吧。”说完就提着行李包往外走去,uncel王像个尾巴似的对她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在她身侧关心地劝说着:“小兰,现在酒店估计都满了,大晚上,订不到房间啊。” 兰花草低着头继续赶路:“我试一下,多找找,总能找到酒店。” uncel王鼓起勇气说道:“小兰,要不,你住我家吧。”说完之后,一颗心怦怦狂跳,如同擂鼓,对于自己的紧张,uncel王自己都震惊,人到老了老了,居然还能像十七八岁时那样心紧张得狂跳。 兰花草有些吃惊,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uncel王。 uncel王有些害羞,像个初次示爱的年轻小伙,他忸怩地说道:“我家大,房子多,客房就好几间呢,家里除了佣人就是我呢,你不生份。” 兰花草有些感动,但也知道这于礼不合,更何况,uncel王和简家是邻居,如果她住了,第二天下楼,被简伊娜和儿子发现,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她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住你家,我还是去住酒店。”说完就一阵风似的匆匆往前走。 uncel王没办法,只好快步跟了上去。兰花草叫他回去,不要管她,可是uncel王却痴心极了,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影子似的跟着她亦步亦趋。兰花草又委屈,又感动,只好任由他了。 在兰花草和uncel王找酒店的时候,陈展鹏开始给她打电话,她看到电话号码,没有接,几次三番的掐断。 uncel王看在眼里,嘴巴动了动,没有吭声。他害怕她接电话,她接了电话,他的机会就没了,可是从她的角度考虑,他想着她是想接电话的,她现在一个人,如果她儿子能出来接她,她肯定会好受一些。 他们两个人找酒店找到凌晨两点,找了七八家,还是没找到能住的酒店。大上海好像正在开什么重要的国际会议,所有的酒店几乎都客满了。 两个人又累又乏,这时陈展鹏的电话又打来了,兰花草站在马路边上,手上提着行李因为太累,她松了手,任由行李石头似的掉在地上,一旁的uncel王立马提起来,笑着说道:“之前你不让我提,现在,我总算有机会了。” 兰花草冲他笑了笑,心头掠过一阵暖流,她仍旧盯着儿子跳动的号码发呆,uncel王看了看,对她问道:“儿子打来的电话?”兰花草没有吭声,uncel王说道:“我又害怕你接电话又想要你接电话,你一接电话,你就不能和我在一起了,可是你的心里,是想和儿子在一起的吧。所以,你还是接电话吧。” 兰花草听着有些感动,她笑了笑,再次掐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关了机,扔进了手袋,她说道:“老王,你错了,我不想和儿子在一起,儿子没用,满堂儿女比不上半世夫妻。” 兰花草是想起自己过世的老伴,有感而发。 可这些话听在uncel王耳朵里,却成了另一层意思,他受到鼓励,鼓起勇气说道:“小兰,你看现在这么晚了,酒店也找了这么久没找到,还是去我家住吧。” 兰花草为难道:“老王,你回家吧,我再找找。” uncel王急了,像个小孩似的跺着脚问道:“小兰,你为什么不想住我家啊,你给我一个理由。” 兰花草笑了笑,说道:“老王,实在是你家就在简家的隔壁,我不想第二天下楼,就碰到我儿子和我儿媳,让他们看到我从你家出来——” uncel王恍然大悟,拍手笑道:“唉呀,你不早说,你原来是因为这个呀,放心,我们不住那,我们住别的地方去。” 兰花草奇怪道:“难道你还有别的房子啊?” uncel王哈哈大笑,对她道:“几处房子算什么,你是贵客,走,我带你住大房子去。” 让兰花草没有想到的是,uncel王说的大房子,居然是上海近郊的别墅! 她随着uncel王走进别墅的大门,早就有佣人出来接待了。兰花草四处打量,感叹着说道:“唉呀,老王,没想到啊没想到,看你平时穿衣打扮挺朴素的,没想到你是个隐藏的土豪啊。” uncel王有几分得意,最近被兰花草教着上网,对于网络的热词他也知道不少,兰花草是在夸奖他呢,土豪在网上可是很多人愿意作朋友的。 据说有个青年问禅师:“大师,我现在很富有,但是我却一点也不快乐,您能指点我该怎么做吗?”禅师问到:“何谓富有?”青年回道:“银行卡里8位数,五道口有3套房不算富有吗?”禅师没说话,只伸出了一只手,青年恍然大悟:“禅师是让我懂得感恩与回报?”“不,土豪...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哈哈哈,哈哈哈,没错,他就是土豪呀。 他高兴地笑道:“不算什么,到我们这个年纪,钱不是最重要的。” 兰花草打趣道:“穷的只剩下钱了?” 第一百二十章 夫妻争吵 (一百二十) uncel王就哈哈大笑起来,想出远在异国他乡的女儿,他笑着笑着有了泪,兰花草看到他大笑,想起自己现在面临的困境,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可是想起远在杭州给公婆养老的女儿,以及将自己撵出来的儿媳妇,她也哭了起来,最后两个老人互相看了一眼,仿佛有默契似的快速擦掉眼泪,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凌晨两三点的马路,没有几个行人,只有路灯光,如同骆驼渴睡的眼睛,在发着昏黄的光,两个老人相对着哈哈大笑,这情景看上去有些怪异又有些心酸。 在那一个瞬间,两个老人活了一辈子,终于活明白了,那就是,人到老了老了,也不能为儿女活着,而是要为自己活着,当你白发苍苍,不牵挂儿女,不指靠儿女,活出自己的精彩时,你就才算是为自己而活,这样自己高兴,儿女也高兴! 兰花草就在uncel王家的别墅住下了。 陈展鹏天天都在找她,打电话她不接,发微信她也不回,陈展鹏就不停地发微信,一般发个几十条,她会回一条“我很好”,简直让陈展鹏怀疑她不会是被绑匪绑架了吧,或者是被传销组织给关起来洗脑了。 心里发急,又开始在上海像没头苍蝇似的找他妈,这一晚,他找了她一晚上,到了东方发白,他妈电话关机了,打电话给亲戚朋友,也说没有来过,打电话给他大舅时,他大舅知道他妈失踪了,恨不得从电话里伸出手来打他,对他恶狠狠地骂道:“你妈是不是又受欺负了?陈展鹏,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怕老婆了,太怂了!妈只有一个,老婆可以随便换,你自己惦量清楚,不要在亲戚圈里留下一个不孝子的骂名!” 他大舅在手机里把陈展鹏骂得一个狗血淋头,陈展鹏唯唯诺诺,好不容易挂了电话,看到那发亮的天色,心情更像是数九寒天,雪花就一直在那里飘啊飘。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里,双条腿重得好似铁块。因为整晚没睡,整个人心情很不好。简伊娜刚好准备出门上班,她也一晚没睡好,脸色苍白如纸。 这件事,两个人心里都窝着火,只要稍微不注意,一场大吵无可避免。 简伊娜看到陈展鹏低着头进家门了,看到他那劳累的样子,估计他又找他妈找了一晚上,思及此,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她一个家都要被他妈拆散了,他还那么孝顺,简伊娜就只觉得生气,怒火就像烟花一样,极快地升上天,然后“砰”的一声,炸得四处都是。 她冷着脸从他身边侧身而过,想着就这样去上班,没想到,陈展鹏也看她不顺眼,想着他妈都被她赶出去,他找了那么多天没找到,都失踪了,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她年纪那么大,身体又不好,受了儿媳妇那么大的羞辱,会不会在外面生病,如果他妈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向他死去的爹,向他杭州的妹妹以及亲朋好友交待?她倒好,还收拾得衣冠楚楚的,像个没事人似的,冷着脸当作没看见他似的出门上班,愤怒就像火一样,烧灼着他的心,整个人几乎都要烤透了。 在简伊娜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阴侧侧地讽刺道:“真是没良心啊,还有心情去上班!” 自从兰花草被简伊娜撵出家门后,两口子一直在冷战,简伊娜忙着劝说母亲从海南回来,陈展鹏忙着像小蝌蚪找妈妈一样找兰花草,这些天来,两个人都一无所获。 所以说,今天的大吵等于无可避免,两个人的内心都积压了许多天的怒火。 轻轻的一句话,仿佛雷声隆隆,简伊娜原本向前走的步子就没法往前了,她像触电似地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来,咬着牙愤恨地看着陈展鹏。 陈展鹏也玩味地看着她,脸上都是讽刺,眼神像鹅卵石一般生冷。 简伊娜只觉得心头被浇了一盆冰水,虽然尽力压抑着,可声音仍然止不住地尖锐起来,她说道:“陈展鹏,你不要忘了,我妈也失踪了,她不肯接我电话!” 陈展鹏冷笑了一下,慢慢说道:“你好歹知道你妈在海南,是去异地养老去了,新潮啊,候鸟式养老,你担心什么呢。我妈呢,你把她像扔垃圾一样从这个家扔了出去,我找了几天几夜,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在哪,这些天有没地方住。” 简伊娜只觉得自己的怒火控制不住,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让她双肩颤抖起来,声音又高了几个分贝:“陈展鹏,你什么意思,你是怪我赶你妈走了,我为什么赶她走?是她当破鞋,勾引我爸,拆散我的家!” 破鞋?!这样的字眼居然从自己最爱的女人嘴里说出来,陈展鹏彻底火了,原本正在喝水的,拿在手上的玻璃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声道:“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哼,就你爸那样,我妈会看上他?谁勾引谁还说不定呢?”他一张脸黑如雷公。 简伊娜如同被陈展鹏掌掴了一般,一张俏脸被激得热辣辣的红起来,额头上青筋直爆,她怒道:“追究这个有必要吗,总之结果就是我爸和我妈闹离婚,我这个家要散了。” 陈展鹏回敬道:“你爸和你妈要离婚,没有我妈,他们也要离婚,与我妈有什么关系,你把她赶出去,就是你的不对!” 简伊娜完全崩溃了,所有的旧恨又全部想起,只觉得脚下的地板摇晃起来,好像正在经历汶川大地震,而她呢,几乎要被气疯了! 她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她的老公,而是陌生人,是她的敌人,他伙同她婆婆一起来对付她的,她的声音都颤抖了,好似站在大风中说话,她哆嗦着说道:“陈,陈展鹏,你,你不要忘了,这一年多来,家里发生这么多事,都,都是因为你妈跑到我家里来了!如果你妈不来我家住,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我必须赶她走,而且,我永远也不会让她再进这个家的门,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陈展鹏一阵冷笑,听在简伊娜的耳朵里,就像狗吠。 简伊娜的那些话让他更心寒,更生气,他怒道;“你以为你家是香饽饽,谁都想来?你说这一切是因为我妈来了,发生这种事,你就怪在我妈头上,怪在我头上?简伊娜,你有没有想过,我妈来了之后,我是不是一直在劝说你搬家,我说三个老人住在一起不好,迟早会出事,我们搬出去住,可你呢,死活不搬,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你也有责任!你知道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们离婚吧 (一百二十一) 简伊娜被震得后退了几步,面色苍白得如同她穿在身上的白色衬衫,陈展鹏的言语好像利箭,比起实际的家暴更让她受伤,看到附近的花瓶,怒火无处发泻,顺手拿着花瓶就砸到了地上,“砰”的一声巨响,两个人都呆了呆,仿佛碎的不是花瓶,而是他们各自的心。 沉默了几分钟后,简伊娜恼道:“我为什么要搬?我就是不搬!怎么了,这是我家,我想住就住。” 陈展鹏气得晕了头,整个胸腔好像要爆裂开来,他痛心疾首,怒道:“无理取闹!” “砰”的一声,简伊娜又砸了一个花瓶,花瓶的碎裂声在清晨特别响亮,然后又听到“吱”的一声,简爱猛地拉开房门,大哭着冲到他们面前,喊道:“爸,妈,你们离婚吧,这一年来,我受够了!” 孩子的一句话如同轰雷炸顶,陈展鹏和简伊娜都吃了一惊,两人大吵特吵,都忘了家里还有一个等着他们送她上学的女儿。 平时简爱都是奶奶接送的,现在奶奶气得离家出走了,简爱一直由简伊娜接送,今天她呆在自己房子,等着妈妈送她去上学,没想到爸爸回来,与妈妈争吵,她又紧张又害怕,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今天谁送她上学都是一个未知数。她耐心的等啊等,眼看着上学要迟到了,结果没有等到答案,却等到了父母吵架,孩子最害怕的是什么,是她最爱的人对着她另外一个最爱的人大吵特吵。 离婚?!他们都没有想到,离婚这个字眼会从女儿的嘴里说了出来,哪怕关系恶劣今天这地步,他们两个人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婚啊。 简爱抽抽噎噎地说道:“爸,妈,这一年来,你们隔三差五地吵,我不想你们离婚,可是看到你们天天吵,我更难受,你们离婚吧。离了婚,爸搬出去和我那个奶过,妈你就留在家,和外公外婆过,这样你们就不会吵了。” 简爱小小年纪,却在一本正经的考虑这件事,并且安排得妥妥的,她哽咽地说道,“至于我,我想跟爸爸过,又想跟妈妈过,我还没有想好,我再想想。”因为哭得太伤心,她猛烈地打起嗝来,上半身跟着一抖一抖,看了让人分外心疼。夫妻吵架,家庭不和,最受伤的是孩子。 简伊娜原本脑子一片混乱的,如今听到女儿这么一说,眼前反倒一片清明起来,离婚?是啊,虽然从来没有想过,如今仔细一考虑,反倒是一条路。 她快速地走到女儿面半,蹲下身去抱着她,对她说道:“简爱,你说得没错,离了婚,我们就再也不会吵了。”说到末了,她甚至因为心头放松,嘴角浮出一抹笑来,以前是一定要强行捆绑在一起,现在离了婚,分开过,眼不见心不烦,清静了。 听到简伊娜也跟着这么说,陈展鹏一阵心惊,他冲着简爱恼火道:“小屁孩,胡说什么,不要瞎管大人的事,快回房去!” 简爱看了她爸一眼,陈展鹏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推着她进房了。 等他转过身走回来时,简伊娜仍旧站在那花瓶的碎片中间,陈展鹏搭讪着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简伊娜却先说话了:“陈展鹏,我刚才考虑过了,女儿说得没错,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只有离婚这条路。” 陈展鹏呆了呆,看着简伊娜认真的样子,一颗心越来越紧张。 简伊娜嘴角有放松的笑,对他快速地说道:“你看你,你是孝子,誓必这辈子都要和你妈绑在一起,而我呢,是肯定要给我爸妈养老的,三个老人,现在肯定是没法住一块了,所以唯一的路,就是我们离婚,你带着你妈出去过,我带着我爸妈过。至于女儿,我虽然舍不得她,但我尊重她的选择,如果她一定要跟你,我也只能接受——”简伊娜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失,眼圈红了,但与此同时,她的眼睛发亮,陈展鹏不敢看她的眼睛,因为他太了解她了,她的眼睛发亮,那是因为她已经有了办法,简爱无心地一句话,反倒给简伊娜指出了一条路。 陈展鹏只觉得一腔的无名火无处发,他想着之前情人节在外面还甜甜蜜蜜,夫妻恩爱,人人羡慕,怎么到今天就提出离婚了。难道这婚姻就像纸一般脆弱吗? 他想着这个女人真是!怎么变成这样了?在一起这么多年,到现在,他在她心中地位还远不如她爹娘,遇事不想着找解决办法,先是赶他妈走,现在是赶他走。 愤怒之下也就伤心了,心伤了也就意冷了,他冷冷道:“离就离,我这样的男人,四十左右,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多年轻的小姑娘都能找到。” 言下之意是,离了婚,我能找更好的,而你呢,黄脸婆能找到什么样的。你还是清醒清醒,不要离吧,离婚对我只有好处,对你只有坏处! 陈展鹏的本意是不想离婚,然而,在两口子大吵之后,说出这种话,其效果却违背了他的本意,听在简伊娜的耳朵里,是挑衅和讽刺。 简伊娜也冷冷一笑,看着不远处的陈展鹏身体高大挺拔,五官精美,微微发白的头发,反倒让他更添成熟男人的风采,她想起他事务所那些实习的女律师,个个年轻美丽,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过,她无所谓了,因此,简伊娜淡淡地说道;“你的意思我听得明白,离婚正顺了你的意啊,娶年轻的小老婆去吧,至于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是不会再找了,找一个都灰心成这样!不会再找!”末了几句话,透着无尽的绝望和苍凉。 陈展鹏被堵了话头,一时沉默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简伊娜看着这个不像家的家,她想着为什么会有今天,她看着沉默在一旁的展鹏,问道:“陈展鹏,都要离婚了,你就说实话吧,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妈对你那样,你还那么愚孝,她从小就偏心你妹,重女轻男,不给你钱读书,不帮你找工作,不帮你带孩子,不给你房子,为什么你妹丢下她不闻不问,你反倒贴了上去,为了你这个偏心的后娘似的妈,你可以扔下我和女儿不要?” 她的潜台词的意思是“到这份上,明明是你妈的错,我赌气说离婚,你居然就同意了,还说能找到更年轻更漂亮的小姑娘?” 陈展鹏一时哽在那里,为什么?这是人之常情啊,简伊娜那么冰雪聪明的一个女人怎么就不明白呢,就像一个人长期生活在黑暗中,对光明就会特别渴望,一个人常期生活在冰冷中,对于火就特别珍惜,他从小缺少父母的疼爱,他需要温暖的亲情啊!比如他妈给他做一餐饭,妹妹陈琳会习惯成自然,不以为意,可是他,会为了这一餐饭,高兴好几天啊! 为什么她就不理解他呢,是什么蒙了她的双眼? 他沙哑着声音说道:“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如果这一点都看不明白,只能说明你不关心我,不在乎我。倒是你,要离婚了,我也想问个明白,别的女人嫁人了,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你,像一棵树一样,嫁了人,还扎根在娘家,宁愿老公不要,宁愿让孩子在单亲家庭中长大,也不肯和老公搬出去另过,你这是为什么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的出路 (一百二十二) 简伊娜像被人当头击了一棍,童年的阴影,像夏日闪电一般划过她的脑际,恶梦就像章鱼的触爪向她伸过来,要将她束住。 她猛地一摇头,定了定神,用缓慢低沉的语调说道:“都要离婚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我上班要迟到了,你送女儿上学去吧,上学的路上,问问她,离婚的话,她是愿意跟你还是跟我,我估计她不会愿意跟你的。”说完这些,她就拿起手袋,十厘米的高跟鞋匆匆踩过那些花瓶的碎片,上班去了。 陈展鹏只觉得她的高跟鞋碾过的不是花瓶的碎片,而是他的心!他傻了一般,像木头柱子似的在原地呆了一会,简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里走了出来,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很可怜地走到她爸面前站定,怯怯地说道:“爸,我要上学去了。” 陈展鹏才清醒过来,叹口气,振作起精神,站起来,说道:“好,走吧。” 等到陈展鹏带着女儿出门,家里只有简建军一个人时,他才从自己房间里钻了出来。他拿出扫帚,打扫着客厅的花瓶碎片,女儿和女婿吵架的内容他都听到了,他想不明白,他原想着他放弃兰花草,把自己的感情像做老坛酸菜似的封存起来,不做妄想,女儿和女婿不会离婚,可是为什么,他明明牺牲自己的感情了,女儿和女婿还是要离婚呢。 简建军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他不停地唉声叹气,原本风风火火忙着简氏会社的简社长,腰背挺得如同线锤似笔直的人,现在也弯腰驼背了,整个人佝偻着,如同一只老虾米。 送女儿上学的路上,陈展鹏开着车,突然对女儿问道:“嗳,简爱,你真希望我和你妈离婚啊?”心里想着现在的小孩都从哪里学的,思想这么复杂。他真是生了一个怪胎,别人的小孩害怕父母离婚,这丫头片子倒好,他还没想到离婚呢,她反倒替他们离了出来,让简伊娜也跟着胡闹起来。 唉,真让人头疼。 简爱却一本正经地以成年人的口吻说道:“爸,你还看不明白吗,你和妈只有离婚这一条路可走,你不肯和我那个奶分开住,我妈不肯和我爷爷奶奶分开住,那肯定只能离婚啊,离了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世界就清静了。”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陈展鹏被女儿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女儿一眼,简爱的神情有着远高于她年龄的成熟,他苦笑道:“简爱,对不起,这一年来,爸爸妈妈老吵架,让你受影响了。” 简爱没吭声。 陈展鹏说道:“我和你妈不到万不得己,我们不会离婚的!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没有小孩愿意自己爸妈离婚的。”想了想,他几乎是以恐吓的语气对女儿说道,“你年纪小,不懂事,离了婚,你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你跟了我,你就会有后妈,你跟了她,你就会继父,继父都是色狼,后妈更可怕,那是魔鬼,后妈打死小孩的新闻年年有!”为了不离婚,他在恐吓自己的亲生女儿。 没想到,简爱却一本正经地说道:“爸,我是不想让你和我妈离婚,但是这一年,我看着你们不停地吵架,我听着痛苦,爷爷奶奶也痛苦,你们呢,更痛苦!何必呢,不如离婚,只有我一个人痛苦,你们都不痛苦了,‘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让我一个人入地狱好了。算来算去,还是离婚划算,再说了,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离婚的父母多得去呢,我同学就有好几个爸妈离异的,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陈展鹏震惊之余,就无话可说了。 简伊娜呢,和陈展鹏吵了一架提出离婚之后,就去医院上班了。对于离婚这个方法,刚开始她甚至因为找到了养老的办法,心头一阵轻松,三个老人再也无法住在一起,也不能住在一起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婚,各管各妈,可是在医院呆的时间久了,慢慢情感占了上风。 她的心头不再轻松,反倒是灌满了铅一般的沉重。她心想着她真的要离婚吗,她难道不爱陈展鹏了吗? 不,她的感情她自己清楚,这一生,她只爱过一个男人,那就是陈展鹏,两个人明明相爱,彼此都没有爱上别人,却因为养老的问题要离婚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啊。 简伊娜的心头下起了连绵的阴雨,坐门诊的时候,有很多孕妇是老公陪着来产检的,简伊娜看着那些夫妻,老公照顾着老婆,老婆的手抚着肚子,两个人的眼睛都充满了迎接新生命的欣喜和小心翼翼,两个人的恩爱不需要互相说起,而是表现在对另一半无微不至的照顾上,她想起她和陈展鹏,她怀简爱的时候,展鹏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呵护她的呀,她怎么舍得—— 简伊娜一整天都开心不起来,情绪长时间处在低潮中,可是不离婚,这养老的问题又没法解决,她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一只被投入玻璃瓶里的苍蝇,在毫无头绪地扑腾着,看得到光明的世界,却找不到出路。 到了简爱快放学的时候,她思量着陈展鹏会不会去接简爱放学,她妈去海南养老去了,她爸现在好像一个病人一样,一天到晚将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门,如果陈展鹏不去接简爱,那么就必须她去了,如果两个人都不去,孩子得自己走回家,现在上海的街上到处都是车,你放心让孩子一个人回家? 简伊娜想得心惊肉跳,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女儿一个人回家,明明家里有两辆车,干嘛让女儿独自走在马路上,成为弱势群体中的一员,她只有一个孩子,她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因此,简伊娜想打电话给陈展鹏问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空去接孩子,他没空她就去,但是想起今天早上两个人吵架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她又没有勇气打电话了。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陈展鹏的电话打进来了,简伊娜想起今天早上两个人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他把她的心伤得透透的,她才不会接他电话,因此,没有多想,就掐断了电话。 陈展鹏的微信立马进来了“老婆,我没空接孩子,你去接吧。” 简伊娜呆了呆,看着“老婆”两个字发呆了许久,她心想着早上两个人都提到离婚了,可是傍晚,他却像忘记了这件事似的,仍旧叫她“老婆”,陈展鹏也是不想离婚的吧,不然的话,他不会这样称呼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其实舍不得 (一百二十三) 简伊娜内心有些喜悦,又有些伤感,她的眼圈红了,鼻子发酸,陈展鹏看到他发过来的信息半天没反应,只好又发了一条微信过来“老婆,你看到我的信息没有,打电话你又不接?不要让简爱等急了。”他的语气好像他们还是很恩爱,早上的吵架没有发生似的。 简伊娜才匆匆忙忙擦了一下眼睛,手忙脚乱地回微信“看到了,我去接。”然后将手机放回手袋,向同事打了一声招呼,才匆匆忙忙去接简爱。 从医院到学校的一路,简伊娜才发现这些年,她妈对她这个小家来说简直是功不可没,她帮他们一家人做饭,帮他们一家人打扫卫生,帮她接送孩子上学,现在她妈去海南养老了,简伊娜立马感觉生活比从前忙碌多了。 她想着她妈要快点回来啊,不然的话,这个接送简爱上学的事就是一件大事,她的医院哪能让她天天请假接送孩子,展鹏也挺忙的。 不过,一想起早上提到离婚的事情,简伊娜又苦笑起来,她都要离婚了,她还在想着如果她妈不从海南回来,她和陈展鹏轮流接送孩子的未来生活场景,唉—— 她真是傻得可以—— 到了女儿的学校外面,学校保安不让车子开近校门,所以简伊娜只好早早地找个停车位停好车,然后步行到校门口。 到了校门口,已经有很多家长在那里等着了,一个个延颈盼望,简伊娜心事重重地看着这些家长,想着现在对于大部分小家庭来说,孩子只有一个,每个人将自己的孩子那是看得比命都要金贵的。 为了孩子,也不能离婚呀。 在校门口思绪重重地等了一会,女儿背着书包飞快地出来了,远远地看到简伊娜,立马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似的直接扑进了简伊娜的怀抱。她对她说道:“妈妈,你这些天天天来接我,我好开心。” 简伊娜搂着女儿笑了起来,心想女儿这么说,肯定是因为平时大部分都是奶奶接送,她难得来接几次孩子,所以女儿特别的激动高兴。 简伊娜拉着女儿的手穿过车流人流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简爱对她小声说道:“妈妈,对不起,这次数学考试我只考了八十分,胡老师骂了我,说我这样下去,考外国语初中没戏了。”声音充满愧疚。 简伊娜呆了一呆,想着数学考八十分多分,就要被老师严厉的批评,唉,时代不同了,看着女儿充满自责的样子,简伊娜蹲下身来,紧紧地握着女儿的手,对她微笑着说道:“简爱,不管老师怎样批评你,在妈妈的心中,你是我最喜爱最欣赏的小孩!” 简爱的眼圈红了,十分感动。 简伊娜对她说道:“这次考不好,那么找到原因,下次加把劲,赶上来就好了。” 简爱小声地说道:“我这次考不好,是因为知道你和爸爸要离婚。”如同轰雷炸顶,简伊娜呆了呆,这个时候,到了她停车的地方,便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让简爱坐进去,然后她自己坐到驾驶位上,思量着说道:“我和你爸说的是一时气话,应该不会离婚的。” 没想到,简爱也呆了一呆,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妈妈的背影,大声说道:“妈妈,你心口不一。” 心口不一?简伊娜的脸热辣辣的红起来。 简爱揭穿她说道:“你不想离婚,对不对?” 简伊娜没有作声。 简爱说道:“我也不想你和爸爸离婚,可是你们如果不离婚,奶奶和外公外婆就要天天吵架,然后你又和爸爸吵架,我的成绩照样不会好,你们还是离婚吧,你们离婚,我只是短时间成绩不好,等我习惯了作离异家庭的孩子,我的成绩就能赶上去了,你们如果不离婚,像以前一样天天吵架,我的成绩就一直会坏下去,所以权衡再三,你们还是离婚吧。” 习惯了作离异家庭的小孩? 简伊娜听得女儿的胡说八道风中凌乱,她伸手扶了扶额头,没好气地说道:“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小孩劝父母离婚的。” 简爱叹口气说道:“我也不是劝你们离婚,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呀。”她还摊了摊手,耸了耸肩。 简伊娜发动引擎,开着车子,哭笑不得。 简爱碎碎念道:“真奇怪,你不想离婚,爸爸也不想离婚,那你们早上答应离婚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们当真的呢,原来大人说话也是满嘴跑火车。” 听到陈展鹏也不想离婚,简伊娜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喜悦,她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离婚不是解决之道,那么,我和你爸为了你,我们也不会离婚的。” “骗人,骗人。”不过简爱还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陈展鹏忙完手头的工作,回到家时已经九点了,外面夜色如墨,他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发现大门从里面反锁了,陈展鹏有些意外又有些生气,以前,门从来不会反锁的,不管他多晚回来,大门都是为他打开的,有时候,他都没拿出钥匙,简伊娜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来给他开门了,迎接他的,是她的一张温暖灿烂的笑脸。 早上吵了一架,晚上就不让他进家门? 他拿起手机给简伊娜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简伊娜没有接,陈展鹏发了一条微信过去“我回来了,你开门啊。”简伊娜的微信回来了“都要离婚了,还是分居吧,先适应适应。” 陈展鹏便知道简伊娜仍旧在生气,他不由也愤怒了,心想,你有什么好生气的/真当我没地方去,我陈展鹏有的是地方去,这样一想着,便也懒得再搭理简伊娜,转过身,开了车回他的律师事务所了。 简伊娜听到陈展鹏的脚步声,感觉到他转身走了,步子渐行渐远,声响渐渐消失,她不由有些发呆,几分钟过后,又有些后悔,展鹏他都回来了,她居然像一个不懂事的负气小孩似的,反锁着门不让他进屋,这太不像话了—— 可是——简伊娜心想着,她的家现在支离破碎,母亲去海南养老,拒绝与她多谈,父亲像一个生了大病的老人,成天将自己关在家里,家里没人做饭,没人打扫卫生,没人接送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婆婆兰花草导致的,而始作俑者,就是陈展鹏,是他的不作为,让她好好的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分崩离析到今天这个地步!想到眼前的局面,简伊娜就没法不生气,如果陈展鹏回来,她去开门,两个人还像从前一样,恩恩爱爱地过日子,简伊娜觉得自己对不起妈,她的良心没法安稳。此外,一个好好的家闹到现在这个田地,如果两个人还像没事人似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简直猥琐至极。 这样一想着,简伊娜便也不胡思乱想了,她将手机丢在一边,拉了被子胡乱睡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成功男人的暗恋者 (一百二十四) 简伊娜和陈展鹏各自都在找自己不愿联系的妈。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老太太仍然不肯联系他们,两个人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纠结,心情就像在雾霾中处久了,越来越差。 刚开始,陈展鹏偶尔趁着简伊娜上班去了,他有房门钥匙仍然白天还回来一下,但是简家没有了李淑贞,一个家就不像个家,没人做饭,没人打扫卫生,简伊娜都是自己带快餐回来的。简建军像一个得了重症的老人,天天唉声叹气,郁郁不乐,满面羞愧。 陈展鹏回到这样的家,就像回到了雷区,偶尔碰到上晚班白天休息的简伊娜,她对他都是视若无人,冷若冰霜,陈展鹏就觉得没意思透了,回来何必呢,自讨无趣。 再加上两个人都联系不到各自的母亲,对彼引的怨怼情绪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离婚”这条路被小小的女儿突然提出来,两个人刚开始只是震惊,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慢慢的,这条路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可行,最后,几乎变成了必走之路,成了定局。 到最后,陈展鹏索性不回家了,一个家,就更加不像一个家了。简伊娜回到家,看到空荡荡的主卧,想着她就等着哪一天,陈展鹏拿着离婚协议书来找她了。 有时候,她就像得了绝症的人,在长期痛苦的治疗过程中盼着死一样,甚至盼着陈展鹏快点来找她离婚吧,快刀斩乱麻,结束这痛苦的等待时光。 陈展鹏呢,下了班结束一天的工作就开着车漫无目的走着,洪翔在济南,任卓远自己家里也是一团乱麻,酒店不想去住,最后无奈之下,只好又重新回他的律师事务所。 这一天晚上,他到达事务所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他拿钥匙开了门,想着这个时间点,事务所肯定一个人都没有,楼下的保安都下班了呢,可是到了员工工作的格子间,却看到一角亮着灯,一个员工在伏案工作。 陈展鹏呆了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才看到是他事务所一个实习的小员工,大学还没有毕业,学法学的,理想就是毕业后当一个女律师。 他故意咳嗽了一声,小员工仿佛吓了一大跳,马上跳了起来,看到是陈展鹏,不由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陈,陈总,是,是你啊。” 陈展鹏想着这小姑娘说话真有意思,他都站在她的面前了,不是他是谁? 他走到她的面前,看到她刚才伏案工作,原来是背法律的卷宗,一边还放了一个笔记本,写满了笔记,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大学时候,对她说道:“这么用功啊。” 小姑娘微微笑了笑,怯生生地看了看陈展鹏,对他说道:“我想毕业前就将律师证考出来,不努力不行啊。” 陈展鹏若有所思,微微一笑,想他人到中年,对于法律这一行,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热情和梦想了,看到现在的大学生这么积极上进,他的内心还是很欣慰的。 他想着年轻真好,青春真是活力无限。像他人到中年,就是一条没有梦想,翻不了身的老咸鱼,一块没有了新鲜流动血液的老腊肉! 小姑娘怯生生地抬起头,一张俏脸红得如同艳丽的晚霞,她看了陈展鹏一眼,一颗心如同擂鼓似的怦怦狂跳,她小声地说道:“陈总,你是我的偶像。” 什,什么?陈展鹏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他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员工,对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瑶瑶不由内心一阵难过,她都来他事务所实习三个月了,他居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想着这是她来这里工作这么久,第一次与自己的偶像亲蜜接触,瑶瑶的一颗心立马不难过了,相反的,反倒十分甜蜜,她的一张脸红得像可爱的苹果,对陈展鹏说道:“陈总,我叫谢瑶,你叫我瑶瑶好了。” 陈展鹏点点头,对她说道:“瑶瑶,功不在三更五鼓,功只怕一曝十寒,所以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他对于她刚才说的“他是她的偶像”并没有多在意,陈展鹏只在乎自己在简伊娜心中的地位,现在知道在她的心中,他的地位,远不如她爸妈,陈展鹏伤了心,更加不会注意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再说了,他现在人到中年,小姑娘说他是她的偶像,说不定是他听错了,会错了意,其实是呕像呢,呕吐的呕哦。 瑶瑶的双脚却好像钉在原地,没有动,她看了看陈展鹏的身后,反倒鼓起勇气问道:“陈总,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跑到事务所来啊,我看你白天挺忙的,晚上应该回家好好休息啊。” 一句话勾起了陈展鹏的伤心事,他的脸涨红起来,在自己的员工面前,有几分难堪,他想着,他有家回不了,今天晚上要睡办公室,好在办公室洗澡间卧室都有,睡办公室就睡办公室吧,虽然三个老人现在反目,无法在一起养老了,也无法劝说简伊娜与她爸妈分手,搬出来和他以及他妈一起过,不过问题来了,那么,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总会有的,睡办公室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他们夫妻会回到从前,恩恩爱爱,甜甜蜜蜜。 因此,陈展鹏振作精神,努力笑了笑,对瑶瑶说道:“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你回去吧。” 想着办公室外面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实习员工,陈展鹏估计在办公室也没法痛快睡觉,今天忙了一天,现在急需要睡眠。 没想到,瑶瑶却立马精神振作,对陈展鹏兴奋地说道:“陈总,我一直想找机会向你学习,你现在有公事要处理,能不能让我留下来帮你,我也好学习学习,我知道你是著名的大律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奉承话人人爱听,小姑娘能说会道,陈展鹏将这些甜蜜的话听在耳朵里也十分舒服,但他说要处理公事,只是一个借口,再说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在一个房间,惹人闲话,要是让伊娜看到了,夫妻之间的误会估计会更深,“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做男人要懂理避嫌,因此,陈展鹏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对瑶瑶冷漠说道:“学习的事,以后再说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回去吧。” 瑶瑶知道陈展鹏不同意,只好点点头,收拾自己的手袋,然后准备下班,刚转过身,她又停下脚步,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陈总——”然后一声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陈展鹏。 陈展鹏愣了愣,只看到瑶瑶一双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让他有些心跳加快,他只好别转面孔。 瑶瑶鼓起勇气说道:“陈总,现在快十一点了,我一个人打滴滴回去我有些害怕,陈总,最近滴滴打车总是出事,什么女乘客被司机杀害啦,能不能加你微信一下,我在车上的时候,将司机的车牌号发给你,这样我也有安全感一点。”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外遇边缘 (一百二十五) 瑶瑶说得楚楚可怜,陈展鹏本来就是一个心地极好的男人,因此,爽快地说道:“好。”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微信二维码,瑶瑶看到陈展鹏答应了,高兴得就像一个孩子似的,在他的面前欢喜雀跃,蹦蹦跳跳地扫了二维码。 她兴高采烈地下班回去时,陈展鹏看着她年轻美丽的背影,想着现在的治安确实不怎么样,因此,对瑶瑶叮嘱道:“到家了给我一条微信。” 瑶瑶听到这句话,双肩一震,她呆了一呆,然后快速地回过头来,飞快地看了陈展鹏一眼。 陈展鹏对她笑了一笑,他只是领导对小员工和气关怀的笑,可是这个笑容,在瑶瑶的眼里心里,却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明媚温暖,她无比激动欢喜地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回家去了。 这个瑶瑶就是简伊娜有一次来陈展鹏的律师事务所,印象最深的那个女孩,她的身材高挑苗条,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有一双宝光四射的大眼睛,是所有的实习生里面模样最出挑的一个。 而且,从进事务所没多久,她就偷偷喜欢上了陈展鹏。一个法学女生,对于成功大律师的爱慕,就如同春天的小草,一发不可收拾,只可惜,陈展鹏对于男女之事比较迟钝,对简伊娜又爱得一心一意,每天忙完工作上的事情,如果倦鸟天擦黑就要归巢一般,早早地就回去了。 公司行政方面的工作,一直有副总和人事处处长负责,所以他连自己的事务所有多少实习生,他们分别叫什么名字,就读于哪个大学,他都不清楚,也因为这个原因,一直暗恋陈展鹏的瑶瑶,一直没有什么机会。 如果不是陈展鹏与简伊娜,因为养老的事情,吵架到要离婚的地步,瑶瑶会一直没有机会。 如果不是简伊娜反锁了家门,不让陈展鹏回家,陈展鹏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回办公室睡觉,他也不会撞到在公司加班的瑶瑶。 对于瑶瑶来说,准备律师资格证的考试,这些复习完全可以下班回家去做的,她之所以在事务所延迟下班,就是希望能够与陈展鹏来几次偶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终于让她等到了! 瑶瑶打了滴滴,坐在回家的车上,她的一颗心仍旧紧张又甜蜜,她回味着与陈展鹏相处的那短短的几分钟,在她的感情里,那几分钟,仿佛是一辈子,陈展鹏的微笑,陈展鹏的动作,他的话语,他的神情,他的皱眉,他的迷惑,全部在瑶瑶的脑海里一一闪现。 所以顺利地到了家里,瑶瑶第一件事就是给陈展鹏发微信“我到家了。”她其实并不害怕晚上坐滴滴回家,虽然滴滴打车不安全,但是这只是极小概率的事情,她对陈展鹏那样说,无非是想成为他的微信好友,与老总成为微信好友,给他的朋友圈点赞,评论,会在无形之中拉近自己和陈总的距离,这样,她毕业之后,能够留在事务所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这是瑶瑶的如意算盘,她却不知道,陈展鹏只会根据个人能力决定实习生的去留。 陈展鹏那个时候已经在办公室睡下了,但是想着最近家里发生的事,他的思绪复杂无法入睡,他想起自己与简伊娜相识相爱的点点滴滴,心里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为什么他们那么相爱,却走到今天要离婚的地步? 这个时候,瑶瑶的微信进来了“陈总,我到家了,今天谢谢你。” 陈展鹏才想起是刚才那个事务所的实习生,只好回一个微笑表情过去,表示自己知道她平安到家了。 不到一会,瑶瑶发过来一朵玫瑰花,陈展鹏原本打算睡了,看到这朵玫瑰花,立马惊得清醒了,他想着现在的年轻人这样大胆吗,还是说微信的表情符号并不是它代表的意思,佛系发送,想发就发吗?他中年老男人跟不上时代,想太多了吧。 他盯着那玫瑰花的表情符号看了半天,最后决定不去搭理它,他将手机扔在一旁,睡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展鹏和简伊娜冷战,陈展鹏就把办公室当家,下班也不回家,自己在办公室休息。 简伊娜本来只是一时赌气,看他真的不回家了,不由失望又生气,又怪他不去接送简爱,接送孩子的工作变成她一个人的事情,更加愤怒,对陈展鹏也就更冷了。 陈展鹏呢,本来就没打算和简伊娜离婚的,但是对于她的清高与不近人情也有些愤怒,他想着你不叫我回家那我就不回家好了,简爱让你一个人接送,总有一天,你忙不过来,你就会打电话向我示弱,陈展鹏在等着简伊娜向他示弱。 因为天天住在办公室,陈展鹏就发现实习生瑶瑶几乎天天在办公室加班,每天下班后,他到外面吃饭,然后随便走一圈,估摸着所有员工都回家了,他才回事务所打算休息,可是每次,等他以为事务所没有人了,他回去时,却赫然发现瑶瑶仍在伏案复习,她就像一个最用功的学生,在那里认真地记着所有的法律词条以及专业术语。 刚开始撞见的时候,陈展鹏十分难堪,总感觉自己的隐私被她发现了似的,撞见的次数多了,他便有些生气。 有一次,当他走进事务所,瑶瑶听到他的脚步声,快速地站起来,微笑地看着他时,陈展鹏沉下脸,对瑶瑶严厉地说道:“我向来不赞成员工加班,对于我来说,员工完全有能力在工作时间完成本职工作,员工加班是无能的表现!完全是浪费公司的水电,请你以后不要加班了!” 瑶瑶涨红了脸,小声地说道:“陈总,我不是加班,我只是在准备律师资格证的考试,我在家里也可以复习,但是我在这里能够全心全意投入复习,大概因为您是知名的大律师,您的事务所在上海很有名气,我坐在这里复习,想到你,看着您的事务所,会特别有动力吧。” 这样动听的解释,简直无懈可击。陈展鹏就征了,一时之间,无法再生气,他讷讷地站在那里,心里想着,简伊娜,你看到没有,在你眼里,我一钱不值,你要将我扫地出门,可是在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眼里,我却是她的偶像,她招呼我用“您”这个字眼,简伊娜,你看到没有? 第一百二十六章 鬼使神差 (一百二十六) 陈展鹏思着想着,内心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伤感。他长时间站在那里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瑶瑶鼓起勇气,从她的办公桌上拿出一个饭盒,对陈展鹏说道:“陈总,这是我亲手包的野生荠菜水饺,现在刚好是吃荠菜的时候,您尝尝。” 陈展鹏呆了一呆,他刚才下班出去吃饭,因为没有胃口,开着车在外面瞎逛了一圈,并没有吃饭。 现在肚子空空如也,唱起了空城计。 如今看到那个饭盒,听到里面是荠菜饺子,而且是野生的荠菜,陈展鹏就有些口水哗哗的,十分的想吃,野生荠菜的香味已经透过饭盒,如同一层轻纱般弥漫开来。 陈展鹏想着他十多年来,只吃过一次野生荠菜水饺,吃过一次,对于那种鲜美的味道就忘不了。 现在春天来了,野生荠菜蓬蓬勃勃的生长出来了,看到瑶瑶亮晶晶的大眼睛,陈展鹏不敢多看。 陈展鹏虽然内心很想吃,但是哪能吃自己员工的东西,会让她误会的,因此,他撒谎说道:“谢谢,不用,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可是肚子却说了实话,它不争气地“咕咕”叫两声,让陈展鹏十分难堪,一张俊脸也激得热辣辣地红起来。 瑶瑶“卟”地笑出声来,将饭盒往陈展鹏手里一塞,对他说道:“你啊,你就别撒谎了,你的肚子说了实话。”瑶瑶说着就揭开饭盒的盖子,香气更加浓郁,陈展鹏只好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 荠菜饺子比他记忆中的还有美味,贴心的瑶瑶还准备了一小碟醋和蒜蓉,让陈展鹏吃得十分舒畅,他看着那小小的白碟子,盛着醋和蒜蓉,不由感慨瑶瑶这小姑娘真是一个精致生活的小女孩,作为一个实习员工,拿着低薪,做着琐碎又繁忙的工作,她居然还有心情做美味的食物,甚至连蘸料都仔细地准备,真是让人感动。 和她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太粗糙了,简直不像生活,只是活着呢,每天吃饭,并不是为了美食,而是为了活下去,就像汽车没油了,需要加油一样。 陈展鹏吃完水饺,将饭盒交给瑶瑶,才发现自始至终,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瑶瑶一直托着腮帮子在看着他。 陈展鹏立马不好意思起来,他想着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太危险了!春天来了,春风十里,白天走在事务所的外面,看到碧绿的柳树,粉红色的桃花,他好像也有些春心荡漾。 从明天开始,他要去住酒店了,美丽的瑶瑶,对于寂寞中年的他来说,简直是一个黑洞,充满着可怕的吸引力,他现在遇到婚姻危机,理智稍微走神,可能就会做出终生不可原谅的错事了。 陈展鹏正在反省的时候,瑶瑶长长叹一口气,对陈展鹏可怜兮兮地说道:“陈总,你吃了我的晚饭。” 陈展鹏一呆,看着空空如也的饭盒,再抬头看着瑶瑶,一瞬间他明白过来,人家小姑娘的饺子是给自己带的晚饭,他居然一口气都吃光了,陈展鹏想着不能白白欠人家一个人情,因此,他站起来说道:“这样吧,我请你出去吃晚饭,就当我还你的人情。” “好啊,有大餐吃,我好高兴。”瑶瑶笑得像一朵花。 陈展鹏无奈至极,只好带着瑶瑶走出事务所,去找一个馆子请她吃晚饭。 他觉得他不知不觉就被眼前的美丽小姑娘套路了。 虽然对瑶瑶也不了解,但陈展鹏总感觉他年纪大了,不是这些小姑娘的对手,他总感觉事情有些古怪,怎么莫名其妙的,和自己手下的小姑娘就走得如此近乎,近乎到让人家误会?他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请她吃餐饭,把人情还了,明天自己就去住酒店,如果让简伊娜误会了,和他真的离婚了,那他就损失大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陈展鹏自己心里清楚,他最爱的那个女人,仍然是简伊娜! 在距离事务所不远的地方,陈展鹏随便挑了一间饭店,请瑶瑶吃饭,小姑娘快乐得像一只小鸟,一双晶莹大眼,闪闪发光,如同天上星星似的。 等到饭菜上来,陈展鹏已经吃饱了,另外一个,就算没吃饱,他却没情没绪,自从与简伊娜分居之后,他的胃里就像塞了一块石头,对着再美味的饭菜也吃不下去,所以,瑶瑶一个人在吃饭,陈展鹏呢,手里握着一个茶杯,但也没有喝茶,一个看着外面如同盲井似的夜色发呆。 他想着这样分居下去,何时是个头呢?他妈也没有消息,虽然她已经发信息告诉他她一切安好,可是不知道她具体的地址,没有看到她这个人,陈展鹏的内心总是不安稳的,伊娜的妈生气去海南养老了,这两年“异地养老”很流行,海南做为四季如春的海滨城市广受老人的好评,但是丈母娘的性格他了解,对于李淑贞来说,只有为一家人做饭接送孩子,家里热热闹闹,她忙忙碌碌才幸福,老人一个人去海南养老多半也不幸福吧? “陈总,陈总?”耳边终于响起瑶瑶的声音,陈展鹏征了一征,收回了如同风筝般放远的思绪,抬起头来,看了瑶瑶一眼。 瑶瑶在他面前摇了摇手,笑着嗔道:“陈总,你在想什么呀,我叫你好几遍了,你也没反应。”她的双颊是粉红色,如同艳丽的玫瑰。 陈展鹏便有些难堪,只好胡乱说道:“没什么,你快吃吧,不然一会饭菜都凉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钟了,从前这个时候,他早就到了家洗了澡,然后夫妻俩窝在床上看电视,有时候伊娜会看书,像只小猫似的歪在他的怀抱里安静听话,时光缓缓流过,日子美好极了。 他想着怎么莫名其妙就到了今天,想到这里,陈展鹏又止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非常讨厌住在办公室的日子,当然,已经决定明天去住酒店了,可是经常出差的他,也非常讨厌住酒店,对于他来说,酒店看上去再干净的床单被子也装满了不可言说的肮脏。 对于从小缺少关爱的陈展鹏来说,家,是他温暖的港湾,自从与简伊娜结婚以来,陈展鹏下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可是现在,他有家却回不去了。 陈展鹏的一颗心沉甸甸的,如同灌满了铅。 瑶瑶却没有继续吃菜,她放下筷子,看着陈展鹏,对他问道:“陈总,你怎么不吃啊。” 陈展鹏只好振作精神,强颜欢笑似地道:“我已经吃饱了。” 瑶瑶拿起公筷往他的碗里夹菜,对他说道:“你压根没吃啊,陪我吃一点吧。”然后一双紫葡萄一般的水汪汪的大眼看着陈展鹏,充满了少女的娇嗔。 陈展鹏不敢多看,只好别转面孔,定了定神,他对瑶瑶说道:“我抽烟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陈展鹏便抽出一根香烟抽了起来,烟雾环绕中,多多少少替他遮了一些窘。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主动告白 (一百二十七) 瑶瑶看到陈展鹏坚持不陪她吃饭,只好一个人没情没绪地吃起来,吃下去的饭菜如同木屑,一点味道也没有,她思着想着,到了最后,决定豁出去了,成功了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机会,失败了她也不会损失什么,一个人穷其一生,难得碰到自己心爱的人,为什么要将炽热如火的感情深埋在心中不表达出来呢,更何况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对于她的前程有重大影响,以前他们夫妻恩爱,她不能说,可是现在—— 瑶瑶想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大眼如同钻石般闪闪发光,她激动地看着陈展鹏。 陈展鹏仍然在不紧不慢地抽烟,一双眼睛微眯着,没有注意到瑶瑶情绪的变化。 瑶瑶如同海绵吸水似的蓄积勇气,两只小手摆在桌面,握成拳头,全身因为激动微微颤抖起来,她突然说道:“陈总,你是不是婚姻不幸福?” 陈展鹏仿佛被烟头烫了一下,一愣神,回过头来,看着瑶瑶,才发现不知何时,面前的小员工仿佛像变了一个人,此时此刻,她面孔涨红,一双眼睛晶莹发亮,亮得异常。 陈展鹏内心不安,一会才明白瑶瑶话里的意思,他立马说道:“没有的事。”沉默了一会,才继续缓缓地说道,“我的婚姻很幸福。” 瑶瑶却发同看水晶一般地看穿了陈展鹏,她反问道:“很幸福?那为什么这一个多月来,你下了班,不回家,天天住在办公室?” 陈展鹏又呆了一呆,想着惨了惨了,他早就知道不能在办公室长时间住下去,现在果然住出事来了。 陈展鹏只好说道:“我明天就不住办公室了。” 瑶瑶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对他说道:“因为我在这里加班,你碰到我不好意思,所以决定不住办公室了,你要去酒店?”因为她拆穿了他的不快乐。 陈展鹏呆了一呆,看向瑶瑶,他微眯着大眼凝视着她,想着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想什么她都知道,那么,她突然说出这些话为的是什么呢? 瑶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鼓足勇气说道:“陈总,你的婚姻不幸福,那么,干嘛不离婚呢?” 这一句话,对于陈展鹏来说,如同轰雷炸顶,他呆了一呆,便沉下脸来,对瑶瑶说道:“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瑶瑶如同一个百米冲刺的人,已经跑到半路了,没有折回去认输的道理,因此,她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是关心你,看着你那么疲倦,那么痛苦,我心疼,所以,我劝你。” 陈展鹏又是一呆,他疲倦?他痛苦?他是这样不会控制自己情绪,隐藏自己感情的人吗,怎么这些,这小丫头片子全看出来了。 难道他的脸像一本打开的书?他可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啊。 不过,感动归感动,理智却告诉他,必须尽快结束这个饭局,离开这个小姑娘,否则非常的危险! 因此,陈展鹏面色一沉,冷冷地提醒瑶瑶说道:“你吃饱了吗,如果吃饱了,我们走吧,我一会还有别的事。” 他真的后悔,不该吃她拿来当晚饭的饺子,这样不用还她的人情,这样,也不用请她吃饭,让她误会他们拉近了距离,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瑶瑶对陈展鹏说道:“吃饱了,陈总,我,我——”她结结巴巴,身体时冷时热,如同发高烧一般,全身的血液啸叫着奔走,陈展鹏震惊地看着瑶瑶,担心她是不是生了病。 瑶瑶垂在身侧的两只手颤抖得厉害,身体也摇摇欲坠,她只好扶住桌子,鼓起勇气对陈展鹏说道:“陈总,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了!” 陈展鹏吓得立马站了起来,然后一阵风似的匆匆走向前台去买单。瑶瑶不甘心,追了出去,当她追出去时,陈展鹏刚好在前台买单,瑶瑶便沉默地站在一侧,等着他。 陈展鹏仿佛没有看见她,买完单就头也不回地走出饭店,瑶瑶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沉默着往事务所的方向走,陈展鹏想着明天再也不能住办公室了,一会拿了洗漱用品就住酒店去。 现在的小姑娘胆子真是肥得吓人! 他虽然有些洋洋得意,毕竟人到中年,能够获得小姑娘的喜欢,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有时候,年纪到了,事业上取得再大的成就,可是精神上却荒凉得仿佛一片沙漠。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中年男人喜欢找年轻美丽的小姑娘当情人的缘故,他们中年的情感沙漠,太需要花朵一样水灵美丽的年轻女孩来填塞了。 瑶瑶如同小尾巴似的跟在陈展鹏后面,眼看着事务所马上到了,瑶瑶突然鼓起勇气,步子加快,追上陈展鹏,从后面伸出手,猛地抱住了陈展鹏。 陈展鹏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的身体僵在那里,如同木头一般一动不动了,他承认自己,在那一瞬间心猿意马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发现与误会 (一百二十八) 瑶瑶将年轻美丽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炽热如火的背部,对他喃喃地说道:“陈总,我真的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你的帅气,你的沉稳,你的博学,你的淡定,你的,一切的一切,我天天晚上在公司加班,只是希望有机会能私下见到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男人,你是我的初恋——” 瑶瑶感觉自己的梦想实现,全身热情高涨,她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她温柔快速地说道:“我听说你的爱人是一个妇产科医生,很漂亮很能干,但是很高冷很霸道,陈总,如果你和她在一起不幸福,你和她离婚吧,我今天向你表白,主要是想告诉你,她不爱你,她不在乎你,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女人爱你在乎你——”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展鹏终于清醒过来,才意识到他的胸前有一双雪白欣长的小手,那是瑶瑶的手,此时此刻,她仍然从后面抱着他,不知道抱了多久。 陈展鹏试图让理智占了上风,他定了定神,沉声喝道:“你松开手!” 这个时候,任卓远也在向事务所走来,今天一天,他思来想着,想着在陈展鹏的事务所再工作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陈展鹏没有把他当兄弟看待,为了他的前途,将他的老婆介绍给他的合伙上,任卓远永远无法原谅陈展鹏这一点。 所以今天晚上,任卓远打算回到事务所,将自己的东西整理一下,写一封辞职信,明天就找陈展鹏正式办理辞职了。 他母亲身体不好,今天带她在医院复查,白天一天没来上班,对于他一天没请假却没来上班,明天陈展鹏肯定会找他麻烦,所以在他找麻烦的时候,他就顺便递上辞职信了。 任卓远抱着这样的打算来到事务所,他心事重重地走着走着,却看到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影,任卓远受到惊吓,立马躲到路旁的大树后面去了。 起初,他以为是一对情侣,可是从树后面伸出头来,仔细地再看一眼时,却发现那个男人是陈展鹏,那个女人是陈展鹏律师事务所的一个实习女大学生! 任卓远的眼睛在那个刹那,如同猫的眼睛一般,在夜间变得闪闪发光,他的心怦怦狂跳,如同一只兔子,他拿出手机,将两个人搂抱成一团的照片拍了下来。 他觉得这是他报复陈展鹏的机会。 瑶瑶终于松开了手,陈展鹏稳了稳情绪,才严厉地对瑶瑶说道:“瑶瑶,谢谢你的关爱,也谢谢你的喜欢,但我陈展鹏,只爱我的老婆,不爱其他女人,所以我不会离婚的。” 在那个瞬间,瑶瑶听到这些话,她的面色变得像死人般苍白。 陈展鹏缓和了语气,看着漆黑如墨的夜色,对瑶瑶说道:“你明天办理辞职吧,事务所不能留你了。” 瑶瑶呆了一呆,惊得后退一步,她不甘心地说道:“但你明明和你老婆不幸福。” 陈展鹏深呼吸,一会才说道:“现在不幸福是因为我们之间有误会,我相信误会解除了,我们肯定就没事了。”然后他叹口气,低下头看着瑶瑶,对她说道,“你大学还没毕业吧?” 瑶瑶呆了呆,点点头。 陈展鹏说道:“我女人都快和你一般大了,你对我,只是一种盲目崇拜,等你大学毕业,工作几年,你就会觉得现在的你是多么可笑了。” 瑶瑶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今天说的话,生命只有一次,又是那么短暂脆弱,很多人穷其一生也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我一定要向你表白,请你记住,曾经有个小女孩,她是那样崇拜你喜欢你爱着你!” 陈展鹏不敢再看瑶瑶的眼睛,他转身看着远方,对瑶瑶说道:“谢谢,我会记在心里,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明天辞职吧。” 瑶瑶伤心地离去了。 陈展鹏也叹一口气,回办公室收拾行李去了。 任卓远躲在暗处,拿起他偷拍的照片,两个人搂抱在一起,虽然夜色深沉,但是借着昏黄的路灯光,能够清晰看到陈展鹏的脸。 任卓远长时间地看着那张照片,他想着他要不要报复呢,如果不是陈展鹏为了钱出卖兄弟以及兄弟的老婆,他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可是想起陈展鹏这些年对他的关爱,他失去工作时,是陈展鹏让他到他的事务所来工作—— 任卓远纠结了一个晚上,他心想,如果明天陈展鹏对于他旷工一天,没有找他麻烦,那么,他也暂时不会揭发陈展鹏外遇的事情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清早,任卓远刚到事务所上班,陈展鹏的女秘书就叫任卓远去陈总的办公室一趟。 任卓远心里慌慌的,知道是什么事,进陈展鹏办公室之前,他看了看瑶瑶的格子间,那里已经人走茶凉,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新的实习员工来填满,瑶瑶已经走了。 任卓远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走进了陈展鹏的办公室,陈展鹏请他坐下,脸色并不太好。 任卓远到他事务所来工作也好几个月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成功地拉到一个客户,公司推荐给他的案子也被他搞砸了,给人的感觉就是任卓远到他的事务所是来混水摸鱼的,他来工作只是迫不得己,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照顾他的老母亲身上,听人事处的处长说,员工反应,任卓远经常无故迟到早退,昨天又旷了一天班。 陈展鹏想着再不提点提点任卓远,这个事务所真的不能留他了,就算他想留他,金鸿彦也不会留他,为了让他保住这份工作,他必须提醒他,因此,陈展鹏沉下脸,对任卓远问道:“听说你昨天一天没来上班?” 任卓远低着头没有说话。 陈展鹏又苦口婆心地说道:“卓远,不是哥不想帮你啊,你看看你来事务所也好几个月了,你没有打胜一场官司,你像个律师吗?金总也说你不像话,说我是因为人情养你的——” 此话一出,任卓远受了刺激,猛地跳了起来,陈展鹏不提金鸿彦还好,一提任卓远就来气,他想着越走越远,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老婆,更加愤怒。 任卓远的两只手握成拳头,愤怒如同火苗一般,从他的眼睛里喷薄欲出,他冷冷地看着陈展鹏,对他讽刺地说道:“金鸿彦难道是什么好人?你又是什么好人?” 陈展鹏傻了,不知道任卓远话里的意思。 任卓远突然冷笑两声,苍凉地说道:“有钱人可以随便玩女人,可穷人,比如我,一个女人都守不住!” 陈展鹏听得更加糊涂了,他只好说道:“卓远,你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好了。” 任卓远冷笑连连,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辞职信,对陈展鹏冷冷地说道:“我不干了,陈展鹏,自从你对我和棉棉做出那种事之后,我就没有当你是兄弟,你记住了,从此后,我们断绝关系,老死不相来往。” 任卓远像扔一块石头的将辞职信扔到陈展鹏的桌子上,然后一阵风似的出了办公室。 陈展鹏傻了,他并没有要任卓远离职的意思,他只是想提醒他认真工作,没想到他受不了刺激,主动辞职了。 陈展鹏拿着那封辞职信,内心一阵愧疚,想着此时此刻,与金总打得一片火热的棉棉,他的罪恶感便又加深了一层。 第一百二十九章他要报复 (一百二十九) 任卓远不顾同事异样的目光,匆匆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个小纸盒,抱着盒子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律师事务所的大门了,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走出事务所很远,他放慢脚步,心中的怒火仍然无处发泄愤,他想着他今天的痛苦都是陈展鹏造成的,他既然让他痛苦,他为什么不能让他痛苦。 任卓远拿出手机,找到陈展鹏与瑶瑶在黑夜中搂成一团的照片,他总共拍了五张,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拍的,他从微信好友中找到简伊娜的微信,然后将五张照片一骨脑儿全部发给了简伊娜。 他痛快地想着,简伊娜看到这些照片,非和陈展鹏离婚不可,认识多年,任卓远知道陈展鹏深爱简伊娜,他想出这一招,一定会让陈展鹏失去他最爱的女人。 既然你让我失去最爱的女人,我也让你失去最爱的女人。 任卓远觉得自己复仇成功,心里畅快不少,重新抱着纸盒,大踏步回家去。 简伊娜当时正在手术,没有看手机。三个小时后,她从手术室出来,持续站了三个小时,两条腿都不像自己的,浑身的骨头好像随时会散架,她坐回到办公室的椅子上,随意喝了一口水,拿起手机看了看,就发现任卓远发给她的照片。 一共是五张照片,都是陈展鹏抱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这个女人她以前在陈展鹏的事务所见过,是一个大学实习生,属于实习生里模样最出挑的,当时她对那个女孩就印象深刻,没想到女人的直觉是这么可怕,她果然是陈展鹏的小三。 简伊娜呆呆地盯着那五张照片,几乎盯出血来,那五张照片怎么可能是照片,简直是烧红的铁片。 简伊娜只觉得自己心如死灰,长时间地拿着手机征征地看着,如同木头人,当年嫁给爱情的样子多么美好,可是嫁给爱情,最后却葬在了婚姻的坟墓,多么悲伤啊! 她的心在那一个瞬间是完全死了。 同事走过来打趣说道:“在看什么好玩的东西,看了这么久。给我看看。” 简伊娜立马放下手机,遮掩着说道:“没什么,只是网上一个笑话。”她的嘴角浮起一抹苍凉的笑 哈哈,她和陈展鹏当年那么恩爱,因为养老问题走到今天出轨的地步,也简直像个笑话呢。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对于简伊娜来说,简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呆呆地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办公室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外面的夜色漆黑如墨,在办公室坐了没有两个小时也有三个小时吧。 早就过了晚饭的饭点了,可是她居然一点也不觉得饿。简伊娜想着任卓远发给她的那些照片,心里胃里仿佛被塞着无数坚硬的石头,这些石头硌着她,让她痛苦万分。 她悲伤地想着,当时任卓远失业,棉棉求她帮忙,让他到陈展鹏的律师事务所去工作,她好心帮了忙,结果今天任卓远将陈展鹏出轨的照片发给她了,这算好人有好报吗? 简伊娜苦笑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因为坐着的时间太长,她的手脚都已经发麻,她浑身僵硬,如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过了一会,周身的血液才重新流动自如,她离开办公室,走到医院走廊。 隔着医院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上海夜景,华灯初上,世界是一片静静的华丽,夜色黑得就像泼墨,她心想着她何去何从。 她的家现在只有一个老父亲,到这个时候,简伊娜才猛地想了起来,她今天还没去接简爱呢,立马打电话给她父亲简建军,简建军告诉她没有接孩子,简伊娜慌了打电话给简爱的班主任,班主任说简爱的爸爸接走了孩子,简伊娜才放松下来。 可是想到这婚还没离,陈展鹏就出轨了,不由心里一阵恶心,这个时候,陈展鹏发微信过来了“老婆,我已经接简爱回家,并且辅导她写完了家庭作业送她回家了,你忙完工作早点回家,女儿说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虽然陈展鹏现在仍然和简伊娜在分居,但是关于女儿的事情,他想着自己还是有必要告诉她一声。 简伊娜看到陈展鹏的微信,想着他出轨的事情,便懒得搭理,陈展鹏站在原地等着简伊娜的回信,哪怕不用只言片语,只是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也好啊,然而,等了半天,没有。 他不由一阵伤心气愤,想着他真是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他那么上心做什么?想起昨天晚上的瑶瑶,年轻美丽的她鼓起勇气向他表白她对他的爱慕,陈展鹏一如天下所有的男人,未免有些荡气回肠之感,他甚至有些后悔,他拒绝瑶瑶拒绝得太快了,也许应该让简伊娜知道有年轻美丽的女孩在追求他,这样她对他的态度也许会好一点。 陈展鹏思着想着,开着车去酒店住了。 简伊娜也将手机慢慢放回手袋,想着她去哪里呢,得知陈展鹏出轨小实习生之后,她的一颗心,好像在那一刹那,就“嘣”的一声碎了,她该怎么办? 现在要她像一个没事人似的,回家去和简爱说说笑笑,她真的做不到,她想找一个朋友倾诉,她想喝酒,她想痛哭一场! 抱着这样的想法,简伊娜心事重重地信步走着,等到前面没有了路,只有一道玻璃墙壁时,她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了检验科。 简伊娜征征地抬起头来,就看到蒋海燕在上夜班,穿着白大褂,正在认真地做着化验,蒋海燕工作的时候极其认真,一丝不苟,令人欣赏和佩服。 第一百三十章恢复友谊 (一百三十) 简伊娜凝视着蒋海燕,想着她们三姐妹,曾经情比金坚,那么铁的好闺蜜,居然因为养老的问题,断绝了友谊,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她的心沉甸甸的,如同灌满了铅,她想着到底怎么回事,只是一个养老的问题没处理好,她已经先后失去了友谊和爱情,先是蒋海燕与她翻脸不通来往了,然后是陈展鹏出轨,可是失去那么多,养老的问题仍然如同一团乱麻,不但没有解决,反倒越来越乱,她的父亲和她的婆婆搞在了一块,这难道不是天下最大的乱麻吗? 怕蒋海燕不搭理她,简伊娜征征地站在检验科的外面,不敢进去,做完化验的蒋海燕有些疲倦,她抬起头来,想伸手捶捶自己的腰,才发现检验科的外面站着简伊娜。 她征了征,看着伊娜苍白如纸的面容,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如同木头般僵直的身体,热心的蒋海燕再也做不到置之不理,她快速地走到简伊娜面前,轻轻叫了她一声:“伊娜?”她的脸上都是关心和问询的神情。 看到这样的蒋海燕,简伊娜心中一暖,鼻子一酸,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蒋海燕慌了,立马握紧她的手,对她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了?” 简伊娜哽咽地说道:“陈展鹏,他,他出轨了!”眼泪如同泉涌一般,瞬间模糊她的视线。 蒋海燕明白过来,她对简伊娜说道:“你等一等,我们喝酒去。” 简伊娜点点头,蒋海燕麻利地回到检验科,脱了身上的工作服,对工作中的员工叮嘱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就风风火火地走出来了,她拉着简伊娜的手,对她说道:“走,喝酒去。” 简伊娜如同一个听话茫然的孩子,哽咽着点点头,跟着蒋海燕的步子。 她实在太需要朋友的关怀了,一个女人,人到中年,会发现世界越来越小,有工作的女人,除了家庭,好歹还有一个单位可去,没有工作当家庭主妇的女人,圈子更小,除了家简直没地方可去。 现在对于简伊娜来说,陈展鹏出轨的事情,她不能告诉她爸妈,家里已经够乱了,她不能再添乱了,不能告诉爸妈,那么,只能找蒋海燕,所以她今天情不自禁地就走到检验科来了。 蒋海燕开着车带着简伊娜去酒吧喝酒的时候,她顺便打电话叫来了棉棉,三个女人约好时间地点,然后开着车赴约。 简伊娜坐在车后面听到了,对海燕说道:“你叫棉棉也来?” 蒋海燕一开始沉默,静静地开着车。 简伊娜也觉得自己像生了大病的人,没有力气说话。 蒋海燕突然说话了,对她问道:“你怎么知道陈展鹏出轨了,有真凭实据吗?” 简伊娜嘴角浮起一抹讽刺的笑,一会才如同泣血似地说道:“任卓远给我发了他出轨的照片,他搂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那个女孩是他事务所的实习生,我见过一次的,任卓远之前失业,没有找到工作,棉棉要我帮忙,我叫让任卓远到陈展鹏的事务所去工作了,没想到他报答我,无意撞到陈展鹏出轨,就拍了照片发我了。” 她说着这些话,脑海里如同幻灯片似的,回放着陈展鹏出轨的照片,照片照得水平相当不错,陈展鹏的脸和那小三的脸照得十分清晰,这简直就是铁证如山。 简伊娜闭上眼睛,希望抹去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令人恶心的画面,可是眼睛闭上,脑海中的画面却更加清晰,简直如同水晶一般,让她痛苦万分,她觉得她的脚底板被人割开了一个大口子,她身上所有的血都要从脚底板流光了。 蒋海燕沉默了一会,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简伊娜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车窗外面的夜色,夜真黑啊,简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仿佛成了一个盲人,她的脑海中都是往日和陈展鹏相爱的画面。 记得刚生简爱那一年,陈展鹏买了一块上好的黄田玉,他委托人做成一个印章,但是舍不得在上面刻自己的名字,作为大律师,其实经常需要签字盖章的时候,但是他的印章已经很多了,他舍不得拿这么好的黄田玉再做一个印章。 直到有一天,简伊娜无意中收拾书房,发现了那块黄田玉的印章,她好奇地翻过来,想看看陈展鹏最后在上面刻了什么字,居然是“吾爱吾妻”四个字!当时简伊娜看到,就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整个人化身成一根水管,里面涌动的都是感动的液体。 这枚印章,他早就刻好了“吾爱吾妻”四个字,可是他却悄悄地藏在书房,并不曾告知她,也没有向她炫耀他对她的爱,陈展鹏一直就是这样情深不炫耀不邀功的好男人。 简伊娜倒在汽车的沙发靠椅上,眼泪如同小河似的快速涌出,她无法接受曾经深爱她的男人会出轨背弃她! 第一百三十一章 恭喜离婚 (一百三十一) 对于简伊娜来说,之前两个人因为家里的三个老人发生了那种有伤风化的事情,气恼之下,简伊娜提出离婚,陈展鹏也痛苦答应了,事后,简伊娜十分后悔,一时的气话怎么做得了真,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陈展鹏居然早早就出轨了!难道真如世上人的说,男人有钱就变坏? 简伊娜无法接受这样如铁的事实,一颗心如同针扎般痛苦。 蒋海燕对她缓缓地问道:“你打算离婚吗?其实人到中年,夫妻一方出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人也是动物,你想雄性动物一辈子会只干一个雌性动物吗?” 蒋海燕话糙理不糙,简伊娜是学医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巨大的痛苦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关心地扭头看了一眼简伊娜,对她轻轻地说道:“你完全可以当作这件事不知道,没有发生,像从前一样过,再说你们有了孩子,看在简爱的份上,你们也不应该离婚。” 简伊娜知道蒋海燕在劝她,她沙声说道:“如果嫁给了其他男人,没有嫁给展鹏,我会为了给简爱一个完整的家,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可是这个伤害我背弃我的男人,不能是陈展鹏,因为是陈展鹏出轨,所以我非离婚不可。” 蒋海燕呆了一呆,回头看了简伊娜一眼,她虚弱地躺在汽车靠背上,仿佛瞬间生了大病一般,她脸上的苦笑,如同伤口上流下的血水。蒋海燕一呆,不敢再看下去,她回过头,慢慢开着车,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简伊娜的话,一两分钟后,她明白过来了,简伊娜非常地爱陈展鹏,因为爱,所以无法承受出轨这种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蒋海燕苦笑一下,对简伊娜说道:“那么,你会离婚了?” “是。”简伊娜痛苦地闭上眼睛,她的脸上甚至浮现一抹解脱的笑,她心想,好了,再也不用纠结了,因为出轨而离婚,简直是完美!这样,她的内心不会受折磨,她也能安安静静地和爸妈住在一起,给他们养老。 这个时候发现陈展鹏出轨,也许是老天爷想帮助她,让她从无法解决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就像她面对着一团乱麻发愁时,老天爷递了一把快刀给她,陈展鹏出轨就是那把快刀,快刀斩乱麻,可以干净利落地结束一切。 蒋海燕沉默了几分钟,对简伊娜说道:“离就离吧,这年头,谁不离个婚啊,我和洪翔也快了,也许还会在你们之前办离婚。”她想起在济南时,与婆婆针尖对麦芒一般的争吵。 简伊娜睁开眼睛,蒋海燕回头看了简伊娜一眼,她的面色惨白如死人,她沙着嗓子说道:“你不知道吧,因为我公公死了,我婆婆认为是我导致的,留着洪翔在济南都好几个月了,她一心一意想劝洪翔和我离婚,洪翔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肯定是我婆婆暗中搞的鬼,所以我想我们也快要离婚了。” 简伊娜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两个人终于把车子开在了酒吧外面,棉棉已经等在那里了,回到娘家的棉棉简直就像换血重生,浑身光闪闪的,多年消失不见的青春与美丽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她站在酒吧门口,一双美丽的大眼如同宝石般闪闪发光,惹得所有的男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蒋海燕带着简伊娜走到棉棉面前,棉棉笑道:“好久没聚了,今天不醉不归。” 简伊娜看了一眼棉棉,发现棉棉最近真是气色越来越好了,作为一个中年女人,她却像一个少女一般美丽动人,出水芙蓉一般惹人怜爱。 三个女人走到酒吧,叫了酒水,然后碰杯,喝起来了。 蒋海燕快嘴快舌地将陈展鹏出轨的事情说了,棉棉呆了一呆,她万万没有想到任卓远会做出这种事情! 一股怒火在心头熊熊燃烧。 她充满歉意地对伊娜说道:“对不起——如果不是任卓远把照片发你——” 简伊娜听得哭笑不得,挥了挥手,对棉棉说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我还要感谢任卓远呢,如果不是他,我会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来,干杯,庆祝我离婚!”她酒醉似的举起杯来,并没有任何高兴的地方,反倒显得十分伤感,蒋海燕和棉棉互相看看,只好缓缓举起酒杯,配合她,没情没绪地碰了杯,这年头,还有人庆祝离婚? 因为任卓远干出这种事,棉棉对任卓远更加不耻,她举起酒杯,对海燕和伊娜说道:“我也决定离婚了,离婚后再婚,找个有钱的对我好的男人,来,我们是好闺蜜,要离婚一起离,来,干杯,应祝我们一起离婚。” “好!”蒋海燕豪气地拍桌子,碰酒杯,“离婚万岁!” 离婚万岁?简伊娜重复着这四个字,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与此同时,眼泪也如同倾盆大雨一般落了下来。 那天晚上,三个女人喝得酩酊大醉,最后叫了代驾,将她们三送到酒店,在酒店睡了一晚。 第二天,三个女人又重新收拾心情面对新的一天的生活。 蒋海燕和简伊娜又变回了不动声色的高冷医生,回到医院上班,兢兢业业,敬忠职守,不把自己混乱的家事和情绪带到工作岗位上。 棉棉呢,因为不需要工作,回到自己娘家,女儿已经由母亲送到幼儿园上学去了,她静静地在自己房中坐了一会,想起简伊娜现在这么痛苦,完全是因为任卓远导致的,她决定去找任卓远。 她一直想找任卓远提出离婚的事情,但念着从前的一点旧情,总觉得由她主动提出来,有些残忍,可是现在看到任卓远变成这样的样子,连做人最起码的良心也没有了,她已经不愧疚了。 换了外出的衣服,给任卓远打电话,问他在哪?任卓远看到是棉棉打来的电话,不由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在,在家。” 棉棉气定神闲地说道:“那好,我来找你。” 回到娘家后,她爸爱女心切,给她买了一辆红色的宝马,现在,棉棉就开着那辆红色的宝马去见任卓远。 到了从前租房子的小区,棉棉将车子停好,走下车来,看到破败的小区,那班驳的墙壁,那杂草丛生的小区绿化,那只有一个五十多岁保安的保安室,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想起从前住在这里的生活,就像前世的旧事一般遥远。 第一百三十二章你变了 (一百三十二) 棉棉站在那里,抬着头,打量着这一切,回到娘家也有一阵子时间了,如今重新回到这里,对于从前的她,和任卓远在这样清贫的环境中,租着一个不向阳的火柴盒的房子住了将近十年,棉棉只觉得不可思议,她想着从前的自己怎么那么傻,简直傻得不可原谅!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保安笑眯眯地走到她的面前,对她客气地问道:“美女,你找人吗?”棉棉才清醒过来,看了一眼保安,保安大叔显然已经不认识她了,她只好胡乱地说道:“对,找一个朋友,我已经给他打电话了。”然后匆匆地往曾经的家走去。 到了家门口她放慢脚步,任卓远因为知道她要来,已经将房门打开,棉棉如同碰触一个恶梦,步子放得很轻,动作很慢,借着昏暗的光线,她还是看到了房间里的陈设。 一切都没有变,仿佛她只是昨天才离开这个可怕的家,墙上的恐龙壁纸是她亲手为笑笑贴的,靠近阳光的衣柜有一个门关不严实了,现在也仍然敞开着一条缝,如同掉了牙齿的口腔,给婆婆准备的钢丝床仍然支在那里,婆婆坐在那张床上,他们曾经夫妻同睡的那张大床,现在大概只有任卓远一个人睡了,家里没有添置任何新东西,家里只是比从前更脏更乱了。 棉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走到门口,她没有勇气进去,好像她走进去,她就陷进了恶梦,再也出不来了!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脱离了从前的生活,她再也不会回到过去了,哪怕是死,她也不会带着女儿回到过去! “棉棉,你回来了。”婆婆像一个失忆的老人,微笑着向棉棉打着招呼,她看向棉棉的身后,发现没有她的孙女,不由有些失望,她伤心地问道:“笑笑没有跟着你回来吗?” 棉棉只好轻轻说道:“笑笑上幼儿园去了,送了亲子班。” 因为娘家有钱,所以去上了亲子班,没钱的时候,只会考虑要不要读幼儿园,根本不会考虑在上幼儿园之前再送孩子去读一个昂贵的亲子班。 任卓远听到棉棉的声音也走了出来,他的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一个削了一半的土豆,看到棉棉,一时呆站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 他觉得站在门口的美丽女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大学时遇到的那个美丽骄傲的校花,他高攀不起了!任卓远突然感觉到了遥远的距离,以及这距离带来的绝望和害怕。 痛苦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让他窒息。 棉棉对任卓远说道:“卓远,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任卓远努力笑了笑,说道:“有什么话在家里坐着说吧,我妈也不是外人。” 棉棉没有说话,转过身,往外面走去。 她变得生疏,变得有主见了! 任卓远心里慌了,知道棉棉主动来找他,是多么不容易,他以前去她娘家找她,找十次,有九次见不到,这一次也许是他们夫妻破镜重圆的机会,因此,任卓远立马放下土豆,解下围裙,紧跟着棉棉的步子追了出去。 棉棉走到楼下,前面有一片竹林,竹林的旁边有一把长椅,她便在那把长椅上坐了下来,任卓远走到她面前站定。 棉棉对他突然问道:“陈展鹏出轨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简伊娜?” 任卓远呆了,他压根没想到棉棉是因为这件事来找他的,他气愤地说道:“简伊娜找你了?还是陈展鹏找你了?我为什么要告诉她?如果不是陈展鹏将你介绍给金总,我们夫妻俩会走到今天吗?他让我妻离子散,我也要让他妻离子散!” 棉棉猛地抬起头来,用看陌生人的目光,而且是看一个人品极其低下的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任卓远,她仍旧坐在那里,可是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往后拉着她,迅速地远离任卓远。 她对他说道:“任卓远,你搞搞清楚,我们走到今天,是因为你和你妈!你不肯与你的兄弟姐妹分担养老,与陈展鹏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因为借高利贷的事件失去工作,展鹏收留你,让你到他的事务所去工作,你居然恩将仇报?!任卓远,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棉棉的脸上一脸的愤怒和鄙夷,因为情绪激动,她甚至颤抖起来。 任卓远火了,铁青了脸怒道:“我没变,变的人是你!” 棉棉不想再说下去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对任卓远冷冷说道:“我不想和你多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和你离婚!你等着离婚协议吧。”然后不等任卓远的反应,一阵风似的匆匆走了。 任卓远呆在原地,一会眼泪才静静地流了下来。 蒋海燕与简伊娜恢复了友谊之好,那感情仿佛比没有决裂前还有炽热,另外,她要离婚了,简伊娜也要离婚了,她因为养老问题导致公公过世婆婆生气继而老公也生气,简伊娜因为养老问题导致夫妻失和继而老公出轨,虽然离婚的原因不同,但究其根源,都是因为养老,总之,她们的根源是一样的,她们的结果也是一样的,都要离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更何况她们是曾相识了,而且相识很多年了,既是大学好友,又是医院同事,蒋海燕就不能不对简伊娜关怀照顾了。 自从上次三姐妹喝酒聚会以来,第二天,简伊娜重新振作精神,像没事人一样的去上班,蒋海燕有时碰到她,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就发现简伊娜一点也不开心。 也是,一个女人,人到中年,都要离婚了,又如何开心得起来呢? 简伊娜呢,知道自己情绪低潮,她也无所谓,情绪低落就低落吧,反正事情都这样了,她就这样麻木地过着吧,就像一条认命的咸鱼。 她也不去找陈展鹏对质,找他理论,听他解释,照片总共有七张,拍得无比清晰,简直是铁证如山,有什么好对质的?再说了,就算陈展鹏没有爱上别的女人,他并没有真的出轨,但是她与他也会走向离婚。 因为事情很明显,经历了那么多,家里的三个老人不可能还能住在一块,但是大家又不能丢下各自的爸妈不照顾,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婚,她给她爸妈养老,他给她妈养老,所以简伊娜就沉默着,悲伤着,绝望着,难过着,等着陈展鹏来找她提出离婚,或者等自己这阵子难过的情绪过去,她能振作精神了,她就去找陈展鹏提出离婚,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才来得干脆利落。 因为友谊恢复了,再加上贺洪翔不在上海,蒋海燕也没有朋友,回到家,也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所以中午在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寻找着简伊娜的身影,找到了,就与她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宽慰她。 简伊娜木着一张脸,没情没绪的,吃下的饭粒如同石头,她是医生,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为了让这架身体机器正常运转下去,她必须按时吃饭,不然的话,她饭都可以省了。 蒋海燕瞄了简伊娜一眼,对她关切地说道:“我看你好像很难过啊,伊娜,如果你心里还有展鹏,你就原谅他。” 简伊娜沉默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原谅他。 蒋海燕又换了一种方式安慰简伊娜,她压低声音说道:“捉奸要捉双,你只看到了照片,并没有逮到现场,什么时候看到他们在酒店赤身裸体真刀实枪地干了,他那玩意在她的身体里面,才叫出轨!” 简伊娜听得风中凌乱,目瞪口呆,她抬起头,看着蒋海燕,蒋海燕脸皮厚如城墙,说得粗鲁不堪,活灵活现。 海燕脸不红心不跳,继续往嘴里扒着饭说道:“这样看着我干嘛,咱们两个,都是生了孩子的中年妇女了,什么事没经历过,什么玩意没见过,我这是话糙理不糙,我就是告诉你,你既然心里放不下陈展鹏,你就相信他,也许,他只是和那个女的搂在一起,他们只是很纯洁地抱了一下。” 很纯洁地抱了一下?简伊娜呆了一呆,她猛然间想到,那几张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显示出是那个女人从后面抱住展鹏的,展鹏显得被动,女人像一个狐狸精似的主动。 她的心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又摇了摇头,放下筷子,对蒋海燕缓缓说道:“海燕,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要担心我了,我很好,我与陈展鹏吧——”说到这里,简伊娜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恢复了妇产科医生的理智与冷静,她低声说道,“我与他,就算没有出轨这档子事,也会离婚,在得知他离婚之前,我与他已经在提离婚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放开怀抱 (一百三十三) 蒋海燕扬起一侧的眉毛,有些不明所以,简伊娜便哭笑不得的将她婆婆和她爸搞上了的事情轻声说了出来,全部说出来后,她的脸仍旧因为羞愧被激得热辣辣地涨红着。 蒋海燕恍然大悟,明白过来,沉默几分钟后,她笑了起来,对简伊娜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放开怀抱,离婚吧,重新开始新生活。” 简伊娜点点头,努力笑笑,尽管心里对陈展鹏有许多不舍,有许多存疑,但是理智告诉她,海燕说得没错,尽快离婚,放下过往,重新开始新生活。 蒋海燕想到自身,自从贺洪翔上次回济南去之后,再也没有回过上海,他大概以为奔奔丢过一次就不会再丢了吧,她心想着,这个曾经最亲蜜的男人,现在对她如同陌路人一般,越来越疏离,长此以往,肯定不是办法,所以他们唯一的办法也许只有离婚了。 就像简伊娜所说,离了婚,他留在济南,给他妈养老,她留在上海,带着儿子,给儿子争取一个美好的未来,让他在起跑线上领先中西部的小孩几十年,大家各得其所,非常完美! 蒋海燕笑了起来,对简伊娜说道:“我好像也只有离婚一条路,哈哈,晚上喝酒去,我有一个朋友早就想认识你。” 简伊娜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想去。” 蒋海燕对她说道:“刚说了要开始新生活,立马又退缩了,简伊娜,你是属乌龟的啊?!” 简伊娜被蒋海燕一激,只好说道:“好吧,那就一起去,叫上棉棉吧。” “行,没问题。”海燕十分高兴。 当天下班后,在蒋海燕的主持下,三个女人再次聚到了一起,另外,还多了一个男人,地点是在上海一家郊外的农家乐。 简伊娜很久没到郊外走走了,看着连绵的青山,农家整齐的菜畦,以及走得摇摇摆摆的鸭子,不由心中一松,脸上也有了难得的微笑。 傍晚的天空是一种好看的苍青色,渐渐的,暮色四合,霞光淡去,有一种寂静的美丽。 棉棉因为心中决定和任卓远离婚,去了心事,整个人也十分轻松,几个人将车子停在山下,沿着山中的小路漫步,刚开始,三个女人有说有笑,蒋海燕的朋友,那个好看的中年男人很有涵养地跟在她们身后,有时候,因为他一直不言不语,她们甚至忘记了他的存在。 棉棉笑道:“好久没出来玩了,你们看,这山里的水多清啊。” 从山上流下来的瀑布,如同新娘洁白的头纱,好看极了,山间的溪流往前流淌,清澈见底,并且唱着动人的歌声。 简伊娜也微笑道:“是啊,好多小瀑布,棉棉你看,还有野花,红色的小野花,这里的野花居然有手掌那般大小!要是采摘一大束回家,别人可能以为是花店买的呢。” 原本静默走着的中年男子上了心,开始走到路边,细心地采起野花来。 棉棉看着那个男的,有些愣神,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一时之间,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三个女人继续散步,大概二十分钟左右,那个采花的中年男子捧着一大束五颜六色的野花急急地追上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简伊娜面前,将花递到她的面前,对她笑道:“简医生,送给你。” 棉棉看得呆住了,停住了脚步,蒋海燕笑笑,也识趣地停住了了脚步。 简伊娜没有发觉,十分惊喜和意外,她没有接那花束,有一些害羞地说道:“这怎么好意思,你带回去送给你爱人吧,我一会回去时自己采吧。” 简伊娜虽然长得美,但十分高冷,当年轻姑娘没有出嫁时,都很少有人追求,自从嫁给陈展鹏以后,一心一意地工作,一心一意地爱展鹏,更是没有与其它男人打过交道。 如今看到有陌生男人送花给她,她都忘了如何说话了。 因为慌乱失措,她只好继续朝前走去,陌生男子跟上她,对她说道:“刚才听你夸赞这野花美,我就去摘了,我这是给你摘的,我没有爱人,单身狗一枚,简医生收下吧。” 话说到这份上,简伊娜只好微微红着脸收下了,两个人继续朝前慢慢走着,因为棉棉和蒋海燕两个人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不知不觉,就拉开了距离。 蒋海燕得意地对棉棉压低声音笑道:“康先生怎么样,配伊娜如何呀?” 棉棉听到这里,如同轰雷炸顶,她气白了脸,瞪眼看着蒋海燕,对她咬牙问道:“海燕你疯了是不是,你怎么成了拉皮条的?我一直以为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只是随便来聚聚的,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你的精心安排,你说,这个姓康的是不是对伊娜图谋不轨?” 蒋海燕瞪了棉棉一眼,对她没好气地说道:“话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什么拉皮条的,康先生是我朋友没错,他五年前来医院,见了伊娜一次,就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得知他们夫妻相爱,他就很君子的没有追求过伊娜,现在陈展鹏和伊娜都要离婚了,伊娜还那么年轻美丽,她也打算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生活了,难道我还不能让康书墨和伊娜一个机会吗?” 棉棉听了蒋海燕的话,气得浑身哆嗦,她低声骂道:“你就是一个拉皮条的!你明明知道伊娜的心里只有陈展鹏,再说了,单凭几张照片哪能证明陈展鹏就真的出轨了!蒋海燕,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多恶心!”棉棉骂完之后,就要追上去告诉简伊娜蒋海燕的罪恶用心。 蒋海燕急了,闪电般的伸出手,拉住棉棉,冷着脸讽刺说道:“说我是拉皮条的,你看看伊娜,她现在是生气还是开心,你知道她有多少天没有笑过吗?” 棉棉呆了一呆,抬起头来,就看到简伊娜一张微微笑着的俏脸,如同那浪漫的山花,极其难得一见。她停止了向前的脚步。 她不认可蒋海燕的做法,但是她也知道,伊娜的笑脸真是太难得了,她沙声说道:“真是太可笑了,三个女人,居然到了中年,都要离婚,我要离了,你也要离了,我原想着伊娜和展鹏那么相爱,他们肯定不会离婚的。” 蒋海燕叹一口气,对棉棉说道:“你懂什么。” 棉棉没有说话,她看着伊娜和康书墨的背影,心想,我是不懂什么,但是我知道伊娜爱着展鹏,展鹏也深爱着伊娜,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相爱的人这样离婚,因此,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管这件事情。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误会下去 (一百三十四) 那天棉棉从农家乐回来之后,想起简伊娜和今天那个姓康的男人有说有笑的情景,一颗心十分不安。 她纠结了几天,终于选择了一天,打电话给陈展鹏,约他出来,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陈展鹏虽然不知道棉棉找他什么事,但是他对棉棉的印象不错,所以立马如约前来了。 陈展鹏进来的时候,棉棉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白皙修长的手捧着一个小小的骨瓷茶杯,但是她皱着眉头仿佛心事重重,并没有喝一口茶。 陈展鹏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啊?”想起她和任卓远要离婚的事情,他有些讽刺地说道,“你不是要请我喝你和金总的喜酒吧。” 棉棉没有吱声,知道陈展鹏到现在仍然在生她的气,他讨厌她嫌贫爱富,没有和任卓远破镜重圆。 一颗心已经伤一次,不会伤第二次了,心碎了,百计千回也无处补。 她淡淡地说道:“陈展鹏,我打算和任卓远离婚。” 陈展鹏立马沉了脸,热心的他张嘴打算劝阻,棉棉伸出一只手,对他快速说道:“今天不说我的事,说你的事。” 陈展鹏呆了一呆,他的事,他有什么事值得她来说?还要刻意约到茶楼? 他的一颗心变得不安起来,坐在茶楼的椅子上,如坐针毡。 棉棉看着陈展鹏,突然问道:“你真的出轨了?” 陈展鹏意外之极,对棉棉无奈说道:“哪里来的事情?” 棉棉点点头,心头放松下来,她就知道陈展鹏不是那样的男人,她把简伊娜收到他和一个女实习员工抱在一起的照片,打算和他离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陈展鹏惊呆了,好半响才沙声说道:“我没有出轨!” 棉棉开心起来,胸中一块大石终于放下,她欣慰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没有出轨。” 陈展鹏的理智上来了,他疑惑地问道:“伊娜怎么会收到我出轨的照片的?她哪里来的照片?” 棉棉长叹口气,便把任卓远无意中撞见他和一个女实习生抱在一起,他偷拍了照片发给简伊娜的事情说了,末了,她说道:“因为这件事,我去找过任卓远,他说这是报复你。” 报复他?陈展鹏一开始是意外,思索了几秒之后,他明白了,任卓远一直记恨他将棉棉介绍给了金总。 沉默了几秒,棉棉讽刺地说道:“现在,你还要责怪我放弃任卓远,跟了金总吗?” 陈展鹏却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他暗哑了嗓子说道:“虽然卓远在报复我,但是棉棉我还是要说,任卓远比那个金总更爱你,任卓远他只有你一个女人,但金总,他身边的女人换了几箩筐。” 棉棉说道:“行了,不要操心我的事了,操心你自己的事吧。” 陈展鹏明白过来,想着肯定是那天晚上,小瑶向他表白,强行从后面搂着他的时候,被回事务所的任卓远撞到了。 他没有急着向棉棉解释他和瑶瑶之间的那点破事,只是心中急得如同洪水中的蚂蚁,他感觉这一次他真的要失去简伊娜了! 在此之前,两口子因为老人养老的问题吵架,在负气的情况下,也提出过离婚,但是陈展鹏从来没有当过真,他总是想着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没想到,简伊娜收到照片,以为他出轨了,这些天来,她对他爱搭不理,现在他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她以为他出轨了! 这个女人多么可怕啊,得知老公出轨了,不哭不闹不上吊,居然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依然过着她自己的平静生活。 陈展鹏想到这里,心慌慌起来,他猛地站了起来,他知道简伊娜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因为她已经铁了心要和他离婚了,所以她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出轨! 棉棉也跟着站了起来,对陈展鹏劝道:“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伊娜现在打算和你离婚,她说想结束一切,重新开始。” 说到这里,棉棉停下来,同情地看着陈展鹏,才继续缓缓说道,“刚好现在有一个姓康的男的在追求她,他早在几年前,就对你老婆一见钟情,现在你们夫妻因为养老的问题失和,展鹏,如果你还爱伊娜,如果你不想离婚,那么,你一定要向她解释清楚,你要告诉她,你没有出轨。”为了不激化矛盾,棉棉没有告诉陈展鹏,康书墨是蒋海燕的朋友。 陈展鹏点点头,向棉棉说了一声谢谢,就结了账,如同一阵风似的急匆匆往简伊娜的医院赶去。 一路上,他心思恍惚,急不可耐,他害怕失去她,他想着一定要向伊娜解释,他和那个瑶瑶没什么,一切只是一场误会,他陈展鹏一生只爱她简伊娜一个女人,他不能没有她。 至于老人的养老问题,给他时间,他一定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的,无论如何,他不能和她离婚,因为他是爱她的,他也相信,她仍然是爱他的! 陈展鹏思着想着,虽然开着车到达医院,可是下车时,他因为心里焦急,已经满头大汗,他也顾不得擦一下,低了头,脚步匆匆地往医院走,闪电似的直接往简伊娜的办公室走。 他的心急得如同蚂蚁在咬,刚刚走在医院走廊,快到简伊娜的办公室时,他就听到伊娜的笑声:“你怎么来了?”陈展鹏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以为是简伊娜看到他了,直到他听到一个陌生男人温和的声音:“顺路来看看你。” 陈展鹏就呆住了,双脚仿佛钉子钉在了原地,脑袋里电闪雷鸣,她的办公室里有其它的男人。 简伊娜的声音清脆地传了出来:“来就来了,还这么客气,送了花来。” 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知道你喜欢鲜花,昨天送你的野花,太小家子气,配不上你,所以今天送了百合来,我觉得玫瑰太艳,配不上你的高雅——” 男的滔滔不绝,极尽赞美之词。 陈展鹏呆在那里,明白过来,简伊娜是铁了心要和他离婚了,透过办公室开了一半的门,他看到那个男的和他心爱的女人有说有笑,他伤心又气愤,伤心是在看到几张让人误会的照片后,她不找他对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对他宣布了死刑,然后,她单方面就开始交往新的异性,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而且他发现那个男人,与他老婆交往的男人,是蒋海燕的朋友,他以前在聚会时见到过!蒋海燕这个坏女人! 愤怒让他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闹一场 (一百三十五) 陈展鹏浑身哆嗦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决然地转身,打算快速地离开了医院。 然而,快要走到医院大门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想着自己因为发生的这些事情,那样气愤,那样痛苦,凭什么这么都要他一个人承受,而小人却逍遥法外? 他想起那个姓康的那个男人蒋海燕介绍来的,陈展鹏想到这里,突然转身,大步往检验科走去,他得找蒋海燕算算总账! 在这世界上,女人分很多种,有温柔善良如同天使的,比如伊娜,也有两面三刀玩弄心机如同恶魔的,比如蒋海燕。 陈展鹏思着想着,已经走到了医院的检验科,愤怒让他像一个即将爆炸的高压锅。 蒋海燕和他老婆在一个医院当同事很多年,他自然知道,他老婆受蒋海燕的影响不小。 此时此刻,蒋海燕在检验科专注工作,穿着白大褂,弯着腰,无比仔细地做着化验,每天对着屎啊啊各种精液体液血液化验,还要睁大眼睛,无比负责,检验科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 她并不知道风暴已经来临。 陈展鹏隔着检验科的玻璃窗看着蒋海燕,一张俊脸越来越阴沉。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因为陈展鹏长时间地盯着蒋海燕,检验科的其它医生发现了,一个员工走到蒋海燕面前,低着头轻轻说了两句,蒋海燕抬起头来,与陈展鹏的视线相接。 当她探询的目光碰到陈展鹏凌厉如同刀子般的视线时,不由双肩一震,内心有些害怕,她知道陈展鹏突然出现在检验科的原因,但是后来她又想想,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样一想着,她也就不害怕了。 她走到陈展鹏面前,两个人隔着玻璃窗对视着,空气中仿佛响起刀枪磨擦的声音,旧恨加新仇,全部想起,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陈展鹏嫌恶地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蒋海燕这样的女人,蒋海燕冷冷地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陈展鹏这样的男人。 不过陈展鹏也是成功人士,并不想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样大闹医院的检验科,因此,他控制好情绪,敲了敲玻璃窗,对蒋海燕尽量平静地说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蒋海燕纹丝不动,她双手抱着胸,隔着玻璃,对陈展鹏说道:“对不起,我工作忙,而且现在是上班时间,你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意思是她可没有时间陪着他到外面去瞎聊天,她的表情冷冷的,就像检验科的玻璃一样冷。 陈展鹏就彻底怒了,一张脸黑如包公,他心想着蒋海燕不要脸,就不要怕他给脸不要脸了,他愤怒地看着蒋海燕,对她骂道:“我问你,姓康的是不是你介绍的?“ 蒋海燕点点头,表示承认。 陈展鹏就觉得自己像一个点燃的炮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突然伸出拳头,猛地砸向检验科的玻璃,乍一看,好像是陈展鹏挥拳打向蒋海燕。 蒋海燕吓得后退一步,只听到“砰”的一声,检验科的玻璃应声而碎,陈展鹏的拳头也出了血,可是手上的痛苦和他内心的痛苦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黑了脸大声骂道:“蒋海燕,你什么时候成了拉皮条的?!” “拉皮条”三个字大得惊人,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病人甚至吓得手上的屎袋掉落在地,一股臭气弥漫开来,一个在抽血化验的小孩原本因为害怕在抽抽噎噎地哭的,如今因为“砰”的一声巨呼,索性放声大哭起来,给他抽血的医生也没法再继续了。 蒋海燕也不是容易对付的女人,虽然陈展鹏的一句话让她的脸激辣辣地红起来,但是她仍然从容应付着一切事宜,她给医院保卫科打电话,叫保安速来,医生和护士开始快速走动,病人在围观,如同蜜蜂似的交头接耳,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医院里发生了医闹这种大事件。 为了保护检验科的玻璃不再受到陈展鹏的伤害,蒋海燕拉开检验科的大门,走了出去,她双手叉着腰直接站在陈展鹏面前。 此时此刻,陈展鹏如同一头暴怒中的狮子,他指着蒋海燕,对着所有医生病人说道:“这个女人,将别的男人介绍给我老婆,你们说她是不是拉皮条的?!” 蒋海燕气到极点,不怒反笑,她冷声道:“陈展鹏,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简伊娜和你都打算离婚了,你在外面有女人了,还不让她找男人,这是什么逻辑,我告诉你,这是二十一世纪了,你以为还封建旧社会?” 陈展鹏气得一张俊脸变成猪肝色,他指着蒋海燕指了半天,最后说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洪翔不喜欢你了,为什么他呆在济南不回来,你这样的女人,就不会有男人喜欢!” 一句话打中蒋海燕的软肋,她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然后眼前阵阵发黑,头直犯晕,她尖声地叫道:“陈展鹏,我为什么有今天,还不是因为你瞎掺和我们家的事,是你的瞎掺和,让我儿子丢了,让洪翔与我生疏!” 陈展鹏铁青着脸,咬牙怒道:“所以你报复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恶有恶报,洪翔肯定会和你离婚,他不和你离婚,我都要劝他和你离婚!” 蒋海燕哈哈大笑起来,对陈展鹏说道:“离就离啊,反正你也要和伊娜离婚。” 陈展鹏愤怒地扬起拳头,看着蒋海燕,蒋海燕也不害怕,瞪眼看着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火药味弥漫。 陈展鹏冷声道:“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早就揍你了。” 他再次一拳狠狠砸在检验科的玻璃上,“砰”的一声,又是一块玻璃应声而碎,这次蒋海燕启动了医院的消防警铃声。 这个时候,简伊娜和康书墨也得到消息赶到了检验科,医院的几个保安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将陈展鹏团团围住。 蒋海燕在那里气得浑身哆嗦,对着保安大叫道:“这人是强盗,快点撵出去!” 简伊娜看着这一切,内心一阵悲凉,她想着蒋家和她们家居然闹到了这一份上,昔日是最好的朋友,现在却成了仇敌。 保安队长对陈展鹏威胁道:“马上走,不然报警!” 陈展鹏悲伤地看了一眼简伊娜,想着他今天到底是什么了,真的像一只猢狲一样大闹医院,他在心底叹息一声,低着头走了出去。 简伊娜看着离去的陈展鹏,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沉默。之后,陈展鹏再也没找过简伊娜,从此后,两个人经常碰不到一面,整个简家,陷入了一种分崩离析的状态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康书墨到医院来找简伊娜来得更勤了,他也经常约会她,给她送花,医院也多半知道简家之前的事情,知道简伊娜和陈展鹏多半是要离婚了,陈展鹏如同失踪了似的,没有在医院出现,大家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嘴巴的蒋海燕已经把陈展鹏出轨的事情说了出来,整个医院上上下下都知道,所以对于康书墨追求简伊娜,大家都是支持的理解的,甚至还想着简伊娜简直为被出轨的女人们出了一口恶气。 然而,伊娜却并不开心,对于康书墨的约会,她越来越拒绝,直到有一天,当康书墨想请她出去吃饭,她担白地拒绝了:“对不起,康先生,我对你没有感觉,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直接回绝了这个火热的追求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兄弟绝交 (一百三十六) 陈展鹏铁青着脸走出了简伊娜工作的医院,心中的怒火仍旧无处发泄,他想对着天空大吼,又想喝酒大醉,但是最终他什么事也没有做。他知道简伊娜之所以和那个男人走在一起,只是因为她知道他出轨了,但是他出轨是假的啊。 陈展鹏想到这里,停住了脚步,他的胸腔里仿佛被人塞满了石头,他想着任卓远啊任卓远,我们兄弟多年感情,我对你不错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对于展鹏来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决定去找任卓远,与他好好谈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任卓远这样陷害他?他一定要知道答案。 这样思着想着,陈展鹏便开了车去找任卓远,他知道他家的住址,这个时候,不知道他是在上班,还是在家里。 自从上次,任卓远一气之下,向他递了辞职信之后,陈展鹏就再也没有见过任卓远,将车子停在卓远家的楼下,他心想,时间过了这么久,不知道卓远找到工作没有?一会他又苦笑起来,想着任卓远都在背后插他一刀了,他还要替他着想?难道自己真是做好人做习惯了? 这样思着想着,便走到了任卓远的家门口,看着闭紧的房门,陈展鹏敲了敲房门,他心想如果家里没人,他就只能给任卓远打电话了,但是卓远恐怕不肯接。 陈展鹏现在失去了家,失去了老婆,失去了老妈,失去了友谊,就很想抓住什么,比如多年的兄弟情,他想和任卓远消除误会,洗清冤屈,与卓远重新和好,另外,也希望卓远去伊娜那里说清事实,这样,他也能重新找回爱人。 陈展鹏抱着这样的打算,举着手在房门上敲了三次,房门应声而开,是一个满面皱纹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看到西装笔挺的陈展鹏征了一下,脸上明显有着失望,陈展鹏看到她也征了一下,想着这是谁?后来想着多半是任卓远的妈,因为早就听说他妈来上海治病了。 陈展鹏只好努力笑着说道:“阿姨,我找任卓远。” 卓远母亲听到房门响,以为是棉棉带着笑笑回来了,所以他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出来开门,在房内忙着找工作的任卓远也抬起头来,内心充满希望。 可是门外却站着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成功人士,老太太十分失望,当陈展鹏的声音响起时,房内的任卓远内心也十分失望,失望之后,他意识到陈展鹏来找他的原因,脸上不由变色。 不过,任卓远心想,他已经失去一切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任卓远的母亲让开身子,陈展鹏走了进来,看着火柴盒一样狭小的房子,以及阴暗潮湿凌乱不堪如同猪窝的环境,对于棉棉的选择,他多半有些了解了。 穷人就好像生活在一个闷罐车里,不管怎么挣扎,永远都是四面碰壁眼前发黑。 任卓远在家里,陈展鹏看着从电脑面前站起来的任卓远,两个人都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笑容,陈展鹏不想当着任卓远他妈的面说他们之间的事,因此,努力笑了笑,说道:“卓远,走,我请你吃饭去。” 任卓远知道陈展鹏的意思,点了点头,跟着他出去了。 他坐上了陈展鹏的车子,如坐针毡,陈展鹏开的是凌志,里面都是高档的真皮座椅,还有红木条的小桌子用来喝咖啡,两相对比,任卓远更觉得自己人生的失败和无望。 展鹏开着车带他到了一家饭店,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不是吃饭的时间,不过展鹏还是坚持着让饭店烧了满满一桌子菜,又叫了酒,两个人吃喝起来。 吃喝到一半,任卓远站起来说道:“我有事要回去了,这些天忙着找工作,现在工作不好找。” 陈展鹏看着任卓远,听着他的话,他没有说话,但是在心里想,既然你知道工作不好找,为什么要意气用事,从我的事务所辞职?如果一个中年男人,一定要辞过职才知道生活艰难,工作不好找,未免这些年也白活了吧!一个人成功有许多原因,但是一个人失败的原因却是共通的,比如说情商太低。 任卓远不想被陈展鹏这样看着,他的成功越发称托出他的失败,他自惭形秽,因此,他眼睛看着饭店外面,对陈展鹏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没事我就要走了。” 展鹏只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此时此刻,他感觉他和任卓远再也回不到从前,两个人再也不是交心的兄弟,无话不谈,变成了无话可谈,古话说“富易妻贵易友”,可能有一定的道理,因为生活的圈子不同了,渐渐就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就像到现在,他也无法理解任卓远报复他的行为,难道任卓远和棉棉离婚了,就一定要拆散掉天下所有的恩爱夫妻吗?没有找到真凭实据,就一味的胡来,只能说这人非常的幼稚。 陈展鹏的内心有一丝丝凄凉,他慢慢地说道:“简伊娜现在要和我离婚,她在和别的男人交往,至于原因,是因为我出轨了,听人说,我出轨的事情是你让他知道的。” 任卓远肩膀一震,想着果然是这件事情,他低下头,看向坐在那里的陈展鹏,被展鹏的气势惊到,心想,他坐在那里,而他站在那里,按理来说,他站着的占优势,居高临下啊,可是为什么在坐着的陈展鹏面前,他自动地矮了半截? 不过,任卓远仍然不害怕也不羞愧,他淡淡地说道:“那天晚上,我去事务所准备拿东西时,看到你和那个实习生抱在一起了。陈展鹏,大男人光明正大,事情做了就做了,你现在跑来质问我做什么?我撞到你出轨,想着简伊娜那么好一女人,我良心不安,所以我告诉她了不行吗?” 陈展鹏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他的一只手握成拳头,猛地砸面桌面,发出“砰”的一声,一只碗碟受到震动,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服务员小跑着冲过来。 陈展鹏冷着脸说道:“卓远,我告诉你,捉奸要在床,你看到我和她搂在一起,你就以为我出轨了,这样对吗?” 任卓远呆了一呆,一会才嘴硬地说道:“清者自清,如果你没出轨,你可以向你老婆去解释啊,你找我有什么用?” 陈展鹏呆了一呆,想起他不解释的原因,因为他已经看到简伊娜在和别的男人交往了。 在此之前,她也已经向他提出离婚,两个人现在等于是分居阶段,也就是说,简伊娜知道他出轨了,却不来找他,问他为什么,找他对质,而是直接略过这一个程序,和别的男人开开心心地交往了。 这就是陈展鹏不解释的原因,既然她已经心里没有了他,那么,他的心里也不必要有她了! 从小没有人爱的人,把爱看得特别重,如果得不到爱,那么,就不要让别人知道他得不到爱,如果他可怜巴巴地去解释,说只是一场误会,事实上他只爱简伊娜,可是那女人已经不爱他了。 失去了爱,那么只剩下自尊,他会像呵护自己性命一样呵护着可怜的自尊。 陈展鹏突然不想再和任卓远说什么了,他明白过来,他和简伊娜走到今天,不是因为他出轨的事情,不管是真出轨,还是假出轨,这都不是他和简伊娜感情疏离的原因,真实的原因早在出轨之前就存在了,所以现在找任卓远兴师问罪,是毫无意义的。 因此,陈展鹏沉默着站了起来,不发一言地找服务员买了单,准备转身离开。 任卓远看到陈展鹏转身要走的背影,突然说道:“陈展鹏,我告诉你,我之所以告诉你老婆,是因为我一直怪你,怪你为了你自己的钱途,将棉棉介绍给金鸿彦!我这一辈子只爱过棉棉一个女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孤独一人 (一百三十七) 任卓远其实内心是不安的愧疚的,所以当陈展鹏不想听解释时,他却自己解释了。 原本已经打算走了的陈展鹏呆了一呆,转过身来,看着任卓远,他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他已经明白他和简伊娜要离婚的原因,可是任卓远到现在好像没有明白他和棉棉分手的原因,他不得不提醒他两句。 他对任卓远说道:“任卓远,如果是以前,我会相信你说的是对的,是我拆散了你和棉棉,我是罪人,我是自私自利的无耻小人,可是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不愧疚了,任卓远,你要明白,这个世上,没有金鸿彦,也有李鸿彦,还有张鸿彦,贺鸿彦!你与棉棉走到今天,是因为你在养老这件事上拎不清,次次让棉棉失望了!” 任卓远呆了一呆,知道陈展鹏说的是大实话,他无力地低下了头。 这些年来,他确实是一次又一次让棉棉失望,最后让她决然地伤心离去。 陈展鹏对任卓远恼怒地说道:“任卓远,你是一个封建愚蠢要面子又没担当并且不知道爱护妻儿的男人,心眼又小,情商又低,这些年来,我待你怎么样,你一清二楚,可是你却因为棉棉和金鸿彦的事一直怪责于我,我也心灰意冷了,我告诉你,从今之后,我没你这个兄弟,你好自为之吧!” 陈展鹏也是对任卓远心灰了,想着活了这么多年,他真是白活了,为什么越活越糊涂,越活越不明白。 他转过身,大踏步走了,丢下任卓远,如同失了魂的木头人。 陈展鹏人走了,可是声音仍旧如同雷声一样在任卓远的大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响着:“这个世上,没有金鸿彦,也有李鸿彦,还有张鸿彦,你与棉棉走到今天,是因为你在养老这件事上拎不清,次次让棉棉失望了!” 失去了老婆,陈展鹏开始像小蝌蚪找妈妈似的找兰花草。 一个月过去,陈展鹏找遍了所有的亲戚,还是没有找到兰花草,兰花草的手机也还是打不通,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他的朋友再找了一遍,他甚至给贺洪翔打了电话。 尽管知道贺洪翔现在不在上海,他妈跟他只见了几次面,拨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妈不可能去找洪翔,但是他实在是上天入地,遍寻不着了。大上海都要被他翻了一个遍了也没找到他妈,只要有一线可能,他都要找一下,所以,他给洪翔打了电话。 洪翔已经在济南呆了一段时光了。陈展鹏在电话里问洪翔他妈有没有来找他,洪翔愣了愣,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陈展鹏无奈之下,只好又重复一遍,洪翔问道:“你说什么,你妈有没来找我?你妈长什么样?”陈展鹏就说没事,打搅了,知道他妈肯定没去找他,叹着气挂了电话。 他心里想自己也真是够疯狂的,洪翔确实没见过他妈,他居然找到了他那里?!他快要被这糟心的生活折磨成神经病了。 陈展鹏手足无措的时候,简伊娜也在发征。 她想着自己的妈总是不肯接自己电话,不愿回来,一个家不像一个家。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这时候,简建军从自己房里慢慢走出来,往厨房走,一会又折出来,对伊娜轻声说道:“小娜,我饿了。” 自从上次的事的发生后,简建军好像瞬间老了二十岁,原本刚六十的,现在简直像八十岁的老人,步履缓慢,身形摇晃,看上去有点老态聋钟。 简伊娜立马站起来道:“爸,你等等,我去外面给你买快餐。” 简建军皱起了眉,用不悦的语气说道:“又是快餐!那我不吃了。我都吃了半个月的快餐了,你也不担心我营养不良?” 简伊娜没吭声,心里却说着你不想吃快餐,你却要和我妈离婚?!我不会做饭,医院工作又忙,你把妈气走了,你还挑三拣四?! 简建军还像个老太婆似的在碎碎念:“我不想叫快餐,小娜啊,女人就要学会做饭,你看你妈,就像个大厨一样,家常菜做得色香味俱全,特别是那道老鸭煲——” 简伊娜意识到什么,突然抬起头,脸上有欣喜的光,她愉快地说道:“爸,你想我妈了吧!” 简建军立马不吭声了,逃一样地急急转身就要往自己房间走,仿佛不愿面对自己的感情。 简伊娜追上他,拦在他面前,对他急切道:“爸,你不是想吃妈做的菜了吗,给——”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简建军,“你给妈打一个电话,跟我说也没用啊,你自己说,她肯定马上就回来了。” 简建军却没有接简伊娜的手机,快速地进了自己房,把房门紧闭。 简伊娜讨了一个没趣,傻站在原地,越想越不是滋味。 门把这个时候却转动起来,她听着那声音,眼睛睁得大大的,心跳到嗓子眼,想着会不会是她妈回来了,但是半个月的绝望又迅速告诉她不可能,那是不是进小偷了? 门这个时候被推开,却是陈展鹏。 简伊娜立马板起了脸,一张脸硬如石头。陈展鹏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在家,看在她一张脸就像他公司外面的石狮子,冷漠异常,自己也变得更加冷漠,淡淡道:“我回来拿份文件,马上走。” 简伊娜没有搭理,自己去了女儿房间。 在女儿房间里,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陈展鹏的脚步声匆匆,一阵风似的,很快就消失了,在这个家,他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陈展鹏走出去,想着这么久了,他还没有找到他妈,刚才进简家,也是想知道他妈有没有回来过,一看简家空空荡荡,便知道老人没有回来过。 他心想不能拖了,再找不到他只能报警了!他拿出手机,翻到陈琳的号码,手在手机面板上停留了一会,终于拨了出去。 已经接近两个月没找到妈了,再不联系妹妹,说不过去了。 自从一年多以前,在杭州见了他妹一面,因为气愤,他再也没有联系过陈琳,如今不是老太太失踪了,他都不想联系她。 陈琳的手机接通了,有一些意外,问道:“什么事?” 陈展鹏想缓和气氛,说道:“兄妹俩,没事就不能找你?”陈琳讽刺道:“你啊,没事肯定不会找我,说吧,什么事,我一会要去给我妈买药。” 末一句话让陈展鹏听得心跳,他立马问道:“琳琳,是不是妈到你那去了?” 陈琳莫名其妙:“没有啊,妈从来没有找过我。” 末一句又惹得陈展鹏无名火起,他愤怒地讽刺道:“你的亲妈都失踪了!你还忙着给你婆买药?!真是烈女啊,哪天我去杭州给你立个贞洁牌坊!” 陈琳也当仁不让,冷冷道:“你把妈丢了,你冲我发什么火,我还没冲你发火呢,陈展鹏,你真是不孝,妈和我过了十几年,吃好喝好过得好,怎么才跟你过了一年,你就把她丢了,你是故意把她丢掉的吧,陈展鹏,你真是不孝啊!” 陈展鹏为了摆脱他妹妹洪水猛兽的辱骂,很快挂了电话。他回头看了看简家的房子,女儿窗口的灯突然亮了,就像一朵明亮的花突然在如盲的夜色里绽开。 他想着陈琳和陈家的亲戚都骂他不孝,简伊娜却埋怨他愚孝要和他离婚,那他到底是孝还是不孝呢,陈展鹏苦笑起来,想着自己真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母女和好 (一百三十八) 陈琳接了她哥打来的电话后,倒是内心不安起来。难道她妈真的丢了? 这一年多,自从离开上海来到公婆身边,对母亲的愧疚就一直像火一样灼烧着她,如今听说老人失踪了,不由更加难过。 拿出手机,看着母亲的号码,发了一会呆。她不知道她妈会不会接她电话,这一年多来,她隔三差五就拨一个电话给老人,可是她妈从来没有接过,好像老太太被她伤透了心。 记得她离家前那阵子时光,每次她收拾好行李拎着走到门口,她妈无计可施地拦在她面前,绝望地喊一句:“琳琳,你走出这个门,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而她,总是一次又一次放下行李,最后无奈之下,只好趁老人不在家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溜出家门,义无反顾地去了杭州。 老太太不接她电话,好像就要是做到这一点似的。 可是除了拨一下号码,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哥神通那么广大,在上海都没找到她妈,更别说她陈琳了,人在杭州,又能力微薄,陈琳迟疑了一会,鼓起勇气把号码拨通了。 兰花草的手机响起来时,她正和uncel王在他家别墅的餐厅里吃饭,旁边一个佣人侍候着,餐厅里还安了一个壁炉,很美式风格。 她想着又是她儿子打来的骚扰电话,任由手机铃声响着,uncel王笑眯眯的,好像有些紧张,兰花草却心情不好,在uncel王家也呆了一阵子了,久住难为客,时间呆太长了,于情于理不合,可是她又不想回简家,简建军对她的感情她能理解,就更不能回去,一回去,别说儿媳,儿子都无法接受。 那她能去哪呢? 兰花草突然觉得,世界那么大,居然没有她一个老人的容身之地。 年轻的时候,看着那些没有孩子的老人孤苦无依,她还想着自己儿女一双,到老了随便靠一个,都能过得喜庆热闹不孤独,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儿女一双又怎么样,到最后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落得个老无所依的下场! 兰花草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愁苦就像窗外的夜色一般,漫了她全身,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她却好像没有听到。 uncel王今天居然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稀疏的几根头发也上了发油,梳得一丝不乱,整个人显得十分的年轻精神,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堆满笑,对兰花草说道:“小兰,我有话对你说,电话是你儿子打来的吗,你能不能把手机关掉,给我几分钟时间?” 兰花草才清醒过来,看到uncel王的神情和打扮有些吃惊,但她仍然快速地答应一声,从衣服口袋里找出手机,想把手机关了,在关机的一瞬间,她看到是陈琳打来的电话,视线就像磁铁一样粘在了手机上,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好像有根线被牵动了一下,是一种幸福和痛楚夹杂的感觉。 陈琳刚刚去上海的时候,天天打电话来,要央求她原谅似的,她生她气,就是不接她电话,后来大概是杭州那边忙了起来,电话变得少起来,不再一天好几个,开始一天一个,再后来变成一个星期一个。 兰花草就难过起来,一颗心如同针扎一般,她想着女儿打电话来,虽然她没接,但是看到了就等于是接过了,说明孩子的心里还是有她的,可是现在一个星期才打一个电话是怎么回事?伤心之余,又自己替她找理由,陈琳要送孩子上学,要照顾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她一个小姑娘,从小锦衣玉食的生活着,她兰花草连厨房都没让她进过,她能忙得过来么? 再随着时间推移,电话变得两个星期一个,一个月一个,后来就是稳定的一个月一个。不管兰花草接不接电话,陈琳依然执着的打来,电话没人接,她会发条短信过来:妈妈,我想你,请你原谅我,如果你愿意来杭州养老,我来车站接你。 每次看到这样的短信,兰花草就止不住的泪盈于睫。 如果陈琳的婆婆是别的不相干的女人也还好,可偏偏是那个张秀丽! 所以她坚决不肯去杭州。 兰花草沉浸在往事里的时候,uncel王又在那里大声咳嗽地清嗓子了,他说道:“小兰,你好了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老王紧张的声音把兰花草从痛苦的回忆里拉了出来,她匆匆地把手机塞到口袋里,脸上努力笑了笑,说道:“老王,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uncel王环顾了一下四周,笑了笑,说道:“小兰,这房子你喜欢吗,够大,够敞亮吧,楼上楼下,前有大院后有花园,车库泳池地下室,应有尽有,怎么样?” 兰花草不明白老王的意思,只好笑了笑,客气地说:“喜欢。” uncel王便又多了几分信心,这就是他为什么没选择去外面的餐厅说这件重要的事,而是选择在自己家的别墅里,因为坐在这,让他底气足,不会那么紧张。 现在年轻人结婚,女方都要求男方有车有房呢,他有豪车,也有豪宅,还是很有实力的。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准备侍候他们吃饭的保姆,便挥了挥手,对她说道:“张妈,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张妈答应一声,去了厨房。 餐厅里就只剩下老王和兰花草两个人,房间里静寂得厉害,uncel王感觉自己的脖子仿佛被一双铁手钳住,他呼吸如窒,兰花草的回复就是那双铁手,继续收紧还是松开,就看她的答案了。 在静默中,他有些欣喜,想着自从四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老婆这样紧张后,后来再也没有过了,特别是老伴死后,他好像半个人也进了坟墓,心是一片死水,波澜不惊,是对面的小兰让他又重新变得年轻,充满了活力,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 兰花草没有听到老王加速的心跳,却听到了手机“嘀嘀”短信进来的声音,这个时候,她不方便拿出来看,却也知道肯定是女儿陈琳发给她的,那句话不用看她都能倒背如流了,女儿熟糯米似的声音仿佛甜甜软软在她耳朵边响起“妈妈,我想你,请你原谅我,如果你愿意来杭州养老,我来车站接你。” 她的鼻子酸酸的,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想着孩子,你就是这样想妈妈的吗,你要是真爱妈妈,你就应该听妈妈的话,不会跑到杭州去作践自己! 老天啊,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辛苦养大的女儿,我当公主一样疼惜的女儿,却自己犯践,跑到二线城市去给自己的仇人当保姆! 但是她知道老王有话对自己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怕引起误会,要哭也等呆会回房了,她自己一个人哭去。 uncel王抖着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小锦盒,双手捧着,递到兰花草面前,结巴地说道:“小,小兰,你嫁给我吧!”然后猛地站了起来,往小兰花草这边走了几步,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大束早就准备好的玫瑰花,双手捧着锦盒往兰花草面前一放,木头似地等在那了。 uncel王在向她求婚?! 第一百三十九章 UNCEL王的求婚 (一百三十九) 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兰花草来不及反应,她太吃惊了。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做什么。这些天,她沉浸在简建军对她有了异样的感情带来的麻烦中,忽略了其它许多事,她没有想到老王也是喜欢她的,甚至比简建军更甚,因为简建军一开始是极度讨厌她的,但是老王呢,从在简家第一次见到她起,就对她表现出非常的喜欢。 uncel王站在那里像个年轻小伙一样在飞速地表白着:“小兰,我很早就喜欢你了,你是我见过的最不一样的老人,你年轻,时尚,跟得上时代,热爱生活。” uncel王因为太激动停了下来,一双眼睛原本昏黄不堪,这个时候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继续说道,“没有认识你之前,我觉得我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觉得活着与死了没区别,可是认识你之后,你带着我上网、下棋、打牌,去外面跳广场舞,去旅游,去做义工,我觉得生活就像彩虹一样,多姿多彩起来,我感觉好多年我都没这样活过了。我爱你,想和你结婚,和你一起度过余生!” 兰花草在老王的表白下,慢慢镇定下来,明白了老王的意思,心里哭笑不得,再婚?她从来没想过,她的外孙都读小学了,孙女快上中学了,自从老伴死后,她一心想的就是守在儿女身边,天天儿孙绕膝,怡养天年。 她委婉地推托道:“老王,你那么有钱,你完全可以找得到比我年轻漂亮的,我不适合你。” uncel王却说道:“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年轻漂亮的!我只喜欢你。钱不重要,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也应该知道,金钱根本不是第一位的,最重要的是有个关心你的人爱你的人在身边,而我们两个呢,你老伴走了,我老伴走了,我只有一个女儿,在美国生活,已经取得了绿卡,嫁给了一个印度人,不回来了。你呢,虽然说有一个儿子,可是你在简家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一直旁观着,我也看到了,你是回不去的,就算你能回简家去,你也过得太委屈了。” 兰花草听到这里,鼻子泛红,心酸不己,没想到,活到老了老了,最关心自己的居然是一个认识不久的老年人。 uncel王感叹地说道:“人生不过百年,生命只有一次,何必委屈自己呢,你嫁给我,我们住在这里,房子大,房间多,随便住,想吃什么,叫厨子做,家务活有保姆,我们天天上网跳舞,多好啊!” uncel王在畅想着和兰花草结婚后的美满幸福的生活,他想着等他们结婚后,他们再一起出去跳广场舞,她在队首做领舞,是万人景仰的中心时,他在队伍中间,他可以骄傲地告诉所有人:“前面那个领舞的是他老伴!”想到这里,老王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幸福,像喝醉了酒一般,陶醉不己。 兰花草听着他的表白,看着他的神情,有几分感动,想着她这个被一双儿女抛弃的老太太,能被这么一个土豪老头喜欢,真是不容易啊。 然而,人年纪大了,对于爱情看得并不重要了,人有了儿女,年纪大了,任何时间,哪怕儿女再伤自己的心,儿女还是第一位的,特别是上了年纪后,总想着老了要和儿女住在一起,过儿孙绕膝的生活。 兰花草努力笑了笑,说道:“老王,你的心意我明白了,谢谢,你先坐回去吧,我好好想想。” uncel王答应一声,把锦盒又往兰花草手里一送,兰花草没有接,他只好放在她附近的餐桌上,自己转身回去坐下了。他就像等着出考试成绩的学生,在紧张地等着兰花草的答复,她要是答应了,他就上天堂了,她要是拒绝了,无异于把他打落地狱了。 兰花草一开始没有吭声,她的内心原本就很焦虑,想着呆的时间太长了,她必须走了。如今老王一表达,她更觉得这里如坐针毡,再也不能住下去了。 她默默地拿出手机,是陈琳的发给她的微信。她打开微信,仍旧是那句话“妈妈,我想你,请你原谅我,如果你愿意来杭州养老,我来车站接你。”但是这次,不是冷漠的文字短信,而是语音微信,陈琳唱歌般好听的声音响起,如果不是出于礼貌考虑,她真想一遍遍按接听键,她太久没有听到女儿的声音了。 心里在片刻间也做了决定,那就是她就要去杭州找回女儿!她老了,只想和儿女在一起生活,儿子这边眼看是不可能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去杭州,千方百计也要把女儿唤醒,劝回上海,然后她们在一起生活。这样她老有所依了,儿子就让他依旧住在简家吧,事情完美大结局,谁都没有烦恼了。 uncel王也听到了陈琳的声音,他有些吃惊,等到陈琳的微信听完,他在那里好奇问道:“小兰,你还有一个女儿吗?” 兰花草笑了笑,说道:“对,我还有一个女儿,我记得跟你提过的,可能你忘了。” uncel王有些紧张,担心他的求婚会因为她收到女儿的微信发生意外,便说道:“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子都靠不住,别说女儿了,你比如说我女儿吧,我就她一个独生女,我一有机会就劝她回国吧,回国吧,现在中国发展好了,到处都是机会,不比你呆在美国差,可她呢,就是死活不肯回来,唉——” 兰花草心想那是你家,我们家不一样,但是她也只好笑了笑,对他说道:“老王,我要走了。” uncel王吃惊地站了起来,对她说道:“什么?是因为我今天向你求婚了吗?”兰花草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不是,我想我女儿了,我想和她生活在一起。”脸上带着笑,内心却十分苦涩。 uncel王急了,对她道:“我们结婚,你想她,把她一家接来,我们也可以生活在一起啊。” 兰花草看了看四周,笑道:“老王,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我就马上嫁给你。” uncel王呆在那里,揣摩着兰花草话里的意思。 兰花草继续说道:“你人那么好,长得帅,又那么有钱,所有的女人看到你都会想嫁给你的,可是我,我老了,人年纪大了就只想和儿女住在一起,我的心里很多年就没有想过再婚的事了,所以,老王——”她站起来,把锦盒推回到uncel王所在的餐桌这头,说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我简单收拾一下,明天就去杭州。” uncel王听着兰花草的那席话,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坠,一直跌到深谷。她拒绝他了,他伤心地说道:“小兰,是因为老简吗,你喜欢老简,不喜欢我?” 兰花草意外极了,哭笑不得,她说道:“不不,老王,你误会了,老简是亲家,我对他从来没有过其它想法,他有那想法,我也挺难堪的,所以现在儿子那回不去,我只能去女儿那了。” 听到这番话,老王的一颗心总算不那么难受了。他笑了笑,对她说道:“小兰,我理解你,我也是看到女儿嫁给印度人,生了个混血,我才完全绝望了,知道她无论如何不会回到我身边。唉,你要去女儿那你就去吧,不让你完全绝望,你是不会考虑我的请求的。明天我开车送你去车站。” 第一百四十章 找女儿 (一百四十) 兰花草感激地笑了笑,对于uncel王又有了几分赏识,这老头居然如此绅士大方,被拒绝了也没有恼羞成怒,反倒还要送她去车站,她想着这个老头还挺不错,处下来,发现他有很多优点,比她亲家简建军可爱多了。 第二天,uncel王就信守承诺,开着他的豪车,一辆奔驰g系列的越野车,价值好几百万,送兰花草去汽车站。 兰花草坐在副驾,对他笑道:“真没想到,在中国也能看到七十多岁的老头开车呢。” uncel王哈哈地笑:“我年轻时就想开车啦,不过那时候中国遍地都是自行车,有钱也没地方开去,后来小汽车流行了,我就立马买了一辆,那时候整个上海也看不到几辆小汽车呢,再后来,我买车了想在路上开得考驾照啊,可是去驾校一看,我已经超龄了,教练不收我,说我肯定考不过,可是我女儿鼓励我,她说在美国,开车的老头不要太多,我听她这么一说,越发想考了,在中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花了一些钱,走了一些关系,顺利拿到了驾照。” 兰花草坐在一旁微笑听着,此时此刻,坐在驾驶位上开着车的uncel王显得非常的年轻,充满了活力。 兰花草担心地说道:“老王,你开车担不担心啊,我们年纪大了,要是突然发病,多危险啊。” uncel王用一种淡定的语气说道:“平时多注意就好了,你说这话,可不像平时的你啊。”老王说到这里,转头温柔地看了兰花草一眼,才继续回过身去开车,微笑着说道,“其实我和你挺像的,我也是人老心不老,喜欢像年轻人一样生活,只可惜认识你太晚了,之前没有领路人,一个人只会开开车,自驾去邻近的省去玩玩,后来认识你,和你心有惺惺,立马感觉找到了同伴。” 兰花草吃惊道:“你那么大年纪,你还学小年轻,开车自驾游?” uncel王潇洒地说道:“那有什么,江苏,浙江,我都开车去玩过了,前几天在网上,还看到成都一老头开着路虎进西藏了呢。哪一天,我也开着我的陆地巡洋舰去西藏,到时你要是愿意去,我带你去!” 兰花草都有些崇拜他了,她十分欣赏地说道:“老王,借用网上一句,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uncel王一阵哈哈笑,十分的受用。 兰花草也笑起来,她带着仰慕的眼神看着uncel王,想着这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老头啊。此时此刻,老王坐在驾驶座上,专注地开着车,他年轻时应该很帅,所以虽然年纪大了,脸变宽,皮肤敌不过地心引力,变得松驰,可是侧面线条依然很迷人,大眼睛,高鼻梁,看上去很有魅力。 uncel王的穿衣打扮也与众不同,并不像普通的中国老头,一两件老汉衫西裤轮流着穿,他的衣服是黑色的t恤,下面是条蓝色的宽松的牛仔裤,这让他显得年轻时尚许多。 兰花草都感觉到自己有几分心动了,女人的心是不会有皱纹的,岁月的流逝也改变不了内心的赤热。她想着是啊,人老了,和儿女天天粘在一起可能也没什么意思,儿女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业,比如她在简家过的这一年的生活,其实回头想想,前几个月天天吵架,后几个月瘫在床上,再后几个月过了一段好日子,可是后来又闹了亲家爱上她那一出,丢人死了! 换一种想法,和着老王这样的心很年轻的老头一起自驾,开车四处逛逛,想走就走,累了不想走了,就找个城市住几天,像年轻人一样无拘无束的生活,多好啊。 然而,这样的想法就像炫丽的肥皂泡,只在她的脑子里存了几分钟,就破碎消失了。她只是一转念,女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她立马接起。 陈琳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到杭州,她好来接她。自从昨天晚上兰花草决定去杭州后,她就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陈琳很高兴,兰花草又叮嘱她不要告诉她哥,陈琳知道她还在生她哥的气,一口答应下来。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到杭州了。 兰花草又想起了自己去杭州的伟大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劝醒她女儿,拉她出火坑。她恨恨地想,也不知道张秀丽那老女人给她宝贝女儿下了什么药,让她如此执迷不悟! 陈琳刚丢下她去杭州的时候,兰花草生气不搭理她,想着时间久了,她知道生活艰难,四处碰壁,自然会发现她当妈的无比英明,当初反对她去杭州是对的,可是她失算了,一年多时间过去,陈琳呆在杭州大有生根发芽的趋势,她再不出马,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估计要失去了,要给她的仇人当一辈子养老的保姆了。 兰花草进站的时候,uncel王从车里提出一袋水果零食来,说是他昨天晚上准备的,给她路上吃,兰花草接过,内心掠过一阵暖流,有些感动,想老王真细心。 车站有广播在通知乘客进站了,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往进站口走动,兰花草也准备往里走,uncel王跟在她后面,一直护送她到进站口,他才像一个绅士一样伸出手,对她说道:“小兰,祝你一路顺风。” 兰花草心里融入了太阳光般温暖,也伸出自己的手。 两个老人的手握在一起,在人群中,uncel王低下头,凑过来,用耳语似地声音说道:“小兰,我的求婚是无限期的,只要你没有再嫁人,我没死,我就一直有机会,对不对?记住,我永远等着你!” 兰花草感动极了,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冲他笑了笑,uncel王握着她的手重重的紧了紧,然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兰花草在人流的推挤下,坐上了开往杭州的长途汽车。 第一百四十一章 前尘往事 (一百四十一) 兰花草刚从汽车站出来,陈琳就小鸟一般窜到她面前,欣喜地叫了一声“妈!” 兰花草看到她小姑娘似的神情动作,不由泪盈于睫,她怕女儿看到,只好别转面孔,看着站前广场的人来人往。她情不自禁地想起琳琳小时候,她从外地出差回来,陈琳和陈大志去车站接她,陈琳也是现在这神情动作。她想着女儿都三十好几了,却还是个小姑娘心性。然而,想到这样的小姑娘心性,却要一辈子给人作养老保姆!处在黑暗中,躺在烂泥塘里起不来,毫无幸福可言,她就止不住悲从中来。 陈琳这一年多来,在杭州呆着,因为心情不错,所以气色倒是比在上海强多了。女人气色一好,就像花有花香一样,变得特别精神漂亮。 可这气色看在兰花草眼里,却像丝绸在阳光下呈现的不同颜色。一切景语皆情语,她痛苦地想着女儿还这么年轻,长得又像她,那么漂亮,花骨朵似的,却要守寡,带着个拖油瓶给她的仇人养老,她就恨得牙咬咬的。 此时此刻,张秀丽如果站在兰花草面前,她肯定能生吞活剥了她。如果杀人不犯法,她早就杀了张秀丽了。 陈琳接过她妈的行李,银铃般笑道:“妈,走,咱们回家。” “回家?”兰花草往前走着的步子停了,茫然问道:“回哪个家?” 陈琳笑起来,声音像风琴一样动听,她道:“回我爸妈家啊。” “你爸妈家?”兰花草慢慢听明白了,难道她不是她亲妈?不由有几分恼怒道,“你爸早死了,你妈在你面前!” 陈琳也知道她妈生气了,只得回过头,拉着兰花草的手,身子绞股糖一样的扭着,讨好地笑道:“妈,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回我杭州的爸妈家。”声音软软的,像熟糯米似的讨好。 兰花草听到她把从前的公婆叫爸妈,只觉得分外刺耳,前尘旧恨瞬时间在心里风起云涌,谁说时间久了,往事就会被遗忘?不,岁月再如波,往事却像那日本鬼片里的贞子会自行爬上来折磨她! 她又想起自己来杭州的打算,告诉自己不要生气,这古话说“温柔终益己,强暴必招灾”,因此,她努力笑着摇头道:“不,你不用急着回去,我们先找家饭馆,妈饿了,在外面先吃个饭。” 陈琳笑道:“妈,饭店我早就订好了,我们先回家把行李放下,你休息一下,我们就去吃饭,把我杭州的爸妈也叫上,你们亲家难得见一次面,也好好聚聚。” 兰花草瞬间就黑了脸,沉声道:“我现在就饿了,我看到张秀丽我就吃不下饭!”除非是把张秀丽煮熟了当菜! 陈琳愣了愣,探询地看向她妈。想着她妈至于那样恨她婆婆吗? 兰花草想着有些话她必须单独地对女儿说,兴许陈琳听完了,彻底清醒,她都不用跟她回张秀丽家,就能直接把她带回上海了。 杭州有什么好呀,兰花草随意地四处看看,与上海比,杭州小得像个螺蛳壳,乡下地方,小里小气!杭州落后,哪有上海的时尚,就算风景好,那也只能称得上“上海的后花园”,这丫头脑子进水了呢,才想着要呆在杭州给从前的公婆养老送终。 怪不得网上说,婚后流的血和泪是谈恋爱时脑子进的水。 陈琳仍旧在商量着,声音温柔动听,充满央求:“妈,饭店我都订好了,也和爸妈说好了,就等你呢。” 兰花草干脆铁青了脸,彻底怒了:“那你去吃,我回上海!”转身就一阵风地往进站口走。 转身的时候,内心无比凄凉,想着她生陈琳的时候难产,自己丢了半条命,带她的时候也特别辛苦,陈琳小时候有哮喘,一躺下就喘不过气来,发病的时候,兰花草要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背在背上,自己都没功夫合眼,好不容易养大了,却没想到给别人去养老! 想到这,兰花草红了眼圈,然后眼泪就下雨般掉了下来。 陈琳看到她妈转身要回上海,她为难地抬腕看了看时间,想着现在离中午吃饭的时间还早,不如先顺了她妈的意,带她在附近的饭馆吃吃吧,再劝她中午一起去吃。 这样一想,陈琳便赶上前去,拉着兰花草的手,笑着说道:“好啦,妈,听你的,在附近找个馆子先吃点。” 兰花草才停了下来,抹了一下泪。 陈琳也替她抹着泪,用上海话娇嗲道:“嗯妈,侬不要哭嘛,别个旁友看到会笑话的好伐啦。” 兰花草才又笑了起来,两个人一起去找饭店。 在汽车站附近挑了一个小饭馆里坐了下来,兰花草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就是希望着清静点,她好把事情说完,可是这个饭馆如同天下所有在汽车站火车站附近的饭馆,又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来来往往都是客人,越发的显得世事蜩螗,吵得厉害,兰花草要把想话说清,必须比平时提高几个音量才行,因此,她心里更加窝着火。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仇旧恨 (一百四十二) 陈琳在她对面坐下,又抬腕看了看时间,兰花草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更加生气,陈琳还笑道:“妈,你想吃什么,点菜吧。” 兰花草一张脸苍白如纸,生气道:“你以为我是真想吃啊,这破地方,哪吃得下?!我是有话对你说!” 陈琳笑道:“妈,你来杭州就住一阵子吧,有话晚上我们娘俩窝在被子里慢慢说。”说完就要双手扶着桌子站起来。 兰花草咬牙切齿道:“在张秀丽家,我一个晚上也睡不着!” 陈琳已经站起来了,服务员也拿着菜单走到她们面前了,陈琳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妈,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哥和嫂子把你从家里赶出来了,你没地方住,你不住我这你住哪?” 兰花草停了停,心里越发的委屈。 陈琳提着她的行李又要走:“妈,我们还是先回家吧,然后去大饭店吃饭,我订的是五星级大酒店,那里的大闸蟹个个都是八两。” 兰花草立马挥着手说道:“我现在就饿了,来,服务员,把菜单给我看看。”她拿过菜单,翻也没翻,说道,“来个清炒香螺,再来个家常炒肉和蒜泥空心菜。”服务员应着,接过菜单走了,陈琳狐疑地看着她妈,重新缓缓坐了下来。 兰花草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知道,当年,你爸为什么反对你和少俊在一起吗?你知道,为什么,在你和少俊结婚的那天,你爸就吃安眠药闹着要自杀吗?你知道,为什么,你爸自杀被你哥抢救过来之后,没几年好活就死了吗?” 陈琳有如雷轰,只觉得太阳穴有锤子在敲打,她缓缓地坐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妈。 是的,这么多年了,她爸为什么那么激烈地反对他们在一起,她爸为什么会自杀,就被被她哥救活,最后短短几年时间郁郁而终?到现在仍然是个谜,她问过她哥,陈展鹏回答,他也不知道。如今这个谜底总算要揭晓了! 陈琳呆呆地看着兰花草,一颗心因为紧张跳到嗓子眼,等着她说话。 兰花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这件隐藏了大半生的往事,如果不是陈琳脑子灌了浆糊,要在杭州生根发芽的样子,她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 在陈琳和杨少俊谈恋爱的时候,小两口在外面甜甜蜜蜜,他们老两口却在家吵翻了天。 她在和陈大志结婚的时候,陈大志就把他和张秀丽的往事和盘托出了,她是一开始就知道的。所以她主张把这件事说出来,兴许陈琳听到张秀丽和她爸有那么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就不会和杨少俊好了,可是陈大志死活不同意。 老两口为了说还是不说天天在吵架,陈大志坚持不说出来,认为只要坚持不同意他们交往,女儿迟早有一天会清醒。 兰花草却知道女儿的性格,认为不说出来,他们肯定会越来越粘乎,最后会结婚,但是陈大志如此坚持,她也就只好作罢。 结果,一切如她当初料想,陈琳在展鹏的帮助下,偷偷生下帅帅,又偷偷和杨少俊结婚了,老头子知道后,就吞了安眠药,后来被抢救过来,为了能让女儿没有心理负担,快乐地过下半生,不敢再自杀,但是他从此仿佛生了大病,最后也郁郁而终。 在临死的时候,陈大志叫退了所有人,独留下兰花草,拉着她的手,对她嘱托:“你答应我,永远不要把张秀丽的事告诉陈琳和展鹏,你必须答应我!” 频死的人了,握着她的手像铁钳一样,兰花草的眼泪哗哗的流,不知道是心疼他苦命,还是被他握得疼了。 陈大志命悬一线,那一刻特别绝望,却也特别坚定,皮包骨头的手却像皮下面包着钢筋,他执着地说道:“你快答应我,不然,我死都闭不了眼!” 兰花草仍旧在哭,陈大志不说话了,泪像泉水一样,从他的眼里涌出来,然而,握着她的手仍旧紧紧的,眼里也还有亮光,眼皮没有合上。 在那一瞬间,兰花草害怕他就这样死了,带着恐惧,带着担心,带着痛苦,死不瞑目,虽然是半路夫妻,可是在一起二十多年,两个人过得很甜蜜,他对她很好,她不能让他这样就走,她哭道:“好,我答应你,我发誓,保证不说出来。”握着她的手才搭拉下去,陈大志的眼皮也合上了,脸上带着安详的笑走了。 岁月如波,往事如梦,兰花草陷在回忆里,眼圈又红了,陈琳又看了看时间,催促道:“妈,倒是快说啊,卖什么关子。” 兰花草哭笑不得,想这哪是卖关子啊,她只是想着如今她的所作所为,违背当时她对陈大志的承诺,她内心惭愧啊。可是再不说出来,女儿都要被张秀丽拐走,永远留在那贱人身边了!那贱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啊,先是让陈大志五迷三道的,现在又让她女儿如此深情不悔地要呆在她身边。 按理说,一般的女孩子,在谈恋爱的时候,因为年轻不懂事,因为爱屋及乌的道理,都对公婆特别好,看着也特别顺眼,可是结了婚,特别是那些住在一块的婆媳,因为生活的种种琐碎小事,一地鸡毛,慢慢就有了龃龉,婆媳不和,继而大战,然后互相看不过眼,埋怨仇恨着过一辈子,比如她和小简,可是这样的事,却没有发生在陈琳和张秀丽身上。这真是令人愤怒的奇迹! 所以,无奈之下,兰花草只好拿出最后一张王牌。 她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当年,你爸之所以反对,是因为张秀丽曾经嫁给你爸过。” 兰花草的声音不大,听在陈琳耳朵里,却好像五雷轰顶,她拿在手上的茶杯应声而落,摔在了桌面上,茶水从桌子上淌下来,滴滴嗒嗒,流了一地。 这也太巧合了吧,简直比电视剧还要巧合。 兰花草说道:“我和你爸是二婚,他们有过孩子。” 陈琳的脸像雪一样白,一双大眼,眼珠因为震惊几乎脱眶而出,她慌乱地哆嗦着说道:“妈,不会吧,你不会是说,我和哥是我爸和我杭州的妈生的吧?!天啊,那我和少俊是同母异父,这是乱伦啊————” 兰花草白了她一眼,怒道:“你是我亲生的!” 陈琳才松了一口气,一会又震惊地站起来,结结巴巴说道:“那,那你是说,我哥是爸和我杭州的妈生的?!” 兰花草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陈琳恍然大悟,又激动又慌乱,手在那里乱挥着说道:“哦哦,我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从小到大,你对我那么好,对我哥却一般般,原来他不是你亲生的,他是我爸和我杭州的妈生的,妈,我哥,他,他知道吗?”在那一个瞬间,陈琳特别地心疼她哥。 如果旁边的桌上坐着人的话,听到她们的谈话,肯定听不懂,以为陈琳是个刚从医院跟出来的神经病,一定会转着腔骂一句“蛇精病,为何放弃治疗!” 兰花草看了看四周,对陈琳压低声音说道:“唉呀,你不要咋咋乎的,淡定点,让我说清楚。” 陈琳只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坐下来,却还处在震惊中,叹着气道:“天啊,你和爸瞒得我们好辛苦,妈,你们这样不公平,我哥,他不知道啊。妈,那我当时那样做,也不公平,哥不是你亲生的,你又从小到大对他不好,我去年把你推给我哥,不公平啊。”陈琳后悔了,继而又愧疚不安,总之,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杂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巨大秘密 (一百四十三) 兰花草瞪了她一眼,生气道:“你才知道啊,这也是当时我为什么要把房子留给你,不留给你哥的原因!因为你是我亲生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我要和你一块过到老过到死的。你明白吗?” 陈琳没吭声,瘫坐在椅子上呆了半响,再也不频繁地看时间了,好半天吐出一句话:“我哥,他太可怜了!” 这个时候,陈展鹏打了一个喷嚏,他感冒了。 这些天,他都住在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像个套房,外面办公,里面居家。他妈被简伊娜赶出来,不肯见他,简伊娜又提出离婚,他就不想回简家了。长住酒店也不是个事,所以最后他又住回自己的办公大楼了。 男人就是这样,没有人照顾,就容易生病。 陈展鹏躺在床上,把房间里能找到的被子都翻出来,整整三层被子全盖在身上,还是觉得冷,他只好又翻身坐起来,把羽绒服也穿在身上,再躺在床上,盖上三床被子,可还是冷得睡不着。 他想着怎么回事,都春天了,外面太阳明晃晃的,天气有这么冷吗?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晚上十点多,如盲的夜色水一般从窗外漫进来,他的身上越来越冷,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打了一个喷嚏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生病了,正在发着烧。 这样一想着,便只好挣扎着起床,拿了车钥匙出去,开车去医院看病。 其实公司附近就有小诊所,可是鬼使神差的,他把车开到了简伊娜所在的医院。他去二楼大厅挂号,挂号的时候东张西望,想和伊娜能来个偶遇,想着她看到他如今“楚楚可怜”的林黛玉模样,会不会心疼?但是没有。 医生给他诊断是重流感,发烧到四十度,要马上打点滴降温,没办法,陈展鹏就只好一个人坐在成人输液室在那里输液。 输液的时候是最难度过的,他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仍旧找不到简伊娜的身影,一会又自我嘲笑起来,想着她是妇产科大夫,专门给人剖腹产的,不手术就在坐门诊,怎么可能在这里嘛。 成人输液室的附近就是幼儿输液室,在这里鱼一样穿梭来往的都是护士。 有一个老太太独自一人带着孙儿来挂水,那小孩一岁左右,扎上针之后,一直在那里哭闹,不但哭闹还手脚乱蹦,结果针头几次三番从他的脑门里扯出来。 旁边输液的人同情地看着,那个老太太都要急哭了。有个护士就走过来,替她抱着孩子,让老人看着输液的袋子,她特别温柔,特别善良,唱着歌摇晃着身子哄着孩子,声音甜得有如蜜糖,温暖得有如热牛奶,小孩一开始在她怀中也特别哭闹,可是慢慢地就安静下来,后来就睡着了。 看到这个天使样的护士,陈展鹏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他对简伊娜怦然心动的情景,她在医院外面,拾起他扔在垃圾筒的帅帅,也像这个护士一样,耐心地抱着孩子哄着,像个安琪儿一样,浑身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芒。 陈展鹏拿出自己的手机,想着现在时间还早,如果她上白班的话,应该还在医院。他呆了一会,拨通了简伊娜的手机号码,但是彩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接听,无奈之下,陈展鹏只好拨通了医院办公室电话,一个护士接了电话:“你好?”陈展鹏说:“我找简大夫。”护士说道:“对不起,简大夫正在做手术。”陈展鹏挂了电话,心里空落落的,内心十分失望。 他想着她做手术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他呢? 在陈展鹏输液的时候,兰花草还在那里诉说着往事。 兰花草用一种回忆的缓慢口吻说道:“当年,张秀丽是个上海的女知青,下放到苏北的一个村子里,你爸是那个村的人,在那个村所在的镇上任党支部书记。” 陈琳只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秘密面前,这个迟来的答案,却让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后,她该如何看待她的婆婆?她又该如何和她哥相处?他已经不是她亲哥了! 兰花草道:“张秀丽是年轻的城里女孩,娇滴滴的,什么农活也不会干,而且胆子特别小,看到蛇老鼠之类的都要吓得尖叫,被下放到乡下后,她天天哭,作梦都想回城,你爸是个热心善良的人,认识张秀丽之后,就经常帮她干农活,给她送吃的,带她去看风景,让她尽量高兴起来。你爸年轻的时候长得帅,听你爸说,当时你爸根本没有想到会和张秀丽怎么样,是张秀丽主动对他说她喜欢他,愿意和他处对象的。你爸刚开始还不同意,害怕她有一天会回城,但是张秀丽说,她不会回城的,就算能回城,为了他她也不会回城的。两个人结了婚,一年之后,有了孩子,就是你哥,展鹏。” 兰花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要说到陈大志恨意所在的地方了,她喝了一口水,才缓缓地继续说道:“等到你哥满月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张秀丽突然能回城了。那阵子,她天天晚上睡不着,在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你爸也知道她的心思,试图劝她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回去了,以后,他会为了她,努力奋斗到上海去的,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去上海。但是张秀丽不相信他的话,有一天晚上,你爸刚从外面回来,张秀丽就对他说,她要回城,他得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你爸不同意,说当时是她要嫁给他的,现在孩子还那么小,不能没有妈。张秀丽就抱着刚满月的展鹏,咬着牙对你爸说,如果他不签字,她就立马把展鹏掐死,然后她再自杀。说着就把手放在展鹏的脖子上。你爸说,当时孩子大哭着,他跪在张秀丽面前,哭着恳求她,叫她看在孩子份上,不要走,等到孩子大一点再离婚,但是张秀丽不为所动,掐着展鹏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逼他签字,你爸看到孩子已经透不过气,在那里哭一阵停一阵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你爸害怕展鹏就这样没了,最后哭着签了字。张秀丽拿到那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立马拎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丢下展鹏和你爸,匆匆地走了。” 陈琳呆在那里,只觉得往事是那么可怕!上一代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致于人性那么邪恶复杂?她是不知道,在那个罪恶渊薮的年代,人性被逼到极点,最后开出的都是恶之花。 兰花草又喝了一口茶,说道:“琳琳,这就是张秀丽,我今天违背对你爸的承诺,把这些都说出来。我就是想让你认清张秀丽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蛇蝎心肠,没有人伦道德,当年,为了回城连亲身儿子都敢掐死,这样的一个女人,杨少俊出车祸是她的报应!是她该得的!” 陈琳脸白了白,突然大声说道;“妈,你不能这样说,你这样说太残忍了!” 兰花草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哼,我残忍?我残忍得过她?你爸就是被她害死的!你爸后来一直过得很痛苦,一个男人带大一个孩子容易吗?为了能够让她回心转意,你爸辞掉了党支部书记的工作,跑到上海来打工,吃尽了苦头。可是张秀丽呢,离婚回城之后,却火速嫁给了一个杭州的男人,生了少俊。你爸灰心绝望之下,认识了我,日子才又过得好起来,但是他一直过得不开心,这也是他对你好,对你哥不好的原因。你爸苦了大半生,到了后来,心里都有点变态了,在展鹏小的时候,他本来对展鹏很好的,可是随着展鹏一天天长大,张秀丽再婚,又生了别的小孩,他有一天突然意识到,展鹏身上留着张秀丽的血,他就开始恨展鹏了,这种恨莫名其妙,却很真实,他觉得展鹏就是张秀丽。你不要以为那房子给你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爸也是同意把房给你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太不公平 (一百四十四) 陈琳震惊得嘴巴张成了o型,她妈的话就好像一枚枚炸弹,在她耳朵边响起,炸得她的世界面目全非,好半天她才说了一句:“我哥他太可怜了,上一代人的仇恨凭什么要他来承担?” 兰花草叹口气,说道:“是啊,这些年,我看在眼里,也知道对你哥来说不公平,但是你爸那人,我改变不了。至于我自己,虽然我努力做一个好后妈,把他当你一样对待,但是人的本性,对于自己亲生的总是要好一些,要信任一些的。这一年来,我和他住在一起,我发现展鹏那孩子其实人挺好的,唉,所以是我们对不住他。现在人家里鸡飞狗跳,都是我闹的。唉,到这份上,我怎么好意思再要求他给我养老呢。”兰花草眼圈红了,想起展鹏家里现在的景况,内心充满了愧疚。 陈琳说道:“就算这样,他也不能把你赶出来。” 兰花草说道:“不是他,你不要冤枉你哥。” 陈琳尖刻道:“那是我嫂子!她还来杭州找过我呢,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女人。” 兰花草烦恼道:“也不是你嫂子,唉呀,你烦不烦,说你哥干嘛,说你的事。说,要不要和我回上海?!” 陈琳呆了,不再做声,脸变得凝重起来。 空气变得凝固,好像不是气体,变成了固体。 兰花草急道;“张秀丽那样一个女人,你还要养她老吗?你哥不是我亲生的,我又对他不好,什么也没给他,我怎么好意思还叫他养老?我没人养老了,你是我唯一亲生的女儿,我什么都给你了,你就丢下我不管不问?” 陈琳仍旧木头人似的坐在那里没动。 兰花草只觉得脑子着了火,气得直拍桌子:“你倒是说句话啊!”她反复地拍,手都拍麻了,桌子一次次发出“砰砰”的响声,引起周围的客人侧目,服务员阴沉着脸怒视着她,兰花草也不为所动。如果拍烂这家饭店所有的桌子,女儿愿意和她回上海,她会全部拍烂! 当兰花草拍桌子,拍到店老板要过来撵人时,陈琳才被逼出一句话:“妈,你让我好好想想。” 兰花草都要骂人了,猛地站起来,拉起陈琳的手怒道:“想个屁啊!走,马上跟我回上海!” 陈琳却仍旧生了根一般坐在椅子上,坚定道;“妈,我不能现在和你回上海,我得把事情想清楚。” 兰花草无计可施了,最后一张王牌打出来,没有收到意想的效果,因为绝望,她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陈琳变得手忙脚乱。 陈展鹏整整输了三袋药水,整个人才不再那么难受了。他抬腕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吃饭时间,肚子空空的,“咕噜噜”的唱起了空城计,生病加上没有吃中饭,脚上没有力气,两条腿像两根面条,软塌塌的。他慢慢走出医院,脑袋晕晕沉沉的,仿佛灌满了浆糊,在自己停车的地方站定,正要打开车站坐进去时,一抬头,就看到简伊娜从医院走出来。 他有些欣喜,抬脚想往她的方向走时,才意识到两个人现在频临离婚的状况,无奈,只好停下脚步,在一旁痴痴的看着她。 简伊娜没有看到他,suv高大的车身把他挡住了。其实,如果她不是那么心事重重,她肯定会发现展鹏,自家买了好几年的车,车牌不认识吗?但是她低着头,根本没有看任何人。 展鹏隔着距离看着她,发现半个月不见,她好像瘦了,身材非常的纤细,整个人好像纸片人,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因为低垂着头,脖颈处裸露着,一片月光般苍白,好像很疲倦很不开心的样子。 陈展鹏看着这样的简伊娜,一颗原本麻大的人没来由地心疼起来,想着都是三十好几的女人了,为什么她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简伊娜找到自己红色的雷萨,打开车门坐进去,然后发动引擎走了。 展鹏的视线胶水一般尾随着她,看着她开着车经过自己的身边,他都看到她的侧影了,也仍然是苦着的一张脸,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她仍旧没有看到自家的车,也没有看到他。 他真担心,她开车走神会出什么事? 为什么离了他,和别的斯文俊秀的男人交往,她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陈展鹏的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思着想着,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变成这样?嘴里一股黄莲般的苦味弥漫开来,现在两个人都不开心,他们明明是相爱的,怎么会走到今天?她不是走路,也不是骑着自行车,而是开着豪车,以每小时八十迈的速度迅速地离开他的身边啊! 他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刚到四十,正是男人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最难得的是,他如此条件优越,却没有找小三。网上不是说过吗2018最感动中国的人物是什么,就是男人事业有成却没有外遇出轨。可他感动了全中国,怎么感动不了她呢? 陈展鹏有几分自怜自爱,望着简伊娜离去的方向思索着,伤感着,迷惑着,却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他这么一个成功的男人,只是因为一个养老问题,最后却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离了婚呢。 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魔吗,金钱挂帅的社会,有钱就什么都能解决,为什么一个养老问题都解决不了,最终走向了离婚? 陈展鹏在内心怨妇般问了一通为什么,越问越委屈,开车回到事务所,无心办公,叫秘书送了一份快餐进来,对着饭菜却如同对着大便,无心下箸,拿起手机又给简伊娜拨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起的时候,伊娜正在埋怨她爹。 李淑贞走了,家里没人干家务活,简建军只好自己洗衣服。他把所有的衣服都塞在同一个洗衣机里洗了,结果洗出来的衣服根本没法穿。 简伊娜在一件一件从机筒里往外掏衣服,简建军像个小孩,低着头垂着手笔直地站在那里,听着女儿的教导。“爸,这袜子不能和内衣一块洗,袜子有一个专门的小洗衣机洗的。爸,内衣不能和其它衣物一起洗,多脏啊!内衣要手洗啊。唉呀,我说爸,这些衣物,裤子上有泥点的,你要先拿刷子刷刷,再放进洗衣机,爸,这衣服上有油点的,你要先涂上去污渍的专用洗液,再放进洗衣机,这样才洗得干净。天啊,爸,这是我新买的大衣,两千多块呢,要送去干洗的,谁叫你洗的?还能穿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老伴的好 (一百四十五章) 简伊娜看着一堆不能再穿的衣服,头疼得仿佛要裂开,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难道只是孩子吗,没了妈,她像根草,他爸何尝不像一根草?生活简直无法继续! 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呢,简建军就像个点燃的炮仗,急冲冲往外走,丢下一句话:“我不洗了,你妈在家的时候,哪要我洗过衣服啊!” 伊娜也有一些生气,回敬道:“你现在知道我妈的好了?!当时怎么为了我婆要我和妈离婚啊?” 简建军肩膀震了一下,灰溜溜地回房了。 等到她父亲关上房门,简伊娜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一直在响着。她担心是医院打来的电话,立马去接,才发现是陈展鹏打来的。她看着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嗓子有些发干,她故作冷漠地问道:“喂,有事吗?” 陈展鹏只好没事找事,说道:“我想女儿了。”哼,离了婚对孩子还有探视权呢,更何尝他们现在也没正式离婚嘛,他的嗓子鼻音重重的,因为感冒还没好,又故意咳嗽了几下,他想引起简伊娜的注意,让她关心他。 心里抱着一份希翼,然而,很快地,这份希望就像升空而起的烟花,很快就熄灭了,简伊娜冷冷地说道:“离了婚她也是你女儿,你想她可以去学校看她。”意思是你没必要给我打电话,我并不想接你的电话。 陈展鹏就觉得无趣极了,赌气道:“行,我明天去学校看她!”很快挂了电话。简伊娜也愣了愣,对着手机发了半天征。她苦恼地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想的并不是她话里的意思啊。 兰花草在饭店里放声大哭,一颗心痛苦得仿佛在经受凌迟。 陈琳站在一旁慌手慌脚,往这边看的人越来越多,如细菌般聚成一团,陈琳小声央求道:“妈,我求你了,别哭了。” 兰花草扬起泪脸:“除非你答应我马上回上海!” 陈琳固执道:“我说过要考虑就是要考虑,你也不要威胁我,你再哭,我马上走。” 陈琳像极了兰花草,两个人都倔强得像一头牛,都不是省油的灯! 兰花草不相信一般,一张脸又要开始放声大哭的样子,陈琳立马扭身就往外走。 兰花草只好闪电般地伸出手,一把拉住她,妥协了。她叹口气说道:“好吧,让你考虑几天。”然后她立马又问道,“你要考虑几天啊?” 陈琳才笑了笑,想了想说道:“三天吧。” 兰花草苦恼道:“我还得和张秀丽处三天,累不累啊!”她心想着自己要在三天时间内,控制着自己不动手杀死张秀丽,太难了。 陈琳道:“你不愿意住家里,那你住宾馆去。等我上海的房卖了,我在这边买套房,到时你就不用住酒店了。”说完又有些发征,想着如今真相把她的世界弄得翻天覆地,她从前的计划是否也要重新作一番改变?这房还能卖吗?如果她私自作主卖掉了,对她哥来说,真是太不公平了。 兰花草却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才不住酒店,我就要住张秀丽家,看我怎么——”她话没说完,后半截是“看我怎么收拾那贱货!”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你练什么不行,偏练“贱”。练“贱”也就罢了,上三路不练,偏练下三路。这些饱含“人参公鸡”的话像士兵一样在她的心里排着队呢,怕女儿不同意,只好沉默了,但脸上的神情却像即将大闹天空的孙悟空。 哼,兰花草心里想道,本宫一日不死,张秀丽你这个贱人就得终生为妃!她忘了,论到正宫娘娘,张秀丽才算,她又雄心壮志地想着,这古话说,作父母的可以为儿女使尽拖刀计,所以她要想计策让女儿回上海。与天斗,与地斗,不如与人斗,毛主席都说过,与人斗,其乐无穷。 陈琳说道:“好吧,那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娘俩提着行李出小饭馆了。 到了张家,兰花草刚进门,张秀丽和她老伴就衣冠楚楚地在客厅等着了。 张秀丽好像并不紧张。她仿佛已经忘记了那些遥远的前尘往事,她的心里眼里,只有死去的那个儿子,他虽然死了但她仍然在为他活着,为他的儿子活着,帅帅现在是张秀丽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兰花草一进门就看到客厅挂着的杨少俊的黑白大照片,立马觉得有一丝害怕,好像这个房子不是家,而是坟墓似的,而在屋子里其它几个人,就像给杨少俊陪葬的人,全都没有一丝活气。 太渗人了! 特别是张秀丽,比起上次见面,她好像老了二十岁,脸色惨白如同死人,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五官全部皱在一起,仿佛一个核桃,远远一看,就像一张白色的纸上用墨水写的一个“苦”字。 兰花草就越发坚定了要把女儿带回上海的心,在这个坟墓一样的家里,她的人生就像呆在坟墓里一样没有希望啊! 这个张秀丽家,简直像一个活死人墓。 看到兰花草,张秀丽和她老伴立马站了起来。 兰花草板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张秀丽仿佛才看出眼前的兰花草是谁,也才想起那些本来忘记的往事似的,灵魂重新回到她的身体,张秀丽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她努力笑了笑,礼貌地招呼道:“亲家,欢迎你,走,饭店订好了,我们吃饭去吧。” 兰花草原本在生着气,她过来是给张秀丽气受的,不是让她舒服的,听到张秀丽这么说,便鼻子里又重重地冷哼一声,整个人像鲨鱼一般具有攻击性,她生硬地说道:“我和琳琳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不吃了。” 陈琳看了一眼她妈,心里的天平原本因为兰花草把往事的真相道出来,晃得厉害,可是看着老娘如此无礼,对于张秀丽,她开始心疼,想着她妈太欺负人了,对于婆婆,虽然知道了她年轻时无情不光彩的往事,可是也不知怎么的,陈琳发现自己对于婆婆总是恨不起来。爱屋及乌,因为她是少俊的母亲。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一百四十六章) 张秀丽笑了笑,说道:“这样啊,那琳琳,你给饭店打一个电话,把中午的订餐改成晚上的吧。”又对兰花草笑了笑说道,“亲家,那你先休息,我们晚上请你吃饭。” 兰花草眼皮也没抬,冷冰冰地说道:“随便。”又对陈琳说道:“我睡哪个房间啊。”陈琳只好带着她妈往自己房间走。 张家的房子小,只有两室一厅,张秀丽和她老伴一间卧室,徐琳带着帅帅住在小小的次卧。 兰花草走进窄小如火柴盒的次卧,一张床只有一米二的宽度,她想起老王的别墅,卧室宽敞得可以骑脚踏车,惊呼道:“这晚上怎么睡啊,我们三睡一张床上不现实啊。” 陈琳道:“妈,你就先将就一下吧,你也考虑几天,你要真要想长时间呆在杭州,我去外面给你租房住。” 兰花草听到“租房”两个字,心里就不痛快。她四处打量着这房间,一抬头,就看到她女儿和杨少俊的大幅结婚照挂在床头。她没有想到,从上海搬家的时候,女儿把这照片也带过来了。如果说老公还活着,这结婚照挂在床头也挺好,可是现在杨少俊都死了快两年了,还这样挂着,看着总让人渗得慌。 她指着那照片,别转面孔,眼睛望着别处,大声道:“快,快把它取下来,不然我睡不着!” 陈琳却笑了笑,眼神有几分甜蜜,轻轻道:“妈,我才不把它举下来呢,你都不知道,它帮我撑过了多少痛苦的日子。” 兰花草就傻了,像个医生看病人一样看着疯子一样的陈琳。她突然意识到在汽车站外面看到陈琳,觉得她气色好了许多,是假象,就像一个吸毒的人,刚吸上毒品的样子肯定比毒瘾发作吸不到的时候要好看。 发现了这一点,她一颗心便像油煎火烧一样,对张秀丽的恨更是如同狂风暴雨,又加了几分。 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孩儿,小公主一样,从生下来到三岁前,一个晚上起来好几次给她喂奶,换尿布,眠干睡湿,含辛茹苦,一岁时扶着她教她走路,上幼儿园了天天接送,上小学了夜夜辅导作业,上中学了严防她谈恋爱,终于上大学了,她一夜哭好几次担心她在外地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出落成一个花朵似的女孩儿,神仙般的人物,可是现在,她好好的一个女儿被张秀丽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能不恨吗?! 兰花草咬牙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女儿带回上海!她太不负责了,她来得太迟了!不过好在女儿答应她考虑三天的,希望三天后,她能清醒吧。 陈琳看到老人在发征,以为她妈累了,便说道:“妈那你休息,我出去一下。” 陈琳出去后,给陈展鹏发了一条短信,觉得他哥太可怜,告诉他哥妈在她这里,叫他不要担心了。陈展鹏迅速地回了一个好字。陈琳想着他哥真可怜啊,不是亲生的,对他妈,却比亲生的还要孝顺。 而卧室里呢,兰花草躺在那没吭声,心里像火一样燃烧着对张秀丽的仇恨。 她想着世界多么不公平啊!这女人先是抢走了她的男人,和陈大志从结婚那天开始,在新婚之夜,他就像要结束过往似的,把往事都对她全盘托出,其实这些破事!兰花草根本不想听,但是他倒垃圾似的全吐出来,没办法,她不想听也得听着,像个垃圾筒一样照单全收。 所以,从新婚第一天,她就认识了一个叫张秀丽的女人,她曾经是她最爱老公的前妻,是他的至爱。而陈大志呢,虽然抱着结束过往的心,在婚后,却并没有真的忘记过往。他总是在某个时刻,发呆,叹气,在大街上,对着某个女人的背影会看很久,在家里,看着渐渐长大的陈展鹏,他会眼圈发红,半夜醒来,有时候坐在床头,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发呆,兰花草就知道他在想张秀丽。 也就是说,他们结婚了,他们的婚姻里却有三个人,他和她,还有张秀丽。多么怪异,多么恐怖啊。 从那个时候开始,兰花草没有见过张秀丽,却恨上了她。 特别是到了后来,自己的女儿又和张秀丽的儿子谈恋爱,小两口结婚生娃,陈大志最后气得郁郁而终,也就是说,张秀丽先抢走了陈大志的心,又夺走了他的命,还抢走了她的女儿! 如果说兰花草像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爱陈琳,她对陈琳有多爱,她对张秀丽就有多恨,她对她的恨比山高,比海深,比旧社会的人恨黄世仁还要恨。 由于卧室逼仄,床头又挂着一幅结婚照,死了的女婿在照片上时时幽灵似的对着她微笑,兰花草怎么也睡不着。她在床上睁着眼躺到了傍晚,脑海里一直在思索着怎样让女儿回上海。 直到陈琳外面敲门进来,兰花草索性坐起来,陈琳叫她出去吃饭,兰花草不想去,可推托不过,只好去了。 张秀丽和她老伴早在外面等着,张秀丽穿得朴素,动作优雅,现在虽然老了,也是个老淑女,能看出年轻时肯定出水芙蓉一般漂亮。 兰花草最看不惯这一点,鼻子里又重重地冷哼一声。张秀丽楚楚动人,现在都有几分惹人同情,年轻时肯定无助得像只小兔子,估计每个男人看到她都想保护她。 而兰花草呢,年轻时虽然也漂亮,却是一个漂亮的红辣椒,不需要男人保护的,女强人类型,她说话也没有张秀丽温柔内敛,从来都是炮筒子似的,直来直去,特别是生气的时候,一张嘴,简直就像炮筒子在开炮。 到饭店刚一落座,张秀丽和她老伴就异口同声地说道:“亲家,感谢你啊,养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陈琳在他们的儿子死后,肯带着帅帅过来给他们养老,陪他们走过了刚刚失去儿子时的巨大痛苦,两个老人对陈琳是很感激的。 走过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这样的小辈极其难得。 可这种话听在兰花草的耳朵里,简直像热油泼进了耳朵,让她更加气愤痛苦,兰花草鼻子里又是冷哼一声,夹枪带棒地对张秀丽说道:“那是,我女儿是天使,是圣母,和你当年可大不一样!” 话里句句带着刺。 张秀丽脸色一白,陈琳担心地看了婆婆一眼,对着她妈使眼色:“妈,吃饭吧。” 兰花草瞪了陈琳一眼,含着怒气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要多嘴!” 对于张秀丽,兰花草是不见还罢,见了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陈琳提醒兰花草:“妈,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知道。”她想着她的公公可能都不知道婆婆的黑历史。 听到陈琳这番话,张秀丽也是很意外,不知道陈琳对于她的从前知道多少,但是她仍然好涵养地说了一声:“没关系。”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是报应 (一百四十七章) 兰花草气势更盛,一边使剑似的挥舞着筷子吃着先上的冷菜,一边说道:“张秀丽,少俊走了,你有没想过,这是报应?!” 张秀丽老两口听到这话有如雷轰,特别是张秀丽,一张脸失去所有血色,整个人从头抖到脚,瞬间好像生了大病。她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可是先是眼圈发红,继而落下泪来。 她老伴听到这种话,脑袋好像要爆炸,再也坐不下去了,手往桌子一拍,生气道:“亲家,你这话说得太过份了!” 兰花草来杭州就是来带走女儿的,女儿带不走,那她就是要吵架的,要吵得张家鸡犬不宁,凭什么她养儿养女,到来头孤独终老,她张秀丽抢她老公抢她女儿,还让她的宝贝女儿给她养老?!天下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吗?从来只知道拣现成的,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今天就让你尝个够! 兰花草冷笑了一下,慢声道:“我说得过份?亲家,你问问张秀丽,她当年做得过份吗?” 陈琳的公公再也受不了,拉着张秀丽的手,对她愤怒地说道:“我们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张秀丽含着泪摇头,一副软柿子随便捏的神态。 陈琳的公公气愤地说道:“都不知道你怕她什么?!好,你不走,我走!”对着陈琳说道,“对不起,我失陪一下。”然后一阵风似地走了。 陈琳看到公公走了,立马急了,对兰花草嗔怪道:“妈,你看你,好好地出来吃饭,被你搅和得————”说完就追了出去,包厢里就只剩下兰花草和张秀丽两个人。 兰花草继续无心肝似地吃着饭,张秀丽抹了一把泪,看到只有她们两个了,便抬起头,期期艾艾地说道:“小兰,鹏鹏,他,他还好吗?” 兰花草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她实在太震惊了,嘴巴都张成了o型,好半天脑子都转不过弯来。 张秀丽又问了一遍,神情都是思念。 兰花草听明白过来,确定她是向她打听陈展鹏的消息,不由气得哈哈大笑。 大笑过后,她把筷子一拍,黑着脸道:“张秀丽,你也有脸问!他刚满月,你丢下他回城了。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如果不是你儿子杨少俊死了,你这辈子还会想起他吗?!你只有一个儿子,已经死了,你是失独老人,ok?展鹏是我的儿子!”越说越生气,“啪”的一声,把手上的碗筷重重一放,大声骂道,“这天下有你这么不要命的女人吗,先是害死我老公,然后抢走我女儿,接着想抢走我儿子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想让他认你这个妈,除非我死了!” 她的话说完,桌上的碗筷还抖成一片,好像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兰花草这一辈子,并没有多疼陈展鹏,因为并不是亲生的,可是当她发现张秀丽开始惦记陈展鹏时,她就出离的愤怒了。因为愤怒和害怕,整个人如同母鸡护雏似的张开翅膀,圆睁着双眼瞪着张秀丽。 张秀丽被巨石一般深深的愧疚压得抬不起头来,在那里像个认错的小女生,对兰花草小声地说道:“小兰,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之前那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想他,但我怕大志和你生气,我不想影响你们平静的生活,一直压抑着自己,叫自己不要去过问,后来少俊——”说到这里,张秀丽又哭了,两行眼泪“刷”的一声流了下来,小溪流似的,断脸分颐。 她停顿了一下,等控制好情绪再继续说道:“少俊走后,那种感觉实在太痛苦了,我只觉得我的世界崩溃了,人生三大苦之一,晚年丧子,却让我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我只是想问问展鹏,看看他,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向你保证,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他相认。呜呜——”最后,张秀丽痛哭失声,她哭得太厉害了,整个瘦弱苍老的身体如同一片狂风中的树叶。 兰花草恨恨地瞪着她,她对于张秀丽只有仇恨和厌恶,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如果杀人不犯罪,她早杀她无数次了,到现在,听到她打听展鹏的消息,她多了一种感觉,那就是恐惧,害怕她所有的亲人都要被她抢走了! 她想着她上辈子是不是把张秀丽杀了,不然这辈子为什么要这么受张秀丽的欺负啊。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兰花草才从仇恨和恐惧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她抬着眼皮看了一眼仍在哭着央求她的张秀丽,冷冷说道:“琳琳回来了,这种事你不许再提!” 张秀丽识趣地点点头,迅速地擦干了眼泪。 进来的果然是陈琳,她对着她妈生气道:“妈,都怪你,我爸被你气走了。” 兰花草更气,整个人气得仿佛要发狂,在那里疯子似的拍桌子怒道:“你爸早死了,你能不能把你公婆叫公婆,不要叫爸妈啊!” 陈琳吓了一大跳,张秀丽走过去,把陈琳拉到兰花草身边坐下,努力笑着说道:“琳儿,你妈今天刚来,你就不要惹你妈生气了,你爸——”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意识到这样说会惹兰花草生气,只好改口道,“你公公走了挺好,我们三个女人在一起,说说体己话。” 陈琳看到她的婆婆眼睛红红的,脸上泪痕狼藉,想着她妈真过份,刚才肯定又把她婆惹哭了。 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看到服务员开始络绎不绝地上菜,便也想着婆婆说得没错,既然来了,就好好吃餐饭吧,便努力笑了笑,振作精神用公筷给她妈和她婆各夹了一筷子菜。 兰花草哪吃得下饭,一餐饭吃得如同木屑般,没滋没味。 接下来,兰花草就在张秀丽家住下了。 住下的几天,陈琳又有两次逮到她婆婆张秀丽被她妈气哭。 一次是,家里只有兰花草和张秀丽在家。兰花草无聊地等待女儿想通了回上海,在沙发上吃瓜子看电视,张秀丽在家打扫卫生。兰花草从进张家那一刻起,就对着客厅里杨少俊的大幅遗照不顺眼,今天坐在那看电视,就感觉有个鬼一直在看着自己,让她难受,电视剧看不进去,瓜子也吃得没滋没味。 她把瓜子壳随地一扔,大声道:“喂!我说张秀丽,你就不能把这破照片取下来吗,人死了这么久,家里还挂着这么大的照片,你想吓死我啊?” 张秀丽一征,原本弯腰在拖着地的她,慢慢直起腰来,不太确信自己听清楚了兰花草的意思。 兰花草说道:“俗话你没听过吗,‘活人奔活路,死人奔死路,人死如灯灭,一切已成灰!’你还这样大幅挂着他的照片你这是不想让他安生啊,就算你和你老伴愿意这样挂着,你有没有想过对琳琳对帅帅是一种什么可怕的影响?我女儿还年轻,帅帅还那么小,你就这样让他们一辈子对着照片过啊。” 张秀丽听明白过来,兰花草是让她取下少俊的照片,她舍不得,因此眼圈红了,可怜兮兮地沉默着。 兰花草怒道:“还愣着干什么?你把照片马上取下来!你不取我取,我感觉你们一家是在坟墓里过日子,我女儿,我外孙成了你儿子的陪葬!”说完就搬椅子踩凳子揎袖子要拆照片。 张秀丽立马点着头说道:“我取,亲家,你说得没错。” 她抹着泪开始取死去儿子的照片,动作又温柔又小心翼翼。兰花草在她背后吩咐道:“把我女儿房里的结婚照也取下来,我不想让她和鬼同床!”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两个都是妈 (一百四十八章) 张秀丽哭着“哎”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她把客厅儿子的照片取下来时,那种滋味就像和儿子最后的联系都断了似的,抚摸着儿子的照片像抚摸着儿子火化前的脸庞,就像得知他出事时,抚摸着他死后的面颊,那种冰冷绝望的感觉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以前虽然儿子死了,可是天天在家里看一眼他挂着的照片,就好像他还活着似的,如今取下来,才意识到他真的死了,且死了两年多了! 在客厅,张秀丽只是静静地流泪,可到了陈琳房间,站在床头取他们的结婚照时,看到照片上的儿子那么年轻那么帅那么幸福,刚刚为人父,如今却没了,回想起养大他的点点滴滴,再也受不了,捧着照片跪在床上号啕大哭。 陈琳就是这个时候带着帅帅进家门的,听到她婆婆的失声痛哭立马知道出了事,寻着哭声冲到自己房间,看到她婆婆把照片取了下来,她简直发狂了,飞快从张秀丽手里抢过照片,大声道:“妈,你干嘛把照片取下来?!” 张秀丽哭着道:“琳儿,少俊走了,我们还是把他的照片藏起来吧。” 陈琳眼睛也红了,只觉得房间里的氧气瞬间消失怠尽,她都有些竭斯底里了,她捧着照片,一次一次试图重新挂到上去,可是由于情绪激动,失败了很多次,她无力地哭道:“是谁叫你这么干的?!你知不知道,这照片对我有多么重要!” 不知什么时候,兰花草已经来到了门口,她的视线像冰一样冷冷看着张秀丽。 张秀丽看到兰花草,张了张嘴,就像一条鱼,惊恐从鳃边溢了出来。她不想让她们母女因为她家的事再吵架,因此,她强颜欢笑地说道:“琳儿,是我自己想取下来的,你和帅帅还年轻,你们不能在阴影下过日子。” 陈琳终于挂好了照片,她冷冷看了一眼她妈,再同情地看了一眼仍然泪眼婆娑的婆婆,她扶着张秀丽站起来,对老人说道:“妈,你出去,我有话对我妈说。” 张秀丽还在那里慌张地解释:“琳儿,这事与你妈没关系,是我自己作主要取下来的。”解释得有些欲盖弥彰。 陈琳把张秀丽送回她自己的房间,快速回过身就来质问兰花草:“妈,是不是你的主意?” 兰花草看到她对她和对张秀丽截然相反的态度,一个那么温柔,一个那么冷酷,心里就窝火,想这熊孩子就是白眼狼一头,分不清好歹,她眼一横,大声道:“是我叫她取的,怎么样?!” 陈琳气得脸都青了,也大声道:“妈,你这样太过份啊,你是没有晚年丧子,你不会知道那种痛苦!” 兰花草只觉得心被人捅了一刀,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她才沙声说道:“是,我是没有晚年丧子,但如今的情况,跟丧子又有什么区别?我把你辛苦养大,你却丢下我不闻不问,我不一样丢了你?再说,失去亲人的痛,我怎么不了解,你爸前几年死了,我不也一样过来了,人总得向前看,积极乐观点。” 兰花草一改平时咄咄逼人的气势,语气缓慢沉重,好像很受伤。陈琳也有一些愧疚,一会才充满歉意地说道:“妈,你跟我这个妈不一样,你性格积极乐观,你能走出来,但是我这个妈,和我一样,都走不出,我们宁愿活在回忆里,我们觉得呆在回忆里过日子很幸福。” 兰花草看到女儿梦呓似的话语,只觉得背上一阵凉意,仿佛有鬼魅附了身,她恐怖地大叫道:“有病,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此后,兰花草就一直想着女儿的神情话语睡不着。 第二天,屋里又只剩下张秀丽和她的时候,她突然清了清嗓子说道:“张秀丽,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来杭州吗?” 张秀丽正在翻看她儿子从小到大的照片,客厅的照片听了兰花草的话取了下来,她的灵魂在客厅没有了寄托,她只好把相册搬出来,想着这样自己既能继续思念儿子,也影响不到兰花草。一天看一张,一本相册大概有三百六十五张,刚好看一年,到了新年第一天,又重新看第一张,如此循环往复。 张秀丽从相册上抬起眼看了看兰花草,她没吭声。无事不登三宝殿,兰花草一直恨她,张秀丽有自知之明。 兰花草也瞅了一眼相册,看到上面杨少俊的照片,之前她也知道她在看相册,但没想到是看少俊的专辑相册,立马又是一阵恐惧,只觉得要马上带离女儿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放把火把这老房子给烧了! 她坚定地说道:“我要带我女儿回上海!” 张秀丽仍旧沉默着。 兰花草咬牙说道:“她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儿子已经死了,他们的婚姻关系自动解除,我女儿与你们家其实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了!你明白吗?” 张秀丽眼圈又红了,想到这一年多来,如果不是陈琳带着帅帅来到他们身边,他们老两口早就自杀了。如果陈琳和帅帅离开他们,她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兰花草继续冷冷地说道:“你们老两口要在坟墓里过日子,我不拦着,可我女儿还多年轻啊,三十不到,正是一朵花的年纪。她长得多漂亮啊,赛过那些电影电视明星吧,你但凡有一点点良心,只要一点点良心,张秀丽,你就会同意我的做法!” 张秀丽又在抹眼泪了。兰花草话糙理不糙,虽然句句带刺,却句句在理。 兰花草看她仍旧不吭声,心里又起火了,她铁青着脸,用力拍着身边的茶几暴风骤雨地悲愤骂道:“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同意?你没有资格不同意!” 张秀丽的眼泪如水笼头一般涌出来。 兰花草怒道:“哭哭哭,碰到事就知道哭!年轻时也是靠眼泪诱惑了我老公吧,诱惑了也就算了,主动嫁给他,又把他抛弃了!你知不知道,他一辈子都不开心啊!你儿子当时要娶我女儿,我们俩坚决反对,你以为我老伴莫名其妙非在陈琳结婚那天闹自杀吗,后来又郁郁而终,就是因为杨少俊!是你和别的男人生的儿子,你知道吗?” 张秀丽愕然发呆,然后大哭失声,如同一个百口莫辩的林黛玉。 第一百四十九章 离家出走 (一百四十九章) 兰花草气得站起来,伸手指着张秀丽的鼻子骂道:“你害他一辈子都不开心,最后更是害死了他!害死了他还嫌不够,又抢走了我女儿!张秀丽,你是妖魔吗?你是鬼怪吗?我兰花草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报复我?你以为我女儿很多吗,我只有琳琳一个亲生女儿啊,说,快说,你答不答应?!你要是敢不答应,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就,我就杀了你,先杀了你再自杀!” 兰花草骂到双目红肿,头顶生烟。她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仇恨和愤怒让她面容扭曲,看上去十分可怖。 张秀丽哭到要脱力了,她抽噎着说道:“好,好,我答应你,你,你带陈琳和帅帅回上海吧。” 张秀丽也知道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她虽然舍不得琳琳,但也知道是别人家的女儿,与他们家没有关系了。 房门在这个时候却“啪”的一声被推开了,陈琳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脸上都是对兰花草的嫌恶。她走过去,抱着已经哭倒在沙发上的张秀丽,对她妈兰花草愤怒地说道:“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上次我不是说考虑几天吗,现在我就告诉你——” 兰花草一颗心跳到嗓子眼,脸上的皮肤崩紧得死死的,好像等着死神宣判。 陈琳呢,说到这里,她停滞了一下。这几天,她妈来之后,把从前的事告诉了她,张秀丽和她爸的过往,让她的整个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心里的天平也开始晃动了,她不知道到底是该跟着母亲回上海,还是继续陪在公婆身边。 可是这几天,在她正考虑的时候,兰花草的所作所为却让她的天平又重新晃动起来,然后开始向她婆婆张秀丽倾斜。 她妈说的每句话,都像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而她婆呢,就是在被她一刀一刀凌迟。 陈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到刚才,所有的话都听到了,整个人就打定了主意,上辈的事不能让他们年轻一辈来扛,上辈的仇恨不能延续到她的身上。 她坚定地说道:“妈,我考虑好了,我不回上海了,我要继续留在杭州,给我杭州的爸妈养老送终!” 兰花草快要疯了!整个人急得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义,她对她大声道:“你有病啊,我是你亲妈啊,她只不过是你婆婆!你要丢下我不管吗?!”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碎了,痛苦如同海水倒灌一般,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 陈琳道:“妈,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要是愿意在杭州养老,我就在我们小区再租个房子,我们在一起。” 在杭州养老?在这个小区租个房子,住在出租屋里,然后像个要饭的一样,每天等着亲生女儿侍候好公婆,再施舍似地过来看看她? 哈哈,真是疯了! 兰花草仰头大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她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一阵风似的快速出了门。 陈琳紧跟在她后面追了上来,也含着眼泪带着哭腔央求说道:“妈,妈,你不要为难我好不好?” 兰花草听着她鬼迷心窍的话语只觉得无力,她快步往前走着,说道:“你不要跟着我!” 陈琳不放心道:“大晚上,你要去哪啊?” “去哪?”兰花草只觉得一片茫然,继而一片荒凉,世界之大,她能去哪,投奔儿子,被儿媳扔垃圾一样扔了出来,投奔女儿,女儿却要公婆不要她,她能去哪? 然而,她也知道再把之前的话车轱辘似的反复说也没用。 对于现在的陈琳,她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法子都用尽了,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母亲,对着自己得了绝症的孩子,无能为力似的。 她疲倦道:“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琳走过来道:“妈,我陪着你吧。” 兰花草恼了,一把将她推开,对她大声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快回去!” 这时陈琳电话响了,兰花草依稀听到张秀丽好像在说自从她出门后,帅帅就一直哭闹,而且好像还有些发烧感冒,问她找到她妈没有,找到了就快回来。 陈琳脸上有了迟疑和为难。 兰花草眼前浮现出她外孙的样子。 以前她带帅帅的时候,帅帅多白多胖多可爱啊,就像给奶粉打广告的明星宝宝似的,现在的帅帅呢,一年多没见,个子还是一年前的个子,脸却营养不良的瘦瘦的,黄黄的,而且六七岁的孩子,整天难见一个笑容,就像一根豆芽菜。 她不由苦笑,想着在坟墓一样的家里孩子能长好吗,孩子就像那小草,要有阳光才能茁壮成长啊,一家人都是猪脑子,都活在过去,沉浸在悲伤里,她唯一一个清醒的,还排斥她! 看到女儿为难的样子,兰花草烦恼地催促道:“快回吧,带孩子去医院,我不要紧的,快回!” 陈琳才答应一声,匆匆往家赶。 剩下兰花草一个人,她看着陈琳的背影匆匆消失,然后长叹口气,转过身在大街上孤零零地走着,如同秋天的一片落叶,心里的苦无处诉说,就像茶壶里塞满了饺子,怎么倒也倒不出来,堵在那里,只觉得透不过气。 拿出手机,一个个翻号码,最后看到了uncel王的电话,也不知怎么的,她拨了过去,uncel王很快就接了,一开腔就问道:“小兰,你在杭州过得还好吗?”一句话,就把兰花草的眼泪惹了出来,她忍着哭声咬着嘴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怕uncel王知道她在哭。可是眼泪却如同两条小河一般,不停地静静地流啊流。 然而,uncel王是何等聪明之人,对她说道:“不好就回来,我来杭州接你。” 兰花草才清醒过来,立马说道:“不不,我现在不能回上海。” uncel王急了,对她劝道:“小兰啊,你怎么还不清醒,我跟你说过,儿女大了,他们有他们想过的生活,我们不能干涉,强扭的瓜不甜,这话用在爱情上有道理,用在亲情上也通用,你就回上海吧!” 兰花草再也控制不住,大哭失声,她边哭边说道:“老王,不,我不能回上海,你不知道我女儿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我这个妈看在眼里,只觉得那不是人过的生活,太可怕了——” 她哭泣着把这些天在张秀丽家的所见所闻都竹筒倒豆子的说了出来,uncel王一直绅士风度的静静地听着,在她间歇的时刻,还陪着她叹口气,肯定她道:“你是对的,人应该活在当下,眼光放长远点,不能沉缅于过去。” 到了最后,兰花草一颗心总算舒服了,她的眼泪哭干了,心事全倒了出来,人也不那么痛苦了,也振作起来,清醒起来,恢复了她平时的样子。 不用uncel王说话,她说道:“老王,谢谢你,我现在好受多了,我暂时不回上海,你不用担心我,我有新办法了,再见。”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自己主动回了张秀丽家。 第一百五十章 安排相亲 (一百五十章) 兰花草到了张秀丽家,在门口碰到陈琳,陈琳看到她妈,原本含在眼里的泪就“刷”地流了下来,她哭着说道:“打你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又失踪了,正准备出去找。” 兰花草看到女儿的泪光,心里有一些感动,她努力笑了笑,说道:“找什么,不就出去透口气吗,接了一个熟人电话,接得长了点,现在不回来了吗,帅帅呢,好些了吗?” 陈琳皱着眉头,愁眉苦脸地说道:“没好,发烧越来越厉害了。” 兰花草急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快点!”陈琳才答应一声,匆匆抱着孩子去医院了。 家里只剩下兰花草和张秀丽及她老伴,张秀丽拎着个手袋也要出门,宝贝孙子去医院了,她这个作奶奶的,肯定要去陪着。 兰花草叫住她,问她去干嘛,张秀丽说帅帅生病,担心陈琳一个人在医院忙不过来,她得去帮忙。兰花草道:“那我也跟着去。” 张秀丽感激地冲她一笑,两个人出了门。 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兰花草看了一眼张秀丽,突然说道:“张秀丽,你之前答应我的话还算数吧。”和上海的老王通过电话之后,兰花草的心中已经有了新的主意,她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所以现在就开始付诸行动。 张秀丽一愣,一颗心又开始紧张地怦怦跳,如同胸腔里住了一只正在逃命的兔子,她知道兰花草话里的意思,小声道:“算数。” 兰花草点点头,冷冷说道:“行,算数就好,我女儿不肯听我的话回上海,我得想办法让她回上海!” 张秀丽忐忑不安地说道:“亲家,其实这一年多来,我一有机会,就劝琳儿不要管我们两老人,带着帅帅回上海,可是她总是不听。所以,亲家,琳儿要是自己不愿回上海,我也没办法啊,我怎么配合你啊。” 为了不激化矛盾,张秀丽很聪明地撇清了关系,所有责任都推给了陈琳。 兰花草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为张秀丽不成熟的行为齿冷,她从手机里翻出帅帅一年多的手机照片,伸到张秀丽面前,对她说道:“你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两相对比一下,帅帅是少俊生命的延续,是你们张家的未来,你看看他这一年多,长成什么样。你家像个坟墓一样,大人都活在过去,这样对孩子的健康成长是非常不利的!” 张秀丽眼睛紧盯着那张照片,一会,如同轰雷炸顶,她意识到兰花草的语简直像一语惊醒梦中人,才知道这一年多来,自己和老伴沉缅在过去,是多么的自私和愚蠢! 她的脸就变白变青,嘴像含了热油一样哆嗦起来,好半天,她才气弱地说道:“你说得没错,亲家,我也不想这样,你是对的,你带他们——”说到这里,眼里含满了泪,她哽咽着继续说道,“你带他们回上海吧,我都听你的,只要让他们回上海,我什么都听你的。”虽然张秀丽的心里一千个一万个的舍不得。 兰花草才笑了一下,说道:“好,那从明天开始,我打算给琳琳安排相亲。” “安排相亲?”张秀丽吃了一惊,因为震惊,心里都摇晃了起来,在张秀丽的心中,陈琳是她永远的儿媳妇,她不想失去她。 兰花草眼里充满了希望,笑道:“是啊,要想她从过去走出来,必须给她安排相亲。不是有句话流行吗,结束过去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感情。” 张秀丽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可是你是在杭州给她相亲吗?” 兰花草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带她回上海相亲啊,问题是她愿意吗?所以,没办法,我只能在杭州给她安排相亲。” 张秀丽重新燃起希望:“可是在杭州安排相亲,认识杭州男的,她不就一辈子呆在杭州了?” 兰花草轻蔑地笑了一下,想着张秀丽你智硬啊,在想什么好事呢,她对她道:“我不会在杭州给她安排上海男相亲啊,杭州是上海的后花园,相信有很多上海男人在杭州工作出差,或者说有很多杭州人的儿子在上海工作。” 张秀丽恍然大悟,对兰花草有些佩服,点头道:“亲家,你真聪明,可是短时间内,能找到那么多上海男人吗?” 兰花草道:“那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想办法。你嘛,你的工作就是,配合我,琳琳肯定是不愿去相亲,你就一定要劝她去。” 张秀丽内心坚决反对,因为她知道,如果陈琳再嫁,那么这个家就散了,极大的可能,自己的宝贝孙子也要跟着陈琳走,但是她表面上一口答应下来,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刚到杭州的兰花草能做到这一点。 然而,让她意外地是,兰花草却发挥了她神通广大,长袖善舞的长处,短时间内,很快就认识了张秀丽所在小区所有的邻居,又短时间内,联系了她上海的那一大堆朋友,有没有儿子在杭州工作没结婚的,居然很快就被她联系了几个相亲对象,都是上海男人,分别安排在咖啡馆、饭店,茶楼等地方,热情地等着,这样,陈琳就开始走马灯似的相亲。 兰花草非常满意自己对事情的调度能力以及场面的控制能力,对于未来又开始重新充满了信心。 至于张秀丽,回家后,她就把兰花草的打算说给老伴听了,老头子不同意,叫她不要瞎起哄,张秀丽却认可了兰花草的话,说道:“老杨,琳琳这孩子心地好,我们不能耽误了她呀,她找到一个好男人嫁了最好啊。” 老头子说道:“你傻啊,她再结婚,帅帅就要跟别的男人姓了,就不是我们的孙子了。” 张秀丽道:“帅帅到哪都是我们的孙子啊,我知道你是怕寂寞,要不,老杨,我们再生个孩子吧,现在二胎政策也放开了,我们也是失独老人。” 这些天张秀丽也想了许多,兰花草这次来,肯定是会带走陈琳和帅帅的,张秀丽发现兰花草是一个厉害又优秀的女人,自己肯定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不如早作打算,失去了陈琳和帅帅,她如果想活下去,只能再生一个孩子,等于是给自己和老伴生一个希望出来, 老头子一愣,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生得出吗?” 张秀丽一张老脸被激得红了出来,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我是到了更年期,可现在医疗发达,我们去医院试试啊。” 老头子转身就走,吐出一句:“胡闹!”出门去了。 张秀丽呆了一会,笑了起来,一会又落下泪来,她也觉得自己确实是胡闹,真要生下来,以后孙子比她的小儿子还要大?他们两口子今年六七十了,以后小儿子没到二十,他们已经归了天,让孙子帮他们带大吗?她哭着笑着,觉得她的想法太荒唐可笑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要带着公婆嫁 (一百五十一章) 在兰花草不停地给陈琳安排相亲时,晁月英也在不停地给贺洪翔安排相亲。 自从上次蒋海燕说了一通狠话“我不肯离婚,这婚就离不了。”走了之后,洪翔就一直呆在老家,陪着她妈。 晁月英一直记得蒋海燕这句话,她想着姜还是老的辣,老娘过了一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还治不了你?!不离婚这样过也行,我先给我儿子安排相亲,女人多了,分居久了,蒋海燕不想离也自动离,至于孙子,有了新的儿媳还怕没孙子?所以她也四处托人,给洪翔相亲,来相亲的,全是老家年轻漂亮的女孩。 总之婆媳俩都不是善类,如今干脆撕破脸皮,你一招我一招地杠上了。 贺洪翔根本就不想去,婚都没离呢,他也根本不想离婚,还是孩子爸呢,可是每当他眉梢眼角稍微表现出一丝对相亲的抗拒,他妈眼圈就红了,眼里就有泪花,视线凝望着房间里他爸的黑白遗照,眼泪就如同两条小河似地流出来了,大有儿子不听话,她就要随老伴而去的意思。洪翔就好似舌头打了结,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洪翔就像一个男人出轨一样,偷偷地背着海燕和老家的年轻女孩相着亲。 每一次相亲大同小异,可以出一套程序了,他就像个机器人一样自始至终地坐在那里,说话的是他妈晁月英。 晁月英对着相亲女孩像一个晒娃狂魔一样先把他儿子夸了一通,多么高大帅气,多么年轻有为,多么博学多才,简直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然后又蒋海燕贬了一通,说因为她如此不孝,所以两个人离婚了,最后才和女方的家长找借口说出去走走,留下贺洪翔和年轻女孩在一起。 对于洪翔“离过一次婚”的往事,年轻女孩都有一些抵触。洪翔也是消极相亲,乐得人家抵触,表现出的抵触情绪越强烈他越开心,所以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他像木头似地坐着,女孩试图说一句话,他不回答,就傻子似的嘿嘿笑,最后,每个年轻女孩都落荒而逃。 对他妈,洪翔也只能采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消极相亲了。 失败了多次,晁月英变聪明了,找远一点的老家女孩相亲,隐瞒儿子已经结婚的事实,女孩子没那么抵触,特别是从他妈嘴里听说是因为奋斗事业耽误了结婚,甚至都有些同情,再加上现在流行“大叔恋”,洪翔又长得帅,被艺术搞了多年,没赚到几个钱,但搞出了几分艺术家的气质,再加上他们家在济南也算有钱人家,复式房子平面房子好几套,父亲已经过世,距离“父母双亡”的理想条件也算实现了一半,母亲年纪大,估计也没几年好活,老太太有极高的退休金,活着只要不瘫对未来的儿媳妇也是一项福利,总而言之,贺洪翔非常符合相亲女子们心中的理想类型,很多女孩子有了进一步了解的愿望。 通过中间人表达了想法后,晁月英欣喜若狂,想着总算有进展了,从中间人那里要了女孩的电话号码,叫贺洪翔打过去。洪翔不乐意,她就盯着她逝世老伴的照片哭,洪翔只好打了。 但是他到了约会地点,就恨不得立马回去。他不知道是世界变化太快,还是他适应得太慢,现在的女孩都现实得可怕。 所有的女孩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总是明里暗里的向他打听他的收入,他的工作,他的资产,他的父母,最好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现在的女孩也无知的可怕,当他告诉她们,他是导演时,有些女孩表示不明白导演是什么工作,他进一步解释“你们看的电视剧,电影就是我们拍的”,她们不会表示欣赏和佩服,只问“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到了这个时候,洪翔总是绝望加气恼,他恶作剧地道:“赚不到钱啊,都是我老婆养着我的,养了将近十年啦!” 年轻女孩们只要一听到这句话,立马如见猛兽,飞快地溜了。 偶尔有几个内心强大的坚持下来,发展到一起看电影阶段了。两个人肩并着肩挨着坐在电影院,女孩捧着爆米花,对着那些国产的脑残电影哈哈大笑时,洪翔就恨不得想死!想着她们没脑吗?出门从来不带脑子的吗?明明故事恶俗,盗版国外,情节老套,特技一个渣,五毛钱的效果都没有,为什么她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时不时爆笑? 这样的约会次数多了,贺洪翔就开始想念蒋海燕来。两口子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对方的好,如今眼看就要离婚了,才发现对方的好。 贺洪翔最近接触了那么多女孩,他才知道海燕是多么的不现实多么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当年他在上海大学毕业一无所有,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后来,他执着他的导演事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将近有两百天当家庭主男,没有李安的命,却得了李安的病。像样的本事一件也不会,不像样的本事样样精通,他说话碎碎念,动不动就愤青,做事拖延,情商极低,而且又好吃又懒做,海燕都一直包容着他。 海燕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哭过,但是从来没有埋怨他半句,也从来没有嫌他赚得少,更从来没有试图劝说他放弃导演事业,去找一份正经工作。 没有,从来没有。她因为自己理想无法实现,想当医生结果进了检验科成了医生的助手,她就特别理解他,一心希望他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导演。 到现在,洪翔才知道,这世上只有海燕懂他了解他支持他,而这一点,他母亲也没法做到。 他母亲一辈子呆在小地方,也很无知,当年高考洪翔填电影学院,她父母是任由他选的。洪翔说他是导演,他妈也表示不懂,也问赚不赚钱。她倒是和那些陌生的年轻女孩不一样,她是想着,如果导演是个赚钱的工作,她就到亲戚面前四处炫耀,如果导演是个不赚钱的工作,她就识趣沉默了。洪翔说不赚钱,要很出名才能赚钱,而他很没有名气。他妈就笑了笑,反复劝说着在老家重新找份工作,她甚至为了想让儿子考公务中,动过脑筋想托关系让贺洪翔改小十几岁,贺洪翔是一个文艺青年,自由散漫了一辈子,对于公务员的古板生活深恶痛绝,自然是不肯配合,老太太只能放弃。 贺洪翔原打算在老家是陪着他妈度过刚刚失去他爸的伤心期,结果他妈恢复得很快,在给他不停安排相亲的时间里忙得兴兴头头,反倒是他,变得越来越寂寞,越来越抑郁,越来越没有存在感和成就感。他一直担心他爸过世后,他妈的灵魂会随着他爸一起过世,结果现在他发现,他妈活得好好的,但是,他的灵魂要随着他爸一起去了。 贺洪翔像生了大病一样,越来越消沉,他如同一个犯人一样,被他妈拘禁在济南小小的天地里,过得非常痛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兄弟见面 (一百五十二章) 贺洪翔在他母上大人安排的相亲阵营中苦恼不堪的时候,陈展鹏来济南出差,忙完公事,想着洪翔在济南,几个月没见面,分外想念,他想在回上海前见见自己的兄弟,因此,他便打电话给洪翔,告诉他他现在人在济南,出来喝个茶见见面。 洪翔当时正在相亲,就在手机里对展鹏说来猫掌柜咖啡馆,他请他喝咖啡。 陈展鹏愣了愣,想着两个大老爷们约在咖啡馆喝咖啡做什么?他一直只喜欢喝茶,洪翔知道的啊,不过贺洪翔已经挂了电话,陈展鹏也不好再问什么,心里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自己用地图搜了一下位置,然后按着约定的地点去了。 贺洪翔为什么要和展鹏约在咖啡馆,因为他当时正在相亲,根本没有时间与陈展鹏约在其它地方。 对面的女孩对他好像很满意,主动提出喝完咖啡一会去看电影,她微笑着对他说道:“我们去看电影版的《爱情公寓》吧,肯定很好看。”然后两只大眼亮闪闪的看着贺洪翔,神情都是无比期待。 洪翔听到《爱情公寓》的电影版就脑仁疼,想着对面女孩的品味之差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他好心地提醒道:“我有朋友去看了,说虽然电影名字叫做《爱情公寓》但讲的故事与《爱情公寓》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叫做《爱情盗墓》还差不多,讲的是一个盗墓的故事,内容简介应该叫做‘最好的兄弟在坟墓,最美的爱情在夜里” 女孩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她对贺洪翔说道:“是吗,听你说的挺有趣的,我更想去看,这也是致青春嘛。” 贺洪翔听得对天翻白眼,听相亲女说的话,一会她肯定会拿着两张电影票发朋友圈,写上“致青春”三个字,他有些嫌恶地说道:“〈爱情公寓〉本来就是盗版美国的〈老友记〉,一部抄袭的电视剧,能有什么青春好致?所谓的致青春,只是显得年轻时无比脑残,这部电影简直下三滥无极限,消费你们这些脑子犯二的人,却说着与〈爱情公寓〉电视剧完全无关的故事,挂羊头卖狗肉,与其叫《爱情公寓》不如叫《爱抄公寓》,《爱抄公寓》电影版简直开创了电影的新题材,即诈骗电影!” 因为贺洪翔是一个导演,所以说起《爱情公寓》的电影就滔滔不绝,义愤填膺,末了,他一拳忠臣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震得桌子上的白色咖啡杯瑟瑟地抖成一团。 对面的相亲女孩因为震惊嘴巴张成了o字形,贺洪翔总结发言道:“总之,这样的烂电影我是不会去贡献票房的,如果谁爱看《爱情公寓》的电影,我一定不会与她深交。” 女孩沉默地看着他,几分钟后,女孩眼圈红了,对贺洪翔抽噎着说道:“你不想看电影你说就是,但是你不许侮辱我。”说完就愤怒起身,夺门而去。 女孩一阵风似的走出咖啡屋的大门时,差点与走进来的陈展鹏撞上。 陈展鹏身子让了让,看到那个红着眼睛的女孩,她刚刚明明是从贺洪翔的对面站起来的,他看向贺洪翔,洪翔已经站起来迎接自己的好兄弟了,陈展鹏笑了起来,贺洪翔一脸苦笑,无奈地摇摇头。 陈展鹏提着公文包一身黑色正装地走过去,在贺洪翔对面坐下,也就是之前相亲女孩坐的位置。 贺洪翔则一脸颓唐,穿着卫衣和运动裤,懒懒散散,没精打采,头发长得像一个女人,胡子也没好几天没刮了,奄奄一息的,像是抽食毒品过量的人。 陈展鹏看了一眼贺洪翔,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然后看到桌子上摆着两杯咖啡,还有一些点心与切好的水果,他想着这不对呀。 这个时候,隔壁一对男女坐了下来,一个中年大妈走了过来,对坐下来的男的女的说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对方。” 陈展鹏愣了愣神,好奇地看了过去,就听到男的羞涩地问道:“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的同样害羞地回道:“我不知道,你呢,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陈展鹏恍然大悟,看上贺洪翔,对他压低声音说道:“你在相亲?” 一直沉默的洪翔面孔被激得热辣辣起来。 陈展鹏立马说道:“兄弟,你这样做不对吧,你和蒋海燕离婚了吗?” 洪翔摇了摇头,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陈展鹏劝道:“你都没和她离婚,你怎么能相亲,你这样做,不管是对蒋海燕,还是对相亲的女孩,都是欺诈啊!” 洪翔小声地说道:“我妈说,离婚是迟早的事,让我先相亲,我也是没办法,我爸刚死没多久,我妈一定要我相亲,我不来,她就寻死觅活的,我受不了,只能答应她来了。” 陈展鹏呆了一呆,这真是一出荒诞剧!他说道:“你这样做蒋海燕知道吗?” 洪翔摇了摇头,被陈展鹏这样一说,他内心的罪恶感如同潮水一般,几乎让他窒息。 陈展鹏拿出一包烟,给洪翔递了一根,自己也点燃一根吸上,对他语重心长地劝道:“洪翔啊,我告诉你,你真的要与蒋海燕离婚吗,你们都有儿子了,奔奔多么可爱啊。” 虽然陈展鹏与蒋海燕关系恶劣,两个人已经见面不打招呼了,可是看到贺洪翔这样做,陈展鹏心地好,看不过眼,也要为蒋海燕说两句。 贺洪翔低声说道:“鹏哥,让你见笑了,我不想离婚,可是我妈非要我离婚不可,我也没办法。” 陈展鹏看了一眼贺洪翔,把手上的烟灰掸掉,他对洪翔说道:“兄弟,我问你。” 洪翔抬起头来,看着陈展鹏。 展鹏一脸严厉,他对他问道:“你想和蒋海燕离婚吗?” 洪翔立马摇头,说道:“不想。” 陈展鹏说道:“为什么不想,我看你刚才相亲的那个女孩很年轻漂亮,大概二十出头吧,肯定比蒋海燕要好看?” 贺洪翔叹息一声,苦笑道:“我这么有内涵的人,会在乎女人的外表吗?刚才那个相亲女居然叫我和她一起看〈爱情公寓〉的电影版,被我怼了几句,就哭着跑了。” 陈展鹏也看到了网上关于〈爱情公寓〉电影版的差评,不由笑了起来,他解释似地说道:“年轻人嘛,漂亮就行,要内涵有什么用。” 贺洪翔摇了摇头,对展鹏说道:“海燕她懂我,知我,她的品味和我一样好,在大上海生活了很多年,她的眼光和阅历,济南这些年轻女孩不能比的,对于我拍电影这件事,海燕十多年来,一直不说什么,她甚至一直支持我的事业,鼓励我去追寻自己的梦想,说我肯定会像李安一样出头,终有一天会实现梦想,变得大红特红。”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百五十三章) 贺洪翔说到这里,抹了一把脸,伤感地说道:“说实话,这些年来,如果不是海燕的坚持和支持,我早就不做导演了。” 陈展鹏点点头,对贺洪翔说道:“ 我也觉得最好的夫妻应该是灵魂伴侣,互相懂得,互相提携,共同成长,既然你知道海燕对你的重要性,那你还在济南相亲做什么?” 洪翔面色一白,为难地低声说道:“可是我妈,她恨海燕,我现在只有一个妈了——” 洪翔低低地把他家关于养老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末了他说道:“展鹏,你说我能怎么办?” 关于贺洪翔家养老的事情,展鹏从简伊娜那里也七七八八地听了许多,他沉思着说道:“你爸的死真的与海燕有关吗?你有没有调查过,现在你说的这些,都是你妈的一面之词啊,我觉得你爸过世只是因为意外和身体原因,与海燕没关系。” 洪翔点点头,沙哑地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我妈一定要认为是海燕气死了我爸。” 陈展鹏思量着说道:“蒋海燕想留在上海,我其实可以理解,一个人如果不能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生活,那么活着就失去了大部分的乐趣,其实关于养老的问题,我是觉得老一辈和小一辈要互相体谅,不能以自我为中心。” 洪翔点点头。 陈展鹏看了看时间,他要回上海了,他对贺洪翔说道:“洪翔啊,听哥一句话。” 贺洪翔抬起头来。 展鹏看着贺洪翔,叹息一声,对他说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贺洪翔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了:“38了。”心想陈展鹏问他岁数做什么,难道要给他过生日? 陈展鹏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地说道:“对,你不是三岁小孩了。” 贺洪翔愣了,如坠云雾当中,摸了摸脑袋,对陈展鹏说道:“展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展鹏笑了笑,对他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要赶时间回上海了,不能多劝你了,另外,洪翔啊,你不是一直说当导演是你的梦想,你会坚持一辈子吗,你想,你是在上海容易坚持梦想,还是在济南容易坚持梦想?” 贺洪翔又呆了一呆。 陈展鹏点点头,提起公文包,脚步轻快地走了。 贺洪翔像一个木头人似的坐在咖啡馆,思索着陈展鹏话里的意思,他说上海更容易坚持导演的梦想,他说他不是三岁小孩了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外面阳光灿烂,照得窗外的香樟树闪闪发亮,如同满树的银币,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到贺洪翔身上来,他渐渐觉得暖和。 几分钟后,贺洪翔猛地站了起来,眼睛像星星般亮晶晶的,如同醍醐灌顶,他明白展鹏的意思了,他是说他不是三岁小孩,他是大人了,自己的人生应该自己拿主意,而不是听妈妈的话,做一个巨婴和妈宝男! 可是—— 贺洪翔眼前浮现出他母上大人皱纹满面白发苍苍的样子,她泪流满面,她形影相吊,仿佛没有他在济南,她就活不下去的样子,洪翔的一颗心又痛苦地缩了起来。 他缓缓地坐了下来,胸中如同灌满了铅,因为他妈今天给他安排了三场相亲,都在这个咖啡室,第一个相亲女已经被他气走了,展鹏来坐了一会,现在第二个相亲女马上就要到了,他得为了他妈继续相亲。 陈展鹏坐飞机回上海的时候,在万米高空,他思量着贺洪翔相亲的事情,想着回到上海,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蒋海燕,也许蒋海燕知道真实的情况,会跑到济南去挽回洪翔。 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他们两口子其实也有爱的,不然不会这么多年在一起,两个人既然都不想离婚,那么退一步,认个错,就能和好如初了。 陈展鹏因为自己和简伊娜的婚姻已经完蛋了,所以特别希望别人的婚姻能牢固如城,他想着他回到上海一定要找个时间告诉蒋海燕,让她到济南去追回老公。 抱着这样的想法,陈展鹏到了上海,第二天,他就去了蒋海燕工作所在的医院。 他直接去了检验科,蒋海燕正在那里上班。 检验科今天人特别多,蒋海燕忙得像一个陀螺,简直连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陈展鹏看着队伍排成长龙,人人手上一张表格,估计今天碰到了医院体检。 他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想着等着蒋海燕不那么忙的时候,他上前去跟她说一声。今天来医院,也是抱着撞运气的心理,希望与伊娜来一个偶遇,也许她不生他的气了,也许他会有勇气解释,也许一切都来得及。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他没有碰到简伊娜。 他隔着一定的距离看着蒋海燕,想着古人说读书明慧,助人增福,乐于助人可以为自己招来福气,也许福气大了,他不会和简伊娜真的离婚,所以他要多做好事,学习雷锋好榜样,所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他现在在挽救一桩婚姻, 那么等于捐款建了一座亩。唉呀,现在修庙可难了,要找上海政府批地,还要钱,钢筋水泥也不便宜,倒是劝蒋海燕去济南找贺洪翔来得容易,反正功德的效果是一样的。 陈展鹏胡思乱想着,他盯着蒋海燕忙碌不停地身影看,偶尔能看到蒋海燕的侧面,见她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如纸,两道浓眉总是皱着。陈展鹏发现这几个月他见到蒋海燕总是这样郁郁寡欢的状态,以前那个朝气蓬勃,走路带风,活得像个王熙凤的蒋海燕不见了,他想着好像自从贺洪翔到济南去了,蒋海燕就是现在这种疲倦和抑郁的状态。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海燕终于有时间抬起头来喝水,体检的队伍也开始离开检验科去别的科室了。 抬头那一瞬间,蒋海燕就看了陈展鹏,他提着公文包,穿着一身灰色的上等西装,打着领带,站在检验科外面。 发现了陈展鹏,蒋海燕的大脑立刻响起了警钟,陈展鹏!不,不会是又来砸检验科的吧,上次闹场的事,她想想还心有余悸。 蒋海燕的眼睛越睁越大,一脸的警惕和敌意,她拿起检验科的电话就要拨开医院保安室的电话。 陈展鹏起初以为她打电话是别的事情,不过蒋海燕打完电话,就得瑟地缓缓走到陈展鹏面前,对他没好气地说道:“唉哟喂,大律师,今天不会又来砸场子吧。” 陈展鹏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想着蒋海燕的脑回路长得和别人真是不一样。 蒋海燕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告诉你,你今天可没机会了,我们医院的保安马上到。” 这个时候,仿佛证明她话语的无比正确性,几个如狼似虎的保安快速赶到,如同防暴警察一样盯着陈展鹏。 陈展鹏嘴巴又动了动,在心里叹息一声,决定什么也不说,走了。 往医院外面走的时候,他的心中又升起希翼,希望能够与简伊娜来一个偶遇,为了看到她,或者为了让她看到他,他甚至在医院里转啊转,开始没完没了的兜圈子,最后,他干脆转到她妇产科那栋大楼去,然而,陈展鹏再次失望了,简伊娜今天没有坐门诊,她在手术室里做手术。 陈展鹏只好失望地离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疯狂的女儿 (一百五十四章) 当陈琳和贺洪翔在各自家长的安排下,一次又一次相亲的时候,长期带着孩子呆在娘家的棉棉,她的父母其实也早就动了相亲的心。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女儿回家才一个多月,就有了新的追求者,而且是两个。 一个就是先前在家宴认识,对棉棉一见钟情的金总金鸿彦,陈展鹏事务所的合伙人,另一个追求者就是蒋海燕和简伊娜所在医院的大boss唐开,同时也是棉棉的大学同学。从大一刚进校门的时候,对棉棉就一见钟情,大学四年他暗恋了四年,看到棉棉从一个人,到后来和任卓远在一起,到了大四,他借着酒醉给棉棉打电话,却只是在那边哭,不敢说出“我爱你”那三个字。 大学毕业后,大家各自为了生活忙碌,许久没有联系。 后来他帮她在自己的医院找了份工作,原想着机会来了,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她就辞职走人了。 这次,由于蒋海燕的多嘴,他得知棉棉和老公吵架回了娘家大有离婚的趋势,成功人都有高于常人的智商,懂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立刻开始追求棉棉。 而且,因为唐开对棉棉的爱情经过了百般折磨,苦苦寻觅十多年却一直得不到,他对她的感情如同发酵的面团,一发不可收拾,已经比大学时还要深厚了。 从简伊娜那千方百计打听到棉棉娘家的地址,又在大街上和棉棉来一个“偶遇”,然后开车送她回娘家。 唐开是上海城里人,出身本来就不错,再加上十分聪明,大学毕业后,没有去找工作,而是选择了创业,在他父亲的资助下,自己开了一家私立医院,算是事业有成。 再加上男人三十一朵花,他长得非常的帅,一点没有上海男人的女里女气,反倒很温柔很有绅士风度。 他开的是保时捷的越野车,一百多万的豪车。 晁月英安排相亲时,说她儿子因为“奋斗事业去了所以耽误了婚姻”那是弥天大谎,可是唐开却是真的忙于事业耽误了婚姻,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只有阮棉棉,才能触起他的似水柔情。 有一次送棉棉回娘家时,棉棉的父亲正站在阳台往远处眺望,无意就看到他们了。老头子眼尖,看到那保时捷的豪车,立马就上了心,喜得嘴开眼闭,心花怒放。 一阵风地走回到房里,和老婆子小声嘀咕了几句,两个人立马给棉棉打电话,叫她把那个车主带到家里坐坐。 棉棉并没有朝这方向想过,和任卓远的婚姻让她对爱情婚姻死心了,但是父亲的电话打过来,声音大得周围所有的人都能听得见,唐开在一旁很机敏地说:“谢谢你爸妈,我刚好渴了,棉棉,你能请我上去喝杯水吗?” 无奈之下,棉棉只好同意了,更令她震惊的是,他居然变魔术般从后备箱提了两盒礼品出来。 仿佛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看到棉棉吃惊的神情,唐开彬彬有礼地笑道:“总不能空着手去你家吧,这原本是打算送客户的,现在拿来送你爸妈吧。” 棉棉没有吭声,震惊于他的“早有准备”。 唐院长就抱着笑笑,拎着礼物,和棉棉一起走进了她的娘家。 原本只说是喝一杯茶,结果一坐下来,老头老太太就和他聊起来,越聊越开心,最后从只喝茶到留下来吃晚饭。 唐开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再加上十分优秀,显然成了老头老太太的标准女婿的最佳人选。 等到唐开走后,两个老人都激动得夜不能寐,商量了半天,就是立马让棉棉和任卓远离婚,和唐开结婚。 之前没有认识唐院长之前,两个老人就以替任卓远还高利贷为条件,逼着女儿和那个不上路的农村男离婚,现在呢,认识了杰出的唐院长,逼着女儿离开渣男的心,就更加急切了,简直如同秋天的野火,有燎原之势。 女儿现在还年轻,很多女人离了婚也能再嫁过得好的。他们两个年纪大了,希望有生之年,看到女儿过得好,这样他们走的时候也能放心。和任卓远继续在那个烂泥塘里躺下去,或者离了婚她再不嫁人,对于他们来说,死都不会闭眼的。 第二天,老两口就找棉棉谈话,告诉她回娘家也两个多月了,上次替任卓远还高利贷要他同意离婚的事,他说考虑,如今也考虑了两个月了,问棉棉去问问任卓远,他到底是什么打算。 棉棉根本不想提任卓远,这么多年在一起的伤痛不是两个多月的休息就能治愈的,但是如今父母提出来了,她的心里却莫名地有一丝痛楚。 看着喜笑颜开的父母,他们以为她已经向任卓远提出离婚了,事实上她并没有。 特别她父亲看她一眼,对她鄙夷地说道:“人到中年,欠高利贷,工作也没起色,这样的男人还要干嘛,趁早和他把离婚手续办了。” 这句话好像一瓢冷水,从头浇下,棉棉打了一个激灵,离婚?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没有回答父母的话,脚步沉重地仿佛灌满了铅,默默地走了出去。 老头子一计不成,只好再生一计,打电话把任卓远叫了过来,把离婚协议书摆在他面前,只说棉棉想离婚,他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两个人不如离婚。 卓远坐在那里,好半天没吭声,贫穷一直像个魔鬼缠着他,在他们家的餐桌上、衣柜上,房顶上,如今跟着他,跳到这张纸离婚协议上来了! 棉棉父亲板着脸冷声说道:“任卓远,上一次你借高利贷的钱是我替你还上的,条件就是你和棉棉离婚,你可不能反悔。” 任卓远呆了呆,十分震惊,他压根没有想到棉棉给他的钱是她父亲的,现在一想也是合理,棉棉跟他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她哪有那么多私房钱,她有也早贴进那个贫穷的小家了。棉棉并没有向他提离婚,任卓远内心有些感动,但是棉棉的父亲居然一心一意盼着他们离婚,卓远又有一些寒心。 真是无限悲愤无处诉,无限欢喜都成灰。 末了,他拿着离婚协议书站起来,沙声说道:“我回去再考虑一下。”说完就低着头逃也似的走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三个男人 (一百五十五) 唐开自从被棉棉爸妈热情招待了一次之后,自信心受到鼓舞,来阮家就来得更勤了。 任卓远呢,在阮家受到了与唐开截然相反的招待,棉棉爸爸将蜜糖给了唐开,却将大棒给了任卓远,拿到离婚协议书的任卓远不甘心,一次又一次来到阮家的小区,在附近徘徊着,却没有勇气上楼敲门,表明自己想接回棉棉的心。 此时此刻的任卓远,已经知道他要失去棉棉了,可是从小受到的教育,又让他做不出将亲生老母亲送回乡下不管死活这样的事情,所以虽然非常害怕失去棉棉,但仍然将老人留在上海,他总是希望能找出一条中庸之道,既能留住棉棉,又能让老母亲在自己身边养老。 金鸿彦呢,无意中得到棉棉已经搬回了自己娘家,也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得到消息就往阮家跑了。 金总第一次登阮家的门时,棉棉的爸妈也像招待唐开一样热情地招待了他,毕竟结过婚正在办离婚手续的女儿有多个追求者,对于作父母的来说,这是面上有光的事情。 更何况金总比唐院长还要有钱,开的车也是豪车,提上门来的礼品更上档次,棉棉的爸妈也是有钱人,有钱人对于有钱人,总有腥腥相惜之感,所以金总与棉棉爸妈相谈甚欢。 这样,三个男人总是不约而同的往阮家跑,有时候,金总与唐开在棉棉家的小区外面遇到,白色的大路虎对着黑色的奔驰,或者是紫色的保时捷对着香槟色的宝马,豪车相争,男人相竞,那场面甚是好看。 对于唐开和金总来说,他们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自己的情敌,因此,简直是在棉棉家的小区外面开始了各种大比拼,因为两个男人都是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 对于中年男人来说,衡量成不成功就是比拼财富,因此,棉棉家的小区外面就隔三差五的开起了豪车展,奢侈品牌的衣鞋展,高端品牌的领带展。 如果房子可以移动,金总估计恨不得把他的所有豪宅都要拖运过来,在小区外面彻底地展示一番,虽然房子不能移动,但金总还是小有心机的加了棉棉爸妈以及棉棉的微信,然后在自己的朋友圈一口气地展出了他将近三十本房本证,红色的大本本耀花人的眼睛,棉棉的爸妈看得心花怒放,接连给这个未来的有钱女婿点赞,唐开知道了这件事,只恨自己房子没有金总多,对于能不能追到棉棉,开始没有了信心。 事情却在某一天发生了转机。 这一天,任卓远想念棉棉和笑笑了,从事务所下班后,就情不自禁地到了棉棉的小区外面,渴望着自己能有足够的运气,看到棉棉带着笑笑出来散步或者是买东西,这样他可以看到她们,和棉棉打声招呼,抱抱女儿。 任卓远是一个失败的中年男人,如果他不失败,棉棉自然不会带着女儿回娘家,所以任卓远在阮家小区附近出现,总是灰不溜秋,悄没声息,如同一条影子,一个幽灵,他的出现并不像金总或者唐院长那样大张旗鼓的,锣鼓喧天的,人人都能看得到的,他是静悄悄的,低着头,缩着肩膀,恨不得别人将他当作透明人。 任卓远站在小区外面的一个小店的屋檐下,望穿秋水一般,看着小区进出口的方向,缓缓地抽着烟。 自从老婆带着女儿一气之下回娘家之后,这几个月来,任卓远抽的烟是越来越多了,从以前的不抽烟,发展到一天一包,再从一天一包,发展到一天两包,现在是一天三包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吸烟也有同样的效果,烟吸的越多,他的愁苦越来越浓了。 他正在烟雾弥漫中盯着小区的出口,渴望着棉棉的倩影出现。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任卓远只觉得自己站得双腿发麻了,皇天不负有心人,棉棉真的出现了! 虽然她的身边并没有带着笑笑,任卓远还是很开心,一颗心怦怦跳着如同擂鼓,他高兴地向棉棉走过去,想与她打个招呼,那样愉快的心情,就好像他买彩票中了头奖似的。 对于任卓远来说,虽然棉棉的父亲已经将离婚协议书递到了他的手里,限令他在规定的时间内同意离婚,可是任卓远从来没有打算离婚,他是学法律出身的,自然知道离婚是两口子的事情,老人再想离婚,这个事情也与他们无关。 他是不想离婚的,棉棉呢,虽然当时答应老人离婚,借了十多万替他还清了高利贷,但是她却并没有听从她爸妈的意见,向他提出离婚。 这说明什么?任卓远大步地向棉棉走过去,激动地想,这说明棉棉的心里还有他,她也是不想离婚的。 只有小夫妻俩个心里有爱,那么婚姻就像用最牢固的锁给锁住了,谁也拆散不了他们! 任卓远与棉棉之间隔着一条长街,街上车来车往,棉棉站在街的对面,她好像在等车,风吹着她的长发,黑亮的发丝温柔地随风拂动着,显得她一张俏丽的脸蛋更加白皙,渐渐亮起的路灯,川流不息地车流,这样的夜背景让她更加好看,简直就像夜幕降临时一道美丽的风景,她的脸艳丽得就像冬日的晚霞。 任卓远远远地凝视着爱妻,焦急地在等着过马路,他只要穿过马路,就能到棉棉身边去了,可是车来车往,很长时间,任卓远都没有等到一个没车的间隙穿过马路。 他望着不远处的棉棉,内心有些急切,他今天是有备而来的,高利贷还清了,又重新找到了工作,做回了自己律师的老本行,工作比从前体面,薪水比从前高,未来是可以期许的。 任卓远想走到棉棉面前,告诉她,他想她和孩子了,他拿到了高薪,一家人不必再住从前阴暗逼仄的小破房子,他们可以搬家,租一套大的向南的有阳光的房子,甚于是一室一厅或者是一室两厅,只要棉棉肯带着笑笑回去,他的未来就充满希望,他的心中就充满温暖,对于未来,他就全身充满了干劲。 他心里愉快地想,棉棉听到他的近况以及对未来的希望,她肯定会带着女儿和他回去的,要知道在大学期间,棉棉可是爱他爱得发狂,她对他的感情简直比山高,比海深呢,你们想想,一个女人如果不是疯狂地爱着一个男人,她会违背父母的规定,不惜与亲人断绝关系,偷出家里的户口本与他结婚吗? 往事如同醇酒,让人沉醉。 马路上终于没有车来车往了,任卓远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马路对面走去,他很快可以走到棉棉身边了。 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辆车子像一阵疾风似的开过来,在棉棉的面前猛地停了下来,起初,任卓远以为是棉棉的打的专车到了,内心不免有些焦急。 他张口嘴巴,想叫棉棉等等他,他有话对她说,可是从车里却下来四个如狼似虎的中年女人,一个女人手晨拿着一桶不知什么东西,对着棉棉,就是用力一泼,等到棉棉尖叫一声,用手挡着脸时,她的身上已经一大遍红色了,任卓远才意识到那是红油漆! 有人在欺负他的女人! 任卓远心头火起,他快速地穿过马路,那四个如狼似虎的女人已经开始对棉棉拳头脚踢了,一个悍妇扯起了棉棉如云的秀发,一个泼妇对着棉棉白皙的脸使劲地扇耳光,另一个悍妇仿佛练就了无影脚,对着棉棉的肚子使劲地踹,第四个泼妇,没有出手,她站在那里,穿着黑色的皮裘,像一尊铁塔似的,对来往的行人,大声地说道:“这是个狐狸精!是个小三,她抢我的老公。”然后她又转身对她的姐妹团挥着手叫道:“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这个狐狸精!” 任卓远呆住了,片刻的发征之后,他以更快的速度穿越马路。尽管车流如同洪水,他穿越马路,随时有被车流吞没的危险,可是现在,一切都顾不得了。 事情在一瞬间发生,在弹指间,仿佛发生了许多事情,棉棉很快地如同一个面口袋似地被打倒在地,发出阵阵痛哭和尖叫,那三个泼妇一齐蹦到了棉棉的身体上面,像踩烂泥似的使劲踩她,渐渐的,棉棉的声音听不到了。 任卓远只差没发疯,他像飞一样地朝着棉棉跑过来,围观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形成了包围圈,任卓远终于过了马路,可是他又要冲破层层包围圈,人墙有时候是世界上最牢固的城墙。 任卓远想穿过人墙发现无比费力,知道棉棉被别的女人打,他一开始只是震惊和气愤,可是现在,当他试图穿过人墙时,他的内心充满了害怕,他害怕棉棉就这样被几个泼妇打死了!棉棉身体弱,一直像林黛玉似的,多愁多病的,哪经得起这样悍妇们的拳打脚踢。 因此,任卓远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着说道:“让开,让开!”人群总算让开了一条路,任卓远冲了进去,棉棉已经看不到身影,只看到几个泼妇不停踩动的粗腿,任卓远大叫一声:“住手!” 几个泼妇停了下来。 那个不出手的泼妇对任卓远大声说道:“你是谁,我们打的是小三,是狐狸精,她看我老公有钱,抢我老公,你不要管闲事,警察来了我都占理,我都不怕。” 任卓远对着那个不出手的泼妇就是一把掌,大吼道:“她哪里是小三,她是我老婆!” 然后不等那个泼妇反应过来,他又冲到那三个悍妇面前,将她们拉开,看到棉棉已经被打得倒在地上,缩成一团,伤痕累累。 他的内心充满了心疼,叫了一声棉棉,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棉棉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如同死人,她美丽的脸上沾着泪水和泥土。 任卓远走到那个不出手的泼妇面前,对她吼道:“老子是律师,你竞敢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伤害我老婆,我要报警,我要让你坐牢!”任卓远拿出自己的律师名片,扔在了悍妇脸上,表现得十分英雄气概。 那个悍妇有些害怕,脸上的神情风云变幻,一刹那间有是否打错人的惊疑,她看了看棉棉,又看了看小区名字,大声说道:“我没有打错人,就是这个女人,你是她老公?哈哈,那你头上的绿帽子有三尺高了!她和我老公搞在一起,我老公姓金,他叫金鸿彦,你问问你老婆,认不认识他?”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最重要的男人 (一百五十六) 棉棉听到这里,身体一震,不由呆住了,认识金总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有老婆,但是他向她承诺他会离婚的,现在看来这个承诺只是口头承诺,想兑现估计是不可能的。 任卓远也知道对面的泼妇没有打错人,他心里一阵酸楚,想着那个天天换着豪车开的金总,他到达棉棉的小区时,总是抬头挺胸,一副有钱人的派头,让任卓远自惭形秽,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这样承认,因此,他对着那个说话的泼妇说道:“谁认识你老公,你给我马上滚,否则我立马报警!” 那个泼妇想了想,便挥了挥手,带着三个悍妇走了。 围观的人群仍然在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他们的双脚钉在原地,在那里讨论着原配有没有打错小三,眼前被打的美丽女人到底是不是小三? 任卓远愤怒至极,铁青着脸扬起拳头,对围观的人喊道:“你们也散开!” 围观的人才三三两两地走了。 世界终于清静下来,四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棉棉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她全身疼痛不己,她没有想到会天降横祸,她无比庆幸没有带笑笑出来,今天发现家里没水果了,笑笑想吃苹果,她想去外面水果店买水果的,没想到就被人暴打一通,陈展鹏曾经警告她不要和金总交往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刚才,如果不是任卓远突然出现,此时此刻,她估计已经被活活打死了。 棉棉一阵后怕,她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任卓远,往事依依在心头浮现,仿佛昨日重现,卓远对她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走,我带你去医院。” 棉棉摇了摇头,解释似地说道:“卓远,我和那个姓金的没什么,他知道我回了娘家,想追求我,我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没有拒绝他,我不应该让他到这里来的。” 卓远点点头,凝视着她对她温柔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去医院,那我带你回家,我给你看看伤口。” 棉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任卓远想着自己来的目的,想着棉棉突然被泼妇打,他突然出现,英雄救美一般,也许是老天爷看他可怜惜,故意要帮助他,所以才会发生这些事情。 任卓远的内心受到鼓舞,他对棉棉滔滔不绝地说道:“棉棉,我已经找到工作,我打算将从前的房子退掉,租一套大的房子——” 这个时候,只听到两声急切的“棉棉——”“棉棉——”任卓远只好停止说话,就看到棉棉爸妈抱着笑笑匆匆忙忙地赶来,一脸紧张。 棉棉妈妈跑到棉棉面前,看到她一身的伤口,不由害怕地哭起来,对她问道:“孩子你没事吧,我们听说你在小区外面被几个女人打,都吓到了,听到消息立马跑来了。” 笑笑看到妈妈流着血,立马笑得哭起来。 任卓远伸出手,笑笑看到爸爸,立马将身子倾了过去,此时此刻,棉棉的妈妈关心棉棉,就让笑笑被任卓远抱过去了。 棉棉的爸爸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被打成这样,我们要报警。” 棉棉摇了摇头,轻轻道:“爸,不要报警,是金总的老婆打我的。” 棉棉的父亲呆了呆,立马明白过来,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他恼怒地说道:“我看他追求你,以为他和唐开一样是单身,没想到居然是一个有老婆的,你也是,他有老婆,你怎么不一早说明白!” 棉棉没有作声,低着头,想快速地回到家中,她不想再成为众人围观的对象了。 棉棉的母亲懂得女儿的心意,对棉棉爸爸说道:“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 棉棉父亲点点头,两个老人扶着女儿往家走去,任卓远抱着笑笑跟在后面,他的心里很高兴,仿佛老婆已经原谅了他,一家团圆似的。 可是他没高兴多久,走了几步,棉棉爸爸想起什么,从任卓远的手里接过笑笑,对他说道:“你不要跟过来,回家去,尽快同意离婚吧。” 任卓远只觉得自己被人当面掌掴,自尊让他停下了脚步。棉棉看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低着头跟着爸妈回去了。 第二天,金总想到阮家登门解释,棉棉爸爸不让他进屋,金总也从别处知道他老婆打棉棉的事情,从此,金总就没有来过了。 唐开重拾信心,来阮家来得更勤了,任卓远仍然是那个被嫌弃的女婿。 时间一天又一天的,无声无息地过去。如果说贺洪翔是以消极的态度在应付他母亲安排的相亲,那么,可以说,陈琳是以十倍于贺洪翔的消极态度在应付她母亲兰花草安排的相亲。 就像网络上说的“和工科男谈文学,和文艺男谈逻辑代数,在海归男面前瞬间变成五毛,在非海归男面前瞬间成精英”。 兰花草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男的看到陈琳都有说有笑,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陈琳刚回到家,电话立马就打过来,要约着看电影,喝咖啡啊。可是陈琳刚进行第二次约会,很快就回来了,男的再也没打过电话,事情就变成明日的黄花,蝶也愁了。 兰花草问过陈琳,陈琳用一种早就料到的神情说道:“我跟你说过,我这样的女人没人要,就你兴兴头头的。”兰花草怕她不肯说实话,又支使张秀丽去问她,陈琳也这么说。 兰花草就彻底不明白了。 她女儿长得多漂亮啊,肌肤赛雪,目若悬珠,胜过那些女明星,再说了,她活了一辈子,男人都是好色之徒,怎么刚进行第二次约会,事情就这样黄了呢? 兰花草实在是不明白,心头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她发誓一定要弄明白不可。 这次相亲安排的是一个上海男,暂时调到杭州的公司工作,很快就要回上海的。 这个上海男长得一表人才,开着尼桑,在上海的条件也不错,已经有两套房子了,更难得的是,他好像很喜欢陈琳,他是所有相亲男里面,在陈琳回家后,最快打电话过来确定第二次约会的男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兰花草知道这样的男的,别说陈琳,比陈琳年轻漂亮,没有死过老公生过孩子的十八岁女孩都愿意嫁给他。所以,她比陈琳还要紧张,想当年,她和陈大志约会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离第二次约会还有七八个小时,兰花草就催着陈琳化妆打扮。陈琳却像一个老太太,波澜不惊,对于这种约会表示的一点兴趣也无,兰花草气得要打她,陈琳也一副厌倦了的神情,任她打骂。 兰花草没辙,只好支使张秀丽,张秀丽把陈琳拉到自己房间,轻声缓语的劝说,不一会,就传来陈琳的哭声,又过了一会,张秀丽和陈琳出来了,陈琳已经换了一身漂亮衣服,脸上也略施淡妆。 兰花草看着女儿,欣慰的同时,也有几分苍凉,想着这世道怎么了?亲妈在女儿的心里像婆婆,婆婆反倒比亲妈还亲! 到了约会的时间,陈琳蜗牛似的慢腾腾地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发现真相 (一百五十七) 兰花草不放心,陈琳前脚刚出门,她拎个包,后脚就要跟上去,张秀丽觉得这样做不好,试图劝阻:“亲家,你这是去哪?” 兰花草如同刚出洞的老鼠猫着腰就要往前窜:“你管不着。” 张秀丽说道:“你是不是要跟踪琳琳,亲家,这样做不好。” 兰花草恨声道:“你少说点话会死吗!我不跟踪她,我怎么知道她怎么约的会?相亲了那么多男人,怎么交往没几天都黄了,唉呀,就是你,一会追不上我女儿,回头找你算账!” 兰花草说着就一阵风似的匆匆走了。 幸好陈琳走得慢,步子一步懒似一步,乌龟一般,兰花草很快就追上了她,看到她那样慢悠悠的样子,恨不得变成她的脚,替她快走两步。 好不容易到了约会的地点,明明是提前半小时出门的,到了约会的地点却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兰花草躲在角落里,如果不是知道此时此刻在盯梢,她肯定又要冲上去暴打陈琳,想着你就是这样约会的,能成才怪呢! 上海男看到陈琳,眼睛仍旧如同钻石般的发亮,脸上也笑容可掬。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上海男叫服务员拿过菜谱,问陈琳喜欢吃什么,说吃完东西他们去看电影。自始至终,上海男一直凝视着陈琳,神情特别的温柔。 兰花草藏身的地方有个屏风,两个人的谈话她能听得一清二楚。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陈琳淡淡说道:“不想吃东西,吃不下。” 上海男就温和地劝道:“多少总要吃点的,这里有道菜很出名——” 陈琳却看了看时间,不耐烦的打断他,对他说道:“喂,我是死过老公的,你知道吗?” 上海男有些惊讶,但仍是笑了笑,彬彬有礼地说道:“知道呀,阿姨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跟我说过了,我不在乎,反倒是,在内心更加心疼你。” 陈琳摇了摇头,用一种恶作剧的口吻继续说道:“真的不在乎吗?我要是再结婚的话,我要带着我儿子还有我公婆再嫁的!” 上海男手中的茶杯因为吃惊停滞在半空。 兰花草也怀疑自己听错了,瞬间,仿佛处在真空中,四周一片静寂。 陈琳冷嘲地笑笑,淡淡说道:“我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无论如何,是不会丢下公婆不管的。至于我自己,大学时不好好学,毕业后也没好好找工作,养活不了我的儿子还有我的公婆。所以,没办法,只能重新找个男人结婚,让他来替我养嘛。” 上海男手都在发抖,娶一个要养四个?这年头,养一个老婆都费力,他眼里的亮光有如晨星般,在黎明到来时慢慢暗淡消失了,他极力镇定,努力微笑,说道:“陈琳,你真是个好女孩,你,你公婆有社保医保吗?” 陈琳夸张地道:“医保,社保?那是什么?他们估计一辈子都没听过吧。我的社保也好几年没交了呢,唉呀,没钱交啊。” “砰”的一声,上海男手上的茶杯掉在了桌子上,继而又滚到了地上,应声而碎,他突然站了起来。 服务员听到响声过来了,上海男抖着手掏出钱,付了账,说声:“对不起,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落荒而逃。 陈琳脸上都是胜利的微笑。 在一壁偷听的兰花草再也受不了,只觉得自己像一只发疯的狮子,她像一阵狂风似地冲上前去,怒目瞪视着正在享受胜利果实的陈琳。 陈琳有些吃惊:“妈,妈,你怎么在这?” 兰花草气得浑身哆嗦,面色惨白如死人,说不出任何话来,愤怒、伤心、绝望,多种情绪就像一条条巨龙,在她的身体里面横冲直撞。 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积蓄在手上,然后狠狠地抽过去,“啪”“啪”两声,陈琳的脸瞬间肿得像馒头,嘴角出了血,她的脸也慢慢冷了,板了起来,成了石头。 回到张家的时候,兰花草都记不起这中间经历了什么事。 她只记得当她再要打陈琳的时候,被餐馆的服务员拦了下来,然后把她们两个人都撵出了饭馆,接着陈琳哭着在前面跑,她嚎着在后面追,一直追到张家。 如今陈琳肿着脸坐在沙发上,抱着帅帅抽泣着,她还想冲上去打陈琳,被张秀丽和她老伴拦住了。 兰花草简直是对陈琳吼:“有你这样相亲的吗?!要带着公婆儿子嫁?!我今天告诉你,这世上女人死光了,只剩你一个,也没有男人愿意娶你的!三个拖油瓶!你个死孩子!你就是故意的!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唉哟,唉哟,老天爷啊,我的头好晕,我的心好疼,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折磨啊。老天爷啊,你也收了我吧。”兰花草被张秀丽他们拦着,身子动不了,她只好脱了脚上的高跟鞋扔过去,鞋没有砸到陈琳,却砸到了帅帅,帅帅的额头出了血,在妈妈怀里大声号啕起来。 兰花草没想到自己失手砸到了帅帅,一时间也呆在原地。 张秀丽看到孙子受伤,想上前去看看孙子,又怕兰花草再次发作,打陈琳,在那里为难着,不知道怎么办好。 陈琳小心地检查了儿子的伤口,原本沉默哭泣的她也不再沉默,她抬起头来,脸上都是倔强的神色,对兰花草坚定地说道:“妈,我就是要带着公婆儿子再嫁!男人接受不了,我就不结婚!我本来也不打算结婚了,是你逼着给我相亲,这能怪我吗?” 兰花草痛苦至极,只觉得一颗心被猛兽撕得粉碎,而这头猛兽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宝贝女儿陈琳,她尖厉地道:“不怪你,怪我是吗!我是为你好,你一辈子不走出去,陷在回忆里,呆在坟墓里过日子是不是,你不为自己想,你也不为帅帅想?!” 陈琳冷冷道:“帅帅的爸爸只有一个,那就是少俊,我不会让他叫其它任何男人作爸爸。” 张秀丽和她老伴的眼泪感动又难过地流了下来。 陈琳继续道:“我就不相信,我们三个大人的爱难道比我嫁出去,一个陌生男人对他的爱还会少吗?后爸对孩子能有真感情吗?” 兰花草已经气得不会用脑子思考了,她简直是吼出来:“怎么不好,我对你哥不是很好吗?” “很好?”陈琳脸上有讽刺,“谢天谢地,你对我哥什么样,从小到大,我是看过来的,所以我不能让我儿子像我哥一样长大。” 兰花草要疯了!只觉得胸口被人猛然一击,所有的血都冲到脸上来了,整个人呆呆地看着陈琳,从头抖到脚。 第一百五十八章 灰心寻死 (一百五十八)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对于兰花草来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只觉得灰心透了,一切都没意思极了,她用一种绝望的语调哑声说道:“好,这就是我的女儿,我他妈的真后悔,我当年生下你就应该把你扔在马桶里淹死!我干嘛要生下你,养大你啊,我他妈的当年就应该把你扔掉,把胎盘养大,我养个胎盘都比你好,你让我一辈子受累,受气,老了还要替你操心,你还不领情!我走了,从此后,你不要管我,我也不管你,我们断绝母子关系!你是死是活,与我没关系了,呜呜——” 兰花草大哭着匆匆收拾行李,张秀丽跟在她后面,试图劝说。兰花草狠狠推开她,然后拎着行李匆匆出去了,陈琳不放心地站起来,帅帅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哭着叫着妈妈不要走,她只好重新坐下,脸上都是痛苦和担心。 兰花草一个人哭着在杭州的大街上慢慢走着,悲伤和绝望就像线头一样连绵不绝,城市那么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不知道哭了多久,逛了多久,等她抬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西湖边上了。看着就在附近的浩瀚的湖水,她突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她抹干净眼泪,瞬间好像做了决定,手机不停地打来,她拿出来一看,是陈琳的。她没有接,然而手机铃声的响起却让她想起一个人,她想着在了结残生之前,给他打一个电话的,毕竟这世界上,也只有他,还在牵挂着她了。 兰花草坐在西湖边的堤岸上,用手机拨通了uncel王的号码。uncel王很快就接通了电话,甚至因为兰花草主动给他打电话显得特别高兴,他在手机里激动地大声问道:“小兰,你在杭州过得还好吗?” 兰花草不听这句话倒还罢了,听到这句话再也受不了,一直强行控制着的泪水“刷”的就流下来了,她哭道:“不好,没意思透了。呜呜——”然后对着无边无际的西湖水哭得很伤心。 uncel王愣了,关心问道:“小兰,怎么了?” 兰花草心里太苦了,比黄莲还要苦。这几年来,她心里的苦从来没向人诉说过,如今堵在心里只觉得透不过气来,她哭道:“老王,我很可怜啊,我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兰花草觉得她一直在被不同的亲人抛弃,就像没人要的垃圾,先是陈大志,老头子要是心里真有她,不会为了女儿嫁给张秀丽的儿子抑郁死掉,也就是说她和他结婚二十多年,她把他侍候得服服帖帖,妥妥当当,到头来,还是比不上张秀丽那短短的一年多!接着,被女儿抛弃,杨少俊死了,陈琳居然亲妈不要,跑到杭州来给张秀丽老两口养老,天下有这样荒唐的事吗?!接着被儿子儿媳抛弃,儿子不作为,儿媳直接把她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她无奈到杭州来了,千方百计想让陈琳清醒,却被她第二次抛弃。 兰花草哭着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遇都说了,uncel王一直静静地听着,有时候叹口气,满满的都是对她的心疼。 末了,兰花草只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了,她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在乡下的时候,经常听到乡下老太太因为没人养老自杀的,有的上吊,有的投水,有喝农药,她那时候不明白,想着也太不争气了,儿女不孝顺就自杀啊,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多姿多彩。 现在她想明白了,她看着那静静的西湖水出神,想着人老了儿女就是最重要的,作老人的伤心,不是因为儿女不孝顺,而是因为发现自己被嫌弃被抛弃,这种滋味实在比刀割还难受啊。 她对uncel王缓缓地说道:“老王,我活得太累了,没意思透了,我不想活了。现在,我的儿女都不要我,都不在乎我,都不关心我,只有你,还牵挂着我,所以我走之前给你打一个电话,和你道声别。” uncel王听到这句话,猛地站了起来,只觉得耳朵里有雷声轰鸣,他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全身的神经也崩紧成一根弦。 兰花草仍旧在用一种厌倦的语气诉说着:“老王,你知道我在哪吗,我现在在西湖边上,我只要往前走几步,我就直接到西湖里去了,干干净净,没有烦恼,真好啊,呵呵。” 兰花草真的想自杀!uncel王意识到这一点,害怕起来,他的手脚颤抖着,大声说道:“我呸!这还是我从前认识的兰花草吗?” 兰花草一征,原本想站起来挂掉电话往湖水里走的,听到这话又停了下来,她笑着气息奄奄地道:“我以前就是这样,一直没人要,被人嫌弃。” uncel王继续大声说道:“你以为这样的你,我会爱上吗?你错了!我爱上的是那个领着跳广场舞的兰花草,我爱上的是那个穿着年轻时尚的兰花草,我爱上的是那个会上网会聊天会打牌的兰花草,我爱上的是兰氏会社的兰花草,我爱上的是组织我们一起去旅游的兰花草!” 兰花草征了征,从前的记忆,像小芽从土里钻出来一般,慢慢在她心里复苏。她想着是啊,来了杭州后,天天和陈琳吵架,她都很久不去跳广场舞了。她都快忘了从前的自己是这样过生活的。 uncel王为了劝醒她,好像当面怒骂似的继续大声说道:“这些天你不在上海,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想念你吗?那些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问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要去参加全国广场舞的比赛,没有你,他们没信心拿奖,兰氏会社的社员问你去哪了,社里很多事等着你回来处理,网上游戏室的朋友问你怎么最近不上网了,他们都很惦念你,退休的党员问你什么时候再带他们一起去烈士墓扫墓。小兰,你听到没有,那么多人需要你,你怎么想不开啊!”老王害怕极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耳朵里一直有着异响。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有飞天之术,可以在弹指间飞到杭州,拦着兰花草让她不要寻死。 兰花草沉默着,一会,她才伤心道:“也许吧,也许他们都需要我,可我的儿子,女儿却不需要我,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你傻啊!”uncel王大骂,“人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儿女活着的!你生他们的时候,养他们的时候,你只是希望他们幸福的生活吧,不是像那些乡下老人一样,指望着生个孩子出来养老的吧。你有自己的退休金,有自己的朋友圈,大好生活在前面等着你,你为什么要天天粘着儿女呢,他们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你为什么一定要横加干涉啊?!” 兰花草一个激灵,看着黑如井底的夜色发呆了。 uncel王继续说道:“你是胆小鬼,比我胆子小多了,我要是像你一样,我女儿留在美国不回来了,我是不是也要跳黄浦江去啊。” 兰花草被他骂了这么久,有些生气了,她怒道:“我才不是胆小鬼!” uncel王看到有些成效,继续骂道:“你就是胆小鬼!而且你封建落后,就指望着老了跟儿女过!我都把你看得透透的了,你表面时尚光鲜,活泼开朗,其实你骨子里就像一乡下没见识的老太婆!你一天到晚恨不得缠着儿女,与他们如胶似漆,如影随形,让他们没有自己的生活,透不过气来,所以你女儿你儿子你儿媳都不喜欢你!” 兰花草更生气了,怒骂道:“我才不封建落后,人人夸我年轻时尚。” uncel王继续骂:“你还不承认,你就是胆小,都有勇气死,却没勇气活!”老王开始用激将法了,他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想让兰花草活下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他的心意 (一百五十九) 兰花草冷笑了两声,疲倦地道:“我怎么会没勇气活,我只是累了,觉得活着没意思。” “这样啊。”uncel王说道,“那你有没有勇气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 “你再活四个小时,用这四个小时好好想一想,看看我骂你的那些话对不对。如果四个小时后,你觉得我骂得不对,你再死也不迟,你自己说的,你是有勇气活的,不会说话不算数,连多活四个小时都不敢吧。” 兰花草苦笑起来:“好啊。”她看了看时间,说道:“老王,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着等天亮了,我要再跳湖,就会被人发现,但是四个小时过后,才凌晨五点呢,那时候西湖边也没什么人的,我想死随时都可以。” uncel王说道:“好啊,四个小时后我给你打电话,如果那时候你还是想死,我也不骂你,我也不拦你。”说完,他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很快就挂了电话。 兰花草对着手机板起了脸,自己在西边的长堤上找了一把长椅坐了下来,她想着四个小时就四个小时吧,她人生的最后四个小时,是该好好把整个人生回头想想了。 老王刚才骂得对不对,她这一年多来,真的是为儿女活着的吗? 时间慢慢过去,如同这西湖水一般,悄没声息地缓缓流淌,冰凉的露水打湿了兰花草的衣裳和脸庞,以至于她分不清脸上一直流着的是她冰凉的眼泪还是草间的露水。 陈琳的电话一直打进来,兰花草听得烦了,把手机关了机,一个人坐在黑夜里,等到估摸着四个小时快过去的时候,她才重新开了手机。 看了看时间点,还有三个小时才到四个小时呢,她翻了翻通话记录,夜色如墨,只有手机屏幕在发着幽幽的蓝光,兰花草发现这些天来,一直和她通电话的只有陈琳,她不由心惊,想着也许老王说得是对的,她的确是为儿女活着的。 她只是表面新潮罢了,骨子里还是一个封建老太太。 兰花草陷入了沉思。 一束强烈的光柱朝她这边打了过来,她抬起头,眯了眯眼,有一辆suv很快地朝她这边开了过来,她皱了皱眉,想着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开车过来啊。她沉默着坐在那里,指望着那车快点开过去,不然,呆会儿,她跳湖不方便。 手机这个时候却响了起来,兰花草拿起来一看,是uncel王打来的,她接起来,不满道:“还没到四个小时呢,不过也快了,怎么样,我活得好好的。” “你现在还想跳西湖吗,如果你跳,我也跟着你跳!”uncel王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上响起。 兰花草征了征,抬起头来,不知什么时候,uncel王已经站在她面前,她像见到鬼似的吓了一跳,立马站了起来。 uncel王原本紧张的一颗心看到她还健在,才放松下来,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笑道:“怎么样,想好没有,我骂得对不对。”说着话的时候,已经走下台阶,让自己站在兰花草的前面,挡在她和西湖中间,这样她真要跳湖,他也能眼疾手快地拦着。 兰花草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确认站在面前的的确是老王之后,她问道:“几个小时前,你不还在上海吗,怎么现在就在我面前了,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uncel王笑了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指了指不远处还亮着前灯的车说道:“听到你的电话,我立马开车过来了,平时从上海开到杭州要两个小时,今天超速开的,一个小时僦赶到了,你不知道听到你电话里的话,我都快吓疯了,幸好,幸好,赶得及时。”说到末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温柔。 兰花草听到这里,一颗心就像二八年华的少女一样,满满的都是感动。 她看着疲倦的老王,突然呜呜地哭起来,她穷其一生,从来没有见过像uncel王这样浪漫的男人! 虽然他老了,头发白了,脸上有了皱纹,可是此刻,他站在她的面前,抬头挺胸,气宇轩昂,脸上带着微微的笑,神情都是宽慰与心疼,兰花草心里暖暖的,如同有一枚小太阳,哭得更加厉害了。 她想她是不幸的,可是遇见老王,她又是幸运的。 而不知什么时候,uncel王的一双大手也紧紧地拉住了她的一只手。 兰花草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道:“唉呀,不要拉着我的手,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uncel王却很坚定,他霸道地说道:“不行,我怕我一放手,你就跳到西湖里去了。” 兰花草苦笑了一下,她刚开始是想死,可后来被老王一骂,心里清醒了几分,如今老王都直接到她身边来了,感动之下,发现世界这么美好,人生值得留恋,自然也不想着死了。 她感激地说道:“老王,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昨晚就死在这西湖里了。” uncel王仍旧握着她的手,夸张地说道:“死在西湖多可怕啊,这么大一个湖,想捞尸都捞不上来,到时全被鱼虾吃光了。” 兰花草脸色一变,苦笑道:“昨天晚上实在太伤心了,被我那丫头都快气死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uncel王笑道:“现在转过弯来没有?” 兰花草沉默了一会说道:“我那丫头,我眼睁睁看着她往绝路上走,总觉得可怕。” uncel王想了想,说道:“那这样吧,你先去我杭州的房子住几天,我陪着你,听听你一双儿女的故事,也给你出出主意。” 兰花草有些惊讶,问道:“你杭州也有房子啊。” uncel王道:“是啊,就在这不远。当年房地产热,房价便宜,我杭州苏州都置了房产,杭州的房子是涨上天了,苏州的差一点。” 兰花草感叹道:“你可真是土豪。” uncel王抓住一切机会劝说:“我是土豪,你也不差钱用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想着靠儿女养老呢,自己有退休金,不为钱愁,什么样的生活不能过啊。” 兰花草笑了笑,挥手道:“你不要再劝了,我累了,现在啊,只想睡觉。” uncel王高兴地笑道:“想睡觉是好事,行行,睡觉去。” 他开着车带着兰花草去他杭州的房子那了。 天色大亮,兰花草到了uncel王家手机一关,倒头就睡。 第一百六十章 母子重逢 (一百六十) 陈琳哄好帅帅后,放心不下她妈,在杭州大街小巷找了老太太一整夜,到这个时候,才拖着如铅的双腿回到张家。 张秀丽和她老伴也一宿未睡,张秀丽睁着一双熊猫眼,对陈琳问道:“你妈找到没有?” 陈琳摇了摇头,再打兰花草的手机,已经关了机。 她都害怕起来,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妈昨天离开张家的神情她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后怕和后悔。她妈从来没有像昨天那样伤心绝望,她是她手心的宝,从小到大,她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视若拱壁的呵护长大,她昨天却说出断绝母子关系的话,可见被她气到极点了。 陈琳手都抖起来,知道自己一个人扛不下这件事情,她拿出手机又一通寻找,找到陈展鹏的号码拨了过去,对着手机结结巴巴地说道:“哥,妈,妈,她失踪了!” 陈展鹏和张秀丽听到这一句,都吓了一跳。 陈展鹏吓了一跳,是他妈怎么又失踪了?!张秀丽吓一跳是,接电话的是展鹏啊,她的大儿子!她心心念念三十多年,一直抱愧的大儿子!自从小儿子死后,她更加像个疯子似的想念这个大儿子。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全身的血液停止流动,整个人像一个木头人。 陈展鹏原本刚起床,还迷迷糊糊的,听到陈琳这么一说瞬间清醒,问怎么回事,陈琳把这些天在杭州发生的事都说了,陈展鹏一直沉默的听着,觉得他妈摊上这样一个女儿真是很可怜。 末了,陈琳说完哭道:“哥,怎么办啊,你是没看到妈昨天的神情,那么绝望那么悲伤,我真担心她想不开寻短见,我好后悔,我昨天不该说话那么狠,那样伤她的心。” 陈展鹏叹了一口气,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事我们见面再说,把你家里的地址告诉我,我来杭州。” 陈琳哭着说了地址,张秀丽意识到什么,紧张地站了起来,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跳着,如同擂鼓,她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面色苍白,脑袋一片空白,浑身发热,双手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耳朵里开始出现嗡嗡的一片异响。 等到陈琳挂了电话,张秀丽紧张地问道:“琳儿,谁要来杭州?”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琳眼睛红红的,她哭道:“我哥,我妈找不着了,我哥来杭州和我一块找。” 两个小时后,陈展鹏就按响了张家的门铃。 在这两个小时里,张秀丽一直像家里马上要着火一样,不停地走来走去,她的两只手绞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在那里茫然地不安地走动着。等到门铃响起,陈琳抹干眼泪去开门时,张秀丽紧张地不来回走动了。她像一根柱子似的僵硬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门口,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 陈琳看到她哥,拉着她哥就往屋里走,陈展鹏走了几步,却不好意思般地停了下来。 陈琳顺着她哥的视线望了过去,才发现她婆婆张秀丽正含着泪水浑身颤抖地看着陈展鹏,如同轰雷炸顶,陈琳才猛地清醒过来,想她之前怎么那么二啊,她哥陈展鹏是她婆婆的亲生儿子!她怎么让他们两个人碰面了!这如果让她妈知道,还不杀了她?不过想到她妈现在都失踪了,也就不再为这件事紧张了。 张秀丽仍在凝望着陈展鹏,眼圈红红的,身体哆嗦着,看得那么仔细,那么悲伤,那么愧疚。 陈展鹏有些莫明其妙,他知道这个是陈琳的婆婆,他们结婚的时候见过一面的,当时她也这么看着他,充满关怀和羞愧的,可是这一次更不一样,比前一次更甚,还充满了悲伤和后悔的情绪。 对于张秀丽,陈展鹏没有恨意。他不像兰花草,他觉得妹妹愿意呆在杭州,是妹妹自己的选择,尽管这个选择在他眼里就是脑残的表现。兰花草呢,却认为一切都是张秀丽在背后指使,她不恨自己女儿,只怪张秀丽,所以恨透了她,恨毒了她。 看着张秀丽仍旧含着泪水端望着自己,陈展鹏只得笑了笑,上前礼貌地打招呼:“阿姨,你好。” 张秀丽的泪水更多,断脸分颐地流了下来,陈展鹏看得一脸迷惑不解。陈琳有几分难堪和紧张,走到婆婆附近,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拉了拉衣角,张秀丽才清醒过来,立马用手抹掉泪水,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微微点点头。 陈展鹏温文尔雅地解释道:“我妈失踪了,我从上海过来找我妈的,想着人多力量大。本打算住宾馆的,但想着我们兄妹见面不方便,会浪费不少时间,所以向我妹要了您这里的住址,我想在这里住几天,不知道方不方便?” 张秀丽立马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迭声地轻轻说道:“方便,方便。” 其实是不方便的。他们家房子小,两室一厅。无奈之下,只能让自己和老伴睡客厅,让展鹏睡主卧,向陈展鹏这样提出来时,展鹏无论如何不同意,一定要自己睡客厅,这样陈展鹏就在张家住下来了。 他从陈琳那里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个人就开始通过亲戚朋友四处找兰花草。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发现真相 (一百六十一) 兰花草失踪的同时,蒋海燕家的小保姆也失踪了。她回到家的时候,奔奔正坐在地上大哭,蒋海燕抱起他,问道:“阿姨呢?” 奔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向妈妈哭诉:“阿,阿姨拿着妈妈的苹果跑了。” 蒋海燕四处找了找,果然自己苹果的平板不见了,她又打电话回老家,问她妈小保姆有没回老家,她妈说没回来。 蒋海燕就彻底崩溃了。她想着小保姆要是还在的话,她宁愿把她的苹果牌的平板电脑送给她,只希望她能留下来帮她一把。如今她要上班,奔奔要上学,医院工作又没个准时,怎么办?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老公贺洪翔虽然平时在家当煮男,可是却很重要,如果不是他当煮男,她的事业不会这么好。 蒋海燕心情郁闷,她想去找简伊娜,希望她能帮她出个主意,因此虽然医院不上班,她也跑到医院,直奔简伊娜所在的科室。 简伊娜刚好做完一场手术出来,整个人累得连摘下口罩的力气也没有,她扶着墙站着,希望能一会缓过来,进行下一场手术,她心想,如果简爱长大了要当医生,她会建议她不要当医生的。 女人当医生太累了,特别是外科医生,一场手术要站三四个小时,有时候甚到是七八个小时,一般人吃不消,简伊娜工作多年,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觉得辛苦和累,她心想怪不得网上经常有新闻,医生突然猝死,她心想着自己再年纪大一点,吃不消这种体力活了,估计也会过劳死。 正在那里感叹着医生的劳累和辛苦,就看到蒋海燕带着奔奔匆匆过来,她一脸的泪水。 简伊娜呆了,自从她发现陈展鹏出轨,主动去找蒋海燕,两个女人和好之后,关系甚至比以前的闺蜜关系还要好,因为那个时候,她们还有老公,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姐妹感情再好,也要让位给家庭,可是现在两个女人都在闹离婚,所以她们只剩下彼此了。 正是因为失去了陈展鹏,失去了婚姻,简伊娜更加看重她与蒋海燕的友情,蒋海燕也是抱着同样的心理,所以碰到保姆偷了苹果平板失踪这样的大事,蒋海燕崩溃之下,立马来找伊娜商量了。 简伊娜立马拉着蒋海燕的手,在走廊偏避的角落,找了一把供人休息的椅子坐下,蒋海燕流着泪将自己家的事说了。 简伊娜安慰她道:“还好,保姆只是偷拿了苹果电脑,她没有带着奔奔失踪,你不要难过了。” 蒋海燕想着也是,如果儿子再失踪一次,她真的马上去死。可是—— 她流着泪对简伊娜说道:“伊娜,以后怎么办啊,现在保姆不好找,这个保姆是老家的,可是也跑了,我现在才发现我没有洪翔不行,洪翔这些年一直在带孩子,奔奔没他也不行,可是他呆在济南不肯回来,呜呜呜,呜呜呜,我觉得我撑不下去了。” 简伊娜想起自己和陈展鹏的婚姻,她对哭着的蒋海燕说道:“海燕,你要是爱洪翔,你就去济南,与他和好。” 海燕哭着说道:“我当然爱洪翔,我很爱他,可是他妈认为是我气死了爸,他也恨我怪我,我怎么去济南接他回来。” 陈展鹏这个时候站在走廊的拐角,他再次来医院,想与简伊娜来一个偶遇,从她同事那里得知,简大夫在做手术,现在在中场休息,因此,他就急急过来了,没想到刚好撞着蒋海燕来找简伊娜哭诉。 陈展鹏站在阴影里默默地听着,听到蒋海燕是爱贺洪翔的,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因此,他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对正在倚着简伊娜肩膀哭泣的蒋海燕说道:“蒋海燕——” 陈展鹏的突然出现吓了两个女人一跳,蒋海燕忘了哭,简伊娜呆呆地看着陈展鹏,她慌慌地站起来,急急地就想走。 陈展鹏有些气恼,对简伊娜问道:“你急着走做什么?!” 简伊娜想起他与实习生搂抱成一团的照片,板脸讽刺道:“我嫌你脏!” 陈展鹏如同被她扇了一耳光,也不好说什么,任简伊娜从他面前急急走开。 简伊娜虽说急急走,可是走到长廊的拐角,她又放慢了脚步,她想知道陈展鹏今天为什么出现在她工作的医院,他找蒋海燕什么?他到底是来找海燕的,还是来找她的? 因此,简伊娜低着站在走廊里,像一只猫似的竖起耳朵静静听着。 陈展鹏对蒋海燕说道:“你刚才说你对洪翔有感情,你希望他回来。我之前去了济南出差,你婆婆在安排洪翔相亲,你婆想拆散你和贺洪翔。” 如同晴天霹雳,蒋海燕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她在快速地失去贺洪翔,她心里慌慌的,如同洪水中的蚂蚁,她求助似地看着陈展鹏,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快速地落了下来。 陈展鹏对蒋海燕说道:“如果你想追回洪翔,你现在就带着奔奔马上去济南,洪翔对我说,他心里有你,他不想与你离婚,所以只要你去济南,他肯定会和你回上海来的。” 蒋海燕点点头,快速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拉着奔奔的手,买了最快的高铁票,去济南追老公去了。 她无助地给贺洪翔打电话,哭着把情况说了。洪翔坐在老家客厅的沙发上,一直在沉默地听着。 蒋海燕出现在她婆婆的家门口时,晁月英正在劝贺洪翔再去相亲,她笑着在一旁催促:“好了没有。快点,这次的女孩不错,保证你满意,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夫妻和好 (一百六十二) 蒋海燕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在外面敲门。贺洪翔不知道是谁来了,他走去开门,当看到蒋海燕和奔奔时,他呆住了。 “爸爸!”奔奔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了洪翔的怀抱。 海燕哭着说了家里保姆跑了的事情,末了,她无助地说道:“洪翔,家里没你不行,我没你,也不行,你和我回上海吧。”脸上楚楚可怜,写满了央求。 在那一刻,贺洪翔做了决定,他抱着儿子转过身来,看了看他妈,坚定地说道:“妈,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这世上理解我的,爱我的女人,只有蒋海燕,我不能和她离婚,我舍不下她,我也舍不下奔奔,我今天就回上海。” 晁月英又吃惊又气愤,对他骂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她是唯一理解你的,爱你的,我就不理解你,不爱你了?” 洪翔说道:“妈,你不理解我,你要理解我,你就不会逼着我和海燕离婚,给我安排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女人相亲。” 晁月英怒道;“我不懂你,你是我生的,我养的,我不懂你?” 贺洪翔却不想纠缠下去,他说道:“妈,海燕请的小保姆偷了她的苹果电脑跑了,儿子在家没人管,我必须马上回上海。妈,你永远是我妈,如果你执意要在老家养老, 我保证一个月回来看你一次。如果你愿意跟我回上海养老,我随时欢迎你。”他说完这些,就开始匆匆收拾行李,然后提个包就要出门了。 晁月英急得使出最后一张王牌,指着在门口等待的蒋海燕,尖声道:“那女人逼死了你爸!” 洪翔已经走到门口,他背对着他妈站着,温和地说道:“妈,她没有,你是冤枉她了。”他不敢说出如果那时,他妈不说出那些“你儿子永远不回来了”无中生有的话,他爸也不会因为误会被气死。他停了停,只得说道:“妈,总之,你想好,愿意来上海,随时欢迎,我走了。”说完就提着包匆匆走了,晁月英看到孝顺儿子不听话了,无助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老伴的遗照拍腿大哭。 在洪翔和蒋海燕消除误会和好了之后,任卓远和棉棉的婚姻也有了转机。 自从上次,任卓远从棉棉爸妈那里拿到离婚协议之后,他一直没有签字,想着要和棉棉离婚,他只觉得前半生都归零了。 在这样迟疑着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会和棉棉在大街上偶遇。当时,唐开正带着棉棉和笑笑吃饭出来。而卓远刚刚下班,买了菜急急回去,要给他老母亲烧菜做饭。 当棉棉抱着笑笑,唐开走在一旁护着棉棉,卓远就突然远远地看到他们了。想着自己的老婆有了新的追求者,一颗心就好像被刺入了一把尖锐无比的刀。 任卓远一直摇摆的心如今坚定下来,如同岩石一般。他瞬间做了决定。经过了这些天的纠结为难,天天对着那张离婚协议书,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摇摆了,必须做一个决定。 卓远小跑着走到棉棉面前,一颗心因为紧张怦怦地跳,满腔的话却一时说不出来,笑笑眼尖,很快就看到爸爸,伸出两条小手臂,大声欢叫着:“爸爸!” 卓远伸手把孩子抱过来,笑笑的小手捧着卓远的脸不停地亲着,一边说道:“爸爸,我好想你!”卓远眼里也有了泪,他亲吻着孩子的头发,哽咽着对女儿说道:“爸爸也很想你。” 唐开发现自己瞬间成了空气,只好识趣地和棉棉说了一声:“你们聊会,我去把车开过来。”绅士风度地走远了。 卓远不停地亲着女儿,鼓起勇气对笑笑说道:“宝贝,你愿意跟爸爸回家吗?”笑笑响亮地回答:“愿意!”并且伸出小手,拉着妈妈的手,说道:“妈妈,你也跟爸爸回家!” 棉棉呆了一呆,看了看女儿,她的眼里也有了泪,她想着,自从她回娘家后,笑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笑得开心,原来,再穷的亲爸爸,也赛过任何人。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曾经那个阴暗逼仄的家,在孩子眼中,也是值得怀恋的。 任卓远抹掉眼泪,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婆,我知道我可能没资格说这种话了,我醒悟得太迟了,对不起,老婆,你爸妈要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一直不想签,可是今天看到那么有钱的男人追你,也许你离开我,能过更好的生活,我马上签字。” “离婚协议?”棉棉吃惊道,“我没有说要和你离婚啊?” 任卓远笑了笑,内心受到鼓舞,他紧张地说道;“棉棉,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想明白了。今天,我就和我的几个哥姐说,要他们出养老的钱,共同养老,如果他们不肯出,我就把我妈送回乡下,我按月给她寄钱,我现在也明白了,‘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我不能为了养老,连我自己的老婆小孩都不顾了。” 棉棉哭着点头,她轻声说道:“我爸妈想我和你离婚,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回头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任卓远表示理解,他对她说道:“我也需要时间,和我哥姐说分担养老这件事,然后把我妈送回乡下去,他们照顾她的老年生活,我负责出钱,就按你之前说的,你看怎么样?” 棉棉笑了,又哭了。 两口子商量好,便开始分头行动。然而,老年人的观念仿佛是铁水浇铸的,棉棉回到家,向爸妈说起想和卓远复合的事情,她轻轻地说道:“爸妈,我想回到从前的家,笑笑不能没有爸爸。” 棉棉父亲眼睛一瞪,大声道:“你敢回那个穷家,我立马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棉棉母亲苦口婆心地说道:“现在那个唐院长不是在追你吗,他比那个任卓远好一万倍,人家唐开有事业有钱,能够给你和孩子富足喜乐的生活,任卓远能给你什么?” 棉棉父亲简直是咆哮似地说道:“那个混蛋要是能给你过好日子,他早就给你了,混到四十岁,在上海都买不起房子,这样的男人你居然舍不得离婚,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棉棉张了张嘴,看着打雷一样怒吼的父亲,想说什么,然而,这一个瞬间,棉棉父亲因为太生气,导致心脏病发作,直接捂着胸口倒在了沙发上。 棉棉吓得什么话也不敢说,眼泪如同小河,慌手慌脚地和她妈一起送老人上医院。 临进手术室前,棉棉父亲握着棉棉的手,对她说道:“答应我,和那个小子离婚,和唐开结婚,我看唐开那人不错。” 棉棉只能一边哭一边点头。 接下来,棉棉父亲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棉棉害怕父亲再次气得进医院,不敢再提与任卓远复合的事情,直到陈展鹏的助力,让事情有了转机。 有一天,棉棉与简伊娜聚会,唐开来接棉棉,陈展鹏想到医院来找简伊娜,无意中看到了,总觉得这个唐开特别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见过的时间不长,就在最近几个月。 他思索着回到了自己的事务所,叫来一个员工,对他说道:“把今年所有的离婚诉讼人的照片给我整理出来,送给我。” 一个小时,员工送来了所有离婚诉讼人的照片,陈展鹏慢慢地翻着,果然找到了唐开的照片! 唐开和他的妻子在打离婚官司,到现在还没有结束,也就是说,唐开和金总一样,也是有老婆的男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终的选择 (一百六十三) 陈展鹏知道任卓远已经将他妈送回了乡下,也知道棉棉没有回到卓远身边,是因为她父亲希望她和任卓远离婚,嫁给事业有成的唐开。 陈展鹏立马去找棉棉,告诉她唐开有老婆的事情,他的老婆在美国,他将复印的离婚诉讼书拿给棉棉,让她交给她的父亲。 果然,老头子看到唐开还没有结束的离婚官司,对唐开了就彻底死了心。 棉棉在一旁轻轻劝道:“爸,有钱人的离婚官司难打,有时候一拖就是好几年,最后还不一定能离成功,我难道就一直在娘家等着吗,我现在年纪不轻了,我还能等几年,再说了,唐开这个人也不厚道。他之前对我对你说,他是单身,可是现在看来,他骗了我们,还有,爸,我觉得,卓远再有不是,他也是笑笑的亲生爸爸,笑笑很需要他。” 棉棉父亲不作声,棉棉说道:“爸,我和卓远感情不错,之前之所以出现分居的事情,是因为他一个人承担他妈的养老,现在,他已经为我改变,将我婆婆送回乡下了,我们出钱,他的其它兄弟姐妹出力,问题解决了,爸,这说明卓远心中还是有我和笑笑的。” 这个时候,棉棉母亲也劝道:“老伴,让棉棉回去吧,卓远没有钱,但对女儿有一份真心,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何必为难女儿。” 棉棉父亲只好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棉棉欢天喜地地给任卓远打电话,卓远就以火箭般的速度来接老婆和女儿了。 因为已经和好了,卓远便仍是阮家的女婿,两个老人还留任卓远在家吃饭,饭桌上,老头先是沉默地吃着饭,然后,突然说道:“卓远啊,你还是重新做你的律师,好好干,有机会,爸爸介绍客户给你。”摆明了是想扶穷女婿一把。 棉棉听在耳朵里,喜在心里,任卓远自然知道老人这样说话,肯定是原谅他,并且给他机会了,他立马表态说道:“爸,我一定珍惜机会,好好努力,让棉棉和笑笑过上好日子!” 吃完饭后,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回家,任卓远把之前小小的阴暗潮湿的房子退了,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明亮房间,一家人总算摆脱了过去的苦难日子,有了新生活。 棉棉重新快乐起来,对于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任卓远呢,把老母亲送回乡下之后,接回了老婆和女儿,一个家又完整了,他也感觉自己是无担一身轻,压在身上的巨石终于消失不见,对于生活,他重新充满干劲。 他抱着棉棉,对她感激地说道:“老婆,谢谢你,谢谢你原谅我,爱我,对我不离不弃。” 棉棉幸福地倚在任卓远的怀里,对他提醒说道:“我爸本来不同意我回来的,他看中唐开,是展鹏发现唐开一直在打离婚官司,有机会你一定要去谢谢展鹏。” 任卓远呆了一呆,才明白,他之所以能苦尽甘来,一家团圆,是展鹏帮的忙,他想起自己对展鹏所作的种种,不由愧上心头。 他征在那里,望着远方,许久说不出话来。 而陈展鹏这边呢,这些天一直在杭州找他妈,找了整整两天,兰花草如同一滴露水消失在空气中,两天后,仍旧没有半点消息,无奈之下,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展鹏叫陈琳再给他妈发一条信息,就说他妈再不联系他们,他们就只好报警了。 陈琳把信息发了过去。 兰花草看到这条信息,就对一直陪在她身边的uncel王说道:“老王,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你说得没错,我有医保社保,身体又好,我得为自己活着。” uncel王笑道:“嗳,这就对了,那我们今天就回上海吧,那些跳舞的老头老太太都等着你回去领舞了。” 兰花草说道:“不过,我得去我女儿那一趟,她刚给我发信息,说我再不联系她,她就只好报警了。” uncel王点头道:“好好,我陪你去。” 兰花草看了他一眼,对他说道:“老王,谢谢你,没有你,我早就死——” uncel王叹口气,说道:“人都有想不开的时候,其实一个人过日子也不会孤独的,比如你,白天又是跳舞,又是组织活动的,都忙不过来。” 兰花草点点头,叹口气道:“我以前啊,白天过得确实很充实,就是晚上,陈琳来杭州后,晚上我一个人回到家,做饭也没心情,做家务活也没意思,唉,冷冷清清。” 听到这里,uncel王鼓起勇气看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锦盒,紧张说道:“小兰,这个礼物,自从你上次拒绝后,我一直带在身上,我说过一直会等着你,不知道,现在,你愿不愿意接受?” 兰花草有点征,她抬起头来,看着uncel王,想到这个世上,也只有他最关心自己了,两个都是寂寞的老人,走到一块,也就不再寂寞了,她笑了笑,接过那个礼盒,笑道:“我愿意,唉,老话说得没错,满堂儿女比不上半世夫妻。” uncel王高兴极了,一颗心简直在跳舞,他大声道:“唉呀,才说自己想通了,说要为自己活,现在又惦记儿女了。” 兰花草让uncel王帮她戴上那枚钻戒,有点娇嗔道:“才不是,我只是为了再婚找个借口罢了。” 看来从前俏皮年轻的兰花草是又回来了,uncel王高兴极了。 uncel王开着车带着兰花草去了张秀丽家。 陈琳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兰花草,又惊又喜,当下眼泪又下来了,她哭道:“妈,对不起——” 也不知怎么的,看到女儿的眼泪,兰花草瞬间就原谅了陈琳,但是看到张秀丽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恨意仍旧风暴一样的上升。 她推开陈琳,板起脸,对张秀丽冷冷说道:“我要回上海了。” 张秀丽有些意外。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相大白 (一百六十四) 兰花草仿佛在解释,也仿佛在总结自己的人生,她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回上海后,我就再也不来这了。张秀丽,我这样做,并不代表我不恨你,也并不代表我被你打败了。我只是想明白了,人要为自己活着。儿女有自己的路要走,就让他们走自己的路去吧,到了某个时候,他们就会明白,对他们最好的还是亲妈。” 张秀丽一颗心害怕得狂跳,如同胸腔里住了一只兔子,展鹏就住在隔壁啊,她害怕兰花草激愤之下,口无遮拦,说出展鹏的身世,因此,她小声地提醒说道:“亲家,你这样想就对了,这两天,你失踪了,你不知道琳儿和展鹏多担心你。”意思是展鹏现在住在我这里,你不要乱说话。 兰花草挑了挑眉,她并不知道陈展鹏也来杭州了,而且就住在张秀丽家,张秀丽一提展鹏,所有的旧恨如同点燃的松香,她再也做不到平静,大声说道:“张秀丽,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展鹏,你没有资格!当年,你丢下陈大志和展鹏,就注定了你这辈子没有资格做他妈!我才是他妈!你不要以为少俊死了,你是展鹏的亲生母亲,他就会认你,不可能,做梦去吧!” 兰花草的声音越来越大,陈琳和张秀丽听得心惊肉跳,陈琳不停地回望卫生间的方向,大声阻止道:“妈,不要说了!” 兰花草更生气了,声音更大,如同惊雷:“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不能把你带回上海,她难道想把展鹏也骗到杭州来?!张秀丽,我告诉你,你不要痴心妄想,想着和展鹏相认,你要胆敢这样做,我告诉你陈大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展鹏一直认为我是他亲妈,陈大志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你,他死的时候要我发誓到死都不要告诉展鹏你的存在,你所有的照片陈大志都烧毁了!” “砰”的一声,卫生间的门被拉开,陈展鹏像个木头人似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色苍白,脚步僵硬。 兰花草惊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着站在附近的陈琳就挥手打了过去:“你傻啊,你哥来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傻啊!”看到展鹏得知真相痛苦的样子,兰花草几乎要疯了! 陈琳躲闪着,委屈地辩解道:“妈,我没机会开口啊,你一进门就不停地说,我不是叫你不要说吗。” 兰花草只觉得自己又失败了,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张秀丽,她又红着眼睛看了看展鹏。 陈展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的脸色就像他的衬衫领那样惨白。 他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仿佛失去了灵魂。 张秀丽却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高兴,如今这个事实真相被兰花草揭出来了,她去了心里负担,变得有些激动,很好,他们母子相认了。 但是,展鹏会不会认她呢?张秀丽又是害怕又是充满期待地看向陈展鹏。 然而,陈展鹏并没有看她。 兰花草看着张秀丽分外激动的神情,心里更加厌恶,扑上去就要打张秀丽,对她大声说道:“你以为这样你们母子就相认了吗,作梦去吧!” 两个老人撕扯在一起,uncel王想过去拉开,都拉不开,陈展鹏原本一直像个僵尸似的站在那的,看到这个情形,突然大吼一声:“好啦,不要打了!” 兰花草一征,停下手中的动作。 张秀丽也哭着看着展鹏,她颤抖着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展鹏,我是你妈妈,当年,对不起!” 陈展鹏却并没有看她,他的一张脸有如石板,没有任何表情,童年往事如同电影的蒙太奇画面,以疯狂的速度在他脑海里重现,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一切了,所有的不解在一瞬间全部找到了答案,他只是看着兰花草,对她轻轻地说道:“妈,我和简伊娜要离婚了。”仿佛他说话的声音轻了,他和简伊娜的婚姻就不会破碎似的。 兰花草吃了一惊。 陈展鹏用沙哑的嗓子说道;“所以,你跟我回上海吧,我另外买个房子,我们娘俩住在一块,我养你老。” 兰花草仍然处在震惊和心痛中,没有说话,因为她,小两口现在走到离婚的地步了! 陈展鹏己经率先自己走了出去,他走到门口,看到兰花草没有跟上来,又说了一遍:“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兰花草才嗯了一声,跟了上去。 这样,兰花草坐陈展鹏的车回上海,uncel王开着车跟在后面。 回去的路上,坐在展鹏的车里,兰花草又羞愧又不安。她没有想到,展鹏知道她不是他的生母后,仍然要养她老,再加上她自己也想明白了,不再想靠儿女养老,而且她也明白,展鹏和伊娜很相爱,两个人走到离婚,她功不可没,无论如何,她是不希望他们离婚的。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算是解释算是交代,把陈大志和张秀丽的过往原原本本地全告诉了陈展鹏,末了,她叹一口气,有几分羞惭地说道:“展鹏,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从小到大,妈对你也不好,至于张秀丽,你要不要认她,你自己决定。” 陈展鹏仍然沉默开着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兰花草只好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小简是个好媳妇,好老婆,她对我那样,也是因为她知道我对你不好,替你抱不平,你不要和她离婚。至于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得为自己活着,我不要你们养我老,我打算和uncel王结婚,他向我求婚了,你不要担心我,他对我不错,我和他结婚后,我就住他那去了,你们不要惦记我。想我了,偶尔来看看就行。” 然而,等到兰花草说完,展鹏也仍旧木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到了上海后,他把他妈安置在他事务所的房间里,就低垂着头出去了。 陈展鹏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场幻梦,活到快四十岁,才明白自己的亲妈不是自己的亲妈,妹妹的婆婆却成了自己的亲妈,他小时候曾经以为他亲爸不是他亲爸,事实上他亲爸却是他亲爸! 他想着他的人生怎么这么复杂这么混乱这么充满戏剧性呢。 展鹏只觉得自己的心里苦极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也不知道找谁诉说,等到他的车子停下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再次来到了简伊娜的医院。 他呆坐在驾驶位上出神,想着也许潜意识,他是想找伊娜诉说的,也许,一切都说出来,她能够理解自己,他们能够和好,能够不离婚。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发现在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会变,很多感情都是假的,很多关系也不牢固,然而,简伊娜是真的,永远不会变的,她爱他是真,他爱她更是真,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他们有一个温暖的家,这样牢不可破的血缘关系,是谁也拆解不了的,他可以失去世上其他一切,但他不能失去简伊娜和女儿。 因此,他必须去追回伊娜! 可是会成功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夫妻告白 (一百六十五) 陈展鹏没有信心。简伊娜自从嫁给他之后,一直都在说一句话“陈展鹏,你肯定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他从来不曾相信过,没想到,事实上却被她言中了,如今他要是把这个她早就料中的结果说给她听,她会不会显得很漠然,用一种“我早就知道了你才发现你傻啊”的神情看着他? 展鹏害怕看到这种结果。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找伊娜,双腿如同灌满了铅,一颗心几乎跃到喉咙口。挂号处的人问他挂号没有,他说简大夫在吗?得知她在坐门诊,陈展鹏便也挂了一个号进去了。 他确实得了重病,希望医生给看看。 站在门口呆呆地凝视着她,简伊娜低着头正在和一个病人说着什么,脖颈间一片月光般的白。 病人问:“医生,你说我会生孩子吗?”简伊娜明显在走神,慢慢说道:“会生的,会生的,你不会生,你女儿也会生的。”病人怒了,气愤道:“你什么态度啊,不在你这看了!”扯过病历本匆匆走了。 简伊娜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倚在门口站着的木头人陈展鹏。 陈展鹏努力冲她笑笑,感觉自己真的像个病人,看到她那身白大褂,莫名地有温暖和安心,他走过去,把空白的病历本放在她面前。 简伊娜有些愕然,不过,她还是职业性地问了一句:“哪里不舒服?” 陈展鹏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吭声。 他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她,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神情充满了伤感和迷茫。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简伊娜只好说道:“我在上班,没病就走吧。” 虽然故作冷漠,可是语气仍然控制不住地有些温柔。 一个男人来挂妇产科的号,本来够稀奇了,还霸着门诊不走,会被所有其它病人撵走打死的。 “伊娜?”陈展鹏终于开了口,他凝望着她,吐字艰难,“我有话对你说。” 简伊娜慢慢抬起头来,死鸭子嘴硬般地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不是说要离婚吗,明天去办手续吗?” 陈展鹏眼圈却红了,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伊娜看着他发红的眼圈,知道他肯定有事,说道:“那去医院外面等我吧,我还有一个小时下班。”说出来又有些后悔,都要离婚了,为什么控制不住地仍在关心他? 展鹏像一个很听话的孩了,安静地点点头,很乖地出去了。 两个人在一家茶楼坐下,简伊娜对他道:“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一会,我还要去培训班接简爱放学,我爸去接她我不放心。” 陈展鹏端着茶杯没吭声。 简伊娜沉默着等了十几分钟,看他仍旧不说话,只得看了看手表,说道:“那改天吧,我要去接简爱了。”说着就要拿起手袋站起来。 陈展鹏突然说道:“我不是我妈亲生的。” 简伊娜一呆,这些年来,虽然她经常说他不是他爸妈亲生的,但是小时候陈展鹏曾经作过亲子鉴定,她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没想到却是真的。 伊娜重新坐了下来,好半天,才说道:“我不明白,你和你爸不是作过亲子鉴定吗?” 展鹏苦笑一下,说道:“我是我爸亲生的,不是我妈亲生的,我亲妈,是我妹的婆婆!” 仿佛晴天霹雳,简伊娜更加如坠五里雾。 陈展鹏擦了擦眼睛,把陈大志和张秀丽的往事说了。 他发现说出来变得好受多了,仿佛肚子里原本积了无数的石头,硌得他难受,他流血,现在,一颗一颗全部对着简伊娜吐了出来。他也发现,他仍旧如当初一样爱着面前的女人,只有她,才让他有了倾诉的愿望。 末了,他吐了一口气,说道:“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妈后来都亲口承认了,她也说这些年她对我不好,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缘故,她做不到同样的看待,所以对我妹特别好,也是因为张秀丽是我亲妈,我爸才强烈反对陈琳和少俊的婚事,在他们结婚那天,还闹自杀了,后来被我救活,没几年也郁郁而终。” 就像所有的拼图都拼对了板块,变成了一幅完整的画。 展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苦笑道;“伊娜,你知道我为什么对我妈那么好吗,我知道不公平,她对我不好,可我总想着我对她好,将心换心,有一天,她会知道我的好,她会对我好的。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幼稚?大概是从小得不到父爱母爱的人,就特别想得到爱吧。” 伊娜没有吭声,心头如潮涌起的,却是对展鹏的无限心疼。 展鹏深情地看着她,笑了笑,对她轻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吗?当初,我站在我爸妈这边,反对陈琳和少俊在一起,为了拆散他们,我把帅帅扔在医院外面的垃圾筒里。” 简伊娜震惊得抬起头来。她捡的垃圾筒里的小孩,居然是展鹏扔的,居然是帅帅? 他居然瞒了她这么多年。 陈展鹏笑了笑,说道:“你不知道是我扔的吧,但是我又不放心,躲在角落里偷看着,我就看到你拾起了帅帅,一直在耐心地寻找着帅帅的爸妈,我当时就被你打动了,我想着你那么善良,对一个陌生的孩子都那么好,假如我追到你,成了你老公,你肯定会很爱我,我从小到大,做梦都想有个人能好好爱我。” 展鹏说到这里,凝视着简伊娜,神情变得特别特别温柔,他轻轻地感激说道:“这些年,你确实也很爱我,非常的爱我。伊娜,对不起,我们走到今天,是我的不对!” 展鹏想起简伊娜误会他出轨的事情,他以前不想解释,现在他觉得他必须解释,因此,他说道:“伊娜,我没有和那个女实生有什么,她说她喜欢我,可我只爱你,第二天我就把她开除了,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伊娜听到这里,一切的误会都消除了,心里涌起的是对展鹏的爱,她的眼圈也红了,哽咽着声音说道:“展鹏,你今天肯把这一切告诉我,我很高兴。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自从我们说离婚后,我没有一天开心过。我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日子过到现在这地步,我反省着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我确实也有错,我不够大度,我不能相信你。展鹏,我之所以不肯从我爸妈家搬出去和你单过,是因为——” 伊娜说到这里,眼泪有如水笼头,瞬间模糊了视线,儿时的回忆如阴影一般袭卷了过来,虽然隔了将近二十多年,如今回想起来,那种被轻视被抛弃的痛苦仍旧如狼一般咬着她的心。 然而,展鹏都主动过来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对她说了对不起,她现在再隐瞒实在对不住他。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她的故事 (一百六十六) 三十年了,简伊娜第一次有勇气把痛苦的往事说出来:“我五岁的时候,被我爸妈和乡下亲戚的儿子对调过,我爸妈重男轻女,做梦都想要个男孩,可是他们的工作只能让他们生一个,而乡下亲戚生了三个儿子,就想要个女孩,所以我们两人就换了过来,我去给乡下亲戚作女儿,我那乡下的表哥过来给我爸妈当儿子。” 伊娜说到这里,眼泪如同两条小河,她轻轻地说道:“我在乡下呆了一年多,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爸妈把我送到乡下去的那一天,他们把我送到亲戚家,就抱着亲戚的儿子匆匆走了,我意识到什么,在后面哭着喊着追他们,大叫着爸,妈,可是他们就是不回头,我一直追啊追,他们大步向前走,后来,他们坐上长途汽车,我更加追不上了。” 展鹏听到这里,心疼极了,他伸出手,紧紧地握着简伊娜的手,原来他们两个人,都是同样的人。 简伊娜低低说道:“那一年,我天天哭,以为爸妈就这样不要我了,一辈子要呆在那里了。一年后,我爸妈良心发现,发现就算是女孩,也是亲生的好,又把我换了回来。他们可能想着我当时年纪小,长大了会慢慢忘了这件事,可是事实上这成了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的痛,我后来努力读书,当外科大夫,嫁给你,却和你一起住在娘家,无非就是想向他们证明,我虽然是女儿,可是儿子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展鹏,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可笑?”简伊娜说完笑了起来,可是眼里却有泪。 不知什么时候,展鹏已经把两只手都伸了过来,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两只手。 伊娜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才清醒过来,擦干净眼泪说道:“简爱给我打电话了,和你说了这么久,她肯定怪我了。” 陈展鹏立马站起来,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接女儿,这辈子我们只生这一个,我们一起好好疼爱她。” 伊娜看他一眼,眼里又涌出泪花,展鹏笑了笑,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两口子匆匆出去。 到了简爱学校,简爱看到她爸妈同时来接她,不知道多高兴,像只小鸟似的快乐地上了车,陈展鹏打趣道:“你不是要我和你妈离婚吗?” 简爱小大人来一句:“吵架时说的气话哪能当真啊。” 两个人都笑起来,笑过之后,伊娜问道;“你爷爷没来接你?” 简爱道;“妈,你不知道啊,奶奶在海南生病了,她给爷爷打了一个电话,说她想回上海,爷爷立马把我丢下不管,去海南接奶奶了。” 伊娜听到这句话,立马喜上眉梢,她给她爸打电话,简建军很快就接了,对她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我年轻的时候追你妈整整追了五年才追到,她才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现在就去把她接回来,请她原谅我。” 伊娜微微笑起来。 三天之后,简建军就把李淑贞带回了家,当着展鹏和伊娜的面,简建军给李淑贞跪下了,他诚恳地说道:“老婆子,请你原谅我,我退休后,心里很苦闷,亲家她跟得上时代,积极乐观,让我当上了简氏会社的社长,帮我走出了退休的阴影,我很感激她,一时晕了头,要和你闹离婚。你不在的日子,没人给我做饭吃,没人给我洗衣服,我想找一样东西,都不知道放在哪。” 简建军陷入回忆中,他愧疚地说道:“我们处对象的时候,我在部队,只能隔一阵就给你写一封信,你却拒绝了那么多人的追求跟了我。我们结婚后,我还在部队,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军嫂不好当啊,这些年,苦了你了,对不起!” 李淑贞也流泪了,听到简建军那么说,她却抹干净泪,欢喜说道:“老头子,你喜欢上亲家我也有错,我太落后了,跟不上时代,你和我没有共同语言,从明天起,我也要学上网,去跳广场舞,小娜,明天给妈买一台电脑。” 伊娜也是听得有哭有笑,听到她妈要买电脑,立马笑着答应了。 一家人总算是苦尽甘来,消除误会,和好了。 等到李淑贞也迷上上网,老两口都向展鹏提出要把兰花草接到家里来住,兰花草却和uncel一起登门,把大红的结婚喜帖送到了他们手里。 简家所有的人意外又高兴,兰花草笑道:“亲家,以前对不起,是我太麻烦你们了,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我和老王结婚后,我就住到他家去了,我们两家挨得近,闲时刚好四个人,一起打打麻将,出去旅旅游,挺好,对不对。” 一家人被兰花草逗得哈哈大笑。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结局 (一百六十七) 至于其他两家。 贺洪翔回了上海,一个月后,晁月英想念儿子,跑到上海来养老了。 对于蒋海燕来说,两口子能不离婚,一家人没有散,婆婆来了就来了吧,虽然之前有不和,婆媳不好处,但是比起之前那状况,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完美大结局了,反正她医院工作忙,和婆婆不好处,那就尽量少接触吧。 她知道自己欠陈展鹏一个道歉,因此,抽个时间提着礼品去了陈展鹏家里,她把贺洪翔借给陈展鹏的钱还上,又亲自对展鹏说道:“陈展鹏,对不起,以前是我太小气,这天下,哪有怪借钱人的,现在借钱的人可不多。” 陈展鹏和简伊娜笑了起来,自然是原谅了海燕。 棉棉离开娘家,回到了自己家。 任卓远说话算话,给他哥姐打了电话,要他哥姐寄钱过来,兄弟姐妹共同养老,他哥姐哭穷,就是不汇钱,无奈之下,任卓远只好把他妈送回了老家,自己每个月给老人寄两千块钱。他哥姐虽然有怨言,看在钱面上,也就没有再把老人送到上海来。 棉棉父母呢,自从和棉棉相认后,家里有了棉棉和笑笑,就好像带了阳光过来。 棉棉和笑笑走后,两个老人只觉得这个家特别冷清,他们把棉棉一家都接到自己家来,叫任卓远把租的房子退了。卓远呢,反正他有两个哥哥,他想着当上门女婿就上门女婿吧,只要能给妻儿更好的生活,工资不用付房租了,他每个月可以给他妈寄三千块钱了,他乡下的哥姐看到弟弟寄的钱更多了,再加上他们村里也有其它大学生,个个混得还不如卓远,有的工作也找不到,他们也知道现在的大学生,今时不同以往,所以也主动打电话给卓远,一家人算是和好了。 抽一天时间,任卓远也带着棉棉到了陈展鹏家,他告诉简伊娜,当时发照片,是他一时小心眼,想报复陈展鹏,事实上,他并没有看到展鹏出轨。 之前简伊娜就相信了陈展鹏的解释,任卓远的到来,等于是没有出轨的人证,简伊娜心头最后一丝丝嫌隙也消失不见了。 任卓远向陈展鹏道歉,展鹏因为自身的幸福,自然是大度地原谅了他。 张秀丽偷偷来上海看过展鹏,展鹏也和洪翔说起他两个妈的事,洪翔只说了一句话:“展鹏,我爸死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展鹏的心结一下子打开,主动和张秀丽相认,并承担了她和她老伴的养老。张秀丽没了少俊,把所有的母爱都放在了展鹏身上。展鹏人到中年,终于得到了真正的母爱。张秀丽呢,也因为展鹏对她的宽容,总算从晚年丧子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陈琳是一个好姑娘,自从知道展鹏不是她亲哥之后,无论如何,再也不肯让展鹏负担她母亲兰花草的养老,展鹏是一个有能力赚大钱的男人,知道他妹自己都养不活,所以也一力承担了兰花草的养老问题。 陈琳过意不去,把上海的房子还给了伊娜和展鹏,展鹏和伊娜和好如初,不肯要这房子,陈琳却告诉他们,张秀丽和她公公把杭州的房子赠予给她了,现在在她名下,她不需要卖掉上海的房子了,所以上海的房要还给她哥,是她的意思,同时也是兰花草的意思。 伊娜知道是她们的一片心意,也就和展鹏商量了一下,接受了。 一大家子人总算消除了误会,过上了美好的生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