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第一章 拼命(1) 暮春天气,莺懒燕忙,穿梭如织。暖风轻狂,荡起纤柔花柳,嬉游天地。 这时突然传来“嘡嘡”的几声锣响,惊起几只树荫中的鸟儿,破了春的慵懒。那颠狂的柳絮也似被惊醒幽梦,轻飘飘地落在溪水中,逐落花而去。 那溪水旁有几株大槐树,槐树下放着张木桌,桌前站着几人,京城禁军的打扮,左脸颊上均刺着“骁武”二字。那几人虽在打着锣,神情却有些漫不经心。 几人前面又插着两杆大旗,一面旗上刺着“招募”,另外一面绣着“义勇”二字,原来这些人是在选拔禁军。 大旗旁摆放着两个木人,显然是选拔兵士时比较身材所用。 桌后坐着一人,正伏案呼呼大睡,听到锣声,起身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他伏案而眠时也看不出什么,但一伸腰,才发现此人肩宽背厚,虬髯满面,端是威武。那人看了眼桌案上的名册,皱了下眉头,说道:“怎么还是这几个人?兄弟们,加把力气,再招十来个,也就可以回去了。” 有一瘦子应道:“指挥使,这百姓好像都不愿意来,再招十来人,说来容易,做起来困难呀。” 虬髯那人又打个哈欠道:“尽力而为吧。” 有一秃头问道:“郭大人,为何不去厢军选拔,却要从这里的百姓中挑选呢?” 虬髯那人道:“老子本来要在这里的厢军中挑些人回去补充骁武军,好好培养,不让那些杂碎看轻了。可这里的知州吝啬得很,给我送来的厢军都是歪瓜劣枣,奸懒馋滑,还不如我自己挑选来得实在。” 瘦子突然眼前一亮,说道:“来人了。” 虬髯那人忙抬头望去,见小溪那头过来一人,笑道:“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快把他带过来。这小子个头不错,是块料子。” 那人正蹚过溪水,本来要从这些人旁边绕路而过,没想到才到了对岸,就见几个禁军如狼似虎般冲过来,吓了一跳道:“各位官大哥,在下可没有犯事儿。”那人身材高挑,颇为年轻俊朗,微笑的时候,如和煦春风。 几个禁军抓住了来人,笑道:“谁也没有说你是劫匪。小兄弟,当兵吗?” 那人听到“当兵”二字,吓了一跳,斜睨到不远处招募的旗帜,更是脸色改变。虬髯那人已站出来,重重一拍那人的肩头,喝道:“小子,我看你骨骼清奇,万中无一,就是个当兵材料。你我很是投缘,这样吧,本来别人来当兵,总要经过层层选拔,我关照你,你就不用考了,只要回家收拾下行李,我就带你入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要入禁军,本来定要从厢军中选拔,你能从寻常百姓一举直入禁军,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咦……你眼睛怎么了?” 虬髯之人远远见到来人身材高瘦,比起参照的木人还高出几分,心中已有几分欢喜,可见那人虽长得不错,双眼却是对子,也就是说那人的瞳孔都向鼻梁处靠拢,就像一幅壮丽山水图上画了泡牛粪,未免美中不足。 来人咳嗽连连,心道这哪里是招兵,简直像是土匪拉人入伙的说辞,自己怎么这么不幸,就撞在这些人的手上? “这位军爷,在下身子瘦弱,还有病在身,只怕要枉费你的好意了。” “瘦怕什么,多吃点就胖了。病怕什么,吃点药就好了。来人呀,快快将他的名字登记在册。”虬髯那人倒是饥不择食。 秃子已问道:“姓名?” 那人随口道:“狄青。” 秃子点头道:“好名字。乡籍?不用问了,这里是汾州西和县,你肯定是这里人了。”他大笔一挥,笔若惊蛇。狄青醒悟过来,慌忙一把抓住了秃子的笔,叫道:“官大哥,你搞错了,我不参军。” 虬髯之人面色一沉,威胁道:“名册都已写上你的名字,白纸黑字,还能划去不成?你可是瞧不起我郭某吗?” 狄青对眼泛白,忙道:“官爷,在下哪敢呢?只是在下上有八十岁的高堂需要奉养……怎能轻易离开家乡呢?” 虬髯之人上下打量着狄青,“你贵庚呀?” 狄青道:“免贵,不到二十。” 虬髯之人冷笑道:“你二十不到,你爹妈就八十了,他们六十多才生下的你,真可谓老当益壮了。” 狄青不想虬髯之人看似粗犷,竟然如此心细,忙解释道:“实不相瞒,家父是在六十多岁生的我,可生母却是小妾,生我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呢。” 虬髯之人道:“那也无妨,等你功成名就的时候,接父母到京城岂不更好?”收了名册,就要放到怀中,“你虽眼睛不好,但说不准更有射箭的天赋……” 狄青哑口无言,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他其实不是对子眼,只是看到招兵二字,立即装作眼睛有毛病,只盼他们觉得自己身有残疾,莫要找自己,哪里想到弄巧成拙,竟成了入伍得天独厚的条件。 虬髯之人又道:“名字已记录,你快快回家收拾吧,晚上就到这里报道,若是不到,我就让西河县令抄你全家,连你的兄弟姐妹、表兄堂弟一块抓去参军,谅你不会敬酒不吃,非要吃那罚酒吧?” 狄青大急,伸手要去抓那名册。虬髯之人冷哼道:“好小子。”他话音未落,已抓住狄青的手腕。 狄青大喝一声,翻腕挣开。虬髯之人本是勇冠三军之人,却没想到狄青腕劲极健,竟挣脱他的掌控,虬髯之人断喝一声,一拳打了过去。狄青躲避不及,眼看要被那钵大的拳头击中了面门,不想他一个空翻,避开了这拳。虬髯之人见状大喜,拊掌笑道:“我就说你小子不差,能躲过本指挥这一拳的人,硬是要得!” 他话音未落,狄青四周已围了八人,个个长刀出鞘,森然而立,瘦子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对郭大人无礼!不想活了是不是?” 狄青骇了一跳,不敢再胡乱出手,眼珠一转,长施一礼道:“官爷,其实小人不想参军,也不全是高堂的缘故,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郭大人拎起桌上的酒坛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斜睨狄青道:“说来听听,天大的事情,本指挥为你担当。” 狄青暗自叫苦,哪里想会碰到这个青天大老爷,非要逼他参军,可他真的不想参军。实际上不仅是他,一般百姓宁可流浪受苦,也不愿加入军籍。 原来大宋军人一改隋唐府兵制惯例,采用招募的方法招兵,而招兵的对象多是流民和饥民。当兵虽说是衣食无忧,但也算不上什么荣华富贵,还要刺字。刺字这一恶习在五代盛行,被大宋承继下来,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士兵逃亡,而当时脸上刺字的人,除了兵士,也就是罪犯和奴婢,一旦当兵后被刺字,这辈子就会被人瞧不起。 狄青不愿入伍,只是他着急要去做件事,于是从这里抄捷径赶过去,没想到竟被这个不知是锅大人还是碗大人的抓个正着。 方才的功夫,狄青已找了四个理由推搪从军,对子眼、体弱、多病、父母年迈,不想一个都不管用。 狄青急的脑门子都是热汗,暗想就算说自己患了绝症,只怕这个大胡子也要自己死在京城刺了字再说,一咬牙,对子眼一眨,两行热泪已流淌下来,说道:“官爷,实不相瞒,在下不肯离开家乡,只因在西河还有个喜爱的女子。这女子叫做小青,本是县西铁匠铺张铁匠的女儿,在下和她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铁匠铺的张铁匠为人势利,喜好钱财,非要我出五两银子的聘礼才肯嫁女儿。官爷,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后生,赚银子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小的狠狠心,起早贪黑养了两头羊,不等羊出栏,今日赶到集市中去卖了,赚了三两银子。你看……”伸手托出了三两银子,狄青道:“这就是小的卖羊得到的钱。” 郭大人奇道:“那和你参不参军有什么关系?” 狄青忙道:“我已攒了二两银子,加上这三两,就够娶妻了。可那张铁匠素来瞧不起游手好闲之辈,若知道我参军,还不如那游手好闲之辈,怎肯将女儿出嫁?官爷,请你看在我和小青多年感情的份上,莫要逼我参军,不要棒打鸳鸯了,好不好?” 狄青壮着胆子说出这些,本以为郭大人会告他辱骂禁军之名,没想到郭大人却叹口气道:“唉,这世上任何事情都可以强求,就是这个‘情’字强求不得。这次……郭某也帮不了你了。” 狄青大喜道:“郭大人,你只要不要小人参军,那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郭大人满脸憾色,又打量了狄青一眼,喃喃道:“真的很像。可这世上,相像的人不是很多吗?” 狄青不知道郭大人什么意思,可见郭大人已从怀中掏出块碎银子抛过来。狄青一把接住银子,只以为这是自己的卖身钱,急得汗水又要流下来。不想郭大人道:“郭某和你一见投缘,觉得你这身本事若加以习练,在军中……总比在这乡下好。不过你既然有苦衷,我也不好勉强,这点碎银子,当我祝贺你早娶娇妻了。” 狄青眨眨眼睛,头一次对这个郭大人有了些好感,深施一礼道:“郭大人的大恩大德,狄青永世不忘。在下还要去铁匠铺,就先走一步了。”他再施一礼,匆忙离去。 郭大人并不阻拦,回转桌后坐下,捧着酒坛子狂灌一气,重重叹口气,又道:“怎么这么像呢?难道说……”话未毕,有一县尉匆忙赶来,说道:“赵县令知郭大人招兵辛苦,特在县衙摆了桌好酒好菜,请大人赏脸。” 郭大人抹去疑惑,哈哈一笑道:“也好,这就去吧。” 拼命(2) 狄青快步急行,等感觉郭大人骑马也追不上的时候,这才稍缓了脚步,掂了下手上的碎银子,自语道:“这郭大人真不错,但娘亲说过,‘男儿莫当兵,当兵误一生’,看来只能辜负他的好意了。想我狄青何德何能,竟让这郭大人如此器重?莫非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不成?”想到这里,连忙摇头,暗想郭大人是个汉子,自己也不是绿豆…… 正自寻思间,远处有人叫道:“狄青,你怎么才回来,出……出大事了!”远方奔来个后生,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狄青认得来人叫做牛壮,是他自幼玩耍的朋友。见牛壮满脸惶恐,衣衫破烂,眼角青肿,好像才和人打了一架,狄青心中一沉,“出了什么事?我大哥呢?” 牛壮急道:“就是你大哥出事了。” 狄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喝道:“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狄青对郭遵所言,其实是半真半假。小青和张铁匠的确是有其人,张铁匠也的确开出了五两银子的价码,不过想娶小青的是狄青的大哥狄云。狄青今日起早卖了羊,凑够了钱满心欢喜地赶回家,只想帮大哥迎娶小青过门,哪里想到会有意外? 牛壮道:“赵武德说要娶小青去做第七房小妾,丢给了张铁匠十两银子。你大哥和我正在跟张铁匠说媒,见状当然不许,我去拦,被他们揍了一顿,你大哥去拦,结果……”他脸上已有惨然之意。 狄青忙问道:“我大哥到底怎么了?”他知道赵武德是赵县令的独子,在西河称霸一方,大哥和他交恶,如何会好? “你大哥他……腿被打断了。”牛壮落泪道。 狄青额头青筋暴起,握拳道:“是赵武德下的手?” 牛壮恨恨道:“虽不是他亲自下手,可也差不多了。你也知道,赵武德有一帮狗腿子帮手,在县里素来都是无恶不作,赵武德当时就叫嚣着,说他爹是县令,打死人不会有事。” 狄青不再多说,大踏步地向家中赶去,牛壮慌忙追赶,可早被狄青抛在了身后。狄青到了家中,见到大哥狄云脸色苍白,一条腿上血迹斑斑,卧在床榻上昏昏欲睡。有一大夫才为狄云矫正了腿骨,见狄青到来,摇摇头,低声道:“只怕好了,以后也要跛了。” 狄青浑身有些颤,掏出了些碎银给大夫,送走大夫之后,一拳擂在庭院外的桌案上。 那桌子本极为结实,竟架不住他的大力,‘轰’的一声散了。 狄青心中大恨。他父母早亡,大哥狄云本是老实的乡下汉子,一手将狄青拉扯大,可说是既当爹又当娘,狄青对大哥极为尊敬。赵武德打断了狄云的腿,那实在比打断他狄青的腿还要让他愤恨。 狄云听到庭院内的动静,醒了过来,虚弱道:“弟弟……你回来了?” 狄青快步进到屋中,“大哥,我回来晚了。你先睡会……我这就去找赵武德。”他转身要走,狄云急急唤道:“弟弟,你不能去!” 狄青止住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强笑道:“我是去和他们说理。” 狄云道:“弟弟,我知道你为我不平,可他们人多势众,你奈何不了他们。我已经这样了,你若有个闪失,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呢?”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狄云悲哀道:“弟弟,这件事,我们忍了吧。” 狄青良久才道:“好。” 狄云凄凉的心中多少有些安慰,他虽不幸,可毕竟不想弟弟也有事,“你陪着我说会儿话吧。”他只怕狄青去找赵武德,借故拖住狄青。 这时候牛壮也赶了过来,见到这里竟然风平浪静,大惑不解。牛壮太了解狄青,当然知道狄青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狄青道:“大哥,我去和牛壮说几句话,你先歇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他带着牛壮出了庭院,对牛壮低语了几句,又掏出那三两银子给了牛壮,然后才回转到屋中。 狄云并没有看到狄青给牛壮银子,可见到弟弟听自己的话,嘴角终于浮出丝笑,“弟弟,你还记得,当初娘死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狄青道:“娘说我们兄弟要相依为命,让我听大哥你的话。” 狄云凄然笑道:“是呀,弟弟,你虽然脾气不算太好,可还是真地听我的话。娘临去时对我说过,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让我好好看着你,为你找个媳妇儿,那娘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可是……大哥没用,大哥对不起你,到现在……反倒要你帮我娶媳妇。” 狄青垂下头道:“大哥,这世上我最亲的人就是你。我自幼顽皮,总喜欢惹是生非,每次闯出了祸事,都要你来担当。大哥你这辈子,为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弟,不知道挨了多少打骂,可你从来没有呵斥过我一句,我就是养了两头羊,怎么能报答你的恩情呢?” 狄云叹道:“傻兄弟,你和我还说什么恩情呢?大哥我知道你好武,前些年县里来了个程武师,功夫不错,可我却无钱请他教你武功,其实心中也很过意不去,你不会怪我吧?” 狄青抬起头来,“可我却偷了你的钱,给那程武师买酒喝,央求他教我些功夫。大哥,这些事情你也不会怪我吧?” 狄云听了,想要大笑,牵动了腿伤,嘴角一阵抽搐,道:“我早就知道了,可惜只怕那些钱也不够。唉……弟弟,大哥只怕你闯祸,为了拴住你的性子,这才让你养羊。这一年来,你性子已好多了,大哥很高兴。等大哥腿好了后,我们就再养几只羊卖,到时候卖了钱,给你说个媳妇,大哥就算死了,也能对得起爹娘了。”他说到这里,虽还在笑,可心中极其难过。小青被抢赵武德抢去,狄云知道已不能挽回,早就心灰若死,只想给弟弟讨个婆娘,他也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狄青道:“好。大哥,我谢谢你。” 两兄弟说着闲话,牛壮又赶了回来,在庭院外叫道:“狄青,你出来一下。” 狄青走出了屋子,和牛壮说了几句话,这才去井边打了碗水来,回转屋子道:“大哥,你口渴了吧,喝点水。我和牛壮就在庭院,先把前几日砍来的柴劈好。” 狄云端过碗来,点头道:“好,可你一定不要出去,我就在屋中看着你!” 狄青点头,缓步走到庭院,向牛壮使个眼色。牛壮帮忙把柴房的枯枝烂木搬出来,狄青取了斧子,劈了几下,喃喃道:“斧头钝了,得磨一下了。”他在磨石上霍霍的磨了几下斧头,又试着劈柴,狄云见状,心中大慰。他已喝了碗中的水,过了片刻,突然觉得眼皮有些重,本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就好,不想竟睡了过去。 拼命(3) 墨武的完本作品《江山美色》的简体实体书《江山》----------------------------------- 狄青听到屋中鼾声,缓缓转过头来,将已磨得泛寒的斧头别在了腰间,突然对着牛壮跪了下来。牛壮吓了一跳,也跟着跪下来,说道:“狄青,你这是干什么?” 狄青道:“牛壮,我们是不是兄弟?” 牛壮用力点头道:“当然是,自从你七岁帮我打架的时候,我们就是兄弟了。” 狄青道:“你是孤儿,我和大哥也没有了爹娘,这些年来,我和大哥虽与你不是兄弟,但也当你是兄弟了。你知道我的性子,这次我就算违背大哥的意思,也一定要去,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原来他虽应承了大哥不出门,却暗中吩咐牛壮买了迷药下在狄云喝水的碗里。 牛壮道:“狄青,你说吧,要我怎么下手,我拼出一条命,也要挣回这口气!” 狄青摇头道:“你不需要跟我去。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马上雇一辆大车,带我大哥到县城北二十里的放羊坡等我,黄昏的时候,我若还不能带青儿到放羊坡,你就带着我大哥向北,向太原府的方向远走逃难,莫要再回来了。天地之大,不一定要在西河才能活命。牛壮,我求你了……” 牛壮急道:“狄青,可你一个人去那里能行吗?赵武德就在县衙里面住着,养着很多狗腿子,有几个真的有本事,你打不过他们的。”他知道狄青虽也习武,但不过是和个程武师学了一点本事,平日又去张铁匠那里打铁,这才臂力强劲。但若说真打,不见得能是那些人的对手。 狄青一字字道:“我看得出,我救不出小青,我大哥就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可我大哥为了我,宁死也不愿意我出手。牛壮,你明白的,我只有这一个大哥!” 牛壮鼻梁酸楚,知道事已至此,再没有其他的选择,他们根本没法儿告官,因为这里赵县令最大,赵县令当然要帮自己的儿子。牛壮也不再劝,说道:“那你小心,我等你。你放心,我会照顾你大哥。可是……你不要晚上再去吗?” 狄青摇摇头,“就是因为现在是白天,我去县衙,他们可能更是意想不到。” 狄青站起身来,对牛壮深施一礼,然后回头望了眼屋内的大哥,不再多说,大踏步地出了庭院。 出了庭院后,狄青先用灶灰抹黑了脸,将衣服撕烂染黑,扮成个乞丐模样。他虽愤怒,却绝非鲁莽送命之辈,为了大哥他一定要救出小青,而不想先送了性命。 到了县衙前,狄青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赵武德是赵县令的独子,而赵县令公而忘私国而忘家,为了办公,索性把家都搬到县衙里面。这父子丧尽天良,住在县衙内,必定会叫护院守护。狄青算到了有护院,可没想到县衙前竟然还有禁军! 狄青想了半晌,绕道去了县衙的后院,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县衙后门的巷子处。这里人迹稀少,本是杂役出没的通道。狄青正考虑是翻墙还是硬闯进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叫花子,让让。” 狄青回头望去,见一辆牛车正在巷子口,车上满是干柴。狄青认识赶车的老汉叫做老王,一直在给县衙送柴,心中一动,垂下头来闪到一边。 老王并没有认出狄青,见他让出路来,一甩鞭子,已赶车入了巷子。走了一段路,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却发现叫花子早就不见,老王嘀咕道:“这叫花子腿脚倒快。”他只顾着赶车子,却没有留意到狄青趁车子路过之时,就地一滚,到了车下,猿臂暴长,已挂在了牛车之下。 老王到了巷子的尽头,敲开了后门。有人道:“老王,这柴干不干?”老王憨厚笑道:“车管家,不干不要钱。” 车管家笑道:“你倒老实。好吧,本管家照顾你的生意,你明天多送点柴过来。”老王问,“要那么多干什么,点房子吗?”车管家呸道:“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最近有京城的大人物来到这里,又有不少禁军,柴火就用得多一些。这不,现在那些人就在前厅喝酒呢,领头的那个指挥使真能喝酒,我亲眼见到他喝了十来斤酒下去。” 狄青听到这里,脑海中闪过那个郭大人的样子。他正沉吟间,车管家又说,“老王,去领钱吧。”老王才应了一声,就听到脚步声繁沓,车管家突然道:“公子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狄青听到“公子爷”三字,心口一跳,屏住了呼吸,见一双缎子鞋出现在车前不远处,暗想难道是赵武德来了?他到这杂役出没的地方做什么? 果不其然,赵武德嘶哑的声音传过来,“他娘的,来了个破殿前指挥使,我那老子就非让我去陪。那家伙整一个酒囊饭袋,能吃又能喝,到现在才让我走,今天得来的那小娇娘老子还没空儿碰。车管家,怎么样,她在柴房老实吗?” 狄青得知小青的下落,心中一喜,从车底望过去,望见了那缎子鞋面后还有十多只脚,知道赵武德带着手下,不由大皱眉头。 车管家回道:“公子爷,她撞破了头,还不吃饭,饿她几天就会听话了。” 赵武德骂道:“给她脸不要,老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气,惹恼了老子,玩了她后,丢到王大妈那里去。”王大妈是这县里青楼的妈妈,赵武德倒是王大妈那里的常客。 这时有人道:“公子爷,今日我们打了狄云,听说那窝囊废倒有个好打架的弟弟叫做狄青。我只怕狄青会来找麻烦,还是小心点好。”那人声音尖锐,狄青听了,知道他是赵武德高价钱请来的武师,叫做索明,习惯使一条链子枪,武功在县里出类拔萃。当初教狄青武功的程师父就是败在索明的手下,这才离开了西河。有这人在此,狄青不敢轻举妄动。 拼命(4) 祝朋友们元宵节快乐!今天开始陆续更新电子版,都投点推荐票吧,呵呵。 ---------------------------------------------------------- 这时又有人道:“狄青算个屁,给个胆子,他也不敢大白天的来这里。索师父,你若是怕,不如回家抱娃儿去吧。”那人声音如同公鸭,引起了旁人的一阵哄笑。狄青脸色铁青,已听出那人叫做棍子。没有人知道那人的真名,可都知道那人一条棍子使得极好,就算索明对他也是尊敬三分。 索明听棍子讽刺,有些不满道:“小心些总是好。” 车管家道:“其实大家都是为了公子爷好。索师父、棍子,莫要争了。”索明、棍子听车管家话,都是冷哼一声,却不再争辩。 赵武德哈哈笑道:“那好,我就小心些,这几天你们都跟在我身边。车管家,带我去见那小娘子,我就当着你们的面玩她,这样也安全一些。” 众人都是淫笑不止。 狄青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他知凭自己的本事,只怕不是棍子和索明的对手,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拿住赵武德,事情才有转机。一想到这里,一松手,整个人已掉了下来。不等落到地面,手腕一撑,狄青已从车下滚出来,双手一探,已握住穿缎子鞋的双脚,喝道:“畜生受死!”他用力一拉,赵武德怪叫一声,已平平地倒了下去。 赵武德虽说要防着狄青,可哪里想到狄青竟然鬼一样地突然出现,在场人众虽多,却也没有一人注意到不远处的牛车,也就没有见到狄青是怎么冒出。赵武德惊叫倒地,狄青身形暴涨,才待制住赵武德,不想只听‘呼’的一声,一股凌厉的疾风已到了他的脑后。 狄青顾不得再擒赵武德,缩头躲避,那股疾风倏然而来,却是戛然而止,棍影一晃,竟戳向了狄青的右眼。 狄青从未见过这么迅疾的棍法,只能向一旁滚去。他才一滚开,就知道不好,对手老谋深算,只用了两棍就逼他离开了赵武德。狄青才要再冲上去,只见眼前金光一闪,不由再退一步,一枪刺空,将狄青惊出一身冷汗。狄青只顾得躲避长枪,却没有注意到一棍偷偷袭来,正中他的小腿。狄青一个踉跄,抬头再望,只见赵武德已被两人扶起,另外两人冷笑地立在他面前,一个长着三角眼,正是索明,另外一人满脸的麻子,却是棍子。 狄青一颗心沉了下去。 赵武德后脑剧痛,见已解除危险,怒道:“狄青,我草你祖宗,你敢杀我?打死他!谁杀了狄青,我赏一百两银子。”他悬赏才出,众人跃跃欲试,狄青却是回头望了一眼。 索明见状冷笑道:“想走吗?”他话音未落,狄青蓦然转身,向外奔去。 索明以为狄青要逃,才待举步追去,没想到狄青霍然回身,已向他冲来。索明一凛,链子枪一振,刺向狄青的胸膛。与此同时,棍子亦是一棍抽向狄青的背后。 刹那间,狄青腹背受敌,他躲过了棍子,闪不过链子枪,闪过了链子枪,也躲不过接下来的杀招。 狄青哪个都没有躲过。棍子重重地落在他的后背,链子枪也已刺中他的肩头! 索明甚至听到长枪入肉的声音,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不想狄青被棍子击中,突然‘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正喷中索明的双眼。索明双目不能视物,吓了一跳,才要后退,狄青早就抽出斧头,一斧头砍中索明的胸膛! 短斧入胸,血如泉涌。 索明惊天的一声吼,竟被狄青一斧砍杀! 棍子听到惨叫,心中一寒,才要展棍再打。狄青一挥手,斧头脱手飞出,直取棍子的面门。棍子见过对手无数,可从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顾不得出招,闪身急躲。斧头电闪而过,刮在棍子的脸上,带出一丝血痕,‘夺’的一声,砍入马厩旁边的柱子,嗡嗡响动。 狄青掷出斧头后,一声大喝道:“挡我者死!” 他奋力一跃,已到了赵武德的面前。赵武德身边本来还有两个护院,可见到狄青浴血威猛,护院中最厉害的两个人物已是一死一伤,早就寒了胆,撇开赵武德,连滚带爬地避开。 赵武德早被吓尿了裤子,双腿不听使唤,不等动弹,已被狄青抽出他腰间的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之上。 狄青只觉得眼前黑,摇摇欲坠,却还能喝道:“赵武德,我的脑袋要破费你一百两,不过你的狗头,老子可以无偿地为你砍下来!” 第2章 天王(1) 本书简体版,由云南教育出版社出版,将于本月末出版上市,最迟下月初,会在各大中城市新华书店及民营书店有售。() ------------------------ 狄青搏命擒住了赵武德,受伤却着实不轻。他自知绝不是索明和棍子的对手,这才拼着硬挨一枪一棍,制住了赵武德。 众人再望狄青,都是带着了三分敬畏。他们早听说狄青好打架,但感觉此人不过和街头混混仿佛,哪里想到过就是这个混混,竟然杀了索明,击退了棍子,还当着他们的面擒住了赵武德! 赵武德早就吓得两腿战栗,听狄青威胁,颤声道:“狄青……狄爷……我的祖宗呀,你别杀我。” 狄青冷笑道:“不杀你?你给我个理由?” 赵武德想了半天,才道:“我有钱,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你不是要小青吗?你们这些蠢材,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小青带过来!”他为了保命,突然聪明了起来,车管家慌忙前往柴房,狄青见状喝道:“给我准备两匹快马。” 赵武德连连点头答应,又骂道:“你们这帮奴才,快去给狄爷备马。”他虽然想把狄青千刀万剐,可这时候保命要紧,对狄青自是言听计从。 内院嘈杂一片,赵县令知道这里有事,匆匆赶到,见狄青挟持着宝贝儿子,喝道:“狄青,你要造反吗?还不快把人放了!”紧接着脚步声急促,有十数个禁军也赶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郭大人。 郭大人见到场上的一切,一扬眉,显然是诧异在这里见到狄青。有禁军就要上前,郭大人一摆手,那些人霍然止步。 狄青见状,心中叫苦,暗想这个郭大人的本领极高,再加上这些禁军,自己想要逃脱真的是千难万难。 车管家已带着小青过来,“公子爷,小青带来了。” 小青容颜清秀,见到场上的情形,已明了一切,哭泣道:“狄青,怎么这么傻?”她一直当狄青是亲弟弟一样,见狄青如此,只恨自己连累了狄氏兄弟。 赵县令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的品行,一见小青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早明了事情原委,暗骂这个车管家和猪头一样,竟授人以柄。上前就给车管家一记耳光,骂道:“怎么回事?”说罢连连暗向车管家挤着眼睛。 车管家捂住脸道:“大人……这个……那个……” 赵县令不再理会车管家,对狄青道:“狄青,这里是讲理的地方,你莫要自误。快放了赵武德,我会秉公处理。你若是一错再错,只怕家人也难免受到牵连。”他将小青的事情撇开不说,劝导中带着威胁,暗想只要狄青一放人,就把他押到县牢,打断他的腿,挑了他的筋,然后说他暴毙身亡,一切也就过去了。 狄青冷笑道:“你若真的公正,我何必来此?你儿子强抢民女,打断我大哥的腿,你不如现在就告诉我,如何秉公处理呢?” 赵县令脸色一沉道:“狄青,这么说你要顽抗到底了?”他见有两人已掩到狄青背后,突然一挥手道:“拿下。” 那两人才要上前,不想狄青早就留意到身后,飞出一脚,正中一人的胸口。那人大叫一声,飞出丈许。另外一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动手。狄青手腕一动,长剑已在赵武德脖子上勒出道血痕,喝道:“赵县令!你不要儿子的性命,那我们索性一拍两散!” 赵武德见到流血,差点晕过去,大声呼喊,“爹爹救我!” 赵县令急喊,“狄青!切莫动手,有话好商量。” 郭大人一旁如看戏般,“赵县令……到底怎么回事,我倒是有兴趣听听。” 赵县令心中一凛,赔笑道:“郭大人,这不过是小事,不劳你大驾。请你先去前厅喝酒,下官处理了这里的事情再说。” 赵县令虽是一方的土霸王,可对这个郭大人丝毫不敢得罪。 原来这个郭大人叫做郭遵,本是京城的殿前指挥使,位列三班,统领京中八大禁军中的骁武军。这次郭遵前来汾州,说是要挑选人手补充禁军。知州不敢怠慢,让州下各县全力配合,郭遵各县游走,这段日子跑到了西河。 赵县令当然也不敢得罪此人,刻意奉承,又是陪酒,又是打点禁军众人,只求平安无事就好。哪里想到不成器的儿子竟然闹出这么大的祸事,自己想要遮掩,都是无从下手。赵县令暗中打定了主意,这件事了,定然准备一份厚礼送与郭遵,只求破财免灾。 郭遵见赵县令推搪,淡淡道:“这不是小事,好像是大事。其实……我也可以帮点忙…”他不经意地望了狄青一眼,嘴角带着丝笑意。这时候有禁卫急匆匆地赶来,低声在郭遵耳边说了几句话,郭遵脸色微变,皱了下眉头。 赵县令闻言喜道:“怎敢有劳郭大人?”赵县令觉得郭遵是站在自己这面,来了底气,喝道:“狄青,京中郭大人在此,你还不赶快束手就擒,若真的再行顽抗,就算你逃出了这里,一辈子也要和你大哥一起做个逃犯。” 狄青心中微动,暗想赵县令说的也不错,自己虽准备亡命天涯,但大哥和小青呢,难道也要一辈子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他一时冲动,只想到这个解决的方法,但见到郭遵笑望自己,突然想到个念头,说道:“郭大人,我要从军!”他想自己亡命天涯不要紧,可不能连累了大哥,这个郭大人看似个好官,自己当求他庇护,才能洗刷大哥的冤情。可要求人帮助,首先的条件当然是加入禁军。 众人一怔,没想到狄青这时候竟然说出这句话来。赵县令冷笑道:“狄青,你可是疯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要入禁军?” 郭遵哈哈一笑,却是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狄青,你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狄青点头道:“在下绝无虚言。” 赵县令见郭遵竟然真有答应狄青的意思,不由大急道:“郭大人,这如何使得?狄青穷凶极恶,要挟犬子,本是恶人,不能放过!” 郭遵道:“不错,若是恶人,自然不能放过。”他话音才落,突然上前一步,大喝一声,出手向一人抓去。 众人又是一惊,原来郭遵对付的不是狄青,竟然是一旁的那个棍子。 棍子遽然大惊,也没有想到郭遵竟然会向他出手,可此人毕竟有几分本事,长棍一颤,连击郭遵的手臂、胸口和肋下。这一招棍影重重,变化万方。 赵县令骇道:“棍子,你疯了吗?还不住手!”他话音未落,郭遵竟已夺下长棍,再喝一声,单手前送,棍尾戳中了棍子的胸口。 ‘喀嚓’声响,棍子胸口的骨头都被戳断,一口鲜血喷出,倒飞而出。才落在地上,棍子竟翻身跃起,就想要翻墙而走。不想郭遵纵步上前,长棍扫出,正中棍子小腿。棍子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再也无法起身。郭遵收了长棍,森然喝道:“拿下!”( 就爱网) 第2章 天王(2) 早有禁军上前,长刀出鞘,架在棍子的脖颈之上。 赵县令吓得冷汗直冒,连声叫道:“郭大人,你……你拿错人了。” 郭遵仰天笑道:“绝对不会错了。我听说还有一人混在这里。”目光一扫,从众护院的脸上扫过,众护院皆是面无人色,不知道郭遵到底是什么打算? 陡然间,一人从人群中窜起,倏然已到了墙下,再一翻身,竟然跃出了墙头。几个禁军见状,也是跟着追过去,跃出了墙头。郭遵不动,嘴角带着丝冷笑。众人大声惊呼,只因发现翻墙而走的那人竟是车管家,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车管家一直以来都是个文弱书生,怎么会有这般身手? 赵县令已觉得不对,额头汗水滚滚而下,吃吃道:“郭大人……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郭遵转向狄青道:“狄青,放开赵武德。” 狄青犹豫一下,终于弃剑在地。郭遵见状道:“绑起来。”有禁军上前,将一人五花大绑,众人几乎要晕倒在地,原来禁军绑的不是狄青,竟然是赵武德。赵县令急了,上前道:“郭大人,错了,错了。” 郭遵冷然道:“赵县令,你可知道棍子、索明和车管家都是何人?” 赵县令茫然道:“他们……他们是谁?” 郭遵冷哼一声,伸手一抓棍子胸口衣襟,竟然将他衣襟抓裂,露出胸膛,只见那胸膛上刺着一个大大的‘福’字。众人茫然不解其意,赵县令却失声叫道:“是弥勒教的人!” 郭遵冷笑道:“不错。这三人都是拜弥勒教,妄想造反的人。我这次到了汾州,借招募之名,其实就是要查弥勒教一事。赵文广,你私藏这种人在府中,还敢说我错了?”他直呼赵县令的名字,那已不把他当做县令来看。 赵县令大汗淋漓,慌忙跪倒道:“郭大人,下官真的不知情呀,求你……求你……秉公处理。” 山水轮流转,方才赵县令还是趾高气扬,可这会儿已抖得如秋风落叶般。狄青暗自奇怪,不知道弥勒教是什么来头,竟然让赵县令惊怖如斯。 郭遵道:“如何处置,自有审刑院处理。来人,将赵文广押下去。”有禁卫上前,将赵家父子押了下去,众差人见状,不敢阻拦。郭遵又道:“李简,可通知此地知州了吗?” 一禁军站出来道:“指挥使,已有人前去通禀,想必知州很快就会赶到。”郭遵点点头,走到狄青的面前道:“带人回去吧。记得你说的话,三天后来这里找我。” 狄青死里逃生,一头雾水,问道:“郭大人,我大哥他……” “你大哥怎么了?”郭遵不解道。 狄青忙把狄云的事情说了一遍,忐忑道:“只怕我连累了大哥。”郭遵哈哈一笑,“这也算事情吗?你放心,方才你杀的那人,正是弥勒教的教徒,你非但没错,反倒有功。至于你挟持赵武德一事……他本来就该死,私藏造反之人,岂是小事?他父子不砍头也要刺配,你大哥不用逃难了。”说罢,有一禁军急急过来低语几声,郭遵脸色微变,说道:“好,我马上过去。”他望向狄青,说道:“我三天后在此等你。” 狄青点点头,见郭遵离去,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恍如做了一梦。 小青上前为狄青包扎伤口,哽咽道:“狄青,苦了你了。” 狄青想起一事,忙道:“小青,你千万莫要对我大哥说我从军的事情。” 小青微愕道:“那怎么能瞒得住他呢?”她已知道狄青以从军为代价,换取狄云和她的幸福,感激莫名。 狄青抬头望天,见风轻云淡,无奈道:“瞒一天算一天吧。” 第2章 天王(3) 三日转瞬即过,狄青愁眉不展,始终想不出离家的借口。狄青知道大哥只盼望他能老老实实地做人,若是知道他当兵,多半又会伤心。 赵县令父子伏法之后,狄青当下带领小青去了放羊坡,狄云那时候已经醒来,知道狄青为了自己去了县衙,又是吃惊又是担忧,逼牛壮一定要带他前往县衙。牛壮正无可奈何之际,狄青和小青终于赶到,狄云又惊又喜,狄青只说碰到了个好官,自己不但没有过失,反倒有些功劳。 狄云听后,本想呵斥狄青,但见弟弟浑身是血,肩头带伤,正是为他这个大哥如此受苦,哪里忍心再说什么?狄云庆幸终于无事,只觉得是祖上积德,又带狄青到爹娘的坟前上香祷告。张铁匠经过这件事后,只怕女儿嫁不出去,一改吝啬的本性,竟然催促狄云尽快迎娶小青,只商量了盏茶的功夫,就决定第二天操办喜事。 狄云虽跛了腿,但因祸得福,当然是喜悦无限。狄青和牛壮二人立即着手准备,狄家贫穷,准备虽是草草,但到处披红挂彩,也有几分喜气。 狄青忙碌了一晚,终于将家中布置妥帖,天光未亮,早劈好了可用数月的柴禾,这才坐在庭院中,呆呆地望着天际。 他要走了,他不能失信于人。虽然他发现就算他不从军,事态可能也会一样地发展,但他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更何况,他蓦地发现,原来外边还有更广阔的天空,那对他来说,显然是个极大的诱惑。 可是他大哥腿跛了,他又如何能安心地离开大哥? 脚步声响起,狄青没有回头,知道大哥走了过来。狄云走到狄青身旁,和他一块坐在台阶上,沉默了半晌,说道:“弟弟,你还记得爹爹教过我们的一句话吗?” “是什么?”狄青随口问道。 “他说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狄云缓缓道:“做人不能无信,不然无以立足天地之间。” 狄青满怀心事,说道:“不错,不但父亲这么教我们,就算大哥也是一直这么教导我,我从来不敢忘记。” “所以……你该走了。”狄云拉过狄青的手来,放在他手上一物。狄青见是锭银子,一怔道:“走?去哪里?” 狄云微笑道:“去你答应去的地方。”狄青幡然醒悟道:“大哥,你都知道了?”狄云道:“小青把一切告诉我了,你莫要怪她。我看得出,你不想失信于人!大哥当初不想你从军,是因为看多了军士的为非作歹,不想你沾染了那些匪气。可是我现在知道了,雄鹰自有雄鹰的去处,不能学家禽一样拘泥在庭院。狄青,你长大了,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了,大哥也就放心你走了。大哥没什么积蓄,只有这点银子,你带着路上傍身,不要推,听大哥的话。” 狄青紧紧地握住那锭银子,鼻梁酸楚,“大哥,可是……” “可是什么?我脚虽跛了,但养活一家人还不是问题。”狄云微笑道:“你放心走吧,不要担心我。我听说赵氏父子都被下狱,解往汾州大牢,再也不能为难我们了。弟弟,出门在外,没有家人照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记得,若有什么不好的,这里永远还有你的家。” 狄青迟迟才道:“那总要等到接了新娘子才好。” 狄云笑道:“好。”可回转头的时候,忍不住用衣袖揩拭下眼角。 他们兄弟相依为命多年,狄青离去,狄云有着深切的不舍,可他看出了狄青的为难,他知道弟弟有更远大的志向,所以他能做的不多,只求自己不拖累弟弟。 新娘子进门时,狄青已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狄青大踏步地离去,到了大哥再也望不到的地方,这才转身向家的方向拜了三拜,说道:“大哥,我不会让你失望,你自己保重。”他缓缓站起身来,只是背了个简单的包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一点干粮。那锭银子,他还是放在了大哥的房间之中。他并不知道,他决然离去的时候,狄云已发现了那锭银子,眼中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狄青到了县衙后,见有禁军守在门前,抱拳道:“这位官大哥,在下狄青。” 禁军道:“你就是狄青?快进来,郭指挥正在等你。”他带领狄青入了衙内,郭遵正坐在前厅,旁边坐着个年轻人。 狄青望见,只感觉那年轻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剑! 那年轻人脸色苍白,目光有如剑锋般敏锐,上下打量了狄青一眼,微有诧异。站起来对郭遵道:“郭指挥,这次还需你帮手。” 郭遵缓缓点头道:“国家大事,郭某当尽力而为。” 那年轻人再施一礼,转身离去。狄青这才舒了口气,感觉被那年轻人盯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不由琢磨这年轻人什么来头。 郭遵目送年轻人离去,转头对狄青道:“你果然来了。” 狄青施礼道:“在下既然答应了,怎能不来呢?” 郭遵赞许道:“说的好,丈夫说到就要做到,若是连个信字都无能做到,何谈保家卫国?我郭某这辈子不服旁人,只服那一诺千金的义士。其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可造之材。那对子眼的法子,不是一般人想得出来的。” 狄青见他看穿自己的小聪明,尴尬一笑。郭遵还待再说什么,一禁军走进来,低声道:“郭大人,兄弟们都准备妥了。” 郭遵点头道:“好,马上出发。狄青,你可都准备好了?” 狄青点头,不发一言。郭遵看出他的心事,说道:“丈夫志在四方,若不趁年轻闯一闯,到老了终究会有遗憾。狄青,我想,你以后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的。走吧。”他大步走出了县衙,门外早就有数十禁军在等候,每人身边都跟着一匹马。 郭遵命人又牵一匹马儿过来,说道:“会骑马吗?” 狄青道:“骑过牛。” 郭遵笑道:“那也差不多了。到了骁武军,不但要会骑马,还要骑得最好。上马。”众人翻身上马,动作矫健。狄青虽从未骑过马,但身手亦是矫捷,翻身上马,不甘示弱。郭遵见状微微点头,拨转马头,一马当先向东驰去。 这一路竟跑出了百来里,一直到汾水岸边方才稍歇。狄青少出西河,头次跑了这么远的距离,忍不住回头望了眼,知道每跑一步,就离家乡远了一步,离大哥远了一分,心中难免伤感。转瞬昂起头来,心道郭遵说的不错,男儿志在四方,自己不能让旁人瞧轻了。 天王(4) 需要些推荐票,兄弟们,给点力! ------- 众人到了汾河岸边,乘船过河,然后一路南下又跑了数十里,这才停了下来。() 狄青只以为郭遵会转向东南前往京城开封,不想郭遵竟命众人寻找汾河稍浅的地方再次渡河,竟又向来时的方向奔回,走的尽是偏僻的山路。狄青大惑不解,不明白郭遵到底要去哪里。因为从路途来看,郭遵完全是在绕圈子,如果这样赶路,岂不从西河径直南下更是痛快?可他见众人都是肃然无语,也就不再发问,暗想反正你们管吃管住,跟着就是。 没想到当晚众人都在山野留宿,从包袱中自取干粮,就着山泉食用。狄青那匹马上也有个包袱,里面放着干粮、腊肉和果脯。狄青闷葫芦一样,吃了干粮后,找了干草铺在山中背风干燥的地方休息,他自幼贫寒,并不以风餐露宿为苦。 半夜时分,狄青靠在山壁上,望着星空璀璨,银河划空有如天堑,暗想到和大哥这么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正思念间,听到左侧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狄青心中一凛,扭头望过去,见到郭遵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狄青缓缓起身道:“郭大人,找我吗?” 郭遵微笑道:“你耳力不错,是个习武的胚子。可惜的是……缺乏名师指点,武技还有待提高。” 狄青点点头:“在下家贫,请不起师父。” 郭遵坐了下来,招呼狄青也坐下,不谈武功一事,问道:“你听过弥勒教吗?” 狄青道:“听过。可若非大人当时指出,我还不知道那些人是弥勒教的人。可是弥勒教又怎么了,好像大人对这个教极为痛恨?” 郭遵叹道:“‘释迦佛衰谢,弥勒佛主事’这句话你听过没有?”见狄青摇头,郭遵笑道:“其实我在你走后,就派人调查了你的身世,知道你家境贫寒,为人仗义,不过很少出西河,当然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多此一问了。” 狄青惭愧道:“在下本就是个蛮力小子,懂得不多,大人见笑了。” 郭遵道:“谁又生下来就懂这些呢?狄青,宁笑白头翁,不笑少年贫,我看得出,你有志向,有气节,若能发愤图强,以后前途无限。” 狄青心下感激,道:“多谢大人谬奖。其实……”他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忍住。 郭遵盯着他道:“其实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狄青嘿然一笑,“不过是乡下人的妄想罢了。” 郭遵反倒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狄青不知道郭大人怎么会如此热情,尴尬道:“其实我娘亲对我期许很高,总说我以后会有宰相之才……她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个很灵的术士给她相面,说她和宰相有缘。”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郭遵和他大哥一样,都已算是他的亲人,是以出言没有顾忌。 郭遵睁大眼睛道:“难道说……你娘嫁给了个宰相?” 狄青摇头道:“那倒不是,术士说我娘会生出个宰相。”见郭遵眼珠子瞪的和牛眼一样,狄青也觉得好笑,说道:“因此我娘生前总是对我说,儿子,你要努力,莫整日只知道玩耍,你以后是宰相的命。嘿嘿,我倒是想当宰相,可天生不喜读书,倒辜负了我娘的一番好意。不读书,不考状元,怎么能当上宰相呢?” 郭遵扭过头去,望向远方道:“那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狄青道:“我爹?他……一直有病,总是不能好,我记事没有多久,他就去世了。我娘辛辛苦苦把我哥养大,不等我成*人,也就去了。唉……我大哥一辈子辛苦,当爹又当娘,把我养大,所以我不能容忍他受委屈。” “所以你对大哥极为敬重,拼死也要找赵武德算账?”郭遵嗓子有些沙哑。 狄青认真地点点头,“不错,我只有这个大哥!只有这一个亲人!我受些屈辱无所谓,但不能容忍别人欺负我大哥!大哥怕我学坏,说娘说过,当兵的好人少,让我莫要当兵……因此前几天郭大人招我入伍,我才百般推辞。” 郭遵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当兵的好人少?”脑海中突然闪现那如梅般的女子,冲他他尖声叫道,“郭遵,你本领高,那又能如何?我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你,当兵的……没有一个好人!”郭遵想到这里,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可因扭过头去,狄青并没有留意。 狄青感觉失言,忙道:“当兵的当然也有好人,比说郭大人。”岔开话题道:“郭大人,弥勒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这次是要去抓弥勒教的人吗?”他隐约看出什么,是以一猜。 郭遵沉默良久,终于道:“弥勒教其实源远流长,在梁武帝的时候就已创立,隋唐时亦有发展。就算现在京城的大相国寺都有尊弥勒佛,慈眉善目,坐在莲花台上,弥勒佛身边有四大天王守卫,说是要灭尽天下一切邪恶。握蛇的叫做广目天王,手持大刀的叫做持国天王,背负宝剑的叫做增长天王,扛着一把伞的叫做多闻天王。” 狄青听得纳闷,不知道郭遵为何要对他说起这些。 郭遵抬头望向明月,这时清冷的光辉笼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满是刚毅。狄青初识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大人有些粗莽无稽,后来得他赠银相助,感觉此人豪爽正直,这刻谈起弥勒教,又觉得郭遵见识非凡。 狄青并不知道郭遵出身军功世家,文武双全,却是不自觉地对郭遵产生了敬仰之意。 郭遵又道:“都说这四大天王护卫弥勒佛,铲除天下邪恶,这教的本意是好的。但教本无罪,罪在人心呀!”郭遵长叹一声,“弥勒教很多时候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在北魏、隋末都掀起了滔天大浪。到本朝的时候,弥勒教本已势衰,可这些日子以来,朝廷却查到有人利用弥勒教蛊惑人心,行造反之事。‘释迦佛衰谢,弥勒佛主事’这句话说的是佛主释迦牟尼衰落,弥勒佛要领众人开辟另外的世界,造反之意不言而喻。太后闻言大怒,这才命开封府派人调查此事,我亦要协助调查。因此我明里是来汾州招募禁军,可真正的目的却是调查弥勒教徒的分布。我发现西河有弥勒教徒出没的痕迹,这才和赵县令交往,可不经意地发现他是个大大的贪官,我原本想上奏朝廷,不过又怕打草惊蛇,这才忍耐一时。然后……你来了,剩下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狄青不安道:“若非我不知轻重地杀出,说不定郭大人已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郭遵安慰狄青道:“其实我只是查出索明和棍子与弥勒教徒有关系,却不知车管家也是。不过我总怀疑还有人夹杂在那里,这才虚言欺之,车管家做贼心虚,竟翻墙跑了。” 狄青灵光一动,说道:“其实郭大人特意放他走的,是不是?” 郭遵眼中露出狡黠的笑,“狄青,你很聪明。不错,我特意放车管家离去,命人暗中跟踪他,到现在已知道他们的老巢就在西河南方百余里的白壁岭。我虽捉住了棍子,但棍子极为狡猾,采用弃卒保帅的法子,说出几处无关痛痒的巢穴。我索性将计就计,这几日用霹雳手段铲除了这几处地方,然后大张旗鼓的宣布回转京城……” 狄青醒悟过来,“郭大人特意兜个圈子,然后悄悄地回转,就是要潜入白壁岭,趁他们懈怠的时候,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郭遵微笑道:“正是如此。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说不定就会有场恶战呢。”他起身离去,高大的身躯在月光下拖出个落寞的影子。 狄青感觉有些奇怪,不解郭遵为何对他这个新兵说及这些事情?可无论如何,郭遵对他很是器重一点不假。狄青初离家乡,一时间心绪如潮,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就爱网) 天王(5) 第二日清晨,郭遵按兵不动,命众人继续休息。众禁军凛然遵从,狄青却是拿出新发下的刀,比比划划。白日转瞬即过,临近黄昏的时候,有个百姓装束的人摸到这里,狄青认出那人就是招兵的那个瘦子,叫做赵律。赵律低声对郭遵说了几句,郭遵点点头,喝道:“准备出发。” 众禁军早就憋着一股劲,闻言纷纷跃起。郭遵命令众人五人一队,换上百姓所穿的衣服,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地图展开,对众人吩咐这次要做的事情。 原来每到月圆之夜,弥勒教徒按照惯例,都要举行祭月仪式。眼下弥勒教因被朝廷注意,纷纷销声匿迹,可得知郭遵已离去,立即决定在白壁岭的飞龙坳进行祭月。 郭遵早就将白壁岭的地形熟悉得七七八八,吩咐起来井井有条,这次众禁军的主要任务是扼住要道,伺机混入信徒之中,制造混乱,捕杀逆党,而郭遵的任务却是简单明了,杀了弥勒佛! 郭遵为人端是胆大心细,知道‘射人射马、擒贼擒王’的道理,明白弥勒佛不死,弥勒教随时都会死灰复燃,是以定下了这条策略。 狄青见郭遵指挥若定,颇有大将之风,不由钦佩非常。他知道郭遵武功极高,当初若是平手而战,狄青绝对不会是棍子的对手,可郭遵只是两招就擒住了棍子,身手高强可见一斑。 郭遵吩咐完毕,众禁军一拨拨地出发,前往指定的地点,狄青发现唯独自己没有任务,不由问道:“郭大人,我做什么?” 郭遵盯着他道:“你跟着我去杀弥勒佛,不知道你敢不敢?”见狄青良久不答,郭遵叹口气道:“原来你是没胆。” 狄青犹豫道:“郭大人,若弥勒佛真的该死,在下第一个要杀他。可是……他不见得该死……他虽造反,可我也知道,很多百姓作乱也是因为活不下去了,而非执意想要推翻大宋江山。” 郭遵淡淡道:“若不亲自前去,怎么知道他是否该死呢?” 狄青道:“好,我就跟郭大人一起。只怕……我会拖累你。” 郭遵不答,换了百姓衣服,弃马向西走去,狄青效仿跟随,见郭遵这次慎重其事,也难免心中惴惴。 明月升起之时,郭遵和狄青已到了白壁岭边缘。白壁岭沟壑万千,气象森森,山岭蜿蜒起伏,有胜水贯穿其中,本是风景秀丽。可不知为何,群山之间总是雾气朦胧,带来些许凄迷之意。 郭遵看了下地形,循一条小路而入。才入岭中没有多久,就听到前方大石后有人喝道:“月上孤主坟!” 狄青一怔,不解其意,郭遵从容道:“佛照天地门。” 石后转出两人道:“你们是哪个天王的手下,怎么……从这里出没?”那两人都是一身黑衣,脸上带个狰狞的面具,夜幕森森下,让人心生寒意。一人突然伸手指道:“你是谁?”他话音未落,郭遵已如豹子般窜过去,一掌切在那人的喉间,那人喝声陡止。另外一人大惊,才要吹哨子报警,不想郭遵手掌一拍,那人‘咕咚’一声,竟然把哨子吃了进去,郭遵再一翻腕,蒲扇般的大手已抓住那人的脑袋,用力一拧,就将那人的颈骨扭断。 两个戴面具之人软软倒下,郭遵立在那里,道:“狄青,脱下他们的衣服换上,再戴上他们的面具。” 狄青见郭遵杀人如杀鸡一般,不由暗自庆幸,心道好在自己不是郭遵的敌人。 二人换了那两人的衣服,又取了面具戴在脸上,郭遵在那两人身上搜了下,取出两块令牌来,抛给狄青一块,低声道:“一会儿我来应对,你莫要说话。” 狄青接过令牌挂在腰上,问道:“郭大人怎么对这里这般熟悉?”他开始还以为拜弥勒教的不过是一些百姓流民,可见对方组织森然,绝非寻常的百姓,不免骇然。 郭遵哂然道:“自然有人帮我们打探一切。”他不再多说,缓步继续沿着山路走去,行了数里,前方树后有人低喝道:“你们两个不守在前面,到这里做什么?” 郭遵哑着嗓子道:“有人禀告,说在岭北见到京城捕头叶知秋带人出没。我只怕他们对佛主不利,特来禀告。” 一人从树后转出,亦是戴着狰狞的鬼面具,惊呼道:“叶知秋来了?他怎么会到这里?” 狄青很是好奇,不知道叶知秋是什么来头,竟然让远在汾州的弥勒教徒也有些惧意。郭遵道:“我也不清楚,但只怕他们要破坏佛主祭月一事,你快带我前去禀告天王,让佛主小心。” 那人并不疑心,抬头对树上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带他们去禀告佛主。” 狄青暗自好笑,心道这些人故意装作鬼气森森,却也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彼此之间只看面具和令牌,倒让郭遵有隙可乘。郭遵艺高人胆大,抓住了这点漏洞,轻易地混了进来,真可谓胆大心细。 有鬼面人带路,郭遵和狄青再过两道暗卡,进入了飞龙坳。飞龙坳是白壁岭群山中环出的一处谷地,颇为宽敞。因从谷中望上去,只见到群山连绵,有如苍龙飞天,是以得名。 这时候月色清冷,清风拂人,狄青到了飞龙坳之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以为这里极为偏僻,能到这里的均是弥勒教的首脑人物,不想谷中竟然密密麻麻的跪满了百姓,足有近千人。所有人都是寂静无声,神色虔诚,百姓前方高台上,有一莲花台座,台座上端坐着一尊金佛,笑口常开。 谷中四周燃着熊熊篝火,弥勒佛前更燃起一堆大火,烟尘滚滚,直冲云霄。 金佛旁边端坐着四个人物,均戴着天神一样的面具。 一人身着红衣,头戴龙盔,通体如火焰燃烧般,身上竟然盘着一条蟒蛇,手持铁锏。 另外一人身着青衣,赤发怒目,脸上的面具极为愤怒威严,这人斜负长剑,竟有四尺之长。 第三人身着白衣,紫发慈眉,脸上的面具倒是颇有慈悲的表情,他前面木板上插着一把大刀,刃锋背厚,颇为夺目。 最后一人肩上斜倚着一把长柄大伞,看伞尖锋锐,竟是精铁打造。他身着绿衣,面具带着分微笑。 狄青见了这四人的形状兵刃,突然想到了昨夜郭遵所说的四大天王。 这四人持蛇、背剑、操刀、负伞,不正是弥勒佛座下的四大护法?也就是广目、增长、持国和多闻四大天王! 可是四大天王皆在,郭遵要刺杀的弥勒佛又在何处? 第三章 苦战(1) 明月窥人,清风森冷。一阵山风吹过,树影婆娑,有如鬼怪在张牙舞爪。 狄青虽是胆大,但和郭遵到了这里,有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不免心中忐忑,向郭遵望去。 狄青望向郭遵,郭遵只望着四大天王之间的金佛! 狄青心中一动,暗想那尊金佛难道就是弥勒佛主?可是那金佛远比常人身躯要高大数倍,良久未动,看起来就和木偶一样,怎么会是弥勒佛? 带鬼面的那人低声道:“佛主正在祝福苍生,这时候不能打断,等一会儿再过去。” 郭遵点点头,盯着那尊金佛,暗想道,‘根据叶知秋的消息,弥勒佛其实就藏身在金佛之中,故作神秘,蛊惑人心,自己虽混了进来,可要过这近千百姓,破四大天王拦截,再击杀金佛中的弥勒佛,绝非易事。不过……叶知秋的消息是否绝对可靠呢?’郭遵为人看似粗犷,却是极为仔细,不怕难以脱身,只怕这一击不中,后患无穷。 正在这时,郭遵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可一时间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见跪着的那些百姓纷纷抬头望天,情绪激动。 郭遵抬头望天,只见到天空东南角迅疾聚起滚滚乌云。那云来得好快,不用多久,就已遮挡了半边的明月,再过盏茶的功夫,乌云已掩住明月,布满了天空。 狄青却发现四大天王面前都放着一碗水,跪倒的百姓每人面前,也有一碗清水,不知道做什么用处。这些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看起来甚至一家人都到了这里。狄青看到这里,突然想起大哥,心中一阵温馨,觉得这些人当然是善良的百姓,那弥勒佛也不见有什么穷凶恶极之处,郭遵这次奉朝廷旨意来剿杀弥勒教,也不见得名正言顺。 天空黯淡,篝火熊熊,轻烟弥漫中,群情汹涌,让飞龙坳弥漫在难言的情绪之中。眼看众百姓就要骚动起来,此时一声大喝传来,震耳欲聋,众人倏然而静,向台上望过去。只见那背剑的增长天王霍然站起,喝道:“妖孽已出,佛主除魔!” 操刀的持国天王亦是站起喝道:“佛主济世,普度众生!” 增长、持国两天王想必在百姓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雷霆一喝,百姓骚动已止,这时候只听到一慈悲声音传来,“明月失明,妖孽已生。心若明镜,普度众生。”话音是从金佛方向传来,尚能见金佛的口唇一张一闭。 狄青见到那尊大佛竟然如活人一样地说话,心中骇然。 这时候乌云蔽月,清风已冷,空中满是森森的气息,众百姓都是跟念道:“明月失明,妖孽已生。心若明镜,普度众生……” 百姓越念越快,越念越急,无论老少男女,全像入魔了一样。狄青本来还觉得弥勒佛和蔼可亲,但见到这种情形,也是不由心悸。 郭遵听到佛主出言,不惊反喜,心道若非弥勒佛,谁又有这种本事蛊惑众生?他已肯定弥勒佛就在金佛之内,四下悄然望去,寻找出手的机会,见众百姓中竟然也有几个禁军潜伏其中,原来众人混入时已在身上做有暗记,旁人虽看不出,但郭遵还能认出。那几人虽脸色抹黑,郭遵看其面容,依稀认出那几人叫做郭邈山、张海和王则,不由暗喜,心道这几人在禁军中都是极为机警,武功也是不差,有他们帮手,成功的希望又大了几分。郭遵并没有把狄青算在其中,他带狄青来,却是有其他的用意。 陡然间脸上一凉,郭遵才发觉天已落雨,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雨滴落了下来,那雨来得很快,转瞬如同瓢泼一般。 众百姓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浇注,无人稍动。巨蟒缠身的广目天王霍然站起,喝道:“佛主祷祝,天赐圣水。” 负伞的多闻天王也跟着起身叫道:“圣水无根,涤恶除尘!” 四大天王一起端起面前的那碗水,齐声道:“圣水无根,涤恶除尘!”他们将那碗水一饮而尽,众百姓纷纷跟着喝下。郭邈山三人稍有犹豫,王则终于将水喝下,郭邈山和张海却趁人不备,将水泼在了地上。 原来这三人是最早奉命潜伏在白壁岭附近的,打听到有百姓加入这里,伺机混了进来。聚会的百姓足有千人,但控制百姓的人却不算多,让这三人终于混了进来。他们到了飞龙坳后,每人都取了一碗所谓的圣水放在面前,见那水也无异状,不知何用,可也不敢询问。郭邈山、张海为人谨慎,不敢喝水,王则却想,这千余人喝了,总不至于是毒药,所以还是喝了。 雨中众人满是喧嚣,郭邈山、张海本以为泼掉碗水无人留意,不想广目天王陡然喝了声,“你二人为何不喝?” 广目天王身躯暴涨,身上那条蟒蛇倏然盘旋起伏,人蛇均是望向郭邈山的方向。 郭、张二人暗自叫苦,不想广目天王竟有如此犀利的眼神,增长天王一抬脚,已下了木台,缓缓向郭邈山的方向行来,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奸细?” 增长天王话音未落,已伸手拔剑。只听‘呛啷’声响,四尺长的巨剑已被他握在手上,空中带出炫目的亮色。他不再上前,伸剑一指道:“杀!” 增长天王‘杀’字出口,只听到两声惨叫传出,狄青见状,突然背脊涌起一股寒意。原来郭、张二人还是没事,但却有两个百姓突然抓住身边的两个人,一口咬在对方的喉管之上。被咬之人竭力挣扎,但终于越来越是力弱,再过片刻,已然不动。 那两人竟被人活生生地咬死! 郭邈山、张海脸色巨变,见到周边的百姓眼中都露出了野兽一样的光芒,不由大骇。 多闻天王悠然说道:“弥勒下生,新佛渡劫,杀人善业,立地成佛。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他尚未说完,飞龙坳已完全失控。在场的百姓都和发了疯一样地相互撕咬,嘴角却都带着让人心寒的笑意。 狄青见有像夫妻的人互相掐着脖子,形同陌路,有像父女的人厮打掐咬,喋喋怪叫,有像兄弟的人反目成仇,拳打脚踢。本来还是幽幽的谷中,转瞬已变成了人间地狱。他这才明白郭遵为何一定要除去弥勒佛,实在是这里的血腥残忍让人发指! 郭邈山、张海已陷入了众人的围攻之中。 郭遵心中暗惊,蓦地想起一件往事,暗叫糟糕。 原来北魏宣武帝之时,冀州有一人叫做法庆,自命‘新佛’,创所谓的‘大乘佛’,以李归伯为十住菩萨。别的教派都讲究渡人渡己,劝善救人,就是这个新佛讲求杀人成佛,而且主张杀的人越多越好。这个大乘佛有一种迷失心性的药物,可让父子反目,夫妻成仇,后来法庆、李归伯掀起了无边的风浪,终于被朝廷镇压,不想到了今日,当年之事竟然重演! 可这有造反之意的弥勒佛,让手下信徒在飞龙坳自相残杀又是为了哪般? 郭遵不及多想,轻啸一声,整个人已凭空跃起,脚尖连点,竟踩着百姓的头顶而过。 他啸声才起,人已在空,啸声未歇,人已冲到高台之上。 苦战(2) 众人被他啸声所摄,有了片刻的安宁。四大天王听到那啸声,都是诧异莫名,不想飞龙坳中除了郭邈山等人,竟然还有高手潜伏其中。持国天王见郭遵冲来,喝道:“何方妖孽?前来送死!”他一翻腕,砍刀已落在手里,大喝声中,向郭遵兜头砍去。刀风夹杂雨水,劈头盖脸地冲去,声势惊人。他想要一刀将郭遵逼落到木台之下,百姓已被迷失心性,自会困住郭遵。 郭遵冷哼声中,不退反进,竟然擦着刀锋穿过。利刃分落,斩下郭遵的一片衣襟,可他一伸手就已抓住持国天王的手腕,夺过他的砍刀,反手一肘,正中对方的胸膛。 “砰”的大响后,持国天王退后几步,只觉得气血翻涌,不由骇异。他身为弥勒佛座下的护法,四大天王之一,武功之高不言而喻,可郭遵遽然杀出,一招就夺下他的兵刃,还差点打得他口吐鲜血,这人武功之高,持国天王从未见过。 郭遵也是心中微凛,他这一肘虽是仓促,但击毙一头牛都不是问题,本以为就算不能击毙持国天王,也能打断他几根胸骨,不想持国天王体魄雄壮,这一肘只让他退后几步。 郭遵应变极快,夺刀退敌,再上一步,单刀带着水痕化作一道清朗的弧线,已向持国天王砍到。持国天王不敢接招,就地一滚,已下了木台。郭遵逼退持国天王,再不犹豫,凝劲在臂,厉喝一声道:“妖孽受死!”这时候天空“喀嚓”一个闪电劈下来,划破四野。郭遵手中单刀如闪电般飞出,正劈在弥勒佛的肚子之上! 郭遵出招,虚虚实实,明取持国天王,却留了十二分的力气刺杀弥勒佛。这一刀掷出,直如霹雳,弥勒佛本是笨重,又如何能躲得过这惊天的一击? “呯”的一声巨响,金佛炸成碎片。郭遵一招得手,却是暗惊,原来弥勒佛虽是中空,但其中竟没有人影! 弥勒佛主未在金佛之中藏身,那方才到底是谁在蛊惑人心? 郭遵来不及多想,发现自己已深陷夹击之中。郭遵杀出,增长天王尚在台下来不及救援,持国天王也被郭遵逼到台下,但弥勒佛身旁尚有广目、多闻两大天王。这二人见郭遵击碎金佛,早就怒不可遏,一持铁锏,一挺宝伞,双双向郭遵攻来。 郭遵蓦地发现,原来这四大天王武功均是极高,比起索明、棍子二人不可同日而语。 广目天王双锏一攻一守,瞬间已递出七招,封死了郭遵的左右上下,多闻天王只是大喝一声,挺伞就刺。这二人配合联手,威力无俦。 郭遵只退了一步,就到丈许之外,避开两大天王的惊天一击。他斜睨过去,见郭邈山等人早就陷入人海,狼狈不堪,狄青却已不见了踪影,而增长、持国两大天王手持利刃,已向台上靠来。 是战是退?郭遵脑海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广目、多闻两天王已再次攻到。郭遵再退一步,身躯微弓,已如猎豹待噬一般,伺机待发。 杀不了弥勒佛,就杀了这两个天王,为朝廷铲除祸害! 郭遵想到这里,已凝劲全身。他本是遇强更强的性子,这时候虽身陷包围,却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两大天王心中一凛,竟止住了攻势。方才虽不过交手两招,可这二人都知道郭遵这人武功奇高,知道此人蓄力一击,定是威猛无俦。 这时候天地间突然一暗,郭遵这才发现大雨滂沱,竟已浇灭了木台前最旺的那堆大火。大火陡熄,谷中陷入一片黑暗,郭遵眼前只残留着对手的两道影子,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横向移开三步。 空中陡然风声大作,隐有金刃剌风之声,这时候天空一道霹雳,耀亮了四野。两大天王都是经验丰富之辈,见火焰陡熄,仗着熟悉地势,只凭直觉,不约而同的都杀到了郭遵身前。 可霹雳一起,二人才发现郭遵早就消失不见,不由错愕万分。 这时候只听到震天价的一声喊,“妖孽受死!”广目天王只察觉一道疾风已扑到身侧,不由大喝一声,双锏齐落,向那道疾风击了过去。只听‘呯’的一声大响,火星四射,广目天王只见到一柄单刀落了下来,心中大惊,不待再次发招,就见到一拳头迅疾变大,重重击在他的脸上。广目天王惨叫一声,已如断线风筝般地飞出,落在地上时,扭曲了两下,已没有了动静。 原来郭遵一拳极为刚猛,有如铁锤一般,不但击毁了广目天王的面门,还击断了他的脖颈。 郭遵一击得手,顺手取了对手的一根铁锏,迅疾后退。方才他捡起单刀、掷出单刀诱敌,趁广目天王招式用老之际,一招毙敌。他作战经验极为丰富,知道敌众我寡,只能伺机翦除弥勒佛的羽翼。 广目天王身死,多闻天王不惊反怒,呼喝声中,已朝郭遵的方向冲来,他一抖长伞,连刺数下,均是刺在空处。多闻天王察觉不出对手动向,悲愤莫名,大声喝道:“给我滚出来!”这时候天空又是一道霹雳,照亮了四野,多闻天王蓦地发现,原来郭遵就在他身左数丈开外,大喝一声,已冲了过去。 闪电过后,四野尽墨,伸手不见五指。 郭遵见多闻天王冲来,横闪几步,他已看出多闻的长伞极尽奥妙,绝非只有长枪的那种功能,若是冒然接战,并没有胜出的把握。可郭遵才闪了两步,突然感觉危机陡升,毫不犹豫地脚尖再点,已向一旁纵去。 一道阔剑倏然而落,几乎贴着郭遵的身躯劈下。若郭遵慢了一步,只怕就被这剑劈成两半。郭遵暗自惊凛,知道增长天王已掩到了木台之上,剑风陡然大作,郭遵不明情况,也不接战,再横移一步。 郭遵借着天黑掩藏自己的行踪,行动有如狸猫一般。不想再走一步,脚下却是‘咯’的一声响,原来他已退到金佛碎片之旁。虽在狂风骤雨间,增长天王却是听得清楚,阔剑一摆,疾刺过来。 郭遵急退,只想尽速退到台下,一路上‘咯咯’作响,不想才退了两步,陡然觉得一锐利之物刺到了腰间。郭遵大惊,身形急扭,只听‘嗤’的一声响,一尖锐之物已刺入他的腹部。郭遵厉喝一声,单锏砸去,只听到“咯”的一声响,那物折断,可一掌却是迅疾打到,正中郭遵的胸口。 这一掌力道极宏,郭遵借力倒退,径直飞出了木台,跌落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可心中更是骇然,不知道哪里来了个这么厉害的敌人? 方才郭遵借雷电之光,早就留意到身后只有金佛碎片,再无其他,哪里想到竟有人鬼魅一样的出现,还重创了他。 郭遵滚落台下,一道霹雳击下,只见到台上多了一人,脸上戴个面具,笑容可掬,就如小一号的弥勒佛般,蓦地醒悟,原来伤他之人就是他遍寻不获的弥勒佛主。他方才一刀虽击破金佛,但此人多半藏身木台之下,竟忍而不出,在这关键时刻,才给郭遵致命的一击。 郭遵想明这点,却听身后再起疾风,一人飞扑而到,一刀劈来。郭遵回锏一架,只听到‘当啷’声响,铁锏落地,原来持国天王已趁隙杀到。 郭遵被一掌击得骨头差点散了,手臂乏力,竟然挡不住持国天王一击,只见天地间一道道闪电劈下来,照的苍穹时明时暗,再也掩藏不住身形,又斜睨到台上那三人已跃了下来,暗自叫苦,“难道老子纵横一世,今日就要立地成佛不成?” 苦战(3) 持国天王刀势如雷,滚滚杀到,郭遵手无寸铁,只能连连倒退,蓦地一人横向杀出,竟然抱住了郭遵,桀桀怪笑不已。持国天王大喜,见那人是寻常百姓的装束,想必是被迷失了心智,这才抱住了郭遵。郭遵重伤之下,竟然挣脱不得,持国天王毫不犹豫,一刀劈下,就算将那百姓劈成两半,也毫不在意。 持国天王单刀一落,陡然间心中一凛,本应无法挣脱百姓的郭遵竟霍然闪开,他才要追击,不想那百姓却是手腕一振,一道青光从袖口飞出,刺中了持国天王的胸口! 持国天王大叫一声,翻身栽倒,眼中满是不信之意。方才他虽一刀劈下,但也防备郭遵狡猾,故作不能挣脱,再施辣手反击,所以全部心神都放在郭遵身上,哪里想到本是浑浑噩噩的百姓竟突然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极为高明的剑法! 事发突兀,弥勒佛主和增长、多闻两天王都是来不及救援,三人纵落,已将郭遵和那百姓围住。 郭遵摇摇欲坠,还能笑得出来,“看来老子命不该绝,你竟然也混了进来。”持国天王一死,他已操起那柄砍刀,微觉沉重,心中一沉,知道方才耗力极巨。 那百姓道:“活不活得成,还得看你的运气。”他口气中满是关切,“你……”他本来想问郭遵伤的重否,可见那三人已围了过来,把话又咽了回去。 大雨滂沱,众人浑身被浇得通透,可那百姓被雨一洗,有如长剑磨砺,更显锋芒。 多闻天王突然讶声道:“叶知秋?京城捕头一叶知秋?” 那百姓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 那百姓就是狄青在县衙所见的年轻人,也就是京城名捕叶知秋,外号一叶知秋。 叶知秋见多闻天王竟认识自己,虽脸上带笑,可思绪飞转,琢磨着眼前这几人到底是谁? 这次郭遵奉旨前来汾州,以招募禁军为名,暗里配合开封府的捕头叶知秋剿灭声势渐大的弥勒教。叶知秋为人机警,武功高强,到了汾州后明察暗访,终于得知弥勒教老巢所在,而且成功的混了进来。郭遵能知道弥勒教的暗号,也是叶知秋的功劳。郭遵为怕打草惊蛇,并不径直带兵过来剿灭,决定擒贼擒王。 叶知秋赞同郭遵的计划,也乔装成百姓到了谷中,伺机帮助郭遵。 方才郭遵一击失手,叶知秋也是大为诧异,不解原因。后来台上漆黑一片,叶知秋只好等在台下伺机救援,他知道郭遵武功高强,倒不虞郭遵是否能够对付四大天王。可弥勒佛主蓦然杀出,击伤了郭遵,叶知秋也是救援不及。 叶知秋在郭遵最危急的时候,终于及时赶到,而且和郭遵联手,一出手就杀了持国天王。可眼下弥勒佛和增长、多闻两天王完好无损,郭遵看起来伤得不轻,他们以二敌三,要想安然闯出并非容易的事情。 郭遵明白叶知秋的心意,不想他分心,嘿然道:“我没事,再杀几人也不成问题。”他其实也是硬撑,方才挨了一刺一掌,只觉得连运劲都是胸口大痛。 大火虽熄,可霹雳一个接着一个,将四野照得亮如白昼。叶知秋暗道雷电交加若此的情状一生少见,竟让他和郭遵无可遁形,也算是天公不开眼了。 这时候近千百姓已死了半数,郭遵、叶知秋虽骇然这种残忍的情形,可也无暇顾及。 弥勒佛主脸上总带着那慈悲的笑容,可眼中透出的杀气却遮盖不住,五人如同木雕泥塑,浑然不动,疯狂的百姓似乎对弥勒佛主还残留着尊敬,只在众人之外撕咬。 又是一道紫电划破夜空,弥勒佛主突然大声呼喝了一句,郭遵、叶知秋都听不懂他说什么。喝声未歇,增长、多闻两天王已向郭遵攻去。 叶知秋没有动,因为他发现弥勒佛主的双眸如刀,已定在了他的身上。他只要稍动,只怕就要受到弥勒佛主最犀利的攻击。 这个蛊惑人心的叛逆,竟然武功奇高! 郭遵已左支右绌,谁都能看出,他重伤之下,已支撑不了多久。增长天王剑光若雪,多闻天王伞伞若冰,二人倾力之下,已冻结住郭遵。弥勒佛主虽未稍动,但已胜券在握。 弥勒佛主的用意很明确,杀了郭遵,再灭叶知秋! 叶知秋感觉浑身上下有如水里捞出来一样,雨水顺着额头,流过眼睑,再沿着下颌一点点地滴落,他眼睛不眨一下,但一颗心早就沉了下去,他发现自己没有胜出的把握。 郭遵蓦地脚下一个踉跄,增长天王阔剑霍然滑落,已在郭遵的手臂上划了一剑,鲜血飞溅,转瞬被雨水冲淡,郭遵厉喝一声,反击一刀,角度极为刁钻。叶知秋心中微喜,知道郭遵这一刀,多少能扳回些劣势,不想多闻天王长伞陡开,已架住了郭遵的一刀! 郭遵一刀砍在伞上,只觉得一陷一弹,单刀之力已遭化解。多闻天王的大伞不知用何材质构成,利刃竟然划它不破。多闻天王架开单刀,霍然断喝,长伞化枪,已向郭遵刺去! 叶知秋终于出手,他脚尖一点,作势要向郭遵的方向奔去。弥勒佛主嘿然一笑,就已到了叶知秋的身边。叶知秋轻叱一声,霍然转身,手中青光一现,片刻之间,已连刺弥勒佛主三剑。他这招声东击西,就是为了诱骗对手前来,伺机重创对手。 弥勒佛主竟似早就料到这招,倏然前来,遽然后退,身形飘忽有如鬼魅,叶知秋蓄意一攻竟然全都落在了空处。叶知秋微惊,却已如离弦之箭,不能歇气,长啸一声,手中青光曲曲折折地攻去,罩在弥勒佛主的四面八方。 剑分雨滴,空中满是寒芒。雷电怒闪,激荡天地杀气。 弥勒佛主一退再退,十招中尚能回击两三招。叶知秋心中急怒,知道已中了对手的圈套,他知道自己和弥勒佛主身手仿佛,但自己处于绝对不利的情况,对手只求缠住他即可,可他不到百来招以上,和弥勒佛主难分胜负。 但郭遵已坚持不了多久! 增长、多闻二人一招紧似一招,郭遵连连倒退,脸色苍白,正想着如何破敌之际,蓦然觉得脚下一紧,不由大惊。斜睨过去,才发现有条怪蟒竟然缠住了他的脚踝,那怪蟒身躯一展,竟将郭遵团团困住。 这蟒蛇动作无声无息,郭遵事先竟然全无察觉。 郭遵大惊,不想自己杀了广目天王,他驱使的巨蟒竟然会为主复仇。那蟒蛇极为粗大,郭遵片刻之间,竟然挣它不脱!郭遵手腕一转,单刀已砍中蟒蛇身躯,可那蟒蛇滑不留手,再加上郭遵手臂被缠,无法用出半成力道,单刀只在蟒蛇身上割出道血痕。 蟒蛇困住郭遵,霍然张开血盆大口,已向郭遵兜头咬到,郭遵无奈,弃刀伸手,已扼住蟒蛇头颈。他知道就算扼住了蟒蛇,也难抵挡两大天王攻击,可生命攸关,只能活一刻算一刻。 增长、多闻大喜,不想竟有这意外之变,增长长笑一声,才要上前,不想足踝也是一紧。增长大惊,低头望过去,只以为还有蟒蛇缠身,不想一柄长剑从下向上刺入,整个灌入了他的体内。 增长天王一声惊天的吼叫,阔剑举起,可手臂停在半空,人已仰天倒了下去。那剑刺的极为刁钻,从增长天王肋下而入,径直刺到他的心脏,增长天王再是彪悍,也架不住这致命的一击。 刺出长剑之人,正是狄青! 狄青没有死! 苦战(4) 原来百姓发狂,郭遵前往刺杀弥勒佛主,那戴鬼脸之人突然浑身颤抖,竟然悄悄溜走。狄青并不知道弥勒教对犯过者处置极为残忍,那戴鬼脸之人见自己带来的人竟然是个刺客,如何不惊?狄青省却了苦战,见到百姓疯狂,也是心惊。但他混迹市井,早学会求生之能,灵机一动,径直倒了下去。 那些百信均已喝了迷药,神智不轻,只知道撕咬身边站着的人,却绝不留意脚下的动静。狄青滚到在地,虽是浑身泥泞,可却半分事情没有。他人在外围,只留心躲闪踩来的乱脚,捡了一把长剑,竭力向木台方向滚去。他还是想帮郭遵! 狄青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打斗,双方用招之奇,身法之快,下手之狠是他前所未见。和这些人一比,当初他和索明、棍子的打斗直如孩童戏耍,狄青知道他帮不上什么忙,但他怎能坐视不理? 和郭遵相处时日虽不久长,但是郭遵的爽朗、率直、机智和正直莫不让狄青极为钦佩,狄青不想看郭遵孤军奋战。 但狄青知道遽然参与进去,以他低微的武功,于事无补,所以他人在地上,装作死了一般,手中长剑亦是没入泥中,留意郭遵的动静,寻找机会。 惊变陡升,郭遵蓦地被蟒蛇缠住,狄青一惊,见增长天王从他身边而过,知再不能拖延,一咬牙,左手抓住对方的脚踝,长剑遽起,一剑从下向上刺去。增长天王那里想到死人也会出手,虽有高明的武功,但变生肘腋,竟被狄青一剑刺死。 狄青一剑得手,心中微喜,不等起身,郭遵已叫道:“小心!”狄青心中一凛,就地滚了过去,只觉得一股寒风擦脸而过,刺在地上。原来多闻天王见增长天王被杀,怒不可遏,他和广目、增长、持国几人情同手足,不想今日一战,四大天王死了其三,多闻天王悲愤欲绝,只想先杀狄青,再除郭遵。他一伞刺去,见狄青身法远逊,武功不高,更是坚定先除去他的念头。 狄青只躲避了三招,已全身是汗,被多闻天王刺中三处,虽不是要害,可也受创不轻。这时候天空又是一声霹雳,多闻天王一声大喝,又是一伞刺来,狄青怪叫一声,一个跟头翻了出去。郭遵眼中突现惊骇之意,叫道:“小心!” 狄青人在空中,不知道要小心什么,可不等落地,就见多闻天王的伞尖遽然飞出道银光,打到他的脑门之上,狄青只觉得天地间轰隆一声响,然后再没了知觉。 郭遵已怒,前所未有的愤怒!他只见到多闻天王的长伞射出银针,狄青猝不及防,被那银针刺中,银针力道刚猛,竟整支没了进去。 狄青死了?狄青本不必死! 郭遵陡然间爆喝一声,竟然压住了天边沉雷滚滚。 多闻天王一招得手,认为狄青必死。他忧愤稍解,本想转而对付郭遵,甚至有些后悔在这不入流的狄青身上浪费时间,可他听到郭遵这一声吼,不由大惊,扭头望过去,一颗心怦怦大跳。 郭遵一声爆喝后,身躯暴涨,那巨蟒本缠郭遵缠得甚紧,竟也抗不住郭遵的大力,稍微松动。郭遵足尖一点,砍刀霍然飞起,他伸手操住。在星逝电闪间,手腕一转,已砍下巨蟒的脑袋! 蟒头飞起,鲜血喷涌,洒了郭遵一头一脸,郭遵眼角、鼻端、耳边均是有了血迹,却是他用力崩开巨蟒,五脏受伤的缘故。可郭遵不理伤势,只是望着多闻天王,一字字道:“我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多闻天王已胆寒,他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畏惧的时候。虽知道郭遵伤势极重、虽看到巨蟒的身躯,还缠在郭遵身上。虽知道倾力一战,他说不定能杀了郭遵,可多闻天王竟已不敢上前。 多闻天王甚至已不敢去看郭遵的双眸。那双眼满是绝望、内疚、愤怒和狂野,这样的一双眼眸,已让多闻天王失去再战的勇气。 郭遵拖着蟒蛇的尸身上前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得极慢,可是走得极为坚定,他浑身湿透,血迹顺着脸颊一滴滴地滑落,有如悲愤的泪水。 这时候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郭遵就那么走过来,有如地狱来的杀神,不杀多闻不回地府。多闻天王一阵心悸,突然一声大叫,扭头就走,晃了几晃,已没入黑暗之中。 弥勒佛主见状,虚晃一招,也是没入了黑暗之中。叶知秋再想追时,见郭遵晃了两晃,已倒了下去,顾不得再追弥勒佛主,飞身到了郭遵面前,叫道:“郭大人,你怎么了?” 郭遵方才挣脱蟒蛇的束缚,五脏俱伤,完全是靠着一股意志这才坚持下来,见敌人已去,一口气提不上来,已昏迷过去。可他毕竟心中悲愤,昏迷片刻就已苏醒过来,这时候飞龙坳中已如人间地狱,近千百姓已没有几个留下。郭遵挣扎站起,踉跄走到狄青面前,望见狄青一动不动,雨水夹杂着枯叶落在郭遵脸上,郭遵已泪流满面…… 第四章 兄弟(1) 郭遵泪水不能抑制,滚滚而下。他缓缓跪在地上,抱起泥浆中的狄青,哽咽道:“狄青,你为何要救我?你本不必死!我如何对得起你……呢?”那一刻他心灰若死,恨不得替狄青去死。脑海中又闪过那如梅开般的女子,女子戟指骂道:“郭遵,你够狠!你伤了我丈夫,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郭遵伤心欲绝,喃喃道:“梅雪,我对不起你们夫妇。可我又害了你们的儿子,我何颜再活在世上?” 叶知秋并没有听到郭遵的自言自语,但知道方才若非狄青,郭遵早已毙命。狄青明知不敌,竟还挺身而出,救人危难,只说这种胸怀,就让人唏嘘。突然感觉到半空光线有异,叶知秋忍不住扭头望过去,只见到天空竟有个火球划过。 那火球极大,炫目非常,从天际划过的时候,几乎耀亮了半个天空。 火球划出道耀眼的轨迹,落在西方的远山处,‘轰’的一声大响从远处传来,紧接着飞龙坳地动山摇,无数山石从山坡滚落,有如地震一般。 叶知秋只感觉有些站立不稳,不由失声道:“地震了?” 可那震动只是过了片刻,转瞬趋于平静,虽说山石仍在滚动,但少了先前震撼心弦的那股威力。只是一阵阵波动依旧从地底传来,让人胆颤心惊。 叶知秋终于站稳了脚跟,见并没有山崩,舒了口气。可郭遵如此悲伤,竟对天地震动仿如未觉。叶知秋不忍惊动他,抬头向火球落处望过去,见到那个方向竟好像燃了大火,雨夜中满是红彤彤的颜色。 雨歇云收,明月重现。 叶知秋见飞龙坳已是尸体遍布,尚有几个幸存的百姓白痴一样地站在泥水中,不时地还疯狂笑上几声,却不再找人撕咬,想是弥勒佛主已走,****的药性已淡,众人这才狂性大减。可是就算他们清醒了,发现自己为了成佛,杀的都是最亲近的人,只怕也会再次发狂,难以自拔。叶知秋想到这里,心中叹息,见西方红光已渺,几次想要前去探个究竟,终于还是压制住这个念头。 正琢磨间,叶知秋突然眉头一皱,蹲了下来,望着狄青的脑门,眼中露出诧异之色。因为他发现狄青脑门处,只有轻微的血迹,伸手悄悄搭了下狄青的脉门,突然大呼道:“他还有生机!” 郭遵本是伤心得脑海一片空白,听叶知秋大喊,心头狂跳,忙问,“你说什么?” 叶知秋道:“他还有脉相!”他又伸手摸在狄青胸口处,马上道:“他心还在跳。” 郭遵一喜,忙伸手指放在狄青鼻下,却感觉不到呼吸,将耳朵贴在狄青的胸口处,这才发现狄青的确还有心跳,只是心跳的速度极为缓慢,若不留心,真的和死了无异。 郭遵霍然而起,抱起狄青道:“叶捕头,我要带他去找大夫,这里的事情,交给你处理。”叶知秋道:“可你也是身受重伤,若是再碰到那弥勒佛的手下怎么办?” 郭遵忿忿道:“那帮无胆鼠辈,也敢出来见我?” 叶知秋还是放心不下,说道:“我送你出山,等遇到你的手下再说。” 郭遵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郭邈山他们呢?”望着一地的尸体,难以尽辨,郭遵心想,这几个兄弟只怕已死在飞龙坳,心中一阵黯然。可眼下救狄青的性命要紧,郭遵想到这里,决定先出谷中,可才抱着狄青走了几步,只感觉天旋地转,站立都困难。叶知秋急忙接过狄青,搀扶着郭遵,踉踉跄跄地出了山谷,走了数里,有人高呼道:“是郭大人。”一人奔出,正是郭遵的手下赵律。 赵律见郭遵身受重伤,不由大惊,放出烟花信号召集人手前来。这时候又窜出几个禁军,叶知秋简单地说明原委,众人见郭遵伤重难行,慌忙派人背负起郭遵,另外有人从叶知秋手上接过狄青。 叶知秋见到烟花,又想起方才见到的火球,问道:“你们方才可见到一个火球从半空划过吗?” 赵律点头道:“是呀,不知道是什么怪东西。不过我们都不敢擅自离开,所以无人去看。” 郭遵愕然道:“什么火球?” 叶知秋将所见说了一遍,郭遵也是不明所以,见叶知秋有探究的打算,说道:“叶捕头,你去看看吧,这里交给赵律他们善后。赵律,你派几个兄弟去飞龙坳,看看郭邈山、张海、王则几人如何了。若是没死,当然最好,若是死了,总要把他们安葬才好。李简,你去通知地方官府,让他们处理这里的尸体……”这时候又有禁军陆续赶到,这些人本是负责扼住要道,可都没有见到弥勒佛主和多闻天王的下落。这些人也都见了火球,均说那景色极为奇异,但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郭遵随即又吩咐几个手下前往白壁岭周边的孝义、介休、灵石等地寻找良医。 等一切吩咐妥当,叶知秋见郭遵身边已有护卫,就想至西方山岭探寻个究竟,当下告辞。临行前,叶知秋突然想起什么,说道:“郭大人,当初那个弥勒佛吩咐两个手下进攻你,你可知道他说的是哪里的话呢?” 郭遵略作回忆道:“那妖孽所说的话,我也从未听过,会不会是偏僻地区的土语?若是能知晓到底是哪里的方言,说不定能对抓住弥勒佛有些帮助。” 叶知秋也是这般想,摇头道:“不像是方言,我对南北各地的方言都是略有涉猎,可从未听过那种话……”见郭遵心不在焉,叶知秋道:“好了,我继续查探,郭大人先救治狄青要紧。”见郭遵捂住嘴轻轻地咳,手上也满是鲜血,叶知秋道:“郭大人,你也注意身体。这次……多谢郭大人出手,朝廷太需要你这样的人。” 郭遵点点头,叹口气道:“我是职责所在,没想到连累了狄青,只盼狄青能活转过来。”他和叶知秋告辞,出了白壁岭,又有禁军赶来接应。赵律不知从哪里找来辆马车,郭遵不放心狄青,亲自抱着狄青进入马车。又怕颠簸导致狄青伤势恶化,一路上抱着狄青不肯放手。 赵律等人都是暗自奇怪,心道狄青不过是个普通百姓,郭大人为何对他这般厚爱?可是见到郭遵神色凝重,均是不敢发问。 兄弟(2) 需要些推荐票,请兄弟们帮忙! ------ 众人趁夜赶路,天明的时候已到了孝义。这时候早有禁军先到了孝义,请来了这里最好的几位大夫。 孝义本是个小县,县令听说殿前指挥使驾到,忙不迭地赶来拜见。郭遵无心应酬,只看着大夫,希望从他们口中说出‘有救’两个字。可几位大夫均是摇头,说出的是四个字,“此人已死!” 郭遵大怒,差点让四位大夫跟着陪葬。好在他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压抑住怒气,知道这些人的确也是无可奈何,不想浪费时光,让县令找了几匹最好的马,再次上了马车,一路向南,赶往灵石。 到了灵石后,县令早就带着几位大夫恭候,一大夫摸了下狄青的脉门,皱眉道:“大人,此人已死!” 灵石县令大皱眉头,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他明明……还有几分生机。”其实县令心中也觉得狄青无救,可不敢得罪郭遵,暗想狄青要死也行,但不要死在灵石。 郭遵长叹一声,束手无策。这时有一老者上前道:“大人,这个小哥脑部受损,导致昏迷不醒,是为假死,这种病症药石无用。” 郭遵心中一动,“那什么有用呢?” 老者道:“老夫忝长几岁,也见过不少疑难杂症。知道以前也有过一人如这小兄弟一般,那人是个孩童,顽劣上树,结果不留神摔了下来,脑袋被铁耙的铁刺扎了进去,昏迷不醒。” 郭遵急问道:“那孩童后来是死是活?”他盯着老者,只盼说出“活着”二字,因为那孩童如果能活转,说明狄青也有机会。 老者道:“那孩童后来的确醒转过来,是由京城的神医王惟一所救。” 郭遵听到“王惟一”三个字的时候,一拍大腿,喝道:“我真的是急糊涂了,怎么忘记他了呢,竟还在这里浪费功夫?” 郭遵当然知道王惟一其人,此人虽年纪不大,但医术极精,在京城可是大大有名。 王惟一精通人体经络,集古今针灸之大成,对重病之人,往往无须施药,一针见效。前几年更是一展平生所学,借大内之手打造了两具穴道铜人,做为天下针灸之术的范本,弘扬针灸之法,名扬天下。就算契丹国主闻之,都是渴求一见铜人,却是求之不得。眼下狄青药石无计,唯一解救的方法,就是从针灸入手,救回他的性命。 郭遵一想到这里,霍然起身,命赵律备马,见众大夫都是讪讪,想必是对郭遵所言耿耿于怀,郭遵有些愧疚,心道这些人毕竟也是一番辛苦,对知县道:“这些大夫也是辛苦了,还要烦劳知县大人你给些赏钱。” 灵石知县只求狄青不死在这里,什么都好商量,当下奖赏了那些大夫,又重赏了那位老者,众人皆大欢喜。郭遵突然想起一事道:“这位老丈,当年那孩童现在何处呢?” 老者犹豫片刻才道:“那孩童被救转后,他父母带着他回转故里,但过了半年,那孩童突然失踪,倒让那父母伤心欲绝。”见郭遵满是怀疑的表情,老者忙道:“大人,这绝非老朽编造的故事,你若到老朽乡里,只要一打听,就会知晓此事。” 郭遵忙道:“我并非不信任老丈,只是奇怪那孩童去了哪里?” 灵石知县道:“郭大人,下官倒没有听人报案,是以不知道此事。” 郭遵见他推诿责任,暗想年代久远,多半成了疑案,无心再理会此事。这时赵律早就备好快马,飞龙坳的禁军也已赶到,说在飞龙坳并没有找到郭邈山等人的尸体,可也没有见到郭邈山等人的踪影。郭遵大为奇怪,暗想这几人均是精明强干,若是没死,必然会找谷外的禁军联系,怎么会不知所踪?可这时候他的一颗心全然放在狄青的身上,理会不了许多,当下命禁军继续寻找,自己带狄青上了马车,带着一帮禁军赶往京城。 这一路昼夜不停,前方禁军快马疾驰,不停地调换军马。众人穿隆德军、经怀州、渡黄河到汴口,沿着汴河而下,终于赶到了开封。 京城开封,天子脚下。 如今正值宋朝安定兴荣之时,大宋国都开封府可说是八方争凑、万国咸通,繁华兴荣,鼎盛一时。 眼下大宋虽是军事积弱,但自从真宗与北方的契丹定下澶渊之盟后,大宋已有近三十年未大动干戈。虽有西北战乱频起,但暂时无关大局,此刻的东京开封锦绣华夏,在天下人心目之中,已如同梦幻国都一般。 苍茫天地间,开封城高大巍峨,有着说不出的庄严雄壮。 从那杀机四伏的飞龙坳到了这歌舞升平的开封府,直如从地狱到了天堂。众禁军奔波日久,皆是舒了口气,脸上带着惬意的表情。只有郭遵双眉紧锁,望着苍天祷告道,“苍天在上,只求你开眼,救狄青一命。我郭遵就算折寿十年也是心甘情愿。”他咳了几声,嗓子有些嘶哑。他伤势未好,又连日奔波,就算铁打的身体,都有些疲惫不堪。 郭遵入了开封大城,先让手下将狄青送到自己的住宅,然后让人去请神医王惟一,自己却去三衙复命。郭遵身为殿前指挥使,隶属三衙管辖,这次虽说并没有成功的击杀弥勒佛主,但除去了四大天王中的三个,也算有些功劳,弥勒佛主经此一役,只怕短时间很难恢复元气,至于穷追猛打一事,暂时让叶知秋负责就好。那三大天王的身份,自然也是由叶知秋继续追查,郭遵管杀不管埋,懒得理会太多。 郭遵从三衙回转府中时,王惟一已赶到,正为狄青把脉。 王惟一衣着简朴,脸色红润,只是颌下短须根根如针,看起来拔一根都可以做针灸使用。见郭遵进房,起身道:“见过郭大人。” 郭遵深施一礼道:“郭某才回京城,就要有劳王神医,实在过意不去。” 王惟一笑道:“当初若没有郭大人仗义出手,世上早没有了王惟一,些许小事,郭大人何必客气呢?” 郭遵见王惟一还能笑的出来,心中多了几分指望。 原来王惟一现在虽是神医,可多年前不过是个穷寒的郎中,当初他进京之时,路遇盗匪打劫害命,若非郭遵恰巧路过,王惟一说不定已去当神仙了。郭遵和王惟一自此后,少有交往。郭遵为人勇武侠义,生平救人无数,这种事情很快就忘,不然当初狄青伤重,他也不会想不到王惟一。 此刻听到王惟一如此说,郭遵谦道:“王神医言重了,你慈悲心肠,做铜人济世,医者福音,自然会有善报。这狄青……可醒得过来吗?” 王惟一皱眉道:“其实像他这种脑部受到重创还能存活的症状,我也遇到过几例。不过人体本是一奇妙之物,他能否醒来,并不看我,而要看他生存的意志。人之性命或顽如坚石,或弱不禁风,他若想活,我救他还有几分希望。”见郭遵满是不解,王惟一解释道:“古书有云,‘心藏神、肝藏魂、肺藏魄、脾藏意、肾藏志。’狄青之髓海,也就是他的脑海,和这几样不绝沟通,狄青这才虽昏不死。可这种联系和他意志关系极大,一但断绝,必死无疑。” 郭遵担忧道:“他若是不醒,还能坚持多久?” 王惟一道:“他眼下这种情况,极其类似动物的冬藏,体力消耗极少,所以才能活到现在。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也坚持不了几日了,依我来看,七日之限吧。” 郭遵脸色黯然,喃喃道:“只有七日了?” 兄弟(3) 王惟一和郭遵相识多年,从未在郭遵脸上见过如此颓废黯然的表情,忍不住问道:“郭大人,敢问一句,狄青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郭遵犹豫片刻才道:“若没有他,死的就是我!” 王惟一心想,“郭遵一生救人无数,这次得人相助,怪不得竭力回报。只是这个狄青不知道有什么本事,竟然能救得了郭遵呢?”不便多问,王惟一说道:“郭大人,我当尽力而为。对了,他可有亲人吗?” 郭遵道:“有,狄青最亲的大哥叫做狄云,在汾州的西河县。我已命人请他过来。”郭遵心细如发,一方面在为狄青找最好的医生,一方面也派人去请狄云前来,暗想若是狄青真的不行了,也能让狄云再见兄弟一面。 王惟一欣慰道:“那最好了。我先给他试针,看看能否让他醒来。若是狄云赶来,请他来见我。郭大人,人有四海五脏,十二经脉,四海分髓海、血海、气海和水谷之海,脑为髓之海,如今狄青的髓海重创受制,外刺不能拔出,只怕一拔就死,我当求用针灸之法打通他髓海和五脏之通道,尽力让他苏醒。眼下若要下针,就要从他的百会穴和风府穴下手,百会连足太阳膀胱经,风府连奇经八脉中的督脉,这两条经络都和髓海有关……” 郭遵道:“王神医,这些我不懂,你尽管施为就好。若是连你也救不了,这京城恐怕也没有谁能够救得了他了。”说罢长叹一声,双眉紧锁。 王惟一再不多言,当下施针,他认穴极准,手法熟练,几乎闭着眼睛都能刺得正确无误。郭遵等了良久,仍不见狄青醒来,见王惟一正在冥思苦想,不时地切着狄青的脉门,不好打扰,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郭遵才到了庭院,一孩童蹦蹦跳跳地过来,一把抱住了郭遵道:“大哥!” 郭遵暂放心事,举起那孩童道:“弟弟,你又长高了。”那孩童叫做郭逵,眼大头大,古灵精怪。郭逵和郭遵并非一母所生,可郭遵对这个弟弟十分疼爱。 郭逵好奇道:“大哥,狄青是谁呀,你为何这般费心救他呢?” 郭遵缓缓坐在庭院的石凳上,道:“那人……他是个汉子。” 郭逵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大哥,你说给我听听吧?” 郭遵见弟弟满是期盼,不忍推搪,将飞龙坳的事情简单说了下,至于自己如何浴血奋战并不多说,只说自己最危急的时候,狄青突然出手缠住对手,这才给自己搏得生机,可狄青却被敌人所伤,重伤难治。 郭逵听完,眨着大眼道:“大哥,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受伤的。他若是醒了,我一定谢谢他。” 郭遵黯然摇头道:“只怕他很难醒得过来。” 两兄弟沉默良久,郭遵想着心事,郭逵也像考虑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郭逵道:“大哥,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郭遵终日东奔西走,每次回来的时候,郭逵都会缠着大哥讲趣闻,这次却是看大哥情绪低落,想要逗他开心。 郭遵抬头望着天际,正逢落日溶金,暮云如壁,天空好一派壮观的景色。 沉默良久,郭遵这才道:“好,我就给你讲个故事。”略作沉吟,郭遵道:“从前有个人,出身世家,文武双全,总以为自己天下无双,很不将人看在眼中。他武功不错,却不知道韬光养晦,整日只知道和人打架斗狠,总以为可以用拳头来解决一切问题。” 郭逵道:“还和街头的混混有什么区别呢?”抬头望着郭遵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成为那种人的!” 郭遵拍拍弟弟的肩头,欣慰道:“你果真懂事多了。” “后来那人怎么了?”郭逵问道。 郭遵叹口气道:“后来那人碰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美若天仙,那人第一眼见到,就是下定了决心,想无论如何,定要娶那女子到手。不想那女子对他却是不屑一顾,反倒对一个文弱书生大有好感。” 郭逵嬉笑道:“或许那女子觉得……得不到的才好吧?有时候我就这样,看别人手上的糖果总是好吃,可等到手了,才发现也是稀松平常。” 郭遵不想弟弟这么比喻,想笑,心中却满是苦涩,喃喃道:“真的是这样吗?”扭头望向那落日的余晖,郭遵又道:“可那武人并不做如此想,只痛恨那女子有眼无珠,又恨那书生抢他的女人。他本是狂傲的性格,再加上一直没有受过挫折,自高自大,妒火高燃,却从不想自己是对是错。可他越是嚣张,那梅花一样的女子对他越是不屑,反倒刻意和那书生亲近。武人终有一日忌恨不已,前去客栈找到那书生,给了他十两金子,令他立刻离开那女子。那时候书生正要考科举,当然不肯就走。更何况,他就算不考科举,也不舍得离开那女子。” 郭逵学大人叹气状,“你这故事太俗套了,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到结果了。那武人最后打伤了文人,被开封府的青天大老爷斩了,对不对?”见郭遵脸色古怪,郭逵狡黠道:“我知道大哥你的苦心,你不想我学坏,所以总用这种故事劝我了。我明白。” 郭遵良久才道:“你真太他娘的懂事了。看来以后……我得请你讲故事了。” 郭逵拍着小手大笑起来。郭遵也挤出分笑容,拍拍弟弟的大头,说道:“你去玩吧,我想静静。” 郭逵逗大哥开心的目的已达到,蹦跳离去。郭遵有些心烦,信步到了后园。等走到一片幽静的竹林旁,这才止步。微风横斜,竹叶刷刷,郭遵缓缓坐在一块大石上,从怀中掏出只笛子。 那笛子是竹子做成,通体碧绿,郭遵横笛唇边,幽幽吹了起来,他吹的曲子却是一首梅花落。 兄弟(4) 狄云在郭遵到了京城后的第四日,终于赶到了郭府,可狄青仍未醒来。 郭遵见狄云前来,只说了一句话,“狄青是为救我而受伤,我对不起他。”然后郭遵就将狄云带到了狄青的床榻前。 狄云已从禁军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倒觉得郭遵有些自责过深,道:“郭大人,狄青为救人而伤,就算死……”他本来客套下,可见到床榻上的狄青双目紧闭,脸色憔悴,声音已哽咽。他不想弟弟才出了汾州,就身受重伤,狄青若真的不治,那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王惟一正为狄青施针,见狄云前来,有些疲惫的起身道:“这位……是狄青的大哥吗?”见郭遵点头,王惟一道:“眼下能帮狄青的只有你了。” 狄云忙问,“怎么帮?” “和他说话。”王惟一无奈道:“我不停地刺激他的髓海,以期激发他的活力,可惜效果不佳。人体极为奇妙,我虽已对经络、穴道有所研究,但对髓海仍是所知甚浅,但我知道,亲人的话语有可能唤醒他的神智,你不妨一试。” 狄云点点头,一跛一跛地走到床榻前,握住狄青的手,眼中含泪,却还能微笑道:“弟弟,大哥看你来了。大哥没想到,这么快就和你再次见面。大哥已知道发生的一切,知道你竟然除去了危害百姓的增长天王,大哥很为你骄傲。我来之前,太过匆忙,你嫂子没有跟来,可她托我给你带句话,说谢谢你当初救了她。她说你一直都在乡下,这次到了京城,要自己照顾自己,我们不能在你身边,你自己保重……”说着说着,狄云泪水已忍不住滴下,落在狄青苍白的脸上,狄青仍是没有半丝醒来的迹象。狄云心如刀绞,却还能强笑道:“我当时就笑你嫂子,‘说弟弟已经长大了,不但可以照顾自己,还能照顾你我呢。’当初若非弟弟你,我和你嫂子怎能在一起?” 狄云说的虽是寻常之事,可语音颤抖,字字深情。 郭遵鼻梁酸楚,抬头望向屋顶。听狄云说到“弟弟,你要快点醒来,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大哥腿脚不好,还要你照顾,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你答应过娘亲,要听我的话,这次你一定要听。”的时候,再也忍耐不住,转身出了房门,呆呆地坐在庭院中,神色木然,眼中满是愧疚之意。 郭遵从天明坐到了黄昏,又从黄昏坐到了天明,从晨光晓寒坐到晚霞漫天。郭逵数次前来,见大哥神色沮丧,不敢多言,只是悄悄地将食物放在大哥的身边。 转瞬又过了两天,可郭遵身边的食物,始终丝毫未动。这个铁打的汉子,就那么坐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不吃不喝的不止郭遵,还有狄云。 狄云已连说了两天,面容憔悴,嗓子嘶哑,可还是坚持的说下去。他认为只有说下去,弟弟才会有命活过来。每过一天,狄青就向死神跨近了一步,狄云又怎舍得浪费辰光去吃饭? 第七日的时候,王惟一缓步从房间走出来,亦是神色疲惫,望见郭遵如石雕木刻般坐在那里,轻叹一声。郭遵被叹声所引,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望着王惟一,见他无半分喜悦之意,已明了一切。王惟一心有不安,走过来道:“郭大人,我愧对你的信任……” 郭遵摆手道:“药医不死病,命已如此,为之奈何?”虽是这般说,可心情激荡,用手捂嘴,连连剧咳,手指缝间满是鲜血。 王惟一暗自心惊,道:“郭大人,你的病,也需要将养几日。” 郭遵叹口气道:“不急。”他缓缓起身,本待向狄青的房间走去,却终究不敢。他一生征战无数,出生入死,也从未有如此胆怯之时。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一人,说道:“郭兄,你……你怎么了?”那人脸上满是风尘之意,但眼中犀利不减,正是京中名捕叶知秋。 郭遵强笑道:“无妨事。你……有结果了?” 叶知秋叹道:“你的那几个手下,依旧没有下落。我去了白壁岭西,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深坑,四周树木有灼烧的痕迹,像是当初火球落地造成的结果。” “深坑?”郭遵随口应了句。 叶知秋道:“不错,那坑真可谓深不可测。”他眼中露出骇然之色,郭遵见状,倒有些奇怪,暗想叶知秋见多了光怪陆离之事,如何会对一个深坑大为恐惧?叶知秋苦笑道:“依我之能,竟完全测不出坑的深浅,我最后丢了一块石头下去,等了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郭遵牵挂狄青的生死,随口说道:“天地造化神奇,我等也无能一一破解……” 叶知秋见郭遵全无兴趣,苦笑一声,不再和郭遵深谈那火球的古怪。见郭遵双眸红赤,脸颊潮红,显然是病得不轻,叶知秋关切道:“郭兄,你……”本想让他保重身体,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狄青还没有醒转吗?”他已看出郭遵和狄青之间似乎有什么关系。 郭遵摇摇头,叶知秋见王惟一也在这里,暗想他都无能为力,自己更是不行。他本是个干脆的人,见状说道:“既然如此,不打扰郭兄了。只盼狄青能好。”他转身要走,又止住了脚步,说道:“对了,郭兄,那三大天王的尸体我都查了一遍,已将他们的容貌画了下来,暗令各地捕快留意,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那三人身份的线索。上次弥勒佛所说的话我虽不明其意,却暗中记住了音调,昨日到京城,我找了数位精通天下语言之人询问,终于确定了那句话是哪里的话!” 见郭遵全然提不起兴趣,叶知秋摇头续道:“那是吐蕃语。这说明弥勒佛主可能和吐蕃有关,我打算去吐蕃转转,你……多保重。”他说完后,抱拳离去。郭遵抱了下拳,又无力地放下,喃喃道:“吐蕃?吐蕃的弥勒佛?那他们不在吐蕃,到中原来做什么?” 兄弟(5) 歃血上卷《霓裳曲》今日起在各地新华书店开始发售,欢迎朋友们购买,谢谢. --------------------- 郭逵正端着热的饭菜进来,懂事道:“大哥,你吃点东西吧?” 郭遵见到饭菜,无心下咽,“小逵,你帮我去看看狄青吧。”他没有入房看望狄青的勇气。 郭逵旋即端着饭菜走进屋内,本想劝说狄云几句,可见到狄云满是绝望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 狄云并未察觉郭逵前来,他的全部心思、全部精神已全放在弟弟身上。 狄青这几日来,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更加地苍白,看起来已是奄奄一息。 狄云紧紧握着弟弟的手,就像握住生命的希望。他诉说了两天两夜,不肯歇息,双眸布满血丝,似要滴血,他的嘴唇早起了火泡,嗓子也已干裂,动一下都和刀割一样疼,可这种痛苦,却还比不过他心口那锥心的痛楚。 “弟弟,莫要睡了,大哥可要生气了……” 说完这句,狄云禁不住泪如泉涌,哽咽道:“弟弟,你还记得吗?每次你犯错了,都不敢告诉大哥。你不怕我责打,你只怕我失望。每次大哥说要生气的时候,你就会懂事的改正一切。在大哥心中,你是这世上千金不换的弟弟,可有一日我听你对牛壮说,‘在你心中,大哥也是万金难求的大哥。’你可知道,我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不知有多开心。” 泪水点点滴滴地落在狄青的脸上,狄云又道:“弟弟,你真的不要睡了,大哥这次真的要生气了。不……大哥以后再也不对你生气了,只求你醒来,好不好?” 五指紧扣狄青的手指,狄云像笑实哭,“弟弟,你还记得娘亲临终所说的话吗?她说要你我相依为命,要你我互相照料,她说了,‘这世间遇上就是缘,兄弟更是缘。缘分要珍惜,仇恨却不过是些过眼云烟,她说早就不恨当年击伤爹爹的那个人,不希望你我报仇雪恨,只盼你我快快乐乐的活着。活着,真的比什么都好!’我那时候还年轻,什么都不知道,可今日我却知道了娘亲的心情,她什么都不希望,不希望我们做宰相,不期冀我们考状元,她只求我们快快乐乐的活着,她就心满意足。弟弟,我只求你活着,大哥就比什么都好!” 他泪若滂沱,见狄青还是沉睡不醒,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悲痛,一头扑在狄青的胸前,用力摇着他一只手道:“弟弟,求你了,你莫要丢下大哥,求求你,莫要丢下大哥!” 狄云扑到狄青的胸前,埋头嚎啕大哭。郭遵听到屋中传来的哭声,只以为狄青已死,心口痛楚,“哇”的声,吐出大口鲜血。 不知哭了多久,狄云突然感觉有人正摸着他的头顶,以为是郭逵在安慰他,哀声道:“郭小弟……”不想却听郭逵惊叫道,“狄青他……” 狄云霍然抬头,向弟弟望去,只见到狄青正睁着眼睛望着他,一只手刚从他头顶落下。 狄云见弟弟醒来,大悲大喜,已然呆了。 狄青眼中满是泪水,轻声道:“大哥,我不会丢下你,不会!”那声音虽是微弱,但却不容置疑。 狄云欢喜的差点晕过去,嘴唇张了两张,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说了三天两夜,这一刻才觉得嘴唇刺心的痛,可这种痛,怎能抵得住心中的喜悦? 郭逵亲眼见到狄青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亲眼见到狄青睁开双眼,亲眼见到狄青伸出手来,摸着狄云的头顶,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不能稍动。听狄青说出话来,这才欢喜无限,转身冲了出去,叫道:“大哥,狄青醒了,狄青醒了!” 王惟一精神一振,快步进了房间。郭遵嘴角血迹未干,听到这话,难以置信,颤声道:“真的?” 郭逵一把抱住郭遵,连连点头道:“真的,他睁开眼了,他说话了。”孩童兴奋无限,紧紧搂住大哥,或许只有今日,他才真正体会到兄弟情深。 王惟一终于走出来,笑着对郭遵道:“狄青活过来了。” 郭遵这才肯信,身形晃了两晃,无力的跪在地上,郭逵惊叫道:“大哥,你怎么了?”郭遵仰谢苍天,嘴唇动了两下,跪叩大地。他将一张脸埋在黑色的泥土中,喜极而泣的泪水,就像那清露晨流,新荷雨滴,无声无息地滚动…… --------------- ! 第五章 惊艳(1) 本书简体实体书由云南教育出版社出版,上卷(霓裳曲)已经上市,欢迎朋友们购买。www. -------- 春去春来,梅落雪残。 光阴如水般冲刷着年年岁岁留下的刻痕。飞龙坳一战,虽是惊天动地,诡异莫测,但日子过得久了,除了当事人,已没有几人记得当初的惨烈和诡异。 可只要经历过的人,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当时所发生的一切! 这一年又是暮春草长,群莺啼飞的季节,开封府的英武楼内外,喧哗阵阵,禁军来往,有如蚂蚁一般。 因这几日是禁军的磨勘大限,所以京城禁军多来应考。 大宋崇文抑武,科举常开,武举若不是非常时期,少有开榜。武人若无出身资历,朝廷又无人的话,单从厢军径补至禁军之人,要升职唯一途经就是参加磨勘。能进英武楼内试演武技的人,职位最少都要是副都头以上,而大量低级军官要想升职,都只能在英武楼外的八大营进行考核。 八大营的骁武营中,有考官唱道:“王珪试射。” 一人出列。众人见那人脸黑如炭,年纪也不算大,只在演武场上一站,就有股凛然彪悍之气。这时有人递上硬弓,王珪双臂用力,已拉开硬弓,众人一阵喝彩。 众禁军指指点点,一人道:“王珪这次若再过了考核,那就是副都头了。以后我们在这里就看不到他了。” “那当然了,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吗?看你这些年从未长进,九年过不了一考,到现在还是个承局呢。人家王珪朝中没人,可有志气,每考必过,一次机会都不错过,愣是从普通的军兵考到军头,眼看又要变成副都头,真的是条汉子。” 被质疑那人不满道:“那又能如何?就算是个都头,上面还有都虞侯和指挥使。指挥使在京城里又算得了什么?你要不进三班,这辈子不过是个低等军人。只有入三班使臣,才算真正有了盼头。那王珪再勇,要想打入三班使臣之列,恐怕胡子也要白了吧?这么努力地混进三班,却也快要死了,又是何苦呢?” 先前那人叹口气,却又道:“话虽这么讲,但升职总是好事,就像将虞侯总比承局要好。”说完得意地笑。原来这人是将虞侯的官阶,比承局要高出一级,是以讥讽对方。 被讽那人有些脸红,忿然道:“老子是承局又如何?老子毕竟是凭自己本领升职,不像某些人,就凭吹、凭混过关。老子年年不变是不错,可有些人好像反倒年年倒退了。但人家是十将,比你这将虞侯可还高一级呢。” 先前那人笑道:“你是说狄青吗?” “可不是吗,那家伙被吹嘘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听说杀了个什么增长天王的。本来以为郭遵在禁军中还算不错,不想竟也是个任人唯亲之辈。这狄青本来连厢军都不是,可郭遵为狄青请功,让他直接进了禁军,还径直当个十将……但狄青屁本事都没有,真让人看着来气。”那承局忿忿道。 那将虞侯道:“你气愤,是因为郭遵不是你的亲戚吧?嘿嘿,想必那增长天王是和泥塑的菩萨一样,这才能让他一击得手吧?”二人均是嘿嘿地笑。 这时,营中传来一阵喝彩,原来王珪拉弓开弩后,飞身上马,手挽长弓,一箭射中了靶心,引起了众人的轰然叫好。 “这才是真本事!”将虞侯赞道。 “谁说不是呢,像狄青那样,真的让人羞于为伍呀。”承局接口道。 这时候考官唱道:“王珪优等,狄青试箭。” 那承局和将虞侯二人四下张望,都道:“不知他今天还会不会出来丢人现眼?”张望了半天,听到后面有人道:“让让。”二人回头望去,不由略显尴尬,慌忙闪到一旁,原来出声那人正是狄青,适才就站在他们身后。 几年的功夫,狄青又长高了些,却也瘦了些。他额头有点疤痕,如同红痣,左颊刺着‘骁武’两字,颌下胡子拉茬,容颜很是憔悴。 见二人让开,狄青缓步走到监考官前,递上腰牌。监考官验明无误,点头道:“狄青试箭。”有人送上弓箭,狄青缓缓接过,望着长弓,神色复杂,手也有些发抖。 低级军官升职,必要考步射、马射、武技和开弩四种技艺。狄青要想由十将升为军头,就必须步射开弓六斗力,开弩一石七斗力,马射三箭中的,试演武技,这才由监考官审核,决定是否升迁。 步射开弓六斗力对从前的狄青而言,一点不难,他虽武技不高,但终日去铁匠铺打铁帮手,腕力极强,当年就算郭遵猝不及防,都拿他不住。可是现在开弓六斗力对他而言,却是天大的难题。 “狄青试箭!”监考官见狄青不是开弓,而是误工,微有不耐。众人见状,嘘声已起,有人叫道:“不行就回去抱孩子,莫要浪费大伙儿的功夫。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狄青暗自咬牙,一声大喝,双臂用力,只听‘喀嚓’一声响,长弓竟被他生生拉断。众人肃然,面带畏惧。可随后狄青晃了两晃,已软软地倒了下去。他一手握拳,指甲入肉,神色很是痛楚。 众人一阵哗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承局叹道:“拉弓都能把自己拉昏,这位可算是空前绝后了。” “你若是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做哑巴。”一人冷冷道。 承局回头一望,见身后那人狮鼻阔口,唇边短髭,容颜很有威势。慌忙施礼道:“指挥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那人不理承局,走到狄青身边,和监考官点头示意,亲自背负狄青出了大营。 那将虞侯见狮鼻那人走远,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呀,挺狂的呀?” 那承局抹了一把冷汗道:“此人叫做王信,是神卫军的指挥使,也是郭遵的朋友。指挥使你知道吗?与你这个将虞侯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呀。” 那将虞侯吸了口凉气,只能摇头道:“这个狄青命好,竟然有郭遵、王信等人关照。唉……若是你我能得他们关照,说不定早就混个都头当当了。” 二人唏嘘的功夫,王信已将狄青安置在军营外的树荫下。 狄青清醒过来,见是王信,挣扎着起身道:“王大人,又是你背我出来了?” 王信道:“若是不行,何必勉强呢?” 狄青嘴角露出苦涩的笑,说道:“我这人就是鲁莽,考虑不了太多。” 王信望了他良久,这才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转身离去,等狄青望不到自己的时候,这才摇摇头,喃喃道:“唉……可惜了这个汉子。” 狄青坐回树下,还感觉脑海轰鸣,隐隐作痛,抬头望着柳枝依依,飞絮蒙蒙,神色黯然,自语道:“难道我狄青这辈子,真的就这么一事无成了?” ! 惊艳 (2) 原来狄青被多闻天王重创伤了脑海,苏醒后,一直乏力难动,使不出气力。 这几年多亏王惟一悉心用针,让狄青不至于成为废人,但他脑中那根银针,王惟一也是无法取出。 狄青虽能活动,但一用大力,就会脑海剧痛,痛不欲生,所以这几年两次参加磨勘,均是败在拉弓开弩的环节上。今日听及旁人议论自己,虽表面平静,可内心悲愤,实在不愿意郭遵为自己受到非议,拼全力一拉,虽拉断了长弓,但脑海中随即如受锤击,痛苦不堪,径直昏了过去。 当年郭遵前往飞龙坳,本意是带狄青历练,不想却让狄青身受重伤,差点送命。郭遵心中愧疚,因此将飞龙坳的功劳,大半都让给了狄青,也为狄青争取到了十将的官阶。但郭遵能做到殿前指挥使,担当护卫皇上一责,不仅因为武功高,还因为家世好。狄青并无出身,眼下这十将的位置,已是郭遵能为他争取的极限。 虽说十将官职不高,但总算衣食无忧,郭遵虽内疚,但狄青并没有半分怪责郭遵的意思,怨只能怨自己命运不好。 狄青正伤心间,有一少年蹦蹦跳跳过来道:“狄二哥,怎么样了?”那人正是郭逵,几年的功夫,他也长高了些,但仍不脱稚气。他叫郭遵是大哥,所以叫狄青是二哥,这几年来,狄青在京城,和郭氏兄弟相处得极好。 狄青摇摇头。郭逵见狄青有些沮丧,忙安慰道:“狄二哥,我明白,你不用说了。”见有几个人从英武楼出来,都是趾高气扬的表情,郭逵转移话题道:“狄二哥,你别看这些人好像高人一等,其实都是仗着老子的功绩。他们的老子不是在三衙任职,就是两院的高官。这些人就算是坨屎,也可以直接进英武楼。你比他们可强多了。” 狄青心道:“我现在真不比一坨屎强。”岔开话题道:“小逵,你找我有事吗?”他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 郭逵眼珠一转,说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大哥又出京了。” 狄青关切地道:“他去了哪里,有没有危险?”原来郭遵虽是殿前指挥,但因为身手高强,做事利落,很多时候,都被三衙外调、协助开封府和地方官府处理一些棘手的案件,因此郭遵很多时候,并不在京城。 郭逵道:“你还记得郭邈山、张海和王则三人吗?” 狄青诧异道:“当然记得。这三人当初是郭大哥的手下,后来在飞龙坳失踪,郭大哥总是念念不忘……他们三人怎么了?” “郭邈山和张海在陕西造反了。”郭逵皱眉道:“他们现在声势不小,已是朝廷的隐患。大哥得知郭邈山他们造反,立即请命前往陕西平叛。那毕竟是他的手下,他希望能说服这些人回归正途。我大哥很奇怪,不明白这些人为何不回京城,却要造反呢?” 狄青不愿多想,苦笑道:“只希望郭大哥一切顺利吧。小逵,我去转转了。”他失意之下,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郭逵叫道:“对了,狄二哥,你大哥只怕你在京城花费不够,所以托人带来了三两银子给你。喏,这就是。”他伸手递过了三两银子,狄青不接,问道:“有信吗?” 郭逵眼珠一转,笑道:“你哥不是不识字吗,怎么会有信?” 狄青道:“小逵,你不用骗我了,这是郭大哥给我的,是不是?”见郭逵不语,狄青拍拍郭逵的肩头,说道:“小逵,我是帮了郭大哥一次,但他真的不欠我什么,你们兄弟对我很好,我已是无能报答了。” 郭逵挺起瘦弱的胸膛道:“是不是兄弟?是的话,就不要说出这种话。” 狄青忍不住地笑,刮着他的鼻梁道:“看你这样子,也像个英雄好汉了。我真的不缺钱用,我这个十将虽是无能,但朝廷的俸禄,也够我吃喝不愁了。对了……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我这有攒下的几两银子,你兄弟熟人多,看能不能帮我送到汾州,给我大哥。他有段时间没有我的消息了,只怕他担心。”狄青从怀中掏出锭银子,心中多少有些酸楚。 当初狄云唤醒狄青后,见弟弟虚弱不堪,一直照顾着狄青,可心中也惦记着小青。狄青当然知道大哥的心事,就催他回转,郭遵更是痛快,建议狄云直接把小青也接到京城来住。狄云却推脱不习惯京城的生活,说京城有京城的好,可他不喜欢,再说家乡在西河,根也在西河,不想搬到京城。因此狄云在弟弟好转后,还是回到了西河。郭遵有些不解,狄青心中却知,大哥是因为脚跛了,不想丢他这个弟弟的脸面,这才坚持要回去。好在大哥回到西河后,和小青做些小买卖,如今日子过得也是不错。 郭逵望着那银子,心道,“狄二哥这个人呀,瘦驴不倒架。”不想让狄青难堪,接过银子道:“好,我一定为你送到。” 狄青别过郭逵后,信步而走,见路边有家酒铺,进去叫了斤劣酒喝了。心中盘算,留在京城多半没有什么发展,可想要回去西河,更是不成。自己脸上刺了字,那其实就和犯人无异,入禁军不容易,脱离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轻叹一声,丢下十几文钱,出了酒肆,一时茫然四顾,只见柳絮飘飘,如雪儿轻坠,街市热闹非常,可都是别人的喧嚣,与自己无关。 恍然间听到前方一阵叫好,狄青这才发觉已过州桥,到了大相国寺的所在。这里有勾栏瓦舍,卖艺演出,端是热闹非常。 街市行人来来往往,如今正是鲜花争艳,万物闹春时节,沿街满是店铺和花市,姹紫嫣红,花香浮动。 狄青驻足其中,心中惆怅。这时候前方传来几声锣响,有一队马儿驰行开路,后面跟着一群文人骑马簪花,个个春风得意、马蹄轻疾。 有百姓啧啧道,“快看,快看,天子门生在游街呢。” [] 惊艳 (3) 狄青抬头望过去,才记得今日不但武人磨勘,亦是文人科举开榜的日子。每次科举放榜唱名赐第之日,及可这十年之苦绝非白挨,因为这朝的荣耀,将所有的一切完全弥补,这些人除了在大相国寺进行期集外,今晚还会前往琼林苑,朝廷摆酒,圣上和太后亲临,荣耀无限。然后这些人就会被派往各方任职,观其政绩,再决定是否重用。 这些人的升职速度极快,和武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太宗即位后,次年开科取士,那榜及第的吕蒙正和张齐贤二人,只用了七年的功夫,就已入了两府,位居副相,而吕蒙正更是只用了十二年的功夫,就坐到宰相的位置,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十二年的光阴,说短不短,可能让一介寒生坐到万人瞩目之位,怎不让天下寒士为之动心?也怪不得天下人都说,“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狄青看着风光的天子门生,低头看了下自己,自嘲地笑笑。他到京城已过了十二年的近一半,可如今还在市井巷陌混迹。 又是一阵锣响,那些文人骑马而过,个个面带微笑,不自觉地向上望过去。他们不需向旁看,不需向下看,因为那里的人需要仰望他们。他们只看着那两侧楼阁,看那红粉楼阁中的粉黛春山。 才子佳人,本是佳话,他们十年辛苦,很多时候,不就是为了成就这一段佳话? 这时早有不少佳人出了楼阁,吃吃笑着,拦住了马头,向才子们索要簪花留念。官人也不阻拦,反倒乐促其成。有才子见美人青睐,尚还矜持,有的却已摘下头上所戴之花,抛给所看中之人,佳人接过,都是含羞不语,却指了下楼阁,才子脸有微红,百姓一阵哄笑,指指点点,啧啧有声。 原来这些佳人都是青楼女子,可大宋素来不禁这些事情,反把这些视作风流韵事、茶余饭后的谈资。 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道:“兄弟,当初咱不打铁,你不磨豆腐,说不定也和他们一样,那多风流。看那帮女子平日装得多么高不可攀,可还不是看中了这些人的才气。”他兄弟讥笑道:“你也得是那块料才行,你识得的字可有百个?” 这时有一妇人指指那些才子,又偷偷指了下狄青,教训那顽劣的儿子道:“儿子,你以后可要读书,莫要学那人去当兵,‘男儿莫当兵,当兵误一生’你要是当了兵,这一辈子,可真的毁了。” 孩子认真的点头,轻蔑的望着狄青,崇敬的望着才子。狄青立在喧嚣之中,听到那妇人的讥诮,见到那些才子远去,喧嚣也跟着远去,突然想起了娘亲常说的一句话。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狄青已憔悴。 这几年如流水般过去,当年那个义气、热血做事、少计后果的狄青已憔悴,已心累。 冠盖满京华,可繁华与他无关。 当初他遇到郭遵后,从军迫不得己,从军也带着几分渴望。他渴望凭借自己的本事,凭借自己的双手,打出一片自己的天空,但飞龙坳一战让他身受重创,这几年的低迷让他内心更受重创。他明知拉弓可能昏迷,也硬要全力拉弓,为郭遵,也为心中的孤寂愤懑。 他曾见娘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喃喃念着“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念到潸然落泪…… 狄青当时还感受不到什么,但此时此刻,繁嚣落寞,反差之大,却让他陡然体会到娘亲当时的孤独与寂寞。 狄青想要落泪,却又昂起头来,木然地走下去。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娘亲的面容,想起娘亲望着自己,坚定道:“青儿,你以后一定是宰相,你信娘。因为给娘看相的人,可是当年和太祖下棋的陈抟。”狄青想到这里,喃喃道:“娘……我信你,可孩儿非不为,而不能了。” 一声钟磬大响,惊醒了狄青的数年一梦。他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走到大相国寺前。狄青突然心中一动,涌起了入内一观的念头。 大相国寺为大宋皇家寺院,规模极大,金碧辉煌,阳光一耀,让云霞失色。今日大相国寺有万姓交易,再加上有天子门生聚会,所以围观看新奇的百姓可谓是摩肩擦踵,拥挤非常。 狄青来到京城多年,竟从未入大相国寺一观,实在是因为他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今日下意识地到了大相国寺前,却想起几年前郭遵所言。绕过人群,从大雄宝殿后转过去,到了重檐斗拱的天王殿前。 天王殿内有四大天王,弥勒佛主! 狄青脑海中闪过当年郭遵所说,“弥勒教其实源远流长,在梁武帝的时候就已创立。连大相国寺都有尊弥勒佛,慈眉善目,坐在莲花台上。”狄青到了京城后才听说,这弥勒佛本来是太后所建。 他想起了四大天王,鬼使神差地生出入天王殿一观的念头。到了殿中,狄青抬头望过去,见殿中果然有尊弥勒佛,正端坐在莲花台上,微笑地望着下面的子民。狄青突然想起飞龙坳那弥勒佛的阴险,不由打了个冷颤。 狄青从未见过那么阴险、狠毒的人,只是对当初飞龙坳所发生的一切,他和郭遵事后商议过几次,都是不明白弥勒佛主为何要让信徒自相残杀。这几年来,叶知秋的足迹从东海踏到大漠,从草原到了江南,却还是不能将弥勒佛绳之以法。 弥勒佛竟然失踪了。 狄青有种预感,弥勒佛绝不会就这么销声匿迹。弥勒佛隐藏得越久,说明他越可能正在策划图谋着一个惊天大阴谋。 半晌,狄青的目光又落在弥勒佛像两旁的四大天王身上,他只能说,当年在飞龙坳见到的四大天王,无论是装扮、面具还是兵刃都与殿中的四大天王极为相似。 狄青望着多闻天王的那把伞,嘴角露出丝苦涩的笑,喃喃道:“你们若真的好,自然有百姓朝拜,可你们如果像那晚一样,我还是要出手的。” 狄青呆呆的望着那多闻天王,不知过了多久,这才转过身来。殿中的人本不多,一人方才站在狄青身旁,正在向弥勒佛施礼。狄青转身时,那人已离开。 在擦肩而过那一刹,狄青恍惚中看到那人嘴角好像残留一丝笑意,但是面容很冷。 狄青被那人极不协调的表情吸引,不免多瞧了几眼。不想那人到了殿门前,风一吹,掀开那人的长衫,狄青见到那人露出绿色腰带,顿觉胸口如同被重重地打了一拳。 绿色的腰带,触动了狄青久埋的记忆。 那腰带的颜色,不就是那多闻天王衣装的颜色? 那嘴角的一丝微笑,不就像殿中多闻天王的微笑,慈悲中带着无边的森冷? 狄青飞快地回头扫视了一眼佛像,更加确认了这个想法,再次扭过头去,却发现那人已踪影不见。狄青举步要追,突然觉得脑海一阵剧痛,晃了两下,竟无法移动,可思维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人的背后,不是背着个长形包裹么?那里面会不会是雨伞?路人背个雨伞,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但那人背着的伞,却是让狄青痛苦多年的利器! 那人就是多闻天王! 惊艳 (4) 多闻天王怎么会出现在大相国寺? 狄青想到这里,心中大恸,双手握拳,指甲已深陷入肉。掌心的痛,驱散了狄青脑海中的痛,复仇之心一起,他冲出天王殿,嗄声道:“莫要走!”他那时候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不是多闻天王的对手。 可狄青才冲出天王殿,旁边过来两人。一人正要举步进入殿中,被狄青撞个正着,不由“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 那声音带着春江水暖的那股慵懒无力,原来被狄青撞到的竟是个女子。 狄青顾不上道歉,急匆匆的向一个方向奔去,斜睨了那女子一眼,只见到那女子一双眸子清澈明亮。 那女子旁边有个丫环道:“小姐,这人好生无礼。” 狄青听到那怪责,微有歉然。可他急于追寻多闻天王,不再回头。奔行一阵,已快出了相国寺,行人渐多,背伞的也多,可系着绿腰带的却没有一个。 狄青止住了脚步,茫然四顾,又向另一个方向追去。他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四下张望,全然没有留意到旁人看他的目光中满是诧异,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钟磬声传来,狄青这才止步,一拳擂在身边的槐树上,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疲惫不堪。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狄青心中一个声音狂喊,眼中怒火熊熊,止不住想,“多闻天王为什么来这里?他来这里一次,说不定还会再来?但他或许只是偶尔经过,这辈子再也不会来了?” 狄青思绪如潮,正狂躁间,忽听一女子道:“小姐,就是这人把你撞倒了,他眼神好凶。” 狄青听了一怔,回头望去,只见到有两名女子正望着自己,左侧那女子穿着水绿色的衫子,一身丫环的打扮,正搀扶着右边的小姐。那小姐眉目如画,衣白胜雪,肤色却比衣服还白上几分,见狄青望过来,澄净若水的眼波移开去,对丫环低声说,“莫要惹事。” 狄青心乱如麻,想要致歉,却又觉得无话可说,被那女子清澈的目光扫过,更是浑身不自在。情急之下,转身就走,却还能听到那丫环嘟囔道:“小姐,这次本来要去看牡丹的,可你脚扭了,还去吗?” 那小姐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唉……总要去看看。”那声音柔弱中带着分怅然。 丫环道:“那好,不过只怕这里没什么好花,见不到家里的姚黄……” 那小姐轻叹一声,并不多言。 声音渐渐离得远了,狄青有些不安,想要回转,却没有勇气。他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就算当初孤身面对赵公子的一帮打手、勇刺武功高绝的增长天王的时候,都没有这般胆怯,可不知为何,此刻他却怕见到那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幽明澈的目光。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有幽香传来。狄青望去,见有处花棚,牡丹花开得正艳,不由近前一观。 卖花的是个老汉,脸上的褶皱已如花盆中的泥土,满是沧桑,见狄青走来,过来招呼道:“客官,要买花吗?” “随便看看。”狄青支吾道。他其实并不算喜花,朝中文臣多喜簪花,每逢盛大节庆的时候,更是满朝簪花,但狄青总觉得一个男人带花,多少有些别扭。 老汉见并无旁客,热情介绍道:“客官,这里有紫金盘、叠楼翠、白玉冰和满堂红,都是不错呢,若买一盆回家摆起来,很好看的。”这花棚卖花,都给这花儿取个雅致的名字,博取客人的眼球。 狄青见到叫紫金盘的牡丹是紫花金边,倒是少见;叠楼翠是翠绿的牡丹,花瓣重重叠叠,颇为好看;那白玉冰顾名思义就是白色的,满堂红却是通体红色。这牡丹盛开,端是争奇夺艳。狄青目光扫过,突然问道:“有什么……姚黄吗?” 老汉一怔,摇摇头道:“姚黄是极为名贵的品种,那花径过尺,老汉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这里却没得卖的。” 狄青问,“哪里有卖的呢?” 老汉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这种花……只有那些豪门达贵才能买得起。”他见狄青衣着寒酸,忍不住地提醒道。 狄青听卖花老汉这么说,暗想道:“那小姐家里既然有姚黄,想必是富贵之人。”他方才只是一瞥,被那小姐的容光所摄,竟然不敢多看,只依稀感觉那小姐长得极美,但穿戴如何,却是没有留意。 正沉吟间,见到有盆牡丹花开淡黄色,在群芳争艳的花丛中显得恬静安宁。狄青缓步走近,在花前驻足了半晌。那老汉介绍道:“客官,这花儿叫做……”未及说完,棚外突有人高喊:“高老头,你可准备好了?” 老汉回头一瞧,看见三个混混站在棚前,左手那个身材矮胖,中间那个歪戴着帽子,右手那个着半边的胸膛,上面刺个狰狞的猛虎,三人举止十分嚣张跋扈,只差没把“恶棍”两个字刺在脸上。 高老汉见状,慌忙上前道:“各位小爷,准备什么呢?” 歪戴帽子那个道:“你装糊涂不是?这保棚费该交了不是?” 高老汉急道:“这几天前不是刚交过了吗?” 歪戴帽子那人冷笑道:“你几天前还吃过饭,今天难道不用吃了?” 纹身那个点头附和说道:“老大言之有理。” 高老汉急道:“老汉卖花只够个温饱,哪有这多余钱?几位小爷……下、下个月再给你们一些钱好不好?” 歪戴帽子那人冷笑道:“那你下个月再吃饭好不好啊?” 纹身那个赞道:“老大言之有理。” 狄青听到这时,已知是怎么回事,缓步走过来,冷冷地道:“你们可知耻?” 歪戴帽子那人闻言怒道:“你是哪个?” 狄青淡淡道:“你们就算不知耻,难道也不识字吗?” 歪戴帽子那人一怔,喝道:“大爷识不识字,关你鸟事?”矮胖子眼珠子一转,见到狄青脸上的刺字,脸色一变,低声对歪戴帽子那人道:“大哥,这人是禁军。”歪戴帽子那人只顾得嚣张,这才见到狄青脸上的刺字,也是脸色微变。他们不过是混混,平日以敲诈弱小为生,对禁军不敢得罪,知道对方的身份,立即软了下来,赔笑道:“这位大爷,小人吴皮,自幼家贫,哪有钱请得起教书先生,更不识字,不认得大爷,还请你海涵。”改颜对高老汉道:“和你老人家开个玩笑,何必认真呢?”说罢向两个兄弟使个眼色,灰溜溜地离去。 高老汉舒了口气,对狄青道:“这位官爷,多谢你帮忙呀。眼下京城赋税不轻,还要应付这帮无赖,真让人头痛。”说罢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狄青一笑,扭头又去看那盆黄色的牡丹,问道:“这花要多少钱呢?” 高老汉陪笑道:“官爷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就好,一盆花,算老汉孝敬你的了。” 狄青笑道:“我只是个寻常的禁军,不是什么爷。我若不付钱,和那几个混混又有什么区别呢?”伸手抓出一把铜钱道:“这些可够吗?” 高老汉连连点头,“足够了,多了,多了。” 狄青放下铜钱,捧着花出去,却突然愣住,原来那白衣女子带着丫环在棚外正望着自己。狄青将那盆花放在了那白衣女子的身前,不发一言,转身大步离去。那白衣女子有些诧然,唤道:“喂……”可她声音微弱如蚊子一般,狄青也不知道听到没,早已没入人海之中。 那丫环扁扁嘴道:“就这么一盆破花,怎能和家中那姚黄相比呢?小姐,你说是不是?他撞伤了你,难道是想用这盆花来补偿?若不是小姐大量,我们把他告到开封府去,打他个几十大板!哼!” 那白衣女子柔声道:“他方才说不定有急事了。你不也见到他帮助这卖花的老汉么?这么说……他是个好人。”原来狄青方才逐走三个混混,这主仆二人也看在眼中。 老汉听丫环说这是破花,有些不满道:“这位姑娘,老汉这花可不破,你看它开得多艳呀。再说这种花,不是老汉吹牛,这方圆百里也是少见。” 那白衣女子蹲下来看着那盆花,突然道:“老人家,这花儿也长得古怪,花瓣上怎么还有心形纹路?你再看这个纹理,很是奇怪,像在心旁画了只玉箫呢。”她观察极是仔细,看出花儿与众不同之处。 老汉自豪道:“当然了,这花儿虽不有名,但别家没有。老汉遇到个雅人,给我这花儿起了个名字,就叫做凤求凰!” 第六章 五龙(1) 提示:《歃血》全书分三卷,近120万字,视销售情况,上半年差不多出完。.上卷已经上市销售,江浙沪一带新华书店以及民营书店大部分有售,其他地区,本周内上架销售,欢迎朋友们购买收藏。谢谢。 再来点推荐票,推荐一下,举手之劳,不费米米。希望兄弟姐妹们辛苦下,谢谢。 -------- 狄青离开了大相国寺,茫然不觉地四处走动。直到黄昏日落,倦鸟归巢的时候,这才倏然清醒过来,暗想自己怎么如此失魂落魄,难道还在找那多闻天王? 一想到多闻天王,狄青又是心中火起,寻思道,“这弥勒教徒对弥勒佛像看来还算有些尊敬。多闻天王去了第一次,说不定会去第二次。既然如此,我不妨回大相国寺看看,或可遇上。”才走了几步,禁不住又想,“不知道她是否已离开大相国寺了?” 想到这里,狄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无法分辨,自己想回相国寺,到底是想寻那多闻天王、还是要见那女子。不由自嘲道:“狄青呀狄青,你这样的人,也会痴心妄想吗?” 狄青不再去想那女子,认准了方向,又朝大相国寺奔去,途中在路摊上买了两个馒头揣在怀中。此时寺庙期集早散,百姓也都纷纷离去,寺中清净许多。 狄青进了天王殿,见殿中供桌上香烟渺渺,只有个敲木鱼的僧人犹在。心中微动,悄悄转到供桌之后,趁那僧人不备,竟然钻到供桌之下。他做事不拘一格,想到他若在这里停留久了,寺僧感觉奇怪,说不定会把他驱赶出去,索性先藏起来。 供桌之下倒还算干净,狄青轻轻地取出腰刀,将布幔割出个可供探看的缝隙,盘膝坐下,一时间心绪起伏,也不知自己这种守株待兔的法子是否管用。可他要找多闻天王,实在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好法子。 暮色四垂,油灯点起,大相国寺渐渐远离了喧嚣,寺内只余清音梵唱。狄青听那声音和缓,内心却是静不下来。他一直从那布幔口子中向外张望,可直盯得眼睛发痛,多闻天王也没有再次出现。 狄青有些肚饿,掏出馒头,撕下一块,怕发出声响被僧人发现,便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吃了馒头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狄青坐得腿脚麻木,知道已近半夜,不由沮丧非常。心道寺门早就关闭,这多闻天王肯定不来了。 这时候有脚步声响起,狄青精神一振,举目望去。前方来了一僧一俗,那僧人慈眉善目,颌下白须;那俗人则是背对着狄青,身无伞状长物,不像狄青在等的人。狄青看不到俗人的正脸,只见到他的鞋子是锦缎鞋面,极为华美。狄青认得那鞋子是京城名坊五湖春所制,买家均是达官贵人。 可来人显然和狄青没什么关系。狄青大失所望,闭上了眼睛,只听那俗人问道:“主持,我有一事请教。”那人声调年轻,但口气中隐有沉郁之气,又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狄青微微错愕,感觉这人说话的腔调和多闻天王的那张脸有一拼,都是不符正常。又想,“大相国寺主持隶属皇家,并非说见就见,这人竟能请动主持解惑,不知什么来头?” 主持道:“施主但请问来。” 俗人苦恼道:“何处是净土?”狄青差点喷饭,暗道,“难道这京城还不是净土吗?”可转念一想,嘴角带分哂笑。 主持缓缓道:“若寻净土,当求净心。随其心净,无处不净土。” 狄青心中苦笑,“话虽如此,可若要净心,岂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俗人亦道:“高僧所言甚是,但我却始终难以静心,总觉得四处皆敌,如在牢笼,是以前来求佛。”狄青听那人声音中满是困惑悲凉,宛如困兽深陷笼牢,心中陡然涌起同情之意。狄青多年来亦是在困苦中挣扎,对这种感觉等同身受。 主持道:“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施主,贫僧想说个故事……” 俗人欣喜道:“请讲。” 主持缓缓道:“闻东海之滨,有一翠鸟,厌倦世俗丑恶,总觉天下与它为敌。是以它飞到临海高崖处做窝筑巢,本以为再无祸患,不想一日潮涨,巢**被浪卷走。翠鸟叹曰,‘心中有敌,处处为敌。’” 狄青听了,心中微有混乱,转瞬想,“我不是非要和多闻天王为敌,只是此人不死,大乱不止而已。他若是真的学好……”想到这里,嘴角满是苦涩的笑,“他若是真的学好,我能放过他?恐怕不能。不然飞龙坳死的那近千百姓岂不太冤枉了?” 俗人沉寂良久,方才道:“多谢大师指点,我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大师辛苦,我有意重修寺庙,做一场功德,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主持道:“重修、不修,无甚功德,心中有佛,方算功德。” 俗人领悟,双手合什一礼,缓步走开,主持随后离去,天王殿转瞬沉寂起来。 狄青听闻高僧讲禅,一会儿觉得有理,忽而又觉得放不下,又有些好奇那俗人的来头。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感觉从布幔透进来的光线先暗再明。狄青心中一凛,凑到布幔后向外望去,只见一人静立弥勒佛像前,腰间一根绿色的丝带,背负长伞,正是他欲寻觅之人。 狄青一颗心怦怦大跳,向那人脸上望过去。只见那人嘴角有丝微笑,可一张脸却是极为阴冷,正望着弥勒佛像出神。狄青看了那人良久,见那人站姿也不变一下,不由心底起了一股寒意。狄青知道自己就算无伤,武功也比那人相差太远,这刻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暗叹郭遵已离开京城,不然也能找来郭遵对付此人。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一僧人入内。见到那人伫立在佛前,不由诧异低喝道:“你是谁?”大相国寺乃国寺,主殿灯火整夜不熄,这僧人负责半夜来添灯油,见到突然有外人出没,难免诧异。 那人听到喝问,霍然回身,已到了僧人的面前。背负长伞一动,伞柄已敲在僧人的后脑之上。 僧人不等再喝,已软软的倒下去。那人手一伸,已接住了僧人手持的油壶,竟耐着性子绕着大殿走了一圈,为四壁的油灯添上灯油。 狄青在暗处看的清清楚楚,却搞不懂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那人添完灯油,又回到弥勒佛座前,望着弥勒佛主,喃喃道:“弥勒下生,新佛渡劫……五龙重出,泪滴不绝?” 他不停地重复这几句话,似乎在琢磨着什么。狄青听得一头雾水,暗想当年在飞龙坳,这人念咒为蛊惑人心,可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人,又念地哪门子咒语? “五龙重出,泪滴不绝。弥勒下生,新佛渡劫!”那人又将这句话颠倒念了遍,锁紧了眉头,目光又定在弥勒佛的金身上。 灯火下,弥勒佛熠熠生光。那人目光中突露喜意,低声道:“是了,弥勒下生,新佛渡劫!”他无论什么腔调,可嘴角的笑意永在。 狄青突然醒悟,“这人多半是乔装改容了的。”未及多想,那人身形一闪,已纵到莲花台旁,转到弥勒佛像身畔,连走数圈。 狄青忍不住从布幔探出头去观看,好在那人全部心思已放在弥勒佛身上,做梦也没想到供桌下有人,是以全未察觉。 那人终于止步,用手敲敲弥勒佛像的身躯,双掌突然抵住弥勒佛像,凝神用力,低吼一声。只听到轰隆一声响,那弥勒佛像竟然被他推下了莲台。 巨响中,弥勒佛像已摔得四分五裂。烟尘弥漫处,突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那人跃了下来,在佛像碎片中一伸手,像是取了什么东西,忍不住自喜道:“果然在这里。” 狄青心中满是好奇,不知道这人到底取了什么。 五龙(2) 继续求推荐票,呵呵,都多投些吧,谢谢! -------------- 就在这时,天王殿外已传来数声呼喝道:“是谁在殿中?”喝声未落,已窜进数个武僧。 大相国寺虽以精研佛法、为皇室效力为主,但寺中收有不少金银法器、名家墨宝,只怕有不开眼的小贼过来盗窃,所以有武僧护院。入大相国寺盗窃例属重罪,历来都要砍头,着实威慑了不少盗贼,因之这几年来,少有窃贼,寺中僧人也轻松许多,不想今日天王殿内竟有巨变。有巡院武僧听到声响赶入,见到破碎的弥勒佛像旁站有一人,不由又惊又怒,也不询问,棍子一挥,已向那人打去。 那人冷哼一声,伸手抓住长棍,飞脚踢出,已将一武僧踢飞了出去。众武僧大惊,怎料这人的武功竟是如此高明,只是卫寺有责,即便不敌也是硬着头皮围了上去。 狄青只听到“哎呦妈呀”叫声不绝,转瞬之间,冲来的几个武僧已被那人击飞了出去。狄青本想和武僧联手,可只怕被武僧误认为窃贼同党,说不定吃不着羊肉,反倒惹了一身臊气。正犹豫间,那人已窜到殿前,才要纵到殿外,只听到一声喝道:“躺下!” 一道剑光如明月穿云,已向那人当胸刺到! 那人微惊,不由倒退一步。可那剑虚虚实实,变幻莫测,那人退了一步后,又被逼退两步,出剑之人却是无声无息地一掌击到,正中那人的胸口。 那人被一掌击地倒飞而出,胸中气血翻涌,不由大骇,暗想这人怎么会在此?他来此之前,事先探得殿中地势,又得知大相国寺虽武僧众多,但均非其敌手,故此肆无忌惮,哪里能想到这死对头竟然也来到了大相国寺。 狄青见到来人目光如剑锋般,心中大喜,原来出剑那人却正是开封捕头叶知秋! 叶知秋一掌得手,并不留情。他身随剑走,剑光融融,已分刺那人的周身各处。 那人冷哼一声,反手一抄,取下了背负的长伞,只是轻点地面,竟然飞速而退。叶知秋惊诧那人的身手,并不放弃,脚尖连点,御风追行。 二人一进一退,转瞬已到了四大天王佛像身边。那人断喝一声,持伞对着叶知秋,竟再也不动。叶知秋心中一凛,知道这人的长伞变化无穷,凝神以对。 那人见状长笑一声,只是伸手一引,一佛像摇摇欲坠,就要向下方的叶知秋砸去。叶知秋不由退后一步,那人趁机一纵,竟然窜到了佛像头顶,再是一跃,已向殿顶横梁冲过去,可他跃到极限,离那横梁还是差了一臂的距离。眼看将落未落之际,那人长伞倒转急伸,竟勾住了天王殿的横梁,用力一带一冲,已翻上横梁,撞破殿顶琉璃,冲到了天王殿的屋顶。 殿顶虽高,这人数次借力,竟然从殿顶逃脱。 叶知秋大恨,不想这人应变如斯快捷。他既不想亵渎佛像,也的确无法上至殿顶,只能闪身出殿,喝令属下,“封住天王殿。”可他命令一出,就自知大有问题,毕竟天王殿并非孤立大殿,而是和其余的殿宇连在一起,那人绝不可能留在殿顶等人捉拿,只怕这时候早已脱身溜走。 月光如水,照得天地间一片萧杀。叶知秋一时间眉头紧锁,忖度此人的来意。突然听到殿中传来几声呼喝:“什么人?”叶知秋心中一奇,闪身入殿,待看清众武僧围着的那人,失声道:“你……”他心中一动,喝道:“是自己人,你们撤了棍棒。” 方才叶知秋和那人殿中大战,众武僧插不上手,都是又羞又愧,看那人破殿顶而出,更是让众人瞋目结舌,不想这世上还有这等功夫。这些护寺僧人,也算是终日习武,虽说僧人无欲无求,但内心对叶知秋如今在开封府锋芒毕露也是有比试之心。但见今日那持伞之人横行无忌,若是没有叶知秋,只怕众人都要丢人丢到姥姥家,所以对叶知秋有七分敬佩,也有三分感激,均是撤了棍棒。 狄青有些尴尬,叫道:“叶捕头。”原来那人推翻了佛像,差点就砸到供桌之上,狄青吓了一跳,再也藏身不住,闪身而出,众武僧见有外人,只想立功赎罪,将狄青团团围住,狄青心道糟糕,一时间无从解释。 叶知秋皱了下眉头,突然道:“你是跟踪那多闻天王到此吗?”。 狄青佩服道:“叶神捕果然名不虚传。我白天见到此人在寺中游荡,心怀鬼胎,想他可能会晚上来此,因为在这里守株待兔。那人真的是多闻天王,这么说我没有认错?” 叶知秋虽觉得狄青说的不尽翔实,但知道他绝不会和弥勒教徒一伙,又因为郭遵的缘故,不想多起波折,说道:“好,我改日为你请功。你……先离开大相国寺吧。” 狄青没想到藏桌子下也能藏出功劳,看起来日子苦尽甘来了。才要说什么,有人匆忙到了叶知秋的身旁,低声耳语两句。叶知秋点点头,对狄青道:“我……还有他事,你先离开这里吧。”他两次让狄青离开大相国寺,神色似有隐情,倒让狄青有些不解。不过狄青知道叶知秋是一番好意,点头出了寺庙。才一出了大相国寺,寺门“咣当”一声关上,狄青有些诧异,暗想这帮僧人多半见弥勒佛像摔坏,怕担责任,所以偷偷在寺中修补,可叶知秋在寺中又做什么? 狄青摇摇头,不愿多想,回转到郭遵的府邸。 郭府不小,却只住着郭氏兄弟,郭遵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京城外捉匪平叛,狄青这几年就一直在郭府居住。狄青先去看望郭逵,见他早就酣睡,将被子踢到地上,静悄悄地走进去,替郭逵盖好被子,这才回到自己房间,点燃油灯。 油灯闪闪,有如情人多情的眼眸,狄青望了油灯半晌,缓缓伸手入怀,掏出半拳大小的一个黑球出来。 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狄青也不知道。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这东西却是多闻天王身上掉下来的。 当初多闻天王从破碎的弥勒佛像中取出一物,惊动武僧和叶知秋,多闻天王被叶知秋打了一掌,怀中竟掉出个黑球,滚到了供桌下。狄青伸手拿过,直接揣在了怀中,他知道这东西对多闻天王多半重要,因此将那物留在了身上。 在大相国寺的时候,狄青本想对叶知秋说及此事,可叶知秋匆忙离去,让狄青无从开口。狄青拿着那黑球,见那东西似铁非铁,黑黝黝的全不起眼,手感粗糙,不解多闻天王为何大费周折来取? 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突然发现黑球好像闪着丝丝的寒光,狄青忍不住拿着黑球凑到油灯上一看,才发现黑球上竟写了“五龙”两个篆字。 狄青暗自皱眉,想起多闻天王喃喃所说的话,“弥勒下生,新佛渡劫。五龙重出,泪滴不绝。”看来弥勒佛不是渡劫,而是遭劫,才生出这个五龙。 这黑球若是五龙,到底有什么作用? 五龙(3) 狄青想的头痛,不得其解。试着用单刀在黑球上面划了下,却发现那东西极硬,锋锐的单刀划在上面,并没有丝毫的痕迹。 狄青研究了个把时辰,总是不得其解,将那东西往桌案上一丢,嘟囔道:“什么鸟东西,白白浪费老子睡觉的功夫。” 忙碌一晚,已堪堪就到清晨。狄青也不脱靴,径直的倒在床榻上,望着屋顶,脑海中突然又浮出那清丽脱俗的面庞,摇摇头,挥去了那个影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狄青突然感觉眼前有丝光亮,霍然睁开双眼。他这屋子是向东,太阳东升,第一缕阳光总是能照进来。狄青已习惯了阳光,可却觉得这次的阳光有异,他睁开了双眼,突然见到难以置信的瑰丽景象,诧异的差点叫起来! 原来他眼前出现一条红色的绸带,平展开来,绸带上满是奇怪的斑点,一时间难以分辨是何东西。 狄青怔了片刻,被眼前的景象所惊,不由大叫一声。他叫声才出,红绸倏然消散,室内恢复了平静。只见到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床榻上,狄青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同时左眼皮跳的厉害。 房门一响,郭逵冲了进来,问道:“狄二哥,怎么了?” 狄青霍然而起,抓住了郭逵道:“小逵,你方才……看到红绸了吗?” “红绸,什么红绸?”郭逵满是不解,伸手在狄青脑门摸了下,“你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病了?你眼皮怎么跳的这么厉害?” 狄青抹了一把脸,感觉到眼皮终于止住了跳,急迫道:“方才你若在外边,应该看到这屋子里面有道红绸。从那面墙,一直到了这面墙。”他伸手比划着,见郭逵奇怪的望着自己,颓然的放下手来,喃喃道:“你没有见到?” 郭逵奇怪道:“我本来要找你,从窗外看你在熟睡,正犹豫是否等一会,就听你大叫一声,我立即冲了进来,哪里有什么红绸呀?”心中嘀咕,“狄二哥是不是太忧心,闷出病来了?” 狄青盯着郭逵,见他态度真诚,也没有必要对自己撒谎,喃喃道:“莫非真的是一场梦?”见郭逵担忧的望着自己,狄青强笑道:“你找我什么事?” “是叶捕头找你……不过他走了。”郭逵道:“狄二哥,你昨晚是不是去了大相国寺呢?” 狄青也不隐瞒,将昨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略去了白衣女子和黑球的事情。他不想对郭逵说及女子之事,也觉得黑球有些怪异。一想到黑球,忍不住向桌案上望过去,见到那东西安静的躺在桌案边,阳光照在上面,仍是黑黝黝的不起眼。 郭逵注意到那个黑球,奇怪道:“这是什么?” “我捡的。”狄青随口道。 郭逵拿在手上掂掂,笑道:“好像是铁的,要是金的就值钱了。”他将那黑球又放在桌案上,道:“叶捕头让我告诉你,这几天不要去大相国寺了。还有……昨晚的事情,尽量忘记好了,切记切记!”只怕狄青有所不满,郭逵道:“叶捕头也是为你好。他说了,绝非是怀疑你什么,可很多事情,不必太过理会,以免有麻烦上身。” 狄青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郭逵心道,“你明白了,可我却不明白。”可见狄青神色恍惚,不好多问,转身离去。狄青想起今日还要当差,整理装束准备出门。他这个十将虽是混饭吃,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好在大宋已有数十年没有战争,京城一直平安无事,所谓的当差,不过是敷衍了事。 出门之前,狄青望了桌案上那黑球良久,终于还是将它收起来放在怀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清晨那幻境,似乎和这黑球有些关系。 等到了禁军营,见有两人正在窃窃私语。狄青认得长个马脸那个人叫张玉,另外一人叫做李禹亨,有着蓬帅气大胡子,本很威猛,但眼睛比黄豆大不了多少,让此人威猛大减。 狄青凑上前问道:“说什么呢?” 张玉和李禹亨都算是狄青的朋友,在骁武军营关系不差。张玉是个军头,比狄青大上一级,李禹亨却是个将虞侯,比狄青小上一级。无论军头、十将还是将虞侯,都属于低级军官,管不了多少事情,俸禄也不过是一个月差别一二两银子而已,所以众人平日也是嘻嘻哈哈,少有等级之分。 李禹亨见狄青前来,神神秘秘道:“狄青,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莫要对旁人说。” 张玉一旁笑骂道:“你他娘的这句话今天最少说了十来遍了,听得老子耳朵都起了茧子。你逢人就说告诉他一个秘密,到现在这秘密已经路人皆知了。” 李禹亨摸摸胡子,挤眼道:“没有十来遍,是七遍。”说罢哈哈大笑道:“狄青,你知道大相国寺出了事情吗?” 狄青心头一跳,记得叶知秋的嘱咐,摇摇头道:“不很清楚。” 李禹亨身临其境般的描述道:“都说昨晚夜半时分,天王殿上空突然乌云笼罩,遮住了明月,空中突然击出一道霹雳,击裂了天王殿的屋顶,然后击在殿内的弥勒佛像上。这不……弥勒佛像被击的四分五裂,余威还将那个增长天王的塑像击毁。这事别人本不知道,可我有个亲戚在大相国寺做杂役,今天在寺内见有人修补天王殿顶,可见传言多半是真的。” 狄青暗自好笑,却不说破,只是点头道:“这可真是个奇异的事情,也就只有你这种人才能……知道。” 李禹亨得意洋洋,“谁说不是呢?”还待再说什么,赵律走进来道:“说什么呢,不用做事了?” 狄青三人站起,叫道:“赵军使。”赵律是郭遵的手下,平日郭遵不在,赵律负责调动骁武军的部分人手。 赵律板着脸道:“莫要乱嚼舌根子,小心祸从口出。张玉、狄青、李禹亨,今日你们三人去西华门至西角楼大街左近巡逻,留心陌生人等,不得怠慢。” 三人遵令,知道每次京城有异常的时候,都要照例加派人手留意动静。如今大相国寺出现异常,只怕京城大内、内城、外城早已布满了禁军。 赵律见狄青向外走去,突然叫住他道:“狄青,你等一下。”见张玉、李禹亨走远,赵律这才道:“这次巡视是例行公事而已,有问题示警就好,不用出手。”他也不多说,转身离去,狄青心中苦笑,暗想这多半又是郭大哥的关照。自己虽想逞能,可在别人眼里,自己着实和废物无异。 五龙(4) 出了禁军营,张玉、李禹亨已在等候,都问,“狄青,赵军使有什么吩咐?” 狄青淡淡道:“他说昨天京城有个乱嚼舌根的人被雷公问候了,让我们禁言慎行。” 张玉、李禹亨哈哈一笑,知道狄青说笑,拥着狄青向大内西华门的方向走去。狄青虽说武功不济,无法使力,但为人豪爽,做事仗义,二人也从不小瞧他。 三人顺着西角楼大街行上去,只见一路繁华,这三人长期负责这段路的安全,街边小贩早就熟识。路边有一妇人热情的招呼道:“三位官人,新鲜的包子,要不要来几个?”京城的百姓称差人、衙役都为官人,这妇人姓王,一直在街头摆摊,卖的包子在这条街很有名声。 狄青递过了十二文钱,拿了六个包子,笑道:“王大嫂,最近这里可有什么可疑的人物?” “有呀。”王大嫂接过了铜钱,笑道:“你就挺可疑,老大不小了,连个媳妇都没有,要不要大嫂给你介绍一个闺女呢?”周围摆摊的百姓都是善意的笑。狄青有些尴尬,笑道:“大嫂说笑了。”带着张玉二人一溜烟的向北行去,张玉一旁道:“狄青,你没做贼,跑什么?要说这世道真的不公平,我官位比你高,人也长的比你帅,比你还光棍,为何别人总是给你介绍闺女,却不给我介绍?” 李禹亨道:“王大嫂家的母马还没有嫁,你考虑一下?”他一直拿张玉的脸做文章。 张玉一脚踢过去,笑骂道:“去你奶奶的,你顾好自己吧。我听说最近吐蕃来头狮子找婆家,和你很般配,你现在去提亲还来得及。”二人笑做一团。 狄青有些意兴阑珊道:“做事吧。”他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温雅的白衣女子,难免惆怅。 三人到了西华门左近,随便找个台阶坐下来,盯着西华门发呆。 过西华门就是皇宫大内,是为朝廷重臣办公和皇帝、皇后居住的地方。他们这等人,虽在京城多年,可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过。 李禹亨道:“狄青,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告诉给别人。” 狄青懒洋洋道:“是不是东华门多出状元,西华门多出美女呢?” 李禹亨故作诧异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狄青嘟囔道:“你这几年不停的说,就算聋子,多半也都知道了。”每次新科开考,殿试过后,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的名字都是从东华门唱名而出,闻名天下。东主阳,西主阴,对应的西华门却是皇宫内眷出没的地方。如果有地位的妃嫔过世,棺椁更要从西华门而出,方显尊贵。东华、西华两门,狄青等人一辈子都难进去,李禹亨每次到这里当差时,都要忍不住将这“秘密”说一遍。 这时,一辆马车从长街尽头驶向西华门,那马车珠玉为帘,玉勒雕鞍,端是华丽非常。张玉突然低声道:“其实西华门不只出美女,还出一种东西。” 李禹亨不解道:“是什么东西?” 张玉嘲讽道:“还出死太监。” 李禹亨忍不住又笑,低声道:“太监可不是东西。” 狄青一旁道:“你们也不怕被人听了去?这个太监若是知晓你们议论,说及给太后听,找个茬,说不定会把你们满门抄斩。” 张玉冷冷道:“我什么都怕,就不怕满门抄斩。我满门也就一人,满门抄斩也不过一个脑袋。这个死太监,我每次见到他的车,都要骂上一顿。” 李禹亨叹道:“不过这个死太监非但没被你骂死,眼下还成为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呼风唤雨,活得精神呀。可惜……堂堂的枢密使曹利用,也斗不过这个太监,竟被他暗算至死。” 原来那豪华大车里面坐的人,正是宫中的第一太监罗崇勋。 大宋虽有祖宗家法,外戚太监不得专政,但如今皇帝仍未亲政,要太后辅佐。这个罗崇勋虽没什么能耐,却深得太后赏识,是以仗着太后的威严,很有些权势。当太监的这辈子没别的**,可说除了钱、就是权。宫中太监多会为自己的亲戚争取点官职,但枢密使曹利用为人刚正不阿,屡次拒绝宫内的请求,这才让罗崇勋怀恨在心,终于有一日找到曹利用侄子犯错的借口,上禀太后,太后闻言大怒,严惩曹利用。是以堂堂个枢密使、两府中人,居然因此被贬出京城。 罗崇勋竟然仍是不肯放过曹利用,又找人罗织曹利用的罪名。曹利用还在被贬的路上,就再次被贬房州,当初负责押送曹利用的是太监杨怀敏,而谁都知道,杨怀敏和罗崇勋本是一丘之貉。曹利用被这宦官陷害,终于在开春之际惨死在路上。 当年的澶渊之盟,保了大宋数十年的平安,而当时不顾生死、毅然前往契丹的使臣正是曹利用。曹利用身在虎穴,却凛然不惧,寸土不让,虽说最后还是献币求和,但在京城的百姓眼中,这人实乃大大的功臣,因此京中之人对罗崇勋和杨怀敏都是极为痛恨,就算张玉也不例外。 李禹亨又感慨道:“可恨太后不明是非呀,当初就没有召回寇老主持朝政,到如今又让宦官陷害忠臣,朝纲不振啊。”李禹亨所言的寇老就是寇准,此人极为刚正,天下闻名,不过刘太后当政后,始终不用寇准,寇准前几年已故去,惹天下人叹息。 张玉冷笑道:“你以为太后真的糊涂吗?那你可大错特错!” 李禹亨一怔,问道:“她重用宦官,逼死重臣,让忠心耿耿的寇老终不能用,难道还不昏聩吗?” 狄青见二人越说越肆无忌惮,连忙岔开话题道:“吃包子.……咦,那有两个人好像是陌生面孔?”他为了转移张玉二人的注意,伸手向前一指,不想果有两人举止有些诡异,常人见到罗崇勋的马车路过,多半会退到路边,可那二人不但退到了路边,还转过脸去望向墙壁。 等罗崇勋过去后,这二人还不时地偷偷张望那车子。 张玉霍然站起道:“果然可疑,去问问。”他没有留意这二人是从大内走出,还是要去大内,但职责所在,总要查问。 --------- 再求推荐票,请朋友们帮忙,谢谢。 [] 五龙(5) 新一周,求推荐票,请诸位朋友帮忙!谢谢! 另:《歃血》上卷(霓裳曲)除各地新华书店和民营书店外,卓越已经有售,看了下卓越,免费送货。呵呵,欢迎朋友们购买,谢谢! ------------ 三人向那两人逼了过去,见其中一人身材中等,年纪尚轻,脸上似有灰尘,可一双手极为白晰细嫩。另外一人白胖的脸庞,眉毛很浓,胡子却没有。见三个禁军走过来,白胖那人脸色微变,才要说什么,却被年轻人一把拉住,二人就要向西角楼大街走去。张玉拦在二人身前,喝道:“鬼头鬼脑的做什么呢?姓名,乡藉,眼下住在哪里?亲戚何人?老老实实的交代!” “大胆。”白胖那人喝了声,声音尖锐愤怒。 年轻人忙向那白胖之人道:“莫要……声张。真……不像话。”他说的奇怪,让张玉等人如坠雾中。狄青却是心中一动,暗想怎么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稔。 张玉道:“还不要声张?你们做贼吗,这么小心?快快报上姓名。” 年轻人眼中闪过丝古怪,道:“我想去大相国寺求佛,你们……莫要多事。” 张玉好气又好笑,说道:“你求佛了不起?我他娘的问你姓名,你东扯西扯些什么?” 年轻人听张玉口出秽语,眼睛一瞪,颇有威怒。 狄青听到求佛二字,心中一动,记起昨晚在大相国寺好像听过这个声音。这人当时不是和大相国寺的主持在论禅?低头向下望去,见到那人脚下的一双鞋子虽换了式样,但却是五湖春缝制的无疑,坚定了念头,拉了张玉一把道:“这二人没什么可疑的,放他们走吧。”狄青暗想,“能和大相国寺主持论禅的人,不应是坏人,若是达贵,没有必要得罪。” 张玉见狄青向他连施眼色,咳嗽一声道:“那你们走吧。最近大相国寺暂不见外客,你们也不要去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多谢提醒。”他向狄青又望了一眼,点点头,快步离去。那中年胖子紧紧跟随,屁股一扭一扭的,有如个鸭子。 张玉等二人走后,才对狄青道:“你认识他们?” 狄青摇头道:“虽不认识他们,可你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禁军,就看那一双鞋子,也抵你一年的俸禄。这人非富即贵,你和他闹什么别扭?” 张玉嘿嘿一笑,“我就是看他富贵,所以借故拦他。我们当差尽职,又有什么错处?” 狄青摇摇头,蹲下来啃着已冷的包子,忍不住向年轻人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想起昨夜之事,由多闻天王又想起了五龙,情不自禁地摸了下怀里,那黑球硬邦邦的还在。 一日无事,狄青交差完毕,用过晚饭后,直接回到自己住处,掏出那黑球,翻来覆去地查看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发狠拿个铁锤敲了一下,却只听到黑球传回晦涩声音,叹了口气,又将黑球放在桌案上,盯着看了半夜。 黑球还是黑球,并没有变成红绸,也没有变成金蛋。 狄青盯得双眸已经有些发酸,暗想难道今早真的是做梦惊醒?已到深夜,狄青很有些困意,倚在墙壁上沉沉睡去,可总是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又醒来数次。 狄青每次醒来,都要向那黑球望一眼,见它在沉沉夜色中,有着说不出的安静。有一次醒来,突然有些失笑,暗想自己真的以为它是活物不成?想必不过是幻觉,自己却当真了而已。一想到这里,狄青放宽了心,再次睡了过去,这一次直睡到雄鸡三唱,红日东升才起。 耳边听着鸡叫,狄青心想,原来天亮了。他不等睁开双眸,突然身躯一振,因为就算没睁开眼睛,他眼前也是红光道道,迥乎寻常。 那种情形,竟然和昨晚有些相似! 狄青忍住心头的震颤,缓缓睁开双眼,那一刻,心中的惊骇几乎难以言表。太阳的光线从纱窗射过来,金灿夺目,可更夺目的却是眼前的一道红绸。那红绸极为绚丽夺目,色彩极艳,从左手的墙壁一直铺到右侧,蠕蠕而动。而那红绸的根部,却像是以黑球为根基。这种现象极为怪异,就像是黑球吐丝成束,变成了宽广的绸缎。 狄青见那红绸蠕蠕而动的时候,更是惊骇莫名,不知道那到底是何事物,为何平白出现,凭空消失?他没有叫喊,也忘记了叫喊,只是盯着那红绸,见那上面隐有光华流动,再过片刻,红绸一转,已向他而来,狄青虽不想叫,可也忍不住的惊天一声吼。 不是红绸,而是条龙! 赤红色的巨龙。 红绸化作巨龙,就在狄青惊叫的那一刻,扑到狄青身前。狄青蹦起,情不自禁地后退,却忘记了身后是墙,“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屋脊震颤,背脊发痛。紧接着狄青脑海中“轰”的一声,只见那红龙已扑到他的身躯之内,陡然消散。屋内阳光依旧,桌椅床榻依旧,可狄青浑身已是大汗淋漓,左眼皮不停地跳动。 又过了许久,狄青回过神来,心中叫道,“不是梦,不是做梦,我是清醒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床榻之上,缓步下来,发现口渴异常,情不自禁地去拿桌面的一个茶碗,那里还有他昨晚尚未喝尽的凉茶。 可他右手一碰茶碗,那坚硬的青瓷茶碗竟“嚓”的声,倏然破裂。狄青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剩下的半个茶碗在他手上,竟如干土一样,悉数碎裂。狄青一怔,伸手扶住桌子,不等思索,那桌子“喀嚓”响后,桌腿已折,狄青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碎瓷之上,望着破碗残桌,呆在当场。 狄青一时间诧异无比,只是在想,“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力?” 狄青髓海受创之后,虽大难不死,但那根刺仍然留在脑中。他日常作息虽和旁人没有两样,可却动不了力气,只要稍用大力,就会头痛如裂,甚至昏死过去。 狄青这数年来,一直受病痛折磨,心志消沉。好在他还算性格爽直、并不愤世嫉俗,在禁军营中,反倒结交了不少朋友。但他受制于伤病,几次磨勘均无表现,经年累月得不到升迁,难免心灰意懒。 但他今晨捏破茶碗,又击断木桌,就算是受创前完好无缺的他,都不能够做到这两点,今日竟忽有此大力,到底是何缘故? .. 第七章 妙歌 说明下:看到有朋友询问歃血上卷购买的事情,现在说下,歃血到今天为止,除了新疆因为物流耽误外,其它各地大点的新华书店和民营书店都有售了,还请朋友们去书店购买,毕竟淘宝要运费,价格也不算便宜,至于当当卓越,因为配货问题,还需要等待,抱歉。不过前几天发布卓越有货的消息并非虚假,只是一天的时间就被一些朋友扫荡光了,还要补货吧。 狄青怔怔的坐在地上望着残桌破碗,突然怪叫一声,霍然窜了起来。 原来他方才震惊于所发生的一切,没有留神还坐在碎瓷上,这会儿才感觉到屁股疼痛,有如针扎一般。这下顾不得再考虑什么红龙、红绸,赶紧先脱下裤子一瞧,屁股上已是红血流淌。费了好大气力,才将屁股上的碎瓷尽数取下,然后涂抹上药粉,简单包扎下,又换了条裤子穿上。 这番忙碌后,狄青想起今日不必当差,不由长舒一口气。弯腰取了根桌子腿,双手用力一拗,感觉手心发痛。狄青忍住手痛,再次用力一拗桌腿,脑中又隐隐作痛。 狄青只怕晕过去,不敢再次发力,心中一阵迷惘。搞不懂为何方才可以,而现在力气却又消失? 就在这时,郭逵跑了进来,见一地狼藉,诧异道:“狄二哥,来贼了?” 狄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如实道:“桌子烂了,茶碗也坏了。是我弄坏的。” 本以为郭逵会刨根问底,不想郭逵眼珠一转道:“我明白。桌子烂了,我让人再买一张就好。”郭逵人小鬼大,只以为狄青心中郁闷,这才打砸桌椅,竟不再追问。 狄青有些过意不去,回应道:“正好今日不必当差,我去就好。” 郭逵见狄青态度坚决,不再坚持,帮狄青收拾后,这才告辞离去。 见郭逵离开,狄青正想坐下歇息一会,可屁股一沾床榻,又中箭兔子般跳将起来。 狄青忍住痛,望向那黑球,眼中满是好奇。他毕竟年纪尚轻,再加上生活枯燥,遇到这种怪事,心中非但不怕,反倒跃跃欲试。 可奇异再没有出现,狄青觉得两次奇景都出现在清晨,想必下次再现要等到天明,只好先出府办事。 出了郭府,狄青记得新门旁的大巷口有个乌姓匠人手艺不错,所做的桌柜椅凳算不上华美,却极为结实。 要到大巷口,先过曲院街。 等到了曲院街,狄青只感觉屁股更痛,暗叹自己要脸不要腚,真对不起这屁股了。 正难捱间,狄青突然嗅到花香传来,原来不远处有个花棚,牡丹花开得正艳,不由凑了过去。 那卖花的妇人认识狄青,见狄青走法古怪,问候道:“狄青,你怎么了?” 狄青苦笑道:“熊家嫂子,我跌伤了……腿。” 那熊家嫂子埋怨道:“伤了腿,不在家中休息,还出来干什么?”回身拿了瓶跌打酒递给狄青道:“这是跌打药酒,挺有效的,拿着吧。”狄青是个十将,但当差巡视时从不借机敲诈勒索,甚至遇到百姓遭人欺压时,还会出面帮忙,因此这一片的百姓对狄青极有好感。 狄青推脱不得,接过药酒道:“多少钱?” 熊家嫂子笑骂道:“你小瞧嫂子了!一瓶药酒,还要什么钱呢?” 狄青无奈,说道:“那我买束花吧。”他掏出一串钱递给熊家嫂子,突然问道:“这里有姚黄卖吗?” 熊家嫂子摇头道:“那是大富人家才有的花,极为罕见。狄青,这里没有姚黄,倒是有眼儿媚,开得极好,你拿一支吧。” 狄青见那花儿呈淡红色,花瓣做月牙状,倒像是娇羞少女那如月的眼波,既美而媚,不由笑道:“多谢你了。”他虽不喜花,可却不想拒绝别人的好意。伸手接过花来,才要告辞离去,却见前方站着两人,其中一人埋怨道:“你倒是赶紧给我想个办法呀。”那人眉清目秀,手中拿着把折扇,脸上却像是灰尘洗不干净的样子,正是狄青在西华门外放过的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身旁还是那个胖白无须的中年人,闻言苦笑道:“这个……这个……”四下望了眼,说道:“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去过呀……” 那年轻人跺脚道:“我不管,你要想不出个办法来,我……”用折扇边敲中年人脑袋,边威胁道:“我就让你屁股开花!” 中年人闻言苦笑道:“圣……公子,还是回去吧,小娘娘只能为你遮掩一时,你若久不回去,大娘娘那面只怕不好交代。” 年轻人恨恨道:“我就不回去!你能如何?”陡然见到了狄青,眼中闪过喜意,快步走过来道:“喂,你还认得我吗?” 狄青倒有些意外,含笑道:“当然认得。兄台有事指教吗?”他感觉这年轻人心事虽重,但言行举止,还像个孩子。 年轻人怪有趣道:“你叫我什么?” 狄青不解道:“我叫你兄台,有何不妥吗?” 年轻人哈哈一笑,极为开心道:“有趣,有趣!竟然有人叫我兄台?很好,很好!我认识你,你就是上次西华门外那个禁军,你叫什么名字呢?” 狄青莫名其妙,不知哪里有趣,疑惑回道:“在下狄青,不知道公子高姓?” 年轻人犹豫片刻才道:“我姓……尚,单名一个圣,你叫我圣公子就好。狄青,我想请你帮个忙。” 狄青见他出言直爽,也痛快道:“说来听听,我若能帮手,就尽量帮你。” 那白胖之人见公子和狄青竟然言谈甚欢,不由睁大了眼,好像见鬼的表情。狄青瞧见了那胖子表情奇怪,可也没有多想。 尚公子突然脸红了下,扭捏道:“其实……我想……我想……”他想了半天,却还是说不出个三六九。狄青见状,奇道:“你就是想杀人越货,也不见得这么为难吧?” 尚圣吓了一跳,盯着狄青道:“你杀过人吗?” 见狄青点头,尚圣忙退后两步,眼中露出警惕之意,问道:“你杀的是谁?” 狄青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别人都叫他增长天王……”尚圣突然有种恍然的表情,叫道:“你是狄青?你是郭遵的手下?我记起来了!” 狄青大为诧异,疑惑道:“你认识郭大哥吗?” 尚圣似觉失言,支吾道:“实不相瞒,我在朝廷认识一些人。当年郭遵力闯飞龙坳,重创弥勒佛一事,朝廷很是轰动,我也就知道了。我说怎么觉得你名字这么熟悉呢,原来你是郭遵举荐的人。郭遵人很好,我很喜欢。郭遵举荐的人,我也很喜欢。” 他忽而扭捏,忽而大大咧咧,狄青感觉这人性情怪异,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办,问道:“对了,你到底让我做何事?若没有急事,我要去做些别的事情。” “你别走。”尚圣一把抓住了狄青,终于吐露道:“我其实想去……竹歌楼……看看张妙歌。”他说出这句话后,满脸涨红,好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狄青哑然失笑道:“要见张妙歌,去竹歌楼就好。她虽是有名,但不至于比皇上难见吧?”原来竹歌楼不过是个青楼,而狄青也知道张妙歌歌舞双绝,是竹歌楼的头牌,但是他从未见过。 尚圣紧张道:“你见过皇上?” 狄青摇头道:“我这种身份,怎有机会见到皇上呢?”狄青说的倒是实话,他虽是禁军,但在八大禁军中只能排在外围。每次圣上出巡,身边总是有三班殿直近千人开路,寻常百姓若是眼神不好,都看不到玉辂中有没有皇上,更不要说见皇上一面。 尚圣轻松起来,“张妙歌虽不比皇上难见,但我还真的见不到他。兄台若是老马识途,倒还请指点一二。” 狄青感慨,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古人诚不欺余也。可他其实也没有去过竹歌楼,但人家既然说自己是老马,总不至于迷路,一拍胸膛,视死如归道:“那好,我就带你们去一趟。”不过又有点疑惑道:“圣公子,我看你年纪似乎也不小了,真的从未去过那种烟花之地?” 尚圣叹口气道:“实不相瞒,从未有过,所以才迫切地想去。” 狄青点点头,“你说得不错,得不到的岂不都是最好的?”他寻常的一句话,却让尚圣怔了半天。狄青见他发呆,问道:“尚兄,我可说错了?” 尚圣回过神来,强笑道:“你说得极好,或许真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有人才会特别想要。”他说的隐有深意,白胖中年人闻言,脸色变了下,眼中闪过丝畏惧,低声道:“圣……公子,还是回去吧。若是大娘娘知道我带你去那种地方,小人只怕屁股要开花了。” 尚圣心道,“那关我屁事?”脸上故作慎重道:“我自有分寸。狄青,有劳了。” 妙歌(2) 狄青听到二人对话,只觉得这位多半是士族子弟,家教严格,道:“圣公子,其实令堂只怕也是好意。烟花之地龙蛇混杂,你若只是想见见张妙歌,倒也没什么。可若真的因张妙歌丧意失志,岂非是我害了你?” 尚圣盯着狄青道:“多谢阁下提醒,这点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陷进去。” 狄青不再多言,走在前面带路。尚圣却不知从哪里取了个毡帽带在头上,压低了帽檐,挡住了大半边脸。狄青见了好笑,心道他躲着母亲前来,多半是怕被人认出。三人到了竹歌楼,只见这里果然不负雅名,四壁均是竹子搭建,最妙的是楼中天井处有修竹泉水,水声淙淙,轻敲竹韵,端是典雅非常。 楼内大堂早坐了不少宾客,喝茶的时候,总是抬头向楼上仰望。狄青找个座位坐下,可屁股着实疼痛,只能斜倚在椅子一角。心中奇怪这些人到了这竹歌楼为何不找歌伎,都在这坐着喝茶? 三人落座,也没人上前招呼,彷如这里已经歇业一样。狄青心头纳闷,本想问问尚圣,见他眼含热切地望着自己,感觉不好丢脸,咳嗽了声,“我有事,先去找朋友问上几句。” 尚圣钦佩道:“阁下真的朋友遍天下,我是自愧不如呀。” 狄青故作镇定,其实不过是先探探形势。四下望过去,见到有两个胖胖的商贾坐着喝茶,一个肥头大耳,一个油光满面,都是饱暖思**的典范,便微笑过去坐下来道:“两位朋友请了。” 那两人见狄青脸上刺字,刻着禁军的招牌,虽心底看不起,但明面还是不好得罪,勉强回道:“这位官人有何贵干呢?” 狄青压低声音道:“在下初来此地,不知道如何才能见到张妙歌呢?” 肥头大耳那人闻言,嘿嘿一笑,“你想见张妙歌?我也想呀。” 狄青拉关系道:“这么说我们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了,还请兄台指点一二。” 肥头大耳向旁一指,“你可看到这里坐着的这些人吗?” “看到又如何?”狄青不解道。 油光满面那人淡淡道:“他们在这里已等了数日,可和我们一样,还是只能等下去。官人若是想见,也请去等着吧。”他言语中带些轻蔑,又道:“我们花十两银子,也不过得个号签,才有见张妙歌的机会,官人若是要见,不如先去买个号签吧。” 狄青这才发现二人茶杯旁,都有个竹签,上面写着数字,一个是二十二,另外一个是二十三,皱了下眉头,问道:“这号签是怎么回事?” 肥头大耳之人道:“张妙歌一日只给十人弹琴歌舞,所以要想见她之人早在十数天前就来买号签,这才能有机会和她见上一面。若是能得她青睐,说不定还能有品茶谈心的机会。我等已等候三日,眼下才要将将等到。兄台若是真的想见张妙歌,不如先买个号签,半个月后再来看看如何?”他虽像在解释,可言语中实有着说不出的嘲弄之意。狄青讪讪而退,听到那人低声对同伴道:“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想看张妙歌的歌舞?” 狄青听到,暗自冷笑。他本无意见张妙歌,可那商人对他如此轻蔑,反倒激出他的傲气。回转座位后,尚圣热切问道:“阁下,怎样了?” 狄青道:“要见张妙歌,还要什么号签。十两银子一个。” 白胖中年人见状讽刺道:“原来你夸下海口,却也没有来过。这号签嘛,我们其实倒有。”他伸手将两竹签丢在桌案上,可要依上面的签号来等张妙歌,都可以排到立秋。 尚圣见狄青皱眉不语,不由大失所望道:“这……唉……”他叹了口气,满是失落。 狄青突然灵机一动,笑道:“要见张妙歌何难,不过你们要配合我的举动。” 尚圣闻言又来了兴趣,欣然道:“无不从命。” 狄青四下望了眼,见有婢女过来斟茶,低声道:“去叫你们的鸨母过来。” 那婢女不屑道:“妈妈岂是说见就见的?” 狄青暗想这竹歌楼简直比大内还要排场,一个头牌歌姬比皇上难见,这鸨母看来比太后还架子大。自己怎么说也是禁军,竟然被这些人轻视? 脸色一沉,狄青伸手敞开衣襟,露出里面一块令牌,道:“公家办案,你明白怎么做。”他飞快地又将令牌掩住,其实那不过是块普通的禁军腰牌。 婢女终于有些畏惧,迅速走进后楼。不多时,一浓妆艳抹的妇人走过来,坐在狄青面前,娇笑道:“哎呦,这位小哥,有何贵干呢?” 那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目光从狄青脸上扫过,落在尚圣和那白胖男人的身上,微微一怔。借端茶的功夫,又向各人的足下望了眼,微蹙眉头。 饶是她见多识广,一时间也不明白这三人到底什么来路。 妇人叫做凤疏影,也算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她一见狄青脸上的刺字就知道,此人是禁军,还应该是低级军官那种,但却不知他这种粗人何以拿着一支牡丹花?那白胖中年人身上赘肉已生,满是富态,面像形貌活脱脱像是位宫中太监。而那个拿把折扇的年轻人更是古怪,看他一张脸灰泥满布,好像是杂役,但一双手极为秀气,分明是半分重活都没有干过,而他穿的一双鞋子,杂役干一年的酬劳都买不起。 这三人无论如何,都不像一伙的,但却凑合在一起,看起来竟还很亲热,也怪不得这凤疏影疑惑。 狄青知道若循正途排号,等到武人再次磨勘时也不见得就能见到张妙歌,见妇人询问来意,只是低声言道:“你不认得我吗?” 凤疏影娇笑道:“现在不就认识了,官人贵姓呢?” 狄青心道,你不认识我,那就好办了。于是正色道:“这位妈妈,实不相瞒,我乃开封捕头叶知秋的兄弟叶知冬,以前一直在厢军做事,最近才来到京城协助开封府破一件大案。我身边这位……是大内武经堂的火器高手阎难敌,那位圣公子更是捕快圣手玉扇飞龙,平常人都不知晓他们的大名。不知道你可听过没有?”他胡诌个名字,暗想我有言在先,你没听过,那只能说你见识少了。 凤疏影见尚圣轻摇折扇,端是有些深不可测,不由脸色微变,但瞥见狄青脸上的刺字,又质疑道:“可官人好像是骁武军的禁军?” 狄青不慌不忙道:“刺字只是权宜之计、遮掩身份罢了,若立了功劳,自然会想办法洗去。” 凤疏影赔笑道:“原来如此,妾身眼拙,不识三位官人,还请莫要见怪。可三位官人来这里做什么呢?” 妙歌(3) 周一,继续求些推荐票吧,谢谢大家帮忙!另:《歃血》上卷,当当,卓越,博库及全国各地大部分地区都有售了,欢迎朋友们购买,再次感谢! 尚圣听到狄青胡诌,几乎要笑出来,可想起狄青的吩咐,只好低头喝茶。 狄青面不改色道:“昨日大相国寺天王殿被雷击一事,你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凤疏影点头道:“略有所闻,可具体情形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狄青冷哼一声,“谅你也不知情。我和你说了,你莫要与旁人提及。不然,泄露了风声,只怕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凤疏影连忙道:“妾身只有一个脑袋,官人还是莫要说了。不如说说你们的来意好了。” 狄青故作慎重道:“大相国寺一事的确不能和你详说,但我不妨告诉你,那和弥勒教的妖孽有关,朝廷知道这些人在京城出没,才让我等联手捉贼。有人提供消息,说有贼人到了竹歌楼……” 凤疏影失声道:“哪有此事呢?” 狄青道:“并非你说没有,就没有了。” 凤疏影道:“那是、那是。”她多少也听过弥勒教的事情,知道若是和他们扯上关系,事态严重,这竹歌楼也就不用开了,急急问道:“那官人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现在有两条路可选。”狄青道:“第一条路就是等我们大队人马杀将过来,将竹歌楼围住,详细地搜个十天半月,看看其中可有叛逆。” 凤疏影苦笑道:“官人说笑了,哪要搜那么多天呢?这可不成啊…那、第二条路呢?” 狄青低声道:“第二条路就是让我们三个去见张妙歌,因为有细作已探得,这贼人最近喜藏身于烟花之地,似张妙歌这等处所,自然也是奸贼藏身的好地方。我们三人要前去一观,查探看看到底有没有奸人藏身此处。” 凤疏影一怔,不想狄青提的竟是这种要求。她琢磨不透这三人的来头,只以为他们想来敲诈一笔银子,不想狄青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反倒让凤疏影将信将疑,不知如何回应。 狄青见她犹豫,淡淡道:“当然你不同意也没有办法,我们奉公命查案,说不得只能打上去了。” 凤疏影忙陪笑道:“官人,妾身并非不肯,可希望几位官爷上去后,千万莫要伤了我们妙歌哇…那样的话,妾身真的无能承受。” 狄青道:“那是自然,你以为我们是浪得虚名的吗?这位武经堂的阎难敌大人,你别看他白白净净的样子,可一身火器放出来,雷公都比不上。” 凤疏影心中一寒,暗想那还不把我这竹歌楼拆了?可事到如今,权衡轻重,也只能放狄青三人上去。妇人悄悄地召了个丫环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丫环招呼道:“几位官人,这边请。” 狄青见已得计,起身对尚圣二人拱手道:“圣公子,阎大人,敌人狡诈,都留神些。请。” 尚圣憋着一肚子笑,学着狄青的样子拱手,“叶二捕头,请。” 狄青一怔,转瞬醒悟过来,暗想自己方才说是叶知秋的弟弟,所以尚圣才称呼他为叶二捕头,心中好笑。故作捕头状,大摇大摆地跟着丫环走去。 旁边那两个商人见狄青和凤疏影低声嘀咕几句,竟然就被带往张妙歌的听竹小院方向行去,下巴惊得差点砸在脚面上,忍不住的鼓噪。 狄青将烦心事交给凤疏影去处理,跟随丫环过了方流亭、赏幽台,到了听竹小院前。那丫环道:“三位公子稍等,我先去禀告一声。”说罢不等回复,已入了听竹小院。 狄青闲着无事,见那白胖子臭着一张脸,问道:“还不知道这位先生贵姓呢?” 白胖子冷冷道:“姓阎,阎王的阎。”他一直都在沉默,显然对狄青处事方法并不认同。 狄青倒是一怔,没想到自己随口给这人起个名姓,居然中了。见那人好像被天下人亏欠的脸,心中也是不悦。 这时候丫环从听竹小院走出来,招呼道:“三位贵客请了。”她前头带路,圣公子紧紧跟随,狄青却有些意兴阑珊道:“圣公子,我还有他事,就不进去了。” 尚圣闻言一把抓住狄青,急道:“那怎么行,我们三个来抓大盗,怎么能少得了你这个高手?你……一定要跟着。”他口气中很有恳求的意味,狄青心中一软,终于还是向前走去。 这听竹小院别具韵味,以幽、清、雅、淡为主。尚圣一路行来,赞不绝口。这时只听“铮铮铮”数声琴响,曲调高亢,如入云霄,竟给这小院添了些激昂之气。 那调儿穿云破雾后,曲曲折折,渐变幽细,如花间莺语,又似幽泉暗咽,美妙非常。 尚圣听得呆了,赞叹道:“此曲极妙,我很喜欢。” 狄青暗想,看你也算个有钱的主儿,怎么好像成天都在牢笼中住着,这也好,那也不错,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 三人上了阁楼,琴声已止,余韵不绝。丫环轻轻推门进去,指着一旁空处的三个椅子,低声道:“请坐那里吧。”说完领三人到椅子前,奉上三杯清茶。 阁楼里坐满了十人,每人都是面前一杯清茶,但看来却都彷佛吃着山珍海味般的惬意。 靠窗棂处坐着个女子,听到门响,轻抬螓首,向这面望了一眼。尚圣一见,本已坐下,又是霍然而起,盯着那女子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本来尚圣欣赏旁人,都说我很喜欢,可这刻嘴唇蠕动两下,竟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女子眼睛不算太大,嘴巴也不算很小,粉抹的也不是很厚。若是单论五官,那女子算不上极美,但她只是淡淡的那么一瞥,就如清风扶柳,明月窥人,风情万种,楚楚动人。 她最动人的地方,就在风情。 旁人看到这女子的眼神,好像融入了绿水,看到这女子的媚态,就如沐浴着春风。尚圣并非没有见过女子,相反他见过的女子可说是极多极美,但和这女子一比,尚圣只能评价他身边的那些女子,个个都是木头! 这女子自然就是张妙歌! 张妙歌一双妙目扫过尚圣的时候,微带些讶然,看到白胖中年人的时候,蹙了下眉头,见到狄青的时候,突然轻笑了声。 众人皆惊,顺着张妙歌的目光望过去,不解张妙歌因何发笑。 张妙歌不用轻展歌喉,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是无声而又动人的歌声,尚圣当初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两个号签,还觉得有些不值,可这时候突然感到,能见张妙歌一眼,就算花二百两银子也值。 狄青却不如尚圣那般失魂落魄。实际上,在阁楼里头,对张妙歌没有失魂落魄的就只有两人,一个是那白胖中年人,另外一个就是狄青。 白胖中年人因为自身原因,所以对再美貌的女子,也没有什么感觉。狄青却只觉得张妙歌有些可怜,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尚圣、张妙歌都属于深陷牢笼、不能自拔的人。 因此狄青见张妙歌含笑望来,也回以一笑,走上前去,将那束眼儿媚放在张妙歌的桌案前,说道:“送给你了。” 张妙歌微有讶然,妙目盯在狄青的脸上,看了良久,这才轻声道:“多谢你啦。”她声音也是如清风晓月,自带风骨。她拿起桌案上的那束眼儿媚,轻轻嗅了下,又启朱唇称赞道:“好花!简直可以和柳七的词相媲美。” 众人皆惊,神色各异,有几人脸上已露出不平之意。尚圣听到柳七两字的时候,却是皱了下眉头。 少有人不知道柳七,有井水处,即有柳七词! 柳七不是达官,亦尚未及第,眼下落魄京城,是个穷困书生。但他的名气,甚至已超过了当朝的皇帝。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只凭此一句,柳七就已成为天底下无数痴男怨女的知己,亦是无数闺中少女,侯门深妇仰慕的对象。 京城青楼中甚至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在无数歌伎眼中,柳七简直比皇帝都要威风。 有人慕、有人恨、有人识、有人鄙。天下人对柳七的评论多多,不一而足,但无人能否认,柳七的名气之大,世间少有。张妙歌若是称赞柳七也就罢了,在座众人若论多金,每个都要过于柳七,但是若论文采,那是项背难企。可张妙歌竟然说一个贼禁军献的花儿,可以和柳七的词相媲美? 无人能服! 狄青也听过柳七的名字,不过他和柳七道不同。柳七的词写尽了男欢女爱、缠绵悱恻、羁旅离情和暮宴朝欢,但惟独写不出狄青所向往的慷慨侠烈之气。因此狄青虽知柳七大名,却没有知己的感觉。他给张妙歌送花,纯粹是因为他从张妙歌的眼中看出风情之后的落寞,那种落寞让他心有戚戚。 妙歌(4) 《歃血》????-------- 听得张妙歌赞美,狄青一笑道:“谢了。”他转身回到座位上,自然而然。可屁股一挨凳子的时候,龇牙咧嘴。张妙歌见了,又是一笑,莞尔不带嘲讽的笑。手指轻拨琴弦,叮叮咚咚几响,虽没有唱,但很多人都听得出那是雨铃霖中的曲调,“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众人更是不满,暗想我等都是大富大贵之人,为何张妙歌独钟情狄青? 一人已看不过去,霍然站了起来,故作豪爽道:“妙歌若是喜欢花,何不早说?依在下的能力,给妙歌买下‘丹桂院’也不是问题。”丹桂院是京城里规模极大的一座花苑,里头的花儿品种繁多,极为奢华。这人开口就送一座丹桂院,可说是极为阔气。不过那人本身看起来也是极为阔气,一站起来的时候,就已身泛金光,十个手指头上,倒戴足了十个纯金的戒指,看他的样子,只恨没有再多长几个手指头才好。 张妙歌嫣然一笑道:“我虽颇喜食猪肉,但总不至于守着猪圈吧?”她虽是笑,但显然少了那种宽容,而多了些讥诮。 众人忍不住想笑,原来站起来那人叫做朱大常,此人无他,有钱而已。这每年供送京城的生猪,朱大常家就占了三分之一,可说是个暴发户。闻张妙歌嘲讽,朱大常一张脸红得和猪血一样,站也尴尬,坐也不安,走却不愿。 旁边一人霍然站起,大声道:“张妙歌,朱兄好意对你,为何不解风情?想你长年在此,其实也不过是分开两腿做生意而已,何必装得如此清高?你出个价吧!在下定当如你所愿。”说罢,掏出一锭金子丢在地上道:“你明白吧?” 众人听那人出言不堪,都是脸色微变。因为张妙歌素来卖艺不卖身,此人此言可说是对张妙歌极大的侮辱。 此人叫做羊得意,倒不是京城养羊的大户,而是城中“太平行”的少掌柜。太平行主要做京城船运生意,有时也负责送猪到京城,所以和朱大常也有生意往来。这次伙同朱大常排号终于得见张妙歌,喝着清茶,早就憋出了一肚子火气,是以借机发作。 张妙歌不动神色,只是摆了摆手,就见一婢女上前、轻轻放了两锭金子在地上。 张妙歌淡然一笑道:“你明白吧?” 羊得意喝道:“我明白什么?” 张妙歌道:“这两锭金子说,只要羊公子下楼,它们就是羊公子的了。”说罢手拨琴弦,再无言语,可她的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众人都笑,羊得意被臊得脚后跟都发热,才待动怒,一人霍然站起,喝道:“两个蠢货,竟然敢对张姑娘无礼!滚出去!” 那人双目圆睁,一团怒气,朱大常和羊得意见到那人发怒,竟脸露惧意,犹豫片刻,恨恨转身出了阁楼。 那人这才向张妙歌深施一礼道:“张姑娘,那二人粗鄙不堪,大煞风景,还请你莫要见怪。”那人文士打扮,脸上长着几个痘子,很是青春,若不是一张脸比常人长了三分之一,也算是一表人才。此刻虽是为朱、羊二人无礼而赔礼,但脸上却多少露出点自得之意。 尚圣见到那人,低声对白胖中年人道:“这个人是谁,我怎么有些面熟?” 白胖中年人压低声音道:“他叫马中立,是马季良的儿子。” 尚圣皱了下眉头,只是冷哼一声。狄青一旁听到了尚圣的低语,心思微动,暗想马季良这个名字很是耳熟,自己好像听过。 张妙歌见马中立为自己赶走了牛羊,却是掩嘴做倦意道:“多谢马公子的好意了,若是……他们和你没有关系,你…又何必揽上这个过错呢?” 马中立脸色微变,转瞬陪笑道:“这二人怎么会和我扯上关系?姑娘说笑了。” 张妙歌道:“妾身累了。”她突出此言,已有逐客之意,马中立眼中露出古怪道:“那不知姑娘要请品茗之人又是谁呢?”张妙歌有个规矩,每天所见之人不过十个,但可能会留一人品茶谈诗。来竹歌楼之人,无不以和张妙歌品茶谈诗为荣,马中立这么一问,当然是抱着一近芳泽之意。 张妙歌纤手一指,随意道:“这位官人可有闲暇,不知能否陪妾身说说话呢?” 马中立脖子虽扯的和鸭子一样长,但那纤纤手指离他实在太远,扯着脖子也够不到。扭头一眼,气得鼻子差点歪了。原来张妙歌指的不是旁人,正是狄青! 众人大诧,一人站起来,不服道:“张小姐,为何我等倾心相慕,却不如区区一束鲜花?” 张妙歌淡淡道:“有所求,无所求而已。” 问话那人大是羞愧,拂袖离去。有一穿绸衫人嘀咕道:“这倒和见高僧仿佛了。”言语中大有酸溜溜之意,可也知道无法强留,讪讪离去。 马中立眼中闪过丝怨毒,又上下的打量了狄青一眼,拂袖离去。片刻之后,阁内只剩下狄青、尚圣和他的跟班。 张妙歌望向尚圣道:“妾身可没有留公子呀。” 尚圣厚着脸皮道:“可我与狄兄本是朋友,怎忍舍他而去呢?” 狄青好气又好笑,见尚圣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恳请之意,说道:“张姑娘,尚兄仰慕你的大名,这次可是专程前来。我等只闻琴韵,却不闻完整一曲,若能得姑娘再奏一曲,不胜荣幸。” 张妙歌妙目一转,落在狄青脸上,“他是想和我见上一面,那你呢?”张妙歌虽身在青楼,可素来卖艺不卖身,因曲歌极佳,来见之人可说是趋之若鹜。她阅人无数,早就看出尚圣绝非寻常人家子弟,但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并不放在心上。倒是见狄青自落座后,一直坐立不安,东瞧西看,好像对她并不在意,让张妙歌大起新奇之感。 她怎知道狄青坐立不安是因为屁股伤口未曾愈合,已经火烧火燎,难以为继。东瞧西看却是因为狄青记得说过的谎言,既然假扮捕头,也得拿出捕头的架势来,要搜寻一下盗匪踪迹,以免穿帮。不想阴差阳错,倒让张妙歌另眼相看。若是马、猪、羊三公子知道,多半会以头抢地,血溅五步。 见张妙歌眼波脉脉,狄青犹豫道:“实不相瞒,在下以前不想,但是今日闻曲,说不定以后就会想了。” 张妙歌听他说的含蓄,微微一笑。中年人一旁冷笑道:“狄青,勿用动心,你真的以为张妙歌看上你了吗?她对你没什么好意的。” 狄青根本没有这个想法,见中年人硬邦邦的突来了一句,动气道:“那总不成看上你了吧?” 张妙歌见狄青生气,却不多言,微笑坐观好戏。女人当然喜欢男人为她争风吃醋,张妙歌虽清高,也不例外。 白胖中年人道:“你若是自作多情,那可就大错特错。你可知道马中立是什么人?”见狄青摇头,白胖中年人嘿然冷笑道:“他是马季良的儿子,你又知道马季良是谁?” 狄青叹口气道:“我管他是谁?他就算是皇帝,也和我扯不上关系吧?” 白胖中年人尖锐笑道:“你一定要知道他是谁才行!马季良身为龙图阁待制,他可是皇太后之兄刘美的女婿,皇太后是谁,你总知道吧?”尚圣皱了下眉头,想说什么,终于忍住。 狄青暗中吃惊,表面却仍毫不在乎道:“这个嘛,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皇太后廉政清明,天下称颂,断然不会让皇亲国戚为非作歹吧?” 白胖中年人微凛,扭头向尚圣望过去。尚圣笑容有些古怪,突道:“阁下说的不错,既然如此,听歌就好。” 张妙歌却道:“妾身倒还想问这位……先生,为何方才说我对狄青没什么好意呢?”她言语不急不缓,别人指责她也好,诋毁她也罢,看起来都能应对自如,没有丝毫的不满。 白胖中年人道:“你当然知道马中立并不好惹,可想必也不想和他谈心……” 尚圣一旁道:“方才的马中立……好像也不错呢。”他倒是平心而论,毕竟马中立比起朱大常、羊得意二人要儒雅许多。 张妙歌突然“咯咯”笑道:“我只以为我身居幽楼,不知世事,没想到这位尚公子比我还要不懂世事。” 白胖中年人喝道:“大胆……”他才要再说什么,尚圣却是摆手止住,问道:“张姑娘的意思是?” 张妙歌道:“朱大常、羊得意开的生意,若没有马中立帮忙,怎么会在京城站得住脚跟?他们三人一起到了这里,要说不相识,我是不信。朱大常看似豪爽,其实比铁公鸡还要吝啬,那个羊得意也比朱大常好不到哪里,这二人知道马中立来这里的目的,怎么会和他争夺?” 狄青皱眉道:“这么说,这二人是故意激怒姑娘,让马中立有机会挺身救美?” 尚圣诧异道:“他们真的有这般算计?” 张妙歌淡淡道:“这种不入流的算计,我一年也能碰到十来次吧。” 白胖中年人道:“所以你故意留下狄青,看似欣赏,却不过是想要推搪马中立。可你定然知道马中立失算后,必会把怒气发泄到狄青的身上。你不是欣赏他,而是害了他。” 张妙歌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尚圣皱起了眉头,良久才道:“张姑娘,真是这样吗?” 张妙歌轻拨琴弦,良久才道:“三人成虎事多有,众口铄金君自宽。”她轻声细语,缓拨琴弦,也不分辩。 尚圣扭头望向狄青道:“狄青,你莫名卷入其中,可曾后悔?” 狄青缓缓道:“我只信当今大宋还有‘天理公道’四字!” 尚圣一拍桌案,喝道:“说的好,只凭着‘天理公道’四个字,狄青,有事情,自有我来担当。”他一直表现得不过是个世家子弟,性格柔软,这时候才多少有点激昂之意。 白胖中年人忙道:“圣公子,马季良可是和太后有关系。” “那又如何?”尚圣白了手下一眼,向张妙歌道:“张姑娘,你尽管放心弹曲就好。” 张妙歌嫣然一笑,玉腕轻舒,只听“铮铮”几声响后,轻启檀口唱道:“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一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 狄青不知道这曲子的来处,尚圣却知道这词仍是柳永所做,轻皱眉头。可张妙歌音若天籁,发人心思,尚圣再听了片刻,不悦之色渐去,只听着张妙歌唱道,“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蓦地心中一痛,想起往事,暗想“词中虽说一别无书信,生死两茫茫,可自己和意中人却不得不分开,再无相见之日。”一想到这里,心中大恸,竟然默默流泪。 张妙歌弹唱双绝,勾起尚圣心伤的往事,狄青却想起了白衣女子,暗想“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什么鸿雁传书了。” 只有白胖中年人皱起眉头,心道主人久被约束,这次来到这里,真情流露,抒发心中的郁闷忧愁也是好事。不过这里毕竟是烟花之地,要秘密行事,主人也不要沉迷在此才好。 ----- 近四千字一节,求点推荐票,谢谢! 第八章 官司 发评论赠书活动:《歃血》(霓裳曲)活动公告:凡是在墨武扣扣**转发该活动+豆瓣评论,并且转发时把豆瓣评论贴写在转发上(太长的可以截取第一句,请附豆瓣id),就有机会获得墨武亲笔签名书哦!操作方式:评价人数每增加50抽取一次,限量10本。登录豆瓣,搜索《歃血》宣传页面即可发布评论,就有获得签名书的机会,呵呵,有空的朋友,可以去发发评论试试,谢谢。????三人各怀心事,张妙歌却已弹到尾声,漫声道:“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张妙歌唱罢,玉腕一翻,轻划琴弦,曲终歌罢,余韵不绝。她只是望着那束“眼儿媚”,轻声道:“怜儿,送客。”说罢起身离去,狄青三人沉默片刻,这才互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都满是复杂之意。????尚圣叹道:“若非今日,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般曲调。”????白胖中年人道:“圣公子,已过了午时,要回转了。不然小娘娘只怕也要急了。”????尚圣出了阁楼,这才注意到时光飞逝,倒有些焦急,说道:“你怎么不早些对我说,这下糟了。”说罢急急向竹歌楼外行去,等到了楼外,尚圣对狄青道:“狄青,我记得你了。下次再来找你。”????狄青心道,这人倒是现用现交,到现在连阁下的称呼都省了。不过见尚圣的确有些焦灼之意,问道:“其实兄台不过是来听听琴,算不了什么错事,令堂应不会怪责。”????尚圣苦笑转身,却又止步。不是对狄青还有交情,而是前方街道上已站了十数个人,为首一人,正是马中立!????尚圣用手压住了毡帽,问道:“这个马中立想做什么?难道真的无法无天,想拦截我们?”????白胖中年人额头冒汗道:“圣公子,我们换条路走。”????尚圣怒道:“他算什么东西,竟敢让我让路?狄青,你不是郭遵的兄弟吗?”????狄青见马中立已向这个方向行来,知道不好,问道:“是又如何?”????尚圣道:“郭遵勇武,你也应该不差。你一个打八个,应该不是问题吧?”????狄青道:“一个打八个不是问题,关键是……是打人还是被打?”伸手一拉尚圣,叫道:“不想挨打,就快跑吧!”他一把拽住尚圣,扭头就跑,马中立没想到这三人场面话都没有,气地跺脚道:“追!”????马中立的确如张妙歌所言,用尽了心机,拉拢朱大常、羊得意二人演戏,本来以为今日可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博得俏佳人归的好戏,不想被狄青横插一杠子,只能携带猪羊回圈。他恨的牙关发痒,一出了竹歌楼,就召集家丁在外守株待兔,准备等狄青一行出来,和他们“晓之以理”,用棍棒告诉他们什么是规矩。结果兔子才出来,不给马中立机会,撒腿就跑,马中立一番苦心化作流水,更是义愤填膺,心道若不好生教训狄青一顿,这晚上都睡不着了。????尚圣手不能缚鸡,脚步也是踉跄,一个劲的道:“没有王法了,没有王法了!跑什么跑?”虽是这么说,可这种情形,不跑怎行?慌乱中,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不由“哎呦”一声,捂住脚踝。????狄青急问,“怎么回事?”????尚圣额头已汗珠滚滚,道:“脚不行了。”????那白胖中年人也是气喘吁吁,见状伏在尚圣身前道:“圣公子,我背你走。”他本来身躯稍胖,背上了尚圣,几乎不能挪步。狄青见状,牙一咬,瞥见身边刚好有辆推车,上面满是柴禾。旁边站着个老汉,见到这阵仗,正要躲避。????狄青喝道:“官家捉贼,征用下车辆。”他一把抢过车子,推着反倒向马中立等人冲去。脑海中又是一阵阵疼痛。那些家丁没想到狄青竟然敢杀回来,一个人措手不及,被车子撞倒,又被车轱辘从腿上压过去,疼得哇哇大叫。????马中立吓得慌忙后退,叫道:“给我打,出什么事情,自然有本公子负责。”????众家丁听令又围了过来,狄青大叫道:“你们先走,莫要管我。”回头一看,尚圣和那白胖中年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心底暗骂,“尚圣这小子!在女人面前倒是猛拍胸脯撑好汉,没想到事到临头,这般不顾义气!”????这时场面极其混乱,狄青已深陷重围,脑海中又是阵阵作痛,暗自叫苦,翻身上了车子,对马中立抱拳道:“马公子,想大家总是相识一场,何苦拳脚相见?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我以后再也不去竹歌楼如何?”他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昔日韩信尚能忍胯下之辱,自己暂且退让,也是效仿淮阴侯之举。????马中立阴笑道:“不劳你的大驾了。本公子辛苦下,打断你的狗腿,你自然去不得。”脸色一变,厉声喝道:“谁打断他的狗腿,本公子赏十两银子!”????众人蜂拥而起,棍棒齐上,已向车上的狄青打来。狄青不想淮阴侯的招数自己用着不灵,身子一滚,已经溜下车子,抢过条棍子。????可他身手比起当年还不如,转瞬间已挨了几棍。????剧痛之下,狄青短棍挥舞,不知为何,想起当初在赵府搏杀的场面,瓮声喝道:“挡我者死!”他毕竟出身市井,混迹军营,若论功夫,算不上高强,但若说打架斗殴,可说是十数年如一日,经验丰富。????狄青蓦地发威,一棍子落在个家丁的头上,那人鲜血直流,晃了几晃,已经晕了过去。众人见狄青勇猛,发了声喊,齐齐退后。狄青瞥见空隙,竟然冲到外围。不想一人正向这面走来,被狄青一撞,大叫一声,栽倒在地。????狄青被那人一撞,也是脚下踉跄,心中暗道,“这个人是个疯子,不然这种时候,怎么还会凑到这里?”斜睨一眼,见那人蓬头垢面,衣衫邋遢,可不就是个疯子!????狄青暗自叫苦,向前跑了两步,见那疯子还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躲闪,大声唤道:“快走开。”那人呆楞楞地望着狄青,并不起身。狄青顾不得太多,撒腿要走。马中立怒气无从发泄,命令道:“抓不到狄青,就打死那疯子。”????这时围观的百姓渐多,可见到这场面,如何敢靠近?却又不舍得这场热闹,都是围得远远的,不停地指指点点。????众家丁不敢去追狄青,竟纷纷向疯子围去,有的竟一棍子打在疯子的头上,那疯子痛呼后又大喝道:“谁敢打本王爷?” 官司(2) 周一,需要些推荐票,请朋友们帮忙了,谢谢。 另:有朋友问《歃血》一共几卷,这里回答下,一共三卷,上中下卷卷名分别为(霓裳曲)(关河令)(射天狼),中卷预计下个月上市,敬请关注,谢谢。 ------------ 疯子自称王爷,显然是神志不清,众人哄堂大笑。 马中立本心中怨毒,此刻也大笑道:“打的好,打的好!继续打,本公子有赏!” 狄青本已跑远,见状却又止住了脚步。见还有家丁举棍向疯子脑袋上打去,连忙大喝,“休伤无辜!”随即手中木棍疾甩而出,轰然击在那家丁脖子上,只听那家丁哀嚎一声,脖子险些被打断。 狄青霍然冲回,喝道:“你们可还有半分良心?”众家丁见他威若猛虎,不敢阻挡,纷纷让开。狄青折返后反身挡在那疯子身前,仰天笑道:“好!好!好!你们既然要打,我今日就和你们打个痛快。马中立,你有种就自己过来和我打!” 众人见狄青激愤莫名,都是胆颤心惊,马中立紧握双拳,斥喝道:“一帮蠢货!这么多人竟然还打不过他一个?你们再不出手,回去看我不打死你们!”众家丁见主子发怒,鼓勇上前,不知是谁大叫一声后就挥棒打了过去。狄青早将疯子推开,脚下一勾,已绊倒了来袭那人,挥手一拳,重重击在第二人的脸上。 可那人哀叫呼痛之时,狄青也是一阵晕眩,站立不稳。原来他出拳过猛,此刻脑海中又是一阵大痛。 一家丁看出了便宜,趁机一棍击在狄青后背,狄青一个踉跄,又被两人伸腿一绊,“咕咚”倒在地上。有家丁飞身上前,已压在了狄青的身上,众人擒胳膊抓腿,转瞬之间已将狄青牢牢地按住。 狄青脑海剧痛,虽是拼命挣扎,但如何抵得过数人之力? 马中立见众人制住了狄青,这才大笑走过来道:“你小子敢和老子争女人,这就是下场。”说罢一棍子击在狄青的头顶! 鲜血顺着狄青的发髻流淌而出,狄青并不求饶,咬牙瞪着马中立道:“你最好打死我!” 马中立见狄青双眸喷火,心中一颤,可在众人面前又如何肯示弱,故作轻蔑道:“打死你又如何?”说罢为证明信心,又是一棍子击在狄青的脑袋上。 狄青又是一阵晕眩,但不知为何,晕眩后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敏锐。只听到不远处有一女子道:“小姐,这不是送你花的那人吗?不想他竟是这种人,居然和人在青楼里争风吃醋抢女人。” 那小姐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并不多言。 狄青艰难的望过去,见到不远处有一双淡绿色的鞋儿,上面绣着一朵黄花,看那黄花,竟然和自己上次送给那白衣女子的牡丹相仿佛。勉力斜望上去,就见到一张俏脸上满是怀疑、诧异或者还夹杂着鄙夷。 血水流淌而下,模糊了狄青的双眼,马中立还不肯罢休,喝道:“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话音变得遥远,劈头盖脸落下的棍棒突然变得无足轻重。狄青心头一阵迷茫,往事如烟,可往事也如水滴石痕般一幕幕地浮现。从和恶霸相斗,到无奈从军,从潜入飞龙坳,到杀了增长天王,从脑海受创,到消沉数年,直到再遇多闻天王,偶遇那白衣女子。 旁人如何看待他,他早就不放在心上,可连那白衣女子都对他鄙夷厌恶,狄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天下所有人轻视鄙夷? 这时候又是一棍落下来,击在狄青的脖颈之上,狄青大叫一声,只觉得脑海中有一条红绸舞动。 不! 不是红绸,是红龙! 巨龙飞舞,咆哮怒吼。 狄青怒吼一声,竟然翻身而起。 按住他的几个家丁惊叫声中,腾空摔飞了出去。狄青不等站起,已抓住了马中立的脚踝,用力一捏,马中立惨叫一声,双脚齐断! 狄青一扬手,马中立腾云驾雾般飞起,落在了柴车之上。众家丁大惊,就要抓住狄青。狄青再吼一声,竟伸手举起柴车。 围观的百姓都已惊呆,暗想柴车本身就重,上面还有个马中立,这人竟能举起,难道说这人竟有千斤的气力? 狄青眼皮跳动不停,见众家丁涌来救主,双臂一振,柴车已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众家丁的身上。众人一时间哭爹喊娘,惨叫不绝。 狄青哈哈狂笑道:“马中立,你不是要杀我?来呀!来!”蓦然听到一女子尖叫了声,狄青斜睨过去,见那白衣女子眼中满是惊惧,心道,“她也怕我吗?但我又何必在乎她的想法?马中立要死了,我也活不了,绝不可拖累郭大哥。”才想到这里,一棍重重地击在他的脑后,狄青身躯晃了两晃,只觉得天旋地转,缓缓地倒了下去。 只是脑海中那巨龙已消失不见,取代的却是那淡绿鞋儿上的一朵黄花。 狄青昏迷前,嘴角反倒带了丝微笑。 他突然觉得,死、并非什么可怕的事情。 狄青昏迷了不知多久,遽然间一声大呼,翻坐而起。 他还没有死,只是浑身上下,已分辨不出哪里痛。哪里都痛! 可狄青竟对那些痛楚并不介意,他浑身湿透,眼皮不停的跳动,只是回忆着梦境。 梦中有龙有蛇、有火球有闪电、有弥勒佛主亦有四大天王。但最让狄青心悸的却是一种声音。 那声音空旷、寂寥,有如来自天籁,又像是传自幽冥。内容只有两个字,“来吧!” 来吧?去哪里?狄青不知道,可那声音如此真实清晰,已不像是梦境。狄青梦中正觉得古怪时,突然有黑暗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他倏然吞了进去。 狄青这才惊醒。 那是梦吗,可为何如此真实?那是现实吗,怎么又空幻如梦? 狄青想不明白,茫然望去,见孤灯昏暗,四壁清冷,一时间不解身在何处。他只记得自己击倒了马中立,然后掀翻了柴车砸倒数人,脑后又挨了一闷棍,然后…… 他想要挣扎起身,却感觉手腕冰冷,“哗啦啦”地作响。低头向下望,见到有铁链束手,狄青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在牢里! 官司(3) 牢房外有脚步声响起,到了牢房前止步,紧接着是铁锁当啷作响,显然是有人正打开牢门。一人道:“你快点,这可是重犯。” 另外一人道:“多谢兄弟了。这点碎银子,请兄弟们喝酒了。” 狄青向牢门望去,见到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两人,一个是张玉,另外一个却是李禹亨。二人来到狄青的面前,都是沉默,只是左看看、右看看。 狄青疑『惑』道:“你们看什么?” 张玉叹道:“我看你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又哪里有那么大的气力?听路边的百姓说了经过,我真的不敢相信是你做的事情。” 狄青苦涩一笑,“是我做的。” 李禹亨急了,“狄青,你可知道,你打的那人叫做马中立,是马季良的独子!马季良是刘美的女婿,刘美是刘太后的兄长!刘美虽死,可刘太后对刘家后人极为看重,你这次可捅到马蜂窝了!” 张玉问道:“狄青,你出手前,多半不知道他们底细吧?” 狄青靠在冰冷墙壁上,无奈道:“我知道不知道,都要出手。不然也是死路一条了。”见张、李二人心事重重,狄青反倒笑着安慰道:“无妨事,大不了命一条。那个马中立如何了?” 张玉苦笑道:“他脚踝断了,又被柴车砸断了胸骨,比你伤得重多了。还没死,不过……活了只怕也站不起来了。” 狄青心中一沉,知道马中立伤得重,马家人肯定就不会让自己活。转瞬笑道:“好呀,最少一命换一命。” “他是个杂碎,你怎能用自己的命和他换!”张玉急道:“狄青,你莫要想死,最少京城还是个讲理的地方。他们若是滥用私刑,我们禁军营就不会答应。可你这次……到底是为了谁,才要和马中立打个你死我活?是不是因为一个绝世大美女?” 狄青摇头喟叹道:“说来可笑,是为个男人。” 若是以往,彼此言笑无忌,张玉肯定早就放肆猜测,调侃狄青有龙阳之好,可这时只是惊诧问道:“怎么?你将事情好好说一遍,我们一起商量下,看能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狄青叹口气道:“张玉、禹亨,你们不要管了。这事牵扯到太后,别说禁军营不好出面,就算是枢密院都救不了我。你们这样,只怕连累了你们。”他虽未死,但知道事关重大,早就放弃了挣扎。 李禹亨脸上『露』出丝畏惧,张玉闻言怒道:“你他娘的是不是男人!这时候还和兄弟说这种话?我们要是不管,今日就不会来。枢密院救不了你,但我们兄弟还是要救你!” 狄青泪水盈眶,垂下头来,半晌才道:“事情是这样的……”他将当日之事详尽说了一遍,张玉听后,咬牙切齿道:“狄青,这件事你本来就没什么错,可他们倚仗权势,不讲道理……一定要弄死你。哼,我们不能让他们如意。” 张玉虽是这般说,但如何来应对,可是没有半分主意。 李禹亨抓着胡子,喏喏道:“眼下当要指望开封府尹程大人明察秋毫了。”开封府府尹叫做程琳,这个案子,当然是交给开封府尹审断。 张玉马脸都变绿了,“可程琳和太后是一伙的,我听说太后一直不还政给皇上,就是自己想当皇帝。那程琳懂得拍马屁,不久前还献了什么《武后临朝图》,劝太后当武则天呢!” 李禹亨胡子都掉了几根,浑然不觉,只是道:“那可怎么办呢?” 狄青见两兄弟这时候还能为自己出头,心下感动,一时无语。 张玉突然一拍脑门,说道:“有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尚公子,如果能求得动他出面作证的话,事情可能会有转机。” 狄青心道,“这件事牵扯到太后,那个尚公子如果不是傻的,早就躲起来了,怎么会出头呢?” 张玉却兴奋道:“你说尚公子穿五湖春的鞋子?我这就去打听!狄青,你不用愁,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找出这个人来。” 狄青不忍泼张玉的凉水,强笑道:“那……就有劳两位兄弟了。” 张玉事不宜迟,当下告别狄青,又给狱卒打点下,请他们莫要为难狄青,这才和李禹亨匆匆离去。 狄青知道就算找到尚公子,他能否出头还是未知之数。又有谁不开眼,敢和太后作对呢?想到这里,狄青后脑有些疼痛,可脑中剧痛的感觉却少了些。狄青突然想起什么,伸到怀中一『摸』,那黑球仍在,轻轻地舒了口气。 掏出那个黑球,狄青已肯定,自己能打伤马中立,肯定是因为这黑球的缘故。 可黑球到底有什么神通呢?狄青想不明白。 牢房幽幽,狄青不禁想起多闻天王当初所言,“弥勒下生,新佛渡劫……五龙重出,泪滴不绝!” 五龙一出,果然是有人滴泪不绝。可他狄青,以后滴的只会是血,而不是泪! 狄青想到这里,昂起头来,眼『露』倔强之意。那昏黄的灯光照在黑黑的五龙上,泛着幽幽的光芒。 转眼间狄青在牢房中呆了月余,开封府竟一直没有提审他,倒让狄青心中惴惴。他忍不住的想,“难道自己早被定罪,连审都不要审了,就直接问斩吗?” 想到这里,狄青心中悲怆,但无可奈何。 这段日子,郭逵倒是来了几次,说他已通知了郭遵,可郭遵还在外地,一时间赶不回来。狄青本不想让郭遵知道此事,更怕牵连郭遵,反倒希望郭遵不要回京。 张玉也来了几次,可每次均是强作笑容,他终究没有找到尚公子。 狄青已心灰,暗道,“这事情已闹开,尚公子不是聋子,当然能知道。他不肯出现,想必就算找到也没用了。” 他自知无幸,反倒放宽了心。每日无事的时候,都是拿着那黑球在看,心道临死前能研究出五龙的奥秘也好,但红龙终究没有出现。 如是又过了半月光景,这一日狱卒早早前来,喝道:“狄青,今日提审,准备走吧。” 狄青叹口气,心道自己打的是太后的人,审自己的也是太后的人,自己估计不能幸免了。大哥呢?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此事呢? 官司(4) 《歃血》上卷霓裳曲在卓越,当当,博库,淘宝等网店已经有售,大中城市的民营书店和新华书店也有售了,朋友们可以根据喜好选择购买,谢谢。 另外,豆瓣正在举行发评论抽取签名书活动,朋友们可以去豆瓣注册个账号,发布个你对歃血的评论,就有可能获取签名书,呵呵,豆瓣地址,在起点本书页面右下角有,点击进入,搜索歃血,试试手气吧,呵呵,谢谢! ------------- 思索间,狄青被狱卒押解,出了开封狱,直奔开封府衙。才到了门前,就见一帮百姓拥堵在府衙门前,见狄青被押来,众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关心道:“狄青,你没事吧?”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有卖包子的王大婶、有卖花的熊家嫂子、有砍柴的乔大哥、有卖酒的孙老汉,就连狄青上次帮助的,卖花的高老头竟也来了。 这些年狄青虽说官阶半级未涨,但长期混迹在市井之中,前来的这些百姓无不曾得过他的帮助,知道他今日受审,早早地前来旁听。 狄青从未想到还有这多人记挂自己,见状感动。高老头颤巍巍站出来道:“狄青,你好人好报,肯定没事的。俺们都去大相国寺给你烧香了,求菩萨保佑你。” 狄青心道,“听说大相国寺那弥勒佛还是刘太后命人塑造的呢,只怕会保佑马中立了。”可还是道:“多谢你们了,狄青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旁边的衙役都想,“你只有等下辈子了。”不让狄青再说什么,衙役们用棍棒分开百姓,带着狄青入了官衙。 官衙大堂上方横挂一牌匾,上书“廉洁公正”四字。大堂公案之后,开封府尹程琳肃然而坐。两侧衙吏见狄青上堂,以杖扣地,齐喝“威武”二字,这在衙内称作是打板子,一方面让衙外的百姓安静,另外一方面却是警示囚犯,让他心存畏惧。 狄青一眼扫过去,见到程琳右下手处站着一人,眉间皱纹有如刀刻,天生一付愁容,看衣饰,应该是开封府的推官。 程琳左下手处坐着一人,三角眼,酒糟鼻,一双眼恶狠狠盯着狄青,满是狰狞。狄青心头一颤,不知此人是谁。 程琳见狄青跪下,一拍惊堂木,喝道:“狄青,你可知罪?” 狄青摇头道:“小人不知。” 那长着三角眼之人霍然站起,喝道:“好一个刁军,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反悔吗?”他说话气息急促,好像随时就要断气,想是个脾气暴躁之人。 狄青不语,心道这多半是马家的亲戚。果不其然,程琳道:“刘寺事,稍安勿躁,一切当按法令来办。” 狄青暗想,“刘寺事?此人多半就是刘美的长子刘从德了。” 这段日子里,李禹亨早就将马家关系告诉给狄青。狄青知道马季良是刘美的女婿,这个刘从德为了姻亲马季良的儿子马中立出头,倒也是正常。不过大宋家法中,外戚少握重权,宋改前制,九寺五监中,除了大理寺和国子监外,其余的职位均为闲职,不掌或少掌实权。刘从德并无才学,太后为他讨个卫尉寺的寺事职位,其实只领俸禄,并不做实事。若论官阶实权,程琳远比刘从德为大,但程琳知道刘从德在刘太后心中的地位,这才客客气气。 刘从德怒喝道:“现在证据确凿,还审什么?这个狄青以武欺人,大街上公然行凶,打伤数人,还害得马中立至今瘫痪在床,奄奄一息,不杀狄青,不足以平民愤!” 那满面愁容的人突然道:“刘寺事,这是开封府,断案之事归程大人,推案之事由下官负责。还请莫要越俎代庖,以免旁人闲话。” 那人说话软中带刺,刘从德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急促道:“庞籍,我今日就要看你怎么推案!”心中暗恨道:“你莫要让老子抓到错处,不然禀告给太后,有你好瞧!” 庞籍见刘从德不再言语,对狄青道:“狄青,你且将当初一事详细道来。” 刘从德喝道:“还说什么?这些日子岂不查得明白?何必浪费功夫!” 程琳干咳声,皱眉道:“刘寺事,你若是不满本官审案,可向两府告书。但若再咆哮公堂,本官只能将你请出去了。” 刘从德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狄青倒有些诧异,不想程琳、庞籍二人竟然有些公事公办的样子,难道说传闻是假? 程琳见刘从德终于安静下来,这才道:“狄青,先将当日之事从实道来。”他言语平静,但内心绝不轻松。 原来这寻常的一个案子,牵扯的范围之广,简直难以想象。程琳接手这个案子,只感觉压力重大,不敢轻断。 程琳这些日子查的越多,反倒越是犹豫,不敢轻易做出结论。马中立那方不用多说,这些日子,马季良天天到太后面前哭诉,请求严惩凶徒,刘太后知道一个普通的禁军竟伤了她的家人,勃然大怒,命开封府严惩。但狄青这个寻常的禁军并不寻常,这人不但在百姓心目中颇有侠气,而且和郭遵扯上了关系。郭遵将门世家,虽未回转京城,但关系极多,三衙、枢密院虽未发话,但都盯着这事到底如何处理。 本来就算是郭遵也没资格对抗太后,但其中还有个最重要的内情——皇上已到了亲政之年,太后迟迟不肯还政于天子,朝臣已有很多人议论。眼下百官都想看看,太后的权利究竟还有多大,眼下太后是否还是一手遮天! 程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讨好太后呢,还是将此事秉公处理? 如果讨好太后,圣上登基后,他前途未卜。可若秉公处理呢,太后说不定立即就会撤了他的官职。 府衙外百姓汹涌,众目之下,一个决断,可能影响深远,程琳心中并没有定论。在听狄青陈述前,程琳已知道,此事错在马中立,狄青并无大过。待听狄青说完,更是印证了判断。 只是虽事情明了,处理起来却是棘手。程琳想了良久才道:“庞推官,你意下如何?” 庞籍正色道:“古人有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下官以为,尚要听旁人的证词才好。” 程琳沉吟道:“既然如此,召竹歌楼张妙歌前来。” 张妙歌早在后堂等候,闻言上堂,烟视媚行,风情万种。 狄青本已绝望,可见庞籍、程琳都有清官的潜质,倒觉得不急于绝望。知道眼下找不到尚圣,张妙歌的证词对他事关重大,一颗心不由怦怦直跳。 官司(5) 新一周,需要推荐票,请朋友们帮忙投些推荐票,谢谢! 另:歃血上卷(霓裳曲)在大中城市民营及新华书店都有售了,如果您在当地购买不到,可以试试网购,卓越当当博库等处皆可网购,给您带来的不便,还请谅解。歃血中卷(关河令)已经完成校对及书号审核,本月中下旬上市,根据物流情况,或有快慢,还请到时候关注上市通知。谢谢! 张妙歌不望狄青,到了大堂上,和狄青并排跪下,说道:“妾身张妙歌拜见府尹大人。” 程琳问道:“张妙歌,你以前可曾认识狄青?” 张妙歌摇头道:“不曾。” 程琳又道:“那你将狄青到竹歌楼后发生的一切,详尽说上一遍。” 张妙歌轻声道:“当初妾身甚至不知此人叫做狄青,只是凤妈妈让我小心接待此人,对了……他还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圣公子,一个是阎难敌。” 狄青听到这里,心中一沉,已知道不妙。他一时意气,冒充衙差办案,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这时候被拆穿,那事情就是非常严重了。庞籍问道:“凤妈妈为何要你小心接待狄青呢?” 张妙歌道:“凤妈妈说,此人叫做叶知冬,本是开封府叶知秋的弟弟,说是到听竹小院查案……” 众人一阵哗然,刘从德大喜,喝道:“好呀,狄青非但殴打马中立等人,甚至冒充开封衙役,作恶嘴脸,可见一斑!程大人,请对此人严惩。” 程琳皱了下眉头,不理刘从德,说道:“张妙歌,你继续说下去。” 张妙歌道:“不过这人来到听竹小院,并没有什么作恶的嘴脸,只是和其余两人听曲。这时朱大常、羊得意二人借故找茬,马公子将这二人喝退。妾身记得凤妈妈所言,留狄青三人在听竹小院再弹一曲,然后请他们下楼。这之后的事情,妾身也就不知晓了。” 程琳问道:“那这三人在你阁楼之上,可曾与马公子有什么冲突?” 张妙歌掩嘴一笑,“表面上没有。” 程琳皱眉道:“何出此言呢?” 张妙歌道:“马公子那日前来,想必是要留在听竹小院,可妾身留住了狄青,马公子心中,多半有些不满吧?” 刘从德大怒道:“张妙歌,你小心说话!” 张妙歌也不畏惧,微笑道:“既然大人有问,妾身就如实作答而已。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各位大人看在小女子见识少的份上,原谅则个。” 庞籍沉吟道:“那狄青三人在你的阁楼上,可有什么嚣张不轨的举动呢?” 张妙歌摇头道:“没有,他们可说是妾身见过的极为规矩的三人。” 程琳点头道:“本府知道了,张妙歌退下。召竹歌楼鸨母凤疏影上堂。”张妙歌退下,凤疏影一摇一摆的上了大堂,跪拜府尹。程琳开门见山道:“凤疏影,你可认识堂上这人?”他一指狄青,凤疏影见刘从德瞪着自己,立即道:“认识,他叫狄青,冒充衙差,说和什么大内武经堂的阎难敌,还有捕快圣手圣公子来破案,要去听竹小院一趟。妾身不敢得罪他们,这才让妙歌接待这三人,不想他们不但冒充衙差,还打伤了马公子,实在可恶至极。” 狄青双拳紧握,却是无从置辩。凤疏影削削减减,几句话就将他定位为一个恶人,还让人无从辩白。 刘从德酒糟鼻已兴奋得通红,这次却没有急于要程琳严惩狄青。 程琳让凤疏影退下,又问庞籍道:“庞推官,你可有结论了?” 庞籍缓缓道:“狄青冒充衙役一事,虽算不对,但未酿成祸事,应由三衙自行处置。至于打伤马公子一事,却有因果。如按狄青、张妙歌以及一些旁观百姓所言,马公子出手在先,甚至殴打个疯子模样的人,狄青回转相救,误伤了马公子。可说过错各半……” 刘从德霍然站起道:“庞籍,你是什么狗屁推官?这种结论也能推得出来?张妙歌不过是个歌姬,地位低下。百姓所言,如何做得了准?狄青说的,更不见得正确!” 庞籍也不动怒,淡淡道:“还请寺事大人出言检点,下官虽是职位卑微,但官位毕竟是圣上所封,你随口辱骂,恐怕不太妥当。再说下官不过是回程大人的例行询问,给断案提供些依据。眼下证人这些,我也就只能得出这些结论。你若觉得不妥,大可提出异议,不必在公堂之上喊叫。” 刘从德恨恨的盯着庞籍道:“我认为若想明白事情的真相,当要询问在听竹小院的众人,只凭狄青、张妙歌二人的供词,如何作准?” 程琳点点头道:“刘寺事说的也有道理,召朱大常等相关人等上堂!” 和朱大常一起上堂的不止羊得意,还有另外三人。狄青认得那三人均是当初在听竹小院的宾客,见刘从德不怀好意的笑,心头一沉。 堂下众人报上名来,另外三人中,矮胖之人叫做东来顺,是一家酒楼的少掌柜,穿绸衫之人叫做文成,本是绿意绸缎庄的主人,还有一人满脸麻子,开了家果子铺,叫做古慎行。 朱大常当先道:“那日马公子出了竹歌楼后,本想和狄青交个朋友,所以就在楼外等候。不想狄青下来后,竟对赵公子恶语相向……至于骂了什么,也不好说。” 东来顺接道:“有什么说不得的?狄青说马公子不知好歹,竟然敢和他抢女人,让马公子快滚,不然见他一次打一次。” 文成道:“马公子当时很不高兴,但毕竟为人谦和,忍怒不发。没想到狄青以为马公子软弱可欺,竟开始辱骂…那和太后有关,在下不敢说了。”他说罢连连摇头,痛心疾首。他虽未说,可真的比说了的后果还要严重。 狄青越听越惊,一股怒火心底冒起,喝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何要冤枉我?”他双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 古慎行退后一步,指着狄青道:“他当初就是这般脾气暴躁,呼喝连连。马公子见他辱骂太后,就和他辩驳了两句,不想他伸手就打,简直是无法无天。” 羊得意道:“我们一帮人都是看不过去,有人就过来劝,不想也被他几拳打倒。”说罢一指眼角的青肿道:“这地方就是他打的。” 狄青牙关紧咬,身躯微颤,已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个,不弄死他,誓不罢休! 朱大常接口道:“好在马公子的家丁赶来,只是劝狄青莫要动手。不想狄青竟和疯狗一样,四下撕咬,慌乱中,不知是谁误推倒了个路人。那人好像是个疯子,后来不知所踪。但马公子急了,慌忙去卫护,狄青这时已被制住,马公子说,‘只要狄青认错的话,一切既往不咎。’不想狄青人面兽心,谎说知错,趁家丁放开他之际,冲过去拉倒了马公子,还要杀了马公子,慌乱中,柴车被掀翻,马公子被压在车下。”说罢抬起衣角揩拭下眼角,哽咽道:“可怜马公子菩萨心肠,竟遭此噩运。我等真的看不过去,这才挺身而出,说出真相,只求府尹大人还马公子一个公道!” 官司(6) 需要些推荐票,请朋友们帮忙投些,谢谢! ------------- 这五人众口一词,完全像事先演练过一般。刘从德起身拱手道:“府尹大人,如今想必真相大白了吧?狄青不过是信口雌黄,妄想瞒天过海,不想天网恢恢,天网恢恢呀。”刘从德为敲定狄青的死罪,特意一口气找来了五个证人。他虽见衙外百姓不少,可知道当时场面混乱,很多人搞不懂情况,再说他也不信有哪个百姓敢出来和刘家作对,给狄青作证, 程琳又望了眼庞籍,说道:“庞推官,你又有什么结论呢?” 庞籍堂前踱了几步,突然道:“你们五人以前可认识马中立吗?” 五人不想有此一问,有两人点头,有三人摇头,点头的见有摇头的就慌忙摇头,摇头的见有点头的也赶快点头,一时间滑稽非常。 庞籍犯愁道:“这是认识呢?还是不认识呢?” 刘从德咳嗽一声,说道:“当然是在竹歌楼后才认识的。”他这么说,只想增加证词的可信程度。五人均是点头道:“刘大人说的对,当然是竹歌楼后才认识。” 庞籍目光从五人身上扫过,肃然道:“你等可知道本朝律例,严禁诬告,有‘诬告反坐’一说,若是被查明诬告,会有严惩?” 五人面面相觑,隐有惧意。刘从德冷笑道:“庞籍,你这是威胁他们吗?你难道认为,这几人是我找来诬告狄青的不成?” 庞籍故作惊诧道:“刘寺事何出此言?下官不过是觉得他们言语中有些自相矛盾的地方,这才出言提醒而已。为人只要行得正,又何惧提醒?” 刘从德面红耳赤,知道庞籍是暗中讽刺自己,冷哼一声道:“那还要听听庞推官的高论。” 庞籍仍是愁容满面道:“朱大常,据狄青、张妙歌所言,是你和羊得意先走,然后马公子和东来顺几人离去,最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右,狄青三人才出了竹歌楼?” 朱大常忍不住向刘从德望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刘从德有些不满道:“据实说就好,难道还有人能颠倒黑白吗?” 朱大常立即道:“庞大人说的不错。” 庞籍微笑道:“你和羊得意,还有东来顺几人,是在竹歌楼后才结识了马公子?” 朱大常道:“不错。” “那你们有什么理由,在近一个时辰内还在竹歌楼左近徘徊,迟迟不去?马公子是因为要和狄青讲些道理,这才不离去。但是你和羊得意呢,又为了什么?你们被马公子呵斥,却在竹歌楼附近并不离去,可是心怀不满,想对马公子报复?” 朱大常额头汗水都流了下来,忙道:“这怎么可能?害马公子的是狄青,可不是我们。” “那你们在竹歌楼旁做什么?”庞籍追问。 朱大常不知所措,刘从德三角眼眨眨,说道:“他们多半是为在竹歌楼的言行后悔,这才想找马中立致歉。马中立为人好交朋友,见他们诚心改过,这才和他们交了朋友,这几人一见如故,在竹歌楼旁的茶肆喝茶,喝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刘从德毕竟还是有些急智,一番解释,几乎连自己都信了。 庞籍沉吟道:“这朋友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是酒肉朋友呢,还是真心知己?” 羊得意接道:“当然是真心知己,我们有感于马公子的仁义,这才前嫌尽弃,成为知己。不想狄青丧心病狂,竟然连马公子这样的人都害,实在是罪大恶极。” 其余三人都是点头,不迭道:“极是,极是。” 庞籍对程琳道:“府尹大人,如果他们真的是知心朋友,那证词采用的时候,倒是要酌情处理,以防他们被友情蒙蔽,做出不利本案的证词。” 刘从德勃然大怒道:“庞籍,你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证明他们和马中立结交,不过是想说证词无效?你这等推官,本官就算告到天子太后那里,也绝不姑息!” 程琳皱了下眉头,说道:“庞推官,这些人先前不识,后来一见如故这才结交。而案发不过是随后的事情,这些人站出来作证,并没有什么不妥。” 庞籍点头道:“府尹大人说的极是。那现在我把事情重说一遍,朱大常等人和马中立从未见过,后来在竹歌楼内,朱大常和羊得意口出妄语,侮辱张妙歌,马中立挺身而出,将朱、羊二人喝退。朱、羊二人迷途知返,幡然醒悟,这才在楼下等候马公子。马公子大人大量,接受二人的道歉,又和这二人结交成朋友,这时候东来顺、文成、古慎行三人正巧路过……他们若不是和马公子以前见过,想必是看马公子义薄云天,真心倾慕,这才也结交成了朋友?” 刘从德怎么听怎么刺耳,但一时间搞不懂庞籍的想法,只能沉默。东来顺三人见刘从德沉默,只以为他默许,连连点头道:“庞大人虽未在那里,分析的却是身临其境,小人佩服。” 庞籍又道:“马公子和你们五个结交成朋友后,见狄青三人下楼,义薄云天的马公子又想和狄青交成朋友,所以上前搭讪?却不想被丧心病狂的狄青痛打一顿,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都说的很清楚,自然不用我来赘述了。” 众人都觉得经过庞籍这一分析,马公子实在行为怪异,有的衙役憋着笑,朱大常等人只能硬着头皮道:“的确如此。” 庞籍向刘从德道:“刘大人,下官这次的推断,不知道你可有质疑吗?” 刘从德大为头痛,可觉得庞籍这次的确为他们着想,只能道:“这次你说的不错,我没有问题。” 庞籍愁容更重,为难道:“刘大人没有问题了,我倒有问题了。”刘从德心头一跳,只见庞籍从桌案上拿起几本账簿,不由疑惑不解。庞籍淡淡道:“这是下官这几日从太白居、喜来乐、会仙楼等地取来的记录……” 程琳皱眉问,“庞推官此举何意?” 庞籍道:“马公子果然好客,在这几家酒楼都留下了足迹,当然都是旁人请客了……”双眸从朱大常等人脸上扫过,见这些人已面色如土,庞籍缓缓道:“而请客的人,就是眼下的朱大常、羊得意、东来顺等人。根据记录,马公子和朱大常这些人原本私交甚密,若是有人不信,酒楼老板已在堂后待召,不妨提来一问。” 朱大常已大汗淋漓,强笑道:“我等……信。” 庞籍脸色一沉,“现在才信,只怕晚了吧?”将账簿奉到程琳的案前,庞籍转身面对朱大常等人,愁眉不展道:“方才我一问再问,你等均说从未认识、结交过马公子,但事实说明,你等与马中立早是朋友。你等刻意隐瞒此事,所为何来?” 朱大常等人惶恐难安,庞籍已向程琳建议道:“府尹大人,经下官询问,朱大常等人所言第一句就错,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他们之后的言论。还请府尹大人严查这五人的意图,若真的有诬告之行,还请大人严惩,以儆效尤!” 第9章 太后(1) 豆瓣《歃血》书评有奖送书活动还在继续,欢迎朋友们参与。谢谢????------????此刻的庞籍,虽还是愁容满面,但脸上一团正气,寒意凛然!????刘从德虽不把开封府尹放在眼里,但那不过是倚仗着太后的权势,若论精明能干,那是远远不及庞籍。????刘从德已有人证,庞籍早就知晓。庞籍若从百姓中找来五人对簿公堂,不算容易,就算找来后,难辨真伪,众人恐陷入旷日持久的辩论之中,只怕最后闹个一发不可收拾。????庞籍想要速战速决,因此先欲擒故纵,然后釜底抽薪,直接就将刘从德的五个证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他如此直接的手段,就是想要警告刘从德,开封府还不是你皇亲外戚可一手遮天的地方!????程琳望着眼前的账簿,翻也不翻,沉声问道:“朱大常,庞推官所言可是属实吗?”????朱大常双腿打颤,又向刘从德望去,庞籍叹道:“朱大常,你莫要总是望向刘大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受他指使,岂不让刘大人清誉受辱?”????饶是刘从德有些急智,这时候也乱了分寸,喝道:“庞籍,我和他们全无关系,你莫要血口喷人!”????庞籍立即道:“既然刘大人都说了,和你等并无关系,你等到底受到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朱大常等人彻底崩溃,他们受刘从德的吩咐,过来诬告狄青,可如果刘从德弃他们而去,那他们还可依靠谁?????庞籍趁热打铁道:“难道你们是因为狄青被张妙歌所留,这才心中忿然,趁机陷害狄青?你们若是主动招认,府尹大人念你们初犯,说不定会从轻发落。”????羊得意哭丧着脸,“府尹大人,我们错了……”他话音未落,衙外有衙吏唱诺道:“罗大人、马大人到。”????刘从德霍然站起,喜道:“快请。”他乱了分寸,一时间以为这里是他的府邸。程琳暗自不满,可仍保持克制,道:“请进府衙。”????程琳本想起身迎接,不过见庞籍望着自己,眼中含义万千,脸色微红,又坐了下来。????衙外走进两人,一人风流倜傥,但脸有怒容;另外一人面白无须,神色倨傲。????程琳知道,那风流倜傥的人正是马中立的父亲马季良,也就是太后的侄女婿,眼下为龙图阁待制。而那个神色倨傲之人,却是当朝的第一大太监,供奉罗崇勋。????程琳知道马季良和罗崇勋都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本想表示亲热,但毕竟就算当朝第一大太监,权位也是不如开封府尹,他若是太过奉承,反倒让手下看不起。是以只在座位上拱手道:“两位大人前来,不知何事?”????罗崇勋尖声道:“咱家听说这里审案,就过来听听了,以免有人贪赃枉法,错判了案子。程大人,这案子到底如何了?”????程琳强笑道:“正在审理中,罗供奉若是有兴趣,可在一旁听听。来人,设座。”????早有衙吏取了两张椅子,罗崇勋大咧咧的坐下。刘从德一旁低声对马季良说明了一切,马季良见了狄青,就已恨不得掐死他,闻言更是恼怒,“程大人,我倒觉得,这案子审理的很有问题。怎么说,都是吾儿受了重伤,有人不分黑白,竟然将精力都放在了无关之人的身上,实在让本官失望。”????程琳辩解道:“马大人此言差矣,既有证人,就要审理分辨清楚,方不负圣上的器重和太后的期冀。再说天地明镜,法理昭昭,一切当按律行事。朱大常等人指证狄青,本官依律询问,庞推官辅佐推断,怎么能说将精力放在无关人等的身上呢?”????罗崇勋驳斥道:“府尹大人,我倒觉得待制说的不错,眼下的事实是,狄青伤了人,而且让马中立可能终生瘫痪,这等凶徒若不严惩,才辜负太后的一番器重!你还是赶快给狄青定罪吧。”????罗、马二人一来,就是唇枪舌剑,当然是向程琳施压。不想程琳沉默下来,庞籍一旁回道:“开封府的事情,自然有开封府的人来处理,罗大人这么吩咐,于律不和。”????罗崇勋身为内宫侍臣第一人,得太后器重,这些年来,就算两府重臣对他,都是客客气气,自然养成骄横的毛病。见一个开封府的推官竟然反驳他,不由大怒道:“庞籍,你怎敢这么对我说话?”????庞籍平静道:“下官不过是公事公办,依法断案,问心无愧,有何敢不敢之说?本朝祖宗家法有云,‘外戚不得干政,宦官不能掌权’,眼下审生死大案,两位大人按例应该回避,不能干扰开封府办案。程大人照顾你等的心情,这才设座请两位大人旁听,但旁听可以,若想左右开封府断案,岂不坏了祖宗家法?罗大人若是不满,可与下官前往宫中向圣上和太后询问,然后再定下官的对错。”????罗崇勋白净的一张脸已涨得和茄子皮仿佛,只是恨声道:“好,好,很好!”????庞籍脸上又泛愁容,说道:“既然罗大人也无异议,下官觉得,程大人应该继续审案了。”????程琳心中微有羞愧,对庞籍不畏权贵的气节倒有几分敬佩,一拍惊堂木说道:“朱大常、羊得意、文成、东来顺、古慎行,你五人冤枉狄青,所为何来?从实招来!”????朱大常等人见罗崇勋来了竟也保不住他们,都是汗如雨下,朱大常哭丧着脸道:“程府尹,我等是不满狄青抢了我们的风头,这才对他诬陷。可当时的情形到底如何,我等不得而已。”????程琳冷哼一声,“朱、羊等五人诬陷他人,混淆断案,每人重责八十大板,另案发落。”????朱大常等人见刘从德面沉似水,连冤枉都不敢说,暗想挨八十大板,免除祸事也算是幸事了,垂头丧气的被押到堂下当场受责,衙外观看的百姓无不大呼痛快。????罗崇勋听那板子噼里啪啦的响,有如被抽在脸上一样,暗想“庞籍、程琳你们莫要得意,以后千万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上,不然我弄的你们生不如死。曹利用一个枢密使,比你们权利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还不是被咱家弄死。”一想到这里,罗崇勋脸上露出阴冷的笑意。????等朱大常等人被押下,马季良不满道:“府尹大人,如今虽说朱大常等人有错,但并不能免除狄青的过错。本官还希望府尹大人把精力放在狄青的身上,当然了……这只是希望,具体如何来做,本官不敢吩咐。”他见庞籍一张欠打的脸,心中暗恨,可措辞也慎重了许多。????程琳道:“若真依狄青、张妙歌所言,狄青出手伤人也是逼不得已……”????刘从德忿忿道:“一句逼不得已就能随便伤人了?狄青不过是贼军,张妙歌是个歌姬,这二人说话如何能算?”????庞籍驳道:“寺事大人说话请检点些,想天下禁军八十万,你一句贼军,寒了天下禁军的心。张妙歌虽是歌姬,但本朝有哪项律例规定,歌姬不能作证呢?”????刘从德几乎要被庞籍气疯,马季良咬牙道:“庞籍,据本官所知,张妙歌并不知道当初竹歌楼外的情形,狄青毕竟是行凶之人,他的话当然也不能作准,若要清楚明白当时的对错,就要另有人证。如果开封府没有人证的话,我们倒可以重新提供证人。”????庞籍心下踌躇,因为当初场面混杂,他找了多人,但那些人对当初的情形都难以完整叙述,而关键人物尚圣和那白胖中年人却是鸿飞渺渺,不知所踪。庞籍不惧罗崇勋,只因为行得正,处事滴水不漏,若是在证人方面出现纰漏,被罗崇勋等人抓住把柄,只怕会死的惨不堪言,是以在人证方面,尚未找出个真正的证人来。????庞籍正犹豫间,程琳已道:“开封府的确还没有找到关键证人……”????马季良立即道:“那我们倒可以提供几个。当时马府有不少家丁在场,足可证明事发经过。”????庞籍暗自冷笑,心道若是你们提供证人,无非是朱大常等人的重演,如此扯来扯去,何日是个尽头。可这次他倒无法回绝,正为难间,马季良冷笑道:“庞推官,难道开封府不能由我们插手,就能由你一手遮天了?你们没有人证,我们提供却是不行吗?”????开封府内已不是对错的分辨,而是权势的倾轧,罗崇勋等人暂时占了上风,不由心中得意,正在此时,衙外有人言道:“谁说开封府没有证人?”????众人均是变色,不知道这时候有谁,有如此的胆子,竟然会给狄青作证? 第9章 太后(2) 继续求点推荐票,请朋友们帮忙,谢谢! ---------------- 衙门外有两人不经通传,就闯了进来! 程琳暗自皱眉,心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当开封府和城门一样,随意进出! 就算是罗崇勋前来开封府,也不敢如此嚣张! 程琳本拧着眉头,可抬头见到那两人,霍然起身,急步从案后迎出来,向其中的一人深施一礼道:“八王爷到此,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方才程琳对罗崇勋多礼,庞籍见了颇有不满,可这时见到那人,也只能跟随在程琳身后施礼。 不但程琳、庞籍礼数恭敬,就算罗崇勋等人嚣张跋扈,但见那人前来,也只能起身施礼,不敢缺了礼数。 所有人都很奇怪,八王爷来这里做什么?他好像要过问狄青的案子,狄青和八王爷什么时候又扯上关系了? 狄青也是奇怪,斜睨过去,见到程琳所拜见的人,那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那人实在太干净了,浑身上下绸缎竟还有衣料本来的气息。他手指甲修剪的整齐,头发极为光亮,苍蝇站上去,只怕都要滑下来摔死。 这么干净的一个人,让你站在他面前,都会被感染的想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洗干净了没有。 狄青知晓八王爷叫做赵元俨,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八皇叔,可却从未想过八王爷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狄青多少知道些八王爷的事情,知道此人是太宗第八子。在太宗之时,他就被封为周王。真宗赵恒即位后,又加封赵元俨为曹国公、拜宰相、授检校太保、进爵荣王,风光一时无二。 后来赵祯即位,太后垂帘,赵元俨身为三朝元老,虽说年纪也不过四旬,但因地位奇高,更被圣上拜为太尉,尚书令兼中书令,在朝中可说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朝中,除了太后和皇帝,若说身份之尊,再无人能超过赵元俨,就算是两府、三衙、三馆、三班中,虽尽是威名赫赫之辈,但若与赵元俨论尊崇,那是难及项背。 这样的一个人,来开封府做什么? 谁都不清楚,但早就有人在罗崇勋上首又设了位置,请赵元俨坐下,奉上香茶。罗崇勋虽不愿意,可也得挪挪椅子,眼中却有嫌恶之意。 等一番忙碌后,府衙终于安静了下来,程琳见到跪着的狄青,才记得自己还要审案。只能赔笑道:“不知八王爷驾到,有何贵干?” 八王爷不语,只是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那手洁净秀气,手指修长。 程琳嗓子有些发痒,可不敢咳,只好望向八王爷旁边站着的那人。见那人白发苍苍,驼着背,脸上的皱纹能当搓衣板,顺便可以把八王爷洗得干干净净。 程琳突然有了这个念头,想笑又不敢,脸上更是恭敬,问道:“赵管家,不知八王爷来此,有何贵干呢?”程琳知道那老人姓赵,在八王爷一出生的时候,那老人就已是王府的管家,程琳为人谨慎,谁都不肯得罪。 赵管家咳嗽几声,才哑着嗓子道:“王爷这些日子不舒服。” 程琳摸不到头脑,庞籍静观其变。所有人都在想,“原来人老了,一定会糊涂。王爷不舒服,总不至于来开封府看病吧?” 程琳只好道:“那王爷……应该……”本想建议赵元俨休息,可又感觉“应该”二字太过唐突,他一个府尹,有什么资格对王爷这么说话?脑门子渗出汗水,程琳就算审案都没有这么吃力过。 庞籍一旁道:“那不知是否请了太医?王爷既然不舒服,适宜多休息了。” 程琳跟道:“是呀,是呀。” 赵管家叹道:“程府尹,你也知道,这些年来,王爷得了种怪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程琳皱了下眉头,只是“嗯”了声。这种事情,他不好接茬。赵管家出言无忌,他程琳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肠子里面绕上几圈。 原来赵元俨的确有病,是疯病!自从赵祯登基,刘太后垂帘听政后,赵元俨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他深居简出,一整年少有几日出了王府。有传言说,八王爷是怕太后猜忌,因此不敢出门。但不久以后,赵元俨脾气时而狂躁,时而安静,他可能才和你和颜相向,但转眼就让家丁打你个八十大板。 他是王爷,更像是个半疯!所有人都对赵元俨敬而远之,程琳也不例外。 眼下八王爷很安静,可熟知八王爷秉性的人都清楚,这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 狄青因为是跪着的,所以恰巧能看到八王爷垂着的一张脸。他也是有些迷糊,甚至开始怀疑方才听到的那句话都是幻觉。可就在这时,八王爷突然向狄青眨眨眼睛,又垂下头去。 狄青愣了下,不敢确定八王爷是否对他打着招呼。转瞬有些自嘲,八王爷怎么可能向他打招呼? 就算是狄青,都看出八王爷有些不对劲了。 赵管家沉默了良久,终于又说了下去,“王爷糊涂的时候,有时会出府。但他生性谦和,从来不挑衅旁人。可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对王爷放肆。” 众人均想,“有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挑衅赵元俨呢?可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这老东西跑到这里说闲话,真是糊涂透顶了!”若不是说话的人是八王爷的管家,只怕早被打出了开封府衙。 程琳皱眉道:“谁敢对王爷无礼呢?” 赵管家不回程琳的问话,自顾自说下去,“那人不但对王爷无礼,还敢叫人殴打王爷。王爷的脑袋,都被打出了血。” 众人均惊,马季良一旁冷笑道:“看来开封府真的乱了,有人敢打王爷,真的无法无天了吗?先有个狄青闹事,后有人殴打王爷,都不把皇亲国戚放在眼里。程府尹,你把开封府管理的很好呀。”他早对程琳的唯唯诺诺不满,暗中讽刺。 程琳也有些慌了,忙问,“那……后来怎样?那凶徒可被抓住?” 赵管家老脸抽搐,“没有,还逍遥在京城呢。若不是有人挺身相救王爷的话,只怕王爷真的被那凶徒打死了。” 众人皆露不可思议的表情,罗崇勋尖叫道:“好呀,开封府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后居然不知情。咱家定要话与太后知道。”他霍然起身,却被马季良一把拉住。马季良低声道:“罗大人,总要听个究竟才好。” 马季良满是幸灾乐祸,刘从德也是兴奋的酒糟鼻子通红,斜睨着程琳和庞籍,一个劲道:“赵管家,那凶徒到底是谁,说出来,我们帮你找太后做主。既然有人管不了事情,那就要换个管事的人了。” 赵管家愁容满面道:“救王爷的人就在这开封府衙,不然我和王爷怎么会来呢?” 众人听他才入正题,大为诧异,四下望过去,纷纷道:“是谁救了王爷呢?” 赵管家颤巍巍走几步,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已落在一人的鼻尖前,“救王爷那人就是……他!” 众人顺着那指尖望过去,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马季良等人更像脸上被踹了一脚。 赵管家指的不是旁人,却是一直跪在堂前的狄青! 狄青救了八王爷?这怎么可能? 狄青也是怔怔,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救过了八王爷? 马季良心思如电,半晌才道:“赵管家,这怎么可能?你认错了吧?”罗崇勋立即道:“就算没有认错人,狄青救王爷是一回事,伤人是另外一回事,岂能混为一谈!” 刘从德挤着三角眼道:“罗大人说的极是!” 这三人异口同心,心中均想,“狄青就算救了八王爷,也得死!” 庞籍目光闪动,一旁问道:“赵管家,那……打伤八王爷的又是谁呢?这人斗胆包天敢伤王爷,可是死罪。” 赵管家手臂又在颤动,众人见了,不敢相信伤了王爷的人也在开封府衙。 等那手臂定住,众人顺他指尖所指方向望过去,又都愣住。赵管家指着的人,竟然是风度翩翩的马季良。 马季良倒还镇静,淡淡道:“赵管家,这是开封府,不是说什么是什么的。你总不会说,是我打伤了八王爷吧?”他没有做过,当然不会胆怯。 赵管家放下手臂,缓缓道:“不是你,但打伤王爷那人却是你的儿子。” 马季良脸上一阵抽搐,失声道:“这怎么可能?犬子就算再胆大,如何会对王爷不恭呢?” 赵管家冷冷道:“他的确没有对王爷不恭,他只不过是想打死王爷。那天狄青和马中立在竹歌楼前,王爷恰好经过,被马中立拖在其中痛打,若不是狄青,王爷只怕早就死于非命了。” 众人心口狂跳,马季良脸若死灰,汗水顺额头流到嘴角,脸上肌肉跳个不停,“你是说……那疯……”突然住口,脸现惊怖之意。 赵管家终于道:“你说得不错,马中立当街打的那个疯子,就是八王爷!” .. 第9章 太后(3) 程琳心中微有羞愧,对庞籍不畏权贵的气节倒有几分敬佩,一拍惊堂木说道:“朱大常、羊得意、文成、东来顺、古慎行,你五人冤枉狄青,所为何来?还不快从实招来!” 朱大常等人见罗崇勋来了竟也保不住他们,都汗如雨下,朱大常哭丧着脸道:“程府尹,我等是不满狄青抢了我们的风头,这才对他诬陷。可当时的情形到底如何,我等也不得而知。” 程琳冷哼一声,“朱、羊等五人诬陷他人,混淆断案,每人重责八十大板,另案发落。” 朱大常等人见刘从德面沉似水,连冤枉都不敢说,暗想挨八十大板,免除祸事也算是幸事了,垂头丧气的被押到堂下当堂受责,衙外观看的百姓无不大呼痛快。 罗崇勋听那板子噼里啪啦作响,有如被抽在脸上一样,暗想,庞籍、程琳你们莫要得意,以后千万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上,不然我定要让你们生不如死。曹利用一个枢密使,比你们权利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还不是被咱家弄死了。一想到这里,罗崇勋脸上露出阴冷的笑意。 等朱大常等人被押下,马季良不满道:“府尹大人,如今虽说朱大常等人有错,但并不能免除狄青的过错。本官还希望府尹大人把精力放在狄青的身上,当然了,这只是希望,具体如何来做,本官不敢吩咐。”他见庞籍一张欠打的脸,心中暗恨,可措辞也慎重了许多。 程琳道:“若真依狄青、张妙歌所言,狄青出手伤人也是逼不得已……” 刘从德忿忿道:“一句逼不得已就能随便伤人了?狄青不过是贼军,张妙歌是个歌姬,这二人说话如何能算?” 庞籍驳道:“寺事大人说话请检点些,想天下禁军八十万,你一句贼军,就寒了天下禁军将士的心。张妙歌虽是歌姬,但本朝有哪项律例规定,歌姬不能作证呢?” 刘从德几乎要被庞籍气疯了,马季良咬牙道:“庞籍,据本官所知,张妙歌并不知道当初竹歌楼外的情形,狄青毕竟是行凶之人,他的话当然也不能作准,若要清楚明白当时的对错,就要另有人证。如果开封府没有人证的话,我们倒可以重新提供证人。” 庞籍心下踌躇,因为当初场面混杂,他找了许多人,但那些人对当初的情形都难以完整叙述,而关键人物尚圣和那白胖中年人却是鸿飞渺渺,不知所踪。庞籍不惧罗崇勋,但若是在证人方面出现纰漏,被罗崇勋等人抓住把柄,只怕会死得惨不堪言,是以在人证方面,尚未找出个合适的证人来。 庞籍正犹豫间,程琳已道:“开封府的确还没有找到关键证人……” 马季良立即道:“那我们倒可以提供几个。当时马府有不少家丁在场,足可证明事发经过。” 庞籍暗自冷笑,心道若是你们提供证人,无非是朱大常等人的重演,如此扯来扯去,何日是个尽头。可这次他倒无法回绝,正为难间,衙外突然有人言道:“谁说开封府没有证人?” 众人均是变色,不知道这时候有谁,有如此大的胆子,竟然会给狄青作证? 话音未落,衙门外就有两人不经通传,闯了进来! 程琳暗自皱眉,心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当开封府和城门一样,随意进出!就算是罗崇勋前来开封府,也不敢如此嚣张! 程琳本皱着眉头,可抬头见到那两人,霍然起身,急步从案后迎出来,向其中的一人深施一礼道:“八王爷到此,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第9章 太后(4) 方才程琳对罗崇勋多礼,庞籍见了颇有不满,可这时见到那人,也只能跟随在程琳身后施礼。不但程琳、庞籍礼数恭敬,就算罗崇勋等人见那人前来,也只能起身施礼,不敢缺了礼数。 所有人都很奇怪,八王爷来这里做什么?他好像要过问狄青的案子,狄青和八王爷什么时候又扯上关系了? 狄青也是奇怪,斜睨过去,见到了程琳所拜见之人,那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那人实在太干净了,衣衫光鲜得好像打过蜡。他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头发极为光亮,苍蝇站上去,只怕都要滑下来摔死。这么干净的一个人,让你站在他面前,都会被感染得想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洗干净了没有。 狄青知晓八王爷叫做赵元俨,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八皇叔,可却从未想过八王爷是这样的一个人。狄青多少知道些八王爷的事情,知道此人是太宗第八子。在太宗之时,他就被封为周王。真宗赵恒即位后,又加封赵元俨为曹国公、拜宰相、授检校太保、进爵荣王,风光一时无二。 后来赵祯即位,太后垂帘,赵元俨身为三朝元老,虽说年纪也不过四旬,但因地位奇高,更被圣上拜为太尉、尚书令兼中书令。朝中除了太后和皇帝,若说身份之尊,无人能超过赵元俨,就算是两府、三衙、三馆、三班中,虽尽是威名赫赫之辈,但若与赵元俨论尊崇,都难及项背。 但这样的一个人,来开封府做什么?谁都不清楚,不过早就有人在罗崇勋上首又设了位置,请赵元俨坐下,奉上香茶。罗崇勋虽不愿意,可也得挪挪椅子,眼中却有嫌恶之意。 等一番忙碌后,府衙终于安静了下来,程琳见到跪着的狄青,才记得自己还要审案。只能赔笑道:“不知八王爷驾到,有何贵干?” 八王爷不语,只是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那手洁净秀气,手指修长。程琳嗓子有些发痒,可不敢咳,只好望向八王爷旁边站着的那人。见那人白发苍苍,驼着背,脸上的皱纹能当搓衣板,好像随时准备把八王爷再洗一遍。 程琳突然有了这个念头,想笑又不敢,脸上更是恭敬,问道:“赵管家,不知八王爷来此,有何贵干呢?”程琳知道那老人姓赵,在八王爷一出生的时候,那老人就已是王府的管家,程琳为人谨慎,谁都不肯得罪。 赵管家咳嗽几声,才哑着嗓子道:“王爷这些日子不舒服。”程琳摸不到头脑,庞籍静观其变。所有人都在想,原来人老了,一定会糊涂。王爷不舒服,总不至于来开封府看病吧? 程琳只好道:“那王爷……应该……”本想建议赵元俨休息,可又感觉“应该”二字太过唐突,他一个府尹,有什么资格对王爷这么说话?脑门子渗出汗水,程琳就算审案都没有这么吃力过。 庞籍一旁道:“那不知是否请了太医?王爷既然不舒服,适宜多休息了。” 程琳跟道:“是呀,是呀。” 赵管家叹道:“程府尹,你也知道,这些年来,王爷得了种怪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程琳皱了下眉头,只是“嗯”了声。这种事情,他不好接茬。赵管家出言无忌,他程琳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肠子里面绕上几圈。 原来赵元俨的确有病,是疯病!自从赵祯登基,刘太后垂帘听政后,赵元俨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他深居简出,一整年少有几日出了王府。有传言说,八王爷是怕太后猜忌,因此不敢出门。但不久以后,赵元俨脾气时而狂躁,时而安静,他可能才和你和颜相向,但转眼就让家丁打你个八十大板。 第9章 太后(5)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原来赵元俨的确有病,是疯病!自从赵祯登基,刘太后垂帘听政后,赵元俨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21中文书友上传他深居简出,一整年少有几日出了王府。有传言说,八王爷是怕太后猜忌,因此不敢出门。但不久以后,赵元俨脾气时而狂躁,时而安静,他可能才和你和颜相向,但转眼就让家丁打你个八十大板。 他是王爷,更像是个半疯!所有人都对赵元俨敬而远之,程琳也不例外。 眼下八王爷很安静,可熟知八王爷秉性的人都清楚,这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 狄青因为是跪着的,所以恰巧能看到八王爷垂着的一张脸。他也是有些迷糊,甚至开始怀疑方才听到的那句话都是幻觉。可就在这时,八王爷突然向狄青眨眨眼睛,又垂下头去。 狄青愣了下,不敢确定八王爷是否对他打着招呼。{21中文网提供阅读}转瞬有些自嘲,八王爷怎么可能向他打招呼? 赵管家沉默了良久,终于又说了下去,“王爷糊涂的时候,有时会出府。但他生性谦和,从来不挑衅旁人。可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对王爷放肆。” 众人均想,有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挑衅赵元俨呢?可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这老东西跑到这里说闲话,真是糊涂透顶了!若不是说话的人是八王爷的管家,只怕早被打出了开封府衙。 程琳皱眉道:“谁敢对王爷无礼呢?” 赵管家不回程琳的问话,自顾自说下去,“那人不但对王爷无礼,还敢叫人殴打王爷。王爷的脑袋,都被打出了血。” 众人均惊,马季良一旁冷笑道:“看来开封府真的乱了,有人敢打王爷,真的无法无天了吗?先有个狄青闹事,后有人殴打王爷,都不把皇亲国戚放在眼里。程府尹,你把开封府管理得很好呀。”他早对程琳的唯唯诺诺不满,暗中讽刺。 程琳也有些慌了,忙问,“那……后来怎样?那凶徒可被抓住?” 赵管家老脸抽搐,“没有,还逍遥在京城呢。若不是有人挺身相救王爷的话,只怕王爷真的被那凶徒打死了。” 众人皆露不可思议的表情,罗崇勋尖叫道:“好呀,开封府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后居然不知情。咱家定要话与太后知道。”他霍然起身,却被马季良一把拉住。马季良低声道:“罗大人,总要听个究竟才好。” 马季良满是幸灾乐祸,刘从德也是兴奋的酒糟鼻子通红,斜睨着程琳和庞籍,一个劲道:“赵管家,那凶徒到底是谁,说出来,我们帮你找太后做主。既然有人管不了事情,那就要换个管事的人了。” 赵管家愁容满面道:“救王爷的人就在这开封府衙,不然我和王爷怎么会来呢?” 众人听他才入正题,大为诧异,四下望过去,纷纷道:“是谁救了王爷呢?” 赵管家颤巍巍走几步,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已落在一人的鼻尖前,“救王爷那人就是……他!” 众人顺着那指尖望过去,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马季良等人更像脸上被踹了一脚。 赵管家指的不是旁人,却是一直跪在堂前的狄青! 狄青救了八王爷?这怎么可能? 狄青也是怔怔,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救过了八王爷? 马季良心思如电,半晌才道:“赵管家,这怎么可能?你认错了吧?”罗崇勋立即道:“就算没有认错人,狄青救王爷是一回事,伤人是另外一回事,岂能混为一谈!” 刘从德挤着三角眼道:“罗大人说的极是!” ┃?????????????????21?中文网??????┃ 第9章 太后(6) 庞籍目光闪动,一旁问道:“赵管家,那……打伤八王爷的又是谁呢?这人斗胆包天敢伤王爷,可是死罪。” 赵管家手臂又在颤动,众人见了,不敢相信伤了王爷的人也在开封府衙。 等那手臂定住,众人顺他指尖所指方向望过去,又都愣住。赵管家指着的人,竟然是风度翩翩的马季良。 马季良倒还镇静,淡淡道:“赵管家,这是开封府,不是说什么是什么的。你总不会说,是我打伤了八王爷吧?”他没有做过,当然不会胆怯。 赵管家放下手臂,缓缓道:“不是你,但打伤王爷那人却是你的儿子。” 马季良脸上一阵抽搐,失声道:“这怎么可能?犬子就算再胆大,如何会对王爷不恭呢?” 赵管家冷冷道:“他的确没有对王爷不恭,他只不过是想打死王爷。那天狄青和马中立在竹歌楼前,王爷恰好经过,被马中立拖在其中痛打,若不是狄青,王爷只怕早就死于非命了。” 众人心口狂跳,马季良脸若死灰,汗水顺额头流到嘴角,脸上肌肉跳个不停,“你是说……那疯……”突然住口,脸现惊怖之意。 赵管家终于道:“你说得不错,马中立当街打的那个疯子,就是八王爷!” 开封府衙前所未有地安静,众人目瞪口呆,想要不信,却不能不信。 马中立打的那疯子,竟然是八王爷? 狄青霍然抬头,也是难以置信,堂外已一片哗然。赵管家又道:“所以今天王爷就是开封府的证人,是狄青的证人!程府尹,这殴打王爷的官司,不知道如何处置呢?” 马季良心跳都要停止,没有人敢接话。 良久,罗崇勋吐了口气,“赵管家,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 赵管家有些愤怒道:“罗大人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凭空捏造不成?” 罗崇勋淡淡道:“赵管家,你方才也说了,王爷得了种怪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请问他在竹歌楼前被打,是清醒呢,还是糊涂?”他问得隐有深意,赵管家若说八王爷清醒,那是绝非可能,可要说八王爷糊涂的话,他更有反驳的借口。 试问一个糊涂的人说的话,怎能让人相信? 庞籍皱起了眉头,知道其中的深意。赵管家不等开口,一个声音道:“你是想说我有病吗?”那声音极为认真,有板有眼。 罗崇勋心中一凛,因为发话的人竟然是八王爷。 八王爷终于抬起了头,盯着罗崇勋,神色严肃。 谁都觉得八王爷神态不正常,可谁敢说他有病?罗崇勋也不敢,只好道:“下官从未这么说过。” “那你是不信我被打了?你觉得……我在说谎。”八王爷又问。他口齿清晰,像已恢复了正常。 罗崇勋闭嘴,只能摇摇头。 八王爷见罗崇勋不答,环视周围道:“那谁觉得我在说谎?” 没有人应声。程琳一个脑袋已有两个大,眼珠一转,急道:“既然本案有变,本府当重新审度,此案押后处理,退堂!” 程琳没办法审下去了,只能退堂。一方面是八王爷,一方面是太后的亲信,他哪方面都得罪不起。 他本来想要牺牲狄青了,但事态急转,程琳一时间又没了主意。 程琳说退堂,竟也没有人反对。赵管家走的时候,只说道,“这世上,好人在牢房,恶人在逍遥呀。”程琳无法应答。 罗崇勋几人也不反对退堂,他们急需回去商量对策,他们本吃准了狄青没有证人,可八王爷这个证人,简直比全城的百姓作证还要管用,他们只能去找太后!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9章 太后(7) 开封府衙很快安静了下来,程琳紧锁双眉,颌下稀稀落落的胡子都快被抓落,可还是想不出两全之计。见庞籍还在身边,忍不住问,“庞推官,你说本案如何处理呢?” 庞籍依旧愁眉不展,回道:“要处理此案,只需四个字即可。” 程琳微喜,忙问,“哪四个字?” 庞籍一字字道:“秉公处理!” 程琳愕然,感觉庞籍话中带刺,仰天打个哈哈。心中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痛,这案子,无论如何……正沉吟间,有宫人前来道:“程府尹,太后召你入长春宫晋见。” 程琳心中“咯噔”一下,忙整理衣冠入了大内。到了太后所居的长春宫外,等了片刻后,有宫人将程琳领入。 长春宫内繁华绚丽,珠光宝气。程琳低首敛眉,不敢多看。走到了一珠帘前,程琳跪倒道:“臣参见太后。” 珠帘垂地,泛着淡白的光华,让人看不清珠帘之后那人的容貌。 但程琳知道,那珠帘后,坐着的正是大宋当今第一人,皇帝赵祯之母,刘娥刘太后! 当年真宗在位时,信慕神鬼,大兴土木,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真宗后期,更是变本加厉,一心求神,不理朝政。刘太后那时候就已接管朝政,等真宗驾崩,赵祯年幼,刘太后开始垂帘听政。刘太后虽是一介女子,但在处理国事上尚明大体,振朝纲、兴水利、整治官吏、完善科举,更将朝中奸佞丁谓逐出朝中,眼下把持朝纲,极有威严。 程琳能当上开封府尹,还是仗着刘太后的举荐,是以对帘后那女人,极为敬畏。 见帘后无语,程琳只以为刘太后恼怒自己,汗水流淌,颤声道:“太后,马中立一案……曲折非常……” 不等说完,帘后太后开口道:“吾今日找你来,并非是询问马中立一案。”那声音极为低沉,但威严尽显。 程琳怔住。他入宫前,就以为刘太后是过问狄青一案,早准备了说辞,哪里想到根本不是这回事! “那不知太后宣召,有何吩咐?”程琳试探问道。 珠帘后又沉寂了下来,良久无声。程琳跪得双腿发麻的时候,刘太后才道:“不久前……大相国寺中弥勒佛像被毁一案,查得如何了?” 程琳大惑不解,心道弥勒佛像被毁虽让人头痛,可何须太后过问呢?突然想到那弥勒佛像本来是太后遣人所建,惶恐道:“臣已责令他们抓紧重塑佛身了。” 刘太后帘后冷哼一声,似有怒意,“那佛修不修有何要紧,可那毁坏佛身的人,到底抓住了没有?” 程琳更不明白刘太后为什么对此案如此看重,流汗道:“还不曾。” 刘太后轻叹道:“方才我听人说,你最近办案拖拖拉拉,本来不信。今天见了,才知道传言不假呀。” 程琳知道说他坏话的肯定是罗崇勋几人,急道:“太后,非臣办事不利,而是……那毁佛像的凶徒太没有道理,臣一头雾水,更无线索,无从查询。更何况……臣不知道太后对此如此关注,若回去后,立即多派人手去查。” 刘太后缓缓道:“你不必多派人手了。你最好把调查此事的人全部撤回。” 程琳诧异道:“这是为何?”太后既然关注此事,但为何不让人查下去?程琳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珠帘后又静寂了下来,程琳心中叫苦不迭,琢磨不透刘太后的用意。陡然想到,刘太后不是要撤我的官职吧?一想到这里,额头汗水又流淌了下来。 刘太后终于又道:“吾听说开封捕头叶知秋做事利索,屡破大案。程府尹,你如何看待此人呢?”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9章 太后(8) 程琳不敢妄言,含糊道:“此人的确做事利索,屡破要案。”他说了等于没说,刘太后却似乎有些满意,沉声道:“此人可信吗?” 程琳想了半晌才道:“叶家三代担当开封捕头一责,叶知秋此人武功高强,足担捕头之任!” 刘太后沉吟良久,“那宣叶知秋入宫。程府尹,你退下吧。” 程琳退下,叶知秋旋即入宫。叶知秋入宫时,也是奇怪非常,不知道太后找他何事。他虽是名捕,但和太后的地位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平日根本与太后素无往来,可太后为何要见他? 入了宫,叶知秋虽还是有剑锋一般的锋芒,可刻意收敛。珠帘后沉默许久,太后才道:“叶知秋,吾知道你家三代都在京城开封府衙任职。当年太祖立国,汴京多乱,你祖父叶放破大案三百七十七件,杀巨盗一百六十三人。一时间威慑京城,宵小鼠辈闻之无不胆寒。” 叶知秋眼露古怪,沉声道:“太后过奖了。” 刘太后又道:“后来你父子承父业,亦是如你祖父般,锄奸铲恶,对朝廷忠心耿耿。你子承父业,又做了捕头。这几年来,你破案无数,抓捕的巨盗也有数百之多。所办之案,从无冤情,很好!” 叶知秋回道:“食君俸禄,与君分忧。臣不想愧对职责所在!” 刘太后帘后点头道:“说得好。你可知道……我今日找你何事?” 叶知秋摇头道:“臣驽钝,猜不出太后的心意。” 刘太后轻叹一口气,“因为我需要一个忠心耿耿,又本事高强的人,秘密帮我做件事。我觉得……你还算符合我的要求。” 叶知秋心中微凛,知道太后如此慎重,这事情处理得如何还在其次,但若是参闻了秘密,只怕是一辈子的病根。 刘太后见叶知秋沉默,淡然道:“你不敢担当吗?” 叶知秋心思飞转,见无可回避,咬牙道:“臣当竭尽所能,不负太后的重托!” 刘太后满意道:“很好。”略作沉吟,又道:“大相国寺中、天王殿的弥勒佛像被毁一事,你当然知晓了?” 叶知秋皱眉道:“臣正负责此案。可那人来去诡异,根本没有留下线索,臣暂时找不到凶徒。” 刘太后突然问,“你觉得他会是吐蕃人吗?” 叶知秋一凛,失声道:“太后为何这般猜测呢?”叶知秋知道多闻天王是弥勒佛的手下,当年弥勒佛说了句吐蕃语,叶知秋因此去吐蕃寻了良久,但毫无发现。叶知秋没有想到的是,太后竟然也怀疑毁佛像的是吐蕃人。 太后为何如此怀疑?多闻天王为何要毁佛像?太后怎么会关注此事?叶知秋想不明白,也不敢多问。 太后良久才道:“我只是……有这个感觉了。” 叶知秋感觉太后说的言不由衷,并不追问,岔开话题道:“太后是想让臣尽力找到毁坏佛像的凶徒吗?” 太后帘后摇摇头道:“不是。唉……当年先帝崩殂,留有天书一事……你也知道吧?” 叶知秋道:“臣略知一二。”他其实知道的很多,可不愿多言。 原来当年真宗信道,有一日对群臣说,他在殿中见神人降临。神人对真宗说,要在正殿建道场,会降天书给真宗。真宗后来就建道场等候,在左承天门南果得天书,群臣震动。 但更多的人私下认为,这天书本是真宗伪造,也就是真宗为巩固皇威所为,但当时又有谁敢多言? 真宗自那时起,狂迷道教,痴信祥瑞,不理朝政。而各地百官投其所好,宋朝举国争现祥瑞之像,弄得天下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 真宗死后,刘太后一股脑将什么天书祥瑞统统随赵恒埋葬在永定陵,虽说有些不敬之意,却也让天下人舒了口气。 此后,朝中都明白太后不喜鬼神祥瑞,也就无人再在太后面前提及祥瑞天书。 叶知秋知晓这些事情,更奇怪刘太后为何主动提及天书一事? 刘太后似看出叶知秋的疑惑,叹道:“先帝之物,吾多数将它葬在永定陵。可惟独有一物,吾留了下来。可每次看到那东西,总觉得伤感,因此又将那物塑在大相国寺的弥勒佛像内,每次拜祭,想着先帝遗物在此,也是聊胜于无。” 叶知秋这才醒悟过来,“难道说……那盗贼已知道此事,这才毁像取物吗?” 刘太后赞许道:“你果真聪明,那贼子毁了弥勒佛像,当然就是贪图先帝的遗物了。吾此次召你前来,就是想让你全力追查贼子的下落。但事情过去了,吾不想别人知晓此事,因此你必须秘密行事。这件事……也不可向旁人透漏。” 叶知秋为难道:“臣当竭尽所能。可那物到底什么形状呢?” 刘太后沉默许久,缓缓道:“那物如同小孩的拳头大小,是黑色圆形。它上面写着两个篆字,叫做五龙!” 叶知秋满腹疑惑,暗想五龙到底是什么东西?要是重要的话,为何太后将它塑起来?可若不重要,太后为何这般慎重?但太后既然不说,叶知秋只能找,不能问,恭声道:“臣已清楚一切,务必将那贼人缉拿归案,将五龙完璧归赵。” 刘太后淡淡道:“那五龙定要想办法取回来,至于谁拿了五龙,你就杀了谁,不必带回来了!”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0章 宁鸣(1)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狄青回转牢房的时候,倒有些出乎意料。【21中文网】 让狄青意外的事情太多,庞籍竟然会为他说话,罗崇勋这个大太监竟奈何不了个小禁军,开封府的大老爷,对他竟也头疼。 当然最让狄青意外的是,他激于义愤回转救了疯子打伤了马中立,却没有想到救的疯子竟然是八王爷!这是福是祸,他想不明白。但他多少明白一点,八王爷对他不赖,最少可以为他作证。 一个八王爷说的话,比一万个朱大常的证词都管用。 有八王爷作证,只怕马季良也不敢乱来。可八王爷为什么会为他这个不起眼的禁军作证?他不怕得罪太后吗?八王爷到底是不是疯子?狄青不明白。 更让狄青想不明白的是,程琳这一个押后处理,竟然押后了半年。 这半年里,开封府没有对狄青一案定论,狄青也就只能呆在牢中。夏去秋来,秋去冬来,牢中一日冷似一日,幸好狄青还有朋友,张玉每次前来,都是抱怨连连,好像坐牢的是他张玉。21中文书友上传开封府就这么拖着,张玉能有什么办法?反倒是狄青安慰张玉,让兄弟放宽心。郭逵有一日带来了过冬的衣服,嘴上不说明白,但狄青已明白,只怕这个冬天,他都会在牢中渡过了。 什么时候会出狱,狄青已不再太过期盼。 牢狱中,他少有的宁静。幸好是,他还有个五龙。那五龙中好像蕴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狄青翻来覆去的看,始终看不明白。 红龙也再没有出现。 狄青却知道,不是幻觉,可秘密究竟在哪里呢? 这一日,狄青期望到了绝望的时候,牢门响动,有狱卒进来道:“狄青,去府衙,定案了。” 狄青大为错愕,跟随狱卒到了开封府衙。一路上,才发现京城已落雪,雪花飘飘,开封府很有些冷意。 开封府衙外,和那飘零的雪儿一样冷清,昔日那些百姓都已不见。他们显然和狄青一样,并不知道狄青一案什么时候了结。 狄青到了开封府大堂,发现只有两个衙吏懒洋洋地站着,开封府尹程琳坐在公案之后,胡子依旧稀稀落落,庞籍一旁站着,还是愁容满面。 狄青心中惴惴,堂前跪倒。程琳道:“狄青,你冒用衙役之名行事,再加上毁人柴车,你可知罪?” 狄青心道:“怎么扯到这里来了?为何不问马中立一事?”不得不答道:“小人的确有错。” 程琳沉吟道:“你虽冒用开封衙役之名,好在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打架斗狠,不能轻饶。按例嘛,罚你增五年磨勘,然后陪给那损失柴车的老汉一两银子,即可出狱,不知你可服罪吗?” 狄青眨眨眼睛,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罚五年磨勘的意思就是,狄青在五年内不得升职,狄青对此倒没放在心上。一两银子,他也拿得出,可这种判罚,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他打伤了马中立怎么算? 程琳见狄青不语,皱眉道:“你不服判罚吗?” 狄青喏喏道:“我交了罚金,就可出狱了?” 庞籍一旁道:“正是如此。”他和程琳交换了目光,都看出彼此的无奈和疲惫之意。 他们到底为何无奈,难道是因为狄青而疲惫?狄青已顾不得多想,大叫道:“我愿意!” 交了罚金,领回原先的衣物。狄青孤零零地走出了开封府的大狱。 他莫名其妙的进来,莫名其妙的离开。进来的时候,柳树依依,出来的时候,那伶仃的枯枝上,已压了厚重的雪。 哈气成霜,好冷的冬! 狄青忍不住搓搓手,跺跺脚,才待举步,突又止步。前方孤单的站着一人,虬髯染霜,显然在风雪中立了很久,正含笑的望着他。 ┃?????????????????21?中文网??????┃ 第10章 宁鸣(2) 狄青喜意无限,奔过去道:“郭大哥,你怎么来了?” 郭遵上下看了狄青一眼,说道:“出来了就好。”拍拍狄青的肩头道:“这件事,你没有做错。” 狄青鼻梁酸楚,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被马季良等人冤枉没什么,他被那白衣女子误解也算不了什么了,可郭大哥理解他,反倒让他惭愧无地。“郭大哥,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郭遵吁了口气,笑道:“你我是兄弟朋友,何必说这些呢?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边走边说吧。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狄青有些不解要去见谁,可郭遵就算让他跳火坑,他也会跳下去。 郭遵没有让狄青跳火坑,二人并肩踏雪而行。雪凝成了冰,碎成屑,咯吱咯吱地响着,仿佛狄青此刻的心情。 “我知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就这么出来了?怎么没有人提及马中立一事?”郭遵目光深邃,望着墙角腊梅。 狄青忙点头道:“是呀。他们没有道理放过我的。” “他们是不会放过你,所以你以后要小心。”郭遵淡淡道:“但眼下不同了,马中立竟然打伤了八王爷!如果重判了你,那马中立就是死罪!这点他们想得清楚。” 狄青终于明白过来,“所以他们只能让开封府草草结案,一切都是大事化小?” 郭遵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你说得不错。你是打架斗狠的罪名,伤人是无心之过。所以马中立也是打架斗狠,无心伤到八王爷。你被关了半年,他一直躺在床榻上,这件事只要八王爷不追究,太后不再过问,就会这么算了。”心中暗想,这种处置是在意料之中。可奇怪的是,八王爷为何会为狄青做证人呢? 狄青叹口气,“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权力的妙处……”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已无话可说。 “狄青,你错了。”郭遵停下脚步,转身望着狄青,目光灼灼,“在这里,权力并不能一手遮天,就算是太后,也不能随心所欲。因为这京城,还有正直之士。你这件事做的没有大错,因此只要秉公处理,你就能无碍。但你若真的错了,没有谁能救得了你!” 狄青喃喃道:“可秉公处理四个字,说起来容易,要做到绝非易事。”突然眼前一亮,说道:“郭大哥,你是带我去见正直之士吗?” 郭遵眼中满是欣慰,“你一点不笨。我带你去见的那人,叫做……”话音未落,只听到嘡的一声大响,有锣声传来。那锣声极响,不但打断了郭遵的话,还震得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郭遵目光一凝,已定在远处的一顶轿子上。狄青也望着那轿子,满是错愕,他从未见过那种奇怪的轿子。可与其说那是一顶轿子,还不如说那是一张床,因为那轿子没顶盖,轿子也绝对没有那么宽大。但那也可以说是轿子,因为谁见过有人抬着一张床走在大街上? 长街尽头处,突然现出了八个喇嘛,八个喇嘛手持巨钹,每走十来步,就会齐敲巨钹。方才那声大响,就是八面巨钹共击发出的声响,怪不得震耳欲聋。 那八个喇嘛之后,又有十六个喇嘛抬着那奇怪宽广的轿子。轿子上只坐着一人。那人也是个喇嘛,可裸着半边身子,虽有些消瘦,但肌肉如铁。寒风冷雪中,那人浑身上下竟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番僧嘴大、头大、鼻孔朝天,蓦地一看,好像那鼻孔竟然比鼻子还要大。 狄青见了,只觉得这个喇嘛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堂堂汴京,这些喇嘛怎么如此嚣张?狄青也在京城多年,真没有看过这么诡异嚣张的喇嘛。 第10章 宁鸣(3)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堂堂汴京,这些喇嘛怎么如此嚣张?狄青也在京城多年,真没有看过这么诡异、嚣张的喇嘛。21中文书友上传 “郭大哥……”狄青本想问问这喇嘛的来历,突然发现郭遵脸色竟变得极为难看,眼中更是露出分警惕和追忆之意。 狄青一凛,下面的话儿却已问不下去。 那些喇嘛看似走得慢,可片刻之后,已到了郭遵、狄青的身边。天降寒雪,寒风凛冽,长街上本没有行人,就算有人,见到这声势,也早早的闪到一旁。 郭遵带着狄青退后了两步,还是沉默无言。那轿子上的喇嘛突然“哼”了声,本是微闭的眼睛突然向郭遵望过去。 那眼眸竟是碧绿色的。 狄青只觉得那眼眸中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差点被那目光吸引。郭遵上前半步,挡在狄青的面前。 狄青目光被隔断,竟打了个寒颤,一时间不明所以。{21中文网提供阅读}轿上那喇嘛盯着郭遵片刻,那轿子不停,去得远了。 可那目光的深邃和意味深长,似乎冰雪难断。那轿子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后,郭遵这才收回目光,冷哼一声,喃喃道:“是他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狄青不解道:“郭大哥,那个喇嘛什么来头?” 郭遵摇摇头,“你不用知道。可你以后……莫要去惹这个人。”他口气中满是戒备之意,又像是追忆着什么。突然听旁边有一人道:“唉……成何体统。”郭遵望过去,见有一文士模样的人摇摇头,上了酒楼。郭遵目光闪动,对狄青道:“去酒楼喝几杯吧。” 狄青见郭遵不答,也不好追问,跟随郭遵上了酒楼。 楼外冰凝雪冷,楼内却是温暖如春。酒楼大堂处,早有喝酒的酒客议论纷纷,郭遵并不理会,径直上了二楼。见到一人坐在靠窗近长街的位置,眼前一亮。 狄青顺着郭遵的目光望过去,见到那人衣着简陋,洗得发白。因背对这里,狄青看不到他的面目。 那人身形稍胖,桌上只有一壶酒,一碟水晶盐。 狄青发现那人是个真正喝酒的人,因为只有真正的酒客,才会不要菜,只就着水晶盐喝酒,他们不想让别的味道干扰到品酒的兴致。 那人绝不穷,因为那碟水晶盐很不便宜。可从他衣着来看,又像是个穷书生。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狄青心中想,“这就是郭大哥要带自己见的人吗?这人会有什么能力呢?” 那人只是望着长街,他虽稍胖,但背影满是孤独。郭遵正待举步,突然见那人拿起桌上的一根竹筷,轻敲青瓷碟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那声音虽远不及张妙歌的琴声动听,却自有风骨。 郭遵竟然止步不前,静静的听着那声响。狄青大惑不解,不知道郭遵到底搞什么名堂。 这时那人喃喃念道:“人世无百岁,屈指细寻思,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年少痴,老成憔悴,只有中间经年,春风得意,忍把浮名牵系?”等念完后,又喝了口酒,轻叹口气,似有什么为难之事。 他声音暗哑,如饱经沧桑。那人声音虽低,但郭遵、狄青都听得清楚,郭遵满是怅然,若有所思。 狄青听了,竟然痴了。只觉得悲从中来,恨不得立即大哭一场。他自幼喜打架斗狠,少读书,只是娘亲对他期冀很高,教他识字,因此狄青也不算大字不识。但若论文采,那是马尾串豆腐——不用提。 但他懂了那词中之意,因为那词,只有心苦的人才会懂。 那人是说,人生不过百年,年少了不懂事,年老了又太懂事,只有中间那意气风发的时候不错,可惜又要追逐名气,耽误平生。 ┃?????????????????21?中文网??????┃ 第10章 宁鸣(4) 郭遵虽也被牵动往事,但毕竟还记得来意。才待举步走过去,先前那上楼的文人已到了那人的身前,微微颔首道:“希文兄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那吟词之人站起来作揖道:“宋大人肯移步前来,下官不胜感激。” 宋大人摆手道:“今日只论词品酒,不谈公事。不知希文兄让我前来,是否想要和我一道踏雪寻梅呢?” 希文兄改口道:“宋兄虽不想谈国事,但实不相瞒,在下这次请你前来,正和国事有关。” 宋大人脸色微变,希文兄又道:“宋兄可记得‘为臣不忠’四个字吗?”宋大人怫然不悦道:“原来希文兄招我前来,只想羞臊于我?” 狄青听不明白,又望向郭遵,见他侧耳倾听,不好询问,也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希文兄摇头道:“非也,在下只觉得自己‘不忠’而已。” 宋大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希文兄何出此言?” 希文兄为宋大人满了一杯酒道:“宋兄当知道几日后郊祀一事?” 宋大人道:“眼下朝中文武尽数知晓此事。圣上、太后祭拜天地,为天下祈福,国之幸事。” 希文兄淡淡道:“宋兄真的如此做想?” 宋大人皱眉道:“希文兄的意思是?” 希文兄道:“若真的如宋兄所言,的确是国之幸事。但宋兄当然知晓,圣上这次竟然如长宁节那时一样,要带着文武百官到会庆殿为太后祝寿,然后再去天安殿接受朝拜。” 宋大人缓缓道:“这个是圣上的一片孝心,似乎……似乎……”他本待要说些什么,可见到希文兄直视他的双眸,脸上露出愧疚之色,竟说不下去了。 希文兄问道:“似乎什么?宋兄怎么不说下去?想天子有事亲之道,无为臣之礼;有南面之位,无北面之仪。若奉亲于内,行家人礼可也!可圣上和百官一起,向太后朝拜,亏君体,损主威,不可为后世法。长此以往,天下之乱不远矣!” 希文兄虽尚平静,但口气已咄咄逼人。 狄青听得一头雾水,心道,这二人应该在议论太后和小皇帝的祭天一事,皇帝要在祭天时去会庆殿给太后拜寿,这个希文兄为何不赞同呢?希文兄说什么天下之乱不远,倒有点杞人忧天了。 宋大人已冷笑道:“希文兄对我说此何用?难道想让我去说说圣上的不是?” 希文哂然道:“在下的确是有这个念头。” 宋大人哈哈一笑,“那希文兄又要做些什么事情呢?难道只想逞苏秦之口舌吗?” 希文兄缓缓道:“在下今日之语,已在昨日上呈给两府。” 宋大人一滞,脸现羞愧之意。希文兄道:“今日请宋兄前来,非想强人所难,只请宋兄念及当日‘为臣不忠’一事,能幡然醒悟,洗刷前辱,则天下幸,朝中幸。在下自知无悻,但观满朝文武,无人领言,今舍却浮名,被贬无疑。在下只求能以片言惊醒朝中有识之士,虽死无憾。” 那希文兄言辞已渐慷慨,掷地有声,宋大人好似羞愧,半晌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宋大人终于道:“希文兄,我倒想给你讲个故事。” 希文兄已恢复平静,说道:“宋兄请讲。” 宋大人道:“林木繁茂,有鸟藏身其中。猎人经过时,百鸟肃然,不发言语。可一鸟不甘寂寞,叽叽喳喳,却被那猎人发现了踪迹,一箭射过去,是以殒命。那鸟儿不想多言会遭此祸患,它若是和其它鸟般沉默,或许也能得享天年,希文兄,你说是不是?” 第10章 宁鸣(5)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希文兄叹口气道:“多谢宋兄提醒。【21中文网】但在下、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那声音虽是低沉,郭遵听了,虎躯一震,眼中已露出敬仰之意。狄青虽不明所以,但听那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知为何,胸中也有热血激荡。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那八个字刚劲锋利,刺的宋大人脸色苍白,刺破了酒楼中难言的沉寂,刺醒了那意气风发的无悔之梦。 风冷声凝,楼上已静寂无声。只有那雪静悄悄地飘着,如同那孤独的背影,无言——但执着如冬。 宋大人眼中终于有了尊敬之意,他似被那八个字激荡了情怀,沉吟良久终道:“希文兄不会孤单!” 他说完这句话后,干了杯中酒,起身下楼。 希文兄并没有拦阻,也没有相送,只是又叹了声,端起杯中酒,沉默下来。 郭遵这才走过去抱拳道:“范大人,郭遵有礼了。” 希文兄闻言,转过身一望,嘴角浮出笑容,“原来是郭指挥使……”看了一眼郭遵身边的狄青,希文兄道:“这就是狄青吗?” 狄青这才看到了希文兄的一张脸。那脸白皙非常,但多少有些沉郁,那眼角已有了皱纹,写满了艰辛。 狄青看到希文兄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很孤单寂寞,但当看到那人的双眸,狄青却发现自己错得厉害。 那双眼眸明亮执着,温柔多情,让人望见后,突然会发现,原来这多情的人之所以愁苦轻叹,绝非为了自身。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因为他在怜悯着世人。 郭遵已道:“范大人所料不错,他就是狄青。这次他能出来,还要多谢范大人上书直言,为狄青鸣冤。” 狄青愣住,呆呆地望着范大人,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人,和他素不相识,竟然不怕得罪太后,为他鸣冤? 范大人笑笑,“指挥使,你不该谢的。这是本分之事罢了。” 郭遵目露激动,“若天底下都如范大人这样……” 范大人摆摆手,打断了郭遵的话,提起酒壶满了三杯酒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薄酒一杯,后会有期。”他干了杯中酒,点头示意,已向楼下走去。郭遵端着那杯酒,扬声道:“范大人,风厉雪冷,请多珍重!” 范大人点点头,下了楼,去得远了。郭遵颓然坐了下来,眉头紧锁。狄青这才有空问道:“郭大哥,这范大人到底是谁?刚才他们在说什么呢?” 郭遵回过神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解释道:“方才那范大人叫做范仲淹,字希文,眼下为秘阁校理。那个宋大人叫做宋绶,本是朝廷的翰林学士。” 狄青将范仲淹之名牢牢记住,忍不住道:“秘阁校理的职位比翰林学士差得多,可看起来,宋绶对范大人很是……尊敬。”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直觉中感觉,范仲淹反倒像是宋绶的上司。 郭遵凝视狄青道:“你要明白一点,你要得到别人的尊重,不能靠权势和官位,而是看你的为人。权势和官位只能让人畏,却不能让人敬!” 狄青默默地咀嚼着郭遵的话,又有领悟。 郭遵自斟了一杯酒,又道:“范大人虽官职低微,但在京城中,是个让很多人敬重的人。若让我评价范大人,我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心忧天下、敢为人先!’” 郭遵很少评价人,可说及范仲淹的时候,眼中已有尊敬之意。 心忧天下、敢为人先! 狄青听到这八个字,良久才道:“郭大哥,这人真的值得这评语吗?” 郭遵端着酒杯,望着飘雪,良久才道:“他本叫朱说,范仲淹是他后来自己起的名字。他父亲早死,母亲因是妾身,被争家财的范家人赶出家门,改嫁到了朱家。范仲淹自幼就好学,等知道真正的身世后,愧于改姓,前往应天府求学。我听说他那时过得极为贫寒,冬日时,熬稀饭度日,他每日将稀饭冻起,划成四块。每日两餐,每餐就以两块为食。在先帝在时,他就通过科举考试,成为进士,自此从政。然后他把母亲接过来赡养,并改回范姓,自立门户。” ┃?????????????????21?中文网??????┃ 第10章 宁鸣(6) 狄青感慨道:“范大人意志之坚,让人敬佩。” 郭遵落寞的笑笑,“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是有点愤世嫉俗,我想也是情有可原。可此公虽幼年不幸,多遭磨难,但从政后,反倒清廉如水,救济天下。只要是遇到了不平事,无论对手是谁,都要抗争到底。因此他虽有大才,但在官场沉浮,始终难以被朝廷重用。但他被贬到泰州,见海堤失修,就领人修了数百里的海堤,让成千上万的百姓免于流离失所。他到应天府教学,接济贫苦书生无数,自己终年穿着一件衣衫。他虽官职低微,但遇不平则鸣,绝不默生。就说你这件事吧,很多人虽知道你是冤枉的,但真正敢为你上书得罪太后的……朝廷只有他一人!” 狄青心情激荡,后悔道:“我……方才忘记谢他了。他好像也有很为难的事情,方才对宋绶说什么‘为臣不忠’,又是什么意思呢?” 郭遵解释道:“当年太后初政,佞臣丁谓大权独揽,将政敌名臣寇准、李迪悉数罢免,贬出京城。丁谓命令当时的知制诰宋绶起草贬官诏书,那时满朝文武都屈服在丁谓的淫威之下,宋绶也不例外。宋绶虽知道寇准、李迪是忠臣,但诏书上却斥寇准为‘为臣不忠’,给李迪的评语是‘附下济恶’。宋绶自诩清正,这件事可说是他一生的痛处。范公提及‘为臣不忠’一事,并非想揭宋绶的伤疤,多半是想劝宋绶,上次没有坚持,留下一生遗憾,只希望他这次能坚持了。” 狄青不解道:“范大人就是想宋绶劝皇上莫给太后祝寿吗?这好像也没什么呀?” 郭遵四下望了眼,见身边没什么酒客,这才压低声音道:“狄青,你很多事情不明白的。如今太后虽垂帘,但天子已成年。很多人都希望太后早些还政给天子,但太后好像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很多人私下议论,太后自己想做皇帝。” 狄青一凛,记得当初张玉在西华门所言,恍然道:“所以太后宁死不用寇准,只用亲信,是在为篡位做准备吗?” 郭遵叹口气,“太后到底会不会篡位,谁都不清楚。但这几年来,太后出游,均是用天子的玉辂,朝拜规格,也愈发的向天子礼仪靠拢。过几日就是朝廷冬日祭祀,天子要带群臣先去给太后祝寿,然后再祭祀,无疑又把太后凌驾在天子之上。太后得寸进尺,一步步的试探群臣之意。范公只怕太后篡位,天下大乱,所以上书反对此事。如今朝廷失言,只有此公敢为人先。我带你前来,其实就想让你和他多说几句话。” 狄青醒悟过来,“郭大哥只怕我意志消沉,所以想用范公之事鼓励我?”他这才明白郭遵的良苦用心,心中大为感激。 郭遵笑笑,心道,“狄青终于长大了,唉……只希望他以后,能少受些苦。” 二人各有所思,狄青又尽了一杯酒,感动道:“我过几天,一定要去范公府上拜谢。这样的人,值得我敬。” 郭遵摇头道:“不用了,我想他很快要离开京城了。” 狄青一惊,“为什么?” 郭遵怅然道:“你难道方才没有听宋绶说,出头的鸟总是先死。范公这次上书反对天子带文武百官给太后祝寿,只怕不用两日,他就要被逐出京城!他方才唱‘忍把浮名牵系’之时,我已明白了他的用意。” 狄青震惊道:“你是说,范公明知道要被贬,可还要上书?”突然想到范仲淹临别说过,“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狄青终于明白了,可心中蓦地酸楚,为那孤独的背影。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0章 宁鸣(7)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是呀,这就是范仲淹,好一个范仲淹!”郭遵放下空空的酒杯,轻敲着桌案叹道:“这种人,你应该见上一面的,因此我今日就带你来了。”他起身放下些碎银,已举步向楼下走去。可不等下楼,有一禁军急急奔来,见到郭遵,大喜道:“指挥使,你果然在这里,太后急召你入宫。” 郭遵愕然,不知太后宣召何事。回头对狄青道:“你先回去,我去宫中。” 狄青点头,见风雪漫路,目送郭遵离去后,转身举步向郭府的方向走去。他喝了些酒,借着酒意,回想方才在酒楼的一切,一会儿心情激荡,一会儿愁肠百结。 他本是乡下少年,本性善良,仗着些本事,碰到不平之事,总喜欢管管。后来几经磨难,性格已经变了很多,多少有些愤世嫉俗,多少有些自怨自艾,但今日知道范仲淹的往事,突然想到,“范大人屡经磨难,还是心忧天下,自己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呢?” 一想到这里,狄青已振作起来,见风雪扑面,不觉寒冷,反倒豪兴大发。借着酒意敞开了胸膛,高声吟道:“人世无百岁,屈指细寻思,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年少痴,老成憔悴,只有中间经年,春风得意,忍把浮名牵系?” 狄青不喜文,却喜这词的苍凉意境。踏雪正归时,途经一巷子旁,风雪塞路,突然见巷墙那面有颗大树,上面挂着个风筝。 风筝做工精细,上面画着一鸟,羽衣华丽,鸟喙为红色,两翅又有红黄色的翼斑,在这一片苍白的京城中,显得颇为明艳。 狄青第一眼见到那鸟儿,就喜欢上了它,虽然他还不知道风筝上的那鸟叫什么名字。【21中文网】 这并不是放风筝的季节,可为什么会有风筝落在树上? 狄青突然想到,“这种天气却来放风筝,这人倒和风筝一样的寂寞。”不再多想,狄青已准备翻墙上树摘下风筝,正要有所举动,突然听到有女子声音道:“喂……你帮我们取下风筝好不好?” 狄青回过头去,心头一颤,只见巷子那头站着两个女子。发话那人是个丫环,那丫环旁边站着个女子,正讶然的望着自己。 那女子身着白裘,肤白莹玉,那漫天的雪花如花瓣般在那女子身边旋舞,衬着那如画的眉目,黑白分明的眼眸,有如泼墨山水、妙夺天工。 狄青半晌说不出话来,不想竟然还能见到这女子。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他在天王殿旁偶遇的那女子。 那女子先是讶然,后是欣然,喜道:“你……你出来了?原来……”蓦地脸上一红,才想到自己和狄青其实并不熟识,随即收口,至于“原来”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说了。 狄青喏喏道:“才出来没有多久。”他突然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不配和女子说话。这女子如此高雅,自己不过是个禁军,还入过牢狱,再说……当初她们还认为自己不过是个和旁人争风吃醋抢女人的浑人,自己当初还撞伤过这女子……女子脸红,是不是后悔和他说话? 想到这里,狄青扭头想走,那女子叫道:“狄青,等等。” 狄青止步,半晌才回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子又有些脸红,垂头不语。丫环道:“这京城里还有不知道你名字的吗?一个寻常禁军,竟然为了女人,将皇亲国戚打成重伤。” 那女子低喝道:“月儿,别瞎说。”抬头望向狄青道:“狄青……她是和你说笑,你莫要见怪。” 狄青自嘲地笑笑,“我有什么资格见怪别人呢?这位姑娘,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当初那种初见的惊艳、再见的误解、又见的茫然,均在这一笑中化作云烟。 那女子见狄青要走,忙道:“狄青,你能帮忙取下那风筝吗?那树很高,我取不下来。” 狄青看了眼风筝,问道:“你做的风筝?”见那女子点头,狄青不再多说,小跑了几步,一脚踩在墙上,飞步而上,再是一跃,已抓住根枯枝,立在墙头。 那墙足有丈许,狄青竟能轻松而上,也为自己身手这般敏捷感到诧异。同时有些奇怪,他这般用力,脑海竟然不算痛楚。 折磨他多年的头痛病,难道说在牢狱中大半年,竟变好了? 手心**辣的痛,狄青才发现只顾得上墙,竟被树枝剌伤了手。可这点小伤对狄青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小心翼翼地攀到树上,费了半天气力,这才取下了缠在枯树上的风筝。狄青从树上跃了下来,伸手将风筝递给那女子,道:“给你。” 女子才要接过风筝,秀眸一转,突然掩住了口,道:“你,手出血了。”她晃了几晃,看似要晕倒的样子。狄青急忙一把扶住她,“你……没事吧?”突然觉得有些不妥,见那丫环瞪着自己,慌忙松开手道:“她……你扶住她。” 丫环冷哼一声,扶住了那女子道:“小姐,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女子望向狄青道:“多谢你了。”见到狄青手上还有血,突然道:“你手上有伤,要包扎一下了。”说罢不顾丫环诧异的目光,不等狄青拒绝,已取出一方丝绢,拉住狄青的手,垂头为他包扎伤口。 狄青低头望去,只见到那如墨的黑发披落在那如雪匀细的脖颈上,心头微乱,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只觉得身边那女子吐气如兰,稍有些冰凉的手指和那柔软的丝帕触摸在手掌,让狄青有种凝立崖壁的颤栗。 不知许久,是片刻还是永恒,那女子终于如释重负道:“好了,包扎好了。”她额头已有了细细的汗水,狄青见了,不由一阵心痛,忙道:“天冷,你回去吧,别着了凉。” 那女子嫣然一笑,从丫环手上接过风筝,盈盈道:“谢谢你。还有……谢谢你的花儿。”她说罢,白玉般的脸上涌上丝红晕,终于转身离去。 狄青想要挽留,却没有借口,突然恨自己口拙,见到那风筝时,心中一动,叫道:“姑娘,这鸟儿叫什么名字呢?”说完后,就有些后悔,后悔为何不问那女子的名姓。可一句话问出去,有如泻出了全身的气力,再也问不出第二句话来。 那女子身形微凝,背影都像有了羞涩,说道:“这鸟儿……叫做……红嘴玉。”说罢快步离去。 狄青呆呆地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喃喃道:“红嘴玉?这名字不错。”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想什么,但再没有搭讪的勇气。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感觉周身泛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就堆满了积雪,有如雪人一般…… ┃?????????????????21?中文网??????┃ 第11章 暗流(1) 郭遵并不知道太后找他何事,可脑海中不由想起方才长街上过去的番僧,暗想道:藏边极为神秘,那里的藏密高手,自己也听说过几个。听说吐蕃王唃厮啰能够逃脱吐番僧李立遵的掌控,就是仗着三个藏密高手。眼下唃厮啰异军突起,势力不容小窥,主要是有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这三位藏密高手相助。方才从长街上过去的,好像就是唃厮啰的手下不空。但唃厮啰势力方兴,为何要派人前来汴京?看不空的声势,竟似和朝廷打过招呼,不然禁军早就过问了。太后宣自己入宫,难道说是与这个不空有关吗? 正寻思间,罗崇勋已走过来,尖声道:“郭遵,你来了。” 郭遵含笑道:“不知供奉大人有何吩咐呢?” 罗崇勋上下打量着郭遵道:“都说你现在可称得上是汴京禁军第一高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郭遵不卑不亢道:“第一高手之称,如何敢当?供奉大人说笑了。” “可二十多年前,你还是个寻常的宫中侍卫。”罗崇勋唏嘘道,“一晃过了这么多年,先帝的御前侍卫剩下不多了。你这等功夫,还不过是个殿前指挥使,真的屈才了。若是……”故作沉吟,斜睨着郭遵,罗崇勋微笑不语,静等郭遵询问。 郭遵果然问,“若是什么?” 罗崇勋淡淡道:“若是你能为太后多做些事情,就算统领两厢,在三衙做个官儿,也是轻而易举呀。” 郭遵笑道:“下官这点能耐,若入了三衙,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岔开话头道:“不知太后召下官前来,有何吩咐呢?”心中暗想,罗崇勋示好,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若是他的意思,要提防他暗地下刀子。若是太后的意思,太后一直在拉拢人手,难道说,真的不想让位给天子了? 罗崇勋摇摇头,眼中闪过恚怒,暗想道:这个郭遵,不识抬举。宫中有一太监匆忙赶到,“供奉,太后催问,郭遵何时能到?” 罗崇勋尖声道:“急什么,这不来了吗?”扭着屁股前头先行,等入了长春宫,罗崇勋到了堂前,隔着珠帘跪下,恭声道:“启禀太后,我把郭遵找来了。” 郭遵单膝跪地道:“臣殿前指挥使郭遵,叩见太后。” “起来吧。”帘后声音微有嘶哑,但威严依旧。 郭遵缓缓起来,也不再问,反正既然来了,太后总要说出用意。刘太后帘后沉默片刻,轻声道:“郭遵,自从先帝驾崩后,我就很少见你了。这几年来,你东奔西走,为国尽力,也很辛苦。” 郭遵回道:“此乃臣本分之事。太后操劳政事,才是真正的辛苦。” 刘太后突然叹了口气,“我是真的累了,可天子还不懂事呀。” 郭遵琢磨不透刘太后的心思,谨慎道:“但天子毕竟已可处理政事,太后若想让圣上磨练,现在也是时候了。” 刘太后又沉默下来,许久方道:“唃厮啰派个手下来汴京,那人叫做不空。”郭遵暗道:街上遇到的那番僧果然是不空!太后终究不肯谈论还政于天子一事。 刘太后又道:“眼下西平王赵德明垂暮,但赵元昊野心勃勃,最近做了不少大事,已成了朝廷的隐患。但前段日子,赵元昊对吐蕃开战,和唃厮啰僵持不下……” 郭遵知晓西平王赵德明,更听说过他的儿子赵元昊!当郭遵听到赵元昊三字时,心中微凛,说道:“曹玮将军在时,就说元昊野心极大。元昊和唃厮啰相斗,却是大宋的幸事。”心中却想,这和不空来汴京有什么关系? 第11章 暗流(2) 如今天下数分,除大辽北疆控燕云十六州和大宋分庭抗礼外,西北边陲也是战事频繁,隐患由来已久。当年宋太祖立国后,为求一统江山,免树立太多强敌,抱着“先南后北”的战略,承认党项族首领拓跋思恭后裔李彝兴为西平王、定南军节度使的割据地位,以换取他的臣服。拓跋思恭当年在唐朝平叛有功,后人被赐姓李,归附大宋后,又被赐姓赵。 宋初二十年,大宋为了统一大业,扶植夏州党项牵制北汉,结果北汉被灭后,夏州党项族却羽翼丰满,成为宋朝的心腹大患。党项先后立李光睿、李继筠等人为主,到李继捧的时候,因为此人缺乏能力,眼看党项就要被宋朝所收服。没想到李继捧的族弟李继迁横空杀出,硬是在漠北建立起根基,再和大宋对抗。后来又经李继迁之子李德明的苦心孤诣,扩充了党项的势力,等李德明之子元昊即位后,更显出勃勃野心。 这些年来,德明虽是老矣,但元昊却开始四面征伐,时不时的还在宋境的西北挑起争端,已成大宋隐患。但刘太后显然还不重视对这父子,口气中满是轻蔑,称呼这父子赵姓。那意思就是,德明父子不过是大宋的赐姓家奴罢了。 刘太后沉默片刻,又道:“唃厮啰虽与元昊暂能抗衡,但觉得元昊锐气正酣,是以想投靠我朝,希望我大宋出兵夹击元昊,说若能击败元昊,只请朝廷封赐瓜州、沙州两地,不知道你有何看法?”刘太后虽询问,心中却有个疑惑,瓜、沙两州土地贫瘠,荒芜人烟,唃厮啰为何只要这两地呢? 郭遵谨慎道:“臣不过是个殿前指挥使,不敢妄议政事。这些自有两府定夺。” 刘太后帘后道:“宰相、参政还有枢密使都说朝廷不适宜出兵夹击元昊,让他们自相残杀好了,我朝正可渔人得利。” 郭遵心道,那你问我干什么?可知道太后找他前来,肯定另有缘由,附和道:“两府说的大有道理。” 刘太后良久才道:“可若不出兵,又想让唃厮啰卖力,只凭赏赐封侯只怕还不够。” 郭遵皱眉道:“难道说……他们还有别的要求吗?” 刘太后缓缓道:“你一猜就中。他们还想要——五龙!” 郭遵身躯一震,脸色微变,“他们要五龙何用?”他那一刻,眼中神色极为怪异,似追忆,又像是惊凛,还带着无边的困惑。 刘太后喃喃道:“我也很想知道他们要五龙做什么用,先帝的御前侍卫还知道五龙的人,也就只剩你一个了。因此,不空来了,你可在旁听听。或许可以打探出些端倪。”略作沉吟,刘太后已道:“召不空入宫。” 不空这次倒是走进来的,抬轿的那些喇嘛,当然都被挡在宫外。郭遵立在珠帘一旁,见不空缓步走来,不知为何,心口已怦怦大跳。不空头大身瘦,如同被拔出泥土的萝卜。那萝卜当然立不住,不空看起来也是飘飘忽忽。郭遵很奇怪,总感觉这人有如浮在半空。 不空双手结成个奇怪的印记,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发出。等到近珠帘前时,这才躬身施礼道:“佛子使者不空拜见太后。”唃厮啰是吐蕃语译音,中原就叫做佛子,寓意佛体转世。 郭遵若有意似无意地隔在不空和太后之间,知道这次虽是要探听五龙的秘密,但也要保护太后。这个不空,很不简单,而且还是个高手,他不能不防。 郭遵见多识广,知道密宗有三密,分为身、口、意三密。自唐初莲花生大士从北印度入藏,传授密宗之法,藏边密宗高手就极为神秘。 第11章 暗流(3)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郭遵见多识广,知道密宗有三密,分为身、口、意三密。[小说阅读]自唐初莲花生大士从北印度入藏,传授密宗之法,藏边密宗高手就极为神秘。 三密要详细来说,只怕说个几个月也无法说清。但简单来说,手印是身密的一种修持方法,真言可算是口密,而意密却是一种意志力。 藏密高手一直都信以手结印,口吐真言,修炼意志力就可以通神,得到神之力。 很多人对此将信将疑,甚至认为是无稽之谈,郭遵若不是年轻时也碰到件极神秘的事情,也会不信密宗三密。但这时的他,宁可信其有。 眼下这个不空是否有神帮助郭遵不敢断定,但郭遵见其双眸神光十足,竟似有魔力,再加上不空肌肉如铁,郭遵真不敢有半分小瞧之心。 刘太后显然也在观察不空,良久才道:“不用多礼。” 不空不但身形如铁,声音也如铁钹相击般尖锐刺耳,“佛子真心想和大宋世结友好,恳请宋廷出兵共击元昊。{21中文网提供阅读}太后说过几日就给答复,今日召我入宫,可是有了音讯?”他若有意若无意的看了眼郭遵,眼中闪过丝诡异的光芒。 刘太后缓缓道:“佛子真心和大宋修好,天下幸事。吾已向两府说过,决定授佛子为宁远大将军、爱州团练使、邈川大首领等职。过些日子,大宋还准备和你们开展茶马交易,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空径直问,“那出兵一事呢?” 刘太后轻淡道:“佛子想和大宋修好,赵德明也这么想的。吾不能厚此薄彼,是以准备过些日子,修书一封,劝他罢兵好了。再说,就算赵元昊不休兵,以佛子之能,要败他也非难事。”她轻易的将要求化解,就算郭遵都有些佩服。 不空眼中光芒一现,转瞬收敛。双手结印道:“那五龙一事呢……” 帘后刘太后的声音有些暗哑道:“吾倒想问一句,你们又如何知道五龙在吾手上?” 不空微微一笑,“佛子智可通神,已知此物早落在太后之手。其实那五龙……本是佛子所有,真宗皇帝不过是暂借,如今用了多年,也早该还了吧?” 那五龙极为神秘,刘太后所知非多,听不空这么一说,一时间无从答辩。可心中不由想,“他们索要五龙,难道说……当初毁佛像之人,不是他们?除了这些喇嘛,还有谁想要窃取五龙呢?” 郭遵突然道:“先帝已驾崩近十年了。” 不空道:“这位可是真宗当年的殿前侍卫郭遵……郭大人吗?”见郭遵点头,不空道:“真宗虽去,但借物总要归还,难道不是吗?” 郭遵淡淡道:“借物当然要归还,但如果非借,当然不用还了。先帝已拥有五龙十年,驾崩近十年,我知道佛子眼下不过三十出头,难道说,先帝会向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索要此物吗?” 不空微微一笑,“此事极为玄妙,难以细言。但我想……太后拥有此物,想必也不知道用处……” “难道说你就知道用处了?你不妨说来听听,太后若看你们急用,说不定会把五龙借你们一段日子。”郭遵故作轻松道。 不空眼中光芒一闪,半晌才道:“此乃神之物,乃佛子和天沟通所用。” 刘太后忍不住喝道:“一派胡言!”她态度威严,语气一直平缓,这时不知为何,勃然大怒。 不空叹息道:“既然太后不信,也觉得五龙无用。那就当可怜我们佛子,将此物赐予,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刘太后微愕,没想到不空竟又如此恭敬。她素来颇有心机,只是在想,“唃厮啰这次特意派不空索要五龙,软硬兼施,肯定有什么不轨。这五龙……自己就算不知道用途,断然也不能给他们!当年那死鬼曾说,五龙中,有个极大的秘密,得之得天……可死鬼至死也没有说完这句话,难道是说得之得天下吗?若是真如此,当然不能让出去。可若是得之得天神相见呢?那可真的见鬼了。都说佛子唃厮啰有大智慧,他这般渴求五龙,这里面肯定藏有惊天的秘密。” ┃?????????????????21?中文网??????┃ 第11章 暗流(4)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刘太后心目中的死鬼,当然就是已驾崩的真宗赵恒了。{21中文网提供阅读} 她现在心中还有些恨着赵恒,至于为什么恨,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不过女人都是如此,越是别人抢的东西,她就越想要。反之……她也不要! 刘太后也是女人,当初对五龙持可有可无的态度,可自从五龙被窃后,她就总觉得不妥,这才吩咐叶知秋全力的寻找五龙的下落,这次见不空对五龙也有兴致,更是好奇心起。 但刘太后根本没有五龙,自然无法赐予。略作沉吟,对郭遵道:“郭卿家,你意下如何?” 郭遵知道太后的心意,突然道:“我早上吃饭……还剩了半碗饭。” 刘太后怔住,不空也是愕然,不由问,“那又如何?” 郭遵缓缓道:“饭放在桌上,我不吃,不代表你就可以吃下去。吃多少,要看你的本事!” 长春宫蓦地沉冷下来。 不空眼中光芒爆闪,淡淡道:“原来郭侍卫是想看看我的本事了。”他缓缓上前一步,已逼近了郭遵。 郭遵也迈前了一步,嘴角带笑道:“不敢。” 二人之间的距离,已不过丈许,可谁都不再动半步。本是温暖如春的长春宫,空气遽然冰冷。 刘太后心中一震,本想唤侍卫进宫护驾,将不空逐出去,可心思再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知道郭遵素来谨慎,既然出手,肯定有他的道理。而郭遵当年身为赵恒身边的御前护卫,武功高强,刘太后当然是知道的,因此刘太后对郭遵有信心。 可郭遵一直没有出手,只是望着不空的一双眼。 不空自从入宫后,双手就结印不停,但此刻却如被冰封般,再也不动。可他的嘴唇却是不停的颤抖,似乎在念着什么。 良久,这二人还是一动不动,可四目相投,如刀剑相碰,隐有火花。 太后隔着珠帘望过去,突然脑海有些昏沉,吃了一惊。一伸手,茶杯落地,“乒”的一声脆响。 那响声击破了郭遵与不空之间的沉凝,郭遵缓缓退后一步,淡然道:“看来这碗饭,并不好吃。” 不空嘴角带笑道:“那我下次若来,定当再讨了。”他霍然转身,大踏步的离去,竟然再也不问五龙一事。 刘太后惊疑不定,问道:“郭遵,怎么回事?” 郭遵目露思索,回道:“太后尽可放心,他应不会再要五龙了。探寻五龙秘密一事,臣会尽力而为。” 刘太后只觉得有些疲倦,摆手道:“好吧,这事就交给你了。若有消息,立即回禀。” 不空大踏步的走出长春宫,面带微笑。众人都知道这是吐蕃的使者,也不敢拦阻。不空出了大内,轿子早就等候,那些喇嘛毕恭毕敬,如见天神一样。四下无他人,只余风刀雪剑,被那冷风一吹,不空脸上笑容倏灭,“哇”的声,已吐出口鲜血。 鲜血红艳,如梅花盛开。 众喇嘛均惊,齐呼道:“大师……” 不空摆摆手,已上了轿子,满是疲惫地闭上了眼,喃喃道:“好一个郭遵,竟然有这般本事?难道说……”嘴角转瞬带了若有若无的笑,“可如此一来,你以后……就不要想太平了。” 狄青回转郭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他晃晃悠悠的在汴京古道上徘徊,如在云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想回转,或许是觉得,还能和那女子再次相见。 但直到华灯初上,他终究还是没有见到那女子。 推开郭府大门的时候,狄青轻轻叹口气。可身后遽然有疾风涌起,狄青一惊,喝道:“谁?”他才待转身,就被一只手按在肩头。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我!” ┃?????????????????21?中文网??????┃ 第11章 暗流(5)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狄青不用回头,已听出是郭遵的声音,惊喜道:“郭大哥,你回来了?”回头望过去,见郭遵脸色煞白,狄青骇然道:“你怎么了?受伤了?” 郭遵摆摆手,缓步回到房中,取了坛酒,“咕咚咚”的喝了几口,这才喃喃道:“好厉害。【21中文网】” 狄青一直跟在郭遵身边,急问,“郭大哥,到底怎么回事?你生病了?我去给你找大夫?”他才要转身,被郭遵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没事。今天和那番僧交了手。” 狄青满是惊凛,“你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实在不敢相信,以郭遵之能,也胜不了那喇嘛。 郭遵沉默半晌,“唉……不好说,但他肯定也不好受。狄青,今日见到的番僧叫做不空,是吐蕃王唃厮啰手下的三大神僧之一,你以后尽量避开他。” 狄青点头道:“郭大哥,我记住了。”心中却想,“那番僧为何和郭大哥作对?郭大哥让我避开番僧,多半是为我好。【21中文网】” 郭遵心中想到,“善无畏、金刚印、不空乃唃厮啰手下三大高手。只是这个不空,竟有这般意志,不知道旁人如何?那唃厮啰呢,是不是更加犀利?藏密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郭遵和不空虽未交手,但比过招还要危险。不空双眸似有一种魔力,简直可以勾魂夺魄,他以双眸的精神力想要控制郭遵。郭遵早听说过这种法门,今日才得相见。 但郭遵本人早就意志如钢,兼又身经百战,虽知不空的法门,但仍凝聚精神和不空对抗。不空因无法控制郭遵,意志反受伤害,这才口吐鲜血,不敌离去。可郭遵也是觉得精神疲惫,甚至气力都暂时无能凝聚,也骇然此人的神通。 见狄青满是关切,郭遵笑道:“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这些日子,我要查一些事情,可能又少和你见面。对了……马季良他们绝非善类,你要小心些。” 狄青只有些担忧郭遵,闻言道:“我知道!” 等狄青离去,郭遵长舒口气,脸上渐有些血色。又喝了几口酒,心中想到:“太后不知道五龙的秘密,可不空显然知道些事情。我击败了不空,他肯定会知道……我也有秘密。这样一来,他多半会找我的麻烦……”轻轻叹口气,郭遵从怀中取出根笛子,望着那笛子道:“不空,那我就等着你。这件事……已困扰我太久,梅雪……你可知道,我当年,也是身不由己?若不查出真相,我始终难以释怀。” 碧笛幽幽,灯下泛着绿光,映在郭遵的脸上,如庭外飘雪一样的凄凉…… 清晨狄青起来后,先去看望郭遵,可发现郭遵已不见。狄青想起昨晚郭遵的脸色,难免忧心,去找郭逵一问,他竟然还不知道郭遵回转。 狄青无奈,只能先去禁军营。 骁武军众人见到狄青,发出一阵欢呼。赵律却是阴沉着脸道:“狄青,你乱生是非,又冒用开封府之名,郭指挥有令,罚你三月的俸禄,以儆效尤。” 众人隐有不平之意,狄青知道郭遵此举在于息事宁人,默默承受。 吃亏有时候就是占便宜,狄青吃了这次亏,如能保命的话,那也算占了便宜。赵律虽冷,还是将狄青和张玉、李禹亨分为一组。 再过几日就是祭祀大典,京中禁军自然是全力戒备,狄青三人被分到五丈河附近巡逻。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五丈河附近,天下数十年平安无事,朝廷养了这多禁军,不过是为防万一,说是巡视,也无甚大事。 几人找个避风的地方躲着,抱着膀,缩着脚。狄青抬头望天,见空中飞鸟一闪而过,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张玉,你是南方人,可曾听过红嘴玉这种鸟吗?” ┃?????????????????21?中文网??????┃ 第11章 暗流(6) 张玉道:“当然听过了,那种鸟很漂亮,我儿时的时候,还抓了一只鸟养过。不过,后来我又把它放了。” “为什么?”狄青不解道。 张玉怅然道:“因为我将那鸟关在牢笼中,竟有另外一只鸟不畏危险,每天过来在笼外悲啼,又不停的撞击那鸟笼。我当时很奇怪,我娘告诉我,这鸟儿极为重情,雌雄两只鸟很多时候都是形影不离,彼此极为忠诚。一只若是被抓,另外一只无论千难万险,都要想尽办法和它团聚。” 李禹亨啧啧道:“那这鸟岂不比人还忠义?” 张玉叹道:“唉,谁说不是呢?我放了那鸟儿后,爹就过世了。可没几年,娘也去了,我想……他们也和红嘴玉仿佛吧。” 狄青想到自己的娘亲,也是不由心酸。 张玉抖抖身上的积雪,舒口气道:“对了,还忘记告诉你了,因为红嘴玉这种性子,所以我们那边又给它起了个别名,叫做相思鸟。”说罢以手打拍,轻吟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李禹亨一旁道:“张玉,没想到你这人除了打屁,还会做点打油诗呢。” 张玉道:“禁军不可怕,可怕的是禁军说瞎话。这是唐朝大诗人李白做的诗,你竟然说是打油诗?当年我娘在我爹死后,总是念着这首诗,我就记下了,当时不解其苦,可现在懂了,却迟了。”说罢眼角泪光莹莹。 狄青见了,想起大哥常念叨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知道张玉的心情,安慰道:“张玉,你莫要难过,其实父母只要知道我们过得好好的,他们就已心满意足了。” 大雪时下时止,三人沉默下来,各怀心事。 狄青当值结束后,没有立即回返住所,而是去了当初捡风筝之地,那巷子叫做麦秸巷。 黄昏雪冷,巷子中早就没有了行人,狄青孤魂野鬼般从巷子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来到了东头,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那风筝终究没有再飞起。狄青暗自嘲笑自己异想天开,讪讪的回到了住处,始终见不到郭遵。 郭逵倒心大,只说大哥白日回来过一次,但匆匆离去,好像有什么急事。狄青知道郭遵无事,也就放下了忧心。呆坐在床榻之上,一夜只是想,她在雪天,放飞着风筝,风筝上又画个相思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过了多久,狄青突然想到,自己这般神魂颠倒的念着那女子,可是觉得那女子相思的是自己?转瞬哑然失笑,暗想自己绝不会这般自作多情。可若非这般,自己为何又鬼使神差地去那里? 突然发现桌案上有方丝巾,正是那女子所留,狄青自辩道,我多半是想归还这丝巾,别无他意。可是,黄昏的时候,我去那里,并没有记起丝巾的事情呀。 狄青坐在床榻上,患得患失,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清晨醒来,脑海中没有红龙,只有那一方幽蓝的丝巾在思绪中飞扬。 翌日当值后,狄青竟又莫名的去了麦秸巷。但风筝终究没有再起。 第三日之时,风卷狂雪,狄青只对自己道,谁都不会在这种天气放风筝,莫要去了。但就算风刀雪冷,当值后,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前往麦秸巷。 没有风筝,只有狂风。狄青喝了半天西北风,回去冻得和冰柱一样。躲在被窝中烤火,狄青发狠道:明日若再刮风,死活都不去了。狄青呀,你自作多情,这辈子也不能再见到她了。你算得了什么,不过给她取了风筝,难道还想要酬劳不成? 第11章 暗流(7) 昏昏睡去,清晨醒来时,雪止天晴。 狄青望着晴空冰冷,不由暗想,“这不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今日正巧不当值,狄青再次起身到了麦秸巷,依靠在巷墙旁,从日出等到了日落…… 影子都没有一个。 北风起,雪屑纷飞,狄青缩着脖子,望着巷墙里的那颗杨树。杨树光秃秃的,满是积雪孤寂,和狄青两两相望。不时的一阵风过,树上的积雪抖落,纷纷洒洒,狄青伸出手去,望着那雪花落在手上,变成点点水珠。 天虽冷,可心暖。 情虽朦胧,但炽热。 黄昏日落,余晖散尽,夜幕开始笼罩古朴的开封城之时,狄青抖抖身上的积雪,转身向巷口走去。 “咯吱吱”的声响,脚步声带着雪花的落寞,到了巷口处,戛然而止。 巷口处,有梅散幽香,梅枝横斜。 狄青立在那里,非为梅,他已被冻得麻木的脸上突然绽放出难言的光采。巷口的尽头,一女子正如清幽雪梅般站在那里,凝望着狄青。那水墨丹青的眼眸中,带着泪影,有如那春来时,碧水中未溶的冰。 狄青突然觉得苍天对他不薄,他终于见到那梦中的女子。 为了这一刻,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过是个寻常的禁军,而她…… 狄青胡思乱想之际,才发现女子在风中有些颤抖,终于快步走过去,鼓起勇气道:“你……真巧,竟能又碰到你。”狄青有些脸红,知道这世上的巧合,很多都是因为有心。 那女子嫣然一笑,“真得巧呀。” “今日没有放风筝?” “这不是放风筝的天。”女子轻咳两下,狄青这才发现她脸颊微红,关切道:“你受寒了?” 女子道:“前几日放风筝,受了风寒,因此这几日……一直没有来。” 狄青心安中又有些心慌,不舍又不能不舍,“那快回去吧……这里冷。” 女子紧紧身上的白裘,抬头望向苍穹,突然跳了两下。狄青不解其意,只觉得雪地中有一朵旋舞的花儿。 “我娘告诉我了,若是冷,就要多动两下。”女子一笑,笑容有如皓月。 狄青笑道:“是呀……”他这才发现自己也冷得厉害,左摇右晃地跺脚道:“我们整日在京城游走,若是冷,就先跺跺脚,脚若不冷,身上就不冷了。” 女子突然捂嘴“咯咯”的笑。 狄青呆呆的问道:“你笑什么?” 女子道:“我看你摇晃着跺脚,好像是一只大螃蟹。我最喜欢吃汴京东城的洗手蟹了。”她忍俊不住,竟笑得前仰后合。 狄青满是尴尬,可心中又带着喜悦。 女子笑后,用力地跺跺脚,举止有着说不出的天真烂漫。过了片刻,喜道:“你说的很对呀。我也变成螃蟹了,和你……”突然脸红,垂头不语,只是用脚尖划着雪面。 狄青看的已心醉,心道:“和你怎么的?和你是一对螃蟹吗?”虽这般猜测,可如何敢唐突佳人?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又笑道:“狄青,你为何要入伍呢?” 狄青见女子无拘无束,自己也渐渐去了不安,说道:“说来话长……” “说来听听。”女子微笑道。 狄青见那女子的眼眸蕴含着什么,却绝没有离去之意,只好道:“我本来不想入伍……可世上绝非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将当初的事情说了一遍后,突然觉得舒畅了很多。当然很多事情都是删繁就简,说到擒赵公子的时候,只说侥幸为之,当时逼于无奈,只能从军。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1章 暗流(8)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女子静静的听,听完后感觉到寒冷,又是跺脚道:“原来如此。我就觉得……你和他们不同的。” 狄青心中一颤,问道:“有何不同呢?” 雪光中,女子的脸如喝醉了酒。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天,惊叫道:“哎呀,好晚了。我要回去了,不然爹会责骂我了。”说罢转身就跑,雪地中轻盈的有如玉兔。 狄青突然想起还没有询问女子的名字,才要问,那女子已没入黑暗之中。狄青有些焦急,只怕她孤身有事,悄悄跟随。见到那窈窕的影子入了朱门,再不见踪影,这才放下心事。 回转的路上,狄青只觉得身轻如燕,喜悦无限。 第二日清晨,狄青早早的到了禁军营。和张玉、李禹亨赶赴金水河附近巡逻。 狄青满怀心事,只盼太阳和流星一样的坠落,然后他就可以交差再去麦秸巷。虽不确定那女子会不会去,但他现在每天若不去那里走一圈,晚上都睡不好觉。 见金水河蜿蜒东去,银装素裹,有如飞龙,狄青突然想起了红龙,心中微震。同时有些奇怪,这些日子,为何红龙一直没有再出现呢? 狄青正寻思间,听李禹亨对张玉道:“张玉,你知道最近京城出了大事吗?”这雪天当值,可说是苦不堪言,若再不说几句话,着实无聊。【21中文网】张玉随口问道:“你还知道什么屁事?” 李禹亨叹口气道:“听说范仲淹被贬出京城了。” 狄青回过神来,心头一震。回想起那多情的眼眸,伤情的脸庞。 范仲淹果然被贬了,这结局早已注定,可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明知道结局,还要去做!狄青望着那金水河的冰雪,感觉到冷。 张玉嗤之以鼻道:“你这算什么大事?我还知道被贬的除了范仲淹,还有翰林学士宋绶呢。这两人都劝太后还政给天子,结果都被太后贬出了京城。” 狄青突然想到郭遵所言,“太后自己想做皇帝!”忍不住紧了下衣领。 张玉已道:“太后自己想做皇帝!” 李禹亨又惊又怕,忙道:“张玉,别瞎说话。” 张玉冷哼道:“我没有瞎说,太后不停地把忠于赵家天下的臣子驱逐出京城,就是自己想当皇帝。” 没有人再回话,空气中满是冰凝的冷,狄青心中忍不住想,“天子是太后的儿子,太后想当皇帝,会把天子如何?” 狄青只是限于想想,哂然一笑,继续看着那金水河的冰雪。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军,这种事情,想想都是多余了。一个人有苦恼,通常不是想得少,而是想得太多了。 近黄昏之时,狄青已有些按捺不住,才待和张玉、李禹亨回转交差。不想远处有几人走来,为首一人脸色黝黑,一张脸有棱有角,有如铁板般,却是开封府的捕头邱明毫。 这几年来,开封府除了捕王林宗外,着实出了几个好手,而叶知秋、邱明毫二人因为办案出色,被京城人并称为“一叶知秋、明察秋毫。” 叶知秋如剑,邱明毫看起来如盾,铁盾! 邱明毫身后跟着个倨傲的年轻人,眼睛仿佛长在脑门上一样。 狄青认得这人叫做夏随,本是三衙马军都指挥使夏守赟的儿子,眼下是骁骑军的一个指挥使。 骁骑、骁武两军都归三衙中的侍卫马军司指挥,也就是说就算是郭遵,也要听命于夏守赟。夏随有个好老子,也就能指挥动狄青等人,眼下正傲慢道:“在金水河白虎桥附近巡逻的就你们三个吗?” 张玉在三人中官阶最高,答道:“除我们三人外,白虎桥那面还有李简军头等人照看。” 夏随点点头道:“既然这样,白虎桥这面让李简等人负责,你们三个跟我来。” 张玉三人满是错愕,可只能听从调令,跟在夏随的身后,不知道要做什么。狄青暗自皱眉,心道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本想去麦秸巷,没想到偏偏有事要做。 夏随带着众人径直向南行去,也不多言,邱明毫双眸如电,警惕的留意周边动静。这二人均是神色慎重,如临大敌。 众人从白虎桥南下,经大佛寺,过北巷口,又绕着王家金银铺转了一圈。 狄青看着日头一点点的西落,夜幕一重重的沉凝,心中焦急。这时听夏随低声道:“他们应该就藏在这一带。” 邱明毫也是低低的声音,“不错……眼下莫要打草惊蛇,不如查探明白再说。” 狄青听到了夏随和邱明毫说的话,但不解其意。只隐约知道这二人多半在抓什么人,他无意捉贼,心中早就不停的骂娘。 抬头看了眼天色,狄青见许多店铺已点了灯,整条金梁桥街都如繁星坠地,灿烂非常,只是想,“她今日……会去麦秸巷吗?” 好不容易等到夏随道:“今日暂到这里,诸位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狄青急急告辞离去,张玉斜睨了夏随一眼,见到他望着狄青的背影,脸色阴沉,不由打了个突儿。 ┃?????????????????21?中文网??????┃ 第12章 搏杀(1) 雪已停,风更冷,刮在身上,透骨的寒。 狄青一口气从金梁桥街跑下去,直奔麦秸巷。 麦秸巷离金梁桥极远,他奔了小半个时辰,额头冒汗,又歇了两次,这才到了麦秸巷口。 明月已升,麦秸巷清清幽幽,鬼影都不见一个。 狄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那哈气到了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霜气,也集结着狄青的失落。 叹口气,狄青坐了下来,望着墙角的一丛梅花,见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喃喃道:“我有事,来晚了,对不住。”虽然没有和女子约定什么,但狄青当日见那女子的神情,已觉得无需约定。 她来也好,不来也罢,他总是会等她! 狄青在雪地上坐了良久,这才疲惫站起,见梅花下有几瓣粉红色的花瓣,心中一动,缓步走过去。 那花瓣旁有一排窄窄的脚印,似是女子的纤足留下。狄青顺着那足迹望过去,发现足迹离去的方向,正是当初那女子离开的方向,不由心中叫道,“是她,是她……她肯定来过这里。”狄青顺着足迹寻去,见那足迹到了朱门前而止,欣喜中夹杂着几分失意。 喜的是,那女子还记得他狄青,这次前来,多半是找他了。失意的是,他却有事,不能如约前来。 在朱门前徘徊良久,见夜色沉沉,狄青终于没有勇气去拍门。顺着那足迹的方向,又走了回去。 跟来的时候,心情激荡,并没有留意什么,回转的时候,狄青才发现那足迹有的并不完整,只余个脚尖的痕迹,不由暗想:“她为何这般走路?最初见她的时候,矜持秀雅,可最近一次见面的时候,却觉得她天真烂漫。她那时还跳了几下驱寒……哦……想必是她心情高兴,这才蹦蹦跳跳的回转。”想到这里,心中愉悦。可转念一想,“我这猜测也不见得是对的。她见不到我,有什么心情高兴的?难道我那么讨厌?天冷路滑,说不定她不留神,跌倒了……或者扭伤了脚,这才用脚尖点着地回转。”一想到这里,一颗心又揪起来,怔忪难安。终于还是向朱门的方向再次走去,留心观察那脚印,只见到那半个脚印的地方,都比寻常的步伐稍宽,又想,“不会是受伤了。这是跳跃的足迹,若是受伤了,那足迹应该比寻常的步伐要短才对。” 狄青想到这里,再次回转。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只盯着那女子的脚印,也不舍得踩上去。一路到了几丛梅枝的地方,徘徊不去,突然见到梅枝下脚印也是错杂,暗想,“是了,她有些冷,所以在这徘徊等待。唉……我本不该让她等了。” 蹲下来,狄青想再研究下脚印,突然目光一凝,已留意雪地的花瓣有些不同。借朦胧月色,狄青这才发现,原来那花瓣有如箭头般指向一处,那箭头的尽头,竟写着几个字。 这本是很明显的标志,但狄青心乱之下,竟完全没有留意。这刻见到这标志,一颗心怦怦大跳,知道这多半是那女子留下来的字。 可那到底写着什么? 狄青定睛望去,只见雪地上写了八个字,“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狄青识字不少,可也不多,这八个字,他倒有六个不认识!他唯一能知道的两个字,就是草虫两个字,但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狄青望了良久,只是想,“她……是说我和草虫一样讨厌吗?不过草虫也不全是讨厌,也有些可爱的虫子。”可终究觉得难以自言其说,虫子还不是可恶的居多?又想,“那个喓喓又是什么意思,哦,多半是她想让我帮她找草虫,所以用个要字,不过为什么两个要,还加个口字呢?想必是她催促我,让我快点找草虫?但这时候天寒地冻,哪里会有虫子?再说……她要虫子干什么?”狄青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解释牵强,看到后面“趯趯阜螽”四个字,更是一头雾水,暗想:“最后那个字是冬天的两个虫合在一起,这么说来,我前面的猜测还是对的,她的确是要冬天的一种虫子……冬天的虫子?哦……这个冬天的虫子,到底到哪里去寻找呢?”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2章 搏杀(2) 狄青猜测良久,终于觉得还是要找个有学问的人问问才好,拔出佩刀,想砍下梅枝把这几个字刻上,可转念一想,“她……喜欢这梅花,我若砍了,她岂不看不到了?” 犹豫片刻,狄青灵机一动,脱了鞋子,踮着脚,用刀尖在鞋底把八个字刻了下来。看了半晌,确认无误,这才把鞋子穿起,又停留了良久,等的月儿都睡了,这才回转。 到了郭府后,已是深夜。 狄青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天明的时候,迫不及待的起身出门。感觉胸口有些痛。狄青伸手一摸,才发现是那黑球硌的他胸口发痛。 黑球虽是怪异,但许久没有显灵,狄青无心理会,急匆匆的去找郭逵。 郭逵还在沉睡,狄青不好推醒他,眼珠一转,呼呼喝喝,在院中打起拳法。 狄青入了汴京后,郭遵已尽心传授他武技。狄青不忍郭遵失望,招式倒尽数记住,但因为难发力,一直少练,这时候兴致所到,一通拳打出来,虎虎生威。狄青打的兴起,伸手拔刀,又舞了一会刀。这时候只觉得体内气力充盈。狄青使到尽性,大喝一声,长刀脱手而出,“嚓”的声响,已插到了对面的一颗柳树上。 狄青掷出单刀,心中一惊,暗想,“我……我头怎么不痛了?”一想到这里,只觉得脑海中隐约还有丝痛楚,但绝非以往那般撕心裂肺。 难道说人逢喜事,精神也爽快了很多? 狄青正诧异时,一人喝彩道:“好刀法。狄二哥,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本事,你的头痛病好了?” 狄青回头一望,见是郭逵。狄青疑惑道:“我……也不清楚好了没有。不过使了这路刀法后,头的确没有以前那么痛了。” 郭逵欣喜道:“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过几天你再去找王大夫看看情况。” 狄青困惑的点点头,突然想起昨晚之事,问道:“小逵,你不是一直说很有学问,我且考你一考。” 郭逵奇怪道:“你要考我什么?” 狄青脱下鞋子,用白雪擦去鞋底的泥垢,忐忑问道:“你可识得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郭逵接过了鞋子,掩住鼻子道:“你几天没有洗脚了?” 狄青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道:“别顾左右而言他,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好……我找别人去好了。”他假意伸手要拿鞋子,郭逵拿着鞋子退后一步,叫道:“你太小看我了,不就是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八个字吗?有何难认?” 狄青见郭逵出口流畅,不像蒙他,奇怪道:“摇摇草虫,踢踢浮肿什么意思呢?踢几脚,自然就浮肿了,哈哈。”说罢干笑几声,知道那女子写这几个字,绝对不会是这个意思。 郭逵上下的打量着狄青,狡黠笑道:“你说……这鞋子你到底在哪里买的?” 狄青回道:“这是官家的鞋子,可有问题吗?” 郭逵研究下鞋子,知道狄青说的不错。京城有八大禁军,每一军都有统一的装束,这鞋子每年冬季,朝廷三司下的度支部掌管冬衣之案都会发两双下来,他大哥郭逵也穿这样的鞋子。 “这就怪了。”郭逵诧异道:“怎么会有人在你鞋子上刻上这八个字呢?” 狄青本想说自己刻的,但怕郭逵知道后不解释意思,索性将错就错道:“是呀,的确很奇怪,我是无意中才发现自己的鞋底有这八个字,这些天忘记问旁人,今日见到你,这才考考你。你知道这两句话什么意思呢?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好了,我……也不会嘲笑你。”说罢又是大笑两声,使的是激将之计。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2章 搏杀(3) 郭逵嗤之以鼻道:“我博览群书,通古知今,还会不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这两句是说,草虫喓喓的在鸣叫,蚱蜢四处在蹦跳。喓喓是说草虫叫的声音,阜螽就是指蚱蜢,趯趯是说蚱蜢跳跃的样子,怎么样,服了吧?” 狄青知道了这八个字的意思后,更是糊涂,心道那女子写这八个字又是什么意思?故作讽刺道:“小逵,你莫要骗我了。你多半知道二哥不识书,所以随意的编个意思,嘿嘿。他们在我鞋底刻着八个字,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真的奇怪之至!算了吧,我再找个有学问的大儒问问吧。你呀……还差得远。”说罢蹬上鞋子,转身要走,郭逵这下不干了,一把扯住了狄青道:“你可以侮辱我的诚意,可你不能侮辱我的学问,这八个字的确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后面接的话!” 狄青心头一颤,故作不在乎道:“又有什么话呢?” 郭逵大声道:“这本是诗经中的一首,叫做草虫。‘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后面两句说的是‘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狄青心头一震,竟然呆了。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狄青就算不通书,可也多少明白这四句的含义,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喊,原来她在关心我!那一刻,心里喜悦中又有甜蜜,感动中又夹杂着伤感。 他只是个寻常的禁军,又郁郁不得志,虽喜欢那女子,可从不敢说出。他见那女子容颜脱俗,秀美绝伦,只觉得能见那女子一眼,和她说上几句话,那已经是这辈子的福气,可哪里想到过,这女子竟然关心他! 狄青脑海中一阵眩晕,幸福得胸膛都要炸开。 郭逵没留意到狄青的异样,解释道:“这本是情诗,是说等待情人约会,但一直见不到心上人,所以很是担忧。哈哈,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多半是三司度支部有男人对你有意思,所以才在你鞋子上刻下这几个字对你表达情意了。”说罢笑的前仰后合,得意非常。 狄青回过神来,见红日东升,记起今日还要当差,暗叫不好。才待离去,又不敢确定道:“小逵,你说什么什么……的,书上可有写吗?” 郭逵撇撇嘴,飞转回了房间,不一会取了本诗经丢给狄青道:“自己看吧。难道说我骗你,书中也特意写好了骗你不成?”说罢摇摇头,打个哈欠道:“被你打拳的声音吵醒,出来看看,没想到碰个没品位的人。回去再补一觉了。” 狄青翻翻书页,找到了草虫那节。 草虫前四句的确如郭逵解释般,后面还有三句话,是说“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书页旁有着郭逵标注,解释道:“终于见到了心上人,当浮一大白。”狄青心道,郭逵这解释狗屁不通,意境和前面全然不符,正确的解释应该是,终于见到了心上人,我心也就安宁了。 诗分三节,不过意思都是仿佛。狄青收了书,快步跑出了郭府,想起“未见君子,忧心忡忡”八个字的时候,忍不住大叫一声,翻了个跟头。转念又想,“狄青呀狄青,人家忧心,你为何开心呢,实在不该。”可终究难以遏住心中的喜念,一路奔行,几乎如飞般到了军营。 幸好并未迟到,幸好头也未痛。 到了军营后,狄青领了任务,是和张玉、李禹亨二人前往汴京蔡河左近巡逻。 等到了蔡河左近,找个避风的地方,狄青晒着太阳,看着天空发呆,嘴角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一日无事,临近交差之际,狄青忍不住偷偷将诗经拿出来看一眼。见到诗中“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几句的时候,不由暗想,“若真的能和那女子,一块上山采蕨,下山种菜养羊,那真的是给个皇帝都不做了。可是……她那么娇贵的身子,当然不会和我这么做了。她真的是在等我?我有什么好?唉……或许这八个字是写给旁人,我不过自作多情了。”狄青患得患失,脸上表情也是瞬间变幻。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2章 搏杀(4) 张玉见狄青竟然拿本书在看,简直比见到太后让权给皇帝还吃惊,又见狄青脸色百变,忍不住伸手去摸狄青的额头。 狄青吃了一惊,霍然后退,等发现是张玉,诧异道:“你做什么?” 张玉道:“今天吃药了吗?” 狄青道:“没吃,怎么了?” 张玉道:“那我建议你吃点药吧。我看你一会忧愁,一会高兴,中邪了吧?” 狄青打开张玉的手,笑骂道:“你才中邪了呢。”话音未落,李禹亨突然低声道:“真的邪门了,他们怎么又来了?” 狄青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只见夏随、邱明毫已并肩走了过来。狄青暗自叫苦,同时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解以汴京之大,这两天为何均能碰到夏随二人? 夏随二人若是无意,那两次相遇狄青也太巧了。但若是有心,夏随、邱明毫和狄青并无往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夏随仍旧是倨傲的表情,冷冷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异常吗?” 张玉摇头道:“回指挥使,没有异常。” 夏随皱着眉头,对一旁的邱明毫道:“那就怪了,这贼子到底藏在哪里了?” 邱明毫缓缓道:“弥勒教的人,素来都是故作神秘。依我所见……他们这次来汴京的人手不会多,多半是虚张声势……” 狄青听到弥勒教三字的时候,心口一跳,暗想难道说多闻天王又来了,他来做什么,找五龙吗? 夏随摇头道:“这事情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明日就是大典,若是被他们惊了圣驾,那可不得了。”扭头对张玉道:“你们几个再辛苦一下,跟我们去捉贼,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张玉也听明白了,原来京城出了逆贼,怪不得夏随这么紧张。张玉是不想要好处的,可他这时候,还真无法推搪。 正犹豫间,北方突然跑来一禁军,低声在夏随耳边说了两句。夏随脸色微变,道:“此事当真?” 那禁军道:“绝无虚言。” 夏随当下又低声对邱明毫说了几句,邱明毫铁板一样的脸上也有些动容,说道:“如果消息确实,当立即动手。” 夏随点点头,对张玉喝道:“已发现弥勒教徒的行踪,立即捉捕,你们三人跟我来!”说罢当先向北奔去。 狄青一颗心沉了下去,摸摸怀中的那本书,满是无奈。 众人一路北行,很快又到了北巷口附近,夏随并不停留,径直奔王家金银铺的方向奔过去。狄青暗自皱眉,记得昨日也是这样的路线。 夏随到了王家金银铺旁,并不停留,从旁边斜插入一条巷子,到了一大宅之前。有乔装的禁军匆匆奔来,向大宅一指道:“夏指挥,有人看他们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这时候有禁军已陆陆续续的赶到,竟然有数十人之多,个个手持利器,还有人持弩操弓。 狄青一想到多闻天王的本事,也是手心冒汗。 夏随命令道:“厉战,你带十来人手扼住南方的主道,用硬弩射住要道,有匪人冲出,格杀勿论。宋十五,你带金枪班守住北方的院墙,不能让人逃出。高大名、汪鸣都,你们两人分别带弓箭手,刀斧手守住东西的方向,不得怠慢。” 厉战、宋十五、高大名和汪鸣都等人均是骁骑军的人手,纷纷应令。这时候骁武军的副都头王珪、军头李简也是悉数赶到。 狄青来京城多年,倒是头回碰到这种阵仗,心中紧张起来。 夏随望向了邱明毫道:“邱捕头,人手已到得差不多了。调集人手我在行,可捉贼就看你了。”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2章 搏杀(5) 邱明毫沉着道:“这曹府我曾经来过,知道分前厅,后堂,左右厢及后花园、马厩、假山、梅亭、竹林等处。曹相已过世,他后人离开京城,这宅子也就荒芜了下来,贼人藏匿其中,我们应分头搜寻。” 狄青心中一动,暗想这里难道是枢密使曹利用的宅邸? 夏随皱眉道:“那这样好了,邱捕头、王珪,你们二人和我一起,直扑左右厢。李简,你带两人前往梅亭、竹林等人查看。张玉、狄青、李禹亨,你们三人去后花园查看动静……”接连的吩咐后,夏随道:“听闻消息,这里有三个可疑人物。我们这次关门捉贼,务求一击得手。若见贼踪,这有哨子,吹响即可,其余人众若听哨声,尽快赶去支援。” 言毕,早有几人抬着根巨木向府门撞过去,只听到‘轰’的一声大响,朱门倒了下去。夏随一马当先的冲到前厅,过堂向左右厢奔去。 狄青、张玉逢此大事,心中虽忐忑,多少也有些兴奋之意。李禹亨却是脸色苍白,隐有惧意。 三人从走马道一路奔过去,绕过座假山,穿亭绕阁,竟走了一段功夫,这才到了后花园。曹府极大,积雪浓厚,满是荒凉。张玉见状,忍不住叹道:“曹利用一生豪奢不羁,不想死后曹家竟如此败落。” 狄青轻嘘道:“小心了。”见李禹亨紧跟在自己身后,微笑道:“不用怕,你没有杀过人吗?” 李禹亨紧张的浑身发抖,说道:“我鸡都没有杀过,怎么会杀过人呢?唉……我只以为入禁军后,就会享福了,哪里想到还要捉贼。他们这般声势,想必那贼人很凶狠吧。你们……都要小心。”他声音发颤,很是不安。 张玉、狄青摇摇头,倒没有想到李禹亨长得粗犷,为人竟如此胆小。 狄青安慰道:“禹亨,莫要担心,我们人多,不必怕的。”他举目一望,见到后花园冰雪覆盖,远远处有个马厩,早就没有马儿。那马厩不远处又有个水井,水桶倾倒在一旁,显然是很久没有使用,更显凄凉。 “去马厩看看吧,这附近……看来只有那里能藏贼了。”张玉皱眉道。 三人并肩向马厩走去,马厩里黑幽幽的一片,看不真切。那马厩极大,左手处还有个棚子,堆满了喂马的干草。 张玉从地上捡起块石头丢过去,“砰”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后花园中更显悚然。 李禹亨打了个冷颤,见马厩没有任何动静,颤声道:“没人的。张玉、狄青,我们不如在这里坐会,等等别人的消息,莫要瞎闯了。” 狄青突然鼻翼稍动,轻“咦”了一声。张玉二人一凛,忙问:“怎么了?”狄青向马厩的一角望过去,说道:“那里不是雪,而是梅花,有股幽香。” 那马厩旁有一丛雪白梅花,狄青见到梅花,想起那女子,心中一阵暖意。又想,“她多半又空等了。唉……” 张玉舒口气道:“狄青,这时候你竟然还留意梅花?” 狄青讪讪的移开目光,突然双眸凝向地面道:“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三人借着清淡的月光望过去,只见到银白的雪地上有两排半圆的痕迹。那半圆有如拳头大小,边缘有三道齿痕,入雪极深,呈一字型向井口的方向排过去。 张玉蹲下来盯着那痕迹,诧异道:“这绝非人的足迹,可也不会是畜生的脚印,我这辈子,倒从未见到过这种奇怪的痕迹。” 狄青要沿着那痕迹前寻,却被李禹亨一把拉住。李禹亨道:“狄青,这痕迹古怪,我们还是等夏随过来,再做决定吧。”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2章 搏杀(6) 狄青苦笑道:“到时候他们若是问我们做了什么,我们难道说在这里等吗?那太丢人了吧?” 李禹亨讪讪的松开手,喃喃道:“丢人总比丢命要好了。” 狄青不理,沿着那痕迹向水井的方向走去。见到那痕迹到了水井边就再也不见,不由大为奇怪。 张玉也到了井边,四下望去,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难道到了井中不成?”他才要探头向井中去望,狄青陡然有了分心悸,脑海中金光闪动,一把拉住了张玉,喝道:“小心!” 不知为何,狄青那一刻,心中前所未有的惊凛,只觉得井中藏着极大的危机! 就在这时,井中冲出一道光华,耀目无比。 那道光华极亮,瞬间已压住天上的月光,奇异无比。 三人目光都为光华所引,不想那光华中分出一点寒光,已刺向张玉的喉间! 是什么在井中?难道就是夏随等人要捉的弥勒教徒? 狄青大喝一声,已伸手拔刀,一刀向那寒光之后砍去。 寒光是剑,井中有人! 狄青只出一刀,攻敌必救。 他这一刀或许算不上高明,但出刀的时机却是极为正确,那人要杀张玉,就要留下命来。 那人回剑,剑光暴涨,一剑就刺在狄青的手腕。狄青手腕一痛,单刀脱手而出,飞向半空。 血光一点,空中如梅花绽放。那梅花未谢,长剑已化作毒龙,直奔狄青的喉间噬来。 狄青虽能拼命,但从未见过这么快、这么毒、这么狠辣的一剑! 光电火闪中,狄青已躲不开刺来的一剑。生死关头,狄青双腿被人用力一拖,霍然摔了下去,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狄青也因此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剑。 拖倒狄青的正是张玉。 张玉被那一剑刺喉的时候,脑海中已闪过死字,可狄青救了他一命。张玉死里逃生,非但没有胆怯,反倒激发出无边的勇气。他知道这剑手武功很高,但他还是冲了过去,因为狄青有危险。 生死一线! 生死也往往就在转念之间。 因为张玉的勇气,所以他离狄青很近,所以他能在间不容发的机会救了狄青一命。可那长剑如龙,只是一耀,已刺在张玉的肩头,鲜血四溅。 张玉哼都不哼,抱着狄青一滚,已到了马厩附近。二人鱼跃而起,如猛兽一般盯着对手,没有丝毫的畏惧。 这二人没有高绝的武功,没有无双的技艺,但却都有着澎湃汹涌的勇气、舍生忘死的义气。他们经过方才的命悬一线,已无比相信对方,也知道眼下要想活命,只能靠勇气,靠周旋,靠他们兄弟齐心。 那出剑之人距离狄青二人不过丈许,可被二人勇气所迫,竟一时不敢上前。 狄青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突然心口如同被铁锤重击一般,身躯竟有些颤抖。 出剑那人身着青衣,赤发怒目,一张脸呈极为愤怒威严的表情,赫然就是当初被狄青刺杀的增长天王! 增长天王没有死?或者本已死了,这是他的鬼魂来报仇? 狄青不信! 当初狄青那一剑刺穿了增长天王的心脏,事后郭遵也证明,增长天王的确死了,可无法查出他的身份。死人不能复活,那眼前的这人又是谁? 狄青心思飞转间,哨声陡然响起,尖锐刺耳,原来是李禹亨吹响了哨子。李禹亨见刀光剑影,竟不敢上前。但他幸好做了件管用的事情,他报警求援。 哨声才起,梅亭、竹林的方向竟也传来了尖锐的哨声,那应是李简在求援。 这曹府中,不止增长天王一个敌人? 竹林间哨声才起,狄青突然觉得天地间亮了几分,快速的向旁瞥了眼,只见到曹府两厢的方向竟然有火光传来,转瞬间哨声大作。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2章 搏杀(7) 夏随他们竟然也遇到了敌人?这曹府中,到底有多少敌人? 狄青一颗心已沉了下去,曹府四面有敌,很难再有人来援救他们。以他和张玉之能,如何能斗得过增长天王? 增长天王冷冷的望着狄青,突然阴森森道:“还我命来。” 阴风吹过,这花园已变得鬼气重重。 狄青咬牙道:“人死不能复生,你绝非增长天王!” 增长天王眼中闪过古怪,喝道:“佛主新生,天王不死!”他言毕,出剑。一剑就已刺到了狄青的喉间。 这人武功高明,竟丝毫不逊当年飞龙坳的那个增长天王。 张玉见状,低声嘶吼,早就拔刀一滚,削向增长天王的双足,他用的是围魏救赵之法。 狄青这次却早有戒备,一转身,已到了马厩的一根柱子后面,再一纵身,去取马厩旁挂着的铁叉。 长剑“波”的一声,已刺入木柱。剑势威猛,竟又破柱而出! 狄青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威猛的剑法,他手无寸铁,只顾得去抢铁叉应战,不想竟躲过了这神鬼莫测的一剑。 回望长剑,狄青背脊有了寒意。可铁叉在手,狄青顾不得多想,已一叉砸在了长剑上。 张玉单刀已到增长天王的脚下。 增长天王顾不得拔剑,纵身退后。“当”的一声大响,长剑断成两截。 狄青、张玉精神一振,趁增长天王失去兵刃之际,一左一右已攻了过去。二人知道生死攸关,势若疯虎,下手绝不留情。 转瞬之间,增长天王被逼退数步,已近马棚的干草堆之前。 张玉见状,一个虎步窜上,瞬间连砍三刀,狄青才待出叉断了增长天王的后路,突然瞥见干草堆一耸,心中悸动,喝道:“小心。”他喝声才出,增长天王遽然出手,一出手就抓住了狄青的铁叉,也就制住了狄青的双手。 干草堆霍然而起,铺天盖地的向张玉压来,已遮住张玉的双眸。张玉闭眼,已看不到一道匹练飞出,瞬间已斩到他的眼前! 原来草堆还有敌人,竟忍到现在才肯出手。那人一出手,就将狄青、张玉二人逼入了死地。 草堆冒出那人,身着白衣,紫发慈眉,手中一柄单刀,赫然就是狄青当初在飞龙坳所见的持国天王。 狄青心头狂跳,顾不得再想持国天王为何也没死。眼见张玉身陷绝境,狄青陡然弃叉,伸手一扬,一物已向草堆窜出那人打去,叫道:“看我绝毒暗器!” 那物空中哗哗作响,变幻多端的向草堆那人打去。 那人本要得手,突见如此古怪的暗器,顾不得再杀张玉。倏然而退,单刀一摆,已将空中那物打了开去。 等单刀触及那物,才发现那暗器不过是一卷书而已。 书是诗经。 狄青弃叉抛书救了张玉一命,可增长天王夺了铁叉,反手一送,叉杆已不偏不倚的戳中狄青的胸口。 狄青只觉得胸口剧痛无比,“哇”的一口鲜血喷出,人已倒飞出去。 增长天王倒是有些意外,他看似随手一戳,已聚集了十成的力气,本来以为可以戳死狄青。没想到狄青胸口好像有什么阻挡,铁杆竟然没有戳入他的胸口。 增长天王变化极快,爆喝一声,铁叉脱手而出,已向空中的狄青追刺过去。 狄青人在半空,已是避无可避。不想一人横穿而出,已挡在了狄青的身前。 那人赤手空拳,断喝声中,双手竟然抓住了叉头。可增长天王一掷之力极为彪悍,那人虽抓住了叉头,却挡不住那股犀利,被那铁叉刺穿了手掌,刺在了小腹之上。 狄青目眦欲裂,悲叫道:“张玉!”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2章 搏杀(8)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为狄青挡住一叉的、正是张玉。21中文书友上传这两人虽不是兄弟,但胜过兄弟,这种时候,记不得逃命,只记得宁可自己送死,也要救下兄弟! 狄青重重摔出了马厩。 落地时,压在那丛梅枝之上,“砰”的一声大响,梅雪齐飞。 狄青只觉得浑身剧痛,筋骨yu裂,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这时候,曹府已是四处火光,哨声四起,狄青手一撑,还要去救张玉,可他伤得亦重,四肢乏力,才一起身,又重重的摔在地上。这时候他只觉得疲惫yu死,眼前金星直冒,见身旁有卷书,正是《诗经》。 天地间寒风涌动,火光熊熊,空中飞雪舞动着梅花残瓣,狄青目光随着花瓣落在书卷之上,正见到草虫那页的一句话,“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狄青见到这行诗句,遽然间一股悲意涌上心头,暗想自己一生不幸,沉沉浮浮,白日的时候,还满心欢喜,只以为找到了平生所爱,不想才到夜晚,就要毙命于此。[小说阅读]那女子深夜等候,终究见不到自己。 那股悲意越聚越浓,凝在胸口,有如要爆了一样。狄青虽知必死无疑,可心中却有个声音大喊,“我不能死,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当初他在飞龙坳受了重伤,还能苏醒,只因为牵挂着大哥。这刻不想去死,却是痛恨苍天捉弄,悲愤莫名,想与苍天抗争。 那股悲意澎湃汹涌,转瞬冲到头顶,狄青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声,两条巨龙翻腾搅动。 那龙一红一金,咆哮怒吼,飞腾不休。陡然间绞在一起,如红霞满天,落日熔金,绚烂难言。 狄青身躯一震,只感觉那两条巨龙给他带来精力无俦,刹那间伤口虽痛,却已微不足道。狄青翻身跃起,已挡在了张玉的身前。 增长、持国两天王一呆,不信世上还有这般的人物。 才受重创,奄奄一息的狄青怎么会突然龙精虎猛?更让两天王惊怖的是,狄青不但浑身颤抖,而且眼耳都是不停的抽动,有如中风一样。 两天王从未见过有人会有如此怪异的表情,一股寒意不由自主的从心底涌出。他们遽然发现,这狄青竟已是如此的陌生。 狄青嘶吼一声,已向增长天王冲去! 狄青竟然主动出招,对付两大天王? 增长、持国二人想笑,想笑狄青的自不量力,可是很快那笑容变成了惊骇之意。因为狄青来的实在太猛,实在太快,快的有如龙腾,猛的有如虎跃,眨眼之间,狄青已冲到了增长天王的身前。 增长天王也失了兵刃,双拳一并,已向狄青的太阳xue击去。这一招以攻为守,逼的狄青不能不自救,应算是好招。 可增长天王蓦地发现,这是一招极其糟糕的招数。 狄青根本没有躲避,他快如闪电,冲到增长天王怀中,避开那两拳。似已发狂般的抱住了增长天王,脑袋一甩,已撞在了增长天王的额头上! “砰”的一声大响,惊天动地。 增长天王只觉得脑海轰鸣,眼前发黑,鼻血长流,嘶吼叫道:“救我!”他本来倨傲非常,武功高绝,但面对狄青,竟头一次产生无可匹敌之意。 持国天王已出刀,连出三刀,有如梅花数展,可单刀一发即收,无法砍落。因为狄青抱住增长天王的同时,身形陡转,竟和陀螺一般。二人缠在一起,已让持国天王分不出哪个,他刀法再快,竟也不敢砍下,直到持国天王听到“咯”的一声响。 那声响虽是轻微,可转瞬已变成“噼噼啪啪”之声,持国天王一惊,再不犹豫,挥刀砍下。因为他已发现,那“噼噼啪啪”之声,赫然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21?中文网??????┃ 第12章 搏杀(9) 狄青这一抱,竟已活生生的扼断了增长天王的臂骨,肋骨、胸骨再加上脊椎骨!持国天王再不出手,增长天王必死无疑。 单刀砍下,断臂飞起。 持国天王大叫一声,心中悲愤莫名。原来他一刀砍下之时,狄青已松手后退,他这一刀无可收回,居然砍断了增长天王的胳膊。 增长天王已如烂泥般的软倒在地,七窍中不断的有鲜血涌出,他手脚不停的搐动,一时间不能就死。可他上身骨头全断,刺穿了五脏六腑,虽没死,却比死还要难受。 狄青一退再进,已到了持国天王的身前。 持国天王一颗心“突突”大跳。怒喝声中,脚尖点地,已倒退了出去。 持国天王眼见增长天王的惨状,早就胆寒,只怕被狄青如法炮制,一把抱住,那可真的生不如死。他倒退之中,单刀挥舞,瞬间已砍出十三刀。 这十三刀可说是招若清风,势若霹雳,已是持国天王毕生之力所聚。刀势如潮,沸沸扬扬,卷动了空中的梅瓣残雪,声势浩大,天底下,只怕少有人敢正撄其锋,长驱直入! 狄青敢! 狄青眼中陡然间寒光一闪,挥拳击出。他一拳竟然从那寒光之中打过去,打在了刀身之上。 “喀嚓”声响,单刀断为几截。那几截断刀被大力激荡,霍然倒飞,已射入了持国天王的体内。 持国天王大叫一声,落地时脚步踉跄,身形再闪,已没入了黑暗之中。狄青才待追去,张玉晃了两晃,向地上倒去。 狄青回头一望,已放弃了追赶持国天王的念头,一转身抱起了张玉,向曹府外奔去。 方才那一幕仍在他脑海中回荡,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 狄青只知道方才那两条龙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他陡然恢复了体力。 他不但恢复了体力,而且体力更胜从前十数倍。 持国天王连砍数刀,在狄青眼中,竟慢了许多,因此狄青可轻易地打折持国天王的单刀,扼杀了增长天王。 这种力量从何而来,怎么会来?狄青满是困惑。 才奔出几步,狄青突然脚下一软,踉跄倒地。他这时候才发现,方才的那股力道已消失无影,而他这刻虚弱不堪,走路都困难,更不要说是抱人。 一人奔过来接过张玉,道:“狄青,我来吧。”那人满面羞愧,正是李禹亨。 方才众人激战,李禹亨心生胆怯,除了吹哨示警外,不敢置身其中。在一旁见到狄青、张玉二人为对方不惜舍却性命,不由羞愧交加。本以为狄青、张玉必死,不想狄青竟然能击败两天王,不顾自身,还要救张玉,不由心中大悔,冲了出来。 狄青挣扎了两下,发现已筋疲力尽,说道:“禹亨,你先带张玉去找大夫,不要管我。我……没事。”突然脸色微变,听到有人低语道:“狄青应该死了吧?”那声音中带些倨傲和自得。 “嘘……”另外有一人低声道:“事情才开始,小心隔墙有耳。”那声音有些冰冷。 狄青一阵茫然,不知这声音从哪里传来。 李禹亨见狄青脸色铁青,担忧道:“你……你真的没事?我知道……你肯定怪我,我对不起你们。”说罢抱起张玉,向外奔去。 狄青一怔,心道,“我怪禹亨吗?他在危急的时候躲了起来,的确让人有些不满。但那时候生死关头,他加入进来,也于事无补。再说……命只有一条,做抉择还不在于自己?我……不应该怪他的。” 见李禹亨消失在黑暗之中,狄青担心张玉的生死,挣扎站起来,踉跄向前走去。心中却奇怪方才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行走间,西厢的方向走来了两人,狄青心中一惊,止步不前。那两人也是停住脚步,手按腰间。 那两人正是夏随和邱明毫。 二人见到狄青,不约而同道:“狄青,怎么是你?” 狄青一听到二人的声音,脑中宛若闪电划过,浑身颤抖起来。他终于想到,方才那神秘的声音,正是夏随和邱明毫在对话。 方才夏随、邱明毫离他极远,他怎么可能听到二人的声音?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狄青一阵迷惑,可更大的惊怖涌上了心头…… 这本是一个圈套,诱他狄青送死的圈套! 夏随布了这个局,是不是要借两大天王之手杀了他狄青?两大天王是谁?夏随和他狄青素无交往,为何要处心积虑杀了他?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3章 圈套(1)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狄青惊疑不定,感觉如笼中困兽。[小说阅读] 这是一张早有预谋的大网,网中的大鱼难道就是他狄青? 狄青甚至开始怀疑,那两大天王并非弥勒教的叛逆,而像是夏随埋伏下的人,不然夏随为何肯定他狄青会死?他狄青若死了,就是死在弥勒教徒手上,没有人会怀疑夏随! 狄青虚弱不堪,瞥见夏、邱二人的手按刀柄,更是寒心。 冷风中,三人互望,眼神中都带着警惕戒备之意。夏随终于上前一步,问道:“狄青,你可碰到了弥勒教徒?” 狄青心乱如麻,回道:“有两个……” 邱明毫冷冷道:“你莫要大言不惭,若增长、持国天王真出手,你怎么还会站在这里?” 狄青心头一震,反问道:“我并没有说是哪两个!为何邱捕头竟然知晓是谁出手?” 暗夜中,邱明毫脸色有些改变,转瞬沉冷道:“我们要捉的就是这二人,难道曹府还有别人出手?” 狄青心中愤怒,可知道性命攸关,反讥道:“增长天王被我所杀,张玉、李禹亨亲眼所见。【21中文网】你们若不信,何不去看看?” 邱明毫脸色又变,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夏随退后一步,失声道:“你能杀了增长天王?” 狄青故作轻松道:“夏指挥找我来,不就是想让我捉贼吗?在下幸不辱命了。” 邱明毫上下打量着狄青,缓缓道:“可你好像也伤得不轻?”他向夏随望去,眼中隐约有了征询之意。 狄青一凛,虽恨不得躺下休息,还故作镇静道:“一点小伤,不妨事了。”他只怕邱明毫二人看出他浑身乏力,就会立即出刀杀了他。 邱明毫眼现杀机,才待上前。远方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人飞奔而来道:“夏指挥,并没有再发现盗匪的踪迹!” 邱明毫送开握刀的手,叹了口气。 来人却是骁武军的副都头王珪。 夏随缓缓摇头,也松开了握刀柄的手,皱眉道:“那就奇怪了,我方才明明看到了贼踪。王珪,其余地方怎么样了?”向邱明毫使个眼色。邱明毫会意道:“我先去马厩那面看看。” 王珪摇头道:“其余的地方,都是故布疑阵,并没有敌人出现。”见狄青身上满是鲜血,惊诧道:“狄青……你和他们交手了?” 狄青点点头,已看出王珪和夏随并非一路人。王珪来得倒巧,正救了狄青的性命。 王珪忍不住道:“他们是谁?” “是弥勒教的增长天王和持国天王。”狄青回道。 王珪大奇,“他们不是死了吗?这次要抓的,不是他们呀?” 夏随脸色又变了下,讥诮道:“死人说不定也会复活了。”若有深意的望了狄青一眼,夏随吩咐道:“王珪,你随我去马厩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 王珪本待再问些什么,无奈听令。见狄青摇摇yu坠,关切道:“你……还行吧?” 狄青咬牙道:“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王珪这才和夏随离去,狄青体力稍复,不敢久留,踉跄的出了曹府,已是一身冷汗。 突然曹府中锣声梆梆,已有人开始救火。狄青扭头望过去,见到马厩的方向也是火光冲天,好像想到了什么,哂然冷笑。 狄青牵挂张玉的伤势,知道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匆忙的奔军营而去。他受伤着实不轻,路上歇了两次,这才赶到军营。 才入军营,赵律已迎上来道:“狄青,你没事吧?” 狄青胸口奇痛,顾不得自身,忙问,“张玉呢?” 赵律皱眉道:“他还在昏迷中,你们的运气真的不好,好像只有你们遇敌了。” ┃?????????????????21?中文网??????┃ 第13章 圈套(2) 狄青心中冷笑,更加肯定这是夏随布下的圈套。旁人还是稀里糊涂,狄青觉得事情已很明了。夏随这次就是要杀他狄青,因此两次巧遇他,又借故把他调到曹府。旁处没有见到真正的敌人,唯独马厩有两个杀手,不用问,那杀手就是为狄青准备的,余处警情肯定是夏随故布疑阵。 夏随杀了狄青,就可把一切推到弥勒教身上。夏随算得很巧妙,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狄青竟然没死! 夏随当然也没有算到,狄青隔得虽远,还能听到他和邱明毫的对话。 狄青信自己听到的那声音,可还有些困惑。他为何能听到那些声音?夏随为何要杀他呢? 想起夏随走前那阴冷的目光,狄青拳头已握紧。他寻思的时候,已到了张玉床前。 张玉紧闭双眼,昏迷不醒,李禹亨守在张玉身边,见狄青前来,霍然站起道:“狄青……张玉伤得很重,大夫说……他不见得能醒来了。” 狄青看着张玉苍白的一张脸,喃喃道:“他不见得能醒来了?”他心中愤怒之意更浓,突然想起当年大哥莫名被打一事。 李禹亨满脸愧色,失神落魄的退后两步,喏喏道:“我……我没用……” 狄青叹口气,拍拍李禹亨的肩头道:“你……”狄青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心中对李禹亨也有不满,但见李禹亨如此,反倒责怪不出口。良久,狄青才道:“你照看张玉,我……出去一趟。” 李禹亨怔怔的点头,狄青已快步离去,可没走多远,就呆呆地坐了下来。 等见东方凝霜之时,狄青这才疲倦的伸了个懒腰,回营中看了眼,张玉依旧没有醒转。 赵律前来,见张玉如此,也是连连摇头,又知道狄青受了伤,让他休息几日,这几日莫要当值了。 狄青点点头,信步走在街上,胸中怒火渐渐高燃,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此仇必报!”他沉思一夜,已想得明白。他和夏随,只能活一个! 这件事,就算他装糊涂,但夏随一次杀他不成,肯定还要杀第二次。 狄青本是热血的汉子,做事讲求恩怨分明。这些年虽是消沉,但血性不改,夏随要杀他,他就要杀回去,这当是天经地义。想到报仇之时,狄青又想到,“这件事不必告诉郭大哥,也绝不能连累他!杀了夏随,若侥幸不死,自从后,就要亡命天涯了。若是死了呢,最少也要一命换一命。” 嘴角带着苦涩的笑,狄青没想到当初没有逃命,时隔多年,他还是一样的下场。 难道这就是命? 一想到“亡命天涯”的时候,狄青胸口大痛,脑海中又现出那清丽脱俗的面容,神色黯然。这注定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相遇,难道这也是命? 狄青摇摇头,竭力甩去脑海中的影像,又感觉胸口剧痛。他分开胸口的衣襟,见胸口微陷,竟印着“五龙”二字,突然醒悟过来。原来当初那叉柄虽戳中他的胸口,却击在了黑球之上,若不是那黑球挡了下,只怕他早被那一叉戳死。 狄青心中一动,暗道:“当初在曹府,我突然间不但体力尽复,而且强悍十倍,难道是和这个东西有关?不然何以解释我能击杀增长天王?” 狄青看着五龙,五龙幽幽,并没有任何动静。 红龙、金龙、天王、弥勒…… 种种古怪纷沓而来,狄青想了半晌,不得要领。终于又将五龙揣回怀中,出了军营。他虽有杀夏随的念头,但如何来杀,一时间没有头绪。 狄青心中苦闷,抬头见有个酒楼,走进去喝着闷酒。今日京城祭祀,酒楼中有几个百姓议论纷纷,更多的百姓早就涌到朱雀门附近一观盛况。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3章 圈套(3) 狄青坐在靠窗的位置,举目望过去,见整个京城苍苍茫茫,雪止而风不停。祭祀之日,满是萧杀。可那萧杀的氛围中,却有一树红梅迎着怒风,在白皑皑的雪中展露倔强之意。 狄青望着那红梅,突然想起“未见君子,忧心忡忡”这八个字。 他就算亡命天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曾经在汴京遇到过那女子,尽管他连女子的名字都不曾知道。 但那女子呢?多年以后,那女子或许……还能记起,或许……已经忘记! 狄青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痛,痴痴的望着红梅,似已呆了。 就在这时,酒楼外有几人走进来,大声叫道:“伙计,先来几碗酒暖暖身子。” 狄青斜睨过去,见是厉战、宋十五等人,心中微动。 厉战这些人都是骁骑军的人手,也是夏随的手下,当初围攻曹府的时候,这几人均在府外候着。狄青见了这些人,心中厌恶,扭过头去。厉战等人却没有发现狄青,坐下来后大呼小叫,宋十五道:“今日偷得闲暇,能喝两碗酒,众位兄弟都快点,一会还要去当值。” 厉战道:“急什么,京中内外禁军几十万,我们不过是守着外城,你放心吧,出不了什么篓子。” 高大名得意道:“就算有点事情能如何?昨日我们那般辛苦,今日又要当值,铁打的都要休息一会,我们喝点酒,又有什么大不了?” 酒水已上,众人才待饮酒,酒楼外又跑进一人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喝酒?夏指挥找你们,快点去。夏指挥说,今日当值后,请你们在这里喝酒。” 宋十五等人大喜道:“那敢情好了,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好了,这就走吧。”对酒楼老板喝道:“这酒钱先记下了。晚上一起算。” 酒楼老板陪笑道:“几位官人好走,这酒钱……不急了。”骁骑军素来在京城飞扬跋扈,老板只求他们不要闹事,一些酒钱,是不敢讨要了。 等宋十五那些人离开后,狄青满了一碗酒,嘴角带着冷笑,喃喃道:“今晚不醉不归?”他一直犯愁怎么宰了夏随,暗想今晚夏随一帮人若是喝的酩酊大醉,那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狄青想到这里,心中振奋。抬头见那红梅映雪,梅枝横颤,突然想到,“过了今晚,无论死活,只怕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呆呆的望着红梅,不知多久,狄青算过了酒钱,信步向麦秸巷的方向走去。 这时朝廷大祭,万人空巷,虽是白日,麦秸巷也是清幽如夜。 狄青到了麦秸巷,只听风声呜咽,见雪屑飞舞,梅花傲雪,可意中人终究不见,狄青立在梅树之前,见树下脚印凌乱,当不止一个人的足迹。细心地找那窄窄的足迹,过了良久,缓缓蹲下来,捡起一瓣残花,花已残,字迹早就不见,狄青心道,“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 虽是这般想,可心中又是一股悲意上涌,拔出刀来,捡了块平地想要写些什么。狄青想了半晌,只写了“珍重”二字。转念又想,“她多半以为我不会来了,她多半也不会看到这两个字。可是……我知道自己想什么就好,何必让她知道呢?”凝望着地上的两个字,狄青沉默良久,这才仰天笑了声,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凄凉落寞。 回转身,就要离去,可笑容陡然僵在脸上,身躯颤抖。 只见那千思百想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身前。 几日不见,那女子依旧荣光绝代,但却憔悴了些,见到狄青那一刻,眼中闪过丝光彩,却不发一言。 第13章 圈套(4) 狄青痴痴的望着那女子,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子目光从狄青的脸上望到他的手腕上,突然惊道:“你……受伤了?” 狄青这才感觉到丝丝的痛楚,不是手腕,而是心口。强笑道:“我们这些人,整日打架斗狠,不伤才不正常。”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上前要为狄青包扎伤口,狄青后退一步,说道:“不用了,多谢你。”他已决意要杀夏随,然后逃窜天涯,只想女子忘了他。他怀中还有那方丝巾,本想取出以绝女子的心意,他看得出,女子喜欢他,至于为什么喜欢他,他真的不知。可那方丝巾是女子给他的唯一物件,他又怎么舍得拿出来? 女子见狄青突然变得冷漠,眼中露出讶然,本待问什么,可终于垂下头去,却正巧见到地上那刀划的两个字。 女子不语,也不抬头。 狄青却见到两滴水珠落到了雪地上,打出浅浅的两点痕迹,风过无痕,可泪过呢?伤心入骨。狄青见那女子伤心,心中歉然,本待安慰几句,可知道徒乱人意,狠心道:“天冷,你回去吧。”那冰冷如雪的言辞下,却有着如火般的关切。 女子幽幽道:“你要走了?” 狄青道:“是。” 女子又问,“再也不回来了?” 狄青道:“是。借路,请让让。” 女子霍然抬头,忍着泪,见到狄青眉间刻着的忧愁,突然有了种恍然。才待闪身到一旁,可脚下一滑,就要摔倒。狄青见状,慌忙伸手去扶,握住那冰冷细滑的手腕,身躯又是一颤。女子站稳了,低声道:“谢了。你……也珍重。” 狄青见她泪珠盈盈,心中一阵惘然。又见寒风如刀,不想女子受冷,硬起心肠道:“好。”他大踏步的离去,再不回头,只听到那女子低声道:“泛彼泊舟,亦泛其流……” 狄青身子微凝,听那女子念的好像还是诗经。脚步只慢了片刻,再次加快而去,最后只听到女子说道:“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狄青早去得远了,心中却回荡着那四句话,“泛彼泊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知道这诗是说有人忧愁,可女子到底是说他狄青,还是说自己呢?狄青想不明白,加快了脚步,逃命般的回到郭府。 郭逵不在府中,郭遵亦不在。 狄青心中有些失落,暗想若是郭逵在,自己就可以问问那诗句是什么意思,若是郭遵在,自己也可谢谢郭大哥多年的照顾。 可转念一想,知道了又如何,谢过了又如何?知道了不过是徒增烦恼,这种兄弟情深,又岂是一个谢字能够解决? 狄青坐在屋前,先睡了会恢复体力。等醒来时,已近黄昏。 狄青也不整理行李,只是拔出腰刀,在一块大石上磨了起来。等到磨的刀和冰一样的冷厉之时,望着刀身上的一泓亮色,喃喃道:“刀儿呀,今晚我只能倚仗你了,以后亡命也只有你跟随了……”见天色已晚,收刀入鞘,仔细地整理下装束,务求出招的时候干净利索,不被行装所累。 新月已升,狄青戴了顶毡帽,大踏步地出了郭府,随意找了间酒肆,吃了半斤羊肉,又咽了两个馒头,然后到了白日喝酒的地方。他先将毡帽压低,本待进去打探下动静。不等进了酒楼,只听到远方的街上大呼小叫声传来。狄青心中微动,闪身到了阴暗的角落,只见到夏随带着七八个人过来,宋十五、厉战、高大名、汪鸣都四人都在,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却没有邱明毫。 第13章 圈套(5) 狄青心下稍安,暗想少了邱明毫,对付个喝醉的夏随,还是有几分把握。 夏随嚣张道:“这几日众兄弟们辛苦了,今晚喝个痛快,不醉不归。谁**的不喝装孙子,老子绝不饶他。” 众人轰然叫好,狄青心中微喜,暗想你们这帮龟儿子喝的越多越好。他只是站在酒楼旁的一个巷子背风处,盯着酒楼的方向。 寒风森冷,昏月无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酒楼处又是喧哗阵阵,狄青活动下有些麻木的身躯,瞪大眼睛望过去。夜色中,酒楼的灯火更显明亮,夏随已喝得酩酊,被两个手下搀扶着出了酒楼,那两个手下也是脚步踉跄,一不留神,三人都跌到了雪地之上。 夏随也不恼怒,还高叫着,“来……继续喝,不喝是孙子。”他陡然要呕,可呕了几口,却没有吐出什么。 狄青见状,心中微喜,暗想这几人均醉,正是苍天有眼,给机会让他报仇雪恨。手按刀柄,狄青正要冲出去了结夏随,不想一只大手突然按到了他的肩头。 那只手极为宽厚有力,按在狄青肩头,重逾千斤。 狄青大惊,只以为身后来了敌人,回肘一撞,正中那人胸口。窜上前两步,转身就要拔刀。 不想身后那人被狄青一撞,若无其事,反倒迈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狄青的手腕,低声道:“是我。” 狄青只觉得手腕如被铁箍扣住,本是心惊,听到那人的话语,定睛一看,惊道:“郭大哥,怎么是你?” 来人竟是郭遵! 郭遵脸色森然,并不答话,伸手拖住狄青,朝巷子深处走去。 狄青扭头望去,见夏随等人渐渐走远,不由心中大急。可郭遵拖着他,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随远走。 等过了幽巷,到了一条长街上,郭遵这才松开手,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狄青犹豫片刻,终于道:“杀夏随。” “为什么?”郭遵似早有预见。 狄青恨恨道:“因为他要杀我,若不是足够幸运,昨晚我就死了。” 郭遵望着凄清的长街道:“幸运不是总有的。” 狄青道:“不错,幸运不是常有,所以我要抓住这次机会。郭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若不杀夏随,他迟早还要对我动手。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你参与此事。这次杀了他后,我会亡命天涯,你就当……从未有我这个兄弟!我求求你!”他转身要走,郭遵冷笑道:“我只拦你一次。可你硬要送死,我也没有办法。” 狄青心中一凛,止步道:“为何这么说?” 郭遵道:“你可知道夏随这人酒量极宏,我从未见到他有喝醉的时候?” 狄青一颗心沉了下去,吃吃道:“那他今日……” 郭遵淡淡道:“他今日身边带了三个高手,再加上装醉,你若去了,必死无疑。” 狄青有如被盆冷水浇下来,浑身冰冷,“他装醉,他为什么要装醉?” 郭遵冷笑道:“那还不简单,因为他在等人上钩。他在等个白痴以为他喝醉了,前去杀他,然后就等着杀了那个白痴。” 狄青冷汗直冒,这才发觉碰到宋十五等人不是巧合,夏随醉酒亦是个圈套。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夏随再次布局,他若是稀里糊涂的去刺杀,说不定已被夏随格杀当场。 狄青被郭遵几句话点醒,可心中还有疑惑,忍不住道:“郭大哥,你怎么知道夏随要布局杀我?” 郭遵道:“我已问过王珪、赵律、李简和李禹亨几人,知道曹府捉乱党一事大有问题。方才又看你咬牙切齿,夏随故作醉酒,几下一凑合,当然就明白了。夏随的确想杀你,他也不能确定你是否已经猜出来了,因此他就布下这圈套再次诱你,你若上钩,自然死路一条。你若不上钩,他只以为你没有看出破绽,反倒暂时不会再动手。” 第13章 圈套(6) 狄青心中怒急,“他不动手又如何?他要杀我,难道我就这么忍着?” 郭遵脸上隐有悲哀之意,良久才道:“你实力不济,不忍能如何?难道伸着脑袋让人去宰?” 狄青舒了口气,缓缓道:“好,我忍!”他心中却想,这种事无凭无据,自己已拖累郭大哥太多,当然不能请郭大哥帮忙,既然如此,只能再等待机会。 他把仇恨埋起来,神色反倒变得平静。 多年的抑郁,让那个曾经粗莽的乡下汉子,已慢慢变得深沉起来。 郭遵看了狄青半晌,说道:“跟我来。”他信步向前走去,又入了一巷子,找了家酒肆坐下。 天寒地冻,那酒肆早无客人。店中油灯一盏,昏黄若月,一老者望着孤灯,静静的等待。 他或许是等待着客人,或许等待着年华老去……像他这样的人,如今看起来只余等待。 听脚步声传来,老者起身迎道:“郭官人,你来了。照旧吗?”原来那老者是认识郭遵的。 那老者脸上有道刀疤,斩断了眉毛,容颜显的有些怪异,一脚微跛。狄青见了,突然想到自己的大哥狄云,心中对老者已有同情之意。 郭遵点点头道:“麻烦刘老爹了。这么晚……还开着店吗?” 刘老爹脸上皱纹有如刀刻,闻言笑道:“我只怕你不来麻烦我。人老了,很难睡着,难得你来陪陪我。这位小哥……是你的朋友?” 郭遵点点头道:“是,他叫狄青。” 刘老爹“嗯”了声,又认真看了狄青一眼,问道:“照旧吗?” 郭遵点点头,简洁道:“两份。” 刘老爹再不多言,跛着脚去了后堂,一会端来了数碟卤味,两壶酒。然后静悄悄的离开,似习以为常。 狄青忍不住问道:“郭大哥,你经常来这里吗?” 郭遵点点头,提壶倒了杯酒,自斟自饮,神色悠悠,似乎想着什么。 狄青见郭遵如此,突然感觉,那刘老爹是在等郭遵,因此才迟迟不肯关店。郭遵显然也经常来这里,狄青看着那几碟卤菜,一壶酒,想着郭遵雪夜独饮,又觉得,郭大哥很寂寞,又有很重的心事。 可狄青何尝不心事重重,他给自己倒了酒,抿了口酒,只觉满嘴的苦涩。 郭遵放下酒杯,突然道:“今日祭祀前,天子还是带文武百官去了会庆殿,先给太后祝寿,然后才去天安殿接受朝臣的朝拜。” 狄青记起郭遵以前所言,皱眉道:“难道说太后真的准备称帝了?” 郭遵避而不答,又道:“前些日子,范仲淹和宋绶都被贬出了京城。” 狄青喃喃道:“他们当然是因为建议太后还政于天子,这才惹恼了太后吧?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郭遵凝望狄青,缓缓道:“可我要说一件事,和你大有关系。夏随本是太后的人!” 狄青脑海中电光一闪,失声道:“他蓄意杀我,难道还是因为马中立的缘故?” 郭遵端起酒杯,沉默无言。沉默有时候就代表着认可。 狄青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阵心悸。 郭遵尽了杯酒,又道:“你想必都明白了,你的案子虽了结了,事情并没有完结。夏随是太后的人,这次杀你,多半是为马季良出气。”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狄青没有注意到郭遵的异样,握杯的手青筋暴起,“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可我有件事反倒不明白。”郭遵眼中厉芒一闪,沉声问道:“你怎么有本事再次杀了增长天王?” 郭遵目光灼灼,狄青却问心无愧,苦笑道:“我不知道。” 第13章 圈套(7) “你不知道?”郭遵皱眉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狄青犹豫片刻,伸手入怀掏出五龙放在桌上,为难道:“我真的不知道,郭大哥,我……只怕是这个东西在作怪。”他根本不知如何解释,也以为郭遵不会相信他的解释,不想郭遵见到五龙,脸色陡变,失声道:“这五龙……怎么在你手上?” 那一刻,郭遵眼中满是惊骇、诧异、还有无边的困惑,其中……甚至还有些恐惧的样子。 狄青见状,大惑不解,吃吃问道:“郭大哥……你见过这个东西?” “喀嚓”声响,郭遵手中酒杯已破,可他浑然不觉,喃喃道:“弥勒下生,新佛渡劫……五龙重出,泪滴不绝!这五龙……终于又出来了。难道……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狄青听郭遵竟和当年的多闻天王所言的一模一样,骇然道:“郭大哥,你……怎么了?”心中又想,郭大哥说的他,又是哪个? 郭遵终于回过神来,盯着桌上的五龙,良久才伸出手来,轻轻触了下,脸上又现出困惑之意,低声问,“狄青,你怎么会得到了五龙?” 狄青虽诧异郭遵的反应,还是将当年发生的一切说了遍,他早当郭遵是亲人一样。这件事,他藏了许久,除了郭遵,也找不到旁人倾述。 郭遵神色恍惚,像是认真地听,又像根本没有听。 狄青说完,见郭遵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道:“郭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我的幻觉?还是这五龙真的……有……古怪!” 郭遵回过神来,迟疑道:“这五龙……本是先帝所有。” 狄青失声道:“这是真宗之物?” 郭遵陷入迷惘中,眼望油灯,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得郭遵脸色也阴晴不定。许久,郭遵才低声道:“其实……我也不敢肯定。先帝在时,我是他的御前侍卫,我有段日子,就见他拿着这五龙,整日沉吟不语。” 狄青目瞪口呆,不解问,“既然是先帝之物,怎么会藏在弥勒佛像身上?既然是先帝的东西,多闻天王怎么会知道此物藏在哪里?那四句话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郭大哥,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郭遵叹口气道:“我真希望自己能知道。”他又有些怅然,突然一把抓住了狄青的手,急切道:“狄青,我只知道,这五龙是不祥之物。你……丢了它,好吗?” 狄青一怔,讶然道:“为什么?”他从来不觉得五龙有什么不详,相反,在他心目中,五龙一直在帮他。 郭遵嘴角抽搐,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悲哀之意,良久才道:“你莫要问,我也不知道。” 狄青一把抓住五龙,摇头道:“郭大哥,我不能丢掉它,你莫要逼我!” 郭遵身躯一震,霍然站起,浑身颤抖,眼神变得极为犀利,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凶狠。 狄青见郭遵脸色惊怖,心头凛然,一时间也变了脸色。 灯火跳跃,郭遵脸上的肌肉都有些跳动起来,嘶声道:“你为什么不丢掉它?”他痛苦中夹杂着不安,竟失去了常态。 狄青一字字道:“我若没有它,当初已死在增长天王手上!” 郭遵身躯一振,遽然恢复了冷静。缓缓地坐下来,喃喃道:“你若没有它……说不定……”他看到狄青满是激动的神色,终于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狄青心中奇怪,暗道,“郭大哥到底想说什么?我若没有它……说不定什么?” 郭遵提起酒壶,慢慢地满了杯酒,恢复了平静。心中在想,“这五龙再出,难道说那人的预言竟是真的?可若是真的……狄青会不会有事?这五龙在我眼中是个祸害,可在狄青心目中呢?他这些年落魄潦倒,难得喜欢上一物,我怎么忍心让他丢了五龙?大相国寺被毁,弥勒佛像损坏,太后震怒,原来也是因为这个五龙。太后究竟知道些什么?多闻天王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五龙的下落?吐蕃的不空为何也要求五龙?”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3章 圈套(8)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所有的一切,在郭遵心中已成难解的结! 良久,郭遵才道:“先帝信神,当年举国信神修道观的事情……你当然知道了?” 狄青点头道:“那是多年前的笑谈了。就算我们乡下,也都说真宗很糊涂、自欺欺人。” 郭遵哂然道:“当初先帝说天降祥瑞,神人授他天书,这件事的确很多人不信。但先帝总是个君王,若没有些诡异,他如何会如此痴迷?我知道,这五龙,应是神给他的东西。” 狄青一振,“神?真的有神?怎么可能?” 郭遵不答,继续道:“太后也不信真宗所说的一切,而且对真宗所谓的天书什么的极为厌恶。在真宗死后,太后就将真宗的一切都封存在永定陵。我当初以为,这五龙也已封在永定陵了。今日听你所言,我才知道当年太后将五龙藏在了弥勒佛像中。不想天意冥冥,你竟然误打误撞得了它。” 狄青问道:“那……五龙重出四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郭遵道:“这本是当今一个隐士所言。[小说阅读]当年太后曾就五龙一事,询问过那隐士,那隐士才说出这四句偈语。具体什么意思,只怕除了那隐士外,没有人知道了。” “那隐士叫什么名字?” 郭遵沉默半晌才道:“他叫邵雍,听说……他本是陈抟的徒孙,得陈抟弟子李之才的真传。” 狄青忍不住问,“陈抟——就是和太祖在华山论棋的那个神仙吗?” 郭遵点头道:“不错,都说陈抟此人已和神仙仿佛。当年太祖就是得陈抟的指点,这才能从一寻常禁军起家,和太宗凭四拳双棍打下了大宋四百军州。”见狄青yu言又止,郭遵问道:“你想说什么?” 狄青犹豫道:“当年给我娘看命的术士,就是陈抟。” 郭遵一震,失声道:“陈抟说你娘能生出个宰相来?” 狄青点点头,沉默半晌才道:“这些都是妄言了,当然做不了准。我算什么,怎么有当宰相的命呢?” 郭遵目光又移到五龙之上,含义极为复杂,像是思索着什么。良久才道:“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狄青不解道:“郭大哥,你说什么是天意?” 郭遵涩然一笑道:“天意让你得到五龙,可你若不丢掉它,以后……莫要后悔。”他脸色沉重中带着分无奈,却不再劝狄青丢弃五龙。 狄青凝声道:“我做的事,我不会后悔。” 郭遵缓缓站起来,看起来满怀心事。长长的叹口气,说道:“我还有他事要做,先走一步。你这次没有去杀夏随,夏随想必觉得你没有看穿他的心机,一时间应该不会再对你下手。你多多留意,暂时不会有事。” 狄青见郭遵要走,突然想起一事,急问,“郭大哥,那偈语除了你和太后,还有别人知道吗?” 郭遵沉吟片刻,摇头道:“应该没有了。” 狄青目光闪动,一字字道:“既然那偈语除了你和太后外,没有人知道。那多闻天王为何能知道?这个秘密,当然不是你和太后告诉多闻天王的,难道说……是邵雍告诉他的?”他想到疑点,兴奋道:“或许……我们可以从邵雍的身上,查得多闻天王的下落。” 郭遵叹口气道:“邵雍乃奇人隐士,眼下居无定所,想找他,谈何容易?但我想……多半不是他说的,会不会是……”他目光闪动,想起了什么,再不言语,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狄青冥思苦想,不得要领,暗想道:“听郭大哥所言,邵雍不会说这个秘密,郭大哥肯定也不会说,知道秘密的只有太后了。可太后当然也不会说!” 一想到这里,狄青大为头痛,悄悄放下点碎银,也出了酒肆。那酒肆的刘老爹并没有出来,似乎早就睡了。 ┃?????????????????21?中文网??????┃ 第14章 羽裳(1) 夜已深,月色微。 狄青信步走在京城街头,想着郭遵今日所言,谜团种种,思绪万千。 不经意地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又走到麦秸巷左近,心中不由一阵茫然,暗想自己终究还是忘不了那女子。可自己今日才辞别那女子,说的那般绝情,日后怎么有脸相见? 但终究还是向那巷子走过去。 未等近了巷口,狄青已发现有人正站在那梅树之前,一颗心不由“怦怦”大跳。 “砰砰”响声不绝,从梅树那边传来。狄青本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回响,可蓦地发现,原来站在梅树前面那人竟然举着个斧头在砍梅树。 狄青吃了一惊,慌忙上前,这才发现那人并不是他中意的女子,而是那女子的丫环月儿。月儿虽是瘦弱,砍树的力气倒是不小,砰砰声中,积雪震落,木屑斜飞。狄青忙问,“喂,你做什么?” 月儿砍树砍的全神贯注,没留意身后来人,惊叫一声,霍然转身,竟一斧头向狄青砍去! 狄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道:“你疯了吗,怎么见人就砍?” 月儿终于认出狄青,用力挣扎了几下。狄青只怕她杀过来,哪敢放手。月儿挣脱不得,突然“啐”了口,吐了狄青一脸口水。狄青慌忙后退,怒道:“你怎么这般蛮不讲理?我是狄青!” 月儿冷笑道:“我知道你是狄青,你怎么还不去死?” 狄青见她说的咬牙切齿,不由大为奇怪道:“我……我怎么得罪你了?当初的事情,我不是赔礼了吗?”在他心目中,当初撞到那女子一事,已用鲜花赔过礼,除了那件事外,他自忖没有得罪过月儿。 月儿骂道:“你这个大骗子,小姐被你害死了,你竟然还说风凉话?” 狄青心中一凛,忙问,“你家小姐如何了?” 月儿叫道:“你不是说要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她听了很伤心,已哭了一整日,竟然还害了病,这下你满意了?你撞倒小姐也就罢了,可为什么送她凤求凰?” 狄青诧异道:“什么凤求凰?” 月儿又是一斧头劈过来,“你现在不承认了?” 狄青心乱如麻,急急闪开道:“你别动不动就用斧头,我看你是女人,不会和你动手,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你要我承认,总要告诉我,要承认什么才好。” 月儿叱道:“当初你送给我家小姐那盆花,不就是凤求凰了,你总不要告诉我,你没有送过。” 狄青终于恍然,不想那花儿还有这雅致的名字。当初他只想表示歉意,一直不知道花的名字。他虽少读书,可对凤求凰的含义,多少还明了。他若是当时就知道这花儿的名字,打死也不敢送出去,这时候知晓,心中又是苦涩,又有些甜蜜。这才明白为何那女子说谢谢他送的花之时,有些脸红。 月儿道:“你送我家小姐花儿也没什么,可你不该三心二意,送了一女子花儿,还要去那种烟花之地,还为了个女人和别人大打出手。” 狄青不能不分辨道:“我真不是为了女人。” 月儿撅嘴道:“不是为了女人,难道是为了男人?” 狄青解释不清,说道:“月儿姑娘,你信我,我去那里真的不是为了歌姬。” 月儿道:“我信你做什么?不过……我家小姐真的瞎了眼睛,竟然会信你无罪。她说你一定有难言的苦衷,她觉得你不是坏人。你在牢狱中呆了大半年,她就担心了大半年。我们家乡中有个习俗,说放风筝画上红嘴玉,就能为人祈福,心想事成。你在牢狱中呆了大半年,她就为你放了大半年的风筝。”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4章 羽裳(2) 狄青怔住,风中颤声道:“你说的是真的?”陡然想起再见之时,那女子说什么原来……言下之意当然是——原来习俗是真的。 月儿冷笑道:“你别表错情了,我说的虽是真的,可那是我家小姐心好,不是对你有意。” 狄青只能道:“你说的极是。可我……总算为你家小姐取回风筝……” “取个风筝了不起了?”月儿问道。 狄青心虚道:“也不是了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就知道去死对吧?”月儿讽刺道:“你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为何数日都等在麦秸巷,失魂落魄一样?” 狄青一惊,讪讪道:“你怎么知道?” 月儿冷笑,“我什么不知道?你敢说你连续几日在麦秸巷徘徊,不是等我家小姐?”月儿目如寒冰,冷望狄青。 狄青不再回避,挺起胸膛道:“不错,我是等你家小姐。我知道自不量力,可我在麦秸巷转悠,总没有什么过错吧?” “你怎么没错?”月儿不满道:“你等不到我家小姐,难道不能去找她?她见血就晕,可却为你包扎伤口,她最怕冷,可却为你数次等候。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竟然半分都体会不到?她主动来找你,主动留言,你倒好,反倒端起架子来,竟然几晚不来,也不知道你是蠢牛,还是蠢笨得和牛一样?” 狄青闻言,心中激荡,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开口解释,“我真的有事,你看……我有伤,那几晚都在当值,几乎要死了。” “死了就了不起了?”月儿又问。 狄青尴尬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我那时真的来不了。” “那你最后一次来,为什么要那么绝情?”月儿冷笑道:“你真的以为你所得天经地义?你真的以为我家小姐就要受你欺负?还是你真的不过是个骗子?你既然走了,今晚为何还要过来?” 狄青道:“月儿姑娘,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可我只求你带我去见你家小姐。我向她解释一切,她原谅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对你感激不尽。”本以为月儿刻薄,不会带他前去,不想月儿望了他半晌,终于叹口气道:“好吧,我带你去。只盼你这次莫要再让人家失望了。” 狄青得月儿应允,倒有些受宠若惊,见月儿拎着斧子当先行去,不由心中惴惴。二人过了麦秸巷,到了上次那女子进的朱门前,却过而不入。月儿从侧门而进,带着狄青穿廊走园,到了一厢房前,低声说道:“我家小姐多半就在这里,你进入看看吧。她……估计还在睡着,你轻些。” “你不进去?”狄青有些冒汗道。 月儿道:“我累了。难道你不能让我歇一会吗?” 狄青有了犹豫,道:“这是你家小姐的闺房吧?我怎么能进去呢?” 月儿道:“你若真心想要见她,就算刀山火海都要进去,不要说是闺房!”狄青心道,“那怎么一样呢?为了她、我刀山的确不怕,可闺房那就不同了。”还待再说些什么,月儿脸色已冷了下来,道:“婆、婆、妈、妈,好不男人。你不进去是吧?那就和我出去吧!” 狄青忙道:“我进去、我进去。”才待先喊一声,月儿道:“小姐可能在休息,你不要惊醒她。”说罢转身离去。 狄青心中大为困惑,搞不懂这个月儿的心思。 望见那厢房依稀透着昏暗的灯火,狄青突然心中有了疑惑。他这段日子总在阴谋算计中打滚,蓦然想到,“难道这是一个圈套,不然月儿为何放心让他一个陌生人去见她家小姐?”可随即嘴角又露出苦涩的笑,暗想“狄青呀狄青,你又算什么东西,值得他们为你这么设计圈套呢?就算真的是圈套,跳进去又如何?”????┏━━━━━━━━━━━━━━━━━━━━━━━━━┓ ┗━━━━━━━━━━━━━━━━━━━━━━━━━┛ 第14章 羽裳(3)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狄青左思右想,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房门,才发现屋中空空荡荡,只燃了一盏青灯。【21中文网】 屋内空旷,哪里是什么闺房? 立在房间内片刻,才发现屋中还有道侧门,狄青缓步走过去,推开房门,这才发现那里香火缭绕,那女子正立在一祭案前,面对着一灵位,背对着狄青,动也不动。 狄青觉得有些不妥,才待退出,那女子听到身后响动,幽幽道:“小月,你回来了?” 狄青略感尴尬,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女子只以为是小月前来,也不回头道:“唉……他手腕受伤,伤口还没有包扎,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狄青鼻梁微酸,只是默默地望着那女子,心潮澎湃。 那女子又道:“小月,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我只见了他一面,只接受他送的一盆花,不知为何,当初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有无尽的心事和忧愁,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一直不相信一见倾心的事情,但后来我相信了,你还笑我傻。当初你说……他和马中立为女人争风吃醋,并不是个好男人,我还呵斥了你,说他不是那种人,我和你赌过,他不是那种人!你输了,是不是?” 那女子像是无声无息的笑了笑,又道:“原来放红嘴玉的风筝,真可实现一个人的心愿。原来好人……也终究会有好报。他没事了,我很高兴,可他真的喜欢我吗?他在麦秸巷连续几天风雪中徘徊,真的是在等我?小月,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除了娘亲和你外,再没有别人这么关心我,我很喜欢。我听他说了往事,才知道原来他也和我一样,都很小失去了娘亲。他为了大哥这才参军,因为平叛才受伤。他总是受伤,很让人担心,上次我为他包扎了伤口,可是他这次为何这般决绝的离去呢?我知道,他有为难的事情,却不想让我难过。可是他不知道吗,他不告诉我,我更难过!” 女子突然伏在桌案上,失声痛哭起来,狄青泪盈于眶,已不能言。 “娘亲,他走了,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转。我知道,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一切。娘亲,当初我几乎想要说,我陪他一起浪迹天涯,但我怎么能够?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那一刻,你可知道……我心都碎了……娘亲,我无人可求,只求你在天之灵保佑他,平平安安……”那女子已哽咽难言,陡然感觉有只手轻轻触及她的秀发,女子霍然转身,一把抱住了狄青,哭泣道:“小月……”突然感觉不对,撒手后退,见是狄青,娇躯晃了两晃,几乎要晕了过去。 狄青嘴唇喏喏动了两下,颤声道:“我……”他听那女子表达心意,早就激动莫名,虽有千言万语,只是无从说起。 女子却是轻呼一声,再次扑到狄青的怀中。二人紧紧相拥,更不多言。或许在彼此心中,此刻无言已值千言,无声更胜有声! 夜色沉寂柔美,空中幽香暗传。 狄青搂着那女子柔暖的娇躯,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荣辱心酸。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轻轻地推开了狄青,后退两步,脸上带着分娇羞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会回来?小月,你在哪里?”女子心道,“狄青绝没有勇气孤身到这里,肯定是小月那丫头带他来的。” 门外无人应答,女子脸上红晕,摆弄衣角道:“狄青……你……” 狄青歉然道:“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对我如此……若早知道……”见那女子明若秋水的眼眸望着自己,狄青提掌就要向自己脸上打去。 ┃?????????????????21?中文网??????┃ 第14章 羽裳(4) 那女子柔荑已握住狄青的手掌,轻声道:“我知道……你肯定也有自己的难处。” 狄青突然发现一切已不用解释,这女子不但有着脱俗的容颜,还有着非常的善解人意,感慨道:“可我无论有什么难处,都不应该那么对你。” 女子眼角的泪珠滑落到嘴角,带出嘴角的一抹靓丽的弧线,“你知道对我说了也是没用,反倒让我为难,对吗?” 狄青当初的确这般想,叹道:“我当初只想寻仇,以为退无可退,这才想着动手后出了京城,从此流浪天涯。当然……也可能毙命街头,一死了结。” 女子娇躯微颤,妙目望着狄青道:“那现在呢?” 狄青苦笑道:“现在想想,一些事好像还是可以忍的下来。” 女子轻声道:“是呀,这世上总有些事情,当初看起来难以承受,但事后想想,也是不足一笑。狄青,你答应我,以后凡事不能解决,多想想好吗?” 狄青毫不犹豫道:“我答应你!” 女子嫣然一笑,突然身躯又晃了下,手抚额头,狄青慌忙扶住她,“你……怎么了?”女子道:“我……没什么。” 狄青这才想起月儿说过女子害了风寒,关切道:“你既然不舒服,回转歇息吧。” 女子本待点头,脸上又有微红,摇头道:“我……还想再坐一会,你陪陪我好吗?” 狄青不忍拒绝,点头答应。扭头望向那灵位,见到上书“显妣杨门白氏之位”,暗想女子原来姓杨。 女子见狄青望向灵位,低声道:“那是亡母之位。” 狄青闻言,毕恭毕敬的向那灵位深施一礼,心中默念道:“伯母,在下狄青,幸遇令千金。只求你保佑……她平安喜乐,狄青得她垂青,必定不负她的深情。” 狄青多年落魄,郁郁难欢,陡然知道这女子和他相同的身世,对他又是这般情深,早就不能自己。 在麦秸巷徘徊多日,狄青虽自不觉得,但情思早已深种。 等拜过灵位后,狄青才想起一直未问过女子的名字。以前的时候是因为羞涩,后来却是因为自卑,等到稍有熟悉的时候,又要诀别,何必问来?所以至今,狄青竟然尚不知道女子的姓名,甜蜜中多少也带着歉然。 女子见狄青对自己的亡母尊敬,心中喜悦,见他沉思,问道:“你想什么呢?” 狄青摇摇头,“也没什么。我想……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未免太过失礼了。” 女子抿嘴一笑,“太过失礼吗?也不见得!不过若是家母尚在,多半说呀,羽裳呀,你怎么会认识这种糊涂的男人呢?” 狄青听女子埋怨,脸色发赧,迟疑道:“原来姑娘叫做杨……”他正在琢磨到底是雨裳还是羽裳或者另有别字的时候,女子突然起身,翩翩一舞道:“你难道不知道……霓裳羽衣曲吗?” 狄青见女子舞姿轻盈,竟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仙境之感,惭愧道:“没有听过。” 那女子盈盈笑道:“这霓裳羽衣曲本是唐玄宗最得意之作,当时有人作诗赞云,‘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我娘亲很喜欢那曲子,也喜欢这首诗,本来要给我起名霓裳,但又觉得太过华丽,后来终究还是定名羽裳。她说‘女儿呀,平实是真,娘亲给你不取霓裳,起名羽裳,羽毛的羽,衣裳的裳,就希望你以后不求奢华,但求开心快乐,你要知道,快乐很多时候,是多少奢华都买不到的。’” 狄青由衷道:“原来你叫杨羽裳,你娘亲说的真好……”心中暗想,“狄青能得杨羽裳的青睐,那真是多少奢华都买不到了。”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4章 羽裳(5) “是呀,所以我忧伤的时候,会找娘亲哭诉;我开心的时候,也会来到这里倾诉。我知道……我无论开心不开心,她总有耐心听我说的。”杨羽裳轻声道。 狄青终于鼓起勇气道:“那你以后无论忧伤还是高兴,也可以向我说的。” 杨羽裳秋波微转,欣然道:“好呀。”她轻轻的打了个哈欠,忙用手掩住了嘴。狄青见状,忙道:“很晚了,你先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杨羽裳摇头道:“我还不困。”眼珠一转,笑道:“我说了自己名字的故事,你也应该说说自己的故事才好。” 狄青尴尬道:“我哪有什么故事?” 杨羽裳不依道:“你不说,就不让你走。” 狄青真是舍不得走,可见杨羽裳脸现倦容,真不忍她再熬夜,沉吟道:“真的没有什么故事,我幼时在西河,因爹娘死的早,总喜欢打架斗狠。我最厌恶别人瞧不起自己,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或许命运注定,我就是被人瞧不起的人。” 杨羽裳安慰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狄青,你要想别人看得起你,就要自己先有志气才行。” 狄青见杨羽裳善解人意,心中感激,说道:“你说的不错,我今后绝不会再让旁人看轻。”心中暗想,“为了你,我狄青也要奋发才行。” 杨羽裳道:“当初你说为大哥这才和恶霸动手,好像其中有个叫小青的姑娘,她名字中有个青,你也有个青,你们是不是有缘呀。” 狄青忙道:“青山也有个青字,我难道和所有的青山也有缘不成?”见到杨羽裳双眸中有狡黠的笑意,狄青笑道:“好呀,你取笑我。” 杨羽裳假装扳起脸道:“我怎敢呢?狄青,你不觉得……你长的很英俊吗?” 狄青摸摸脸,苦笑道:“脸上刺了几个字,也英俊不到哪里去吧?” 杨羽裳道:“不然,我总认为,你本来的脸肯定太过俊美,反倒不好。娘亲说了,世上太完美的东西,总会夭折的……” 狄青心中一颤,忙道:“这也说不定。”望着杨羽裳那美的没有瑕疵的脸庞,狄青突然一阵心悸。 杨羽裳低声道:“你脸上刺了几个字,反倒去除了原先的美中柔弱,变的刚硬。你……头上的伤疤又是怎么回事呢?” 狄青道:“说来话长了。” 杨羽裳道:“那说来听听。”她神态满是依依不舍,狄青见状,不忍拒绝,说道:“那可说是我毕生中,最难忘记的一场厮杀……”当年飞龙坳的惨状再次浮现在脑海,狄青忍不住的将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虽事隔多年,杨羽裳仍听的惊心动魄,美目不时流露出惊骇之色,她毕竟还是闺中少女,平日不要说见识这种血腥,就算听都没有听过,等听到狄青为救郭遵出手,脸上已有了尊敬之意,说道:“狄青,我真的没有看错你呀,那时候还能出手,真的是丈夫所为!” 狄青得意中人赞许,淡淡笑道:“其实你过奖了,我事后几年总是问自己,当年出手值不值?有时候,那不过是意气而起。” 杨羽裳缓缓道:“生死关头,方显英雄本色。我倒觉得,就是那一刻,才能真正现出人心的本色。那后来呢?” 狄青道:“伊始是郭大哥救了我,后来是我帮了他一把,再后来仍是他救回了我。他那次在飞龙坳搏杀,因为运功过剧,听说已落下了病根,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好,但他从来没有对我说及此事,我是向王大夫询问,才知道此事。唉……我这辈子总是欠他的。”这些话他从未对旁人说及,因为他知道郭遵素来施恩不望报,可终究还是在杨羽裳面前吐露了心事。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4章 羽裳(6)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杨羽裳目露敬仰之意,良久才道:“你们都是好男儿,狄青,你不要灰心,只要努力,终究有一日,会得偿所愿了。【21中文网】” 狄青好笑道:“你难道知道我有什么愿望吗?” 杨羽裳妙目凝在狄青脸上,柔声道:“你的愿望,不是要做个天下人敬仰的男儿吗?” 狄青身躯一振,握住了杨羽裳的纤手,失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我就对我大哥说过。” 杨羽裳脸色微红,却没有抽回手掌,狡黠道:“我就知道。” 狄青这才发现触手柔腻,低头见杨羽裳的一双小手白如玉,胜似雪,缓缓松开了手,说道:“羽裳,我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我自己失望,你要信我。”他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意志从未如此坚定。 杨羽裳望着狄青的双眼道:“我若不信你,何必等你了?”盈盈一笑,“好了,你今日讲故事过关了,记得以后再来给我讲故事。21中文书友上传” 狄青点头道:“好。” 杨羽裳送他到了屋门前,狄青坚持道:“风大,你不要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杨羽裳点点头,也不坚持,轻声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说罢一笑,关上屋门,再不见芳踪。 狄青听那四句悠悠,一时间也不解其意,暗想“青青多半是说我狄青,后面的意思好像是羽裳责怪我,她不来找我,难道我就不能去找她吗?嗯,多半是如此了。”他虽这般想,心中终究不敢肯定,暗想还要请教郭逵那半瓶醋才行。 大踏步的原路返回,到了那道小门,狄青犹豫下,方才推门离去。 狄青才出了小门,就听到门后“咯”的一声,似有人上了门栓。狄青心中感激,知道多半是月儿等候已久,这时才上了门栓。这月儿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如此冷夜,竟然也陪着他们熬夜,自己以后也要感谢她才对。 一路轻飘飘地回到郭府,狄青躺在床榻上时,还恍如在云端。 疑团虽还多有,但快乐早就压过了疑惑,甚至那仇恨,都淡了很多。 终于等到天明,狄青早早起床,到了郭逵的房前,见他仍是高卧,不好打扰,又去找郭遵,见郭遵床榻洁净,竟似昨晚未归。 狄青慢慢发现郭遵好像也有很多秘密,但这时并不多想。 又回到郭逵窗前,狄青见他猪一样的睡,暗想整日这般懒惰,怎么能行?自己这个做二哥的有责任让他早些起来奋发向上! 狄青在郭逵窗前装模作样地打了一通拳法,喝叱声高亢得可以抢那街头卖炊饼的生意了。才喊了数声,一本书扔出来,正中狄青的后脑,狄青回手一抓,见正是本诗经,不由暗喜。 郭逵叫道:“你大清早的鬼叫什么?要书是吧?昨天才买了本,拿去看吧。”他本以为狄青会恼,不想狄青将书揣到怀中,微笑道:“小逵,你真比伯牙钟子期还伯乐了。”说罢匆忙离去,也忘记要提醒郭逵练武的责任。 郭逵大为奇怪,喃喃道:“这个狄二哥,也不知道搞什么鬼。难道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是真的,不然怎么被书砸了比捡锭金子还高兴?”打个哈欠,困意上涌,懒得再管,又倒头睡了。 狄青一出了郭府,马上拿出诗经翻看起来,翻到青青子衿那四个字的时候停下来,发现那首诗诗名就叫做子衿,除了杨羽裳念的那几句话之外,后头还有几句,是为“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这句话就算瞎子都看得懂了,那意思就是说我要是不过去,你就不能自己过来吗?狄青暗暗为自己的举一反三高兴,不过书中少了郭逵那些离谱的注释,未免还有些不明不白。狄青接着往下看去,见最后四句是“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不由心中柔情陡升。 ┃?????????????????21?中文网??????┃ 第14章 羽裳(7)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狄青怎会不明其中的含义? 杨羽裳对他,竟是如斯的思念?杨羽裳说了这句话,是不是提醒他不要再爽约,早些再去见她? 狄青将书卷和相思一块收到怀中,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军营。才入了营帐,李禹亨就迎了上来,满脸喜意道:“狄青,张玉醒了。” 狄青惊喜交集,忙到了张玉的床前,见张玉正望着自己,虽双目无神,毕竟醒转了过来。 李禹亨一旁道:“昨夜郭指挥请王神医来给张玉治病,今晨才离去。” 狄青暗自羞愧,心道郭大哥心细如发,自己却不过是个粗莽之人,一心只想报仇,怎么会忘记了请王神医呢?握住张玉的手道:“张玉……你安心歇息……” 张玉低声道:“狄青……我有事对你说……一个人说。” 李禹亨脸色微变,缓缓退出去,知道张玉还不肯原谅他。狄青坐在张玉床头,不解道:“你要说什么?” “我只怕这次是夏随在搞鬼。”张玉担忧道:“他第一次找你的时候,看你的眼神就好像不对……” 狄青截断道:“张玉,我都知道了。你安心养伤,不要多想。” 张玉看了狄青半晌,不解道:“你都知道了?” 狄青涩然道:“我虽知道了,可眼下……我们做不了什么。”张玉舒了口气,喃喃道:“那我就放心了。”他闭上眼,再不多言。 狄青坐了会,见张玉沉沉睡去,心道,“原来张玉早就看出来夏随有些不对,他担心我不知情,因此提醒我,可又怕我找夏随去报仇。以往只见他嘻嘻哈哈,不想竟如此仗义。” 患难见真情,狄青心中感慨,从营中走出,李禹亨走过来道:“狄青,张玉还怪我吗?” 狄青拍拍他的肩头道:“他重伤未愈,你多照顾他。” 李禹亨点点头,神色黯然。有时候,一个选择,可能就会造成一辈子的愧疚。 狄青满怀心事,信步而走,不由又要向麦秸巷行去。 路过大相国寺的时候,正逢寺庙前万姓交易,天气虽冷,百姓却是兴致不减,到处熙熙攘攘。 无论庙堂、边陲如何,这里的百姓,总是安于现状。 狄青心道昨晚杨羽裳有些病容,今日不急于前去,让她多休息也是好的。 信步在大相国寺前游荡,想起初识杨羽裳的时候,也就是在这附近,可那时哪里能想到竟会和她这般熟悉呢?世事变幻莫测,真的难料。 正回忆间,有人招呼道:“官人,买点首饰吧。”狄青扭头望过去,才发现来到了个玉器摊位前。 大相国寺前交易,可说是千奇百怪,卖什么的都有。从飞禽猫犬、到珍禽奇兽,从果子腊脯、到刺绣珠翠,到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大宋安定了数十年,全国各地的艺人商贾都一股脑儿地涌入了京城,造成开封的空前繁华。 以往狄青心情寂寥,遇到这种热闹,总是避到一旁喝闷酒。这次虽遭陷害,但有杨羽裳安慰,心中开朗,看事物时心境也就不同起来。见那玉摊有美玉悬挂,给皑皑白雪中带来了点亮色,心动了下,不由蹲下来细看。 卖玉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一副精明的样子,见狄青好像有兴趣,忙拿起块玉介绍道:“客官,你看这玉做工精细,有如佛手,是和阗玉,这可是从昆仑山上采下来的。” 狄青见到那玉佛手,心中一颤,暗想自己这辈子从不信佛,但是和佛好像有不解之缘,无论好事坏事都和那个弥勒佛有关。扭头望过去,见各种玉器千奇百状,神韵横出,上面的花纹更是各式各样,有如苍松翠柏,有似猛虎下山,有的像浓墨洗出,有的又比翠竹新绿,这些都很不错,可他不喜欢。 卖玉的汉子不辞辛苦地介绍道:“客官,你若是不喜欢这个不要紧,你看看,这里还有很多,这是蓝田玉,质地好得不得了……你看,这祁连玉,以绿色为主调,各种绿都有,深绿、浅绿、翠绿、墨绿…你看这色泽,多么的纯净。” 狄青没有留意卖玉汉子的介绍,目光却落在一块绿玉上,那绿玉不属祁连玉,却也色泽墨绿,色彩柔和。更稀奇的是,那玉中有块淡黄的痕迹。狄青拿起来看看,倒觉得这玉像是一盆花,绿叶衬着黄花。狄青看着喜欢,便问道:“这块玉多少钱?” 汉子忙道:“客官果然好眼力,这可是正宗的南阳玉,品质极佳,你看这上面……多么好看呢。”这是块杂玉,表面还有细微的痕迹,不过若不留意,倒也看不出来。汉子暗笑狄青没有眼力,可既然主顾来了,就没有不宰上一刀的道理,又道:“若是旁人问价,这块玉最少值十两银子。客官,你给个八两吧?” “八两银子?”狄青有些诧异,没想到一块玉居然卖这么贵。他是个十将,一个月所领的俸禄也不过三两银子而已。狄青素来大方,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有点积蓄,又都寄给了大哥,眼下没有什么余钱,又哪里有这么多银子买块玉? 汉子见狄青为难,忙道:“当然,价钱好商量。七两行不行?” 狄青摇头道:“给你一两还差不多。” 那汉子为难道:“一两太少,总要加些,这样吧,二两银子,再不讲价,不然我本钱都不够。” 狄青难得喜欢那块玉,也不再还价,爽快道:“好。”伸手入怀摸了半响,连铜钱都摸了出来,才发现加起来连一两银子都不够。 汉子脸色难看,已收回了玉,嘟囔道:“没钱站在这里做什么?” 狄青听他说话无礼,双目一瞪,本想呵斥,转瞬想到,“和这种人有什么好斗气的呢?再说的确是自己不对,怀中有多少银子都不知道,怪不得羽裳说自己糊涂。” 无奈之下,狄青起身准备离去。那汉子赔了口水和唇舌,忍不住的再赠送句,“一看就是个穷鬼。” 话音未毕,旁边伸来一只白白胖胖的手,手上拿着锭白白胖胖的银子道:“这些买玉够了吧?” 第15章 巧遇(1) 狄青扭头望过去,脸色微变。 拿银子的人姓阎,狄青是认识的。而阎姓那人的身边,可不就是害他入狱的圣公子? 狄青怒火上涌,一把就揪住了圣公子的衣领,叫道:“你还有脸见我?” 圣公子慌了神,忙道:“狄青,莫要动粗,有话好商量。我……有苦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狄青握拳要打,可见圣公子一副可怜相,心中一软,喝道:“你不知道我为你坐了大半年牢吗?你莫要告诉我,这段日子出了京城,不知道我的事情。” 旁边有一人喝道:“你先放手再说。” 狄青斜睨过去,见圣公子身边多了一人。那人黝黑的脸庞,人在中年,很有几下子的样子,冷笑道:“怎么的,心中有愧?怕我打你,所以带保镖来了?” 圣公子摇头道:“哪里,哪里,这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李用和。和我一块逛逛京城而已。” 那黑脸的人听圣公子这么说,脸上突然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可随即低下头,不让人看到他的脸色。 狄青并没有留意那人的表情,可手已松开了些。当初的事情,虽由圣公子而起,但似乎也怪不到他头上。唯一让狄青不满的是,当初圣公子没有站出来。 可八王爷都站出来了,他狄青还是被关了半年,圣公子站出来,有什么作用? 一想到这里,狄青气平了许多,但觉得圣公子并不仗义,啐了口道:“你也不用解释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你是你,我是我了。” 他转身要走,圣公子早就抢过那块玉,递到狄青面前,真诚道:“狄青,我知道这块玉补偿不了什么。但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看到我的心意。” 狄青盯着那玉半晌,哂然道:“那我不是要多谢你了?” 圣公子脸色微红,轻咳道:“阎先生……我记得你怀中有本书了?” 阎先生脸色微变,讪讪的从怀中取出一书盒递过来。圣公子道:“狄青,这本书送给你。” 狄青没有接,见圣公子满面愧疚,倒也心软,道:“玉我收了,书呢……不必了。” 圣公子将书盒硬塞到狄青手上,舒口气道:“我看你也挺窘迫的,这书你用得着。” “你给我这本书,还不如给我点银子。”狄青叹口气道:“我又不考状元,要书干什么?”只感觉手中的书盒很有些分量,狄青忍不住的翻开一看。 一道淡淡的金光泛将出来。 狄青一凛,几乎以为脑海中金龙再现,定睛一看,才发现书盒中竟是一层层的金叶子。 这个书盒中,竟装了几十两的金子。 大宋金贵,这几十两金子等于数百两银子,狄青当个十将二十年所得的俸禄,或许也能勉强赚到这些金子。 狄青捧着金叶子,半晌才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岂是个贪财的人?” 圣公子陪笑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狄青本待还给圣公子,转念一想,把盒子揣在怀中道:“唉……盛情难却……原谅你了,下不为例。我有事,先走一步。”他心道,“礼下与人,必有所求。这圣公子突然冒头找我,多半还有事要我办,上次去竹歌楼,入了大半年牢狱,这次说什么也不和他打交道了。金子嘛,不要白不要。” 圣公子见狄青离去,忙叫:“狄青,我还有事。”他一叫,狄青溜得更快。 阎先生骂道:“这小子不地道。” 圣公子跺脚道:“唉……我还准备给他讨个官做……”话未说完,狄青又出现在圣公子面前,笑道:“哎呦,圣公子,我最近耳朵不好使,刚才没有听到你找。你方才说什么了?” 第15章 巧遇(2) 狄青不是耳朵不好使,而是太好使。他已跑出半条街去,偏偏听到圣公子为他求官的话,不由怦然心动。 狄青本不是贪财贪官的人,可人总是会变,他知道杨羽裳不以他的身份为异,但是羽裳的家人呢,会不会因此看不起羽裳?狄青正是有了这种念头,这才重新奋发向上。他感觉圣公子有些权势,说不定真的能给他搞个官做。 阎先生冷哼一声道:“你不是有事吗?” 狄青厚着脸皮道:“圣公子有事,我总得看看能不能帮忙了。” 圣公子不以为忤,眼中有了笑意,说道:“狄青,你帮我挡了难,我付你银子,送你玉,已算两清了。” “所以我要官,就要帮你再办事,对吧?”狄青听懂了言下之意。 圣公子认真点头道:“好,这买卖可做,成交!” 狄青道:“别忙,你先说让我做什么事,然后再说为我讨什么官。我总要掂量下。” 圣公子道:“我让你再带我去竹歌楼!” 狄青扭头就走,可没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因为圣公子又道:“我可以为你讨个殿前散直的官!” 狄青良久才转过身来,盯着圣公子道:“你不骗我?” 圣公子一字字道:“绝不虚言。” 狄青有些犹豫,他无法不动心。原来散直已属于皇上亲兵之列,直接负责大内的安全,比起一个军营中的十将,地位高出太多。一个行伍之人,想当散直,不但要熬个十数年,还要有机会。 现在机会凭空落在狄青脑袋上,他接还是不接? 阎先生见状,冷笑道:“你莫想着再装捕神了……若见张妙歌,总得拿出点真本事来。” 狄青挺起腰来,昂然道:“你脑袋被门板夹了,我却没有。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众人一路向竹歌楼走去,圣公子想笑,强自忍住。阎先生的脸比李用和还要黑,原来他有些胖,一个脑袋是梯形的,倒真像被门板夹过一样。 狄青虽说得自信,其实心中没底。上次他骗了凤疏影,想再骗她一次,难若登天。但富贵险中求,若不搏一下,这辈子什么时候能出头呢? 狄青寻思中,已近了竹歌楼,才待入内。圣公子突然脸色变了下,闪身躲到一旁。阎先生、李用和二人也是做贼一样,和圣公子躲在一起。 一公子模样的人从竹歌楼走出来,上了辆马车,扬长而去。 狄青见到圣公子盯着那公子,眼神很是怪异,忍不住问,“圣公子,你认识他吗?”他只见到上马车那公子剑眉星目,一表人才。那公子一举一动,平和温雅,绝非马公子之流可比拟。 圣公子咳了声,这才恢复了脸色,喃喃道:“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眼中露出少有的冷意,自语道:“来得好呀。” 狄青不解道:“你都能来这里,还有谁不能来呢?” 圣公子摇摇头,岔开话题道:“进楼吧。狄青,你可有办法了?” 狄青也不答话,进了竹歌楼后,急中生智,拦住一婢女道:“我是狄青,你叫凤疏影出来。” 那婢女听到“狄青”二字,吃了一惊,慌忙去了后堂。 不多时,凤疏影已走了出来,阎先生一旁冷笑,只想看狄青如何出丑。狄青光脚不怕穿鞋的,才待说出腹稿,不想凤疏影脸上已堆满了笑容,说道:“哎呦,这不是狄公子吗?好久不见,你可算来了。” 狄青反倒怔住,一时间又把话儿咽了回去。 凤疏影笑道:“妙歌姑娘一直念叨着你,说你若是来了,就让你不要等,径直去见她就好。你可一定要赏脸,去看看妙歌了。” 第15章 巧遇(3) 阎先生发黑的脸都变绿了,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 狄青也不明白,可这时候他当然不会拒绝,微笑道:“凤老板,你果然是个明白人。”心中却想,“这楼上莫不是埋伏着刀斧手,等我上去,把我砍成肉酱?不然张妙歌和我才见过一面,也不像发花痴的样子,为何想要见我?” 凤疏影像是看出了狄青的疑惑,赔笑道:“狄公子,不过现在妙歌楼上有人,你暂时不能前去。” 狄青心头一跳,故作平静道:“是谁?” 凤疏影皱了下眉头,“这人……狄公子多半不认识了。他肯定一会就会下来,小怜,带这三位公子去听竹小院等吧。狄公子,我……就失陪了。” 凤疏影说完,匆匆离去,心中暗想,“这种人还是由妙歌打发就好。求佛保佑,千万不要让马家知道我和狄青打过交道。” 她固然怕马家,但这次让狄青去见张妙歌,却是身不由己。 狄青等人自然不知道凤疏影的念头,心中都有些奇怪,难信事情竟如此简单。 阎先生皱眉道:“这里只怕会有圈套。” 那黑脸的李用和点头道:“不错,这件事有古怪。” 圣公子折扇一摆,在二人脑袋上敲了下,笑骂道:“你们也太过疑心了,狄青是英雄,张妙歌是个美女,自古美女爱英雄,有什么多疑的?”他胆小起来,比老鼠还谨慎,可胆大起来,看起来就像吃了豹子胆。 众人已跟随小怜到了听竹小院。 听竹小院前,雪压竹挺,万花千草凋零,而竹叶如箭,破寒傲雪,让冬日满是勃勃生机。 圣公子赞道:“不出来,怎么能见到这种美景?” 狄青无心欣赏,眼珠一转,说道:“圣公子,你要我办的事情,我已为你做到,还望你莫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你上去就可见到张妙歌了,我就不去了。” 圣公子忙拉住狄青道:“你方才没有听到吗,人家说只想见你。你好歹也得陪我上去,等人家不逐客再说。” 狄青为了升官大计,只能勉为其难地等候。 阁楼处有了声响,一人迈步轻飘飘的走下来,那人嘴大、头大、鼻孔朝天,很是怪异。狄青一见,失声道:“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那人却是吐蕃僧不空。 狄青暗想,“这张妙歌的生意真的红火,就连不空都来捧场。可不空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也是听张妙歌弹琴?”总觉得不太可能,但想到郭遵的警告,狄青不想多事,低下头来。 不空少了排场,竟没有穿喇嘛的衣服,看起来除长相怪异些,倒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阎先生一旁道:“你都能来,还有谁不能来?” 方才狄青就用这句话回了圣公子,阎先生好像一直看狄青不顺眼,借故讽刺。 圣公子问道:“狄青,你认识这人,这人是谁?” 狄青皱眉道:“我……不认得。” 圣公子哑然失笑,还待再说,不空已经过众人的身边,望了圣公子一眼。圣公子只觉得那双眼中,有着说不出的魔力,竟然忘记了说话。 不空见到圣公子时,眼中露出丝讶然,但脚步不停,转瞬去得远了。 圣公子摇摇头,回过神来,又记起张妙歌,一把拉住了狄青,热切道:“该我们了。” 狄青苦笑,只能和圣公子入楼。 等到了帘前,风吹帘动,声脆若冰。 掀开珠玉帘子,阁楼内暖暖如春。张妙歌慵懒地坐在琴前,见四人上楼,娇弱道:“妾身有恙,恕不起身相迎了。” 张妙歌身着浅绿绣罗裙,闲散一坐,柳腰身段尽显。她脸上不过是淡淡的妆粉,如闲花淡春,额头上饰有梅花妆,给那慵懒闲柔的外貌中带来了丝惊艳之气。 第15章 巧遇(4)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圣公子忙道:“妙歌小姐可曾看过大夫?我倒认识几个良医,你若是喜欢,我一会儿就让他们过来为你诊病。[小说阅读]” 张妙歌摇摇头,轻拨琴弦唱了几句,“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曲调平平,并无当日初听的那种潋滟。 圣公子并未听过这曲子,只觉得声调绵软,峰回路转,不由大声喝彩。 狄青听了却是一怔。 若是几个月前,狄青绝对不懂张妙歌唱词的含义。但这段日子来,他没少翻诗经,记得这几句应该是诗经中的话。意思好像是,“你要是思念我的话,就要不辞辛苦地提着衣裳过河来找我,你要是不想我的话,难道就没有别人爱我了吗?” 这四句诗本是一女子对情人的大胆表白,张妙歌突然唱出来,狄青听起来未免不伦不类。 这里哪有张妙歌表白的对象呢? 张妙歌听圣公子叫好,微微一笑道:“原来圣公子还是个雅人。21中文书友上传那妾身就再为你弹上一曲……”言罢,手腕轻舒,拨弄琴弦。 那琴是死的,曲却是鲜活的跳动不休,回荡在暖阁间,满是灵韵。曲调将歇,张妙歌又低唱道:“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狄青正无聊得拿出新买的那块玉把玩,听到这两句,心头一颤,忍不住抬起头来。 张妙歌秋波飘渺,正荡到狄青的脸上,手上不闲,只是唱着那两句,却不再唱下去。 圣公子不知道这两句的出处,皱着眉头思索。瞥见狄青若有所思,低声问:“狄兄,你说这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是什么意思呢?” 狄青嘿然一笑,“我不知道。” 圣公子看出什么,激将道:“我就知你不知,本来还想说你若是知道,为你求官的时候,还可以多加个武骑尉的官衔呢。”说罢故作惋惜地摇头不已。 狄青眼前一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圣公子立即道:“当然。” 狄青心喜,暗想读书就是好,这次又捡了个便宜。原来武骑尉是勋官,勋官是贴职,虽有名无权,但有俸禄领。狄青方才怕麻烦,懒得说,这次凭空得到这机会,当然不肯放过,回道:“这本是诗经中草虫的两句,下两句是‘未见君子,忧心忡忡’哈哈,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莫要忘记了。” 圣公子听这四句合辙押韵,倒不像狄青在瞎编乱造,对狄青倒有些佩服,称赞道:“不想你还文武双全呢?” 狄青大言不惭道:“那是。” 圣公子见张妙歌还在弹琴,突然以手击案,合着节拍唱道:“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妙歌小姐弹得好琴,难得曲意如雪,隐有古风呀。”他对曲律颇有研究,这一唱一和,极其合拍。唱着的时候心中想,“张妙歌在思念谁,总不会思念狄青吧?” 张妙歌眼中有丝讶然,手腕一划,曲终韵余,盈盈一笑道:“圣公子文采不凡,妾身佩服。” 圣公子暗叫惭愧,才待谦逊两句,张妙歌已望向狄青道:“狄官人,你手上是何物,不知可否给妾身看看呢?” 狄青见人家客气,不好推搪,说道:“不过是才买的一块玉罢了。” 张妙歌接过玉佩,看了半晌道:“这玉美得很呀。你看这玉上的花纹,绿如波、黄如花、痕如泪。以前我就见过一块类似的玉,曾经起名为眼儿媚,可惜……不见了。狄官人,你真的好眼光。”她赞着那玉,把玩不已,对那玉儿竟是极为喜欢。 圣公子暗道狄青这小子不知哪里好,所做一切偏得女子喜欢。自己风流倜傥,年少多金,张妙歌怎么就不多赞自己几句?这买玉的钱还是我出的呢! ┃?????????????????21?中文网??????┃ 第15章 巧遇(5) 见狄青白痴一样的站着,圣公子捅了狄青一下,说道:“你……总该说两句呀。” 圣公子本示意狄青将玉送给佳人,不想狄青却道:“张姑娘,你看完了吗?这玉……该还给我了吧?”他见天色将晚,急着去见杨羽裳,是以催促。 圣公子差点踹狄青一脚,见张妙歌脸色一黯,圣公子忙道:“狄兄,这玉儿你不是花二两银子买的吗?我花二十两买回来送给妙歌姑娘,你意下如何?” 狄青摇头道:“多少钱也不卖!” 圣公子还待再说,张妙歌纤手一伸,已将玉递了过来道:“狄官人,你把玉收好了。” 狄青拿过那块玉,说道:“妙歌姑娘,我还有事,告辞了。” 张妙歌幽幽道:“狄官人不再多留一会吗?我其实……”她未说完,狄青截断道:“在下还有要事,不能耽搁了。” 圣公子一旁道:“我倒没什么事。” 张妙歌叹了声,“妾身也累了,怜儿,送客吧。” 圣公子也只能叹息,跟随狄青讪讪下楼。 怜儿送众人下楼,再上来的时候,满是忿然道:“小姐,狄青这人好大的架子,小姐你要留他,他竟然不肯留下?” 张妙歌手拨琴弦,“嗡”的声响,琴声未绝,已道:“狄青留不留无妨事,我本来是想从狄青口中打探些郭遵的消息,但我觉得,狄青多半也不了解郭遵。那不空倒是个麻烦事,我只怕他还会来找我。” 怜儿低声道:“我们还怕他不成?” 张妙歌只是抚琴,轻轻叹口气,可琴声不再含情脉脉,反倒有种寒雪的彻骨之气。 狄青等人下了楼后,圣公子埋怨道:“狄青,你蠢到家了。张妙歌喜欢这玉,你为何不送给她呢?” 狄青皱眉道:“我还喜欢银子呢,你没事为何不送给我些?” 圣公子微愕,不等答话,狄青已道:“你欠我个散直加上武骑尉,可记住还给我!人在京城混,最要紧的是个‘信’字,我等着你的消息。”说罢扬长而去。 圣公子本待召唤狄青,不想一人突然走了过来。 李用和一直沉默,见状已挡在圣公子面前,喝道:“你……做什么?” 那人微微一笑,只是望着圣公子道:“这位公子印堂发黑,只怕最近会有血光之灾。” 圣公子一凛,已认出来者是从竹歌楼下来的人。狄青认识这人,他却不认得。 阎先生呵斥道:“胡说八道,你是谁?” 那人双手结印,含笑道:“小僧法号不空!” 圣公子愕然,失声道:“你就是不空?” 不空双眸盯着圣公子的眼睛,问道:“公子认识小僧吗?”他对这个圣公子,态度竟然比对刘太后还要温和。声音虽是铿锵有如钹响,但收敛了傲气。 圣公子摇头道:“我……我一直没有见过你。”蓦地想起什么,问道:“我闻大师预事神准,难道说……我真的有危险?” 不空暗中闪过丝诡异,转瞬隐去,叹道:“小僧和公子相见,就是有缘。方才竹歌楼相见,就觉得圣公子命中有难,是以才在外等候。” 阎先生又惊又怒道:“你这番僧,恁地乱说,圣……公子怎么会有难?” 不空摇摇头道:“既然这位先生不信,小僧告退。”他转身要走,却被圣公子一把抓住。圣公子神色古怪,眼中亦是露出了惶惑之色,嗄声道:“高僧莫走,我信你,还请你帮忙寻求破解之道。” 圣公子本是从容,但此刻神色隐有极大忧虑,竟像对不空所言深信不疑。看起来,他果真有所担心,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阎先生、李用和互望一眼,脸上也露出了极重的忧意……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5章 巧遇(6) 狄青没有圣公子的忧心,几乎是身轻如燕的到了麦秸巷。 圣公子为他求得官也好,求不着也罢,他怀中那块玉总是片真情。 有时候,真情岂是官位和金子能够衡量的? 到了杨府朱门前,狄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有些自惭形秽,心道若有人开门,自己如何开口? 犹豫片刻,走到上次进院的侧门处,狄青敲了敲,不闻动静,有些失落。徘徊了片刻,狄青正准备离去,侧门“咯吱”一声,竟然开了。 月儿从门口探出头来,啐道:“就是这道门,就难住你了?” 狄青汗颜道:“我总不能撞破了门进去吧?月儿姑娘,你家小姐可在吗?” 月儿点点头,道:“她还在,不过有了点问题。” 狄青着急道:“她病还没有好吗?” “哪能好的那么快?”月儿撇撇嘴道:“她这几日偶感风寒,一直没有好利索呢。不过今天的难题可不是病,而是另外的事情,就看你能否帮忙了。” 狄青立即道:“刀山火海,无有不从!” 月儿终于露出点笑容,“不枉我家小姐如此对你了,跟我来吧。”说着带着狄青从侧门走入,竟直奔前堂,狄青疑惑道:“月儿姑娘,我们这是去哪里?” 月儿道:“去见我家老爷。” 狄青一惊,止步道:“见你家老爷?” 月儿蹙眉道:“怎么了,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和我家小姐偷偷摸摸的?” 狄青忙道:“那倒不是,可是现在去见,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月儿问道:“你再准备,还能准备出来个大将军、节度使出来吗?” 狄青苦笑道:“不能。” 月儿嘴一扁,“那不就得了,你既然无法准备得更好,眼下唯一能说动我家老爷接受你的只有两个条件了。” 狄青虚心道:“姑娘请讲。” “这一件当然就是真诚。你必须要我家老爷知道,你对我家小姐赤诚一片。” “这个……真心我有。” 月儿见狄青手足无措的样子,“噗嗤”一笑,继续向前走道:“有没有呢,要到时候才能知道。这第二件呢,是你必须让老爷看到,你这个人是个有本事的人!” 狄青心中叹气,知道月儿的条件并不过分。试问哪家的老爷,会把女儿嫁给个碌碌无为的人?但他狄青,又有什么本事? 狄青心乱如麻,试探问,“那……你家老爷有何爱好呢?” 月儿回答的干净利索,“做生意的人,当然爱钱!” 二人说话的功夫,已近了前堂。远远望去,只见到堂中坐着三人,杨羽裳正向堂外望着,若有期待,见狄青和月儿赶来,嫣然一笑,晕生双颊,垂下头来。 狄青远远望见杨羽裳的笑容,心中柔情激荡,暗想这番无论如何,总不能让羽裳失望。 堂中除了杨羽裳外,主位上端坐一老者,花白的胡子,紫铜色的脸庞,颇有几分庄严。狄青暗想,这想必就是羽裳的父亲了,不过和羽裳并不相像,好在也不像。 老者下手处坐着一年轻人,屁股下好像有钉子,没有个安稳。年轻人手上带着个好大的绿玉戒指,油头粉面,虽和老者一问一答,但目光不时的向杨羽裳飘了过去。 老者发现有客前来,不由诧异,远远问道:“小月,何事?” 小月支支吾吾道:“老爷,有客拜访。”她毕竟是个丫环,虽全心为了杨羽裳,也不敢触怒杨老爷。 杨老爷怫然不悦,暗想自己正在待客,这个月儿怎么如此不知规矩,还领人到这里?见狄青已到面前,又瞥见狄青面上的刺青,杨老爷微有心惊,起身拱手道:“这位……官人,不知来此有何贵干呢?”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5章 巧遇(7) 狄青片刻之间已定下了对策,径直说道:“在下是来找杨伯父的。” 杨羽裳又惊又喜,没想到狄青如此直接。杨老爷却皱起了眉头,心思飞转,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狄青只在杨雨裳面前木讷,对旁人可是一点不含糊,眼珠一转,已想到了说辞,说道:“杨伯父……” 杨老爷连忙道:“老朽杨念恩,你看得起我,就叫我声老丈,什么伯父可是不敢当了。” 杨羽裳垂头不语,嘴角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一旁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本把狄青当作空气,可见狄青把他当做透明的,忍不住道:“你到底谁?莫要穷套近乎!” 狄青转头望向那人道:“你又是谁?为何到杨老丈家,可是想要偷鸡摸狗吗?” 那人怒道:“你说话客气些。” 狄青反诘道:“不客气又如何?” 那人一滞,见到狄青脸上的刺字,冷笑道:“我何必和你一般见识?”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小子低等军人,烂命一条,我没必要和他拼命。” 杨念恩慌忙圆场道:“官人,这位小哥叫做罗德正,此次前来,是和老朽谈些私事,绝非偷鸡摸狗之辈。” 罗德正自感弱了气势,怒道:“杨伯父,何必对他废话?” 狄青道:“伯父不敢当,你还是叫声老丈吧。”他把话题接过来,反倒占了罗德正的便宜。[小说阅读] 杨羽裳忍俊不住,“噗嗤”一笑。 罗德正霍然站起,拍案道:“你敢占我便宜?” 狄青诧异道:“哪里哪里。我是见杨老丈谦逊,这才替他说出,你难道不叫他老丈,要叫兄台不成?” 杨念恩大皱眉头,慌忙岔开话题道:“德正贤侄,方才你说带了点茶叶过来,老朽倒想看看。” 罗德正见杨念恩对他客气,心意稍平,取出个锦盒,双手递上道:“还请伯父品鉴。” 杨念恩随手接过,笑道:“还不知道是哪里的茶叶呢?”他本是个茶商,岔开话题,是不想狄青和罗德正争吵,对于一般的茶叶,还真不放在眼中。 罗德正微笑道:“此茶乃建溪的龙团茶。” 杨念恩一惊,忙打开锦盒,见正中放着一茶团,色泽光亮,上有建溪独有的金龙标志,不由喜道:“哎呦,这份礼可就贵重了,太贵重了。” 狄青看不出这茶团有什么贵重,不想出丑,只好藏拙沉默。狄青虽想低调,罗德正却不想放过他,轻蔑道:“这位官人,你可知这礼重在哪里呢?” 狄青回道:“我看轻的很。”他话一出,杨羽裳和月儿都是大皱眉头,狄青知道说错了话,眼珠转动,想着应对之策。 罗德正哈哈大笑道:“轻的很,哈哈,你若还能找出比这重的礼来……我就……我就……” “你就磕头管我叫爷爷?”狄青挑衅道。 罗德正气的满脸通红,杨念恩解围道:“官人说笑了,这礼不重,可也着实不轻。要知道天下产茶圣地就在福建建溪,而这龙团茶更是建溪茶中极品,一斤茶叶,不过能做二十团龙团茶饼,价值黄金二两呢。更何况,这是宫中用茶,有钱也买不到了。” 狄青故作不屑道:“二十团茶叶才值黄金二两,价钱也算稀松平常了。”他当然知道这价钱不稀松,而是高昂的要命,他一年的俸禄,也还没有黄金二两。但这时候,狄青当然不肯掉价。 罗德正气急反笑,“某人真的胡吹大气,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二两银子?” 狄青笑道:“不瞒你说,在下虽说贫寒,但随便买个几百团……这什么了?哦……龙团是吧?买几百团龙团也不是问题呀。” 罗德正怒道:“你若是能买几百团……我就……我就……” “你就磕头管我叫爷爷?”狄青问道。 罗德正气的发疯,拍案道:“好,只要你能当场拿出五十两金子,我就磕头管你叫爷爷,可你若是拿不出来呢?”他见狄青是个寻常禁军,衣着敝旧,绝不信狄青能拿出金子来。 狄青心中好笑,故作犹豫道:“说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罗德正见狄青退缩,更有了底气,喝道:“谁有功夫和你说笑?你若拿不出来五十两金子,就莫要胡吹,滚出去吧。” 狄青故作恨恨道:“若我拿出来金子又如何?” “你拿不出又如何?” “我拿出来又如何?” 杨念恩见二人“鸡生蛋、蛋生鸡”一样的斗气,只怕争到明天都没有结果,忙道:“两位莫要争了,来者是客,和气生财。老朽手上虽无龙团,但正巧有些江南的早春茶,待老朽为二位烹茶消消火气。” 罗德正道:“杨伯父,不是我削你面子,只是这人太过嚣张,我若是不教训他一顿,他还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今天我是赌定了。” 狄青霍然站起,喝道:“好,我若当场拿出五十两金子,你就叫我爷爷,我若拿不出来,我就从这里滚出去,以后再不登门。” 杨羽裳脸色微变,低呼道:“莫要意气行事。”狄青背对杨羽裳,手掌摆了摆,杨羽裳见狄青胸有成竹的样子,反倒不解,因为她太了解狄青,知道狄青绝不是有钱之人。罗德正见狄青中计,哈哈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今日就请伯父做个见证。” 狄青道:“绝不反悔?” “当然!” 狄青哈哈一笑,伸手掏出圣公子送的那本书丢在桌子上道:“那你就叫爷爷吧。” “砰”的一声响,书盒震开,黄灿灿的金叶子蹦出来几片,夺人眼目。 罗德正怔住,已不能言! ┏━━━━━━━━━━━━━━━━━━━━━━━━━┓ ┗━━━━━━━━━━━━━━━━━━━━━━━━━┛ 第16章 天子(1) 不但罗德正诧异,就算杨念恩、杨羽裳和月儿都满是惊奇。因为无论怎么来看,狄青都不是能够拿出五十两金子的人,若说他能拿出五十两牛粪,那倒是大有可能。 可那金子就在桌案上闪着光辉,绝不会假。 狄青哈哈一笑道:“看来有人要管我叫爷爷了。” 杨羽裳放下心事,掩嘴一笑,如春降人间。 罗德正一张脸涨得和茄子皮一样,喝道:“杨伯父,在下无颜在此,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狄青叫道:“喂,你还没有叫呢……”话未说完,杨念恩已一把拉住狄青,哀求道:“官人……求你莫要闹了。” 杨念恩示意杨羽裳先留住狄青,然后追出了庭院,可罗德正早就去得远了。杨念恩暗自叫苦,愁眉苦脸地回来,狄青见状安慰道:“杨……老丈,想此人出尔反尔,谅也没有什么本事,若再来闹事,你只管叫我,我把他打出去!” 杨念恩见不该来的来了,该走的又没走,心中来气。可见狄青特立独行仿如高人,倒也不敢得罪,询问道:“官人来此到底有何贵干呢?” 狄青支吾道:“在下狄青,是来……”扭头向杨羽裳望去,见她一双妙目盯着自己,似有期待,又像是责怪,心中陡然来了勇气,说道:“在下来此,其实是向老丈提亲。这金子……就是聘礼,请老丈将羽裳许配给我。” 杨羽裳饶是喜欢狄青,闻言也是娇羞无限,垂下头去。 杨念恩却差点晕了过去,他活了一辈子,也从未见过如此脸皮、如此荒谬的人物。 狄青真诚道:“在下当然也知道此举冒昧,但对羽裳是真心喜欢,只求老丈成全。” 杨念恩忙道:“老朽不过是一介商人,如何敢高攀呢?月儿,快煮些水来……我要好好的招待狄官人喝茶。别的事情,暂且从长计议了。”他心烦意乱,手一抖,手上的茶杯落在地上,打个粉碎。见女儿脸上竟有羞意,杨念恩心中起疑道:“羽裳,你认识这位官人吗?” 杨羽裳点点头道:“爹,我们早就认识了。” 杨念恩心中不悦,可却不好当面呵斥女儿,这时候月儿已搬出个红泥小火炉,又在上放一小鼎,注了井水。 宋承唐法,喝茶的时候,有的还采用煎煮之法,不过也有人用冲泡之法。只是唐人有时还用姜用盐做为调料,宋人却注重茶本身的品质味道,早就摒弃前法不取。 杨念恩亲自取了片茶,慢慢的将茶碾碎,等候水开。杨念恩是用煮茶来掩饰心中的不安,心中在想,“怎么来应对这个无赖呢?羽裳怎么会认识这种无赖?羽裳的娘死的早,我又常年经商,养成她任性的性格,这件事若过去,定当找羽裳好好谈谈。可女大不中留,唉……” 狄青虽是农户出身,但也知道每逢过年过节,婚丧嫁娶,请来客喝茶在乡下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情。暗想,“这个杨老丈请自己喝茶,多半也会慎重考虑自己的提议。” 杨羽裳心中羞涩,却也带着分甜蜜,心道:“狄青终于肯为自己出头,只是爹多半不许。爹爹不许……我只要坚持就无妨的。不过……看看狄青怎么说服我爹也好……他……其实嘴很巧,可为何每次见到我……总是木讷难言?”想到这里,嘴角带着分甜甜的笑意。 众人心情各异,水已沸了,杨念恩先取茶碗,放了点茶在杯中,又点了些水在里面,说道:“狄官人,这叫点茶,用以调味嗅香,然后再决定放茶的多少和冲泡的时间,这茶要好喝,一丝一毫都不能随意。”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6章 天子(2)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狄青诚挚道:“在下少喝茶,倒还不知道泡茶也有如此的讲究。21中文书友上传” 杨念恩心道,这小子总算说句人话,看样子也不像蛮不讲理之辈,待我以理服之。说道:“岂止泡茶这般讲究,其实这寻常的一片茶,所含艰辛难以尽言。采茶者得芽,即蒸熟焙干,研磨压形,有时还要以珍膏油覆面,这种茶又称腊茶。那罗德正所送的龙团就是此类,不过此茶出产极少,听说皇帝都少喝,每次赏赐给两府中人,也不过一块半块,很多珍贵的东西,那是有金子都买不到呀。茶要等得,才能喝好,茶因高贵,因此绝非只用金子就能买到。” 杨念恩苦口婆心,终于把女儿比作茶,意思就是,“我女儿和你不般配,你有金子也没用。” 杨念恩说出了心意,见狄青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好道:“不知道狄官人怎么看呢?”说罢冲好了两杯茶,让月儿将一杯送到狄青的面前。【21中文网】 狄青不敢怠慢,接过喝了一口,叫道:“好烫!”他只顾得琢磨杨念恩的意思,没留心茶是沸水冲出,一口喝下去,烫的口舌发麻,可不好失礼,只能强忍痛苦。 杨念恩心道,“得,白讲一通了。对这种人讲茶道,那是对牛弹琴。” 狄青吸着凉气,忍住烫道:“其实杨老丈所言,我不敢苟同。” 杨念恩心头一颤,问道:“那你有什么高见呢?” 狄青道:“高见算不上,不过是寻常的一点想法。想我当年尚在乡下,百姓家中有点茶叶的,不肯轻易拿出来,一放就是几年。可等拿出来喝的时候,已淡而无味。那茶叶本是新鲜,但很多人为了存储,不惜将那新采的芽儿晒干研磨成粉,早就让真味荡然无存,再加上什么腊封添香,更是舍本逐末了。所以呢,在我看来,饮茶一道,水要活,茶贵鲜,那些做作的功夫,和真味已经无关,算不上喝茶。杨老丈,在下随口之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海涵。” 狄青随口之言,只想着贬低罗德正的龙团。杨念恩听了,却是愣在当场,端着茶杯,良久无言。 眼下京中奢靡成风,才有龙团一茶。物以稀为贵,不过贵的未见的是最好的,龙团只能说是稀缺,在杨念恩眼中并非极品。因此狄青所言虽鄙,但杨念恩觉得,此人的见解比起附庸风雅的人可高得多。 杨念恩见狄青颇有见解,倒也不敢小瞧他了。斜睨过去,见到那书还在桌子上熠熠生光,暗想能随手掷出五十两金子的人,在京城也不多见,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陡然见到书匣内壁好像刻着两个篆字,定睛望过去,见到写着“内藏”两个字,杨念恩脸色微变,忍不住问道:“不知道狄官人眼下何职呢?” 狄青惭愧道:“眼下不过是十将之职。”见杨念恩紧皱眉头,狄青只好又道:“但最近多半会稍有提拔,可能会做个散直。” 杨念恩又是一惊,暗想散直和十将不可同日而语,此人能由十将一举到了散直之位,不言而喻,肯定是有后台的。 杨念恩并非凭空猜测,而是因为“内藏”两字,他已看出这盒金子的出处。 这盒金子竟来自宫中的内藏库! 内藏库又称作天子别库,也就是只能由皇帝动用。当年宋太祖攻取荆湖、后蜀之后,就创“封桩库”存储两地所运来的财富,后来三司每年盈余,也有部分入库。当年宋太祖建封桩库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契丹,宋太祖曾言,等库满三五百万,即用来向契丹赎回幽燕故土,若是不成,就将库中全部充当军费,攻回旧地。宋太祖雄才伟略,立志收回故土,不想却深夜暴卒,而这封桩库后来改成内藏库,储财无数,但当初宋太祖的本意,早被后人淡忘。 ┃?????????????????21?中文网??????┃ 第16章 天子(3) 这盒金子竟和天子有关?杨念恩难以置信,试探问道:“狄小哥,不知道你在朝廷可认识些官员吗?”他这么询问,当然是觉得这金子是天子赏给重臣,重臣又转给狄青的。一念及此,暗自心动。 狄青含含糊糊道:“有一些吧……” 杨念恩叹道:“其实老朽找罗德正,本来有一事相求。不过他走了,只怕事情不成了。”说罢斜睨着狄青,隐有试探。 狄青壮着胆子道:“不知道老丈有何难事?” 杨羽裳不满道:“爹,你和狄青初次见面,怎么就想要让他做事?” 杨念恩笑道:“并非让他做事,不过是询问一下而已。羽裳,狄小哥是你的朋友,当然也是为父的朋友。商量些事情,也没什么吧?” 狄青不想让杨雨裳为难,硬着头皮道:“没什么,没什么。” 杨念恩轻咳一声,说道:“这个罗德正本来和驸马都尉李遵勖有些亲戚关系,而李遵勖又深得当今太后的器重……” 狄青心中一沉,知道麻烦来了。他虽没见过太后,但也知道凡事和这个老太婆扯上关系,那就是纠葛不断。 杨念恩又道:“老夫本是个茶商,这些年朝廷对茶税法变来变去,前段时间用虚实三沽之法,导致茶农、商人受苦。如今朝廷改了这法,采用贴射之法,老夫仔细观察,觉得此事大有可为。可若再卖茶,必须要到朝廷领个券凭,才能买卖茶叶。可这个券凭并不好拿,老夫这些日子一直为此事发愁……这才找到罗德正,此人本来说可以为老夫办成此事,后来的事情……狄小哥也知道了。” 狄青明白过来,不由暗自叫苦。这件事说穿了就是朝廷取消了盐茶专卖,把权利下放给商人,眼下这资格有限,所以众人都在抢这个资格,他狄青一个寻常禁军,如何会有这种关系? 杨念恩见狄青面露难意,不由大失所望,暗想此人恐怕后台有限,也就懒得再和他扯皮,说道:“这件事纠缠老夫良久,眼下还要为此事奔波。狄小哥……你若无他事,也就请回吧。这金子……还请收回。” 狄青无能为力,又听出杨念恩的言下之意,讪讪站起道:“既然老丈还忙,那改日再来拜访。匆忙前来,未备礼物,就算老丈不肯将羽裳许配给在下,这金子也请收下,权当礼物了。” 狄青要走,杨羽裳突然道:“爹,女儿送狄青出去。” 杨念恩急道:“你……外边冷,你莫要去了。” 杨羽裳固执道:“不妨事,我只和狄青说几句话。爹,你放心吧。”说罢已拉着狄青到了堂外,杨念恩见女儿对狄青举止亲热,平添了一分心事。 杨羽裳一直没有和狄青说上几句话,见他要走,依依不舍。 狄青见状笑道:“羽裳,不想今日这么和伯父相见,不过……我总算说出想说之话,不虚此行了。” 杨羽裳眼中满是柔情,低声道:“任何事情,力所能及就好,莫要为难自己。天寒,你自己照顾自己。”说罢为狄青拉了下衣襟,拍了下灰尘。 二人怔怔地对望良久,狄青突然想起一事,伸手从怀中取出那块玉道:“羽裳,这是我给你买的玉。” 杨羽裳见到那玉儿的颜色,喜道:“这玉上的花纹很像姚黄呀,狄青,你真好。”突然脸上红晕,接过那玉佩,转身回到堂上,又忍不住地扭头望过去。狄青见她回头,还以一笑,见杨念恩面色不善,只怕杨羽裳为难,大踏步地离去。 杨羽裳在狄青走后,翻来覆去的只是看着手中的那块玉,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微笑,心中满是柔情,又是甜蜜。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6章 天子(4) 月儿一旁见到,说道:“这玉儿杂而不纯,还有斑点,也是稀松平常。” 杨羽裳微笑道:“黄金有价玉无价……” “不但玉无价,这情意只怕也是无价了。”月儿一旁大声道。 杨羽裳又红了脸,叱道:“胡说八道,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月儿求饶,转身逃走,杨羽裳想追,却被杨念恩拦住。 杨念恩一旁早看了半晌,见女儿含情脉脉,竟对狄青有了极深的情意,看来狄青不要说送玉,就算送块石头给女儿,女儿也是喜欢。杨念恩更是心慌,不得不问,“羽裳,为父这些年只顾得经商,倒少和你谈心,这个狄青……你是怎么认识的?” 杨羽裳垂下头来,良久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他送给我花儿,又为我捡回风筝,我们也就认识了。” 杨念恩急道:“此人对你心怀不轨,又是个低贱的禁军,你莫要被他迷惑。” 杨羽裳本是羞涩,闻言抬起头道:“爹,女儿大了,懂得自己在做什么。你还记得当初答应过我娘什么?” 杨念恩皱眉道:“我答应过她,让你自己选如意郎君,可女儿呀,爹也是为你好。京城达贵无数,以你的才学相貌,想找个达官显贵也不是难事,你没有见到那罗德正只不过见你两面,就失魂落魄。若不是狄青突然到此,他多半早帮爹办妥券凭一事。” 杨羽裳不满道:“爹,你让罗德正做什么是你的事情,可你为何要拉上我?难道女儿在你眼中,真的连货物都不如?他为你办成了此事,难道你就可以把女儿卖给他了吗?” 杨念恩叹口气道:“当然不会如此。可江东数百口都眼巴巴的等着爹办成此事,若是一事无成,爹何颜去见江东父老?女儿,有时候,人总要吃饭吧?你看看狄青能不能帮忙办成此事,若他真的有本事,爹怎么会拦阻你呢?” 杨羽裳垂头望着手中的那块玉,心中只是想,“他……他……又有什么本事做成此事呢?” 雪渐融,天更冷。 初春的天气,虽阳光普照,但冷风吹在人身上,还有着那难散的寒气。 狄青心中有些发冷,他这些天已愧见杨羽裳。杨羽裳虽说让他莫要勉为其难,对他的关切一如往昔,但杨念恩整日一张入冬的脸,让狄青坐立不安。 自从和杨羽裳交往以后,狄青一扫颓唐,想要振作。 但磨勘日子已过,他就算要振作,亦是无能为力。眼看着树绿了、风柔了,狄青整日又忍不住唏嘘起来,“当个禁军难,当个低等的禁军更难。”他叹息的时候,方给张玉买了份早点,已准备出门当差。 张玉伤势已有所好转,只是和李禹亨少说话。 狄青知道,张玉不满李禹亨在危急的时候,闪到一旁。张玉显然认为,那不是兄弟。有时候,成见积习难以更改,狄青只能希望张玉能看开一些。 张玉望着春意,眼中也有分愁意,“当个被人暗算的低等禁军,那更是难上加难呀。” 狄青知道张玉在说夏随,心中也闪过分警惕。 赵律从营外走进来,盯着狄青道:“你不想当低等禁军,可以不当的。” 狄青赔笑道:“总要吃饭不是?这张嘴,除了吃饭,难免发些牢骚。赵大哥莫要见怪。” 赵律扳着脸道:“我现在有什么资格怪你?狄青呀狄青,不知道你吃了牛粪,还是踩了狗屎呢?三衙竟有调令,升你为散直,加封武骑尉,即日起效。” 张玉一旁强笑道:“赵军使,年都过了,就莫要说这些话逗我们开心了。”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6章 天子(5) 狄青心中一动,记得圣公子的许诺,倒有几分信了。可圣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想调他当散直就当散直,想加封就能加封他? 这样的人,怎么会见张妙歌都如此为难?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马中立追得落荒而逃? 狄青正琢磨间,赵律手一伸,递过一纸调令,笑道:“不是说笑的,郭大哥都有点不信,但千真万确。狄青,你立即收拾下行装,先去三衙报道。”说罢转身离去。 狄青心道,“春天来了,自己的春天也终于来了。那个圣公子,虽不够仗义,说话倒还算数。可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后台呢?” 他才待去三衙,张玉已担忧道:“狄青,会不会是夏随他们先提拔你,然后再准备杀了你?” 狄青知道不是,安慰道:“应该不是……”话未说完,李禹亨已跑进来道:“狄青,你要当散直了?这事在军营都传开了,到底怎么回事?” 狄青解释不清,故作高深道:“说不定我时来运转……前段日子去拜佛求官,没想真的灵验了。” 李禹亨想问到底是哪个神仙这么灵验,他也想去求求。见张玉冷着脸,改口道:“那真的好运。狄青……你升了官,可别忘记我们这帮兄弟。” 狄青笑道:“那是自然,我会经常回来看看你们。”他出门后,只见众禁军对他指指点点,目光中或嫉妒、或惊奇,心中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忧伤。突然记起古人曾说过什么福中有祸,祸中有福。暗想道:“古人说话还是很有道理,如果坐大半年牢狱,可以升个五六级的话,这买卖,也划得来。” 狄青到了三衙后先见主事之人。主事的先是说了通规矩,然后说他归殿前指挥使葛宗晟部暂管。 狄青知道葛宗晟是葛怀敏的儿子,是葛霸的孙子。葛霸在真宗时,已因军功卓著被赏识,娶了枢密副使王德用的妹子。推算下来,这个葛宗晟也算是将门虎孙了。 狄青蓦地被提拔,只敢腹诽,表面还是唯唯诺诺,先去领了军备,翌日就要当值。狄青领了军备后,本待去找杨羽裳说说近况,可想到杨念恩那张寒冬腊月的脸,心中打怵。回转军营先请以前的兄弟喝顿酒,除张玉外,众人都道,狄青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弟兄。狄青口上应诺,心中苦笑。 翌日清晨,狄青正式入大内巡逻。 葛宗晟因是将门虎孙,平日少见露面。负责调度的人叫做常昆,本是京城八大禁军中,捧日军的副指挥使,因武功高强,抽调到殿前。 散直是班直的一种,班直其实就是皇帝的亲兵。班直人员主要从京城八大禁军中抽调提升,职责是卫护皇上,平日主要保护大内的安全。 班直分为诸班和诸直。诸班中有殿前指挥使,金枪班,散直等职称的划分,诸直中有御龙直、御龙弩直、御龙弓箭直等分类。 说穿了,各班各直负责皇宫内各种安全事务,狄青听常昆说了一通,也记不了那么多,只知道自己如今属于救火那种,哪里缺人去哪里。 常昆对狄青也有些头痛,他早就听说狄青这调令是两府转到三衙,三衙把狄青转到他手下。狄青到底什么来头,常昆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也暂时对狄青和和气气。 常昆头痛如何安排狄青,想了片刻,灵机一动。他并不带狄青熟悉宫内的环境,径直把他带进一道宫门内。 狄青抬头见宫门横匾写着“集英门”三个字,暗想,“看来到这里的都是精英了。”想到这里,也有些脸红。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新浪原创:http://vip.book.sina.com.cn 第16章 天子(6)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常昆带着狄青又过几道宫墙,来到一个地方。[小说阅读]那地方左右手处都是高墙,前面是死路。 狄青茫然四顾,几乎以为常昆要把他带到这里杀了灭口。 常昆止步道:“狄青,这里暂时无人把守,职责重大,你一定要小心看管。等到日落后,就可以回转。对了……你记得回转的路吧?”见狄青点头,常昆拍拍他的肩头道:“好好做事,莫要乱走,不然惹出了事情,我可保不住你。若是有功劳的话,我会记得你。”说罢转身离去。 狄青守的地方虽三面高墙,但中间有片竹林,有石凳石椅,林边还有个亭子。地方虽小,也算清幽。 狄青搞不懂这地方为何要派人把守,难道还会有人到这里来闹事? 红日高升,过了高墙照过来,晒到身上,暖洋洋的。狄青叹口气,喃喃道:“有钱领,还有地方休息,你该知足了。[小说阅读]” 他和杨羽裳交往以来,忧伤渐去,又恢复了以前乐观的天性,找个石椅坐下来。心中嘀咕道,“这种地方……本应是宫人夏日休息的地方吧?开春天冷,雪还未融,很少有人来了。” 正琢磨间,一声惨叫陡然传来! 狄青正在走神,听到那声惨叫,浑身汗毛竖起,霍然而立,已握刀在手。 惨叫声过后,四处又是静得吓人。 狄青左右顾盼,回想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好像在西方高墙内。狄青心中惴惴,暗想难道又有人设下了圈套,想要诱骗他入彀? 这是皇宫大内,夏随只怕也不敢在这里闹事吧? 狄青缓步向西方高墙走去。到了墙下,侧耳倾听,不闻声响。终于鼓起勇气,退后两步,借势奔去,脚一踩墙,身形暴起,奋力扒住了墙头,探头望过去,差点又掉了下去。 墙内不远处,鲜血淋淋。 正中有块案板,上面躺着头死猪! 狄青这才想起,方才那声惨叫应是猪死前的叫声。原来集英门内,竟是个屠宰牲畜的地方。 狄青只能叹气,宫人也是人,皇帝、皇后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宫中总得有个地方屠宰牲畜。而他现在的任务,原来就是看管死猪。 狄青松开扒墙的手,掉了下来,摇摇头,早将常昆的女性亲人问候了声。他堂堂一个散直,竟然摊上这种活儿,不用问,那些人是瞧不起他的了。 不过这也好像不能责怪常昆,想能入班直的人,都是贵族子弟,他一个泥腿子来这里,当然让人轻视。狄青坐了回去,心中想着,“就算看一辈子猪圈,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功劳。若再遇到圣公子的话,希望他还想去竹歌楼,自己和他讨价还价……再要点官做,不知道他肯不肯?” 嘴角浮出分嘲讽,狄青也知道自己异想天开,抱着佩刀,倚着亭柱,正要睡会儿,突然听到集英门的方向好像有动静。 狄青一凛,确定不是猪叫,长身而起,迎了过去,听一人低声道:“坏了,他们要追上来了。” 另外一人道:“你去挡着,我先走。” 狄青一听,心道,“好呀,常昆未卜先知,竟然知道有贼来此,所以让我在这里。看来我狄青立功的机会到了。这正是英雄莫问出处,管你杀猪看猪。”听脚步声粗重,暗想贼人气力已失,机会不容错过。 总觉得声音好像有些熟悉,狄青听脚步声已近,顾不得多想,闪身躲在墙边。见转角处人影一动,一人冲过来,狄青伸腿一绊。那人猝不及防,“哎呦”叫声中,已摔倒在地。 那人身后还有一人,惊叫道:“住手。”他恶狠狠地扑来,狄青已抽刀在手,抵住他的胸口,喝道:“莫要逼我杀人!”话才出口,眼珠子已有些发直,失声道:“阎先生,怎么是你?” ┃?????????????????21?中文网??????┃ 第16章 天子(7)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扑来那人正是圣公子的跟班阎先生,狄青想到什么,扭头望过去,更是吃惊。21中文书友上传那跌得哼哼唧唧的,还不就是圣公子? 阎先生怒道:“好你个狄青,竟敢对圣……公子出手?” 狄青冷笑道:“你这个做贼的……竟也如此嚣张?想我堂堂散直,当以擒贼为先……”转念一想,这个散直还是圣公子给求的,软了口气,对圣公子道:“你没事吧?你们吃了豹子胆吗?竟偷到宫中来了?”蓦地有些背脊发冷,暗想这两人总不会是飞贼,那盒金子也是他们从宫中偷出来的? 阎先生道:“谁偷东西了?” 圣公子一摆手,勉强站起,问道:“狄青,你怎么到这里了?” 狄青奇怪道:“不是你给我求的官吗?” 圣公子脸上突然有分古怪,半晌才道:“原来他真的帮我做到了。” 狄青忙问,“你说什么?”心中想到,“原来圣公子也求了别人,不知道为自己讨职位的是哪个?” 圣公子摇头,急道:“狄青,你得帮我个忙。{21中文网提供阅读}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狄青立即道:“什么酬劳?” 阎先生怒道:“你才是吃了豹子胆,敢这样说话?” 狄青收刀回鞘道:“这是我和圣公子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圣公子不同意,我也不必多管闲事。”他扭头要走,心道和这两人总算有点交情,睁一眼、闭一眼,放他们走就好了。 圣公子叫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你先帮我逃命再说。” 狄青一凛,“你可是杀了人?” 圣公子苦笑道:“你看我会杀人吗?哎呀,快来不及了,你先帮忙再说。” 狄青倒觉得圣公子的确不像凶徒,转念之间,已决定出手。说道:“你们跟我来。”他带二人到了方才那宰猪的墙外,说道:“从这翻过去,里面是屠宰牲畜的地方,好像暂时没人,一会我想办法接你们出去。” 阎先生皱眉道:“这种龌龊的地方,岂是我们去的地方?” 狄青又气又笑,“那你去高贵的地方吧,圣公子,你呢?” 圣公子向来路的方向望了眼,隐约听到人声,脸色微变,为难道:“可我过不去呀。” 狄青蹲下身子道:“踩肩头过去吧。我吃点亏,你可记得我要报酬的。” 圣公子点点头,慌忙踩住狄青的肩头。狄青一用力,圣公子已过了墙头。那面“咕咚”声,圣公子又闷哼声,阎先生变了脸色,叫道:“狄青,你快送我过去。我要看看圣公子。” 狄青叹口气,直起腰道:“我又不欠你什么,你凭什么要我帮忙。” 阎先生气怒交集,眼珠一转,伸手入怀,掏出锭银子道:“这些够了吧。” 圣公子在墙内已低呼道:“阎先生,你快点过来,我……我很怕。” 狄青也听到集英门处脚步声踢沓,来不及讨价,又将阎先生送过墙头,这才整理下铠甲,抱刀而立。 拐角处声音嘈杂,听着已快到这里,狄青心中一动,迎过去道:“谁人喧哗?” 迎面呼啦啦来了群人,已将狄青围住! 狄青一惊,手握刀柄,才待呼喝,见到一女子身着凤冠霞帔,神色倨傲,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初入宫中,虽不认识这女子是哪个,可想着能带着一大帮人在宫中乱闯的,他最好还不要得罪。 那女子身边五六个宫人,七八个宫女,个个额头见汗。那女子四下望去,见周围无人,尖声道:“喂,你可见到有人过来?” 狄青道:“有呀。” 圣公子在墙内听到,差点晕了过去。那女子喜道:“那人呢?” ┃?????????????????21?中文网??????┃ 第16章 天子(8)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狄青道:“不就是你们过来吗?” 旁边已有宫人叫道:“大胆,你竟然对皇后如此说话?” 狄青心头狂震,差点坐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过,来的女子竟然是宫中的郭皇后。狄青虽对宫中不算熟悉,却也知道当今天子有一个皇后姓郭。 郭皇后要找圣公子,所为何来?难道说圣公子贪恋美色,就算对郭皇后都敢勾勾搭搭? 狄青暗自叫苦,心道这下求官不得,惹了郭皇后。若被她发现圣公子,圣公子不仗义,又供出了他,那以后不要说在集英门看猪,就算养猪都不能了。 郭皇后已怒目圆睁,陡然伸掌击去。狄青一咬牙,只听“啪”的声响,方才给皇后拍马屁的那宫人已挨了一耳光。 那宫人捂着脸,满是惶恐。狄青未挨打,反倒有些糊涂,搞不懂郭皇后今天吃的什么药。 郭皇后杏目瞪起,指着一帮宫人宫女骂道:“你们这帮蠢货,连人都看不住,还有脸推诿责任?这里没有人,不会去别的地方找吗?”她扭头就走,急匆匆的竟顾不得理会狄青。21中文书友上传 有一宫女赶来道:“皇后,太后召你。请你快些过去。” 郭皇后又是一巴掌打过去,那宫女尖叫声中,脸上已被抓出了几道血痕。郭皇后骂道:“我自己不会去吗,要你多嘴?” 喧嚣渐去,再过片刻,郭皇后已没了踪影。 狄青忍不住摸摸脸,暗自庆幸,心道这郭皇后有病,好在有病呀! 圣公子躲避是有情可原,谁见到这种女人,逃之夭夭方为上策。可这么个有病的人,为什么要急急找圣公子呢? 狄青想不明白,却已顺着墙根走过去。等到了宰猪的正门,见四下无人,闪身而入。院中竟连杂役都没有,想必是偷懒歇息去了。狄青暗叫苍天有眼,看来过几天就可以再见羽裳了。 原来狄青和圣公子讨价还价,还是为了杨念恩提及的券凭一事。 进了后院,狄青见圣公子和阎先生正坐在院中,望着死猪愁眉苦脸。狄青叹口气道:“好在我把难题应付了过去,圣公子,皇后为何要找你呢?”狄青还是有些后怕,忍不住想问个明白。 圣公子眼中有丝怒容,转瞬被愁容代替,也叹道:“别提了,那是个疯女人。” 狄青深有同感,见圣公子不愿再提,心道管他皇后太后,自己先把要求提出来。正要开口,突然听到有院门开启的声音,狄青脸色微变,急道:“他们难道追来了?你们先躲躲?”见旁边有个生猪圈旁,满是干草,示意圣公子躲进去。 阎先生怒道:“这怎么可以?” 圣公子皱眉道:“先躲躲吧,进猪圈也比去皇后那里强。”他竟当先入了猪圈,阎先生虽满脸不愿,还是紧紧跟随。 二人才藏好身子,狄青就听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轻微,若豹行荒原,不仔细倾听,绝难察觉。狄青心中微凛,先发制人道:“谁在外边,这里怎么没有人呢?我找你们有事。” 一人闪身而入,已立在狄青面前。 狄青瞋目结舌的瞪着那人,良久才道:“郭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却是郭遵。 郭遵盯着狄青的双眸道:“你到这里做什么?” 狄青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就是听到杀猪之声,这才过来看看。郭大哥,你到这里又做什么?” 郭遵缓缓道:“我知道你升了职,所以过来看看。方才见你进入这里,所以也跟进来了。” 狄青不知道郭遵听到了多少,岔开话题道:“杀个猪,没什么好看的。郭大哥,我们出去再说。”他才待举步,郭遵已道:“猪圈里是谁?” 狄青一惊,不等多言,郭遵闪身上前,已掀开了猪圈中的稻草。狄青见状不好,只以为圣公子犯事,郭遵过来缉拿,急叫道:“郭大哥,莫要伤他。他是我的朋友!” 郭遵身形一凝,望着稻草堆中的圣公子,脸上神色变得极为古怪,低声道:“你的朋友?” 圣公子见到郭遵,嘴角只有分苦笑,却没有惧意。狄青没有留意到圣公子的表情,不迭道:“是呀,他们是我的朋友……” 不待说完,狄青已目瞪口呆,因为他见到郭遵单膝跪倒,向圣公子施礼道:“殿前指挥使郭遵,参见圣上!” 狄青差点一口吞了舌头,失声道:“圣……圣上?他是圣上?” ┃?????????????????21?中文网??????┃ 上架公告及充值方法 (21中文网)在线阅读 vip充值方式详解! 亲爱的读者朋友,感谢在这段时间里支持本书,为了给予作者创作的支持,小说的后面章节将是vip章节。所以大家如果喜欢这本小说,可以看下去,请继续支持,不过,后面内容需要付费才能阅读(本书为单本购买作品,3元即可阅读所有内容)。由于一些读者可能会如何成为vip用户不了解。现在说明如下: 步骤一:注册新浪帐号,注册的地址是:http://login.sina.com.cn/cgi/register/reg_sso.php?entry=vipbook 步骤二:进入新浪读书个人中心,地址是:http://vip.book.sina.com.cn/userinfo/myhome.php 点左边第一栏的充值付费 步骤三:在右边的页面中选择充值付费的方式,有以下方式: 1、网银充值:网银充值无手续费,但需要预先开通网上银行的户头。【21中文网】 通过云网用网银进行充值,已开通的银行卡有:工商银行?建设银行?农业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兴业银行?招商银行?华夏银行?广东发展银行?深圳发展银行?民生银行?(注意:浦发、中信等银行的的支付未开通) 2、短信充值:移动或联通的手机可发短信1元、2元充值,方便快捷,但要收取50%的手续费 3、手机钱包充值:开通手机钱包后,移动和联通都可以一次充值5元或15元,每个月限充2次,同样要收50%的手续费。 4、神州行手机充值卡代支付:买张神州行充值卡照页面上的提示输入卡号和密码就可立即充值,非常方便,手续费是15%或19%,还可以接受。 5、支付宝充值:开通支付宝后,选择充值渠道列表中的支付宝充值,输入您的支付宝账号和要充值的金额后,点击确定。接下来页面会转到支付宝平台,按提示输入您的支付宝密码,就可以为您的新浪账号直接充入读书币。 【手机阅读充值方式】 目前,手机新浪读书和互联网新浪通行证开放账户互通功能,手机新浪网的虚拟货币升级为u币。无论您是手机用户还是新浪通行证用户,均可登录任意平台使用新浪网读书频道为您提供的服务。 u币作为手机新浪网的通用货币,可以用于vip读书、游戏等不同产品;vip读书每千字需支付币。您使用电脑和手机均可对您自己或朋友的账户充值,充值的u币即可在手机新浪网消费,也可以在互联网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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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遵道:“那……臣告退。” 赵祯点点头,吩咐道:“狄青,你留下陪陪朕吧。” 狄青只好点头,心道你躲着老婆,让我陪你,到底什么打算?我和张妙歌一样,也是卖艺不**的。 赵祯当然猜不到狄青的心事,在狄青思绪千转的时候,也是心绪繁沓。他是大宋天子,或许在很多人眼中,风光无限,荣耀万千,但他有苦难言。赵祯久在深宫,极为寂寞,偶遇狄青时,见狄青油滑中带着义气,聪明中带着市侩,心中非但不厌恶,反倒有几分喜欢狄青的性格。 他出宫,只因为心中烦闷,又不喜总如傀儡般,被前呼后拥的保护,因此很多时候,他只带着贴身太监阎文应偷偷出宫。阎文应就是那个白胖的阎先生,本是个太监。 每次遇到狄青,赵祯都能经历些刺激的事情,是以对狄青印象极佳。这次被郭遵揭穿了身份,赵祯怅然若失,暗想以后恐怕不会再有这个朋友。转念一想,眼下正有事要办,又要借助狄青,向狄青表明身份也是好事。 郭遵离开赵祯后,心中满是疑惑,只能等待狄青回转后再询问一切。他在宫外徘徊,正犹豫是否等下去之时,有人走到面前。 郭遵抬头望去,见到那人锋芒毕露,有些诧异道:“叶捕头,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京城捕头叶知秋。 叶知秋满面尘土,锐气不减。盯着郭遵道:“郭指挥,我想找你说几句话。” 郭遵知道叶知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沉吟道:“出去喝几杯吧。” 叶知秋爽快道:“好。” 二人随意找了家酒肆,叶知秋捡个偏僻的地方坐下。郭遵知道叶知秋想避开旁人说话,暗想,“前段日子,叶知秋离开了京城,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一直以来,都在追踪弥勒佛的下落,不知道可有结果了?” 叶知秋先为郭遵满了杯酒,这才道:“郭兄……在下生平敬重的人不多,郭兄可算是一个。” 郭遵道:“知秋,你若有事,但说无妨。”他见叶知秋以私谊称呼,也换了称谓。二人在办案时合作无间,私底下,也很有交情。 叶知秋道:“狄青入狱时,我就被太后派出去办件案子,到底是什么案子,我不好明说。” 郭遵心中微凛,暗想叶知秋开口就提狄青,难道说叶知秋想说的事情和狄青有关? 叶知秋见郭遵不语,又道:“我虽不能详说此案,不过……这件案子和大相国寺中弥勒佛像被毁有关。” 郭遵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哦”了声。 叶知秋尽了一杯酒后才道:“郭兄当然也知道,那弥勒佛像是被多闻天王毁坏的。当初圣上正在大相国寺,我负责卫护。当时我只以为多闻天王是声东击西,意在行刺圣上,不想他只取走了一物。” 郭遵明知故问道:“取走了什么呢?” 叶知秋盯着郭遵良久,见他神色沉静,移开了目光道:“那物事关重大,太后命我私下查探。说若有人取了那物,让我取回那物时,顺便杀了那人。” 郭遵心中微凛,点点头道:“你和我说这些,可想让我帮手破案吗?” 叶知秋舒了口气,岔开话题道:“如让郭兄破案,不知道如何下手呢?” 郭遵立即道:“既然是多闻天王毁坏了佛像,当然是从多闻天王的身份入手了。” 叶知秋点头道:“郭兄和我想得不谋而合。当初飞龙坳一战,四大天王死了三个,只有多闻天王逃走。当然了……弥勒佛也逃走了。我一直追查此案,这两案的关键都在多闻天王。当初弥勒佛曾说过一句藏语,我就入藏查询了许久。” 郭遵缓缓道:“或许……他是故布迷阵,诱你误入歧途。” 叶知秋赞同道:“郭兄说得不错,后来我也如此做想。不过大相国寺案发后,我又得到线索,说多闻天王可能和藏人有关,因此再度入藏。” 第17章 相怜(2) 叶知秋没有说是从太后那得到的消息,郭遵也不追问,只是试探道:“那这次……可得到些消息呢?” 叶知秋道:“在藏边并没有得到消息……” 郭遵已听出叶知秋的言下之意,动容道:“难道说,你在别的地方查得了多闻天王的身份?”对于飞龙坳一战,郭遵刻骨铭心。他被弥勒佛暗算,害狄青痛苦多年,这些怨恨郭遵虽不说,但没有一日忘记。得知有了多闻天王的消息,郭遵战意已起。 叶知秋缓缓道:“我从藏边回转,路过西北,不经意的听到首歌谣……”不待郭遵回答,叶知秋已漫声道:“这歌谣只有四句话,是为‘西北元昊帝释天,五军八部望烽烟。夜叉三罗摩乾部,不及九王天外仙。’郭兄可曾听过这歌谣吗?” 歌谣朗朗上口,叶知秋说的却极为缓慢,似乎在咀嚼着歌谣中每个字的用意。念及歌谣之时,叶知秋目光已变得剑锋般的犀利。 这四句歌谣到底有何神奇玄奥之处,让叶知秋也如此重视? 赵祯出了猪圈,不再惶惶,沿着宫墙走了不久,竟又到狄青当值的地方。 狄青跟在赵祯的身后,搞不懂赵祯想什么。不过狄青知道自己想什么,赵祯是皇帝,他帮了赵祯的忙,若不提出点要求,那真是土鳖了。 狄青一想到杨羽裳的笑容,心中暖暖,轻轻的叹口气,那是惬意的叹息。 赵祯坐在石凳上,也叹口气,满是沉重。 狄青只好装作共同悲痛的表情,问道:“圣……上,你有心事吗?”心中想着,“这个皇帝,怎么看怎么别扭。” 赵祯茫然的抬头,半晌才道:“狄青,你有心仪的女人吗?” 狄青做梦也想不到赵祯突来这一句,谨慎道:“有……” 赵祯道:“我也有。”他又叹口气,望着不远的竹林,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狄青顺着话题道:“圣上喜欢的……可是张妙歌……张姑娘吗?”他知道赵祯心仪的女人,肯定不是郭皇后。虽然只是短暂的相见,狄青已感觉郭皇后和赵祯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赵祯摇摇头,又点点头,狄青一头雾水,耐着性子道:“圣上……恕臣太笨,不解圣上的心意。”若这位还是圣公子,狄青早就撂挑子走人,但这是皇上,狄青有所求,当然礼下与人了。 赵祯心道,“我喜欢的女子并不是张妙歌,张妙歌虽也不差,可如何能比我中意的人儿?我见张妙歌,不过是觉得张妙歌和我喜欢的女人有点像了。可这些话,何必对狄青说呢?” 赵祯是皇帝,也是凡人,当然也有心仪的女子。他年少的时候,最喜的是个王姓女子。那女子本是商贾王蒙正的女儿,虽非官宦之女,可善解人意,姿色绝代。 赵祯做梦都想娶那女子为妻。 可刘太后不许! 眼下在朝廷,刘太后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刘太后不许,赵祯就不能娶。刘太后托辞王蒙正的女儿太过**,又没有出身,将王蒙正的女儿逐出宫。让赵祯娶了大将军郭崇的孙女,说这才是门当户对。 赵祯无奈,只能和心上人别离,娶了任性刁蛮的郭皇后。 郭皇后仗着有太后宠信,整日就如喝了一缸醋的悍妇,禁止赵祯和别的女人交好。今日赵祯逃命,就是因为在别的妃子寝宫多呆了会,就被郭皇后追杀过来。 赵祯对郭皇后已深恶痛疾,宁可面对猪圈,也不想面对郭皇后,是以逃命,这才碰到了狄青。 赵祯因为太后之故,只能对郭皇后忍耐,但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刘太后在他娶了郭皇后不久,就将他心仪的女子,嫁给了她的侄子刘从德。 赵祯每次想到这里,心口都是针扎的痛。因此狄青重伤了马中立,赵祯反倒有着说出不的快意。 他是皇帝,但眼下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甚至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是以当初他听到张妙歌唱到“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的时候,默默的流泪。 他喜欢听张妙歌的琴声,因为只有在那琴声中,他才能追忆往昔的风情。 往事如水又如烟…… 他钟爱的女子,就叫王如烟。 赵祯怔怔的回忆,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双妖异的眼眸。一个声音从天籁传来,“这位公子印堂发黑,只怕最近会有血光之灾。若不想法破解的话,甚至会有杀身之祸。” 赵祯身躯一震,脸有惊惧,一把抓住狄青的手,低声道:“狄青,朕可以再求你一件事吗?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朕!” “西北元昊帝释天?五军八部望烽烟……”郭遵喃喃念着这几句话,眼中精光闪动。 叶知秋凝声道:“我想以郭兄的睿智,就算没有听过这歌谣,多半也能猜出点歌谣的含义。” 郭遵缓缓道:“这首歌谣是在说西平王元昊吗?没想到元昊竟以帝释天自诩。”他蓦地想起唃厮啰和元昊之争,又想起了不空和刘太后,隐约有个念头,一时间无法说出。 郭遵文武双全,知晓佛教典故。 帝释天本是佛教中——三十三天之天主。元昊信佛,自诩帝释天,不言而喻,是寓意他是世间独一无二,亦是天下之主。 叶知秋道:“不错,西平王元昊雄心勃勃,已不甘心俯首在宋廷之下,想要自立为王。但这歌谣不但说及元昊的野心,还说了西平王手下的势力。” 郭遵点头道:“是了,我虽少去西北,但知道元昊已建五军,创八部,改官制,东讨西杀,应是在为称帝做准备了。这首歌谣就是在说元昊的势力,五军、八部……夜叉……修罗……九王……唉!”他神色黯然,突然叹口气。 第17章 相怜(3) 若是别人听到那歌谣,多半一头雾水。郭遵熟悉佛典,却知道八部本佛教用语,是说八类神道怪物,以天、龙两部为尊,其余六部包括夜叉、修罗等神怪。 元昊创八部众,就是将手下人杰划分为八部管理,听说至尊的天部只有元昊一人,其余七部都是能人异士众多。郭遵只知道大概,详情如何,不得而知。 叶知秋心道郭遵学识渊博,已明白了歌谣所指,立即问,“郭兄,你叹息什么?”郭遵苦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想当年曹将军曾说,‘元昊此子真英勇也,当为宋朝大患’,不想一语成真。当年朝廷犹豫寡断,没有趁势袭取灵、夏等州,实乃失策。” 提及曹将军之时,郭遵脸上有分尊敬之意,叶知秋亦是如此。 二人都是武功极强,心高气傲的人,生平少服旁人,但对于曹将军,还是由衷的钦佩。 曹将军就是曹玮,是大宋立国后,少有的名将。 曹玮乃大宋开国武将曹彬之子,当年奉命坐镇西北,用兵如神。元昊之祖父李继迁为乱西北,宋军诸将不能挡,曹玮年纪轻轻,轻骑伏击在西门川,给李继迁当头一棒,从此闻名天下。李继迁死后,曹玮建议宋廷趁机收复西北夏、灵等州的失地,可李德明狡猾,假意归顺,奉表称臣,宋廷优柔寡断,竟以和为贵,坐视李德明在西北发展壮大,痛失良机。 但李德明虽狡诈,终其一生,不敢侵犯宋境。只因为西北有个曹玮! 曹玮不但威慑西北党项,甚至西南吐蕃人提及这个名字,都是脸上变色。只因为当年三都谷一战,曹玮用数千轻骑,就破了吐蕃重臣李立遵的数万铁骑,让吐蕃再不敢轻犯宋境。 边陲有曹玮,平静若水! 这样的一个人,本值得郭遵、叶知秋钦佩、仰慕。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元昊虽有立国之志,亦不敢正撄其锋。 就是这样天下无双的人,评价元昊的时候却说,“此子真英物也。”英雄本识英雄,英雄更重英雄。 美女迟暮,英雄末路。 曹玮的末路就是死,人谁不死?任何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哪怕是千古名将。曹玮死了,可元昊还活着,元昊正当壮年。 元昊这些年来,趁宋廷刘太后当政之际,已带党项铁骑,战回鹘、击高昌、对抗吐蕃。先取甘州、后破西凉,占据河西走廊,让党项疆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雄才伟略,可见端倪。 元昊大志已现锋锐,宋廷谁能挡其锋芒? 郭遵就是因此叹息,远望西北苍穹,似已见到烽烟剑戟之气。他皱着眉,神色愁苦,突然想到一事,失声道:“知秋,你在追寻多闻天王的身份,突然提及到元昊。难道说……”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已有了极深的忧意。 叶知秋长吸一口气,一字字道:“不错,我就是怀疑。多闻天王本是元昊手下——八部中人。” 郭遵一震,疑惑道:“怀疑?你并没有见到过多闻天王的真实面目,如何这般推测了?” 叶知秋道:“我虽没有见过多闻天王的面目,可在飞龙坳的时候,见到过已死三人的面目,我早就把他们的图像画了出来。” 郭遵恍然道:“我明白了。你在西北,找到认识三人面目的人了,又由那三人的身份推测多闻天王的来历。” 叶知秋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张画像,摊了开来。画像上左三人,右三人,共有六个人像。叶知秋道:“左手三人,是飞龙坳死的三人。右手三人,是我在八部中找到的人物肖像。你看像不像?” 左右三人除了衣饰不像,面容极其类似。 郭遵看了良久才道:“如果这些人真的是八部中人,那当初他们在飞龙坳的所为,就很值得琢磨了。” 叶知秋心事重重,“因此我要将这一切禀告给太后。” 郭遵迟疑道:“只凭这些画像,恐怕终究不了了之了。” 叶知秋长叹一声道:“你说的不错。”他当然明白郭遵的意思,眼下太后想着登基一事,自然对边陲安危不放在心上。就算飞龙坳一事真的是元昊主使,两府、三衙的重臣,又怎么会为这件事对西北大动兵戈呢?他本如剑锋般的眼眸黯淡下来,突然喝起闷酒。 郭遵缓缓道:“但你今日找我,肯定不是让我出手擒凶,你还有别的目的,对不对?” 叶知秋霍然昂头,目光如矩道:“不错。我来找你,是和狄青有关。我想了很久,突然觉得,弥勒佛像中藏的那物,不见得一定被多闻天王拿走。因为当初……狄青也在大相国寺中。”见郭遵神色不变,叶知秋道:“你一点也不吃惊,是不是因为早就知道些什么?” 郭遵沉吟道:“你素来言不轻发,想必不会仅凭狄青当初在大相国寺,就推断狄青拿了那物了?” 叶知秋道:“当然!因为我经过这段时间的查询,已了解拥有那物的人,肯定会有特别之处。我看过马中立的伤势,知道马中立的踝骨,是被人捏断的!狄青本来没有那个本事!他能捏断马中立的踝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你要不要我再说说曹府的事情?” 郭遵终于叹口气,喃喃道:“我就知道,这件事瞒得过很多人,让很多人奇怪,却唯独瞒不过你了。”心中在想,夏随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轻举妄动,当然也不解狄青为何能杀增长天王。但夏随多半不知道五龙的事情,岂止是他,这世上又有几个能明白五龙呢? 叶知秋目光锋锐,沉声道:“所以狄青拿了五龙?”他口气慎重,像是已起了冰冷的杀机。他本来就得到了太后的命令,杀了盗五龙的人。 第17章 相怜(4) 狄青——正是拿走五龙之人。 郭遵没有回答,也没有望着叶知秋,只是看着酒杯,半晌才道:“你不找狄青,却过来找我,当然不想抓狄青了。”他这么说,显然已承认了叶知秋所问。 叶知秋淡淡道,“你说呢?” 郭遵又道:“你叶家世代为京中名捕,一心为国。可叶知秋这人,做事灵动,只求心安,这是我最欣赏的地方。” 叶知秋笑了,笑容如春暖花开,“你别以为奉承我两句,我就会不追究下去。郭兄,太后想要五龙、元昊手下的人也想要五龙,我听说,不久前唃厮啰手下的高手不空也向太后要五龙。京中如果说有一人知道五龙的奥秘,那一定是你了。我很想听听,五龙到底有什么玄奥……” 郭遵摇头道:“我真的不知。” 叶知秋皱眉道:“你不知?你怎么会不知? ” 郭遵望着叶知秋的双眸,问道:“知秋,你我相知多年,我或许很多事情没有和你说,但可曾骗过你?” 叶知秋凝声道:“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你不但没有骗过我……你还救过我的命。若不是你出手,八年前,我已死在巨盗历南天的手上了。我虽还没有抓住历南天,但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郭遵舒了口气道:“那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叶知秋目光如刀,“你求我放过狄青?那没有问题。但你总要把五龙交给我,不然我如何交差?” 郭遵摇头道:“我不但求你放过狄青,我还想求你莫要拿走他的五龙。把五龙留在他手上,好吗?” 叶知秋错愕不已,失声道:“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郭遵凝视叶知秋,一字字道:“我、求、你!” 狄青听赵祯求他做事时,诧异不已。 赵祯是皇帝,竟然还求他一个小禁军?狄青有些惊秫,可也有些自豪。 阎文应脸色已变了,但他终于还是忍住没有说什么。 赵祯见狄青不语,失神道:“你不肯帮朕吗?” 狄青在那一刻,已下定了决心,“圣上吩咐的事情,我赴汤蹈火都会做到。”他知道赵祯好像不得势,也看出刘太后眼下一手遮天。但他还是要帮赵祯,他喜欢! 赵祯舒了口气,“你帮朕,那就好。对了,朕记得你帮我逃命的时候,你说要些酬劳?你有为难事了,先对朕说说,看看朕能不能帮你呢。” 狄青感动的鼻涕差点流出来,“圣上,那多不好意思。” 阎文应冷冷道:“你脸皮刀砍不破,也有不好意思的吗?” 狄青装作没有听见阎文应的讽刺,忙把杨念恩的事情说了遍。 赵祯道:“阎文应,你立即派人去办此事。” 狄青喜道:“谢圣上。”这句谢,可真是诚心诚意,一想到以后有皇帝撑腰,狄青感觉不但春天来了,夏天看起来也要到了。不过他乐极生悲,并没有想到,帮助皇上,就意味着和太后作对,冬天看起来也不远了。 赵祯微笑道:“其实能帮你做点事情,我感觉也不错。”他这句话是有感而发,这些年来,就没有人求他。一直都是有人命令他,规劝他,只说让他不做什么,却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做过什么。 阎文应为难道:“圣上,那找谁做这件事情呢?” 赵祯立即道:“找吕夷简不就好吗?上次调狄青入班直,不就是找得他吗?” 狄青听到“吕夷简”三字时,心中一震,他当然知道吕夷简是哪个,那是当朝宰相,亦是宋朝两府第一人! 狄青从未想到过,他升职为散直,竟是经过吕夷简之手。 阎文应道:“上次调狄青当散直,吕夷简好像就有些为难……” 赵祯不耐烦道:“你就说是我吩咐的,别的事情,不用操心。”心中暗想,“朝廷中,反对母后的人,如范仲淹、宋绶等人,一个个都被贬出京城。吕夷简对朕到底忠不忠,从这些小事就可以看出。上次找吕夷简做事,他故作为难,焉知不是以退为进之意?” 阎文应勉强应了,狄青投桃报李,立即道:“圣上有何事吩咐呢?” 赵祯想了良久才道:“朕最近想提拔一些新人入班直,你看看有没有和你义气相合的人,把名字报上来……朕会酌情录用。” “啊?”狄青瞋目结舌,一时间搞不懂是赵祯求他,还是他求赵祯。 赵祯不解道:“这事很难做吗?” 狄青忙道:“不难,不难。”心中微动,加了句,“圣上……我找的人,肯定对圣上忠心耿耿。” 赵祯缓缓点头道:“你做事,朕放心。好了,你可先出宫做事了。”想了半晌,从怀中掏出面金牌递给狄青道:“你拿着这令牌,以后……你是朕的随身侍卫,随传随到,不必听殿前指挥使调度了。” 狄青当然满口答应,拿着令牌离去。等感觉赵祯望不见了,这才仔细看了眼令牌,见令牌正面雕龙,背面是山水。金龙下面刻着四个字,竟是“如朕亲临”! 狄青心道,“这个皇帝猪圈也要钻,如朕亲临?那不是要和他一块钻猪圈?”心中对这块令牌的权威很是怀疑,正行走间,一人过来道:“狄青,你到处乱走什么?” 那人正是狄青的顶头上司常昆! 狄青本有些发慌,转念一想,已亮出令牌道:“圣上派我出宫行事。” 常昆见到那令牌,眼中露出错愕之意,盯着那令牌许久才干笑道:“狄兄原来已成圣上的亲兵,可有事要小弟做吗?” 狄青不想令牌一出,狄青就变成了狄兄,上司变成了小弟,笑道:“暂时没有事情。常大人,以后在下宫中行走,还请多多关照。” 常昆忙道:“一定一定。狄兄若看得起小弟,叫我常昆就好,什么常大人……不是寒碜我吗?” 第17章 相怜(5) 狄青心情舒畅,点头离去,心道,“这种墙头草的名字,定不能对圣上说了。” 常昆不知道因为拍马屁,失去了晋级的机会,见狄青离去,冷笑道:“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只是……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才当了半天的散直,就变成圣上的亲兵呢?” 一人在常昆身后问道:“谁变成了圣上的亲兵呢?”那声音暖暖。常昆回头望见来人,忙施礼道:“卑职拜见成国公。” 赵祯等狄青离去,又叹口气,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望着修竹,不知想着什么。 阎文应一直寸步不离,见状道:“圣上,这个狄青,不见得信得着呀。” 赵祯半晌才道:“他当初不知我身份,尚能舍命救我,我觉得他应该对我忠心。更何况……我还能信谁呢?” 阎文应垂下头来,目光闪烁。就在这时,远方有脚步声响起,一剑眉星目的男子走过来,见到赵祯,喜道:“圣上果然在此。方才臣听常昆说,狄青拿了圣上的手谕,还有些疑惑呢。” 那男子遇见赵祯极为高兴,赵祯见了那人,却是大为皱眉。 那人正是赵祯在竹歌楼前曾见过的公子。 赵祯当然认识这人,可心中并不想见他。这人叫做赵允升,是楚王赵元佐的儿子,眼下官至成国公。 当年太宗本要传位给楚王,可后来赵元佐发疯,太宗不满,这才传位给赵祯的父亲真宗。 如果赵元佐不发疯的话,如今的天子,很可能就是这个赵允升。 赵祯倒不是对此忌讳,而是因为刘太后一直对赵允升很好,甚至比对他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好。 赵允升似乎没有看出赵祯的不满,还热情道:“圣上,皇后找太后哭诉去了,说你不见了。臣心急如焚,赶快出来寻找,只怕圣上有事……” “你很希望朕有事吧?”赵祯不咸不淡道。 赵允升额头都有些冒汗,赔笑道:“圣上说笑了。” 赵祯很有些瞧不起这个堂兄,一直觉得他除了拍马屁,也没有别的本事,不明白为何母后偏偏喜欢他。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前几日,阎文应出宫,说见你从竹歌楼出来……你应该知道……太后最不喜欢我们去那种烟花之地。” 赵允升脸色巨变,恶狠狠的看了眼阎文应。 阎文应垂下头来,不敢多说。 赵祯淡淡道:“你去了就去了,看阎文应也没有用。正好我要去见见太后……”他举步要走,赵允升慌忙跪地道:“圣上,臣无心之过,还请圣上莫要对太后说及此事。” 赵祯见赵允升惶恐,心中微喜,故作为难道:“那不是欺骗太后吗?” 赵允升苦着脸道:“圣上只是不说而已……” “你有什么资格让朕不说呢?”赵祯见赵允升满头是汗,突然语气变得柔和,“我不说也可以,但你以后,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赵允升眨眨眼睛,抹汗道:“臣明白。” 狄青兴冲冲的出了宫,一路上竟通行无阻,那块令牌竟很有效用。他先奔骁武军的军营跑去,等到了军营,见李禹亨已扶着张玉起身,喜道:“张玉,好些了吗?”他更喜的是,这些日子李禹亨照顾张玉竭尽心力,而看起来,张玉对李禹亨的态度也好了些。 张玉总算体格壮硕,捡回条命,正要下床走动,看到狄青来了,说笑道:“大人回来了?” 狄青笑骂道:“你小子才好些,就记得臭我。猜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李禹亨迟疑道:“太后?” 张玉猜测道:“持国天王?” 狄青一个爆栗击过去,“你们就不能猜点好的?”三人嘻嘻哈哈,似乎又回到以往亲密无间的时候。 “我见到了皇上!” 张玉扁扁嘴道:“你是散直,皇上的亲随,见到圣上也值得欣喜吗?不过圣上长的啥样,说来听听?”禁军也有高下之分,张玉这些人从不入大内,就算见皇上也是隔着几里地,还不知道皇上的样子。 狄青道:“其实皇上这个人……也不错呀……” “啧啧……”张玉吧嗒着嘴,“入大内的人就是不一样,才当值一天,就对皇帝歌功颂德起来了。狄大人,你有升职的潜力呀。” 他当然是在开玩笑,嘲弄狄青会溜须拍马。 李禹亨忙道:“张玉,也不能这么说,皇上本来就不错,难道让狄青骂他吗?” 张玉假装生气道:“当初我们几兄弟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惜呀……有人当了散直,忘记了当初的诺言。嘿嘿,想我张玉不会阿谀奉承,自然得不到升迁。” 狄青故作惋惜道:“我倒是没忘。今天圣上请我帮忙,想要再提拔几个人,问我人选,我还准备把你们的名字报了上去。可惜呀……某些人不喜阿谀奉承,只想凭本事。这样吧,我把这人的名字划了去,也免得辱了他的一世英明。” 张玉忙道:“圣上这个人……实乃圣明之君,天下称颂,我张玉……也是从心底……那个佩服的。狄青,你说得可是真的?” 狄青哈哈一笑,将今日宫中所遇大略说了遍,可略去了赵祯去竹歌楼一事。 张玉啧啧称奇,一时间不明所以,只能叹狄青时来运转。 李禹亨胆小道:“狄青,你是不是在宫中得罪了圣上,他准备诛你九族,所以让你把朋友的名字都报上去……” 狄青苦笑道:“要不……我把你的名字划去,不报给朝廷了?” 李禹亨左思右想,终于道:“不用吧,咱们不是说过,有难同当嘛。” 狄青又是一笑,想要告诉杨羽裳这个喜讯,告辞离去。 出了军营,狄青暗想,名单上就张玉、李禹亨两人,太过单薄,还有谁够义气需要提拔呢?郭大哥当然不用了,他本来就在殿前。 狄青只是在想着心事,差点撞在一人的身上,抬头望去,叫道:“郭大哥,怎么是你?” 郭遵竟然又出现在狄青的面前,见狄青望过来,郭遵笑笑,问道:“你怎么会和圣上那么熟悉呢?” 狄青笑道:“郭大哥,说来话长。但若简单说……”四下望了眼,压低了声音道:“圣上就是圣公子!” 郭遵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你得罪了太后,救了圣上……怪不得……”他欲言又止,转问道:“你方才想着什么?”郭遵虽和叶知秋交谈许久,但这刻看来,还是波澜不惊。 狄青将赵祯所言一事又说了出来,突然兴奋道:“郭大哥,你见多识广,识人能力更强,不如你说几个人物吧。” 郭遵脸色沉凝起来,缓缓问道:“你说圣上要提拔一些人入班直?” “是呀,机会难得。”狄青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好运。”心中想,“难道是羽裳给我带来的好运?” 郭遵心道,“圣上要在身边换批人手,难道是对太后起了戒心?”半晌才道:“狄青,事情只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了。” 狄青收敛了笑容,叹口气道:“我知道,最近太后想登基,圣上忧心忡忡。既担心太后抢了他的帝位,又觉得在宫中不算安全,因此想多找些人来保护他。我看他……也挺可怜的。郭大哥,我知道你要劝我考虑清楚,但富贵险中求,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顾忌呢?再说……现在谁都不明白太后的心思,太后也不见得一定会抢亲儿子的皇位。” 郭遵静静地听,良久才拍拍狄青的肩头,“你觉得对,就去做吧。”沉吟片刻又道:“骁武军的王珪武功高强,李简做事老练。捧日军的武英,素有大志。天武军的朱观勇力难敌,龙卫军的桑怿颇有锐气……”郭遵缓缓地说着,对八大禁军中的底层禁军竟很是熟悉。 狄青心道,“郭大哥可比我有心多了,难为他记得这么多的人。” 郭遵说了十数禁卫,又道:“其实这些人都是和你仿佛,虽有雄心,但因出身不好,难以高升。我一直在观察,觉得这些人可堪大用,难得有这个机会,你把他们的名字都报上去吧。” 狄青连连点头道:“郭大哥,你有空再想想。” 郭遵笑道:“一口气提拔这些人入班直,已是朝中少有的事情,你还想提拔多少人呢?我有空再想想,明天就给你份名单。” 狄青点头道:“那辛苦郭大哥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郭遵点点头,望着狄青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口,喃喃道:“梅雪,我对不起你夫妇。今日看到狄青开心,我也很开心。只希望你夫妇在天之灵保佑,让狄青他从此一帆风顺。” 他转身向狄青相反的方向行去,风长动树,刷刷作响,投下清影凌乱,满是惆怅。 第18章 柔情(1) 天已暮,新月未上。 狄青路过街铺的时候,记起杨羽裳曾说过最喜欢吃洗手蟹,于是顺手买了几只螃蟹,用油纸包了放在怀中。 到了杨家后,狄青犹豫片刻,走到正门前,敲了几下。有管家出来开门,皮笑肉不笑道:“狄官人,来此贵干呀?”狄青认识这个管家姓刁,和杨念恩是一个鼻孔出气。 狄青道:“不知羽裳可在?” 刁管家道:“我家小姐是在,可是老爷吩咐了,若是狄官人还没有拿到券凭,以后就尽量少来吧。不过今日老爷宴请罗公子,狄官人若是喜欢,虽见不到羽裳小姐,大可一起喝两杯。” 狄青怒气上涌,本想拂袖离去,可转念一想,浮出微笑道:“难得你们如此好客,我就勉为其难,和杨老丈、罗公子喝上几杯吧。” 刁管家不想狄青如此,可话说出来了,反倒不好拒绝,嘟囔道:“见过脸皮厚的,却从未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狄青道:“刁管家说的谁?唉……在下脸皮就薄的很,要不是你相邀,我还真不好意思前来呢。” 刁管家为之气结。 狄青和刁管家到了堂中,见酒宴已摆开,席间只有杨念恩和罗德正二人,杨念恩见刁管家领着狄青前来,不由大皱眉头,心道自己早就吩咐过,能不让狄青进府,就不让他进来,这倒好,领到眼前来了。 狄青先发制人,拱手笑道:“哎呀,杨老丈,罗公子,相请不如偶遇,又难得刁管家一番客气,在下不请自来,还请莫要见怪。” 罗德正今日前来,已取了券凭,心道狄青来的正好,当要好好羞臊他一番。故作大方道:“狄官人说的哪里话来,在下可是欢迎之至。可惜的是……今日杨姑娘身子不适,倒让狄官人无功而返了。” 狄青知道罗德正嘲笑自己做不了正事,才待反唇相讥,堂外有人道:“狄青,你来了?” 那声音娇脆中满是喜悦,正是杨羽裳到了。 狄青大喜道:“羽裳,你怎么出来了。听说你身子不适,我还准备请王神医给你看看呢。” 杨羽裳盈盈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倦,不想见外人罢了。”言语中对罗德正的轻慢之意,不言而喻。 罗德正脸色不悦,杨念恩忙道:“罗公子,喝酒、喝酒。” 杨羽裳到了狄青身边坐下,轻声道:“狄青,今日当差……一切可还顺利吗?” 狄青道:“也没什么,不过绕着大内走几圈罢了。” 杨羽裳微笑道:“我倒没有去过大内,听说那里金碧辉煌,颇为壮观呢。” 狄青道:“在我看来……麦秸巷那树梅花要好看得多了。” 杨羽裳知道狄青是想说,“只要有她杨羽裳的地方,哪里都是皇宫。”心中欣喜,垂下头去。 罗德正不解其意,讥讽道:“麦秸巷有梅花吗?狄官人,你初到大内,可曾见过圣上?在下不才,倒有幸和圣上见过一面呢。当然,有本事的人才能见到皇上了。” 杨念恩艳羡道:“想天子九五之尊,寻常人哪里见得到呢?听说罗公子的义父不但常见天子,还是太后跟前的第一红人呢。” 狄青诧异道:“还不知道罗公子的义父是哪个?” 罗德正傲然道:“我义父姓罗,眼下身为东头供奉官,说起来……你下狱被审的时候,还见过我义父一面呢。” 狄青心中微凛,暗想原来罗德正是罗崇勋的义子,怪不得这么嚣张,和阎文应那个死太监一样的讨厌。太监生不出儿子,可还要传宗接代,所以就收义子,看来只要和太后沾边的人,个个都不是东西。 罗德正见狄青不语,只以为压住他一头,得意笑道:“狄官人,可想起我义父是哪个了?” 狄青笑道:“原来阁下是东头供奉罗大人的义子,怪不得看着眼熟。阁下子承父业,可喜可贺呀。” 狄青这么说,当然是讥讽罗德正也是个太监。杨羽裳听了,有些脸红,又有些好笑。 罗德正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喝道:“你说什么?” 狄青故作诧异道:“罗公子,我说错了什么?阁下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想必终究有一日会和大供奉一样,名扬天下啊。” 罗德正心中极怒,一时间无从辩驳。杨念恩忙道:“喝酒,喝酒。对了……听罗公子说,这券凭有些眉目了?” 罗德正尽了一杯酒,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拍在桌案上道:“今日我已取到券凭,只要杨伯父在上面签字画押,我再拿去求义父盖个印,那杨伯父就可以正式做这个生意了。” 杨念恩大喜,说道:“还是罗公子爽快。” 罗德正道:“比不上一些人口头上的功夫了。其实杨伯父,有些人就仗着一张不错的脸,花言巧语骗女人的心罢了,杨伯父可要小心。”罗德正说的有些酸溜溜的,若有期待的望着杨羽裳。 狄青脸上虽刺字,额头有疤,但狄青本来神色俊朗,再加上沉浮多年,神色沧桑,仪表更有让人心动的魅力。罗德正也知道自己若论相貌,比狄青差了许多,是以出言点醒杨羽裳,只希望她迷途知返。 杨羽裳看也不看罗德正一眼,纤手只是摆弄着衣角,低语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狄青这些日子,苦读诗经,比考状元还努力,知道这是诗经中的一首“木瓜”,后两句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首诗本说男女之间两情相悦,已不重礼物的价钱,但求情意永好。杨羽裳这时候念这首诗,当然是安慰狄青,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狄青见杨羽裳虽垂着头,可嘴角带着一弧靓丽的浅笑,甚是娇艳,不由看得痴了。 第18章 柔情(2) 罗德正不知书,却以为杨羽裳终于被他的真心所打动,暗想“我这券凭就是木瓜,杨羽裳就是琼琚,她多半看出了谁是真心,想以身相许。”见杨羽裳修长的脖颈白若美玉,罗德正心中火热。 杨念恩已接过了券凭,眉开眼笑道:“罗公子,喝酒喝酒。” 罗德正见狄青不语,不知道他沉醉在柔情之中,只以为他无话可说,不肯放弃羞辱他的机会,说道:“狄官人,这次我带了券凭来,不知道狄公子带了什么来?可又是一些铜臭吗?” 狄青心中叹气,回道:“可惜在下的老子完整无缺,没有个太监的爹呀……” 罗德正脸色大变,不等再说,院门陡响,有人高叫道:“杨念恩可在?” 刁管家听院门拍的震天响,慌忙去打开院门,见院门处站着两人,一人稍瘦,一人矮胖,都是官家的服饰,迟疑问道:“两位官人有何贵干?” 稍瘦那人道:“我是榷货务的监官,这位是榷货务的副使……”刁管家听了大惊,心道榷货务本属太府寺的一个衙门,负责掌管盐、茶交易一事。老爷为见这两人,着实下了不少功夫,但终不能见,这两人怎么又会来这里? 刁管家将二人请入府中,快步到了杨念恩身前,说明了那两人的身份,杨念恩也是惊喜交集,不知道二人的用意,快步抢出,躬身施礼道:“两位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稍瘦的监官道:“你叫杨念恩?”见杨念恩连连点头,又问,“你认识狄青吗?” 杨念恩大惑不解,回头望向狄青,说道:“他正在老朽的府上……不过……不是老朽请来的……”他说话留有余地,只怕狄青惹祸。 监官道:“那就对了。杨念恩,圣上有旨,宰相有令,令榷货务快些将你的券凭办妥。喏,这是你的券凭,签两份名字吧,我们赶着拿回去交差。”原来赵祯有旨,吕夷简当下就把事情办了。皇帝和宰相都关注的事情,这些榷货务的官员哪敢怠慢,由监官亲办此事,趁夜赶来。 杨念恩不明缘由,又惊又喜,忙道:“好,好。”他画了押,对监官道:“两位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还请喝杯水酒吧。” 副使道:“我们实在没空……这酒就免了吧。” 狄青走过来施礼道:“两位大人辛苦了,在下狄青,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监官上下打量着狄青道:“你就是狄青?不简单呀。日后……”嘿然一笑道:“说不定还要你来关照我们。狄青,以后你若有事用得着我们,直接去榷货务说一声就好了,不用烦劳圣上了。” 狄青赔笑道:“两位大人辛苦了,狄某感激不尽,以后若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也请吩咐就好。还不知道两位大人贵姓?” 监官道:“我叫边晓峰,这是我的副手,叫易笛。” 狄青早满了两杯酒,端过来道:“客气的话也不多说,今日敬两位大人一杯,天寒暖暖身子。” 边晓峰哈哈一笑,说道:“也好。”和易笛举起酒杯,和狄青对干了一杯,边晓风放下酒杯道:“狄青,我们还赶着回去复旨,不能耽搁了……” “那改日有空,一定要请两位大人喝个痛快。”狄青笑道。边晓峰点点头,和易笛离去。狄青这才回到席位上,对杨羽裳笑道:“幸不辱命。” 杨羽裳诧异道:“你怎么能请得动榷货务的监官呢?” 狄青笑道:“不是我请得动,而是我对圣上说及此事,他当下吩咐人去办。这事儿我今日才说,没想到今日就办成了。” 杨羽裳道:“原来你也见过圣上了。” 狄青道:“可我却没什么本事,惭愧惭愧。” 罗德正听狄青此言,明显是讽刺自己方才说的“有本事才能见到皇上”之言,一张脸气的通红,桌上那张没盖印的券凭在灯光下看来,已是说不出的碍眼。 杨念恩忙举杯对狄青道:“狄青,喝酒喝酒。”杨念恩并不知晓宫中之事,见狄青竟然能和皇上说上话,明显比那个太监爹要强很多,见风使舵,已对狄青示好起来。 罗德正满是尴尬,伸手扯过那券凭,忿忿道:“杨伯父,在下多此一举了,告辞!” 杨念恩忙道:“罗公子也是一番辛苦,老朽那是感激不尽,这酒儿还没有喝好,不如再喝会儿?” 罗德正见杨念恩言不由衷,敷衍的意思浓厚,更是来气,袖子一拂,转身离去。杨念恩等他快走到院门处,这才追上去道:“天色已晚,罗公子回转也是对的。罗公子慢走。”轻轻地关上院门,快步的回转,杨念恩又举起酒杯对狄青道:“老朽托大,不如叫你一声狄贤侄如何?” 狄青道:“杨老丈见外了,你想叫我什么都行呀。” 杨念恩道:“我说贤侄你才见外了,你若是看得起我,叫我声伯父就好。” 狄青忙道:“杨伯父。” 杨念恩微笑道:“天色尚早,你来得又晚,今天可要多喝几杯,不醉不归!” 狄青心道,“敢情这太阳是为你一个人升的,要早就早,要晚就晚。这事儿办成了,就是伯父了,不然就是老丈,是呀,伯父那是实在亲戚,老丈可就隔着老几丈远了。” 杨羽裳嗔道:“喝酒适可而止,莫要喝醉了,不然怎么回去?” 狄青见杨羽裳关心,心中微甜,笑道:“杨伯父是说笑,大家喝酒就是暖暖身子,还能真喝醉了?” 杨念恩见酒菜已冷,吩咐道:“刁管家,快去叫厨子再整治点佳肴,把我珍藏多年的雨前茶拿来。” 狄青忙道:“杨伯父,不用麻烦了,我随便吃点就好。”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油纸包,解开道:“羽裳,我给你带来了你 第18章 柔情(3) 杨羽裳接过那洗手蟹,低头望过去,良久无言。 狄青突然见到两滴水珠落在那洗手蟹上,杨羽裳竟在落泪,慌张道:“羽裳,你不喜欢吃吗,那不吃就好,我下次不带了。” 杨羽裳缓缓抬起头来,泪眼中满是柔情,说道:“我很喜欢。可是……不急于吃了。”说罢将那洗手蟹再次包好,轻轻放在手旁。 狄青一时间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令羽裳伤心落泪。正无措间,杨念恩一旁催促道:“刁管家,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茶叶呀。” 这杨老爷是个见风舵,刁管家就是个墙头草,见老爷转了风向,忙快手快脚取了茶叶来。杨念恩亲自烧水,取出素日珍爱的茶具,说道:“贤侄……上次你说的茶道,我事后想想,大有道理。其实那龙团不过是稀缺,喝起来不见得好。这片茶品味最高的在老夫看来,那是福建路南剑州所产的十二绝,但在淮南、江南、荆湖一带,散茶却比较出名,比如说雨前、雨后、龙溪都算是一时极品。老夫这些年倒是收藏了天下各处的名茶,日后若有机会,再和贤侄慢慢品来。” 狄青心思全绕着“羽裳为何要哭,我说错了什么?”这想法转着,闻言心不在焉地敷衍道:“那……多谢老……伯父了。” 杨念恩见狄青无心品茶,只觉一番俏眼儿做给了瞎子看,可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贤侄,只知道你最近才要升为散直,还不知道你竟还能和圣上说上几句?今日这事儿,可真多亏了贤侄你了。” 狄青回过神来,“其实我就是侥幸,帮了圣上几次。圣上对我不错,这才将我升为散直。后来我想起伯父一事,随口对圣上说了,正赶上圣上心情好,就让人去办。” 杨念恩肃然起敬,他一直以为狄青有后台,但肯定本钱不厚,哪里想到狄青的后台竟是皇帝!有榷货务的那两个大人撑腰,自己做生意还不是一帆风顺?一想到这里,杨念恩心中乐开了花儿,暗想女儿眼光果然不凡。见狄青频频向杨羽裳望去,杨念恩明白过来,以手扶头道:“人老了,酒也喝不多了,才喝几杯就有些头晕。羽裳……我先回房休息,你陪狄贤侄坐会儿。”说罢起身告辞。 狄青认识杨念恩这么久,终于发现杨念恩也有善解人意的时候,客气地送杨念恩到厅前。等杨念恩和管家都已不见人影,狄青忙问,“羽裳,你不舒服么?那回去休息吧?” 杨羽裳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不想见罗德正,这才推托说身子不适。狄大哥……难为你终于办成了此事。”她叫声狄大哥,情致绵绵,脸上又有些发红。 狄青心中激荡,低声道:“羽裳,我不过是随手之劳。再说为了你,再难的事情我都会去做。”狄青和旁人斗嘴,少落下风,但在杨羽裳面前,总是木讷,说不了什么场面话,但言语句句发自内心,态度恳切。杨羽裳听了,心中感动,一时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二人沉默无言,均是享受那静谧温馨的时光。 厅外的天空孤云高远,一阵北风吹过,带下树上寂雪,那雪花空中飞舞,如花碎影裂,狄青望见,只是想,“比起这孤云碎雪,我狄青可是幸福了很多。”见风儿吹到厅中,杨羽裳打个寒颤,狄青不敢抱住杨羽裳,只伸出手去,握住杨羽裳的纤手。 杨羽裳娇躯一颤,手却任由狄青握着,终究没有抽回去。 狄青只觉得触手滑腻冰冷,关切道:“羽裳,这里很冷……你还是回去吧?” 杨羽裳轻轻靠过来,依偎在狄青怀中,低声道:“狄大哥……这样……不就暖和了?”脸上有些羞涩,可眼中满是狡黠的笑。 狄青醒悟过来,轻轻地搂住杨羽裳的纤腰,鼻端有处子幽香传来,沉沉幽幽,只觉得飘在云端,就算做皇帝,也不如今日的幸福。感慨道:“羽裳,我是个粗莽的汉子,不懂别人的心思。我若有什么事情做不好,你莫要怪我。” 杨羽裳轻笑一声,却不说话。 狄青只觉得那轻笑的样子,如飞雪盈盈,都让人心疼,忍不住问道:“羽裳,你方才为何要哭?唉,我这人很笨,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为何会喜欢我?” 杨羽裳不答前问,低声道:“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不讲理由。若真的摆的清清楚楚,那和我爹一样,是做生意了。” 狄青哑然失笑,“你不满令尊吗?其实他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着做生意罢了。你不是说……你家在江南,本来是个大家族,你爹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在京城奔走,又没有太多的关系,也不容易。” 杨羽裳低声道:“其实……其实……”她望着那包洗手蟹良久,才下定决心道:“其实我并非我爹亲生的。” 狄青吃了一惊,“杨念恩不是你爹,那你爹是谁?” 杨羽裳眼中盈泪道:“我也不知道亲生爹爹是谁……我娘她是改嫁到的杨家。” 狄青见杨羽裳伤心,无以安慰,只能用手轻抚杨羽裳的秀发,但觉得那秀发也是冷的,丝丝如冰。 杨羽裳道:“听我继父说,我娘生了我后,就和我生父被迫分开,嫁到了杨家。我继父本来就认识我娘亲,一直等待着我娘,所以很是开心地接纳了我们母女。但我娘嫁到杨家后,一直郁郁寡欢……因为伤心,没过几年就过世了。” 狄青伤心道:“原来……你比我还可怜。我最少还有个大哥照顾,你……继父他……” 杨羽裳低声道:“你大哥对你很好,我继父对我也不错。我娘死后,他也很伤心,对我百般疼爱。当年我娘过世的时候,请求他照顾我,但必须让我自己择选夫婿,我继父一口答应。继父并不逼我嫁人,至于陪罗德正说话,也不过是他们生意人的手段罢了。当年我在江南的时候,家族中不少人对我有意,但我都不 第18章 柔情(4) 狄青歉然道:“那日我撞到你,真的是无心之过,你莫要见怪。” 杨羽裳微笑道:“难道到了如今,你还要和我这般客气吗?我当时见到你的眼神,就知道你那时很难过……撞到我,绝不会是登徒子所为了。狄大哥,你当初为何要那般紧张愤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对我说吗?” 狄青遂将当初的一切说了遍,杨羽裳听完,感慨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当日如此的焦灼。可惜害你的那个人,我们始终找不到。你们本来没有纠葛,但却不得不性命相搏,人怎么就这么可笑呢?” 狄青沉默良久才道:“我再见他,还是要抓他,不为旁的……只为那些无辜的百姓。” “那……你小心。”杨羽裳握住狄青的手,并不反对,轻声道:“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牵挂着你。” 狄青缓缓点头,说道:“我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羽裳照顾我,关心我,我……也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杨羽裳抓紧狄青的手,嘴角露出丝甜甜的笑,“我知道……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狄大哥,不知为何,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忘不了你,或许……这就是缘分吧。”说罢羞涩的低头,抓住狄青的手却是紧紧不放。 狄青心下感动,低声道:“我见到你的时候,以后……也在惦记你。我这些年一直被人误解冤枉,又是郁郁不得志,那时候你为我辩解了两句,我都听在心中。就因为那几句话,我终究对你念念不忘。可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再遇到你,也没想到,你竟也喜欢我。” 杨羽裳道:“那……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了。你问我方才为何要哭?其实那洗手蟹……我幼时就吃过,那时候是娘亲为我所做,我一直记在心中。我以前随意和你说过喜欢吃洗手蟹,不想你牢牢记在心上。我看到你拿出洗手蟹,突然想起娘亲,也想告诉娘亲一句话,所以忍不住就哭了。” 狄青问,“你想和娘亲说什么?” 杨羽裳秀眸含泪,嘴角含笑,柔声道:“我想告诉娘亲,‘娘亲,你放心吧,我终于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疼爱我的人,他叫狄青!’” 杨羽裳满是柔情,望着狄青,脉脉不语,可那心意浓的如雪,那情意缠绵入骨…… 狄青心中震颤,紧紧地握住杨羽裳的手,低声唤道:“羽裳……” 杨羽裳轻声应和,“狄大哥……” 二人四目交投,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关怀怜惜之意。东风虽冷,可厅灯如春,暖暖如融,二人突然觉得不必再多说些什么。 那轻怜蜜意的话儿已是多余,因为他们已明了了彼此的一颗心。 相望良久,狄青突然想到一事,遂问道:“如果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那令堂就从来没有和你讲过令尊的事情吗?” 杨羽裳摇摇头,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递给狄青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可能是我父亲所留。”那玉正面雕龙,背面刻凤,做工极为精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所有。 狄青道:“为何是半块呢?哦……多半是令尊和令堂当年分手后,只怕日后难识,留作凭证。” 见到残玉清冷,狄青心中涌起同情之意,说道:“羽裳,你放心,无论上天入地,只要令尊还在,我就一定为你找出他来。” 杨羽裳痴痴地望着狄青,良久才道:“这块玉是娘亲留给我的,但她留给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她也一直没有提到我父亲,她临终时也只有说,‘羽裳,为娘不求你找到你爹,只求你找到真心对你的男人,不求你荣华富贵,只求你平安喜乐。’所以我娘请我养父照顾我,让我自己择选夫婿。至于这玉到底是不是日后爹娘相见的凭证,我不知晓。”杨羽裳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泪水一滴滴掉下来,断线的珠子一样。 狄青心想,“羽裳的娘多半是受到丈夫的蒙骗,所以才如此伤心欲绝,希望女儿找到个真心的男人。不过从这块玉来看,羽裳的娘嫁的多半也是大户人家,哼,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又如何,他们唯独没有情。当然……也可能是羽裳的爹娘不得不分离,这才留玉为凭,但羽裳的爹爹却终究没有出现。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羽裳的爹爹已经死了。”当然,这些猜测不便对杨羽裳说。见到杨羽裳忍不住的伤心,狄青忙从怀中拿出那方蓝色的丝巾为杨羽裳擦泪。 杨羽裳哭了会儿,心情舒畅了许多。见那丝巾是自己当初为狄青包扎伤口所用,问道:“原来你还留着它呢?” 狄青道:“这是你送我的,我怎么会丢呢?”摇头晃脑吟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你送我丝巾,我报之以螃蟹。”说罢搂住杨羽裳,嘴角露出笑意。 杨羽裳陡然醒悟过来,笑道:“好呀,你讥笑我是螃蟹,看我不把你打成木瓜。”说罢轻轻扬手,对着狄青的胸膛擂下去。 狄青手一伸,轻轻抓住杨羽裳的手腕。 二人呼吸近在咫尺,狄青只闻杨羽裳吐气如兰,忍不住意乱情迷。 杨羽裳脸色又红,却是悄然闭上了眼睛。 狄青壮起胆子,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一吻,只觉得嘴唇如同在软玉旁吻过,一颗心砰砰大跳。 杨羽裳嘤咛一声,再次躲在狄青怀中,娇羞不胜。 二人情投意合,心意相通,只求此生永留此刻。 良久,杨羽裳将那半块玉佩塞在狄青手上,喃喃道:“狄大哥……这半块玉,你就留着吧。我爹虽弃我娘亲而去,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再离开我。只盼你我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第18章 柔情(5) 狄青握紧了杨羽裳的手,坚定道:“好,你我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杨羽裳心中暖暖,只觉得此生再无所求。狄青却望着那半块玉佩,心想,“羽裳的爹爹,到底是谁呢?无论如何,我总要为羽裳找到亲生之父,这才不辜负她的一片深情。” 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绝非简单之事。 转瞬又到了暮春草长,群莺乱飞的季节,可狄青要为杨羽裳寻父一事,却始终毫无头绪。好在杨羽裳寻父之心并不急切,只劝狄青顺其自然。 这个痴情女子,芳心早就系在狄青身上。不求狄青大富大贵,只求狄青平平安安。 这些日子以来,杨念恩生意顺达,心情舒畅,非但不再阻挡狄青来见杨羽裳,反倒希望狄青常来。 杨念恩见狄青背景似乎深不可测,连皇上都能说动,对狄青也有了几分满意。再说杨母临终前让杨念恩莫要为难女儿,杨念恩心想这狄青算是羽裳自己选中,难得还有几分本事,这下可算是两全其美了。 这一日,狄青才入了宫中,阎文应已找了过来,冷冷道:“狄青,圣上正等着你。” 不知为何,狄青总觉得阎文应对他有些敌意,暗想,“难道以前说他脑袋被门板夹了,这才惹他记恨?”可左看右看,总觉得阎文应脑袋被门板夹得更厉害了。 到了赵祯面前,不等施礼,赵祯已道:“免礼吧。狄青,最近八大禁军新入班直的有多少人呢?” 狄青心算下,回道:“应该有三十二人。” 赵祯喃喃道:“差不多了。”他眼中闪过分古怪,像是期冀,又像是担忧。 狄青心头微颤,问道:“什么差不多了?” 赵祯道:“朕准备微服私访,因此需要你们跟随护驾。狄青……你当然会和我一起吧?” 狄青有些吃惊道:“圣上万金之体,恐怕不易轻离吧?” 赵祯笑容有些讥诮,“一切都有太后,我离开不离开,又有什么区别呢?狄青,你让他们都做好准备吧。” 狄青头一次见赵祯如此决绝,知道自己无法阻挠,只好通知一帮人等。赵祯见狄青离去,在宫中徘徊良久,见阎文应还在一旁立着,皱眉道:“文应,朕想前往先帝陵寝,你可有什么主意?” 阎文应苦着脸道:“狄青说话虽不中听,但方才说的没错。圣上万金之体,怎能轻易离开京城呢?臣只怕……太后不许。” 赵祯怒道:“太后不许,太后不许!朕这多年,听的最多一句话,就是太后不许!你脑袋真和狄青所言,被门板夹过吗,为何不为朕想个离宫之计?” 阎文应脸色苍白,喏喏不能语。他跟随赵祯多年,第一次见赵祯如此愤怒。 正在这时,有宫人匆忙赶到,“圣上,八王爷求见。” 赵祯目光一闪,吸口气道:“有请。” 八王爷进来的时候,仍是干干净净的,他这次穿着的是朝服。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到了赵祯面前,本待跪倒施礼。 他就算是赵祯的叔父,见到皇上也是要施礼的。 赵祯一把扶住了八王爷,目光闪动道:“八皇叔不必多礼。你……久在王府,今日进宫为了哪般?” 八王爷轻声道:“臣听太后病了,因此入宫来问候。正巧路过圣上的寝宫,想着很久没有叩见圣上,很是失礼,是以入内求见。” 赵祯有些错愕,“母后病了,那怎么没有人告诉我呢?”扭头望向阎文应道:“你整日在做什么?” 阎文应惶恐道:“臣也不知,不知道八王爷从哪里知道的?” 八王爷轻声道:“是成国公今晨对我说的。” 赵祯眼中怒火一闪而过,心道我这个亲儿子还不如个养子。原来当年真宗无子,就将赵允升养在东宫,想着万一无后的话,就立赵允升为太子。 后来赵祯出生,又过了几年,赵允升才被请出东宫。可刘太后养了赵允升几年,对赵允升极为关爱,屡次提拔赵允升,反倒疏远了亲生儿子赵祯。 赵祯每次念及此事,心中都是极为别扭。 听说刘太后病了,赵祯终于露出关怀之意,叹口气道:“皇叔,朕和你一块去看望太后吧。” 八王爷点头道:“那是最好。” 二人前往长**,等到了宫前,赵祯突然问道:“皇叔,太后得了什么病呢?” 八王爷道:“听成国公说,太后昨晚惊梦,清晨起来后就感觉不适。” 赵祯又问,“太后做了什么梦呢?” 八王爷沉默片刻才道:“臣不敢问。”他糊涂起来,比疯子还要疯,但这刻清醒了,简直小心的不能再小心。 赵祯像是随意问了句,“成国公为何要找八王爷呢?” 八王爷犹豫下,“他也是问候臣的病情。” 赵祯“哦”了声,见大太监罗崇勋迎过来,吩咐道:“朕听闻太后有恙,带朕前去看望太后。” 罗崇勋不敢怠慢,立即领着赵祯、八王爷入内。等到了太后的寝室,罗幔四垂,只见太后隐约躺在床榻上,成国公赵允升正在床榻前。 赵允升见赵祯前来,慌忙前来施礼,赵祯也不理会,径直到了刘太后床前,跪地道:“祯儿听母后有恙,前来问候。”扭头对罗崇勋喝道:“为何没有太医前来为太后诊病呢?” 罗崇勋不待回答,刘太后已轻声道:“只是微有不适罢了,吾没有让太医来。祯儿,一些小事,本来不想扰动你,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 赵祯急道:“母后有恙,怎么能说小事……” 刘太后截断道:“昨晚……我做了个梦……” 赵祯诧异道:“还不知道母后做了什么梦呢?” 刘太后声音有些恍惚,“我梦见先帝了。他站在我的面前……只是看着我,他想说什么,但我听不见。他想说什么呢?” 第18章 柔情(6) 赵允升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后多半是太想念先帝,这才有梦吧?” 赵祯眼中有分古怪,突然道:“母后,孩儿其实这几天也在做一个古怪的梦……” 刘太后颤声道:“你做了什么梦?” 赵祯缓缓道:“孩儿梦见四野黑暗,突然有道光芒刺破云霄透过来,那光芒里,竟立着先帝。可那景象太过玄奥,孩儿每次都是被惊醒,不知是何缘故。” 刘太后沉寂许久,这才低声道:“没有别的了吗?” 赵祯斜睨了八王爷一眼,轻声道:“孩儿只见到四周模糊的景象……不远处好像有座山……” “有座山?”罗幔后的刘太后霍然坐起,失声道:“是什么山?”她声音中,竟有分惊怖之意。 赵祯忙道:“母后,你怎么了?” 刘太后沉默良久才道:“没什么。祯儿,你说下去。” 赵祯担忧道:“母后……孩儿不敢说了。你休息吧。” “我让你说,你就说!”刘太后声音中竟有分暴躁。 众人皆惊。刘太后垂帘多年,威严自显,心事难以捉摸,但少有如此暴躁的时候。成国公眼中闪过分怪异,见赵祯望过来,垂下头来。 赵祯吃惊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山,只记得山好像都被烧焦了一样,寸草不生。那山上的石头,仿佛都被融化。是了,先帝望着孩儿,好像也要说些什么。可孩儿总是被惊醒,竟听不到先帝的嘱托。”说完脸上满是懊丧。 宫中沉寂下来,赵祯说的绘声绘色,本是暖暖的宫中,不知为何,竟有些鬼气森森。 罗幔后,死一般的沉寂,呼吸可闻。 刘太后的呼吸似乎变得粗重,赵允升、八王爷屏住了呼吸,竟不敢多言。 许久,刘太后这才低声道:“允升,你如何看待皇上的这个梦呢?” 赵允升战战兢兢道:“臣不知晓。臣听说有个叫邵雍的隐士,对梦境解析很是玄妙。若有机会,臣当请他前来解梦。”他脸色如土,看来是发现太后的异样,不敢轻易发表见解。 刘太后又问,“荣王,那你如何来看皇上的梦呢?” 荣王就是八王爷,闻言道:“太后,臣只会做梦,不会解梦。” 刘太后叹口气道:“祯儿,你对自己的梦境,有何想法?” 赵祯神色终于恢复了冷静,皱眉道:“梦境不可全信,但总是有些征兆。孩儿和母后不约而同都梦到先帝,想先帝也是想念我们了。母后因梦染病,孩儿甚为忧心。孩儿想……也该替母后前往先帝陵寝拜祭,说不定……先帝也会喜欢……” “你想去永定陵?”刘太后缓缓道。 赵祯低声道:“孩儿也想拜祭先帝了。”说罢向赵允升望了一眼。赵允升脸色有些异样,犹豫片刻,说道:“皇上一片孝心,这主意听起来……也是不错。难道说……真的是先帝有灵,这才托梦吗?” 刘太后在幔帐后沉寂许久,叹口气道:“你愿意去,就去吧。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赵祯眼中闪过喜意,和众人退下。刘太后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盏茶的功夫,有一人静悄悄地走进,刘太后也不诧异,问道:“阎文应,你说圣上最近一直想出宫吗?” 进来那人却是阎文应。 阎文应垂头道:“是呀,圣上最近心神不宁,总像做噩梦的样子。” “他为何这么想出宫,为何一定要去永定陵?”刘太后问道。 阎文应半晌才道:“臣不知。圣上最近,并不是什么事都对臣说的。” 刘太后悠悠道:“阎文应,吾对你如何呢?” 阎文应跪倒道:“太后对臣恩重如山。臣就是粉身碎骨都是无能报答。” 刘太后轻声道:“吾让你照看皇上,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次皇上去永定陵,你也跟着。皇上有什么举动,你知道怎么做吧?” 阎文应道:“臣一定最先禀告太后。” 刘太后点点头道:“好,你下去吧。吾以后不会亏待你了。”蓦地想起一事,问道:“圣上最近招了一批人入了班直,有什么用意呢?” 阎文应迟疑道:“圣上想要出宫,可又怕出事,这才带些禁军在身边。圣上也知道,眼下班直的人,武技算不上好,因此圣上这才从八大禁军中抽调人手吧。” 刘太后淡淡道:“他如今倒小心了很多。他若真的小心,怎么会和你私自去烟花之地呢?我还以为,他提拔人手,想要自己做主宫中呢。” 阎文应不敢多言。刘太后最后那句话,含义颇深,他不敢插嘴。 刘太后沉吟片刻,才道:“好了,你退下吧。记得……小心行事。” 阎文应退下,刘太后自言自语道:“山……烧焦的山?寸土不生?这……怎么可能呢?”她言语中又带了分颤抖,似乎带着惊惧惶惑。 她垂帘听政,手掌大权,可说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她畏惧的又是什么? 第19章 运数(1) 八王爷离开了长**后,见赵祯心事重重,当先告辞。赵祯神色漠漠,也不多言。八王爷出了皇宫,上了马车,直接回转王府。 马车悠悠而行,因为八王爷并不着急。 没有人会留意八王爷。 很多人都知道,八王爷是个半疯,没病的时候可能送你一把宝刀,可有病的时候,很可能就拿起送你的刀宰了你。 八王爷有病,宰了你也是白宰。所有人对他是能躲就躲,能不惹,就不惹。 幸好是,八王爷也很少招惹别人。他下了马车,回转府邸,一路上都很安静。 他的客厅中,有个极大的屏风,上面浓墨重彩,画的一塌糊涂。 那是八王爷的手笔,所有人都看不懂画的是什么。但那是八王爷的客厅,就算他画一坨牛粪在上面,来人也只能看着。 客厅没人,只有面屏风。八王爷自己亲自烹茶,倒茶,然后喝了口茶。他的举止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疯子,因此让人很难相信,当年竹歌楼前的那个疯子,就是他。 可若不是疯子,堂堂的一个王爷,烹茶为何要自己动手? “赵祯已信你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空旷的客厅中,突然传来另外一人的声音。 八王爷连手都不抖一下,慢慢的抿了口茶,“他现在……好像也没有谁可以信了。”他在望着屏风,似乎那屏风上的画,是丹青妙手。 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屏风后原来有人。 “可他如何会信你?”那声音有些温和,有些卑谦,又带了分嘲讽。 八王爷叹口气道:“他一直觉得,我既然到开封府救了狄青,就应该和他站在一起。他还年轻。” 那人笑了起来,“是呀,他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他也没有谁能够相信了,所以还希望拉拢你。我就知道,只要你和他说太后病了,和他说太后惊梦,他就一定能编出个好故事。可我也没有想到,他编的故事很精彩,太后竟然信了。” 说到这里,那人语气中也有分不解,喃喃道:“可烧焦的山,寸草不生,融化的石头……这个谎言到底有什么深意,为何太后听起来,竟很错愕的样子呢?赵祯到底真的做梦了,还是在说谎?” 当初赵祯说梦的时候,太后床榻前的人屈指可数,但屏风后那人却如身临其境。 八王爷摇摇头道:“我只会做梦,不会解梦。” 那人叹口气道:“无论如何,赵祯已经准备出京。他不出汴京,没有人会拿他如何,但他出了汴京,就不要再想回来了。”那人语气中已有了怨毒之意,又带了分释然。 沉寂片刻,那人喃喃道:“他那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多深究了。” 八王爷淡淡道:“我只奇怪一点。” “奇怪什么?”那人好奇道。 八王爷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里也不会再来第三个人,你为何一定要坐在屏风后和我说话?难道你觉得,屏风后的茶,比我新烹的要香吗?” 那人哈哈一笑,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屏风后不但有茶,还有小点。方才那人一直就坐在屏风后,喝着茶,吃着点心,看起来,比在自己的府上还惬意。 走出那人,剑眉星目,一表人才,嘴角带着温和的笑,脸上带着卑谦的神情。那人竟是赵允升! 八王爷没有半分意外,还是喝着茶。 赵允升走过来,坐在八王爷面前,给八王爷满了一杯茶道:“皇叔,你可知道,赵祯为何去永定陵呢?”他和赵祯一样,本是同根生,都叫八王爷为皇叔,也都姓赵。 八王爷摇头道:“我没有问,也不必问。” “为什么呢?”赵允升皱起了眉头。 八王爷叹口气道:“因为我只想活着,而你……”他目光在赵允升脸上一扫,没有多说下去。 赵允升笑了,“皇叔,你真的是个聪明的人。” “聪明的人,不会受人摆布。”八王爷脸上已有痛苦之意,“聪明的人,也不会整日惶惶难安。”他端茶的手,蓦地颤抖起来,好像用尽全身的气力,这才压得住惊惧,“允升,我眼下只能求你。” 赵允升惬意的叹口气道:“赵祯以为你是和他一起的,却不知道,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和我合作。只有我,还能保住你的性命。没有我的话,太后很快就会找个缘由,赐死你!” 八王爷没有说话,可手还是不停地抖。 赵允升抿了口茶,突然问,“但我一直不知道,太后为何会那么恨你?看起来恨不得你死呢?” 八王爷霍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惧,嗄声道:“你莫要问了,我求求你……”他脸色苍白,神色惊怖,突然用手抓乱了头发,掐住了喉咙,眼中竟有疯狂之意。 他那一刻,已像要疯了。 他像是怀着极深的恐惧,在那一刻释放了出来。他经受不起恐惧,只能发狂。 赵允升吃了一惊,但安坐那里,竟动也不动。 面对个疯子,赵允升的表情突然变得冷静非常。他不再温和,不再卑谦,一双眼眸,有如鹰隼。 八王爷突然抓住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下去,将那茶杯摔在地上。那茶还烫,他竟浑然不觉。赵允升眼中也充满了惊诧之意,霍然而起。 八王爷喝了茶,反倒像是好受一些,他喘息若牛,盯着赵允升,嘶声道:“你走,快走,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赵允升盯着八王爷片刻,霍然转身,才待离去。厅外有个老汉急匆匆地赶来,正是王府的赵管家。赵管家对赵允升视而不见,匆匆地跑到八王爷的身前。 八王爷嗄声道:“药……药……” 赵管家递过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八王爷接过那瓷瓶,一口气的将药灌了下去。瓷瓶里装满了黑色的液体,瓶塞一拔,厅中竟满是奇异的香气. 第19章 运数(2) 香气如麝。 赵允升鼻翼忍不住动了下,脸上露出古怪之意。 八王爷喝了药,突然长舒了口气,终于平静下来,倒了下去。那地上还有些碎瓷,他倒了上去,身躯已被割出了血,但浑然不觉。 他竟然睡了。 赵管家望着八王爷,苍老的脸上,突然有了种难名的悲哀。那浑浊的眼,已蕴含了泪水。他轻轻的为八王爷包扎伤口,全神贯注,好像根本不在意赵允升的存在。 赵允升终于走了,他没办法再留在这里,他虽然知道八王爷间歇的发疯,但不知道发作起来,竟这般恐怖。夜幕四垂,王府中也随着夜坠入黑暗之中。 八王爷躺在地上,赵管家蹲在旁边,二人就那么呆在厅中,有如幽灵。 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夜色里,还有只幽灵浮了出来,坐在墙外的高树上,冷冷的望着二人。 不知许久,那幽灵才摇摇头,从树上一跃而下。轻的如落叶,随风没入黑暗之中。 狄青望着落叶,心中满是不舍。他要离开京城了,虽然他知道,他肯定不会离开太久,因为赵祯也不会离开汴京太久。 但他怎舍得和杨羽裳分别? 他喜欢杨羽裳的温柔,喜欢杨羽裳的浅笑,喜欢杨羽裳的凝眸…… 只要能在杨羽裳身边,他就算整日什么都不做,都是满心欢喜。杨羽裳亦是如此。 热恋的情人,就算是一个眼神,都比蜜甜。 可狄青不能不走,清晨,日头未升,他已赶到了杨羽裳的家中。杨羽裳竟像一夜未眠,早早的等在门前,她像早知道狄青要来。 心有灵犀的情人,很多话根本不用多说,就已明了。 狄青本有满腹话说,可见到杨羽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句话又都说不出来。 真心的情人,本就说不出那些甜如蜜的话来。真心虽淡,但经得起风浪,虚情越甜,就越不能夹杂着苦涩辛酸。 杨羽裳纤手拉拉狄青的衣领,又为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狄青身上本没有尘土,狄青动也不动,等杨羽裳终于望过来的时候,狄青才发现那眼眸中也满是不舍。 但杨羽裳什么都没有说,她本期冀心爱的男子振翅高飞,一个有大志的男儿,岂不应该傲啸四方? “我要走了。” “嗯。” “我应该很快就回来。” “嗯。” “我每天都会惦记你。”狄青说得很艰难,但这是他说得最甜的一句话。 杨羽裳盈盈秋波望着狄青的眼,再也舍不得离开,“我也是。”声音虽柔,可其中浓浓相思,已等不到离别。 “你要小心。” “哦。” “记得照顾自己。” “哦。” “我……等你回来。”杨羽裳轻轻依偎在狄青怀中,感受着那热烈的心跳。 春风吹柳,满是离别之意。狄青搂着那温暖的娇躯,突然扳住杨羽裳的肩头,盯着那雾气朦胧的眼,沉声道:“羽裳,我一回来,就会向杨伯父提亲,娶你过门。狄青无财无势,只有一颗心。” 杨羽裳笑了,眼角带泪,是欣慰的泪。她早在等着这句话,狄青只以为说得早,她却觉得太晚了。这个木讷的狄大哥……杨羽裳心中想笑,她望着狄青,虽不舍,但终于狠下心,低声道:“好。那我先回去了。我不想送人,我更喜欢别人送我。” 狄青用力点头,杨羽裳转身入了朱门,头不再回。 “咯吱”轻响,朱门已掩,狄青一颗心,却随着那升起的日头明朗起来。分别是为了相遇,他狄青明白杨羽裳的心意。 不再多说,狄青转身大踏步的离去,过了长街,终于消失不见。他并没有见到,在他离去的时候,朱门又已悄无声息的打开。 那黑白分明,有如山水的眸子,就那么痴痴的望,如春风般,追随着狄青的身影,迟迟不肯离去。 春风暖暖,艳阳高照。这一日,狄青已到了巩县。他在到巩县的时候,才知道赵祯是要去永定陵。 永定陵就在巩县。巩县离汴京本不远,如果马快的话,一天一夜也就到了。赵祯没有出过远门,也骑不了快马,但他还是尽力策马,两天的时间,已赶到了巩县。 巩县位于西京、汴京之间,北有天险黄河,南邻巍巍嵩山,东有群山绵绵,而洛水自西向东穿过,风景绝胜。这在前朝乱世,素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如今,大宋皇陵却埋在这里。不只先帝赵恒陵寝在此,就是高祖、太祖等人亦悉数葬于此地。赵祯凝望青山巍峨,却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葬在这里! 众侍卫均是才入选班直的侍卫。这些人基本都是经过郭遵筛选,重义气,知感恩,默默地跟随着赵祯。他们很多人从未想过有这种机会,但机会既然来了,所有人都想抓住。 赵祯此举,虽说不上惊世骇俗,但也让太多人错愕不已。 很多人只以为赵祯微服来永定陵祭拜祖先,可狄青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赵祯为何要到永定陵?只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赵祯微服,众人自然也去了侍卫的装束。众人策马而行,倒像是某富家公子哥的亲随,眼下正在游春出猎。 众人由东行来,要去永定陵,先过巩家集。 赵祯一直奋力催马,看来恨不得立即到了先帝的陵前,但近了永定陵的时候,反倒放缓了马蹄,神色中,竟有迟疑之意。 众侍卫不解皇上的心思,只是留意四周的动静。眼下虽说天下太平,但小乱不断,弥勒教徒总在汴京、西京左近出没,众侍卫不得不防。 这些侍卫中,要以狄青最受众人尊敬,因为众人已知道,若非狄青提名,他们就算再熬十年,也不见得有今日的风光,是以众人口中虽不说,心下感激。 第19章 运数(3) 但众侍卫中,若论武技最高之人,要算以王珪最猛。狄青有自知之明,虽众侍卫都推举狄青为首护卫皇上,不过狄青还是请王珪主持大局。 王珪出身行伍,文武双全,见狄青推让,也不推搪,领了卫护皇上的主责。他让狄青、张玉、李禹亨三人贴身护驾,又请阎文应和李用和侍奉赵祯的起居饮食。其余众人,有前哨,有断后,或错落的分布在赵祯的身边,留意近前之人。 这一番布置,已和行军作战无异。不过作战求胜,王珪求的却是把赵祯平安的送到永定陵,再无恙的送回汴京。 赵祯这次前来永定陵,除了命新提拔的侍卫跟随外,只带着阎文应、李用和二个旧人。 众人都已知道阎文应是赵祯的贴身太监,但却不知道李用和到底什么来头。 李用和是个散直,当初狄青就见过他。此人沉默寡言,少和旁人说话,但赵祯既然信任他,众人当然也要信任此人。 路过巩家集时,赵祯见路边有一酒肆,一路奔波,倒有些饿了,说道:“弄点吃的吧,大伙一路都辛苦了。对了……再来些好酒给大伙喝。” 赵祯说的轻松,可眼中忧郁更浓,狄青瞥见,心中不解。暗想赵祯既然到了永定陵,还忧心什么? 王珪向李简点头示意,李简向那卖酒的老头道:“来两斤上好的酒,再来十斤冯翊的羊肉,若有肥鸡鲜鱼,也上来几盘吧。” 卖酒的老头为难道:“客官,我这是小店,不要说冯翊的羊肉,就算本地的羊肉都没有。” 原来大宋禁杀耕牛,富贵人家都以吃羊肉为贵,而天下以陕西冯翊出产的羊肉最为鲜嫩。朝中的御厨,每年都要从冯翊取羊数万以供宫内享用,李简当上散直没有多久,却已熟悉了宫中的规矩,心道圣上在此,当然务求最好,哪里想到这种偏僻之地简陋非常,有吃的就不错了。 李简有些为难,赵祯反不介意,说道:“有什么上什么好了,只要吃饱。” 卖酒的老头道:“小店只有些卤味,还有些面条可吃。” 赵祯微笑道:“那就上些卤味,一人来碗面就好。” 老头见赵祯如此好说话,心中大喜,忙不迭地准备,一会儿功夫已捧了一坛子酒上来。 王珪取出银针试酒,等见酒水无毒,这才为赵祯斟酒。等斟酒的时候,王珪斜睨到酒肆内还有个伏案而睡的酒客,皱了下眉头。 赵祯带着一帮人来,鲜衣怒马,旁的百姓见状,早就躲避离去,唯独那酒客酣然而睡,全然没把来人放在心中。那酒客伏案而睡,看不清面容,只见他头发黝黑,身形消瘦,似乎还很年轻。 这人是谁?若是寻常百姓,恁地有这种胆量? 王珪向几个侍卫使个眼色,那几人点头示意,已装作漫不经心地坐在了那食客的周围,他们倒不是想生事,只是以防万一。 赵祯却没有留意太多,喝了一口酒,只觉得那酒辛辣非常,极为低劣,呛得咳嗽连连,眼泪都流淌了出来,却大声赞道:“好酒!” 他久在深宫,第一次这么痛快的饮酒,心中烦闷,只想图个一醉。但他眼下心事重重,来到永定陵,是为个极大的秘密,只怕无功而返,又放不开心情。 见王珪等人还站着,赵祯说道:“都坐呀,站着干什么!这酒儿不错,你们也喝些吧。” 王珪道:“圣公子,我等职责在身,不能饮酒。大伙都坐下吃面吧。”赵祯微服私访,还是用尚圣之名。王珪当着外人,也就称呼赵祯为圣公子。 众侍卫这才三三五五据桌而坐。赵祯独自饮酒无甚乐趣,才待招呼狄青过来饮酒,突听集市尽头有马蹄声急骤。 王珪心中微凛,举目望过去,见到路那头烟尘扬起,有几骑飞奔而来。 为首那人玉勒雕鞍,举止轻狂,后面几人则是家丁打扮,众人鞍上挂着几只兔子和山鸡,看样子像是纨绔子弟野外狩猎方归。 为首那公子哥到了酒铺旁,突然一勒马缰,说道:“今日打的野物,就在这吃了好了。” 众家丁都是叫好,可下了马,才发现酒铺坐满了人。有一肥胖的家丁喝道:“你们……吃完就快滚。” 这时有的侍卫点的卤面还没有端上来,闻言大怒,暗想老子在京城吃饭都没人敢撵,你们区区一个巩县的百姓竟也敢对老子如此嚣张? 王珪不想多事,对手下吩咐道:“你们几个挤挤,空出两张桌子来。”那被指到的几个侍卫虽有些不情愿,还是起身挪出两张空桌子。可那胖家丁竟得寸进尺,对赵祯一指道:“你这地方最好,也把桌子空出来吧。” 那胖家丁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响,惨叫一声,已飞了出去。 众人都惊,定睛望过去,只见到王珪活动了下拳头,说道:“还有谁需要让桌子吗?” 原来是王珪出拳,一拳就打飞了那胖家丁。 王珪本想息事宁人,可见那家丁竟敢指着皇上的鼻子,如何能忍? 公子哥脸色巨变,见家丁都要上前,止住众人道:“各位哪里来的?” 王珪不答,只是冷哼一声,缓缓坐下来。公子哥心中大恨,强笑道:“在下打扰了,你们慢慢吃。”说完竟上马离去,众家丁将那胖家丁扶上马,也跟随公子哥离去。 众侍卫痛快中又有些诧异,暗想这公子哥如何看都不像好相与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走? 狄青倒是常见这种阵仗,立即道:“这些人多半去找帮手了。” 众侍卫都道:“就算来了千军万马,我们还怕他们不成?”众人说话的时候,都望向赵祯,暗想皇上在此,还有这些侍卫,若真的退缩,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第19章 运数(4) 王珪向赵祯施礼道:“圣公子,在下不得已出手,还请圣公子恕罪。眼下如何来做,还请圣公子定夺。” 赵祯本来心中烦闷,见王珪小惩恶奴,心中痛快,淡淡道:“吃完饭再走吧。” 那恶公子虽去找帮手,赵祯正想看看手下侍卫的本事,心道我在宫中逃得多了,难道到了这里还要躲避? 王珪已明白了赵祯的用意,吩咐道:“吃饭。”他慢慢地挑着面条,用意明了,就是要等恶公子复返。众侍卫亦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时突然有人打个哈欠道:“唉……天地如盖轸,覆载何高极。日月如磨蚁,往来无休息。日月穿梭,求静不得,凡人想求安稳也是难了。” 众人望过去,只见伏案而睡那人伸个懒腰,已站起身来。 那人额头宽广,双眸明亮,颌下短髭。 他穿的寻常,不过粗衣麻布,但随意站在那里,却有说不出的出尘之意。 王珪见了那人,已放松了警惕。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人有种淡然的态度,不但不把赵祯带领的这些侍卫放在眼里,甚至不把天下万物放在眼中,任何人面对那人时,都很难兴起敌意。 偏偏那人的眼中,深邃的有如无底的湖水,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那人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落在赵祯身上,微有惊奇,喃喃道:“你自顾不暇,为何偏生惹这多闲事呢?” 赵祯心头一跳,感觉那人竟看穿了他的心事,一时间手足冒汗。 那人却已移开了目光,就要离去。陡然间身形顿了下,王珪心中凛然,如虎卧高岗,只怕那人突然发难。 他虽觉得那人平和,但职责所在,怎能不防? 那人缓缓转身,目光从张玉、李禹亨二人身上掠过去,已定在狄青的身上。他对众侍卫均是只看一眼,但看狄青的时候,却上下打量了许久,目光隐有惊奇之意。 狄青被他看得发毛,勉强笑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那人喃喃道:“既往尽归闲指点,未来须俟别支梧。不知造化谁为主?生得许多奇丈夫!” 他说的声音很轻,狄青却听得清楚,一时间不明白那人所言何指。 那人拱拱手道:“兄台贵姓?” 狄青茫然道:“狄青。” 那人喃喃道:“狄青……狄青?”蓦地眼前一亮,轻呼道:“你就是狄青?”他目光从狄青额头扫到脚下,五指却在不停地屈伸。 狄青不知道这人练的哪门子功夫,暗自戒备。那人五指陡顿,长长的叹口气道:“狄青,你当为天下英雄。” 赵祯和众侍卫听了,都很不赞同。若说狄青是人中丈夫,他们还算同意,但天下英雄四个字,怎是狄青能够担得起? 狄青哑然道:“先生说笑了。” 那人眼中已有了怜悯之意,又道:“可惜你命中多磨。” 狄青心头一震,失声道:“先生此话怎讲?” 那人又看了眼狄青,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但苍天……终究不会那么无情。你好自为之。”他说完后,缓步离去。 他走的虽不快,但片刻的功夫,已消失不见。 众人都觉得那人危言耸听,王珪见那人离去,松了口气。狄青一头雾水,莫名的心惊肉跳,突然想起一事,向那卖酒老汉问道:“老丈,你可知道方才那人叫什么名字呢?” 卖酒老汉道:“哎呀,你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吗?那他怎么会给你们看命?” 张玉冷哼道:“他是谁?总不成是皇帝吧?” 卖酒老汉赔笑道:“他倒不是皇帝,但他是个神仙。他叫邵雍……算命很准的……”老汉不等说完,狄青和赵祯就异口同声道:“什么,他就是邵雍?” 赵祯满是错愕,心道听说邵雍极具仙气,解梦精准,断命如神,不然赵允升也不会说要请邵雍解梦。自己一直想要见邵雍一面,哪知失之交臂。邵雍果然名不虚传,一眼就能看出他有极重的心事…… 狄青心中激荡,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人竟是邵雍? 他当然听过邵雍的名字,是从郭遵口中得知。邵雍是陈抟隔代弟子,也是预言五龙之人。 只有邵雍才知道五龙的奥妙。 弥勒下生,新佛渡劫……五龙重出,泪滴不绝!这本是邵雍的谶语。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只有邵雍才知道! 邵雍今日又对他狄青另眼相看,难道已猜到他和五龙有些秘密?邵雍为何说他命中多磨,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机,可推知他的后事?五龙到底有什么神奇,为何他狄青神力突有,转瞬又消失?狄青思绪如潮,一时间心乱如麻…… 赵祯已道:“王珪,速派人请邵先生回转。” 狄青才待要请缨,王珪已道:“李简、武英,你们二人前去寻找。” 李简本是郭遵的手下,做事老练,武英年少老成,可堪大任。王珪掌控这些禁军,早就将这些人的秉性熟悉。他本待让狄青前去,但见他失魂落魄,只怕误事,因此没有吩咐。 李简、武英二人应令,骑马向邵雍离去的方向奔去。 王珪没有狄青想的那么多,只是想着邵雍方才所言,“狄青,你当为天下英雄!”忍不住又望了狄青一眼,见狄青神色恍惚,皱了下眉头。 陡然间,远处马蹄声响,有六七匹马儿当先奔来,后面又跟着十数人,看其装束,应是巩县的衙役。 王珪见这些人气势汹汹,来意不善,又见为首那人正是那恶公子,心想要来的还是会来了,低声喝道:“保护圣公子!” 众侍卫稍向内靠拢,王珪却挺身站出去,心中琢磨,这要脸不要命的公子不知是什么来头,竟差使得动衙役? 那帮衙役见到王珪屹立当场,虎踞龙蟠,大有威势,不由都缓下了脚步。 第19章 运数(5) 那公子一指王珪,喝道:“就是他打伤了我的家丁,还要打我,幸亏我跑得快,你们快把他拿下。” 那些衙役上前一步,为首的衙役头顶微秃,一挥铁链,喝道:“你们竟敢打钱公子的人,真的不要命了。若是识相,束手就擒,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王珪冷冷道:“若是不识相呢?” 秃顶那人一怔,喝道:“好狂徒,如此嚣张,真的没有王法不成?” 王珪本戴斗笠遮住刺青,闻言摘下斗笠,冷笑道:“你可知道王法何在?” 秃顶那人一见到王珪额头的刺字,心中一寒,颤声问道:“你……你是禁军?” 王珪冷笑着解开衣襟,露出大内服饰,缓缓道:“我不但是禁军,还是殿前侍卫,你还要我去衙门走一趟吗?” 秃顶那人慌忙单膝跪地道:“卑职不知大人身份,请大人恕罪。” 王珪质问道:“有身份就不用秉公处理了?” 秃顶那人手足失措,忙不迭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他左右为难,钱公子来头是不小,可对方竟然是殿前侍卫,他一个巩县的衙役,就算向天借胆,也不敢得罪王珪。 钱公子见状傻了眼,王珪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问道:“巩县县令何在?” 那秃顶衙役忙回道:“大人,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追究了。” 王珪道:“我倒是不想追究,但若不追究,王法何在?” 钱公子本有退缩之意,见王珪抓个蛤蟆竟要捏出尿来,鼓胆喝道:“禁军又如何?难道禁军就没有错处?我爹在太后面前都能说上几句话,区区一个禁军算得了什么?” 赵祯向狄青低声道:“这人是何来头?” 狄青终于回过神来,也搞不懂钱公子的来头,暂时放下疑惑,索性喝道:“你爹是谁?这里有你爹吗?” 众侍卫轰然而笑,钱公子大怒道:“小子,有种就站出来。” 狄青讥笑道:“我可没你这样的种。”他有皇帝撑腰,暗想这小子的老子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用怕。 钱公子大怒,“呛啷”拔出长剑,就向狄青刺来。王珪见状,伸手就抓住钱公子的手腕,随即用力一拗,倒剪了他的手臂。 钱公子虽会耍个两下子拳脚,哪里是王珪的对手?可他头一歪,见到路的尽头处又有三骑向此行来,不由大喜高声呼道:“爹爹救我!” 三骑上之人,一人面白无须,一人面白长须,另外一人脸色黝黑。 面白长须那人听到钱公子叫喊,慌忙催马过来,急问道:“发生何事?” 钱公子叫道:“爹,这帮不知哪里来的盗匪,竟然挟持我,你定要为我……”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大响,钱公子满眼金星,却是被父亲重重打了个耳光。 钱公子糊涂间,见父亲已跪倒在一公子面前,颤声道:“臣接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众衙役正疑惑时,见巩县附近跺下脚,地面震三颤的钱大人,竟然对那公子称呼圣上,不由大惊,纷纷跪倒。 秃头衙役更是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钱公子的一张嘴都可以塞进个拳头进去,眼前一阵发黑,做梦也想不到,他得罪的竟然是皇帝! 赵祯笑道:“原来是孝义宫使呀,我听令郎之言,一直在琢磨……他爹到底是谁,让他这般嚣张呢?” 长须那人额头冒汗,五体伏地,连声请罪道:“臣该死,臣管教不严,理当受罚,请圣上严惩!” 原来长须那人叫做钱惟济,本是巩县孝义宫的宫使,也就是个祠禄官,没什么实权。 钱惟济本人没什么可说,但他哥哥钱惟演曾任枢密使,钱惟济跟着水涨船高,也有了些权势。钱惟演这人极擅钻营,当初和刘太后之兄刘美攀亲,一路坐到枢密使之位,后来朝臣极力反对,说是外戚不掌兵权,刘太后无奈,这才解了钱惟演的兵权。 赵祯本厌恶刘太后的亲戚,可想到还要用此人做事,和声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钱惟济早将儿子拎到赵祯面前,又是一脚重重地踢过去,流泪道:“请圣上重责犬子。老臣虽就这一个儿子,可是……他得罪了圣上,老臣也不敢求情。” 赵祯叹了口气,说道:“钱宫使,以后莫要让令公子再惹事生非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他暗想,“入永定陵,还需要这个钱惟济指点,饶了他儿子,也能让此人尽心做事。” 钱惟济有些难以置信,连忙叩头道:“谢圣上。”钱公子也是喜出望外,连连叩头。 赵祯对那面白无须之人道:“文应,宫中准备得如何了?” 原来和钱惟济一道儿快马赶来的两人,正是阎文应和李用和。 赵祯虽是微服出巡,但祭拜先祖仍要按照规矩行事。大宋皇帝每次祭陵,均要在孝义、永安、会圣选一行宫沐浴斋戒,然后才行祭拜之礼。 赵祯微服至巩县,早就让阎文应到孝义宫找宫使先行准备,且叮咛不让这些人声张扰民。钱惟济听得圣上莅临此地,哪敢怠慢,是以急急到此,不想儿子嚣张无状,竟冲撞了皇上。 阎文应道:“回圣上,一切准备好了,只请圣上前往。” 赵祯才待前行,武英已赶回来道:“圣上,一时间找不到邵雍邵先生。李简还在寻找,臣先回转禀告情况。” 狄青有些失神,暗想自己真的命运多磨,好不容易见到邵雍,却不识真身。 钱惟济听到“邵雍”两字,脸色微变。忙问,“圣上有何事?不知道臣可有效劳的地方?” 赵祯将方才的事情简略说了,钱惟济立即道:“还请圣上起驾孝义宫。臣会派人寻访此人,一有消息,立即禀告圣上。” 第19章 运数(6) 赵祯无奈,点头道:“好,那你派人去找,我们走吧。”他当先上马,钱惟济忙在前面领路,众侍卫簇拥,众人已向孝义宫的方向行去。 要到孝义宫,先过卧龙岗。卧龙岗气势恢宏,东靠青龙山,正照少室主峰,有卧虎藏龙之势。 赵祯过岗之时,远望群山巍峨,心中默默祈祷道,“求父皇保佑孩儿,早亲政事。孩儿定当励精图治,不负天子之位,保天下太平。” 赵祯之父——真宗赵恒就葬在巩县的卧龙岗中,皇陵形胜地佳,地势高于太祖太宗之陵,名曰永定。 永定陵周边,松柏苍天,青绿滴翠,林木森然,如枪戟耸刺。 赵祯要进陵园前,必须沐浴斋戒三日,因此并不入陵园。在钱惟济领路下,赵祯抄近路斜斜地进岗,到了孝义行宫之前这才下马。 王珪环视孝义宫,见这里的守陵侍卫不过数十人,而孝义宫极大,只怕防备不周,对钱惟济道:“钱宫使,圣上这次微服出京,侍卫人手并不太多。这护卫圣驾一事……” 钱惟济忙道:“这点尽可放心,我已通告巩县张县令,让他调动县中人手前来护卫,此时已兼程赶来,守住卧龙岗要道,一般人不得出入。圣上叮嘱此行要严密行事,因此我不敢让他们到宫前护驾。” 王珪虽见钱惟济考虑周到,还是不敢大意,将跟随的侍卫分为三拨,按在京城大内轮换的次序进行守宫。 等安排妥当,王珪这才对狄青道:“狄兄……在下听说……我之所以能到殿前,还是因为狄兄向圣上举荐的缘故?” 狄青笑道:“举手之劳而已,王兄若是谢嘛,大可不必。” 王珪沉吟道:“在下和狄兄素无交情,却不知道狄兄为何要举荐我呢?” 狄青正色道:“正是因为你我素无交情,我才更要推荐王兄。数载磨勘,王兄不怨不忿,为人耿正,一级级的升到副都头的位置,我狄青若不举荐这种人才,那举荐哪个呢?” 王珪凝望狄青良久,才道:“狄兄,这次我等得圣上提拔,无以为报,当求尽心保圣上平安。圣上若是少走动,我等压力自然轻些。我知道狄兄和圣上交好,不知能否在这三日,就守在圣上房前,顺便规劝圣上莫要随意走动呢?” 狄青笑道:“这有何难,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王珪舒了口气,深施一礼道:“那有劳了。” 王珪本以为劝皇上静心并非易事,因此请狄青帮手。不想赵祯三日内,竟不出宫半步,赵祯一直都在寝室中,谁也不知道他想着什么。 转瞬已过去两日,孝义宫平安无事,众侍卫虽百无聊赖,可心中欢喜。 狄青更是祷告一直平安,然后早点回去见杨羽裳。 第三日晚,明月初上,破云弄影。 狄青照常在殿前守卫,他坐在殿前,抬头望过去,见皎月上隐约有暗影起伏,暗想:古老传说,这**上有吴刚伐桂,终日艰辛,难见意中人一面。我也像吴刚一样,许久不见羽裳了,她还好吧?她……一定会好的,这有什么疑问呢?唉。狄青不由自责,又想:我这般想着羽裳,她这时候……当然也在想着我。只是她……多半又会念着什么相思的诗句了……那,会是什么呢? 他正想拿出诗经看看,突然见前方远处花丛好似晃动了下。 狄青微凛,定睛望过去,见到花丛如初。 本待过去看看,转念一想,别中了对手的调虎离山之计。说不定是风吹花动,再说……宫外要道也有侍卫把守,谁又能潜到这里? 狄青安坐不动,见到那月儿渐渐地过了中天,撒下清冷的光辉,嘴角浮出丝微笑,心道这月儿照着我,也照着羽裳,她……可安睡了?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响起,狄青恢复警觉,低声问,“崇德。” 对面答道:“延庆。” 狄青舒了口气,问道:“谁?” 张玉笑道:“是我。” 崇德、延庆都是京城大内的宫殿,王珪以此为口令,大内宫殿无数,贼人就算混进来,也绝不知晓如何应对。 张玉道:“狄青……圣上睡了吧?” 狄青回头望去,见到赵祯的房间还亮着灯,说道:“圣上多半还未休息,他这几日……总是很晚才睡。” 张玉叹口气道:“他这个皇帝当的,也真累呀。” 狄青低声笑骂,“难道你我在这里当值就不累了?好啦,别多管闲事,打起精神来。”张玉前来,却是和狄青换班,当值守卫。 狄青交代了几句,还是惦记着方才的事情。 他缓步向那花丛处走去,突然听到噗的一声响,不由一惊,手按刀柄望过去,只见到一道黑影顺着墙角跑出去,看外形倒像个兔子。 狄青暗自好笑,心道:原来是个兔子,倒把老子吓了一跳。才待离去,突然目光一凝,已望在花丛之间。 这时候月光正明,照在花丛之上,暗香浮动中,狄青只注意到有两截被踩断的花枝。 狄青蹲下来,看了花枝良久,心想:方才一定是有人躲在这里,若是野兔,绝对踩不断这花枝。是谁躲在这里?他又是如何能到得了这里,目的何在?狄青惊疑不定,突然伸手在花丛中一抹,从花枝上摘下条布来,那布条似绸非绸,色做灰色,好像是来人不经意间,被花枝刮破了衣服。 狄青此时已确定一点,这里的确有人来过! 来人究竟是谁? 第20章 刺杀(1) 狄青发现有人藏身花丛,心中惊疑不定,又走回了殿前。 张玉见状,奇怪道:“你回来做什么,这么好心,要替我当值么?” 狄青压低声音,将方才的发现说了一遍,张玉也紧张起来,低声问,“会是谁呢?难道是刺客?”狄青轻声道:“不清楚,但现在不宜惊动皇上,你小心些……” 狄青才待去找王珪商议,房门开启,赵祯道:“狄青,你进来……朕有话和你说。”赵祯站在门前,双眉紧锁。 狄青微有诧异,还是入了房门。见房内摆设朴素,以白色为主调,有种惨淡之意。赵祯落座,指指身旁的座位道:“不必多礼,坐吧。” 狄青虽跟了赵祯有段日子,但还没有养成每次施礼的习惯,这次听赵祯提及,才有些醒悟。 他面前的是皇帝。 但狄青怎么来看,都觉得这皇帝很不像样。 赵祯见狄青坐下后,叹口气道:“朕真不像个皇帝。朕有时甚至觉得,不过是个废物。” 狄青忙道:“圣上过谦了。你……你……”本想说两句歌功颂德的话来,可那功劳都是太后的,狄青不忍欺骗赵祯,竟无言以对。 赵祯没有留意狄青的尴尬,望着红烛高燃,喃喃道:“狄青,朕很寂寞。朕从小就没有玩伴,娶了不爱的女人,整日听着‘太后不许’四个字,受着那些朽臣的约束。狄青……你是朕的第一个朋友。” 狄青有些受宠若惊,汗颜道:“臣……愧不敢当。”他的确有些羞愧,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在敲诈着赵祯。 赵祯扭过头来,盯着狄青道:“狄青,朕若亲政,定会重用你。朕绝不食言。” 狄青喏喏道:“圣上抬爱了。”心中想,“赵祯这皇帝不知道还能当多久?万一太后亲政的话,只怕我不等被重用,就要人头落地了。我和你加起来,只怕还抵不住太后的一根手指头。” 赵祯吁了口气,站起来在房间内踱来踱去,伸手一划道:“朕若亲政,要做个千古明君,改大宋弊习,振大宋之国威。平西北之乱,收复幽云十六州,一统天下,学秦皇汉武,如太祖般,马踏天下。狄青,若朕掌权,定会重用你,朕若是汉武帝,你就是击匈奴的霍去病。朕若是唐太宗,你就是灭突厥的李靖。” 狄青见赵祯慷慨激昂,满面的兴奋之色,暗想到,“还不算晚,没到做梦的时间了。”可这时候,狄青如何会说出扫兴的话来? 赵祯突然止住了脚步,幽幽一叹道:“但朕可能亲政吗?” 狄青半晌才道:“想圣上乃太后亲子……” 赵祯喃喃道:“朕真的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吗?为何太后对赵允升,都比对朕好一些?很多事情,太后宁可对赵允升讲,也不和朕说。” 狄青哑然失笑,“圣上和太后的关系,天下皆知,怎会有错呢?” 烛光下,赵祯脸色阴晴不定,突然道:“狄青,你可记得……在集英门内,朕曾说过,有事要求你?” 狄青点头道:“圣上但请吩咐。” 赵祯走过来,握住了狄青的手。狄青有些发窘,但没有挣脱,只感觉赵祯手心满是冷汗。再看赵祯的双眸,似乎也有惊怖之意。 “狄青,这次朕来永定陵,求先帝保佑我能亲政是一件事,请先帝保佑太后平安是第二件事。不过……朕还要做第三件事,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帮朕。” 狄青见赵祯脸色铁青,只感觉背脊发凉,强笑道:“什么事呢?” 虽四下无人,赵祯还是扭头看了下,压低了声音道:“朕要去先帝棺椁旁的密室,取一件东西。” 狄青骇道:“要取什么?这……不妥吧?”原来拜祭真宗,只需在陵园内的献殿来举行仪式就好,可要见真宗的棺椁,就要去地下玄宫。 狄青就算从未来过永定陵,也知道存放皇帝遗体的玄宫内机关重重,那是防备旁人惊扰真宗的遗体。赵祯竟要去玄宫?那可说是耸人听闻的事情。 赵祯焦灼道:“无论如何,朕一定要去,先帝定会保佑朕。不然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脸色苍白,握紧狄青的手道:“狄青,你一定要帮朕,我求求你。若这件事成,朕就和你是生死弟兄,永不相弃。” 狄青心思千转,见赵祯惊惧中带着哀求之意,想起以前的交情,义气陡升,咬牙道:“好,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祯听狄青允诺,虽眼中还有忧愁,但已长舒了口气,低声道:“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有些把握了。狄青,你出去吧,到时候朕自然找你。这件事……你万勿对别人提及。” 狄青退出赵祯的房间后,疑惑满腹,暗想赵祯到底要取什么重要的东西?擅入真宗玄宫不是小事,那里机关定有,赵祯又有什么把握进去呢? 张玉见狄青满怀心事,低声道:“狄青,没事吧?” 狄青欲言又止,想起赵祯的嘱托,摇头道:“没什么,圣上就是心烦而已。”又想起方才花丛中有人潜伏的事情,皱眉道:“张玉,我先去找王珪问问,你在这小心把守。” 张玉点头道:“那你一切小心。” 狄青重返花丛之旁,四下望去,见有一条路蔓延出去,循径而走,走了不远,就听暗处有人低喝道:“崇德。” 狄青回道:“天和。” 原来过了交班之际,禁卫们又换了一遍口令。王珪此举,可说是煞费苦心,只防旁人浑水摸鱼。树后走出一人,黝黑的脸庞,不苟言笑,正是赵祯的贴身侍卫李用和。 李用和问道:“狄青,你到这里做什么?” 狄青反问道:“你可见到有人从这里经过?” 第20章 刺杀(2) 李用和表情有些不自然,移开目光道:“没有!” 狄青见李用和目光闪烁,言不由衷的样子,心头一沉,感觉李用和有古怪,岔开话题道:“在你的外围,是谁当值呢?” 李用和简单道:“王珪。” 狄青道:“我正好有事去找王珪,这里还要仰仗李兄了。” 李用和点点头,闪身到了树后,狄青大踏步的离去,待走到李用和望不到的地方,闪身隐在一块大石后,悄然向李用和的方向望过去。过了良久,不见李用和的动静,狄青疑惑中,正要起身,突然感觉有人掩了过来,狄青心中惊凛,一闪身已转到大石的另外一侧,手按刀柄。 掩来那人止住了脚步,低喝道:“狄青,你到这里做什么?” 狄青听是王珪的声音,舒了口气道:“王珪,我正要找你。有古怪!” 王珪缓步走出,直视狄青的双眸,目光犀利。 狄青问心无愧,坦然望道:“刚才我见到这个方向似乎有动静,这才趁张玉当值换班的时候,过来查看。你可见到有外人出没吗?” 王珪道:“没有外人,只有个行宫之中的人来过。” 狄青问道:“是谁?” 王珪道:“是先帝的一个顺容,姓李,也是圣上殿前散直李用和的姐姐。李用和一直在京中护驾,这次来到巩县,李顺容想念弟弟,过来看望一眼,我就准了。” 狄青知道顺容是皇帝后宫中第三等第四品的女人,一般都算是不受宠的妃嫔。听说刘太后善妒,真宗过世后,妃嫔中除了杨太后还留在京城,其余的妃子都被遣散四处,到各处道观出家,这个顺容守着真宗的坟墓,很是凄凉。一想到这里,狄青倒有些同情起那个女子,但疑心不去,暗想就算李顺容看望弟弟,也不必藏身在花丛中吧? 不过一个弱女子,应该对皇上造成不了威胁,狄青想到这,说道:“那没事了,我四处走走。” 王珪笑道:“狄青,你小心些总是好的。不要走太远,圣上要在五漏三刻祭拜先帝,我们要到齐护驾。” 狄青点点头,向外走去。 一条青石大路铺出去,在月光照耀下,如绸缎般光滑。山气清新,擘面而来,让人胸襟为之开阔。 狄青知道顺着这条路过去,就是真宗的寝陵,不便再行,捡了条小路闲走。他踏着月色,渐走渐偏,这里已不在王珪的戒备范围内,倒无人手看管。狄青随手摘了朵野花,心道,“这里景色其实极好,若是能和羽裳一起漫步此间,那真的是神仙也比不上。给她摘些花儿带回去,她必定喜欢,可是这花儿摘了,只怕很快就要枯萎了。” 他捡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望着天上的月亮,心中满满的都是那灵秀的女子。正神驰间,突然听到左手处坡旁有人声传来,狄青心中一凛,放轻脚步走过去。路过片林子,只见到幽径旁立着一女子,缁衣青帽,尼姑打扮,正向着明月拜下,口中喃喃自语。 狄青隐约听到那尼姑道:“求你……坠入地狱……情愿……” 微风吹拂,狄青听的断断续续,又悄然的上前两步。 见那尼姑站起身来,祈祷两句,又跪了下去,说道:“菩萨在上,民女谢你这些年照顾……他,知他无恙,民女足感恩德。可是……民女这些年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他的样子,只求菩萨垂怜,让我见他一面,虽死无憾!” 这时狄青已绕到那尼姑身侧,只见到两行清泪顺着那女子的脸颊流淌下来,滴滴地落入尘埃。那女子人在中年,容颜清减,眉目间依稀可看出昔日的美貌。 正在此时,远处脚步声响起,狄青藏了身形,见到李用和急急地奔过来。 狄青心中一动,暗想难道真的那么巧,这女人就是真宗的妃子?也就是李用和的姐姐? 李用和到了尼姑身前,说道:“你今日怎么这么莽撞,差点让人发现了,险些坏了大事。” 那女子不解道:“谁发现了我?” 李用和道:“是个殿前侍卫,叫做狄青。那人极其警觉,我看他好像发现有人靠近孝义宫,我已经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圣上要在五漏三刻……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他压低了声音,声音时断时续。 狄青心中一凛,心道,“他们要在五漏三刻做什么?难道要对皇上不利?这个李用和可深得皇上的信任,若是对赵祯不利,那真的防不胜防。” 那女子道:“我……不能……”她说到这里,脸上满是幽怨,扯住李用和的手臂道:“你一定要小心,不然太后……她……不会放过我们。” 狄青一颗心沉了下去,暗想原来李用和已被太后收买或威胁,因此对赵祯不利。 李用和低声道:“我自然会小心,你放心吧,这次钱惟济已经和我说好,有他在,我们应该没有问题。” 狄青只觉得背脊发凉,他实在不想相信,这幽怨的女子与李用和会联合钱惟济对皇上不利,但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狄青不信。 狄青心中焦急,只怕打草惊蛇,悄然向一旁退去,想找到王珪等人,再商量应对之策。等到了山岗转角,突然听到孝义宫的方向传来声凄厉的哨声。 那哨音打破了夜的沉凝,在这寝陵周围显得异常的惊心动魄! 狄青大吃一惊,见孝义宫的方向竟然有火光闪动,心中一紧,飞奔而回。 狄青到了孝义宫前,四面八方的殿前侍卫已纷纷向孝义宫靠拢,急问道:“怎么回事,圣上呢?” 狄青突然想到了什么,喝道:“李简,李禹亨,你们带着十人暂时扼住要道,提防有人进来,其余的人,随我护驾!” 第20章 刺杀(3) 众侍卫纷纷点头,狄青带着众侍卫到了殿前,发现王珪、张玉等守在殿前的人都已不见,微有心慌,高叫道:“王珪,张玉!”冲到了皇上的房前,顾不得禀告,一脚踢开了房门。 房间内寒光一道,直指狄青的咽喉。 狄青后退一步,见是王珪拔剑而向,急问,“圣上……”瞥见赵祯还在房间安坐,舒口气道:“殿外的侍卫呢?” 王珪缓缓收剑,见狄青带来了十数侍卫,说道:“孝义宫后殿突然起火,我已令两人前去打探情形,为防敌人声东击西,我让殿前左近的人手悉数先留在圣上身边。方才你破门而入,我还以为是敌人……” 狄青摆手道:“不用解释了,我明白。王珪,我带了十四人过来,还有十人由李简率领,暂时扼住殿前的要道。”见到赵祯的房中除了王珪、张玉外,还有五人,狄青道:“眼下首先要保护圣上的安全,然后吩咐人去救火……” 王珪皱眉道:“我已让杜放和温凉玉二人去查看火势,怎么还未回转?” 狄青道:“我去看看?” 赵祯突然道:“狄青,你留在朕的身边。” 王珪立即道:“车夜永,申报喜,你们去后殿看看,同时负责安排宫人救火,若是见到杜放和温凉玉二人,让他们回来护驾。” 两侍卫领命出了房间,这时候后殿处早就锣声阵阵,阎文应冲了进来,见到赵祯还在,忙道:“圣上,还不快走,这火烧到正殿来了。” 赵祯一拍桌案道:“钱惟济呢,怎么还不过来?李用和呢,现在在哪里?”话音未落,门外有人叫道:“圣上……”那人快步冲进来,正是李用和。 狄青心中一凛,已挡在了赵祯的身侧。这火儿来得突然,说不定是敌人鱼目混珠,他不得不防。 赵祯见李用和前来,问道:“李散直,钱惟济呢?” 李用和道:“圣上,臣才要休息,知道火起,匆匆赶来,也没有见到钱惟济在哪里。” 赵祯冷哼道:“眼下宫中失火,钱惟济身为宫使,不可推责。” 李用和忙道:“圣上,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宫中火起,我看难以控制,圣上当要先出了这里再做打算,不然火烧过来了,只怕会有危险。”他上前两步说道:“臣护送圣上先走。” 王珪下意识地拦到李用和身边,说道:“李散直,这护送圣上的职责,交给我们就好。”狄青微愕,见王珪对李用和好像也有怀疑之意。 李用和一怔,说道:“那还不走?” 王珪问道:“往哪里走?” 李用和道:“先到帝陵再说,那里有数十禁军护卫。加上我们这里的人手,可保圣上周全。” 王珪转身对赵祯施礼道:“圣上,先请移驾。” 赵祯点点头,在王珪、狄青的护送下出了房间。这时候众侍卫已聚集二十来人,赵祯见状,心下稍安,说道:“我们去先帝的陵寝吧。”赵祯一直向往着太祖的兵戈险行,但这次以身犯险,已有后悔之意。 王珪道:“先帝的陵寝不能去。” 李用和一怔,急问,“为什么?” 王珪冷冷道:“因为我只怀疑,有人要对圣上不利!” 李用和皱了下眉头,“你说哪个?” 王珪沉声道:“今日午后,我曾看到有一人和钱惟济窃窃私语,似乎商量着什么。如今孝义宫起火,钱惟济却迟迟未到。钱惟济之子得罪圣上,虽圣上既往不咎,但不见得钱惟济不会暗怀鬼胎,勾结外人。这火势如此凶猛,杜放等人还没有回转,想必已遭遇不测!我想定是有人放火混淆视线,伺机要对圣上不利。而这孝义宫中,一定已混入了刺客!” 狄青这才知道王珪亦是谨慎,稍舒了口气。王珪一挥手,众侍卫明白他的意思,将李用和团团围住。 赵祯瞋目结舌,一时无语。李用和见众人围过来,却不慌张,冷问道:“那个和钱惟济窃窃私语的人当然就是我了?” 王珪道:“不错!不知你可敢将与钱惟济谈话的内容,当着大伙的面说说?” 这时候大火更熊,孝义宫的所有宫人、宫女都跑了出来救火,有一人急匆匆的赶到,见到众侍卫和赵祯,喜道:“圣上……” 王珪喝道:“站在外围,不得近前,否则格杀勿论!” 那人一怔,忙道:“卑职乃孝义宫副使庄别,宫中起火,卑职四处找不到钱大人,赶过来护驾。” 王珪吩咐道:“庄副使,你带宫中众人尽量控制火势,若有陌生人出没,要及时禀告。至于卫护圣上的职责,自然有我等担当。” 庄别见王珪杀气腾腾,不敢有违,忙去率人救火。赵祯一旁见到,心中惴惴,阎文应已喝道:“王珪,你好大的胆子,圣上在此,你竟敢擅做主张?” 王珪一怔,转身单膝跪倒道:“圣上,臣得圣上赏识,到殿前之位,只想护卫圣上的安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圣上信我。”他目光灼灼,满是恳切,赵祯见了,望向狄青道:“狄青,你觉得呢?” 狄青出列道:“臣和王珪一样的念头。眼下宫中失火是小,卫护圣上的安全是大。王珪所言极有道理,臣也觉得李用和大有可疑。”见赵祯满是诧异,狄青又说了有人私过李用和关卡、接近孝义宫一事,本待将山岗见到李顺容的事情也抖落出来,可转念一想,还是压制住这个念头。 狄青说完后,又道:“圣上若是不信,大可询问张玉。” 张玉出列道:“启禀圣上,狄青所言属实。” 烈火映天,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李用和身上,满是怀疑戒备。赵祯面沉似水道:“李用和,你能否给朕一个解释?” 第20章 刺杀(4) 李用和屈膝跪倒,焦急道:“圣上,臣对你一片忠心,你难道竟不信我?” 王珪冷冷道:“知人知面难知心,你莫要混淆视听。钱惟济现在何处,你今日又与钱惟济说了什么?” 李用和扭头望向王珪,喝道:“王珪,圣上待你不薄,如今危机关头,你不思保全圣上的安危,却只想内讧,实在让我失望!” 王珪道:“欲攘外者,必先安内。要卫护圣上,当求上下一心,若中间有了叛徒,何来保全之说?圣上,此人若是不说出真相,臣请圣上下旨,将他拿下!” 赵祯皱眉道:“用和,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若真的问心无愧,何不对朕说明一切?” 李用和望着赵祯,惨然道:“圣上,臣不能说,更不想骗你,但臣绝不会对你不利。圣上,臣这些年待你如何?” 赵祯犹豫起来,他眼下最信任的几人就是阎文应、李用和、狄青等人。王珪虽得他提拔重用,但这种关头,要信王珪擒住李用和,在他心中和自毁长城无异。沉吟良久才道:“用和,我信你!” 王珪一惊,急道:“圣上……” 赵祯摇摇头道:“王珪,你与李用和、阎文应、狄青还有在场的所有禁军,都是朕最信任之人。这种时候,朕只希望你们能同舟共济,应付局面。”走过去拉起李用和,赵祯又拉住王珪的手,让彼此互握,缓缓道:“以往的一切,让它过去吧。王珪……你说如何?” 王珪不能有违,只好道:“臣遵旨。” 陡然间一声惨叫传来,众人惊悚,扭头望过去,只见到远处奔来一人,鲜血从额头流淌而出,看服饰竟是方才王珪派去的侍卫。 那人踉踉跄跄到了众人前面,坚持不住,摔倒在地上,伸手扭头向后指去,嗄声道:“他们三个都死了……我……有敌人。” 王珪跃过去,急问,“敌人是谁?”话音未落,狄青突然叫道:“小心!”王珪心中一凛,倏然而退。 只见一道刀光有如匹练,堪堪从王珪身前划过,割破他胸前的衣襟。若非他及时退却,只怕就要被这刀开膛剖心! 出刀之人却是那满面鲜血的侍卫! 众人错愕,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珪却已明白,这人不是侍卫,而是刺客。刺客浑水摸鱼,穿了侍卫的衣饰,用鲜血模糊了脸,故做声音嘶哑,就要混淆视线,趁机偷袭。 这么说……方才派出的侍卫已死? 王珪想到这里,虽惊不惧,后撤之时已拔出长剑,一剑反斩了过去。 “当”的一声大响,火花四溅,偷袭那人及时回刀,挡了王珪一剑。 二人刀剑相交,都是暗自凛然。王珪惊骇这人刀蕴巨力,收发自如。偷袭那人却是暗自叫苦,心道赵祯的贴身侍卫,果然武功高强。 闪念中,偷袭之人借势一滚,已绕过王珪,直扑赵祯。 狄青、李用和二人毫不犹豫,已一左一右的拦在了赵祯身前。 王珪大喝声中,长剑脱手,已向那人背心掷去。长剑如虹,眼看划做一道电闪击入那人的背心,不想那人一扑却是虚招,脚尖一点,斜穿了出去。 王珪的长剑算错了去势,擦着那人的衣襟钉在地上,“嗡”的一声,剑身颤颤巍巍,动人心魄。那刺客冲出了众侍卫的包围,没入黑暗之中,传来了一阵长笑,“狗皇帝,这次杀不了你,只怕你过不了今晚!” 赵祯面色如土,张玉才待追赶,王珪道:“穷寇莫追!”他脸色阴晴不定,望着刺客逃走的方向,心中暗想,“刺客多半知道圣上身边护卫重重,这次只想先杀了自己,翦除圣上的膀臂,然后再对圣上下手,可他没想到精心的算计竟被狄青看穿,自己又能够抵挡住他的杀招。刺客一击不中,当下离去,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眼下当以保护皇帝为主,不能让他们调虎离山。” 张玉止步,恨恨道:“难道就让他这么轻易逃脱了?” 狄青道:“何必追呢,他肯定还会再来。” 众人一凛,心道狄青说的不错,刺客精心布局,火烧孝义宫,乔装行刺,绝不会甘心就此罢手。 王珪缓缓道:“那人穿着侍卫的衣服,只怕杜放……四人,已着了他们的毒手。”话音未落,只听到后殿的方向一声巨响,孝义宫后殿不堪大火,已整个坍塌下来。火舌伸展,已到了主殿,就算是在殿外所站之人,都能感觉到火势的炎热。 可众人心中均有冷意。 王珪突然望向狄青道:“狄青,方才多谢你提醒。只是……刺客伪装的极好,你如何知晓那人是敌人呢?” 狄青道:“我看那人举止踉跄,但一双眸子很有神,不像激战脱力之人。再说他虽是满面血迹,但佩刀完好,衣不带尘,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经过浴血厮杀的样子。” 王珪仔细一想,不由暗赞狄青的观察力极为敏锐。瞥见狄青还在沉思,忍不住道:“狄青,你有什么问题吗?” 狄青皱眉道:“我总觉得……那刺客很有些眼熟。”说着向张玉望过去,张玉不解道:“你看我干什么,总不成是我们的朋友。” 狄青提醒道:“不见得是我们的朋友,说不定还和我们生死搏杀过,我觉得你不应该忘记。” 张玉锁住眉头,回忆当初的情形,突然叫道:“是持国天王,那人就是持国天王!” 众人皆惊,王珪问道:“那人就是当初在曹府逃走的持国天王吗?” 张玉道:“是呀,狄青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人的确是曹府出现的那个持国天王,可是……他怎么会到了这里?” 王珪脸色阴晴不定,赵祯怒道:“这个弥勒教阴魂不散,竟然如此大逆不道,朕回转京城后,定要召集禁军,将弥勒教徒一网打尽。” 第20章 刺杀(5) 狄青心中凛然,暗想刺客如果真的是曹府出现的持国天王,那可就大大不妙。那人和夏随可能有干系,夏随又是太后的人,难道说……这次刺杀,太后是主谋?李用和到底有何阴谋诡计,为何圣上这般信他? 火燃的益发猛烈,赵祯见孝义宫大火一发不可收拾,不由长叹一声,问道:“眼下应如何来做呢?” 王珪安慰道:“圣上不用担心,孝义宫失火,钱惟济虽不见下落,但眼下还有巩县的数十衙役在山外,若知道这里失火,定然通知巩县张县令。所以按我推测,最迟凌晨,张县令就会带人赶来护驾,我们不如坐等待援。” 赵祯略微心安。狄青却是忧心忡忡,暗想一直是钱惟济在联系巩县人手,可钱惟济不见,这巩县的衙役能否前来,也是未知之数。 李用和一旁道:“我不赞成王珪的建议,这里离先帝陵寝不远,若去那里,总比在这里强上很多。” 王珪反驳道:“依我所见,这孝义宫旁已是危机重重,谁又能说陵寝不会混入敌人?再说敌暗我明,谁能保证前往陵寝的路途中不发生意外?” 赵祯听的头痛,向狄青问道:“你说该如何?” 狄青犹豫道:“我倒同意王珪的建议。” 赵祯无奈道:“好了,朕就留在这里。” 王珪见赵祯同意自己的建议,心中稍安,请赵祯依靠院墙而坐,数十侍卫成环形围在赵祯之外。这样就算有数百兵马前来,急切之间,只怕也冲不破众人的护卫。 王珪见众人神色或惶惶、或茫然,知道大伙突然遇到这种情形,一时间无从应变。他从孝义宫失火、钱惟济不见、四侍卫被杀、持国天王来行刺等种种迹象判断,敌人的这一切都已经过了精心筹备,持国天王虽走,今晚却难免一场恶斗,更何况己方阵营中还有个鬼鬼祟祟的李用和!如此局面,只怕很多人见不到明日的太阳。王珪想到这里,向狄青望去。 狄青也是满怀心事,正向王珪望来。 二人四目交投,缓缓点头。虽未说一句话,但已明了彼此的决绝心意。眼下只有齐心协力,才可能保护赵祯的安危。 这时月过中天,树影扶疏,清冷的月光投在火海中,绚烂中带着落寞。 过了个把时辰,只听到远处轰隆一声大响,原来孝义宫不堪大火,主殿也塌了下来。一股浓烟冲天而起,经久不息,火势烧红了半边的天,如落日前惨烈的霞云。 又过了盏茶的功夫,只听到远处有马蹄声急骤,沉雷一般。紧接着马儿长嘶,脚步声响起,黑暗中有人迅即的靠近众侍卫,守在外围的李简喝道:“什么人?”众人听那脚步声繁沓,来人竟然极多,不由一惊。 有人回道:“这位大哥可是殿前侍卫?卑职巩县县尉吕当阳,奉张县令之手谕,前来护驾。张县令知道孝义宫有变,让我等快马先来,他随后就带更多的人手赶到,孝义宫失火,我等救援不利,还请圣上恕罪!” 李简接过手谕,见来人足有数十人之多,心中暗喜,说道:“你等先在此等候。”转身来到王珪面前,递过手谕,将事情说了一遍。王珪其实早就听到,仔细的检查手谕,确定无误,又对赵祯道:“圣上,这巩县的救援,比起我的预测,早来了数个时辰。” 赵祯见来了援助,大喜道:“快让他们过来,朕要奖赏他们。” 李简领令去见吕当阳,王珪对狄青道:“狄青,你去看看那些县中的人手,看能否从中找几个护驾之人。”在王珪心目中,一个小小的巩县,没什么人才,不过眼下只能矬子里面拔大个了。狄青点点头,举步向外走去,李简却已将吕当阳带来。 吕当阳看起来精明能干,脸上一颗大大的黑痣,他旁边两个副手,均是官差的打扮, 狄青和吕当阳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心中一动,瞥了吕当阳和他的两个手下一眼,感觉那三人神色镇定,并没什么问题。 狄青心中总有些异样,可脚步不停,已到了那些官差的身前,陡然心头狂跳…… 吕当阳到了侍卫圈中,上前一步,和两个副手齐齐双膝跪倒道:“臣叩见圣上。” 王珪见吕当阳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挡在赵祯身前。 赵祯暗自皱眉,心道这个王珪护驾之心是好的,可很多时候,好像小心得过了头,温言道:“免礼平身。” 吕当阳见王珪拦在身前,抬头笑道:“大人这般谨慎,难道是怕我袭驾吗?” 王珪见他笑的真诚,额头又是汗水,多半是星夜赶来护驾,不由为自己的多疑暗叫惭愧,退开两步,岔开话题道:“张县令何时会到?” 吕当阳道:“这孝义宫着火,张县令知晓后极为焦急,因此让卑职先来护驾。张县令最近偶感风寒,勉强起身,还要招调人手,不过我想天亮之前,他就能来了。” 王珪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间想不清楚,随口道:“那你……带了大约多少人手……”话音未落,只听到远处狄青急叫道:“小心有诈!”王珪心中一凛,见到吕当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想也不想,拔剑直刺吕当阳的咽喉。 王珪一剑刺出,已明白哪里不对,这个吕当阳实在太镇静! 按理说区区一个县尉,平生未见皇帝,在天子积威之下,绝不会如此冷静。更何况吕当阳的两个手下,也镇静的过了头! 王珪出剑,出剑意存试探,只要对方有鬼,不会不防! 吕当阳拔剑,一剑已经挡开了王珪的长剑! “当”的一响,火花四溅,亮如银星,吕当阳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显然也诧异王珪的反应之速。 第20章 刺杀(6) 王珪立即道:“护驾!”他虎躯一挺,已挡在赵祯之前。可吕当阳长剑如蛇,已蜿蜒刺来。逼得王珪不能不退。 王珪不退! 他身后就是赵祯,赵祯手无缚鸡之力,他若一退,无疑就把赵祯置于险地。王珪不再犹豫,竟长身迎着剑尖冲了过去。 吕当阳又惊又喜,长剑疾刺,已没入了王珪的身体之中,长剑入肉那一刻,王珪出肘, 一肘重重击在了吕当阳的脸上! 王珪在关键时刻,闪开要害,以轻伤搏得机会,一招得手。 吕当阳只听到自己头骨欲折的声音,感觉到一股大力惯来,整个人倒飞出去,满天星斗。 王珪并不追赶,振臂一挥,长剑雷轰而出,空中洞穿了吕当阳的胸口! 鲜血爆射,在夜空中极为**。王珪击毙吕当阳,却是心中更急,因为在吕当阳缠住他那一刻,带来的两个副手已经左右窜出,掠过王珪,向赵祯扑去。 王珪杀得了吕当阳,却来不及拦住另外两个刺客。 幸好还有旁人! 张玉也可算是身经百战,在这生死关头,最先反应过来,一个鱼跃,竟然抓住了一名刺客的脚踝,那人才在空中,只觉得脚下竟然传来大力,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已重重地摔在地上。 可就算有张玉也只能扑出一人,但刺客还有一人! 另外一名刺客一振臂,已打出了三点寒光,径直射向已惊得目瞪口呆的赵祯。 王珪大急,想叫圣上快躲,但嗓子已哑,双目尽赤,半分声音也是不能发出。眼看那寒光就要射入赵祯的体内,一人斜扑了过来,挡在了赵祯的身前,那三点寒光尽数没入那人的体内。 扑上来那人竟是李用和! 李用和已不用解释什么,只凭这一扑,王珪就知道错怪了李用和。 李用和挡住刺客的暗器,人在空中,手臂一曲,两点寒光已反打了回去,他是散直,随身带了弩直的机弩! 那刺客本以为得手,不等惊喜,就见寒光打到眼前,用尽全身的气力向旁闪去,两点寒光堪堪擦身而过,刺客已经决定要逃! 吕当阳已死,另外的同伴被缠,他一击不中,已没有再次出手的机会。刺客脚尖落地,再一纵身,就向外杀去。可不等窜出,一弩打来,正中他的胸口。那人摇晃两下,低头望过去,只见到胸口插了一弩,晃了晃,仰天倒了下去。 侍卫武英及时出手,射杀了刺客。武英平时沉默寡言,但在关键时刻,并不手软。 王珪心中一松,见张玉正和最后一名刺客缠斗,身形一纵,已到了那刺客身边。 那刺客被张玉缠住身子,感觉脑后疾风如箭,才待闪躲,就听“砰”的一声大响,双目凸出,已然毙命。 王珪一脚踢去,竟将刺客的颈骨活生生的踹断! 这时远方惨叫连连,竟然都是侍卫的声音,王珪忧心狄青的情况,喝道:“你们保护圣上,若再有人靠近,格杀勿论。”他腰间还有血迹,却是看也不看,身形一纵,向狄青、李简的方向冲去。 等到了近前,饶是王珪胆壮,见到眼前的惨状,也是不由得打个寒颤。那一刻,他只感觉不在人间,而像是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吕当阳带来的那些衙役,已变的和疯狗一样,见人就扑,有几个侍卫不及防备,竟被那些人一把抱住,咬住了咽喉。 王珪只感觉手心发冷,见狄青霍然冲入人群中,长刀挥起,斩杀了一衙役,抢出一侍卫,不由暗自叫好,心道狄青这人平日油滑,可真正的关头,能堪大用! 狄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于这种场景,他似曾相识。 这场景和当年的飞龙坳何其的相似?! 狄青听从王珪的吩咐,过来查看衙役的人手,可才到了诸人面前,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因为黑暗中,那些人直如木偶一样的站着,眼神茫然。狄青立刻觉得这种情形依稀见过,他转瞬就已想到,飞龙坳那些被迷失心神的百姓,就是这般的样子。 狄青当即示警,可他喊声才出,就听到人群中有人说道:“弥勒下生,新佛渡劫,杀人善业,立地成佛!” 狄青心头一颤,扭头望去。当年飞龙坳就是因为这十六个字,这才引发了一场无边的浩劫,狄青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此刻,竟然重闻此言! 漆黑的夜,有双明亮的眼,明亮的眼中,带着无尽的邪恶。 狄青心底一声哀鸣,已认出那人是谁。 那人赫然就是让他痛苦多年的多闻天王! 第21章 追命(1) 多闻天王怎么会来此?弥勒教到底要做什么?这些人处心积虑地行刺赵祯,所为何来? 若说他们是太后所遣,那早些年这些人为乱大宋江山又是所为何来? 狄青想不明白,可情形也不容他多想。 多闻天王说完“杀人善业,立地成佛”后,那几十个衙役已如当年飞龙坳的百姓一样,疯狂地冲过来。 狄青知道不好,立即后退。一些侍卫不知如何应对,等到有几人被活生生咬死后,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奋力反抗。 狄青只怕多闻天王出手,但多闻天王早就不知去向。 李禹亨素来胆小,见到这种场面,已骇的移不动脚步。那被迷失心智的衙役奔他过去,他竟然已忘记了闪避,只是惊吼道:“莫要过来,莫要过来!” 那衙役如何听他命令,已一把抱住李禹亨,就要咬了下去。狄青出手,一刀从那人背心刺了进去。 那人倒了下去,李禹亨也软软的向地上倒去,狄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喝道:“要活命就快跑。” 李禹亨回过神来,鼓起勇气逃命,可这时候众侍卫和衙役已陷入了绞杀之状。狄青稍有犹豫,见身边一侍卫被困,再出一刀,救出那侍卫。只是连杀两人,狄青也有些手软,若是真的与穷凶恶极之徒搏斗,他反倒不会如此,但面对着丧失心智之人,狄青也有些下不去手。 这时又有两人向狄青冲来,狄青尚在犹豫之中,王珪赶来,挥手两剑,已割断那两人的咽喉。 狄青扭头望过去,急道:“王珪,这些人被弥勒教蛊惑,丧失了理智。” “你不杀他,他就杀你。”王珪喝道:“狄青,我们没有选择!” 狄青道:“我们可以选择走!” 王珪再次出剑,又杀了一人,喝道:“他们的用意就是逼我们走!眼下我等防备森严,他们无法靠近行刺圣上,但在逃命途中,谁能保证圣上没有危险?”长剑垂血,春夜凝寒,王珪眼中虽有无奈,可出剑绝不容情,片刻之间,再杀数人。 被困的侍卫已清醒过来,纷纷向王珪的方向靠拢,众人成环形对外,见那些衙役冲来,再不手软。 那些人虽是疯狂,却不知变通,只知道前冲,不知道闪避,只是片刻的功夫,就被侍卫们斩杀殆尽! 地上血流如河,空气中蔓延着浓烈的血腥之气,有一侍卫见满地尸体,突然忍不住心中的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旁的侍卫也是胃部抽搐,有几人跟着去吐,一时间呕声不绝。 王珪收了长剑,这才将腰伤简单的包扎。突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王珪扭头望过去,见到赵祯在侍卫的护卫下走过来,慌忙单膝跪倒道:“臣守卫不利,让圣上受惊了。” 赵祯伸手拉起王珪,叹道:“你们已尽力了,朕都看在眼中。只是……这些人难道真的和朕有不解的仇恨,定要取朕的性命才好?”他满是疑惑,似乎不解自己微服来此,为何有人刻意要来袭驾? 王珪犹豫片刻道:“这吕当阳,不见得是巩县县尉。” 赵祯道:“若非巩县县尉,怎么会有县令的手谕?唉……要等巩县人马救驾,只怕不行了。” 王珪忙道:“圣上,说不定……真有县尉来救圣上,但却被这些逆贼拦杀,又取了他们的手谕。” 狄青突然道:“说不定……这县尉真的奉了县令的手谕。” 众人沉默,心底冒出一股寒意,暗道若真的如此,那就是造反!县令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是有人授意? 到底是谁要刺杀天子?很多人都在猜测,但不敢说。 冷月照在冷凝的血上,泛着凄凄的光芒,众人望见,心中戚戚。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羌笛悠悠。 众人一怔,不解此时此刻,怎么会有人吹起羌笛?那羌笛之声,如惜红烛岁短,叹寒夜漫长,满是凄凉悱恻之意。赵祯听了,悲从中来,恨不得大哭一场。 众侍卫面面相觑之际,听羌笛声陡转,已变得苍苍茫茫,满是塞下兵戈之气。片刻之后,笛声再转,不成曲调,只余呜咽。那笛声低沉,却极为有力,再过片刻,四处仿佛均起笛声,有如鬼哭,将众人包围其中。 王珪虽惊异那人笛声的多变,更惊骇来人的用意,高喝道:“何人装神弄鬼,有种出来一战。”喝声未歇,武英目光一凝,叫道:“你们看,蛇!” 武英本是沉稳之人,可他的叫声中也有了凄惶之意。 众人举目望去,全身发冷。暗夜中,只听到沙沙响声,视力所及处,竟有无数毒蛇向赵祯等人涌来。 蛇涌若浪,翻腾不休。 赵祯只觉得两腿发软,嗄声道:“怎么……回事?护驾!” 众侍卫也傻了眼,他们可退刺客,但如何能退得了这看似无穷无尽的毒蛇? 这时羌笛声更急,毒蛇爬行虽不算快,但就是这种蜿蜒起伏,更让人心惊肉跳。王珪心思飞转,喝道:“点燃火把驱蛇。” 众人醒悟过来,暗想蛇很怕火,眼下只能以火驱蛇,早有侍卫窜出去,聚拢干柴,燃起大火。 狄青忧心道:“只怕他们还有后招。”他见群蛇竟然像听羌笛指挥,骇然对手的惊人之能。更觉得袭驾刺客显然早有准备,绝不会只是驱蛇来攻那么简单。 话音才落,只听到“咚”的一声鼓响。 那鼓声犹如惊雷,在夜空中显得颇为沉闷,又带分鬼气森森之意。众人诧异,不知道此时此刻,为何还有人击鼓? 笛声稍歇,群蛇将停,鼓声再起,只见到远远天空射来一团火焰,耀在当空。 那是一枝火箭。 王珪见状,冷哼声中,脚尖轻提,一根枯柴凌空飞起,正中那枝火箭之上。众人不等叫好,只听到砰的声响,那火箭竟然炸开,散出浓浓的黑烟。 第21章 追命(2) 狄青大叫道:“屏住呼吸,小心烟中有毒。” 王珪大惊,喝道:“狄青、张玉,保护皇帝,朱观、桑怿,抬着李用和。李简、武英开路,我率人断后。” 王珪只想以逸待劳,不想对手计谋百出,就逼王珪、狄青突围。王珪虽知中计,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离开这里。 黑烟虽浓,散开的速度并不算快,狄青早就用湿布条绑住赵祯的口鼻,背着他就往外冲去。 众人并肩一冲,很快脱离了黑烟的范围,有一侍卫脚步稍慢,竟吸到黑烟,晃了两晃,颓然倒地。 众人骇然,不想烟雾之毒竟如此犀利。 王珪才待去救那人,忽听到远处“哞哞”传来几声牛叫。众人扭头望去,只见远处火光陡起,点点逼近。几头黄牛头绑尖刀,尾燃火炬,竟然向这个方向冲来。 火牛来的极快,王珪更惊,叫道:“狄青,小心。” 狄青早就闪身避开火牛,那几头火牛疾冲而过,踏在火堆之上,烟火四射。羌笛声再起,群蛇再涌,沙沙的逼来。 倒地那人挣扎要起,可被群蛇漫过,很快丧身蛇吻。 王珪心中惊怒交集,不想对手不出一人,就逼得他不得不逃。眼下火阵被破,无法驱蛇,只剩下向帝陵逃命一途。但对手这般策划,焉知不是在帝陵设了圈套? 众人奔走,虽惊不乱,还是将赵祯护在当中。 狄青背负一人,虽体格不差,也有些气喘。阎文应急叫道:“方才若是早走,还能有马骑,现在可好,先手尽失了。” 赵祯喝道:“如今埋怨何用?王珪,到底去哪里,你来定夺。”慌乱之中,赵祯并未失去分寸,知道这时候,当以鼓舞士气为主。 王珪也是彷徨无计,向狄青望去,狄青皱眉道:“依我来看,永定陵多半有人埋伏……” 众侍卫多有赞同,王珪缓缓道:“也不见得,敌人用的是虚虚实实之计,他们到现在为止,只出了四个刺客,却死了三个。他们人若真多,为何不趁方才混乱之际来攻?” 狄青纠正道:“他们本来最少有五个刺客,眼下虽死了三人,但多闻、持国二人均是高手,平手相斗,我等无一人是他们的对手。” “那吹笛击鼓的呢,是两个天王,还是另有其人?”张玉一旁忍不住道。 狄青皱眉道:“如果不是持国、多闻二人击鼓吹笛,那可能还有另外两人,这么说,他们一共还有四个人?” 王珪沉声道:“不管他们几人,但总不会太多就是。他们想方设法,逼我们逃命,就想要趁乱刺杀圣上。他们若有必胜的把握,早已出手,何必鬼鬼祟祟?因此眼下无论去哪里,我们绝不能分散。” 众侍卫虽折了数人,但仍有三十好手。这些人都是经郭遵观察,在八大禁军中算是武功卓越之辈,听王珪如此分析,均是赞同,士气一振。 “那眼下怎么办?”阎文应急问,看着赵祯的眼神有些怪异。 赵祯也在看着阎文应,眼中似乎也有些焦急。 狄青见二人表情奇怪,不等多想,就听到黑暗中一声马嘶,一匹骏马从夜幕中闪出,就要从众人身边掠过。 一人从众人中窜出,倏然出手,已扣住了马缰。那马儿奔走之力,何止千钧,可那人断喝声中,力挽缰绳。那马儿惊嘶声中,人立而起,再不能前行一步。 众人望去,见那人却是殿前侍卫朱观。 狄青想起郭遵的评价,“天武军的朱观勇力难敌。”不由佩服这人的大力,也感慨郭遵评价颇准。 赵祯见状,喝道:“真勇士也。”他见朱观力挽奔马,又见众侍卫斗志不减,一时间心中大定。朱观已把马儿牵来道:“圣上还请上马。” 赵祯见那匹马神俊非凡,不由欣喜,忙道:“好。”他才要上马,狄青突然道:“等等,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匹马呢?” 王珪也是疑惑,说道:“圣上,臣先检查一番。”他快步上前,仔细检查马缰、马鞍和马镫等可能有问题的地方,见绝无异常,这才舒了口气道:“狄青,马儿没有问题。圣上,请上马吧。” 狄青心中尚有困惑,总觉得有些不对,盯着那马儿看了半晌。 阎文应有些不满,嘀咕道:“就你们看似小心,不知错过了多少机会。” 赵祯翻身上马,说道:“眼下应去哪里?”他有马代步,心中有了些底气。向阎文应望去,阎文应低声道:“圣上,我们还应该去先帝陵寝。想……先帝定会保佑我们。” 狄青见状,心道,“赵祯一直要去陵寝取个东西,眼下看来,他并未死心。”正琢磨间,远处暗中有啸声悠扬。 众人均惊,知道啸声传来,就有不妙。果不其然,啸声才起,就听暗中竟传来一声虎啸,腥风大作。 马儿惊嘶。 一头斑斓猛虎几乎没有先兆的窜出,一爪就抓在最前一个侍卫的胸口。 那猛虎爪利如刀,从那人的胸口划下,破腹划出。那侍卫一声惨叫,已然殒命。众侍卫均惊,却见一人飞身扑出,长剑如虹,竟向猛虎刺去。 那人正是武英。 众人大呼声中,猛虎竟有灵性,纵身避开武英的长剑。傲啸声中,一口向旁边的侍卫咬去。那一侍卫闪身急退,随即手腕一抬,弩箭打出,已射入虎腹。 射弩那人却是桑怿。 王珪眼见猛虎受伤,不喜反惊,因为猛虎一出之际,马儿已惊,竟然霍然窜出,离开了众侍卫的保护,飞奔起来。 远处山头啸声陡停,笛声遽起,有如鬼哭狼嚎,那马儿稍有停顿,转瞬就向山头奔去。 王珪嘶声道:“护驾。”他喝声未出,已展开身形,向马儿奔去。 第21章 追命(3) 月色中,王珪有如流影分光,被逼出全身的气力。他这刻才知道,敌人安排的巧妙,实在匪夷所思。 对方的确人手不多,这才千方百计的想将赵祯孤立。他们烧孝义宫、驱动毒蛇,放毒烟、策惊牛,无非是想逼王珪等人仓惶逃离,然后对方以马儿诱之,让侍卫捉住孤马。他们当然知道,众人中只有一匹马的时候,乘坐那人必定是赵祯。 只要赵祯一坐到马背,那些人就驱虎惊马,哨声吸引马儿奔去,即可轻易的将赵祯和众侍卫隔开,为所欲为。 敌人心思缜密,更惊人的是乐声诡异,变幻莫测,似有无上之能。敌人到底是谁? 王珪虽竭尽全力,但仍无能拉近和惊马的距离。眼见气力不济,伸手拔剑,全力向前挥去。他没有把握击中惊马,更怕长剑刺伤惊马,反倒激发马儿的野性。 长剑如电,王珪取的却是马前。 “嗤”的一声大响,长剑入地,正在马儿前方。那马儿惊嘶声中,竟然止步。王珪大喜,已堪堪到了惊马之侧,伸手要抓之际,山岗处陡然又是一声哨响,追魂夺魄! 马儿惊嘶一声,前蹄扬起,已向王珪踏去。 王珪不能不躲,他血肉之躯,若被这两蹄子踏中,多半就要变成肉酱!可就是这一躲,马儿已越过了王珪,王珪怒喝一声,翻身跃起,腾空向马儿抓过去,指尖堪堪触及马尾,力道已泄,凭空跌了下来! 转瞬间,马儿已窜出丈许! 王珪已经绝望,嘶声道:“圣上,跳马。” 可赵祯人在马上,不知是吓呆了还是不敢,只是死死的抱住马背,哪里想到要跳马? 就在此时,一人斜穿而出,纵身跃起,向马儿抓去。 穿出那人竟是狄青。 狄青本没有王珪的速度,不过那马儿被王珪所阻,惊吓之间,已变了方向。狄青斜插过来,正巧拦住。 狄青纵身扑出,已算准可抓住马缰。但那惊马速度实在太快,他人在空中,惊马已擦肩而过。 狄青陡然急伸手臂,已牢牢的抓住了马尾!可惊马毫不停留,继续向山岗奔去。 狄青抓住马尾,哪里肯放,另外一只手也竭力抓住马尾,双脚连点,几乎足不沾地的被马儿拖着飞行。 哨声更厉! 马奔尤急! 狄青已是灰头土脸,还能扯着马尾拍马屁叫道:“圣上,你没事吧?” 赵祯自从惊马那一刻,魂魄就都飞出,这刻才算是稍微附体,见狄青拽着马尾,身处险境,竟然还关心着自己的安危,不由大为感动,泣声道:“狄青,你……很好。朕回去……升你的官!” 狄青暗自苦笑,见哨声更急,奔马没有丝毫止步的意思,直奔高岗,知道敌人就在那里。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马儿跑到高岗。 尘土四起,哨声凄厉。狄青心思转念间,单臂用力抓住马尾,腾出一只手来,解下刀鞘,一下子捅到了马**之上。 惊马剧痛,长嘶而立,狄青遽然觉得一股大力涌来,已顺势上了马背,将赵祯扑下马来! 赵祯吓的惨叫,只觉得昏天暗地。狄青下马之时,斜睨到山岗高处好像闪过一丝人影,直奔这面冲来,知道那人来意不善,狄青抱着赵祯就向另一面山坡滚去。 马儿已奔出极远,这一路地势颇高,二人滚下去,只跌的七荤八素,半晌都没有止歇。赵祯早就昏了过去,狄青却是咬牙撑住,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满天星斗,浑身已不知哪疼的时候,“砰”的一声大响,狄青背心剧痛,已撞在一棵柏树之上,二人的去势终于缓了下来! 狄青只觉得筋骨欲裂,一口血几乎喷了出来,低头望过去,见赵祯双眸紧闭,可呼吸尚在,知道他是受惊过度暂时昏迷。飞快地打量下四周的形势,发现身在一处凹地,四周松柏遍布,杂草丛生。 狄青顾不得周身疼痛,抬头看天,分辨出方向,记得侍卫们应该在东方,才要背着赵祯拔足狂奔,突然想到,敌人知道他急于和同伴汇合,多半会中途拦截。 一念及此,狄青霍然转身,竟然向西而走,和众侍卫的方向背道而驰。 这一招极险,可狄青认定的主意,就不再犹豫。 这时行云有影,明月含羞,东风拂夜,春夜添愁。谁又知晓,这种悠然下,竟暗藏着致命的杀机。 一路急奔,前方竟没有遇到拦阻!狄青暗叫侥幸,奔行数里,终于将赵祯放在草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疲惫欲死,心中只想着,敌人若是拦截不到自己,肯定会想到自己的方法,反向追击,那该如何应对? 正沉吟间,赵祯悠悠醒来,见到狄青就在身边,赵祯挣扎站起,叫道:“狄青,朕还活着?” 狄青低声道:“我们虽活着,但离王珪他们已经很远了。现在四周恐怕都是敌人,我们一定要谨慎从事。” 赵祯也压低了声音,说道:“那赶快发信焰让他们赶过来救援呀。”赵祯知道这次出行,所有的侍卫都带有信焰。信焰用来传递消息方位,只要放出,侍卫们就会赶来救援。 狄青犹豫道:“这次刺杀圣上的人……对圣上的行踪很熟悉。我只怕……信焰发出后,刺客反倒最先赶来。” 赵祯脸色大变,急声道:“那怎么办呢?狄青……你一定要救朕。” 狄青安慰道:“圣上大可放心,我当竭尽全力。” 赵祯稍有安心,见狄青沉吟不语,不敢打断他的思绪。狄青抬头望天,放松了心境,仿佛又回到童年时光。那时候,他和伙伴们总是 第21章 追命(4) 陡然想到了个主意,狄青道:“圣上,要想活命,一切听我的。” 赵祯早乱了分寸,连连点头。 狄青四下望去,见到周边古木参天,走进林中,找了根枯藤,扯了下,见牢固可靠,点头,伸手用力扯下赵祯的一块衣襟。 赵祯吓了一跳,问道,“你做什么?”狄青不语,飞快地拿着赵祯的衣襟奔出十数丈,丢在荆棘上,然后向前奔了几步,在地上打了滚,又用力跺折了几根枯枝。 赵祯远远望见,一头雾水,不知道狄青是疯了还是傻了。 狄青做完一切后返回,将枯藤系在赵祯的腰间,然后扯着枯藤上树,低声道:“圣上,你小心。”他用尽全身的气力,终于将赵祯扯到树上,这才舒了口气。 赵祯一双不沾油腥的嫩手早就满是伤痕,可这时顾不得叫痛,惴惴道:“狄青,在树上躲着管用吗?” 狄青道:“管不管用,总要试试。”说罢下树又奔出十数丈,从怀中掏出信焰,取下外壳,迎风一晃,那焰信燃着,“通”的一声,飞到了半空,夜色中,夺目非常。 赵祯一见,差点晕了过去。方才狄青还说不能放出信焰,只怕引人追杀,不想才过了片刻,竟主动招人前来。 狄青放出焰信,不慌不忙地退回,见草地并无痕迹,这才爬到树上,借浓密的枝叶挡住二人的身形,说道:“圣上,一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切不可出声。” 赵祯点点,见自己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只恨不得大哭一场。 过不多时,只见到东方有侍卫衣着的人飞奔而至,低呼道:“圣上可在?” 赵祯差点应声,可记得狄青所言,咬紧牙关。那人四下张望,等转过脸来,月光落在那人的脸上,满是狰狞,赵祯这才发现,他竟然不认识这个人。 狄青见那人双眸如鹰眼,脸型消瘦,背负一把单刀,浑身上下满是彪悍之意,心中一凛,已认出此人就是持国天王。 持国天王呼唤半天,这时又有一人奔来,手持长伞,赫然就是多闻天王! 多闻天王竟也是侍卫的服饰,狄青见状,心中微寒。不问可知,这两人一路寻找赵祯,顺手又杀了几个侍卫。侍卫们虽人多势众,但若论单打独斗,没有任何人是这二人对手,狄青想到这里,不由为侍卫兄弟难过。 多闻天王低喝道:“人呢?” 持国天王咬牙道:“多半又是那小子耍了花枪!我赶到的时候,狗皇帝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我们在他们回归的路上等待,不想他们竟然没有回返,这个狄青,屡次坏了我们的大事,我下次见到他,定要剐了他。” 多闻天王皱眉道:“我们时候不多了,多言无益,抓紧找到狗皇帝才是正道。”说罢抬头向上望去。狄青心中一凛,动也不动。赵祯只以为多闻天王发现了二人,一颗心更是要跳出胸口。 多闻天王只是看看天色,低下头叹道:“我们这等计谋都杀不了狗皇帝,难道大宋真的气数未尽?” 狄青心中诧异,暗想怎么听这二人的口气,竟不是宋人?他们难道不是太后的人吗? 持国天王突然目光一凝,望向远方道:“那好像有情况。”这时东方又有两人奔到,喝道:“可发现了什么?”那两人倒真的是侍卫,见到这面是自己人的装束,出言询问。 多闻天王摇头道:“没有发现圣上……” 有一侍卫突然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两个呢?” 多闻天王伸手向远处一指,诧异道:“咦,那是谁,可是圣上?”那两侍卫忍不住扭头望过去,持国、多闻二人闪身上前,伞刺刀劈,瞬间杀了二个侍卫。 狄青见多闻、持国杀人如麻,更是心冷。 多闻天王收回了宝伞,这才向持国所指的方向走去,蓦然一矮身,已抓了狄青抛弃的衣襟,看了眼就道:“是狗皇帝的衣服,他们来过这里。” 持国天王精神一振,低头查看道:“这枯枝是被人踩过,他们的确经过这里。多半狄青放了焰信后,又怕我们赶来,所以逃了。狗皇帝娇生惯养,狄青带着狗皇帝,肯定也是跑不快。” 多闻天王皱眉道:“他们会去哪里?” 持国天王道:“看他们离永定陵已近,多半就是想去永定陵躲藏了,追吧。”说罢身形一晃,已向西奔去,多闻天王紧紧跟随,身形如一缕轻烟。赵祯这才明白狄青方才打滚踩树枝的用意,又喜又佩,才待说话,狄青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赵祯不解,可也闭上嘴。 过了片刻,突然有个声音从赵祯藏身的树旁响起,“他们的确不在这里,你莫要多疑了。”那声音正是持国天王所发。 赵祯心头狂跳,才明白那二人看似远走,却悄然回返查看动静,自己若真的出声,只怕要被他们捉个正着。 多闻天王点头道:“走吧。”二人这才急奔离去,狄青还是不敢大意,又听了良久,这才放下捂住赵祯的手来,舒口气道:“他们走了。” 赵祯对狄青佩服的五体投地,忙问,“如今怎么办?” 狄青沉吟道:“这招可骗他们一时,但说不定会被他们识破。若他们在永定陵发现不了圣上,只怕还会杀回来。既然如此,不如险中求胜,他们搜寻永定陵无果,肯定要去别处。我们尾随他们身后,前往永定陵!” 赵祯连连点头道:“果然好计,狄青,朕就指望你了。 狄青带赵祯爬下树来,避开两大天王所走之地,兜个圈子向永定陵的方向行去。狄青抬头望天,见离天明尚有个把时辰,暗自叹气。见赵祯行走的踉踉跄跄,伸手扶住他前行。 二人行了一段路,前方出来个岔口,狄青问道:“圣上,你曾来过这里,可知道哪条是入陵的路?” 赵祯苦笑道:“你可问错人了。朕每次来,都是有人前呼后拥,不用自己寻路的。再说……我走的都是正路。这等荒野之地,我也是第一次前来。” 狄青知道赵祯说的是实情,正犹豫间,突然听前方有脚步声渐近。狄青心中一凛,带着赵祯悄然躲在一大石之后,心中只是在想,来者是谁?是敌是友? 第22章 玄宫(1) 狄青在石后等了片刻,见一女子婆娑的走过来,四下张望,好像寻找着什么。 月光洒落,狄青只见那女子容颜清减,微显憔悴,竟然是与李用和交谈的女子,也就是李用和的姐姐李顺容! 那女子四下张望,憔悴的神色中带着焦急,只是自语道:“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呢?”她看起来心力憔悴,突然跪倒在地上,向明月拜道:“救苦救难的菩萨,求你保佑他平安无事,若有什么苦难,只求你加到民女的身上,民女就算立即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赵祯见到两行泪水从那女子的脸颊流淌下来,又闻女人祷告,心中突然有所触动,只是想,“她想保佑的是谁?那个人得她牵挂,真是幸福。”赵祯虽是皇帝,但极为孤单,就算是生母都对他极为冷漠。见天上明月凄清,突然想到,“不知何时,在这样的明月下,也有一个亲人对自己如此的牵挂?” 狄青早就打定主意,低声对赵祯道:“你留在这里,我先出去打探情况。”不等赵祯多言,狄青已抽出裤腿上插着的匕首,飞身到了那女子身边,匕首已递到女子脖颈之处,低喝道:“莫要声张!” 李顺容骇了一跳,差点坐倒在地,见到是狄青,眼中却闪过喜意,说道:“我认识你,你叫狄青,你是狄青!”她一把抓住狄青,有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狄青反倒被李顺容骇了一跳,低声道:“你认识我又能如何?你们的诡计,我早就看穿了。”虽说李用和不顾性命的救了赵祯,但狄青总觉得这李家姐弟有所图谋。 李顺容诧异道:“我……我有什么诡计?“ 狄青冷冷道:“你今天怎么这么莽撞,差点让人发现了,险些坏了大事。”他模仿李用和的腔调说出这句话后,又尖着嗓子道:“谁发现了我?”接着冷笑道:“还用我多说什么吗?” 狄青所言正是李顺容和李用和二人私语的两句话,他本不明白其中的隐情,但狄青素来多变,觉得这么一诈,李顺容多半就会觉得计谋败露了。 李顺容秀眸带了分惊诧,只是道:“你……说什么?” 狄青冷笑道:“‘圣上要在五漏三刻祭拜,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李顺容,你们欲对皇上不利,还要我多说什么吗?” 狄青只以为说到这里,李顺容就算不大惊失色,也会掉头就跑,不想李顺容只是望着狄青,神色中有了凄婉之意,摇头道:“原来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若是知道,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话未说完,双眸竟然垂下泪来。 狄青如坠雾中,不知这女子到底说些什么。 李顺容哭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急道:“狄青,你是不是和圣上在一起?” 狄青立即道:“没有呀,我也正在寻找圣上。你们一直在暗算圣上,现在不知道他的下落吗?” 李顺容伤感道:“我怎么会暗算圣上?”她脸上忧伤如刻,急道:“你没有和他在一起?可王珪说……应该是你救走了圣上呀,他……怎么会骗我呢?” 狄青心中微喜,急问,“王珪到了永定陵吗?” 李顺容点头道:“王珪已带着我弟弟到了永定陵,他正派人四处寻找你,说你应该和圣上在一起。可是……你怎能舍弃了圣上独自逃命?”她急得落泪,不顾狄青手上锐气森森的匕首,泣声道:“定是你为了逃命,舍弃了圣上。狄青……你到底在哪里丢下的圣上,快带我去找!” 狄青难辨真假,硬起心肠道:“命是自己的,只有一条,我就算逃命又怎么了?”说罢一推李顺容,喝道:“好了,你害圣上,我不追究了。可我逃命的事情,你也莫要说出去。以后你我天各一方,互不相见。” 狄青作势要走,不想却被李顺容一把抓住了衣袖。狄青低喝道:“放手,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李顺容泪水滚落,突然跪了下去。狄青一惊,跳了开去,说道:“你做什么?” 李顺容跪在地上,泪水中都带着那难解的忧伤,“狄青,你为保自己,弃圣上不顾,我不怪你。这世上,本来看重自己性命的人就多,怎能强求?我只求你带我去离开圣上的地方,好不好?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求过别人,你带我去……我……就算死,也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她心情激荡,突然“哇”的声,竟然喷出了鲜血。 狄青一惊,不等再说,一人已道:“朕就在此,你要见朕吗?”那声音略带颤抖,夹杂着难言的感伤,原来赵祯已站了出来。 李顺容一听,急急转头望去,见到赵祯那一刻,身躯晃了晃,颤声道:“你是益……圣上?”她似乎不堪承受激动之情,竟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赵祯见李顺容倒地,轻“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伸手相扶道:“你……怎么了?”他在大石后听了良久,只觉得李顺容对自己极为关切,他这一生,从未见过对自己安危如此关心之人。见李顺容吐血,赵祯更是心情激荡,忍不住站了出来! 狄青见李顺容眼中惊喜中夹杂着柔情,伤感中带着些怜爱,心头狂震,一时间竟然呆了。他记得当年母亲临死前望着自己,也是一般无二的眼神!李顺容不过是先帝真宗身边的一个顺容,和赵祯本没有什么关系,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赵祯?她说的“益”又是什么意思? 这时明月渐隐,繁星满天,照得天地间柔情点点。微风吹的绿草刷刷响动,像是母亲安慰着哭泣的孩子。 狄青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没有阻拦。 第22章 玄宫(2) 李顺容见赵祯伸出手来,浑身轻颤,终于探出手去,抓住了赵祯的手掌,那一刻,泪如雨下。 赵祯不解李顺容为何哭泣,可直觉中却认为,这女子绝不会对自己不利。见李顺容极为伤心,赵祯安慰道:“你不要伤心了,朕……没事。你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朕说不定可以为你解决。” 李顺容突然笑了,风情如雨后的虹彩。狄青一旁见了,心道,“这个李顺容,以前应该很美呀。只是现在太过憔悴,让人一眼看到的都是心累。” 赵祯见到李顺容微笑,也跟着笑起来,至于自己为何会笑,却也说不明白。他只感觉到李顺容的目光中,蕴藏他从未经历过的关爱,一时间竟然痴了。 狄青一旁担忧敌人来至,忍不住道:“李顺容,你若真的为圣上着想,就要为他找个藏身之处。” 李顺容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道:“是呀,我真糊涂了,怎么会忘记这个。圣上,你跟我来。”她拉着赵祯的手,并不松开。 狄青问道:“去哪里?” “当然是去永定陵。”李顺容忙道:“王珪和一帮侍卫都在那里,那里也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定能卫护圣上周全。圣上,你要信我……” 赵祯不由道:“我信你……可是……”他扭头向狄青看去,欲言又止。狄青道:“我虽信你不会害圣上,可我不信你有保护圣上的能力!” 李顺容的目光终于从赵祯身上移开,望着狄青道:“就这么样去陵寝,的确会是有危险。但我知道有条密道离此不远,从那里可进入先帝的玄宫,我们从玄宫返回,必定没有人发现。” 赵祯听到可去玄宫,目光闪动。他方才被追杀,早就将此行的目的抛在脑后,这刻听说可去玄宫,怦然心动。见狄青还在犹豫,赵祯坚决道:“我信先帝在天之灵会保佑我平安,狄青,我们跟她走。” 狄青盯着李顺容双眸良久,缓缓道:“好,你前头带路。”他手持匕首跟在李顺容身后,赵祯又跟在狄青的后面。 三人走了盏茶的功夫,前方古树参天,乱石嶙峋。 李顺容从乱石中穿过,到了一株古树前。她拨开杂草,绕到树后,在树后摸了半天,突然用力一提,合围的树干靠地的部分,竟然出了一个树洞。 树洞幽幽,深不可测,狄青望见,暗自戒备。 真宗的玄宫内,怎么会挖个地道出来?这本来就是极为怪异的事情。 李顺容似乎看出狄青的疑惑,说道:“这本是当年建墓的匠人挖的一条隧道……他们只怕被人埋在墓中,所以留下一条逃生之路……” 狄青恍然,知道历代帝王为防后人掘墓,陵墓建好后,多会将建墓之人斩尽杀绝,以绝后患。工匠这么做,只能说是不得已为之。 李顺容脸上有些惨然道:“后来那些人还是死在了里面。我是无意中,从唯一逃生的匠人口中知道这秘密。不想……”她没有再说下去,望着树洞发呆。 狄青心道,“李顺容多半想说,真宗为了陵寝的秘密,杀了工匠。不想当年工匠逃生的道路,救了赵祯。这其中冥冥天意,谁能说得清楚?” 李顺容回眸望了赵祯一眼,轻声道:“我们从这里下去,可入玄宫侧翼,那里有条密道通往陵台,不过那密道极为隐避,少有人知。我们只要到了陵台,见到那些侍卫,就可保圣上无事了。” 赵祯点点头,一颗心不由得“怦怦”跳起来。他既怕陵寝内有古怪,更怕在陵寝中找不到想要之物。 狄青见树洞幽密,问道:“这下面很深?”李顺容道:“丈许的高度,想以你的身手,不应该有事吧。”狄青道:“我和你一起下去,圣上一会再跳下来。”他扣住李顺容的手腕,探头望过去,见到洞下黑黝黝的一片,不由心中发毛。 李顺容从怀中取出颗明珠道:“这是先帝所赐的夜明珠,可用来照明。”那珠子有半拳大小,夜色中发着淡淡的光辉,有如清冷月色。狄青伸手接过,探过身去,当先跳下,李顺容几乎没有迟疑的跟随跳下。 狄青人到洞中,只觉得身子急坠,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蓦地脚一踏实,屈膝缓力,这时候李顺容也随即坠下,狄青怕她受伤,伸手接住。感觉到触手温柔,才想起对方是个女子,立即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树下孔穴虽深,但并不宽绰,狄青虽退,但仍与李顺容贴身而立,不由脸色微红,幸好夜明珠只照尺许的方圆,让人看不见他的脸色。 李顺容吐气如兰,突然道:“狄青,你这般照顾圣上,我很感谢你。” 狄青不解道:“我保护圣上是本分之事,你谢我做什么?” 李顺容不答,已仰头向上道:“圣上,快下来吧。”不等狄青再说,赵祯也跳了下来,狄青伸手接住。 三人在树洞中沉默半晌,李顺容才道:“我左手处有一洞穴直通玄宫,妾身先行吧。不过洞穴稍矮,委屈圣上了。” 赵祯苦笑道:“逃命要紧,也不算什么委屈。”心道,“当初那些匠人亦是为了逃命,这才事先挖了这条道路来,当然不会雅致大气,自己该恨他们呢,还是该谢谢他们?” 狄青沉吟道:“我先走,李顺容在我后面,圣上最后吧。”他这番安排大有深意,只怕李顺容熟悉道路,让她逃了。 李顺容道:“好吧。可前面到底如何,我只是听匠人说过,却从未走过,你一切小心呀。” 狄青不再多说,寻到洞穴,躬身而入。洞穴不高,有些地方甚至要跪爬而过,狄青心道,“赵祯这辈子恐怕第一次钻洞,不知道他能不能挺住?不过他和我认识后,不是钻猪圈,就是爬鼠洞,也难为他了。” 第22章 玄宫(3) 赵祯手脚早被磨的鲜血淋漓,却还是咬牙挺着。只因为他见李顺容虽是女子,并不叫苦,他堂堂一个男人,自然不肯堕了威风。 不知行了多久,狄青见前方的地势稍阔,可却没有了去路,不由诧异道:“前面没有路了,好像都是青石墙壁。” 李顺容微喘细细,低声道:“据匠人说,左手尽头有一凸起的石头,只要左转半圈,就能启动玄宫侧的一块青石。” 狄青沉吟不语,心想如果已到玄宫,一定要小心从事。历来君王的陵寝都有些古怪,赵祯的老子也不会例外。 李顺容见狄青不语,已知他的心事,挤过来道:“我来开启吧。” 狄青扭头望过去,见在夜明珠映照下,李顺容的一张脸如圣洁观音般,无半分邪恶,终于道:“我来吧。” 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终于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石头上还有孔洞,可供把握,狄青一咬牙,将那石头用力向左转去,只听到“咯咯”几声响,眼前陡然一闪,那封路的青石竟然向上提去,略带清新的空气扑过来,让人心胸一畅。 狄青借着微弱的珠光望过去,只见到前方赫然是个宽敞的石室,可珠光尽头处,依稀有两个人影伫立! 狄青一凛,低喝道:“谁?”他声音虽是低沉,可石室极静,回声“嗡嗡”作响,反倒把狄青自己吓了一跳。 李顺容喜道:“哎呀,这是朝天宫,我知道这里。那匠人果然没有骗我,这里离陵宫不远了。”见狄青惊疑不定,李顺容低声道:“那些都是陪葬的石人。” 狄青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两人果然是雕像,那雕像做武士打扮,手持巨斧,甲胄纹路极为细腻逼真。狄青舒了口气,暗叫惭愧。 才待从洞口跳下去,李顺容已道:“朝天宫有古怪。你看到地上的格子了吗?” 狄青微凛,低头望去,见到石室地面是由格子石板铺就,地面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有什么古怪?” “在朝天宫行走,只能在白色的格子中走,千万不能到黑格子中。”李顺容紧张道:“如果在黑格子上走动,会触发机关。” 狄青盯着李顺容道:“你如何知道这些呢?” 李顺容脸上突然有分古怪,半晌才道:“先帝生前曾说……他死后肯定很寂寞,他希望我能经常过来陪陪他,因此他告诉我这里的机关所在。” 狄青只觉得李顺容言不由衷,甚至有些荒诞。难道说……李顺容平日的时候,还会来玄宫陪真宗的鬼魂?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赵祯却信了。多年的委屈,逃命的惊吓,让赵祯已变得脆弱不堪,他喃喃道:“父亲,孩儿不孝,没有经常来看你。”他说着说着,几欲落泪。 李顺容眼中,有着难名的慈爱和怜悯,见赵祯落泪,李顺容不由伸出手去,抚摸着赵祯的头顶,哽咽道:“圣上……你放心。我……和先帝,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危。”她动作自然而然,狄青看在眼里,更是奇怪。 李顺容对赵祯的感情,绝非一个普通顺容对前夫之子的感情!李顺容为何对赵祯如此关切? 不待多想,李顺容反倒坚强起来,说道:“我先下去。”她不等别人反对,纵身一跳,已落在白格之上。 狄青和赵祯的一颗心均是揪起来,幸运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顺容露出自豪的笑,脸上光彩更浓,招呼道:“你们下来吧。” 狄青当先跳下,又接了赵祯下来。朝天宫名字虽是好听,里面却是空空荡荡。狄青举目望过去,突然一怔,发现方才看到的那两个石像在石室的正中。石像之间竟有张石桌,而石桌之旁,尚有一石凳。 石桌、石凳当然是最寻常不多的东西。 狄青望见,心中却升起一股寒气。 赵祯顺着狄青的目光望过去,也不由心中一紧,失声问,“这里为什么会有桌椅?”他虽去地面的献殿祭拜过几次,但也从不知道玄宫的结构。 房间中有桌椅很正常,但这是墓室,赵祯从未听说过,墓室要放桌椅。这桌椅本是给活人用的! 李顺容倒是脸色平静,但在珠光下,显得也有些诡异森森。她幽幽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先帝所设。他什么意思……没有人知道。” 狄青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一步,盯着那桌子,仿佛见到——有个幽灵在暗无天日的陵寝中,孤零零的坐着…… 不应该说是孤零零的,因为那幽灵还有两个石像武士护卫。 这种想法荒诞不羁,不知为何,在狄青的脑海中,却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赵祯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否也是如此想法。 石室空旷,除了四壁外,只有这桌椅。石室在幽幽夜明珠的照耀下,有着说不出的诡异阴森。更有那夜明珠照耀不到的地方…… 赵祯突然低呼一声,举步要走。他久在金碧辉煌的大内,见到这种地方,惊惧之意更浓。可他前行的仓促,一脚竟向黑格踏过去。 狄青只留意着桌椅的古怪,李顺容的双眸,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赵祯。 李顺容的目光中,有着怜惜、爱护、慈爱,甚至可说是有种贪婪…… 见到赵祯举步,李顺容突然低呼声,“小心。”她一伸手,已拉住了赵祯,但她被赵祯一带,却一脚踏向了黑格。 狄青霍然醒转,身子前扑,一把拉住李顺容。他身子失衡,前扑时已看准石桌,用力抓住。 李顺容借力站起,脸色苍白,狄青这才缓缓直起腰来。赵祯想起方才的惊险,脸色发青,低声道:“谢谢……你们。” 狄青松了口气,突然举手看了下,他手上满是灰尘。原来石桌上早有一层浮灰,他方才抓住石桌的边缘,留下了四个手指印。 第22章 玄宫(4) “这里……没人来吧?”狄青鬼使神差的问了句。 李顺容强笑道:“当然没有人来。先帝虽希望我能来转转,但是……我也有几年没有下来了。要不是因为圣上,我也不会到这里。” 李顺容说的也是实情,谁会到这里来? 狄青心中满是不解,暗想古代君王要妃嫔陪葬,也是常有的事情。但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君王会让活着的妃嫔在他的玄宫中走动。 李顺容似乎不愿在这里多呆,急道:“这里危险,我们出去吧。”她对狄青道:“狄青,你把夜明珠给我,你保护圣上,我找出口。” 赵祯低声道:“你小心。” 李顺容本脸色苍白,看来也极是畏惧,听到赵祯关心的言语,突然间容光焕发,眼中也有了说不出的勇气,微笑道:“我会的。你们要小心跟着我。” 她默想了片刻,缓缓举步向来时洞口的对面行去。 夜明珠毕竟光亮有限,光线照耀下,石室更显得幽冷森静。狄青隐约看到四壁刻有图像,但一时间看不清楚刻的是什么,他也无心去看。 李顺容小心翼翼地走着,终于到了对面,突然惊喜道:“是这里了,是这道门。” 前方赫然有道玉门,是那种晶莹的白,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门上似乎有晶莹五彩流动。这时候突然见到这样一种门,狄青没有欢喜,只有怪异。 不知为何,自从他进入了这石室,就感觉这里诡异重重。 李顺容低声道:“我们很运气,直接找到了入口那道门。从这里出了朝天宫,过了彩云阁,就能到生死门。从生死门上去后,就是献殿了。当然了,这里岔路重重,我说的,是最正确出去的方法。” 狄青背脊发凉,心中暗想,“出去的方法?陵墓中,为何要设置出去的方法?”他愈发的觉得心惊,一颗心已怦怦大跳起来。 李顺容伸手在玉门上摸了半晌,不知扳动了什么,玉门霍然开了。 狄青微凛,举目望过去,见到外面仍是空旷旷的石室。这里的石室,好像一间套着一间,若非李顺容说明,真的有如噩梦之境,永无希望之时。 狄青感觉李顺容话中有话,突然问道:“你方才说,我们好运气,所以找到了入口。难道说……朝天宫还有别的门户。” 李顺容脸色微变,并不言语。赵祯眉头一动,低声道:“是不是有一道门户,通往先帝棺椁安放的地方?”见李顺容不语,赵祯急道:“你说呀。” 李顺容见赵祯表情迫切,缓缓点头道:“圣上说的不错,但朝天宫内呈八角形,一共有七道门户。” 赵祯失声道:“为何有那么多的门户?” 李顺容脸上有些异样,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铁青,“除了先帝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圣上……我们走吧。” 赵祯不走,缓缓道:“是不是,我们出了生死门后,就到了献殿?” 李顺容不解道:“是呀,圣上想说什么?” 赵祯舒口气道:“我来这里,本是祭拜先帝。但我也要取一件东西,若是取不到那东西,我活着出去也没用。” 李顺容急道:“圣上,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一定要活着出去。”不等再说什么,狄青突然嘶声道:“谁?” 那声音中满是惊怖之意,狄青霍然转身,额头已冒汗。 狄青在听赵祯和李顺容谈话之际,突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人,亦有风。这里本是密闭之地,怎么会有风?难道说有人掩过,所以带起了风声? 这石室中,难道真有个幽灵? 赵祯骇了一跳,暂时忘记了旁事,嗓子都哑了,“狄青……怎么了?” 狄青沉寂下来,侧耳倾听,再无声响,只有他们三人粗重的喘息之声。过了良久,狄青才低声道:“方才,好像有风声……”他一时间也不敢肯定。 李顺容听后强笑道:“狄青,或许因为石门打开,所以才有风涌动吧?” 赵祯放下心来,立即道:“多半如此。”拉住了李顺容的衣衫,赵祯哀求道:“李顺容,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去先帝那里的办法。求求你……带我去吧。”他这次来永定陵,已抱着破釜沉舟的念头,当然不肯就这么回去。他也知道,只要上了献殿,想下来,都难有借口。 李顺容满是为难,可见到赵祯哀求的眼神,幽幽一叹道:“你要找什么?我去找。这里危机重重,你怎能冒险呢?” 赵祯摇头,坚决道:“我一定要自己去找。李顺容,你帮帮我好吗?”他摇晃着李顺容的衣襟,有如个撒娇的孩子。 赵祯是天子,从未有过这种姿态,但他在李顺容面前,却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撒娇的情绪。玄宫虽玄,但看着李顺容的眼睛,赵祯突然抛却了所有的畏惧。 他觉得,李顺容定然能够保护他!不为什么,只凭感觉。 狄青没有留意二人的表情,只在回忆方才的情形。他眼角不自主的又开始跳动,突然问道:“李顺容,要从献殿入这里,难不难?” 李顺容缓缓道:“据我所知。除了我知晓最直接入朝天宫的道路外,应该没有别人了。生死门之后,岔道重重,而生死门更是有十七种机关,想要通过,绝非易事。而若误入岔道,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除了你之外,再没有别人能进来了?”狄青缓缓道。见李顺容点头,狄青稍放下心事。赵祯已道:“狄青,你莫要疑心了。李顺容……”不待再求,李顺容已叹息道:“圣上,我带你去,你跟着我。” 赵祯大喜,连连点头。 李顺容转身,决然的重回了朝天宫中。 狄青无奈,望着出口苦笑,可只能跟随着二人重返宫内,可心中疑惑更甚,李顺容这人根本算不上赵恒身边的有身份的妃子,为何可以在玄宫自由出入? 第22章 玄宫(5) 狄青无奈,只能跟随着二人,可心中疑惑更甚,李顺容这人根本算不上赵恒身边的有身份的妃子,为何可以在玄宫自由出入? 真宗若是宠爱李顺容,就不应该让她孤单的守墓,可真宗若不宠爱李顺容,按理说也不会将李顺容留在这里。 狄青想不明白,可已小心翼翼的跟随赵祯来到一门户前。他其实更好奇,赵祯不惧危险的来到玄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门户呈乌黑之色,若不细看,绝难察觉这也是道门。 赵祯问道:“这道门通往先帝灵柩所在之地吗?” 李顺容摇摇头道:“不是,先帝的那里,门是五色夹杂。” “哪五色?” “有金、白、黄、黑、乌五色。”李顺容缓缓道。 狄青心中一动,一旁道:“你方才说这朝天宫有七道门户。入口是玉门,先帝灵柩停放的地方是五色门,这有一道乌门,难道说,其余的四道门,分别是金、白、黄、黑四种颜色吗?” 李顺容点点头,“狄青,你很聪明。” “那门内都有什么?”赵祯关心的问道。 李顺容缓缓摇头,并不言语。 狄青暗自皱眉,心道赵恒的陵寝,五色绝不会是凭空设计,但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李顺容也向旁走去,说道:“这里我几年前,曾经来过一次,记得先帝的陵寝,本来在这乌门的对面。” 在这黝黑的朝天宫中,李顺容也分辨不出方向,找到了乌门后,才想到这简洁的法子。 要到对面,最快的方法当然从石室正中穿过,李顺容下定了决心,反倒没有了丝毫犹豫,径直走过去。 等路过桌椅的时候,李顺容只是在想,“菩萨保佑,我终于见到了他……求你保佑他平平安安,民女虽死无憾。”她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的心情激荡,就在这时,只听狄青嗄声道:“等等。” 狄青那两个字,说的竟有些颤抖。他本来是极为胆大之人,但在这阴森的玄宫中,竟有说不出的惊怖。 李顺容一凛,止住了脚步。赵祯急道:“狄青,又怎么了?” 狄青一字字道:“李顺容,你把夜明珠给我用用。”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气力,这才压住了心中的惊惧,实在是因为他发现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赵祯听狄青口气有异,揪心起来,颤声问,“狄青,你发现了什么?” 狄青只是接过了夜明珠,缓缓的照在了石桌之上,那一刻,他满脸的错愕惊恐。 石桌是玉石所做,色泽淡青。石桌上,已有一层浮灰。石桌上,除了浮灰,什么都没有。 赵祯见了,大为诧异,不解道:“狄青,你到底怎么了?” 狄青嗄声道:“你和李顺容,方才可曾碰了石桌?” 赵祯、李顺容异口同声道:“没有。” 狄青嘴角抽搐,低声道:“我记得清清楚楚,方才我只在石桌上,留下四个手指印。” 赵祯道:“那又如何?”转瞬间,他也脸色巨变,因为他已发现,石桌上除了狄青的四个手指印外,又多了一个手印! 手印是三指按上留下的痕迹。 “是拇指、食指、和中指留下的印记。”狄青喃喃道,他那一刻,脸色极为难看。 那多出的手印,手指长度竟比寻常人长了半数,那绝非狄青的手印,更不是赵祯和李顺容的。 赵祯手没有那么大,李顺容的手指纤细,也不会留下石桌上的那种印记。 这玄宫中,竟然有第四个人,方才就在石桌上留下个手印。 狄青想到这里,已觉心寒,向赵祯望去,他已经预料到赵祯惨不忍睹的表情。赵祯果然不停的流汗,这压抑的玄宫、无尽的寂静、难言的黑暗,还有黑暗中——不知是人还是幽灵的手印…… 赵祯还没有发狂,狄青倒有些出乎意料。他目光闪动,不经意地瞥见了李顺容的表情。 李顺容表情很怪,不是惊惧,而是难以置信。她嘴唇蠕动,只是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狄青反问道:“什么不可能?” 李顺容的话好像很正常,她不认为这玄宫会有第四人进来。但狄青总觉得,李顺容的不可能三字中,包含着鬼气森森。 李顺容浑身颤抖,突然道:“把夜明珠给我!” 狄青递过夜明珠的时候,只感觉手心已在流汗,李顺容一把抢过了夜明珠,嘶声道:“跟我来。”见赵祯浑身颤抖,迈不开步,李顺容一字字道:“圣上,这是你父亲的陵寝,就算有鬼,也要保护你。” 李顺容说罢,径直向对面的方向行去,毫无畏惧之色。赵祯被李顺容所言打动,竟跟随李顺容前行。 狄青又急又惊,可见二人前去,他转瞬要没入黑暗之中,只能跟在赵祯身后。 在这里,没有光线照亮,若是踩到黑格,狄青实在不敢想象后果如何。可又有疑惑涌上脑海,那在石桌上留印的,到底是人是鬼?留印之人怎么可以在石室中任意走动? 脚步沓沓,在幽静的玄宫中,有着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三人终于走到了对面的石壁前。 夜明珠照耀下,那道门户果然是五彩的,分金、白、黄、黑、乌五色,让人看不出门户是什么构造。五种颜色分格子交错组成,让人看一眼后,就觉得混乱不堪,只觉得头晕目眩。 但珠光闪耀,那门户的五彩又开始流动,如青霄行云、夕照晚霞,转瞬让人心胸畅快。狄青不解为何一道门,竟给人如此的感觉。 李顺容摸索了半天,用力一扳,五彩门户倏然而起,露出个长长的甬道。 门户开启时,无声无息。可就是这种宁静,更让人心跳不已。 甬道内,大放光明。 由幽暗之地,蓦见光明,狄青吃了一惊。等定神望去,才发现甬道两侧的石壁上,每隔数丈,都有一颗夜明珠镶嵌。那夜明珠比李顺容手中的珠子还要大上半数,这甬道中,竟然有百来颗这样的夜明珠。 第22章 玄宫(6) 狄青望得魂动心驰,竟然呆了。 一个墓室,为何要设计的这般精巧。这本是死人住的地方,为何要有这些名堂?狄青想到这里,又感觉心跳加剧,当初见到石桌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这玄宫中,有个孤孤单单的幽灵…… 狄青有些好笑,但又感觉到背脊发凉。 甬道幽幽,李顺容望着那甬道,轻声道:“圣上,甬道的尽头,就是先帝棺椁所在。这条甬道,没有机关了。我和你一块进去。”她又按了一处机关,已关闭了彩门。 赵祯哑声道:“好。”他轻轻牵住李顺容的衣襟,李顺容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赵祯猝不及防,只觉得那手掌冰凉,浑然不似人手,想要大叫,但牙关打颤,竟发不出声音来。 李顺容笑容有些凄惨,双眸盯着赵祯道:“圣上,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的平安。” 赵祯点点头,脖子都有些僵硬。李顺容已举步从甬道走过去,甬道宽阔,足够三四人并肩行走。 狄青走在这珠光宝气的甬道中,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诡异。 甬道竟越来越宽,越走顶部越高。 狄青的感觉,就像从个喇叭管子里向外宽敞的开口走去,虽不确切,但前方已渐渐不像甬道,而像是殿阁入口。 甬道尽头,竟是面宽广的玉墙。玉墙之上,绘了个佛像。那佛像细腰婀娜,一手拈花,一手下垂,身上宝气珠光,璎珞庄严。 但那佛像,竟是没有脸的。 本来仰望那佛像时,狄青心中隐有肃然之意,但见到那佛像白白的一张脸,没有任何五官的时候,狄青心中寒气遽升。 这是什么佛?这里画着这么一尊佛,到底是什么意思?看不到佛像的五官,只从那佛像的装束,也是分辨不出那佛像的性别。 狄青怔怔的望着那佛像,赵祯亦是如此。二人互望一眼,均见到彼此眼中的惊恐疑惑之意。 李顺容竟还镇静如常。她突然对狄青道:“你把刀给我。” 狄青强笑道:“你要刀做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声音嘶哑,彷佛他说的话,都和他身体脱节了。狄青本来觉得李顺容不过个弱女子,就算有敌意,他也能制住对方。可见到这时的李顺容,竟冷静非常,忍不住心中惴惴。 “把刀给我。”李顺容又说了一遍,神色决绝。 狄青望了李顺容良久,终于除了刀鞘递过去,李顺容接刀鞘在手,并不拔刀,对着那尊佛像望了半晌,嘴唇蠕蠕而动。 狄青听不到她出声,但见她神情激动中带有悲壮,心中微动。就见李顺容倒转刀鞘,刀柄已撞在佛像之上。 刀柄撞击的是佛像下垂的左手食指。 “叮”的一声响后,李顺容并不停歇,刀鞘连击,又击在佛像的无名指之上。转瞬之间,狄青已见李顺容连敲五下,击的都是佛像的手指。 狄青正待询问,突然眼中露出惊骇之意,赵祯也是倒退一步,面无人色。 前面绘着佛像的玉墙遽然上移,消失不见。 如果只是玉墙移动,还不能让赵祯、狄青如此神色,让他们吃惊的是,墙壁移开,里面竟现出了一座宫殿。 那宫殿之规模,比起汴京皇宫中的任何一座宫殿而言,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宫殿一现,如梦如幻…… 狄青见到,几疑身在仙境。宫殿中光线柔和,丝毫没有半分陵寝中的鬼气森森。殿顶不知镶嵌着多少夜明珠,有如日月星辰。而宫殿之底,并非实地,流动着蓝色的水——好似浩瀚海洋。 蓝水的正中,立着九层高台,以黑石为阶,白玉为栏杆。明光蓝水、黑石白玉下,整个宫殿已泛起迷离幻化的光芒。 狄青举目望过去,身躯一震,因为他蓦地发现,高台之上,竟站有一人。 本来有人站在宫殿的高台之上,是极易被人发现。但狄青震撼于宫殿的恢弘瑰丽,这时才发现有人。等见到那人的时候,狄青更是心颤如弦。 这里怎么会有人站在高台之上? 赵祯也发现了那人,脸上激动,失声道:“父亲?”狄青不认识那人,赵祯却早见过那人不知多少遍,是以举目之间,就已认出那人。 高台上站立的那人,赫然就是大宋真宗赵恒! 狄青已额头冒汗,侧身望向李顺容,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先帝怎么没死?” 陡然察觉李顺容并不在他的身旁,狄青急忙扭头向来处望去,只见空空荡荡,鬼影都没有。狄青又是一震,身躯晃了两晃。 李顺容竟然不见了。 第23章 入彀(1) 狄青骇然眼前恢宏而又诡异的景象,一时心神悸动,竟没有留意李顺容。待发现李顺容消失不见,差点大叫起来。 赵祯也发现了这点,再也按捺不住,放声狂叫。那声音凄厉惨切,充满了不信和恐怖。狄青一把抓住了赵祯,喝道:“圣上,莫要叫了。” “圣上……莫要叫了。” 一个声音几乎和狄青同时唤出,赵祯听到那声音,倏然止声,低头望过去,惨白的脸上有丝欣慰,更多的是委屈。他眼睛一眨,泪水涌出,哽咽道:“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要我了。” 发声那人正是李顺容。 狄青这才注意到,他们站在宫殿的入口处,有一道台阶向下通去。而李顺容,就站在下方的台阶上。 狄青若早见到台阶,绝不会如此惊慌。但他也是个常人,震撼宫殿的奇诡,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 “你在下面干什么?”狄青涩然道。 李顺容缓缓道:“先帝虽说前面这段路无危险,但我总不放心,因此就先探探。” 狄青迟疑道:“先帝……先帝怎么会没死?” 李顺容道:“谁说先帝没死?” 狄青只是望了眼高台,李顺容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叹口气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她伸手又牵住了赵祯的手,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地面蓝水如海,却有一道曲径回廊通向高台。原来方才李顺容,是去试探那回廊是否有危险。 李顺容顺着那个回廊走去,终于到了高台之旁。举目望过去,喃喃道:“一三五跳,莫要走在双数的台阶上。”她举步迈上第一级台阶,并不踏在第二层玉阶上,而是径直踩到第三阶梯。 狄青暗自心惊,心道赵恒端是小心非常,就算在这里,也安排了陷阱。 三人越阶而过,终于踏上九层高台。李顺容舒口气,抹了下冷汗道:“好了。这上面没有危险了。” 赵祯怔怔地望着高台上的那人,李顺容却只望着赵祯。这里所有的一切诡异,在李顺容眼中,不足为奇,她的目光,简直不舍得离开赵祯片刻。 狄青也在望向高台那人,心中惊疑不定。可他终于看清,原来那人是立在棺椁之中。而那棺椁,竟是透明的。 怪不得他从远处看过来,看不到棺椁,只见到一人立在那里。 棺椁中人身着皇服,脸色苍白,双眸紧闭,神色威严。 狄青看了眼,仍不能确定那人的死活,因为那人面容栩栩如生,更像是在入睡。但赵恒当然是死了,十年前就死了,这点应没有可疑。 不过赵恒在陵寝中,死后还要站着,却是什么道理?赵恒已死十年多,尸体还是如生前般,又是什么道理? 狄青想不明白,目光终于从赵恒的脸上移开,见那棺椁奇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透明的棺椁,狄青从未见过。那棺椁如同用整块透明的水晶雕琢出来的,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水晶? 狄青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古怪不可思议。暗想真宗活着的时候,就搞的举国乌烟瘴气,没想到死后,也是神神怪怪。 他目光从棺椁处移开,不经意地掠过了赵恒的一双手,突然全身一震,脸色又变。 赵恒的那双手,比起常人要大了许多,五指亦是长了许多。 狄青霍然想起,朝天宫中那石桌上留下的三指印记,不就像这双手留下来的? 浑身颤栗,狄青退后两步,差点跌下了高台。他双眸满是惊怖,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狄青根本不信,那手印竟会是赵恒留下的。赵恒死了,他还站在棺椁中,他怎么会跑出去在石桌上留下手印? 荒诞不羁。 狄青双眼发直,突然想到,李顺容方才见到石桌上的手印,说的也是他方才说的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难道说,李顺容也早就怀疑那是真宗的手印,这才有些发疯的要到这里看看? 狄青向李顺容望去,见到李顺容也向他望过来。二人的目光中,都带着难以置信之意。李顺容低声道:“不是他……这棺椁绝没有打开过。” 狄青想笑,可怎么也挤不出笑容,声音都仿佛变得陌生,“你不要告诉我……他可以……这是不可能的。”他想说赵恒不可能复活,但话到嘴边,已断断续续。 “那是谁?”李顺容反问道。 狄青答不出来了,他勉强压住心跳,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赵祯并没有留意到赵恒的手,更没有联想到石桌上的手印。他终于镇定了下来,眼前是他的父亲,无论生死,都应该保护他。 不过赵祯从未想到过,父亲竟是这种葬法。据赵祯所知,父亲在位时,就开始秘密修建这个陵寝,直到父亲驾崩后,也没有竣工。还是仗着刘太后继续修下去,才有了永定陵。 这里的一切,母后知道吗?赵祯满怀心事,也就没有留意到李顺容和狄青的低语。他目光流转,望了半晌,突然有了失望之意,问道:“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这里有日月星辰,有浩瀚海洋,有高台棺椁,但显然没有赵祯想要的东西。 李顺容诧异道:“圣上,你要找什么?” 狄青也想问这句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赵祯坚持到玄宫来做什么。 赵祯支支吾吾道:“我想找……”他看了半晌,终于摇摇头道:“这里应该没有我要找的东西。”宫殿恢宏,但也简单,所有的物品,一目了然。赵祯脸上写满了失望,突然道:“李顺容,你不是说朝天宫还有五道门,我们去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 李顺容变色道:“圣上,你是倚仗着先帝的保佑,眼下才能平安无事。我只知道如何入这里的方法,那五道门,我根本不知道开启之法,如何进入?我现在能带你平安到此,只因为这些地方的机关,我均是知道,但只要错走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了。那五道门后有什么古怪,我完全不知,你莫要冒险了。” 第23章 入彀(2) 赵祯满是失望,无神道:“你也不知道如何开启?那可如何是好?”他直到如今,仍不肯透漏要寻什么,狄青奇怪中又有不满,突然感觉赵祯到了这地方,也满是神秘。 不知许久,狄青终于忍不住道:“圣上,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好。” 这里虽是没人,但狄青想到多出的那个手印,还是忍不住的心悸。 赵祯木然立着许久,又看了眼父亲的棺椁,喃喃道:“他不是骗我的……他不是骗我的……” 狄青不知道他是谁,可见赵祯如此表情,忍不住抬起手掌在他面前晃了下。 赵祯霍然回神,苦涩道:“朕没事,先出去再说。”他好像恢复了冷静,又以朕自称。 李顺容舒了口气,带二人寻原路返回。等到玉墙关闭的时候,三人沿着甬道回转,狄青忍不住手按刀柄,警惕留意周边的动静。 到了朝天宫之前,李顺容又开启了彩门,光线透出,将黝黑的朝天宫也照亮了起来。 李顺容才待嘱咐赵祯莫要乱走,突然脸色大变。狄青霍然望去,也呆立当场。赵祯也是摇摇欲坠,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朝天宫被甬道内的光线照的大亮,狄青也就看清楚了朝天宫的构造。 朝天宫内除了石桌石椅和两个石像外,只有黑白的地格,七道门户。七道门户除彩门、玉门外,另有五个门户,分五种颜色。 那五个门户,赫然都是开启的! 一股寒意涌上狄青的心头,别的门户开合他不清楚,但方才乌门肯定关着的,但如今,怎么会悉数开启? 是谁开启了门户?是那个留下手印的幽灵? 虽难以置信,狄青还是回头向赵恒埋葬的方向看了眼,身后无人。可就是静悄悄的无人,才让狄青心慌。就算有个幽灵跳出来,狄青都不会如此心慌。 赵祯竟还能挺住,望见五门悉开,他眼中蓦地涌出狂喜之意,喃喃道:“是祖先保佑。” 狄青吃吃道:“圣上,你说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发狂,就算自己都感觉到奇怪。他认为赵祯好像有点神志不清了。 赵祯霍然望着狄青,兴奋道:“是先帝开启的,他知道朕要找个东西,所以帮朕开启了五道门。” 狄青脸色铁青,心道你真的以为这门是赵恒开的?强笑道:“圣上……你……”不等说下去,赵祯已举步向金门走去。 李顺容本待拦阻,可见到赵祯兴奋的表情,竟跟他而去,出言提醒道:“圣上,你小心”。李顺容神色决绝,看来前面就算有刀山火海,她也要跟下去。 狄青浑身冒汗,手按刀柄跟随了过去,赵祯已入了金门。 金门内,是个比朝天宫要小的房间,远不及存放真宗棺椁的地方恢宏,但里面所有的东西,均是金色的。 外边的光线照进来,照得室内辉煌变幻,金丝万缕。 狄青适应了光线,就见赵祯正在望着正前金案上的一本书。这个房间内,好像就为了放置那本书。 书的封面,竟然也是金色。书页无字。 赵祯颤抖地伸出手去,竟要取金案上供奉的那本书。 狄青心思飞转,暗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书?当年真宗在左承天门南得天书一事,狄青略有所闻,只奇怪赵祯来到这里,就是为取这个天书吗? 李顺容突然道:“圣上,你要天书,我来取。”她闪身到了赵祯面前,拿了天书,静了片刻,这才舒了口气,将天书递给赵祯。 赵祯眼中露出感激之意,轻声道:“谢谢你。”他知道李顺容如此,当然是怕这附近有机关。这李顺容竟把他的性命看得如此重要,怎么不让赵祯感激? 赵祯持着天书,手还在发抖,却已迫不及待地翻了下天书。 狄青就在身边,忍不住也看了眼,可一眼望过去,有些发呆。 天书竟然是无字的。 狄青看到,又惊又笑,不由想起儿时曾听娘亲说过个传说。春秋时期,有个鬼谷子曾得授天书,是以修仙得道,那本天书,也是无字的。 无字天书,要来何用?赵祯历尽艰辛的取这本书,又为了什么? 赵祯眼中也满是怪异,他翻看两下,见书中空无一字,眼珠转了下,将书收入了怀中。李顺容大为吃惊道:“圣上,你做什么?” 赵祯缓缓道:“朕来这里,虽不是为了此书,但这终究是先帝的遗物,朕需要回去看看。李顺容,你不会把这件事对旁人说吧?”他眼中满是恳切,李顺容见了,心中一软,惨然道:“先帝为了此书,不思朝政,我只怕你重蹈覆辙。” 赵祯一字字道:“朕答应你,朕绝不会沉迷此物。朕拿这本书,只想……纪念先帝。”见李顺容也不反对,赵祯望向狄青道:“你也不会对旁人说此事,是不是?” 金室中,赵祯的眼珠似乎也变成了金色。狄青望见赵祯的那双眼,背脊有些发凉,低声道:“我当然不会。” 赵祯竟然笑了,说道:“再去另外四房间看看。” 伊始有些懦弱的赵祯,在这诡异的玄宫里,变得好像越来越胆大。 相反,胆大如虎的狄青,竟变得越来越心寒。 只有李顺容,还是平静依旧,她似乎感觉到什么,只是道:“圣上跟我来,你要什么,我来取就好,你万勿动手。”她转身向旁走去,到了白色的门户前。 说是白色,并不确切。在狄青看来,那里应是淡淡的银白之色。房间里,所有的一切,均像是白银所制,包括几案,这让整个房间中有了种阴冷之感。 几乎和金色门户内相同,正前方有个银色的几案,上面放着几件东西。 如果说无字天书完全让人看不懂,几案上放的东西,就让人更看不明白。桌案上,有一个扁扁的匣子,匣子材质银白,里面放着十数片银白的金属。 第23章 入彀(3) 那匣子是什么?做什么用!没有人知道。 赵祯虽是讶然,却对这东西并没有兴趣,转身要走,突然发现狄青直勾勾的望着几案,惊骇欲绝的样子。 赵祯皱眉道:“狄青,你怎么了?” 狄青疾步上前,突然伸手从几案上拿起一物,盯着那东西,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赵祯本有不满,心道这里均是先帝之物,朕取走无妨。你狄青怎么能随便动这里的东西?定睛一看,见狄青手中,不过是半块玉佩,赵祯心思微转,说道:“狄青,你若喜欢这玉佩,就取走吧。” 在赵祯心中,狄青已和他亲信仿佛,狄青出生入死的救他,赵祯当然也会感激。眼见陵寝中危机重重,赵祯还需要狄青卫护,当然能拉拢就拉拢。 狄青哑声道:“不是……圣上,我不是贪图这玉佩。”他突然伸手入怀,又取出一物,和那半块玉佩对在一起。 赵祯一惊,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狄青也取出了半块玉佩,和几案上的玉佩对在一起,竟严丝合缝。 李顺容也吃惊的望着狄青,不知所措。 狄青心乱如麻,也是茫然不解。他拿出的那半块玉,正是杨羽裳送给他的半块玉,也是关系到杨羽裳身世的半块玉。 但另外半块玉怎么会在玄宫的一间房中,杨羽裳的身世怎么和永定陵有关?难道说……狄青不敢想下去,也不能说下去,见赵祯目光中满是问询,狄青咳嗽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去说。” 赵祯还有他事,点点头,走出了房间,走到乌色的门户。他才到门户前,就吸了口凉气,不肯再向门内走进一步。 那房间内的颜色,不出所料,就是乌色的。 房间内没有几案,只有很多乌色的瓦罐之物。那瓦罐共有九堆,每堆三层。底层五个,中层三个,顶层一个。 九堆瓦罐,共计八十一个。 狄青见到那些瓦罐,不知为何,心中满是不安。 赵祯脸上也有些异样,竟对那瓦罐施了一礼,叹口气道:“走吧。”狄青或许不知道瓦罐中是什么,赵祯却知道,那里面装的肯定是佛舍利! 就算是赵祯,对这些佛舍利都有敬畏之意,不敢亵渎。 当年真宗信神,各地争献祥瑞舍利,赵祯没想到,他爹竟然将这些舍利堆放在玄宫。这有什么意思?赵祯有些头痛,心中只想,“只剩下两间房了,我要找的那东西,难道在那里。若是没有那东西的话,如何是好?” 他忧心忡忡地到了黄色的门户前。 门户呈黄铜之色,微微发暗,赵祯举目望过去,见没什么诡异,缓步进去。狄青紧紧跟随,抬头一望,见到四壁空空。 这间房中,竟然物饰极少,除了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刀! 其实狄青只能见到刀鞘和刀柄,见不到那刀身是什么样子。 刀鞘色泽血红,刀柄色泽如血,狄青见到的仿佛已不是刀,而是一条飞天的红龙。 他见到那把刀的第一眼,就感觉黄铜的室内,突然充斥了红色的血意,那把刀中,有如带着万刀千杀的气息,凝聚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快意。 狄青心驰神往,突然瞥见墙上那刀的两侧,各写着四个大字。 字体龙飞凤舞,直欲破墙而出。那两侧的八个字,组成了一句话。 “王不过霸,将不过李!” 八字简单,但含义万千。狄青读到这八个字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头热血上涌,只觉得耳边铿铿锵锵,如金戈相击,铁骑繁急。 “王不过霸,将不过李!”这八字中,到底有什么意思? 狄青一时间,竟然痴了。他忘却了太多的事情,甚至忘记了神秘的手印,奇怪的玉佩。他望着那柄刀出神,并没有留意到李顺容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赵祯叹口气,已转身道:“走吧。” 这里看起来并没有赵祯需要之物,因此他不想耽搁。 狄青临走前,还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墙上的那把刀,心中还在想,“这是谁用的刀,挂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赵祯已到最后一道黑色的门户前,他神色有些紧张,也像有些惶惑。在门口犹豫片刻,赵祯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黑色的房间,黑色的墙面,里面只有一个黑色佛像。狄青见到那佛像的时候,心中忍不住的呻吟,那佛像是无脸的,他也见过,就在方才见过。 那佛像除了色泽外,和玉墙的佛像,一般无二。 赵祯突然叫道:“不对,不对!” 狄青一惊,忙问,“圣上,怎么了?” 赵祯盯着佛像的手道:“这佛像和方才的有些不同。方才那佛像,一手拈花,这佛像的手,应该是托着一物的。那一物,现在哪去了?” 狄青望去,发现赵祯说的没错。室内这黑色的佛像,一手下垂,另外一只手不是拈花,而是横在胸前。他五指微曲,的确像托着一物。 那佛像托着什么,难道就是赵祯要找的东西? 金书、银器、血刀、舍利还有这房间中的没有面目的佛像…… 羽裳的玉佩、通明的水晶棺、不朽的帝王,还有那壮阔的玄宫…… 狄青心绪如麻,想得头都大了两个,这里的所有一切,若让狄青形容,只能用“不可思议”四个字。 他想不出答案,只能向赵祯望去。他蓦地发现,赵祯好像知道的比他要多些。 赵祯望着那佛像,那佛像也望着他。 佛像脸色黑暗,赵祯已面如死灰,眼中满是深深的绝望之意,他喃喃道:“完了,完了。”那一刻,赵祯没有了自信,所有的惊怖似乎重新回转到了他的体内。 赵祯失魂落魄,只是念着“完了”两个字。李顺容急了,问道:“你到底找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23章 入彀(4) 赵祯突然放声大笑道:“告诉你?告诉你有用吗?找不到了,这是命中注定。”他转身就要冲出房间,却被狄青和李顺容死死拉住。赵祯蓦地抑制不住失落,放声大哭,伏在李顺容的肩头道:“朕完了,朕回去也没用了。” 李顺容泪水也流淌下来,突然眼中光芒一现,似想到了什么,低声在赵祯耳边说了几个字。 她说的声音极低,狄青没有听清,只注意到李顺容嘴唇蠕动,不想赵祯全身巨震,霍然挺直了腰板,骇然的望着李顺容道:“你如何得知……”向狄青看了眼,赵祯收声,眼中露出惊凛之意。 李顺容轻叹口气道:“圣上,我明白了,我有办法。我们出去再说,好吗?” 赵祯略有犹豫,抹掉了泪水,强笑道:“好。” 狄青发现赵祯那一刻,像惊悚、又像是振奋,少了绝望之意,不由大是奇怪。他总觉得李顺容和赵祯之间,有种难言的关系。 可赵祯是天子,李顺容不过是先帝的一个顺容,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李顺容已带赵祯出了黑色的房间,关了五彩之门,朝天宫暗了下来。。 三人再次陷入幽幽的黑暗中。 幸好李顺容手中的夜明珠还在,还能勉强照路。李顺容开启了出去的玉门,门外黑暗依旧。 李顺容道:“圣上,我们到了彩云阁。只要再过了生死门,就可直到献殿了……这彩云阁中,并没有什么问题。我来过几次。” 赵祯“嗯”了声,还是心事重重。狄青突然一把拉住了赵祯,止住脚步,心中发冷。 李顺容感觉到异样,不解道:“怎么了?” 狄青凝望着不远的暗处,问道:“这彩云阁里也有石像吗?”他不由又想起了那石桌上的手印。 李顺容吃了一惊,已见到前方似有道暗影,失声道:“谁?”她知道,这里本是空空荡荡,除了墙壁上,绘有佛像。 没有石像,哪来的影子? “嗒”的一声响,是火石撞击的声音。火星在黝黑的石室中,显得那么的绚烂刺眼。油灯燃起,照亮了石室,却遮掩住拿灯之人的那张脸。 那人轻轻的叹口气,不等狄青认出那人,李顺容满是惊骇道:“钱宫使,怎么是你?” 那张脸终于从灯后移出,昏暗的灯光下,本来白皙的脸上,带分阴冷。狄青也终于认出那人,目瞪口呆。 掌灯之人,竟是孝义宫的宫使钱惟济! 玄宫中发生了太多难以解释的事情,让狄青震骇莫名,心神飞驰,甚至忘记了他带赵祯还在逃亡。 他不知道幽灵是谁,也不知道刺客是谁。 幽灵和刺客,是否是一伙的?狄青坚信,方才在朝天宫,的确有第四人的存在。那人难道就是钱惟济? 见到了钱惟济的那一刻,狄青的思绪立即回到了现实,已知道事情不妙。 钱惟济怎么可以进玄宫?孝义宫失火的时候,钱惟济去了哪里?见到赵祯,钱惟济为何不拜见?是不是因为他觉得已无需拜见? 赵祯没想那么多,见是钱惟济,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喝道:“钱惟济,你见了朕,怎不上前参拜?” 钱惟济叹口气道:“现在拜与不拜,又有什么区别?” 赵祯脸色巨变,听出了钱惟济的言下之意,嗄声道:“你要造反?” 钱惟济淡淡道:“你总算不笨。” 赵祯吸了口冷气,已清醒了过来,咬牙道:“刺客是你派来的?” 钱惟济不语,狄青突然道:“钱宫使,圣上待你不薄。你儿子虽冒犯了圣上,但圣上对此并不怪责,你若真是因为此事造反,我觉得大可不必。” 钱惟济不待回答,一人已道:“狄青,你实在过于天真了。难道你到了这时,还认为钱惟济有回头之路吗?” 狄青听到那声音,一颗心沉了下去,说话那人是他的老对头。他不想此时此刻,竟又狭路相逢。 多闻天王缓步从暗处走出来,冷漠道:“一切都到了结束的时候。” 狄青见了多闻天王,只能暗叫命苦,知道已陷入了对手的大网中。眼珠转转,微笑道:“凭你一个人?只怕能力不够吧?想当初在曹府……” “在曹府没有宰了你,我现在还想试试。”一人淡淡道,从多闻天王身后走了出来。 那人背负单刀,赫然就是曹府逃走的持国天王。 狄青神色再变,心乱如麻。 持国、多闻天王到底是不是飞龙坳那两人?他们联手钱惟济袭驾,到底是何用意?钱惟济好好的一个宫使,为何要袭驾? 狄青太多事情想不明白,他唯一明白的是,除非奇迹出现,不然以他狄青的身手,根本不是这两人任何一人的对手! 李顺容意识到不好,嘶声道:“钱宫使,你忘记了先帝遗训,旁人不得进入这里。违命者……不得好死!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钱惟济脸上微有畏惧,不等说什么,赵祯忿忿道:“钱惟济,你父投奔大宋,太宗好生待见;你兄钱惟演和太后家族联姻,甚至官拜枢密使;你也是荣耀万千。我赵家对你们不薄,你竟然想要杀朕?” 钱惟济脸色越来越青,遽然叫道:“是呀,你赵家的确待我不薄。我父对大宋极为恭敬,可你爷爷却扣住他不放,逼他献出千里江山,之后毒杀了我父。我兄为你们大宋鞠躬尽瘁,官拜枢密使,可转瞬就被革职,逐出京城!我荣耀万千,是呀,当个宫使饿不死,但天天为你们赵家看坟守孝,真的荣耀呀。”转瞬讽刺的笑,“你们赵家对我们钱家,真是不薄呀。” 狄青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晓,赵祯却沉默下来。 原来钱惟济之父钱俶本是吴越的最后一个皇帝,对大宋一直执礼甚恭,但宋朝太宗之时,传旨让钱俶入京朝拜,借机扣留了钱俶,钱俶不得已献了吴越疆土。太宗表面上对钱俶优待有加,封王赐号,但随后在钱俶六十大寿那日遣使祝贺,钱俶当夜暴毙,旁人虽是不说死因,但都猜测钱俶是被太宗所杀。钱俶之子钱惟演工于心计,热心仕途,竟能和刘太后家族联姻,官至枢密使,但才上任没有多久,朝中群臣一致觉得此人对朝廷是个极大的威胁,上书请太后罢免了钱惟演。钱惟济是钱俶七子,在仕途沉沉浮浮,终不得志,固然是能力不行,其中当然也有赵家防前朝后人之意。 第23章 入彀(5) 钱惟济要反,并非无因。 钱惟济激动万分,放声笑道:“因此有个机会,我当然要抓住。李顺容,这玄宫的秘密,的确只有你一人知道,但这些年来,你根本对我并不提防。我对生死门后的机关早就了然……” “但入玄宫岔路重重,我每次进来时,都确定无人跟踪,你如何来到的彩云阁?”李顺容问道。她其实并不关心钱惟济如何进来,只想着拖延时间。 钱惟济诡异道:“你一直都在使用龙诞香。那种龙诞香本是先帝所赐,是从西域进贡过来。” 李顺容不解道:“那又如何?” 钱惟济得意道:“那种香气虽淡,但我早就训练了灵犬。” 狄青一旁道:“因此李顺容离开后,你打开机关,就用灵犬嗅玄宫中的香气,找到了主道?” 钱惟济叹口气道:“狄青,你真聪明。可惜的是,李顺容一直只到这里,再没有多走。因此我只能带他们在这里等你们。我知道,人是不能走错一步的。李顺容,我们遍寻赵祯不见,我就知道,这世上若还有人能找到他,那一定是你了,你若找到了赵祯,肯定就会把他带到这里。因为……” 他不等说完,李顺容已嘶声道:“你住嘴!”她泪流满面,伤心欲绝。 钱惟济说的并不正确,因为是赵祯执意要到玄宫。但世上许多事情,往往就是如此阴差阳错。 可钱惟济为何认定李顺容可以找到赵祯?狄青想到这里,心中苦笑,又想钱惟济如果说的是实话,那方才在朝天宫内的又是谁? 心思飞转,狄青问道:“钱惟济,可我还有件事不明白。你如此算计,就算杀了圣上,于江山何关?你是个宫使,圣上遇刺,你不可推责。这天子的位置,怎么也落不到你的头上。”他问话时,眼珠飞转,却在想着逃命之法。 多闻天王面具上还是那亘古不变的微笑,闻言道:“狄青,你莫要拖延时间了,你问了,我们也不会说。其实这里要死的只有个赵祯,你和李顺容都不用死。” 李顺容悲声道:“那我死,你放圣上走!” 多闻天王叹口气道:“不可以。你还有用,我怎么舍得你死。”他叹气的时候,嘴角在笑,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赵祯见李顺容已泣不成声,突然一把抓住了李顺容的手,微笑道:“朕从未想到过,还有人为朕如此的关心和伤心。就算死了,又能如何?” 李顺容眼泪如珠子般落下,只是道:“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在玄宫内不过数个时辰,赵祯早就体会到李顺容如海深的爱护,闻言笑道:“若你真是害了朕,朕倒希望,所有的人都来害朕。”见李顺容柔弱凄婉,赵祯胸中兴起男儿之气,霍然转头,望着钱惟济厉喝道:“钱惟济,此乃先帝玄宫,你如此大逆不道,真不怕天谴吗?” 赵祯一直有些柔弱,断然一喝,神色竟显狰狞。 钱惟济不由倒退一步,持国天王狞笑道:“若是怕,就不会进来了?狄青,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杀了赵祯,我们放你走。” 赵祯一怔,缓缓向狄青望去。 狄青握刀之手青筋暴起,脸色在油灯的照耀下,也显得犹豫不定。 多闻天王见状,淡然道:“你不必担心,我们绝不食言。” 狄青霍然抬头,喝道:“好!” “呛啷”声响,狄青拔刀,一刀已向赵祯劈去。 刀光明亮,耀亮了赵祯难以置信的脸。李顺容尖叫声中,已挡在赵祯的身前。三人在玄宫虽没有多久,李顺容一直觉得狄青绝对忠心耿耿,哪里会想到狄青也会反噬。 狄青刀到近前,突然伸手一推李顺容的肩头,低声道:“从朝天宫走。” 李顺容一个踉跄,转瞬明白过来。逃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朝天宫,朝天宫有机关,那些人未见得敢进。 生死关头,她踉跄后退,一把已抓住赵祯,反身就跑。 狄青就地一滚,长刀横削,斩向持国天王的双腿。 玉门已关,他必须要给李顺容争取开启玉门的机会。可一刀斩去,持国天王竟凌空跃起,消失不见。 狄青只听“嗤”的声响,伞尖已到眼前。 多闻天王已出手。 狄青再滚,可那伞尖如影,紧随狄青的身躯。狄青再滚两滚,就要跳起,多闻天王一脚无声无息的踢来,正中他的胸口。狄青闷哼声中,单刀脱手,倒飞而出,撞在了石壁之上。 这时“砰砰”两声,有两人落在了狄青的身边。狄青扭头望去,心头一沉,那两人正是李顺容和赵祯。 李顺容、赵祯尚未跑到玉门前,就被持国天王抓回。 多闻天王眼中闪过分诧异,望了眼持国天王道:“这小子多年来,武技无任何长进。你当初怎么会败在他手?” 持国天王迟疑才道:“小心他有诈。” 狄青从这两句话中,已判断出两件事,多闻天王的确是飞龙坳的多闻天王,而这个持国天王,亦是在曹府的那个。 见狄青还在转着眼珠,多闻天王嘿然道:“狄青,你已没有选择。莫要指望旁人了。殿前侍卫中有个王珪,武功虽不错,但是呆的,绝不会找到这里。” 狄青被多闻天王看穿心思,心中更冷。 不想就在此时,一人冷冷道:“我真的有那么呆吗?” 众人均惊,不知道谁在说话。 多闻天王霍然转身,向远处望去。只听到“咯”的一声,一处石门大开,一人大踏步走进来,虎背熊腰,凛然彪悍。 多闻天王瞳孔急缩,已握紧了长伞。持国天王身躯暴涨,已拔出背负单刀。钱惟济周身颤抖,失声道:“王珪?你怎么到了这里?” 进入彩云阁的,赫然就是赵祯的殿前侍卫、王珪! 第23章 入彀(6) 王珪手持长剑,神色凛然道:“钱惟济,你阴谋作乱,还不束手就擒?”他身边跟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都是手持火把,照的石室大亮。 石室虽是大亮,但那两人头带毡帽,遮住了脸庞。 狄青微喜,心道护驾的侍卫中,王珪武功最强,说不定可挡一个天王,剩余三人对付另外的天王,已非全无生机。赵祯喜极而泣,握紧李顺容的手,竟已说不出话来。 钱惟济心中畏惧,不能回话。多闻天王淡然道:“要人束手就擒,总要有让人不敢反抗的本事。王珪,你本不该来。” “可是我来了。”王珪昂然道。 “你来了,就莫要想走了。”多闻天王故作惋惜道。 王珪微笑道:“我来了,肯定有人走不得。” 狄青大为诧异,不知道王珪哪里来的底气。他心思微转,暗想难道说王珪找到这里,知道不妙,这才先现身使用拖延之计? 多闻天王微皱眉头,缓缓道:“王珪,你知道我为何还不对赵祯下手?” 王珪道:“不知道。” 多闻天王笑道:“因为就算你带着两个人来,在我眼中,也不过是螳臂挡车。我不用急着动手的。” 王珪道:“那你不妨试试,看看我是否在螳臂挡车。” 多闻天王微凛,他知道王珪的武功,感觉自己若出全力,十招内可以将王珪斩杀。可就是因为知道王珪不行,见王珪自信,多闻天王反倒狐疑起来。 王珪突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敢进来?” 多闻天王道:“不知道。” 王珪一字字道:“因为我已知道你们的底细,有胜过你们的把握。” 一旁的持国天王怒笑道:“王珪,你果真知道我们的底细?” 多闻天王目光闪动,冷漠道:“那不妨说来听听。”他口气中满是轻蔑,他根本不信王珪所言。 王珪哈哈大笑,突然吟道:“‘西北元昊帝释天,五军八部望烽烟。夜叉三罗摩乾部,不及九王天外仙。’这歌谣,你们两个当然听过。” 王珪说的四句,琅琅上口,狄青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持国天王脸色已变,多闻天王一凛,舒了口气,“你还知道什么?” 王珪沉声道:“我还知道,你们本是这歌谣中的人。” 多闻天王眼中厉芒闪动,喃喃道:“看来,我们真的轻视了你。” 持国天王怒道:“你别听他虚言恫吓,他知道个屁!” 王珪道:“我知道方才那歌谣,本是说西平王元昊和他手下的势力。这些年来,元昊不甘臣服大宋,已建五军,创八部,八部中奇人异士不少。八部中以天、龙两部为尊。元昊以帝释天自称,独尊天部。龙部九王,统御其余六部。其余六部众,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就是歌谣中的三罗。其余三部,就是夜叉、乾达婆、和摩呼罗迦部!六部虽奇,但只有卓绝功绩者,才能入选九王,是以才有‘夜叉三罗摩乾部,不及九王天外仙’一说。” 多闻天王缓缓道:“然后呢?” 王珪森然道:“我还知道,你们两个本是八部中人。当年多闻天王奉了帝释天之命,和八部别的人手潜到了中原,改头换面,乔装成弥勒佛手下的四大天王,伺机蛊惑人心,祸乱中原,这才引发了飞龙坳的惨案。” 多闻天王皱眉道:“你还知道什么?” 王珪盯着多闻天王道:“我还知道,你本是夜叉部的人手。夜叉部是元昊八部众中精于刺杀的一部,又分三种,是为天夜叉、地夜叉和虚空夜叉。你手中的长伞不是伞,而是一对巧妙的翅膀所变,这翅膀叫做雪蚕翼,本是昆仑山雪蚕吐丝所化,你凭借这翅膀,有时候甚至能在空中飞翔。你有雪蚕翼,不用问,当然就是天夜叉中第一高手——夜月飞天!” 多闻天王手上青筋已起,喃喃道:“你真的很聪明。”他手一抹,露出张清癯孤高的脸来,“你猜对了,我就是夜月飞天!” 那张脸上没有微笑,满是战意。 夜月飞天被揭穿身份,杀气已盛,谁都看得出来,他已当王珪是大敌。 王珪娓娓道来,轻易揭穿了很多隐情,已让夜月飞天不能不重视。 狄青大为惊奇,不解王珪为何突然变得这么聪明。 持国天王叹口气道:“那我是谁呢?” 王珪微顿,随即道:“你们这次带来的人手显然不多,这才伙同钱惟济烧了孝义宫,暗算了我派去救火的侍卫,逼我们逃窜,企图各个击破。袭驾的吕当阳不用问,是天夜叉部的杀手所扮了。真的吕当阳,已被斩杀在救驾的路中。” 夜月飞天并不回答,但神情已是默认。 王珪精神一振,望着持国天王道:“但真正逼我们离去的人,是一个善用乐声驱兽的人。在元昊所创八部中,乾达婆部和紧那罗部的人都精通乐理,但听说乾达婆部均是妙女,个个能歌善舞,你当然不是女人,因此你可能就是紧那罗部的高手……拓跋行乐!” 持国天王哂然道:“可你莫忘了,八部中真正擅长驱兽的是摩呼罗迦部。” 王珪摇头道:“摩呼罗迦部的确精通驱兽,摩呼罗迦的部主珈天蟒也是少见的驯兽高手,不过……他已死在飞龙坳!” 狄青一震,回忆当初飞龙坳一战,不由恍若隔梦。 王珪断定道:“珈天蟒本乔装成广目天王,但被郭遵郭大人击杀。人死不能复生,你绝不是珈天蟒。” 持国天王一震,盯着王珪,目光狠恶。 王珪全不在意,又道:“当年飞龙坳一战,郭遵、叶知秋、狄青击杀的三人,就是摩呼罗迦、紧那罗、和迦楼罗部三部主。这三人本是呼风唤雨之辈,不想尽数折损在飞龙坳,元昊大惊,又因为叶知秋追得急,这才暂缓渗透中原的计谋。但时隔多年,元昊已重整人手,派你们前来混淆视听。紧那罗部的人本来就是精通乐理,只要再知晓兽性的话,驱兽也不见得不可。你若是拓跋行乐的话,那你的兵刃本应是长棍,但你们故弄玄虚,宣称四大天王复生,因此才改换用刀。事情有利有弊,你没有用熟悉的兵刃,武技不能完全发挥,不然早可以杀了我。” 第23章 入彀(7) 持国天王垂头望刀,五指如铁,良久才道:“不错,我就是拓跋行乐。当年在飞龙坳被叶知秋所杀的持国天王,就是我大哥——也就是紧那罗部的部主,拓跋行礼。” 王珪冷笑道:“因此你这些年又学了驯兽之法,就想为你大哥报仇了?” 拓跋行乐一字字道:“不错。”他说的斩钉截铁,眼中满是恨意,就算王珪见了,都不由心中一寒。 拓跋行乐突然舒了口气,望向王珪道:“王珪,我虽和叶知秋有仇,但你我本没有仇恨。你这般聪明,若是投奔帝释天,大有可为。帝释天好武,不像大宋昏君,只知道崇文抑武,那些文弱书生何用,却始终骑在你们的头上!难道说征战天下,一统江山,要靠那些文人的诗词歌赋?江山大业、终需英雄马蹄踏出!你武技再高能如何,还不是为昏君所嫉,不得善终。大宋自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后,习武之人,已再无出头之日!你若投靠帝释天,你我联手,岂不更好?” 他突然劝说王珪投奔元昊,众人均是诧异,可又忍不住想到,“拓跋行乐不过是元昊手下的一部主,竟也有如此的心机?那元昊此人,又是何等人物?” 赵祯忙道:“一派胡言,朕当革陋习,重用武将。王珪,你莫听他们的蛊惑。只要回转京城,我就会升你的官儿。” 王珪嘿然一笑,“大宋再不好,也是我王珪的故土,王某得圣上器重,当凭借一身武技保家卫国,安定天下。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可是见阴谋败露,这才言语诱骗吗?” 拓跋行乐霍然抬头,目光如电,凝声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真以为知道的多,就能稳操胜券?王珪,胜败还是要用动手,不是凭一张嘴的。” 王珪缓缓道:“你等装神弄鬼,终究难成大器。” 夜月飞天哂然道:“我等图谋的大业,又岂是你这竖子所能明了?” 王珪哈哈一笑道:“你等所谓的大业,不过是搅乱中原,蛊惑人心,趁大宋内乱之际,让元昊顺势东进。你们怕大宋天子亲政,励精图治,一改大宋颓势,对你等入侵中原不利,这才收买钱惟济行刺天子。太后老迈,在你们心中不足为惧了。” 狄青皱起眉头,暗想如果拓跋行乐真是元昊派来的,为何会在曹府中,看似和夏随一伙儿?这其中,肯定有个关键所在! 夜月飞天点点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王珪目光闪动,反问道:“只有几分道理?这么说,还有其余的原因了?” 夜月飞天冷漠道:“你猜出来的,我不必否认。可你猜不出来的事情,我也不会对你多说。” 王珪皱了下眉头,喝道:“你所谓的原因,不过还是故弄玄虚。当年飞龙坳一战,你等已铩羽而归,这次前来,也不过是重蹈覆辙。你们两个若是束手的话,我还可饶你们不杀。” 此言一出,彩云阁已静了下来。 良久,夜月飞天周身绷紧,随即笑道:“就凭你……吗?”他才一微笑,就已退后,话未说完,长伞陡然穿出,直刺赵祯! 这一招实在出乎意料。 谁都以为他全力要攻王珪,不想他还是要杀赵祯。狄青一惊,一把抱住赵祯,滚向一旁。 王珪变色,飞身扑来救驾。 不想夜月飞天一刺竟是虚招,不等刺实,霍然倒转身形,身轻如燕,已扑向了王珪。 拓跋行乐几乎同时发动,一刀砍的也是王珪! 夜月飞天和拓跋行乐合作多年,默契难言。王珪最强,就先除王珪。只要王珪一死,余众微不足道。 他们低看了王珪,从未想到王珪如此的深不可测,一来到玄宫,就把他们所有的计划揭开了七七八八。 所以夜月飞天一出手就已用尽了全力,所以拓跋行乐一出手就是绝招,二人务求三招之内联手毁了王珪! 拓跋行乐一刀砍下,刀光未及王珪之时,突然化作了繁星点点,满室寒光。 刀光如练,怎会变成点点寒光?谁都想不明白。王珪身临其境,已见那单刀陡碎,变成无数铁片向他打来。 原来拓跋行乐的刀竟然打造巧妙,机关重重!可分可合! 这一招实在出乎王珪的意料,让他猝不及防! 夜月飞天的伞却是不变,已如闪电般刺到王珪的喉间。夜月飞天以伞做枪,一伞刺出,快不可言,竟然后发先至,抢在漫天的寒光射来前刺出。 狄青已变色,他现在才知道夜月飞天和拓跋行乐的联手有多犀利、多可怕!他知道这一招若是袭向自己,自己必死无疑。 王珪也是脸色巨变,已如死人,他只来得及向后退了一步。可一步远远不够,就算他退到天边,那星光电闪也要跟他到天边。 不死不休! 星光暴涨、星光陡灭! 星光陡灭,只因为那漫天的碎片突然消失不见。一人伸手抛了火把,随手脱下外衣,只是一裹,就将那杀人的碎片尽数包在衣内。 狄青已看直了眼睛,拓跋行乐脸色巨变。二人只见到王珪退后一步,身侧那个侍卫却是上前了一步。 那人上前一步,迎着铺天的杀气,脱下外衣,就将杀气化解于无形,他包住那些碎片极其随便,就像随手拍死个臭虫,轻松之极。然后他手腕一震,切在那伞尖之上。 长伞一颤,已斜刺出去,擦那人身边而过,那人眼眨都不眨。 夜月飞天和拓跋行乐如此犀利的合击,竟被那人这么随手破解,这人是谁? 那人破解了攻势,这才伸手接住火把,火焰跳动了两下,未熄! 夜月飞天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他本还有杀手未出,可见那人出手举重若轻,蓦地想起一人,顾不得再攻,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轻盈的有如翩翩花蝶。 拓跋行乐心中一紧,竟被那人气势所迫,脚步连错,双手一招,只听到“咯咯卡卡”声音如爆豆连响,转瞬之间他手上已驳接出一条长棍。 狄青只见到拓跋行乐身躯一颤,身边暗影重重,那暗影化作一道黑气到了拓跋行乐之手,转瞬变幻出条长棍,不由诧异世上还有这种本事? 棍头一颤,嗡嗡作响,拓跋行乐手中长棍虚点,神色紧张,可却终于没有发出招去。他已没有了把握。 夜月飞天才一落地,眼中已露出惶惑之意,嗄声道:“郭遵?”拓跋行乐一震,不由后退了一步。似乎郭遵这个名字,就有着无穷的魔力,让他不能不退。 赵祯惊喜的落泪道:“郭指挥?” 狄青叫道:“郭大哥,是你?” 那人微微一笑,摘下了毡帽,挺直了身躯。他来到石室后,一直垂头顺目,本看起来平凡无奇,但挺起了胸膛,去除毡帽,却是睥睨八方,威势尽显。 那人正是郭遵! 郭遵一出手,就已逼退了元昊手下两大将的合击,举重若轻! 第24章 身世(1) 夜月飞天终于明白王珪的勇气是来自哪里。可郭遵怎么会来?夜月飞天想不明白。 郭遵在笑,但目光锐利若刀,说道:“夜月飞天,我们终于又见了。几年过去了,几年……”言语间隐有唏嘘之意。 夜月飞天衣袂无风自动,长伞斜指郭遵,缓缓道:“原来一切……都是你的安排,王珪不过是在传达你的心思。” 郭遵叹口气,多少有些疲惫,“要找出你们的真相,真不容易。因此我想借王珪之口,看看分析的到底如何?很好……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原来聪明的是你。”夜月飞天一颗心痛的发颤,当一个人发现,蓦然由狩猎者变成猎物,多半都是这种感受。 郭遵道:“聪明的不是我,而是叶神捕,对不对?”他这句话问的是赵祯身边的另一个侍卫。 那个侍卫趁夜月飞天、拓跋行乐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王珪、郭遵身上的时候,已悄无声息护在了赵祯的身边。 夜月飞天又是一阵心紧,斜睨那个侍卫,一字字道:“叶知秋?” 那个侍卫一直没有动,就算漫天星光电闪时,握住火把的手也和铁铸一般。 轻轻的摘下毡帽,那人锐气尽显,就如柄森冷的长剑挡在赵祯的面前,“夜月飞天,你骗得我好苦,我怎么说也要骗你一回才好,是不是?” 那人正是京城名捕叶知秋。 夜月飞天蓦地发现,他优势全失,先手尽丧,他本来应该先挟持赵祯,那才是不败的底牌。 但他太高傲,高傲得只想先杀了王珪,对于其余事情,不屑一顾。 叶知秋就趁他轻敌之时,扭转了局面。 夜月飞天心思飞转,望着叶知秋冷笑道:“我骗了你什么?” 叶知秋缓缓道:“当年你们乔装成弥勒佛座下的四大天王,其实就想混淆视线,后来弥勒佛一句吐蕃语,更让我千里远赴吐蕃查明真相。” 夜月飞天道:“你自己蠢,怨不得别人。” 叶知秋淡淡道:“不错,我是比较蠢,弥勒佛果然狡诈,当时那种情况,竟然还不肯吐露身份。但幸运的是,我在吐蕃出没,竟侥幸碰到认识摩呼罗迦部主珈天蟒的人,也就从摩呼罗迦的身份猜到了你们的身份和阴谋,这或许也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至于钱惟济为何要造反,那也好解释,因为他积怨已久,正可借此事投靠元昊。” 钱惟济脸色阴晴不定,已左右为难。 形势风云突变,钱惟济蓦地发现,胜负的天平已有所倾斜。 夜月飞天叹口气道:“叶知秋呀叶知秋,当初在飞龙坳,没有杀了你,实在是个失策。” 叶知秋微笑道:“你现在也可以试试。但你胜算实在不大。” 夜月飞天看看郭遵,点头道:“不错,我们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你和拓跋行乐都可以不用死。”叶知秋一字字道。 众人大惊,不解其意。郭遵也不多言,只是斜睨了眼李顺容,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大敌当前,郭遵的神色却有些恍惚。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叶知秋的身上,不明白为何叶知秋稳操胜券的时候,突然要放过夜月飞天。 夜月飞天沉吟道:“你要放我们,当然有条件了。” 叶知秋微笑道:“你果真聪明。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代价了。” “还不知我和拓跋行乐的两条命,需要什么代价?”夜月飞天眼中满是讥诮之意。 叶知秋心头微沉,知道夜月飞天不好相与,缓缓道:“这次圣上出巡,本是秘密行事,少有人知晓。” “那你和郭遵还不是知晓了?”夜月飞天嘲讽道。 叶知秋摇头道:“这个不同。我和郭大人是事后知晓,这才赶来,但你们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据我猜测,甚至圣上起身离京,你们就已知道了这个消息,这才早在此谋划。” 夜月飞天怅然道:“所以你想知道那人是谁?我说出那人的姓名,就可以走了?” 叶知秋眼中寒芒闪动,“我其实已知道那人是谁了。” 夜月飞天一震,失声道:“你知道?” 叶知秋追问道:“那人当然就是弥勒佛了!” 夜月飞天脸色巨变,哑声道:“你怎么……”话才出口,倏然住嘴,夜月飞天长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你不蠢,很聪明。” 叶知秋眼中掠过失望,却还能笑道:“我也明白了,你也不笨。”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二人在说些什么。 夜月飞天冷然道:“其实你根本不知道通知消息的是谁……你也知道我不会说。你这么问,只是想从我口中得到些消息。” 叶知秋道:“不错,因此你知机的住口了。不过……我也知道了不少。” 夜月飞天道:“但你根本无法肯定什么。” 叶知秋淡淡道:“我可以肯定京城也有你们的人,这就够了。” 二人沉默互望,眼中光芒咄咄。 不知许久,叶知秋惋惜道:“看来已没有了和解的可能。你真的不后悔吗?” 夜月飞天突然放声狂笑起来,震颤石室,火把似乎也被他的笑声震撼,明暗不定。 叶知秋动也不动,皱眉道:“你笑什么?” 夜月飞天突然一指狄青道:“这个狄青,本是个无名小子,方才明知必死,还不舍赵祯而去。夜月飞天不才,只求和你叶知秋一战!” 千古艰难唯一死! 若不怕死,还怕什么? 夜月飞天的意思很清楚,狄青为了赵祯可死,他夜月飞天为了帝释天,当然也不怕死,他要和叶知秋堂堂正正一战。 狄青暗道夜月飞天狡猾,叶知秋若论破案之能,绝对不差,但叶知秋的武技并不如郭遵。夜月飞天如此叫战,看似豪迈,却暗藏机心。夜月飞天若重创了叶知秋,就可再与拓跋行乐联手对付郭遵,挽回败局。 第24章 身世(2) 这也是一个局,反败为胜的局。夜月飞天一直没有放弃过挣扎。 叶知秋却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他也是个狂傲的人。他双眉一扬,已待出战…… 郭遵突然一把按住叶知秋的肩头,缓声道:“知秋……当年的恩怨,请你让我来了结。” 叶知秋微愕,已知道郭遵的心思,略有犹豫。 夜月飞天脸色微变,轻蔑道:“难道说堂堂京城名捕,只有动口的能耐吗?” 郭遵斜睨了狄青一眼,摇头道:“你错了,叶捕头是照顾我,他知道我必须要出手,因为我等了许多年。” 狄青心中激荡,明白这些年来,郭遵对他的伤病,一直耿耿于怀,郭遵是为他出手! 郭遵又道:“夜月飞天,你若喜欢,就和拓跋行乐一起上吧。当年拓跋行礼虽非我杀,但若旧事重演,说不定就是我来杀了拓跋行礼。” 夜月飞天尚在犹豫,拓跋行乐听到大哥的名字,已按捺不住道:“好!” “好”字方一出口,彩云阁内火光陡盛,静寂无声。 拓跋行乐手中的长棍颤颤巍巍,火光下有如灵蛇般扭动。夜月飞天别无选择,长伞虚指,双眸寒意更浓。 元昊手下八部中两大高手合击,虽未出手,但气势森然。 郭遵并不拔刀,赤手空拳的面对二人,舒口气道:“我现在只想问一句,你们收买钱惟济,除了要行刺圣上外,是不是还为了香巴拉……” 话未说完,夜月飞天嗄声道:“你……” 他那一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狄青错愕,不知道香巴拉是什么,为何会让夜月飞天如此惊异? 拓跋行乐喝道:“莫要再说了。”他声出招至,一棍刺出,直奔郭遵的胸膛。他棍做枪使,更显诡异凌厉。只是这一刺,就让叶知秋动容。 很显然,如今的拓跋行乐,武技还要比当年的拓跋行礼高出很多。 郭遵能否抗得住这二人的联手?叶知秋不知道,但他知道,他还不能出手,因为他要卫护赵祯。 这场仗斗心斗力,若是赵祯有事,赢亦是输了。叶知秋在方才郭遵望来之时,就已读懂了他的心思。 夜月飞天脸上还余着惊诧,但在拓跋行乐出招之际,已跃到半空,长伞霍然张开! 长伞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 众人错愕,不明白夜月飞天此举何意。 郭遵目光一凝,整个人已如飞龙般掠了过去。他一出手,刀鞘就格中了如电的棍梢。长棍若是如蛇,那这一招无疑就是击中了蛇的七寸。 长棍杀气顿失,荡了开去。 可长棍陡散,分射八方! 原来拓跋行乐的长棍竟和他使的单刀仿佛,都是驳接而成。拓跋行乐一双巧手,可用最快的速度拼接出兵刃,也可将兵刃化作暗器击出,让对手防不胜防。 但长棍未散之际,郭遵已翻腕、拔刀、出刀、劲刺,一刀就刺入了拓跋行乐的心脏! 拓跋行乐仰天倒了下去。 这时那分射八方的暗器才击了过来。 郭遵身形一旋,避开击来的暗器,没有半分停留,已扑向半空。 他的目标是空中的夜月飞天,拓跋行乐已死,夜月飞天才是大敌。 夜月飞天手上的一把伞,妙化无穷,绝不是只能做枪、做伞而已,它还能变化成羽翼! 只见空中白莲一分,已化作夜月飞天的双翼。他陡生两翅,用力一煽,凭空一道风雷,已和郭遵擦身而过,扑向赵祯! 拓跋行乐才倒,蓦地腾起,已如虎豹般地冲向赵祯。 原来夜月飞天、拓跋行乐的目标仍是赵祯!他们就算死,也要杀了赵祯再死! 郭遵心头一沉,不解为何拓跋行乐中了他一刀,竟然还没有死!那几乎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郭遵知道那一刀的的确确是从拓跋行乐胸口刺入,背心透出。一个人心脏中了那么彻底的一刀,生机断绝,绝不会如此生龙活虎。 拓跋行乐为何还有还击的气力? 郭遵已顾不得再阻拓跋行乐,他只希望叶知秋能拦住拓跋行乐一刹,他眼下的任务,就是要狙杀夜月飞天。 关键时刻,石室陡然暗了下来! 郭遵霍然醒悟,原来拓跋行乐的长棍化影,分射八方,不但要攻击他郭遵,而且还要打熄石室内的油灯和火把! 明暗相易,才是夜月飞天的出手之时。 这二人算计精准,竟至如斯。 郭遵虽惊不乱,长啸震天,空中一个转折,已向夜月飞天追去。他虽没有双翅,但身法惊人,只可惜他毕竟少了双翅,也不是飞鸟。 一口气用尽之际,郭遵无力为继,身子已沉将下去,郭遵的一颗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夜月飞天微喜,已冲到赵祯的上空,陡然间前方一道疾风袭来,上面竟然还有着点点星火。夜月飞天一脚,踢飞了来物。 那物飞转,反向郭遵击去。 这一招本是巧妙,夜月飞天不知暗器的古怪,只想用它阻挡郭遵。踢飞了来物,夜月飞天这才发现,原来那物不过是个火把。 郭遵见火把击来,不惊反喜,脚尖一点,竟能再次借力而起,已拦到了夜月飞天的身前。 火把是王珪掷出。王珪猝不及防,被拓跋行乐的暗器打灭了火把,却看穿了夜月飞天的用意,当下扔出火把阻挡。 空中火星四射,耀着那微薄的明。 夜月飞天不想弄巧反拙,反被郭遵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已没有选择,双翼一鼓,伞柄一转,就要发出最后的杀招…… 夜月飞天的伞柄中,藏有暗器。 上次飞龙坳之时,他凭借伞尖就已重创了狄青,这次伞柄之中,最少藏了七种暗器,只要一按,任凭对手是大罗神仙,也是无能抵挡! “咯”的一声响,夜月飞天手指按了下去。 第24章 身世(3) 半空倏静,杀机尽显。 郭遵目光中寒芒一现,突然伸手,千钧一发之际,已拎住了夜月飞天的羽翼,只是一合,竟将所有的暗器兜了回去。 冰蚕羽翼实在是柔韧非常,七种暗器击中,竟也没有击穿冰蚕羽翼! 羽翼一卷,居然将夜月飞天包裹其中。 夜月飞天计算了所有的变化,却做梦也没有想过,所发的暗器竟全被打了回来, 大罗神仙也抵不住七种暗器齐击,夜月飞天不是大罗神仙,亦是抵挡不住自己的暗器! 夜月飞天坠入无边黑暗的那一刻,只是在想,不知道拓跋行乐那面如何了? 拓跋行乐在郭遵追赶夜月飞天之际,已冲到了叶知秋面前。 黑暗之中,他固然占了些便宜,但也失去了对手的方向。他只凭方才眼中留着的残影扑去,这时候锐风一道,直奔拓跋行乐的胸膛。 拓跋行乐也不躲避,猱身而上。只听到‘嗤’的一声响,那锐风已刺入拓跋行乐的胸膛,拓跋行乐厉喝一声,已一掌击中对手的胸膛。 那人不想拓跋行乐全不抵挡,被他一掌击中,倒飞出去。拓跋行乐伸手拔出胸前之剑,连喝数声,长剑如风,大砍大杀,只盼能斩杀赵祯,又盼夜月飞天及时赶到。 拓跋行乐天生异象,心脏稍偏,这才能在胸口被郭遵刺穿时,凭无上意志留住口气。但他血流不止,又全凭一口气维系,已是眼前发黑。 这时候他只听夜月飞天空中一声闷哼,再无动静,一颗心遽然沉下去,见前方隐约有道人影,大喝一声,长剑脱手而出。只听到那面传来声女子的惊叫,紧接着拓跋行乐感觉背心一凉,一物“波”的声,已从他的背心刺到胸前。 那是一截带血的剑。 长剑凝寒,“刷”的又收了回去,也带走了拓跋行乐全身的气力。拓跋行乐脸上现出诡异的笑意,晃了两晃,软倒在地。 战事已止! 暗室中火光再起,郭遵手持火折子,默默望着地上躺着的二人。 夜月飞天早死,拓跋行乐竟然还余一口气。 王珪收回长剑,眼中杀气涌现,方才就是他一剑刺中了拓跋行乐,结束了拓跋行乐的疯狂。 拓跋行乐此时发现,赵祯早就离开了原处,身边有狄青护卫,而自己所伤那人,却是那个李顺容。 “天意……天意……”拓跋行乐喃喃自语。 郭遵冷冷道:“天做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拓跋行乐狂笑起来,胸口鲜血已要流尽,“成王败贼……何必多言?你们……很好……我们输了……可是……你们……也不见得赢了!” 他头一歪,已然死去。可他脸上仍带着分诡异的笑,让人一望心寒。 郭遵和叶知秋互望一眼,眉间均有忧虑。 狄青有些奇怪,暗想郭遵、叶知秋已大获全胜,本应该高兴才是,他们又担忧什么?不等多想,就见到赵祯已扑到李顺容的身旁,关切道:“你没事吧?” 原来刚才激战一起,叶知秋就已扯住赵祯,送到狄青的身边。拓跋行乐拼命一击,虽灭了火把,占了先手,却同样迷失了赵祯的踪影,叶知秋不过是将计就计,不然以他之能,暗器无论如何,都是打不熄火把的。可让叶知秋没有想到的是,李顺容竟然冲了过来,挨了拓跋行乐一剑。 李顺容没有那么多的机心,更不知道赵祯早就离开原处,只知道一定要保护赵祯。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李顺容把赵祯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甚至超过她自己的性命! 幸好黑暗之中,那一剑只划伤了李顺容的手臂! 见赵祯关切的目光,李顺容挤出丝微笑道:“圣上,不妨事了。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赵祯泪下,只是道:“可是……你伤了。你为了我,受伤了。” 李顺容眼中有着无尽的慈爱和欣慰,“一点小伤,没什么。” 赵祯这才注意李顺容胳膊上还在流血,忙道:“狄青,你先带李顺容去找太医看看。朕……朕与郭指挥还有事要说。” 狄青点头,搀扶李顺容先走,李顺容眼中满是不愿,可见到赵祯神色肃穆,轻轻地叹口气道:“那……你小心。” 不知为何,李顺容眼角已湿润,一步三回头的望。 赵祯只是向李顺容摆摆手,就对郭遵道:“郭指挥……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狄青扶着李顺容出了彩云阁,可出去前,借着火光,见到石门后有幅画,不由多看了一眼。 本来帝王玄宫的四壁上,有画是再寻常不过。帝王玄宫中,画面中常有日月星辰以示天下,文臣武将以保帝魄,石兽神禽以摄鬼魂,但那幅画只是一团破云显示出的光芒,那光芒极其艳丽,竟有七彩,光芒的下方,是苍茫的大地。 一团光芒?这是什么意思? 狄青只觉得永定陵中,到处都是难解的秘密。赵恒如此设计玄宫,究竟所为何来? 不待多想,二人已出了彩云阁。 彩云阁外,竟有山、有泉、白云出岫,烟云渺渺,隐约有出尘之意。最奇怪的是,这里并不黑暗,又见不到光源。狄青真不知道这墓地下怎么还会有如此的奇景,可见李顺容脸色苍白,不再耽搁,在她的指点下,已向生死门走去。 到了一处玄门前,李顺容突然止住了脚步。 狄青不解,问道:“这里还有机关吗?” 李顺容凝望着狄青,那眼神中带着感激、似乎又有请求,道:“我们在这等一下好吗?” “你的伤……”狄青有些犹豫。 李顺容避而不答道:“圣上这次若回到汴京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眼帘湿润,喃喃道:“我这一辈子,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也只怕是最后一次了。”正说着,悲情难抑,突然伏在一块大石上,抽泣起来。 第24章 身世(4) 狄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李顺容,你为何对圣上这般关心?难道说……”他心中有个念头,却不能说。 李顺容霍然抬头,凝视狄青道:“狄青……你是个好人。这世上,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多了。你不顾自身安危来救益儿,我真的很感激你。”她盈盈一拜,竟向狄青深施一礼。 狄青慌忙搀住道:“益儿?你是说圣上吗?” 李顺容道:“圣上小名就叫益儿,他是当太子的时候,才改的名儿。” 狄青心头一震,记得当初李顺容初见赵祯的时候,就叫什么“你是益……”现在想想,原来她当初想称呼的是益儿?可是赵祯身为天子,李顺容不过是先帝真宗的一个妃嫔,她有什么资格叫赵祯益儿? 狄青心中困惑,随口道:“在下救驾乃本分所在,何须你来谢呢?” 李顺容珠泪垂落,望着狄青道:“狄青,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藏着一个秘密。我若不让益儿知道这个秘密,真的死不瞑目。我早就想了,若能活着出了玄宫,我一定要对你说及这个秘密。” 狄青不解道:“你想说什么?圣上肯定会信你。” 李顺容摇头道:“我生前绝不能对他说出这个秘密。益儿这次回京,肯定不会再回来了,我没有几日好活了……” 狄青吃惊道:“你不过是皮外伤,怎么说没几日可活呢?” 李顺容摇头道:“你不知道。唉……早在几月前,就有太医给我看过病,说我积郁成疾,沉疴难愈,没有多少日子了。再说……我带圣上入了玄宫,本来就没有准备再活下去。”她神色惨然,低声道:“当年先帝曾言,严禁我进入存放他棺椁的地方。时辰未到,我若擅入玄宫,定会不得善终!” 狄青心中不知是何感觉,强笑道:“这……先帝若知道你是为了圣上,肯定会原谅你。”虽在安慰,可不知为何,背脊却升起一股寒意。 时辰未到?是要到什么时辰? 李顺容反倒笑了,满是凄婉,“先帝是否原谅我,无关紧要。若是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带益儿来的。我生下他后,虽没有一日不想着他,但从未为他做过什么。这次不要说只是入玄宫,就算为他死,我也很高兴。” 狄青退后一步,哑声道:“你生的圣上?” 他不敢信,李顺容竟然是赵祯的生母?那刘太后呢?天下人谁不知道,赵祯的生母本是刘太后! 他不能不信,李顺容若不是赵祯的生母,怎么会每次危险的时候,都挡在赵祯的身前?除了母亲,还有谁有那么伟大的爱? 李顺容凄然道:“这就是我的秘密。”突然一把抓住狄青的手,李顺容急切道:“狄青,你莫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求你。”她又要跪下去,狄青拉住了她,苦笑道:“我不是多嘴的人,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李顺容幽幽叹道:“当年先帝虽有子,但均夭折,是以一直郁郁寡欢。我那时不过是宫中的一个侍女,负责侍奉刘娥。当初刘娥还不是皇后……但为人极有心机,懂得迎合先帝,是以先帝最喜欢的人是她。那时候圣上感觉澶渊之盟是终身羞辱,又因并无子嗣,不知为何,突然迷恋上崇道修仙,有一日他服了仙丹……”说到这里,李顺容苍白的脸上有了丝红晕,半晌才道:“他狂性大发,说什么老天说了,会赐给他一个儿子,他在宫中狂走,找上了我,然后我……就怀了益儿。” 狄青听的瞋目结舌,半晌才道:“那后来……圣上为何变成刘太后的儿子?”他突然心中有些发寒。以往的时候,他总认为虎毒不食子,刘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抢赵祯的皇位。但赵祯若真不是太后的儿子,那皇位岂不岌岌可危? 李顺容惨然道:“当时我不过是个侍女,生下益儿后,才升为顺容。可益儿一出生,我甚至都没有看到他一眼,刘娥就命人将益儿抱走,说那是她的儿子。” “她怎么能这么做?”狄青忿忿然道。 李顺容漠然道:“刘娥想当皇后,但一直没有儿子。朝臣早就因此事劝先帝另立皇后了,刘娥当初若不抢走益儿,只怕皇后的位置不稳。” 狄青皱眉道:“先帝当然知道谁是圣上的生母,难道也不闻不问吗?” 李顺容半晌才道:“他最疼爱的是刘娥,他只想要个儿子,他对我,其实没什么感情的。” 狄青听了,吸了口凉气。李顺容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辛酸血泪、恩怨纠缠。 许久,狄青才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被幽居深宫,禁止和益儿见面。”李顺容道:“先帝驾崩后,我就到了这里。” “圣上每次祭天,都会来到永定陵,难道你也从未见过他吗?” 李顺容伤心道:“每次圣上来此拜祭先祖,刘娥总是跟随,借故让钱宫使将我幽禁。所以我……一直没有见过益儿。因此我才会恳请你带我去见益儿。前日益儿来到永定陵,我哀求用和去求钱宫使,不要再幽禁我,让我见圣上一面,哪怕一面都好……你听了……却以为我要对圣上不利。可用和是益儿的舅舅,一直尽心保护益儿,怎么会对他不利呢?” 狄青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纠葛,暗想这一切真的是阴差阳错。他和王珪都误会了李顺容和李用和!突然想起一事,狄青不解道:“李用和是你的弟弟,那就是圣上的舅舅?那太后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见李顺容点头,狄青皱眉道:“那她还让李用和留在圣上的身边?” 李顺容解释道:“刘太后为人聪明,做事喜留后路。她其实也怕益儿以后知道此事,更怕益儿恨他,因此不想把事情做绝。太后将用和留在殿前,就是想让我知道,我虽见不到益儿,但总可以从用和口中知道益儿的事情。她曾逼我发誓,此生不能再见益儿,更不能认了益儿。若我对益儿泄露此事,不但我要死,益儿也被牵连。” 第24章 身世(5) 狄青咬牙道:“刘太后好毒的心肠。”他知道如此一来,李顺容就算不顾自身,但为赵祯着想,也绝不会认这个儿子了。 望着那憔悴萧索的面容,狄青道:“你突然对我说这个隐秘,可是看我和圣上关系不错,想借我口,将此事转告给圣上吗?” 李顺容望了狄青良久,才道:“不是。” 狄青不解道:“那你说出这些,到底是何用意?” 李顺容眼中带泪,面容却有了分圣洁之意,“我只想求你,以后若是可能的话,和圣上再来永定陵,请益儿到我的坟前说上几句话,我就足感恩德了。” 狄青愣住,良久才道:“你终究是怕刘太后对圣上不利,这才决定一辈子瞒住此事。只想太后念及对圣上的养育之恩,莫要夺他的皇位?” 李顺容木然许久,只回道:“只要他好,我怎么样都无妨了。” 寻常的一句话,让狄青几欲落泪。他忍住心酸,重重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李顺容笑了,但笑容中,却不知夹杂着几许凄凉,如同那夕阳斜雨,几度飞花,最终只化作了点点残红,“谢谢你。” 狄青强笑道:“不谢。”他那时候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突然有一人道:“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郭遵从远处走过来,身后跟着赵祯、叶知秋。王珪押着钱惟济,钱惟济垂头,面容满是苍老木然。赵祯竟然没有杀钱惟济,这点倒出乎狄青意料。 狄青看了李顺容一眼,见她摇头,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说道:“顺容说她累了,要在这里休息片刻。” 赵祯忧心忡忡,闻言向李顺容望去,见她眼角有泪,问道:“你……为何要哭,很痛吗?”他满怀心事,可或许母子天性、或许血浓于水,让他终于忍不住的问了一句。 他并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一句问候,在李顺容心中掀起了多少滔天波浪。 赵祯那时候,只是在想,“要找的东西并不在永定陵,那可如何是好?” 李顺容就那么的望着赵祯,目光中如海如山的浓情只变成淡淡的几个字。 “圣上,不痛,是风沙迷了眼睛……” 地下寝陵干干净净,没有风,死一般的静,当然也就没有沙。 李顺容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平静若水,那水一样的平静下,谁又知道,藏着排山倒海一样的浓情。 狄青扭过头去,只怕自己一时冲动,忍不住说出实情。 赵祯笑笑,笑容中满是苦涩,“朕……要走了。你保重。” 他并不舍得离开李顺容,心中那时只在想,太后若是像李顺容这样对朕,朕此生何求呢?终于还是惦记着汴京,赵祯道:“郭指挥,叶捕头,护送朕回京。狄青,你护送她……去看太医。” 郭遵看了狄青一眼,低声吩咐道:“狄青,你收拾残局后,立即带侍卫们回转京城。” 狄青点头。 郭遵又看了眼李顺容,只是拱拱手,和赵祯离去。狄青见郭遵目光复杂,突然心中微动,暗想郭遵曾是赵恒的殿前侍卫,难道说郭遵也知道李顺容的底细,不然何以这般举动? 他只是留意着郭遵,并没有注意到,叶知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赵祯走了,终于走了。 李顺容痴痴地望,心口在滴血,没有挽留,也没有理由挽留。等到赵祯出了寝陵,李顺容却发疯一样,向最高处的山岗跑去。 狄青没有拦,默默的跟随,天未明,月隐星稀。马蹄声传来、淡去,残淡的月色中,有人影远去。李顺容奔到山岗最高,可也阻挡不住人影远去,跪倒,泪流满面。 狄青一旁望着,突然也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空山鸟鸣的时候,李顺容这才扭头对狄青道:“狄青,我没什么能谢你的。这有一本书,不知道你能否用得上呢?”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卷书递过去,狄青摆手道:“在下不考状元,要书何用?李顺容,你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李顺容笑了,见狄青并不接书,突然道:“你还记得在玄宫里,曾见过一把刀吗?” 狄青微凛,记忆复苏,蓦地想起朝天宫内七道门户中的黄色门户。那里有把血刀,一旁写着八个大字,“王不过霸,将不过李!” 那铿锵豪气犹在眼前,狄青急问,“当然记得,你知道那把刀和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顺容脸上突然泛起自豪之意,漫声道:“古往今来,征伐天下的帝王将相无数,但若论霸气勇力,帝王中,有一人若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狄青问道:“那人是谁?”蓦地想到什么,狄青恍然道:“王不过霸……那人当是楚霸王!” 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 狄青当然听过楚霸王项羽,好男儿,就算羡汉高祖的盛世,但心中总有楚霸王的身形。 李顺容点头道:“不错,项羽虽败了,但就算司马迁都以本纪铭记这位千古英雄,当然是承认了他的帝王之威。‘羽之神勇,千古无二’,但这句话是说在帝王中,无人能在霸气上和项羽比肩……” 狄青立即道:“‘王不过霸,将不过李!’你的意思是说,将领中,也有一人的霸气不逊楚霸王?那人是谁?” 李顺容忧郁稍去,脸上自豪之意更显,“你说的不错。自古名将中,李姓不少,李牧,李广、李靖……这些将领无不立下了千秋功业,万古流芳。但这些人或以铁血称雄,或以排兵布阵自傲,或靠计谋心算,出奇制胜。但若说军中有万人不挡之勇,凭一己之力可千军横行,李姓中只有一人,那就是李存孝!十三太保李存孝!” 狄青心头一震,良久才道:“李存孝?我听过此人的功业……”狄青知道李存孝本残唐猛将,生平骁勇冠绝,未尝挫败。但李顺容说李存孝勇霸之气甚至比肩项羽,狄青还是有所不信。 李顺容已看出狄青的迟疑,轻声道:“我知道你多半不信,但他生平事迹难详,原因多多。”她似乎有些怅然怀念,转瞬岔开了话题道:“原因我就不想多说了,但你一定要相信一点,他的武功绝伦,不容置疑。” 狄青心中微动,望着那卷书道:“这本书,和李存孝有什么关系?” 李顺容缓缓道:“这本书,就是李存孝遗留的刀谱。” 狄青震撼道:“李存孝的刀谱?”他不用李顺容多言,已接过了刀谱。见刀谱已破旧,页面只写两字,是为“横行”! “横行”二字,力透纸背,逸气风发。 狄青有些颤抖的掀开了书页,见到最先一页上,只写着遒劲的四句话。 “未出山中羡威名,千军百战我横行。打遍天下无敌手,不负如来只负卿!” 狄青呆呆的望着四句话,已热血激荡。可不知为何,又夹杂着难言的心酸。 那四句话平朴中透着奔放,睥睨中又带着黯然,只是四句话,不知道诉说了多少战场捭阖,人间花落…… 只凭这四句话,狄青已对写出这话的人,带有种熟悉的陌生。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狄青捧着书卷,已陷入了深思中…… 第25章 宫变(1) 狄青捧着那卷书,没有急于翻看,反倒对李存孝满是好奇。不待多想,李顺容已道:“狄青,我知道你武功并不算好。” 狄青回过神,苦笑道:“只能说是寻常。” “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保护益儿。”李顺容道:“我把这本书送给你,就是希望你能从中习得什么。” 狄青不再拒绝,也无法拒绝。他是习武之人,如何能拒绝这种诱惑? “可是,我不知道你能从中习得多少。”李顺容眼神有些奇怪。 狄青自嘲道:“在下并不聪明……” “和聪明无关的。”李顺容摇头道:“这刀谱传了多年,但说实话,从刀谱中受益的人,一个都没有。” 狄青心中一动,“那刀谱为何会落在你的手上?” 李顺容淡淡道:“你莫要忘记了,我也姓李。” 狄青微震,“你本是李存孝的后人?” 李顺容默然片刻才道:“可以这么说吧。狄青,你信我,都说这刀谱中本有个秘密,只留给有缘人。是以只有有缘人才能参透刀谱的奥妙,我希望……你就是那个有缘人。” 狄青突然问道:“那石室中的血刀……难道就是李存孝所用的佩刀?” 李顺容点头道:“你真聪明,猜到了这个。传说中,‘霸王逐鹿、太保横行’就是说楚霸王所用的佩刀名为逐鹿,而李存孝所用之刀,本名横行。玄宫中那把刀,就是李存孝的横行刀。” 横行刀! 原来那把刀就叫做横行刀。 狄青回忆那把刀千杀万斩的气息,鲜血淋漓般的快意,喃喃道:“怪不得,那种刀配得上横行两个字。” “可我不能把那把刀取出来给你。”李顺容为难道。 狄青忙道:“横行刀,只有横行之人才配持有,在下算得了什么,不敢有此奢望。无论如何,赠谱之情,今生难忘。” 他向李顺容深施一礼,心中却有些奇怪,赵恒为何把那把横行刀收在玄宫中?赵恒既然对李顺容没什么感情,为何让李顺容自由的出入玄宫呢? 不等多问,远望张玉从山脚处转来,狄青将刀谱收入怀中,道:“他们找我,多半要回返京城了。” 李顺容轻轻叹口气道:“那……你一路珍重。”她不再多说什么,当先离去。张玉赶到狄青的身边,问道:“狄青,圣上带着郭指挥、王珪、阎文应等人回去了。圣上说让我们听从你的吩咐,尽快回京。” 狄青点点头,说道:“那就走吧。” 这时天色已明,卷云如思,人在卧龙岗外,只见卧龙岗有如龙腾,风光大好,江山秀丽,可狄青始终觉得,那条卧龙徜徉云雾中,无所依从。 狄青从巩县出发,带众侍卫处理些后事,然后就领众人回转京城! 众侍卫都知道这次若非狄青,圣上早就不能幸免。这些人都是殿前侍卫,护驾不利,赵祯若死,只怕都要陪葬,是以人人感激狄青。 但关于玄宫发生了何事,众人都没有多问。侍卫都明白,有时候,知道多了,并不见得是好事。 众人一路奔行,这一日终于赶到了京城。 天近黄昏,残阳如血。 狄青心事重重,一路上想着心事,这次永定陵之行,带给他太多的困惑。 玄宫为何那般布置?天书为何是空白的?李存孝的刀、高僧的骨、没有面目的佛像,立着埋葬的赵恒…… 这些都是先帝搞的古怪,狄青一时间可放到一旁。但赵祯究竟要取什么东西?石桌上的手印是谁留下的,朝天宫的幽灵到底是不是赵恒诈尸?李顺容虽说了很多事情,不像有假,但神情中,好像又隐瞒着什么。李顺容为何能在玄宫出入自如? 每次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狄青都觉得头皮发麻,感觉到鬼气森森。他莫名的卷入这件事情,是福是祸? 当然了……如果他和众侍卫一样,权当忘记了,说不定就可把永定陵一行当作一个梦,但他怎能忘记? 但郭遵、叶知秋为何能恰巧入了帝陵?按理说,郭遵等人不会未卜先知,不应该进入陵寝。郭遵说的香巴拉是什么意思?夜月飞天为何要对香巴拉如此震撼?狄青感觉明白了很多,但糊涂更多。 这些困惑,只要见到郭遵,就能解释。狄青将这些事情也暂时放下,但最让他不能放下的是,银白色的石室内,为何会有那半块玉佩? 那半块玉佩为何和杨羽裳所给的完全吻合?玉佩旁,那个银白色的匣子又是什么? 难道说先帝赵恒,竟和杨羽裳的生父有关系?狄青一想到这里,就头大如斗。 杨羽裳的父亲,总不会是赵恒吧? 狄青都觉得自己的想象太过丰富,有些不可思议,可见汴京在望,想到就要再见杨羽裳,一扫困惑,心头微热。 去见杨羽裳,胜过一切。 众人到了城门前,狄青才准备自作主张,让众人歇息一天,赵律已迎了上来,说道:“狄青,你们终于回来了,圣上有旨,让你们一回转,立即入宫。” 狄青有些失落,但知道应以公事为重,还不忘记问了一句,“郭指挥呢?” 赵律道:“郭指挥也在宫中。” 狄青舒了口气,在心中认为,只要郭遵在,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虽然郭遵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殿前指挥使,和两府中人的权位相差十万八千里。 众人入了汴京,进内城正向大内赶过去时,突然听到前方一阵喧哗,百姓拦在路上,众人骑马无法通过。 狄青勒马,听有百姓道:“太惨了,钱家十七口,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杀得精光。”狄青一凛,忙问道:“哪个钱家?” 那说话的百姓见是禁军问话,忐忑道:“是宫使钱惟济的家……” 第25章 宫变(2) “谁杀的他家人?”狄青吃惊问道。 那百姓忙道:“官大哥,我怎么知道呢?开封府正在查呢,和我无关呀。”说完转身就走,不敢多言。 狄青凛然,暗想钱惟济前几日才造反被擒,怎么今天在京城的家眷就被斩杀殆尽?要说这事和钱惟济谋反没有关系,谁都不信,但若是有关,那这些人如何这快得知消息,意欲何为?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其实和狄青一个想法。他们多少也知道钱惟济造反的事情,只在想,谁要杀钱惟济? 赵律倒还平静,说道:“莫管闲事,走吧。” 众侍卫绕道而行,到了大内,请宫人前往禀告,不多时,赵祯宣见。不过赵祯只命狄青、张玉二人见驾,其余众人都在殿外等候。 狄青、张玉才入了宫中,就听到前方有喧嚣声传来。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禁中有谁敢这般喧哗? 再向前行了几步,只听到前方有一女子尖声叫道:“吕夷简,你给我站住!” 狄青吃了一惊,心道吕夷简身为当朝两府第一人,竟还有人敢对他如此大呼大叫? 定睛望过去,见到有一女子双手掐腰,柳眉倒竖,狄青暗自叹气,心道这天底下,可能也就这个女人会对吕夷简如此无礼了。 女子就是郭皇后! 狄青虽和郭皇后只是一面之缘,但已知道,如今在宫中,权势最大的就是刘太后,但脾气最大的,就是这个郭皇后。 郭皇后怒视着一人,狄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想见见两府第一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狄青早听说吕夷简的大名,甚至他当上散直,还是因为吕夷简的干系,但他从未见过吕夷简。 郭皇后对面那人中等身材,五旬的年纪,额头稍高,眉间宽阔。 狄青乍一看,只觉得吕夷简容貌有些怪异,可多望几眼,就发现此人神色镇定,镇定得简直不是人。 如果说郭皇后是火山的话,那吕夷简无疑就是座冰山。他永远的神色谦和,但谦和中自有孤傲和清冷。 就算在郭皇后面前,吕夷简的孤傲依旧不减。他是恭敬,但对的是郭皇后的衣着。 “皇后有何吩咐呢?”吕夷简已止步,平静问。 郭皇后冷冷笑道:“方才你和圣上说了什么?” 吕夷简道:“军国大事。” “什么军国大事?” “若皇后喜欢,大可去向圣上询问。祖宗家法,后宫不得干政,臣也不敢破坏祖宗的规矩。”吕夷简不卑不亢道。 郭皇后怒道:“你不要整日将圣上挂在口中,你莫要以为,我对你就无可奈何!” 吕夷简无视威胁,淡淡道:“臣不敢。可皇后若是无事的话,臣告退。” 郭皇后差点被吕夷简的态度气疯,尖叫道:“吕夷简,你等着,我迟早有一日让你知道今日得罪我的后果。” 吕夷简也不回话,施礼退下。郭皇后冲到宫前,阎文应拦住道:“皇后,圣上……他要见旁人,不见……你。” 郭皇后怒不可遏,一耳光煽在阎文应的脸上,骂道:“狗奴才,吕夷简敢对我无礼,你竟然也这么大胆,要反吗?” 阎文应捂脸道:“皇后,臣不过是奉圣上的旨意行事……” 郭皇后冷笑道:“又是整日把圣上挂在口中的人!你莫要以为,我就不能惩治你。”话音未落,忽然一伸手,两指向阎文应的眼珠子抠去。 阎文应骇了一跳,慌忙后退,一不留神,摔倒在地。 郭皇后哈哈笑道:“狗奴才,看你还敢拦我吗?”举步就向宫中走去,那些宫女太监见状,哪里敢拦?郭皇后长驱直入,已入殿中。 狄青、张玉也不想节外生枝,只是悄然跟在后面。阎文应见到二人入宫,并不阻拦,可眼中闪过古怪。 郭皇后未到殿中,先闻“铮铮”数声琴响,等入了殿中,见赵祯坐在帝位,郭遵正坐在下手处作陪,案前有酒。有女子正手拨瑶琴,弹奏曲子。 那女子是宫中的尚美人,姿色并不出众,但琴技高超。 赵祯早听到宫外喧嚣,却是动也不动,见到郭皇后进来,只是道:“皇后来了?” 郭皇后见到赵祯淡静的神色,心中蓦地打了个突儿。 郭皇后和赵祯是多年夫妻,早习惯了赵祯的唯唯诺诺。赵祯虽是天子,可在郭皇后眼中,和寻常的窝囊丈夫没什么区别。但今日再见,郭皇后蓦地发现,这个窝囊丈夫竟然少了分窝囊,多了分自信。 是什么让赵祯突然变得自信起来? 郭皇后心中虽有丝惶恐,但毕竟多年倨傲,不甘下风,说道:“圣上,我来了。” 赵祯不再废话,只是望着酒杯。郭皇后心中忿然,暗想自己和赵祯不像夫妻,更像是冤家。 郭遵对皇后倒不怠慢,一旁早起身施礼。郭皇后一股怒气正无从发泄,见状冷笑道:“什么时候宫内侍卫都可留在禁中了?难道是想造反吗?” 原来禁中乃皇帝、太后寝居所在,每到入夜,侍卫均得远离,宫门紧锁,禁中一切都由太监负责。如今已到了夜晚,赵祯留了禁军在宫中,实为极不正常的现象。 郭皇后胡搅蛮缠,只是随口一说,见赵祯脸色微变,持酒杯的手竟然有些发抖,不由疑心大起,叫道:“呵,难道真让我猜中了不成?” 郭遵不语,赵祯也是沉默,可这沉默中的含义,着实让人心惊。郭皇后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慌张,突然软了口气,说道:“其实和宫中侍卫喝两杯,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赵祯终于道:“朕感谢郭遵的救驾之功,这才设宴请他喝两杯。其实不止是郭遵,就连狄青等人也有份。”见狄青、张玉已到了宫内,赵祯道:“狄青、张玉,都过来喝两杯吧。” 第25章 宫变(3) 狄青、张玉和赵祯出生入死,暗想喝两杯倒也没什么。二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却不知道大宋自立国以来,武将一直不受重视,赵祯和侍卫对饮之举,也算是惊世骇俗。 赵祯又道:“王珪他们呢?都叫过来吧,朕今晚……和你们一醉方休。”早有太监去传王珪等人,赵祯虽对侍卫和善,但对郭皇后却是视而不见。 郭皇后又是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可赵祯既然不找女人,她也无从发作,袖子一拂,竟扬长而去。 夜凉如水,天边不知何时,已起浓云,紧接着凉风吹过,像要下雨的样子。 郭皇后被凉风一吹,燥热的心稍有些平静,突然想到,“圣上今晚打破宫中的规矩,不但留郭遵在此,就算狄青等人都涌入宫中,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他真的要对我不利吗?”方才她突然抽身,其实已心中畏惧。 陡然心中一寒,郭皇后想到,“不对,我毕竟和官家没什么大仇,这个冤家,平时虽不到我那过夜,但也不会到找人对付我的地步。但在宫中,他对付的若不是我,难道是要对付太后吗?”一想到这里,郭皇后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全身都凉了。 她虽与赵祯不和,但毕竟是皇后,赵祯和太后斗,无论哪一方有损,她这个皇后都是得不偿失。一想到这里,郭皇后急的不得了,只是想,“这个冤家,出去了一次,心也野了,不行,我明天要去告诉太后,让太后劝劝他,最好大伙和和气气的,和以前一样。” 郭皇后心事重重,向寝宫行去。 天际突然传来沉雷之声,很是闷郁,大雨将倾。 赵祯人在殿中,听到沉雷之声,脸色突然变了下,端着酒杯的手也有些颤抖。 那一刻他的眼中,似乎有期待、有惊怖、有振奋亦有不安…… 赵祯到底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所有的侍卫都在埋头喝酒,就算是郭遵,亦是对着酒杯在发呆。听到雷声的时候,郭遵脸上突然现出股缅怀之意,他也没有去望赵祯。 留意赵祯的只有狄青,狄青偷偷望着赵祯,心中想着所有人在想的一个问题,“赵祯留侍卫在宫中,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有宫人道:“圣上,杨怀敏求见。” 太后身边有三个得力的手下,供奉罗崇勋算一个,都知杨怀敏也算一个,另外一人是副都知江德明。赵祯听杨怀敏前来,目光闪动道:“让他进来吧。” 杨怀敏进来时,扭动着**,“臣叩见圣上。”这宫中的内侍,进宫的时候或许有些差别,但阉割多年,都是身形若鸭,嗓音尖锐。 赵祯向郭遵望去,见郭遵点点头,赵祯挺直了腰板道:“杨都知,你来此何事?” 杨怀敏道:“启禀圣上,太后知郭指挥在巩县救驾有功,特意召郭指挥去长**询问些事情。郭指挥,还请你跟咱家走一趟吧。” 赵祯见杨怀敏竟也不问自己准不准,心中恼怒。郭遵缓缓起身,望了赵祯一眼,眼中含义复杂万千。狄青一旁见了,心中一动,暗想郭大哥和皇上今晚肯定有事要做。郭遵走到狄青的身边,也不多言,悄然伸出手指向赵祯一点,点点头离去,狄青知道郭遵要自己听从赵祯的吩咐,一颗心不知为何,竟然“通通”大跳起来。 狄青暗自奇怪,心道自己当初在巩县,几经生死,也不见得有这么紧张,为何这次竟然如此惶惑不安? 难道说,今夜要有大事发生? 雷动长空,无雨,空气中满是燥热。本是金碧辉煌的大内,在如此沉夜中,突然变得有些森森阴冷。 郭遵跟随杨怀敏出了帝宫,径直向长**行去,一路上沉默无语,等近了长**的时候,杨怀敏突然道:“郭指挥这些年来屡建奇功,却少得升迁,咱家都为郭指挥不平了。” 郭遵道:“升迁也好,不升也罢,食君俸禄,当与君分忧。” 杨怀敏道:“郭指挥,咱家看太后今日心情不错,只要郭指挥有意,咱家可为郭指挥再求个升迁。” 郭遵道:“升迁与否,想朝廷自有定论,郭某不想坏了规矩。” 杨怀敏嘿然一笑,再不多言,心中却想,“这郭遵不识好歹!难得太后对他器重,可他还是不近人情,怪不得这些年来,仍不过是个殿前指挥使。” 众人到了长**前,杨怀敏并不再行禀告,带郭遵径直入了宫,宫内灯火辉煌,太后仍坐在珠帘后,和一人隔着珠帘在品茶。 郭遵认得那人叫做李遵勖,本是驸马都尉,和太后算是姻亲。 太后这些年来,很多时候都在帘后,就算上次见吐蕃使者不空的时候,太后也从未露面。郭遵想到这点,微有些奇怪。 郭遵寻思间,已单膝跪倒道:“臣参见太后。” 珠帘那面,隐约见到刘太后放下了茶杯,第一句话就是,“郭指挥,你可想造反吗?” 郭遵离开了帝宫后,赵祯吩咐尚美人退下,只令贴身太监留在宫中。 众侍卫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振奋。 要知道自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朝廷就从未对哪些武将再有此礼遇,而“杯酒释兵权”所对之人,无不都是威震八方之辈。眼下众人不过是些殿前侍卫,却能有和皇帝一块喝酒的机会,那真是一辈子的荣耀。 赵祯端起酒杯道:“朕帝陵一行,不想遭遇惊变,有不少忠心护驾之人丧命,朕每次思及,都是心中不安。朕先敬那些已死的侍卫一杯,以表歉意。”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默然中带着感动,陪着赵祯喝了一杯酒。 宫人给赵祯又满了一杯酒,赵祯端起酒杯对在座的众人道:“朕这次鲁莽行事,连累你等,这里朕给你们赔罪了。” 第25章 宫变(4) 众侍卫轰然站起,连呼不敢。 王珪道:“圣上,想我等既得圣上提拔,身为殿前侍卫,职责就是卫护圣上,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圣上这番话,实在折杀我等。以后圣上若有吩咐,我等水里去得,火里去得,那是百死不辞!”他说得忠心耿直,但言语中却很有深意。 狄青一旁想到,“王珪也看出圣上今晚要做件事情,是以言语暗指无条件跟随。可我呢……郭大哥让我听圣上的吩咐,想必……早有了定论。” 定论是什么,狄青并不知道。但想这些年来,郭遵对他一直照顾有加,一阵热血上涌,也道:“王珪说的不错,圣上若有吩咐,我等断无不从的道理。” 众侍卫也道:“圣上若有吩咐,我等一定遵从!” 刹那间,帝宫中热血沸腾,群情汹涌。 赵祯微微一笑,说道:“那好,就干了这杯酒吧。”见众人饮了酒,赵祯又道:“用饭吧。” 众侍卫多明白王珪、狄青二人的用意,是以均是酒少喝,饭多吃。 狄青落座后,不知为何,只觉得眼皮一个劲的跳动,心神不宁,越来越是心惊。可到底因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张玉就在他旁边,见他不安,关切问,“狄青,你没事吧?” 狄青摇头道:“不妨事。”他一口气喝了两杯酒,眼皮子这才不跳,转念想到:“这么久不见羽裳,不知道她如何了。”想起那温婉如水,绚如霓裳的女子,狄青心中一阵甜意。 赵祯端着酒杯,心中却想,“这些人忠心不假,若真的非要动手不可,就只能指望他们了。但是太后她……唉……只盼郭指挥那面能如我所愿……不过郭遵若不能成行,我难道真的要……” 一想到这里,赵祯的手忍不住的又有些发抖。 沉雷更紧,一声声如响在耳边,赵祯脸色已有些苍白。 郭遵听太后质疑的时候,脸色不变,沉声道:“不知太后何出此言呢?” 刘太后帘后道:“今日圣上召你入宫,又留下一帮侍卫在禁中,不知道意欲何为?” 郭遵缓缓道:“圣上多半有感众侍卫的忠心,这才召他们喝酒吧。” 李遵勖一旁道:“想古人有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天子此举,甚为不妥呀。” 郭遵笑道:“古人所言,是说礼仪不置庶民于下,刑法不以大夫为贵,本意人人等同。圣上如此,正符合古人之意啊。”。 李遵勖微微有些脸红。他这个驸马都尉其实是仗着太后的恩荫才当上,本身并没有什么才华。他本想驳斥郭遵,不想郭遵倒纠正了他的错误,一时间无言以对。 刘太后道:“那些侍卫不过都是一帮粗人……圣上和他们一起,终究不妥。” 郭遵道:“太后,想古人有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圣上久居深宫,虽有大儒教习,但终究少近百姓,难知百姓疾苦。这次圣上微服出京,虽有不妥,但总仗祖宗保佑、太后的积福,这才化险为夷。想经此磨难后,圣上定能更上一层,治理天下,有所凭据。” 刘太后微蹙眉头,一时间沉默无言。心道这个郭遵,不但武功高强,说辞也是这般犀利,倒也难以对付。以往的那些文臣,都因有所忌讳,在刘太后面前不敢直言,但郭遵绵里藏针,竟让人找不出半点错处。 原来太后知道赵祯回转后,留了郭遵在宫中,心中就有不安,又听狄青等人随后也到了宫中,更是忐忑。 刘太后知道自己的心病,她的心病当然就是李顺容!刘太后当然知道,赵祯的亲生母亲并非自己,而是那个给死鬼赵恒守灵的李顺容。 她从未有一天忘记过此事。她以前靠着赵祯到了太后的位置,但如今,她其实很有些畏惧…… 至于怕什么,只有刘太后自己明了。她迟迟不肯登基,别人都认为她畏惧人言,怕群臣阻挠,只有她知道不是。 这个郭遵,看似豪放,实则谨慎,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在大是大非前,却极有坚持。 沉默良久,刘太后这才问道:“郭指挥,可曾记得当年之诺吗?”她没有提及诺言是什么,但她知道郭遵会明了。 郭遵沉声道:“臣记得,不敢违背。” 刘太后轻轻舒了口气,她知道郭遵是一诺千金之人,说的话,肯定会兑现,这也让她放下个心事。 不想郭遵随后道:“还不知道,太后可记得当年对先帝之诺吗?” 帘后“啪”的一声响,茶杯落地。只见帘后刘太后霍然站起,怒声道:“郭遵,你怎敢这般对吾说话。” 郭遵垂头道:“臣不敢。臣只是尽忠行事。” 李遵勖喝道:“大胆郭遵,竟然对太后无礼……来人呀……”不等多说,帘后刘太后已喝道:“李都尉,什么时候,你可以代吾发令了?” 李遵勖只想拍拍马屁,不想拍到马蹄子上,慌忙道:“臣一时情急,请太后恕罪。” 长**静寂下来,呼吸可闻。 帘后刘太后似在喘着粗气,不知许久,这才道:“好,很好。郭遵……你很忠心。” 郭遵不待回答,就听有宫人禀告:“太后,开封府叶知秋叶捕头已候在殿外。” 刘太后道:“传他进来。” 叶知秋轻步走进来,施礼后,太后已道:“叶知秋,大相国寺佛像被毁的事情,现在你查的如何了?” 郭遵脸色变了下,突然想起五龙一事,心中隐约不安。他本无愧于心,但惟独在五龙一事,擅自做主,甚至求叶知秋莫要把五龙从狄青身上拿走。 太后这么问,难道说…… 郭遵没有想下去,也没有望向叶知秋。就听到叶知秋一字字道:“太后,五龙有下落了。” 第25章 宫变(5) 赵祯端着酒杯,却不喝酒,今夜他还有事,当然不会先行喝醉。众侍卫也是不敢多喝,都吃着饭菜,等着赵祯的一声吩咐。 有几人心中已想,“圣上神色慎重,难道真的要对付太后?” 狄青心中却想,“圣上以孝义为先,平日不肯说刘太后一句坏话,眼下还不知道刘太后非他亲生母亲,不会冒着被天下人唾骂的危险对太后不利。可若不是对付太后,他留侍卫在宫中,究竟要做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宫内的烛火明了暗,暗了灭,赵祯见天空浓云密布,雷声反倒稀少了,眼中有股焦急,突然道:“朕有一生母,有一养母,你们想必都已知道?” 众人都是点头,却不解皇上要说什么。 赵祯道:“朕生母大娘娘,养母小娘娘,都对朕恩重如山,朕感激两位母后的恩德,终此一生,不会对她们有半分不敬。你们若是以后碰到两位太后的人,定要多加照顾,万勿得罪。” 众侍卫都是一愕,却齐声道:“遵旨。” 赵祯点点头,不等再说什么,有一太监匆忙赶到,急声道:“圣上,不好了,皇后在后宫闹脾气,竟然点燃了寝宫帘幕,起了大火。” 众人一惊,霍然起身,只等赵祯一声令下,赶去救火。赵祯淡淡道:“让他们救火就是,随皇后去闹,不要妨碍我们喝酒。” 那太监有些犹豫,赵祯喝道:“还不退下?”太监不敢再说,急忙退下。赵祯端起酒杯,只是道:“来……喝酒。” 众侍卫只好端起酒杯做个样子,暗想圣上对郭皇后可真没有半点夫妻之情,皇后的宫中起火,按理说也该问候一下呀。可这些都埋在心底,谁又敢多说一句? 赵祯突然问道:“你们可都曾娶妻了吗?” 众侍卫有的说娶了,有的说没有,一时间闹哄哄的一片。赵祯笑道,“娶妻的若有儿子的,以后记得把名字报上来。没娶妻的,明天都去内库领五十两银子,权当朕的贺礼了。” 众侍卫大喜,已娶妻的人都知道报名上去,自己的儿子无论多大,就能领俸禄过活。那些未娶妻的却想,五十两银子数目虽说不少,但关键是圣上所赐,那真是有着说不出的荣耀。 赵祯极力拉拢这些人手,却是另有深意,见王珪一直不语,问道:“王散直,你呢?可有意中人了吗?” 王珪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众人沉默下来,只觉得这平淡的话中有着说不出的激昂之意。原来这句话本来是霍去病对汉武帝所言,当年汉武帝之时,匈奴为患,霍去病数击匈奴,功劳赫赫,霍去病回转后,汉武帝要为霍去病修建府邸,霍去病回了这句话。大宋时匈奴虽已势微,但北疆又有契丹兴起,西北党项人频起战事,王珪的意思就是要铲除这些势力后才成亲。 赵祯心中激荡,笑道:“难得王卿家有这般雄心壮志,朕若掌政,定会重用尔等,痛击逆贼!”转头望向狄青道:“狄青,你呢……有意中人了吗?” 狄青笑道:“臣倒没有王散直那种野心,已有了意中人。” 赵祯笑道:“不成亲也好,成亲也不错。若真的灭不了番邦,难道一辈子不娶吗?你意中人是谁,朕可认识?” 狄青道:“她乃一介民女,想圣上多半不识。” 赵祯微笑道:“那有机会,倒要带到宫中让朕瞧瞧。朕想看看,你小子骗得哪家的好姑娘。” 众人皆笑,宫中紧张的气氛一时间缓和了许多。 狄青也跟着傻笑,心中满是甜蜜。 赵祯嘴角虽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心道这天底下只要是个女人,恐怕都比郭皇后强一些。忍不住向长**的方向望过去,赵祯心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郭遵那面如何了?”伸手摸摸怀中的天书,赵祯神色中有丝紧张之意。 就在这时,有宫人入内禀告道:“启禀圣上,八王爷求见。” 刘太后听说五龙有了下落,动容道:“五龙在哪里?” 叶知秋不望郭遵,沉声道:“据臣所知,当初损坏大相国寺佛像的人叫做夜月飞天……此人本是西平王元昊的手下,也是八部中天夜叉的第一好手。” 刘太后皱眉道:“我不管他是谁,我只问你五龙在哪里?”她并没有避讳,因为她知道郭遵也知道五龙的事情。 叶知秋神色不动,说道:“夜月飞天在永定陵袭驾,郭指挥杀了他。我从夜月飞天身上,并没有搜到五龙。” 郭遵突然觉得叶知秋说的很巧妙,叶知秋没有对刘太后撒谎,他说的和刘太后想问的,完全是两个事情。 刘太后已道:“这么说……五龙到了元昊手中?元昊为何也一定要五龙呢?”她本来对五龙没什么兴趣,可唃厮啰派不空明求五龙,元昊派人暗取,这就说明五龙中肯定还有玄机。 刘太后自言自语之际,叶知秋静静的等候。半晌后,刘太后才道:“叶知秋,吾今日找你来,还有他事。” 叶知秋恭敬道:“太后请吩咐。” 郭遵皱了下眉头,他来这里,本也为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可一直难以进谏。他只怕赵祯等不及消息,若冒昧前来,只怕会引发刘太后的反感。突然见叶知秋身形不动,拇指指指自身,郭遵舒了口气,已明白叶知秋的用意。 叶知秋当然知道郭遵要说什么,他劝郭遵莫要急,他也会想办法处理。 刘太后帘后道:“最近宫中出了些古怪……”话未说完,有宫人再禀,“太后,开封府捕头邱明毫请见。” 郭遵、叶知秋一怔,不知邱明毫为何深夜前来? 刘太后道:“召他进来。”不知为何,她声音中隐约有些颤抖。 邱明毫走进来之时,如铁的脸上,竟然有分仓惶之色。郭遵见了,大为奇怪。要知道京城中,“一叶知秋、明察秋毫”二人,均是历经大风大浪的捕头,邱明毫或许不如叶知秋的名气大,但这些年来,也着实破获了不少大案,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惶惑? 邱明毫本是太后的人,太后召邱明毫入内,又做什么打算? 邱明毫不待施礼,太后已道:“免礼平身。邱明毫,你一直在宫中行事,可查到什么了吗?” 邱明毫牙关竟有些打颤,谁都看出他眼中已有惊怖之意。 “太后,臣什么也没有查到。可是……” “可是什么?” “臣查案之际,宫中又死了两个宫女。”邱明毫颤声道。 帘后的刘太后霍然站起,失声道:“又死了两人,怎么可能?”她声音中也有些惊惧。 叶知秋亦是脸上变色,他回汴京没有几日,对宫中的事情并不知情。从方才的几句话他可知道,宫中在死人,因此太后要邱明毫来查案,邱明毫查案的过程中,宫中又死了两人。 谁有胆子在邱明毫查案的时候,对宫中人下手?为什么有人要杀宫女,所为何来? 死人虽不是好事,但邱明毫绝不会因为死人而惊怖,那他怕的是什么?太后也是个镇定的人,就算死了宫女,她本也不该这么慌张的。 叶知秋和郭遵互望一眼,都已看出彼此的惊疑之意。 雷声竟然停了,可浓云早就布满了夜空,本是金碧辉煌的皇宫,在漆黑的夜色中,变得灰蒙蒙的,雨仍没有下…… 第26章 造反(1) 刘太后终于又坐了下来,半晌才道:“邱明毫,我让你这些日子查案,可你就告诉我个什么都没有查到吗?” 邱明毫额头晶亮,原来汗水已冒,“太后,臣已竭尽心力。求太后……再给我些时日。” 刘太后缓缓道:“吾已经给了你不少时日,你现在可以把事情对叶捕头说说了。” 谁都明白刘太后的意思,刘太后已对邱明毫没有了信心,看起来很想把案子交给叶知秋处理。 邱明毫向叶知秋望去,眼神中隐约有分嫉妒,可更多的是彷徨。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叶捕头,自从你离开京城后,皇宫中突然有了异常。先是宫中活着的鸡鸭牛羊莫名的死了很多,太后就让我入宫查这件事。” 郭遵暗自皱眉,心道死了些牲畜不算什么大事,为何太后会让邱明毫亲自查这件事情? 叶知秋微凛,立即道:“那你有没有查牛羊鸡鸭的来源?” 邱明毫道:“查了,那些牲畜来自常给宫中供货的十六家京城老字号。这些老字号数十年如一日的给大内供应所需,应该没有问题。” 叶知秋皱了下眉头,心想以邱明毫之能,说没有问题,当然就不会有问题。沉吟片刻,叶知秋道:“那就应该查喂食这些牲畜的人。” 邱明毫摇头道:“我没有查。” 叶知秋不解道:“为什么?”他不解邱明毫为何会放弃这么明显的追踪线索。 邱明毫很快打消了叶知秋的疑惑,“因为那些人不等我着手调查的时候,就都死了。” 叶知秋心中一寒,半晌才道:“都死了,多少人,怎么死的?” 邱明毫道:“都死了,一共十七人,都是……”他顿了下,眼中又露出惊惶之意,“都是笑着死的。” 郭遵本是沉默,闻言也惊悚道:“笑着死的?仵作有什么说法?” 邱明毫良久才道:“我让开封府最有名的三个仵作来验尸,其中包括任识骨,他们给我了一个答案。这十七人……可能……是中毒死的。” “可能?”叶知秋瞳孔收缩,心中也有了不安。他知道开封府的仵作做的虽是验尸的活儿,但某些方面的医术不比王惟一差。尤其是任识骨,甚至可以从一块埋了三年的骨头上,判断这人中什么毒死的。可就算任识骨都无法确定那些人怎么死的,那些人的死因是什么? 郭遵已问出来,“依邱捕头所看,这些人是如何死的?” 邱明毫脸色已变,哑声道:“我……我……不知道。可是……”他欲言又止。郭遵急问,“可是什么?” 邱明毫望向了太后道:“臣不敢说。” 刘太后一直在帘后静静的听,可郭遵能听到她的呼吸有些粗重,似紧张、又似惊怖。 良久,刘太后才道:“你说吧。” 邱明毫舒了口气,“在臣的家乡,也有过那种死人,笑着死的人。臣家乡的老人说,只有转世托生的人被幽灵锁走了魂魄时……才会有那种笑容。” 不待说完,刘太后已怒喝道:“一派胡言。你堂堂一个开封府的捕头,竟然会说出这种无稽之谈?” 邱明毫叩地道:“臣本不敢说的。太后,臣已竭尽全力,但仍阻挡不了宫中的事情发生。” 叶知秋吸了口冷气,想到了什么,“邱捕头,你是说,宫中还在死人吗?” 邱明毫惊惧道:“不错。那十七人一夜暴毙,我就从食物、饮水上来查,可没想到,给那些人做饭的厨子也死了,也是笑着死的。自此后的七天,我就向一些人查厨子的出身,来历……”他的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但只要是被我查问的人,转瞬就会毙命。方才我才问了两个宫女,没想到不等我离去,她们就死了。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没有人知道我事先要询问她们的。” 邱明毫咬牙说出这些,已满头是汗。他根本无法解释,谁都看出,他已竭尽所能,谁都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没有人知道邱明毫要询问谁,但那些人还是死了,因此只有一种可能,是鬼才知道! 但这岂非更无可能? 雷声又响,闪电划空,照得长**中明暗不定。 可那沉郁的夜空中,仍没有雨下。 这种诡异的天气,再加上诡异的案情,还有邱明毫惊怖的表情,就算郭遵、叶知秋见了,也不由的茫然心寒。 难道说……这世上真的有幽灵作祟,夺人魂魄?不然何以解释眼下宫中的情形? 叶知秋向郭遵望去,见郭遵也望过来。二人眼中都有深深的不解,显然也被宫中诡异的案子所困惑。 叶知秋更是想,“任何人作案,总有理由!但这次牲畜死掉,宫人宫女相继毙命,凶手是为了什么?要谋害太后或圣上吗,那如此作为,岂不是打草惊蛇?而且要杀这些人,肯定要担极大的风险,凶手在这种风险下行事,埋藏的祸心不是更加惊怖?”他身为名捕,经历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总不信有鬼。 刘太后呼吸难静,终于道:“好了,莫要说了,事情就是这样。叶知秋,你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全力追查此案。”略有犹豫,刘太后道:“邱明毫,你协助叶捕头吧。怎么说……你也查了许久了。” 邱明毫低头道:“是。”他声音还有些颤抖,额头也还在流汗,叶知秋见了,突然有些奇怪。 叶知秋破案不但凭剥茧抽丝,还凭无上的毅力和一种直觉。 这件案子很奇特,叶知秋心中只有困惑,却还没有畏惧,他只觉得,邱明毫太怕了些。邱明毫怎么说也是开封府顶尖的捕头,处事精炼,本不应该如此害怕的。 不待多想,刘太后已道:“你们暂且退下吧。” 第26章 造反(2) 邱明毫道:“是。”他抬头望了叶知秋一眼,说道:“叶捕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叶知秋见邱明毫的眼中,似有奇怪的含义,心中微愕。可只是点点头,已和邱明毫走了出去。 只是临走前,叶知秋向郭遵看了一眼,意味深长。 长**再次沉寂下来,只有一道道破空的闪电,耀得长**一明一暗,暗影憧憧。 刘太后终于又道:“吾明白了……吾明白了。” 长**内,除了宫女,只剩下李遵勖和郭遵二人,无人应话,也无人询问。 刘太后沉默片刻,轻声道:“郭遵,你留在圣上的宫中,其实就在等吾宣召,你知道吾肯定会找你?” 郭遵迟疑道:“臣不敢确定。” 刘太后叹口气,“无论你是否确定,但你终究来了。你找吾何事?” 郭遵立即道:“太后圣明,臣的确有事启奏。” 刘太后道:“你想说什么?” 郭遵道:“元昊派夜月飞天在永定陵袭驾,这件事……太后想必已知道了。” 刘太后有些倦懒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轻下结论。” 郭遵沉声道:“但此事已关系到太后的安危。” 刘太后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郭遵从怀中掏出奏折,上前一步。李遵勖立即拦在太后身前,喝道:“你要做什么?” 刘太后一叹,说道:“郭指挥若是出手,岂是你能拦得住的呢?将那奏折呈上来吧。” 李遵勖脸色微红,顺势接过郭遵手上的奏折,递给刘太后。 郭遵已道:“所有的一切,均在奏折中禀明,请太后明察。” 刘太后接过奏折,喃喃道:“我就说了,你早有准备。那狄青他们入宫,又所为何来呢?” 郭遵道:“太后一看奏折,自然知晓。” 李遵勖冷哼一声,知道郭遵口风很紧,就是怕此事外泄,郭遵信不着他李遵勖!但有什么事情,郭遵会对他李遵勖讳忌莫深?李遵勖想到这里,心中忐忑。 刘太后终于展开奏折,只是看了眼,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她在帘后,别人只能听到她的声音,隐约看到她的身形,却见不到她的表情。但就算李遵勖都听出来,刘太后声音中带有震怒、不信,还夹杂着不安失望之意。 李遵勖吃了一惊,暗想郭遵奏折上到底写着什么,竟让太后如此失态? 八王爷求见。 听到这话,众侍卫静了下来。赵祯目光闪动,立即道:“请进来。” 八王爷还是干干净净的脸,整整齐齐的朝服,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见到赵祯的时候,八王爷才要施礼,已被赵祯走过来一把搀住道:“皇叔不必多礼,这边坐。” 赵祯命阎文应在御座旁设了桌案,让八王爷就在身边坐下。 狄青记得还欠着八王爷的情,忍不住看了眼八王爷。八王爷目不斜视,似乎看到了狄青,又似乎不记得狄青。 赵祯终于问道:“皇叔深夜前来,不知何事呢?” 桌案上早摆了酒,八王爷拿起酒杯,还是彬彬有礼。可大拇指早就浸入了酒杯,众侍卫有的见了,心道,“这八王爷,没有规矩,毕竟还有些毛病。” 八王爷拿着酒杯半晌,又放了下来,轻声道:“听圣上受惊了,很是牵挂。可这几日身子不好,一直来不了。今日才好些,这才来见圣上。还请圣上莫要见怪。” 赵祯笑道:“皇叔太见外了,朕只是些许小事,皇叔不用担心。不过皇叔的病,可好利索了?” 八王爷道:“好的差不多了。需要急服几味药,不能拖延。” 狄青听了,感觉八王爷说的古怪,病好了,为什么还要不能拖延的急服几味药呢?八王爷说的话好像有些颠倒。 赵祯目光闪烁,半晌才道:“皇叔都服了什么药呢?” 八王爷手指鬼画符般的在桌面上颤动,回道:“无非是什么羌活、升登等药。” 赵祯盯着八王爷的那只手,眼中突然现出惊惧。他握住酒杯的手,轻微的颤抖,就连酒水撒出来,也是没有察觉。 狄青悄然留意,心中大为奇怪,总觉得八王爷好像也不简单。 这个八王爷到底真疯假疯,他深夜来这里,就是为了问候赵祯吗? 一个响雷炸起,狄青心口一紧,不知为何,一颗心又怦怦剧跳起来,忍不住的抽搐。他心中蓦地有了不祥之兆,但他担心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明了! 太后失态之际,有宫人入内道:“启禀太后,叶知秋、邱明毫求见。” 刘太后怔住,不解这二人为何这快回转?感觉手中奏折沉重非常,刘太后哑声道:“让他们进来。” 叶知秋进宫的时候,脸上也带了分紧张。不待施礼,已道:“太后,江德明死了。” 众人又是一惊,刘太后吃惊道:“德明怎么会死?” 宫中太监不少,但统领内宫的有三个主要的人物,供奉罗崇勋、都知杨怀敏和副都知江德明。这三人均是太后的心腹,这些年来,一直为太后做事。 这些日子来,虽死了牲畜、杂役和宫人,但均还无关紧要。可江德明身份非同凡响,他竟然也死了? 刘太后突然暴怒道:“那你还不去查凶手,回来做什么?” 叶知秋急道:“太后,宫中起火了。” 刘太后不悦道:“起火就去救火,何故慌张?” 叶知秋凝重道:“火势极大,会庆、天和、承明、延庆四座大殿都已起火,火势蔓延过来,眼看就要烧到帝宫和长**了。臣要不出去,还不知道有此大火。” 郭遵脸色也变,失声道:“如此大的火势,怎么会现在才来禀告?” 刘太后呵斥道:“胡说八道,那不是整个禁中都是一团大火?罗崇勋呢,若真有这种火势,罗崇勋为何不来禀告?”要知道会庆四宫虽非禁中的全部,但零落分布,却在禁中诸殿的中央,这一烧开去,无异是极大的祸事。 第26章 造反(3) 刘太后和郭遵一样的疑惑,但她呵斥时,心中已有惊惧,她知道叶知秋为人沉稳,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叶知秋道:“臣略微询问,知道本是郭皇后在后宫发脾气,点燃了寝宫的帘幕。罗供奉以为是小事,安排人去救火,还特别吩咐莫要惊扰太后。但罗供奉一去不复返,皇后宫中的火势未灭,别的宫中居然相继起火……宫人一时间不敢来报,这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邱明毫补充了一句,“臣方才和叶捕头分头查探火情,有宫人说,见有闪电劈中了宫殿,导致宫殿起火。” 帘帐霍然掀开,刘太后终于冲了出来,喝道:“你说什么,天降闪电?天降……天降……”刘太后吃惊非常,似乎被这个消息震惊。 众人怔住,眼中均露出惊骇之意。 天降闪电,击毁宫殿,或者燃了宫殿,并非什么奇事。众人惊骇的不是这个,而是骇然刘太后的一张脸。 就算是郭遵,眼中都露出震撼之色。 那张脸,实在过于苍老。 苍老的有如千年古树,皱纹如刻,让人乍一看,几乎难以相信这就是曾经让真宗最为喜爱的女子。 可郭遵知道,这人的确是刘太后,刘太后只是老的厉害。她本不应该如此苍老,她久在宫中,保养的很好。听人说,太后一直都用羊奶洗面,服食珍珠粉末。刘太后虽年已六十,但肯定风韵犹存,可她怎么这般模样? 众人垂头,不敢多言。 刘太后已忘记遮挡容颜,眼中已有惊恐,只是喃喃念着,“天降……天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我不信!” 旁人不解刘太后说什么,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惊恐。 叶知秋职责所在,不能不说道:“太后,火势来的极快,宫人控制不住了。太后留在宫中,只怕有危险,请太后速做定夺。” 郭遵虽惊不乱,赞同道:“叶捕头说的很有道理,为太后安危着想,还请太后移驾。臣不才,愿护在太后左右。” 刘太后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先出宫看看火势。” 等出得宫来,刘太后又吃了一惊,只见到禁中已四面起火,铅云赤染,烟冲霄汉。 四周已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叶知秋说的不错,火势已难以控制。 刘太后虽有些慌乱,但终于镇静下来,吩咐道:“郭遵护驾,其余宫中之人随行,不得慌乱,违者必斩。” 太后一声令下,众宫人凛然。太后略作沉吟,又道:“叶知秋,你拿吾的手谕,出禁中调夏随、葛宗晟两队禁军入禁中。同时让夏守贇、葛怀敏二人尽快在大内候着。” 葛怀敏身为京中捧日、天武四厢禁军的都指挥使,夏守贇是夏随的老子,也就是三衙中的马军都指挥使。这二人都是手握兵权,刘太后让他们前来,显然已对宫变极为重视。 叶知秋略有迟疑,李遵勖已急道:“太后,祖宗家法,禁军不能轻易前来禁中,只怕有变。” 太后怒喝道:“禁中失火,绝非老天的缘故,只怕是有奸人放火。如今禁中危机重重,怎能不让禁军入内护驾?快去,快去。” 叶知秋也感觉事有蹊跷,向郭遵望去,见郭遵点头,一咬牙,领令飞奔而去。 太后望向郭遵道:“郭指挥,你认为吾的决定可对?” 郭遵道:“太后所令极是,眼下紧急关头,当施非常手段。迟则生变。” 刘太后点点头,正待说什么,半空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正中长**的顶部。 只听到“轰隆隆”的巨响,长**如纸糊一般,倏然垮了下来。 天地之威,竟至如斯。 方才刘太后若没有出了长**,只怕要被埋在其中,众人暗叫侥幸。邱明毫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刘太后低呼一声,失声道:“天降神火,八殿……”她倏然住口,望向了郭遵,眼中满是惊怖骇然之意。 郭遵大是奇怪,不解刘太后要说什么。上前一步,安慰道:“太后,郭遵在此,必保太后安全。” 刘太后似没有听到郭遵所言,望着天空闪电不停的劈下来,失魂落魄道:“天降神火……天降神火……” 她不知说了多少遍,惊雷响动,惊回了她的魂魄。刘太后回了神,这才又道:“李驸马,你立即去召集宫人救火,不得怠慢。若见到罗崇勋、杨怀敏二人,让他们速来见吾。” 李遵勖战战兢兢的应了,仓惶而去。 刘太后望向邱明毫道:“邱捕头,宫中有祸,圣上可能也有危险,你速去圣上的身边护驾。” 邱明毫略有迟疑,终究还是抱拳道:“郭指挥,保护太后之责,就交给你了。”见郭遵点头,邱明毫也飞奔离去。 刘太后望着邱明毫入了暗夜,心中想到,“这邱明毫虽破案无能,却也是忠心。”见宫人大部分都已聚过来,心中微动,说道:“郭遵,随我去找圣上,我……总是放心不下他。” 郭遵大喜,他也一直担忧赵祯那面的情况,闻言立即道:“遵旨。太后请随我来。”他来见太后,为避嫌疑,未带兵刃。可如此惊变,仍神色沉着,睥睨八方。 刘太后已上轿,见到郭遵不慌不忙,暗自点头。 郭遵前头领路,后面就跟着太后的轿子,再后面,又是一帮慌慌张张的宫人和宫女。雷声滚滚,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最奇怪的是,天竟无雨。 所有人望着这古怪透顶的老天,心中彷徨。 郭遵虽也皱眉,但还能镇定。众人径直向帝宫行去,脚步沓沓,这时雷声又响,郭遵突然有种警觉,倏然扭头望去。 只见到不远高墙处,突然冒出个头颅,戴着鬼脸面具。郭遵心中一寒。 第26章 造反(4) 如此惊魂之夜,那头颅冒出,有着说不出的邪恶惊心。 那头颅才出,一只手转瞬扬起,“铮”的声响,有点寒光已向太后所乘的轿子射来。寒光犀利,来势极劲。 郭遵爆喝声中,身形展动,已一掌切在轿子栏杆之上。 抬轿的宫人猝不及防,只觉大力涌来,惊呼声中,全部倒向了一侧。 就是这么一倒,那弩箭射偏,擦着轿帘飞过,击在一宫女胸口。 那宫女哀鸣声中,已软倒了下去。郭遵惊出了冷汗,再抬头望去,高墙处,神秘之人已经不见。郭遵为保太后,不能追去,心中凛然想到,行刺的人是谁? 有宫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为表忠心,纷纷上前喝道:“郭遵,你要造反吗?” 刘太后叱道:“退下。” 那几个宫人马屁拍在马蹄子上,讪讪退下。有宫女早扶出了太后,太后脸上虽有惊疑,但还镇定道:“郭遵,怎么回事?” 郭遵飞快的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遍,同时也看到射死宫女的是枝弩箭,暗自皱眉。刘太后苍老的脸上有了不信,喃喃道:“在宫中,会有谁想要杀老身呢?” 她言语中,突然有着说不出的疲惫。郭遵不能答,心中也在琢磨着,谁要杀太后?杀太后做什么?蓦地心中凛然,已向帝宫的方向望去。 帝宫的方向,竟也有火光升腾。 太后也望着帝宫的方向,缓缓道:“郭遵,你前头带路,我们还是要去看看圣上了。” 郭遵点头,见轿子已损,不能乘坐。这时候也无暇再找轿子,索性守在太后的身边,向帝宫行去。 太后已步履蹒跚。 郭遵见了,心中有了同情之意。太后老了,老的连走路都不利索了。 众人终于到了帝宫前,帝宫早就火光冲天,郭遵倒还镇静,暗想有狄青、王珪等人护驾,赵祯应该无事。 突然见阎文应和八王爷迎过来,郭遵忙问道:“圣上呢?” 阎文应见到郭遵、太后,喜道:“圣上见火起,带一帮侍卫赶去救太后了……臣在这里,和八王爷一起指挥救火。” 刘太后听到赵祯去救自己,蓦地心中一热,鼻梁酸楚,心生柔情。 无论她如何对待赵祯,赵祯对她这个娘亲,总是不差。可方才那一弩箭,又是谁射的?刘太后脸沉似水,向八王爷望去。 八王爷头也不抬,只是望着脚尖,神色中,隐约有惊慌之意。 赵祯已到了长**前。 宫中火起,赵祯得到消息时,正在望着酒杯发呆。八王爷也在望着酒杯,似乎看酒比喝酒更有乐趣。 会庆殿起火! 赵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凛然站起,不待再派人打探,又有宫人禀告,天和殿起火、承明殿起火、延庆殿起火! 片刻之间,禁中已是一片大火。 赵祯本来还想稳住,但见天和殿已快烧到帝宫,承明殿又接近了长**,不由大急,喝令众侍卫随行,赶着去护卫刘太后。本来他不能轻易带兵去见太后,只怕旁人会说他对母后不敬,但这种关头,哪里顾得了许多? 赵祯带侍卫赶赴长**之时,宫殿已倒塌,见火势颇猛,宫中却已空无一人。赵祯并不知道刘太后赶着见他,双方正好错过。 赵祯不由诧异,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置。 正沉吟间,远处有一太监奔来,赵祯见到,急道:“杨怀敏,太后何在?” 杨怀敏已满头是汗,见到赵祯喜道:“启禀圣上,禁中大火,太后知晓后,牵挂圣上,和郭指挥一同前往去了帝宫,不想圣上在此,竟错过了。” 赵祯听太后关心自己,心中一热,急道:“那太后现在何处呢?” 杨怀敏道:“太后找不到圣上,眼下和小娘娘前往延福宫去了。” 宫中大娘娘就是刘太后,小娘娘是杨太后,也就是赵祯的奶娘。刘太后掌权,杨太后却是诸事不管,对赵祯很是疼爱。 赵祯闻言,感慨道:“天幸大小娘娘平安。速带朕去见她们。” 杨怀敏道:“臣遵旨。”说罢带赵祯和众侍卫向延福宫的方向行去。延福宫靠近皇仪门的方向,如今还没有受到大火的波及。 狄青默默跟随着赵祯,不知为何,心中不安之意更浓。他自从进入皇宫后,内心就隐约有了惶恐之意,就算他当年在飞龙坳、曹府、甚至在永定陵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惶惑。 但具体惊惧什么,他却说不明白。 那股惊惧从心底涌出,让他眼皮不停的跳动,甚至连手都抖了起来。 张玉和狄青素来交好,见到他一只手抖个不停,关切问,“你……没事吧?” 狄青长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杨都知,你怎么知道圣上在此呢?”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想要分散自己的紧张。杨怀敏前头带路,陡然间身躯一震,回道:“是太后知道圣上必定前往长**,是以让我回转来找。” 赵祯问道:“太后没事吧?” 杨怀敏道:“没事,没事。有郭指挥在,又有谁能伤到太后呢?” 这时候延福宫就在眼前,宫门森森,前面不见宫人。杨怀敏道:“大娘娘、小娘娘均在里面,圣上,我陪你入内吧。” 赵祯点点头,举步前行,王珪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喝道:“为何宫门前无人守候?”他想着刘太后、杨太后都是宫中极为显赫的人物,就算宫中失火,肯定也有一帮宫人、宫女跟随,怎么这个延福宫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时候宫门“咯吱”一声,已然开了。 杨怀敏强笑道:“大伙……”话音未落,突然凄然叫道:“是我!” 狄青喝道:“圣上小心。”他飞身扑过去,一下子扑倒了赵祯,王珪只听到“嗡”的一声,眼前寒气森然,怪叫一声,平平的倒了下去。 第26章 造反(5) 只见宫门处一排劲弩射出,射入侍卫人群之中,杨怀敏惨叫一声,已被劲弩射个通透,倒地死去。 随驾的众侍卫武技都是不差,可这次事发突然,弩箭射来,有的前扑,有的倒地,还有几个躲闪不及,被弩箭射个正着,当场毙命。 张玉侥幸躲过,李禹亨却恰逢前面有人为他挡了一弩,可脚下一软,骇的晕了过去。 狄青抱住了赵祯,毫不犹豫的向一侧滚去,只听到又是“嗡”的一声响,方才扑倒的地上又扎了一排弩箭,寒光闪闪。 王珪仰天倒下去,也正避开了那排弩箭,心中又惊又怒,暗想看这弩箭的数目,来人竟是不少,这是禁中,又有哪些人能混进来?倒地之际,已见到宫门之后,竟然蹲着一排弩箭手,又想到杨怀敏临死前所言,证明他是刺客同党,真正该死! 而那些人只求袭驾,竟然连同伙都杀,也是心狠手辣。 王珪思绪不停,手脚更是不慢,倒地之余已抽刀在手,用力的抡了过去。宫门内有数人已冲了出来,就要奔狄青而去,不想兜头飞来一刀,一人躲闪不及,惨叫声中,已被一刀贯穿了胸口。 刺客都是一凛,缓了半步,王珪鱼跃而起,喝道:“护驾。”众侍卫呼喝一声,已有数人顶了上去,手臂一抬,弩箭射出。门口挤住的几个刺客,无从躲避,竟然悉数被弩箭毙在当场! 刺客余众发了一声喊,转瞬躲在两侧,又是一排弩箭开道,众侍卫这次早有防备,窜高伏低,纷纷躲避。 这时候墙头传来响动,王珪斜睨过去,背脊发寒。只见墙头处已冒出数十个脑袋,那些人见众侍卫逼住宫门,纷纷从墙头纵越而下,向侍卫们冲了过来。 王珪见敌人势大,低声道:“狄青、张玉、武英,你们三人护送圣上走!去最近的皇仪门,我带人截住他们。”他不知这些人如何混入了禁中,但总不能大内的禁军都反了,只要狄青带圣上找到了禁军,再来多少刺客也不用担心。 狄青也是心中发毛,见赵祯已不能起身,问道:“圣上,你怎么了?” 赵祯忍痛道:“脚不行了。”方才狄青飞身一扑,赵祯虽躲过了弩箭,但毕竟没有习过武功,慌乱中伤了脚踝。 这时间刺客已冲到近前,侍卫们身负卫护圣上之责,已退无可退,一咬牙,已对冲了过去。只听到“乒乒乓乓”,闷哼惨叫四起。转瞬之间,已倒下三个侍卫,十多个刺客,可宫门敞开,又杀出一队刺客,足有数十人之多。 王珪厉喝一声,已正面冲过去,一人手持长枪,一枪刺来,直奔王珪胸膛。王珪去势不减,手如电闪抓住了枪杆,用力一戳,那枪杆倒穿而出,刺入那人的胸膛。 可转瞬之间,又有两杆长枪、一刀一剑击来。那些刺客似乎知道王珪在这里本领最高,已有七八人向王珪冲来。 王珪遇强更强,长枪一摆,已磕飞来袭的刀剑,单臂一振,手中长枪雷霆般轰出,刺入一刺客的胸膛,余势不歇,竟然又将那人身后的刺客连在一起。 众刺客虽是得了死令,这次誓杀赵祯,但见王珪如此勇猛,也不由倒退一步。 宫门处有一人说道:“谁杀了王珪,赏黄金千两!” 赵祯一怔,听到那声音有些熟悉,脸上已现愤怒之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刺客攻势再起。狄青见敌势如潮,知道抵挡不住,一把拉起赵祯,负在背上,拼命向皇仪门奔去。 张玉、武英也是杀红了眼睛,和狄青并肩一冲,砍翻了两名刺客,已冲了出去。 狄青奔行之时,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但事态紧急,身后喊杀冲天,一时间也无暇多想。好在王珪、桑怿等人知道事态紧急,和众侍卫拦住道路,且战且退,拖延时间,刺客虽多,但一时间也攻不过众侍卫的拦截。 狄青已到皇仪门下。 皇仪门城门紧闭,城头上静悄悄的一片,狄青心中一寒,已知道不妥,想禁中如今已如火如荼,就算瞎子聋子都知道禁中有乱,这城门前怎么会连人影都没有? 狄青放下赵祯,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一颗心“通通”的跳个不停。武英高喝道:“守宫门的是谁,还不快打开宫门,圣驾在此。”他喝声才落,已有几人现身城头,一人笑道:“真的是圣上吗?” 赵祯一见城头那人,脸色已变。 城头上为首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朝中寺事刘从德! 这里本不应是刘从德把守,但刘从德竟能出现在城头,已说明他有反意。赵祯随即想到,延福宫的刺客,也可能是从这皇仪门放进来的,那些人刺杀不成,索性把他逼到这里,形成合围之势。 武英厉喝道:“刘从德,还不快开宫门?” 刘从德叹口气,不理武英,只对赵祯道:“圣上,你身边怎么竟带着这种蠢材,我若是能开宫门,早就开了,你说是不?” 武英厉喝一声,就要顺城道冲上城头。 刘从德一挥手,城头上现出数十弓箭手,个个挽弓搭箭,箭头泛寒。武英心中一紧,已带着赵祯连连后退。 刘从德哈哈笑道:“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冲过这里吗?” 赵祯反倒沉住了气,说道:“你不开宫门,难道朕就不能去别的地方吗?” 刘从德嘿然一笑,“你们到了这里,还想到哪里去呢?你们怎么不看看两侧。” 赵祯扭头望过去,脸色又变,只见到黑暗中不知何时,已来了两队弓箭手,堵住了他前往垂拱门和集英门的道路。 一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哈哈笑道:“赵祯,你也有今日吗?” 赵祯见到那人正是马季良,恨的牙关紧咬,凝声道:“朕待你等不薄,你等竟敢公然造反,不怕株连九族吗?”他心中虽恨,却有些奇怪,马季良和刘从德怎么会有这般胆子造反,难道说他们是得到了太后的吩咐? 一想到这里,赵祯脸色苍白,浑身发颤。 刘从德冷笑道:“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怕的?其实你也怨不着我们对付你,你若不是带着禁军,蓄意对付太后,我们又何必这般对付你?赵祯,你若是聪明的话,束手就擒,将玉玺让给太后,若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就先杀了你,再取玉玺。” 武英突然道:“你们这般做,可是得到太后的授意?” 马季良淡淡道:“太后早就想了,不过总还念及亲情,我们这些人得太后的恩德,当然要急太后所想,所以为她办了。” 赵祯忿然道:“你们竟然想弑君,可真的视大宋君臣于无物?你们真的以为杀了朕,太后就可以登基?只怕此事泄出去,所有的人都会不得好死!” 马季良哈哈一笑,“杀了你,谁知道是我们杀的?今日宫中起火大乱,混入了刺客,刺杀了天子,我等平乱有功,以后荣华富贵,当是享之不尽。” 张玉单刀一横,喝道:“马季良,你当我们是死人吗?” 马季良淡淡一笑,“你们虽不是死人,不过也和死人差不多了。其实我都不用自己动手,想必让狄青解决你们两个殿前侍卫,也是绰绰有余了吧?” 赵祯、张玉和武英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玉仰天大笑道:“马季良,你疯了不成,你以为狄青会听你的吩咐?”他笑声陡止,因为他已经见到狄青的一张脸。 狄青的脸色灰白,浑身上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张玉嗄声道:“狄青……你……怎么了?你难道真地要背叛圣上?”他早就察觉狄青今天有些不对劲,可却从未想到过,忠心耿耿的狄青会和马季良等人一伙儿。但狄青若非和马季良一伙儿,马季良的口气为何像吃定狄青一样? 狄青不语,缓缓抬头向皇仪门上望过去,失魂落魄…… 第27章 红颜(1) 那火的夜,冷的风,映照天地间一片凄清。 那巍峨的城门楼上,立着一点白,白衣胜雪,雪一般的冰冷…… 冰冷的是两颗心。 狄青一颗心都抖了起来,绝望的叫道:“羽裳?” 他终于知道自己今天为何会不安,原来他为之日思夜念的杨羽裳已落在刘从德等人的手上! 原来羽裳就在宫中! 狄青从永定陵赶回时,从未想过,会在这般情形下和杨羽裳相见。 杨羽裳就在城门楼上,痴痴的望着狄青,神色黯然。她日夜想念的意中人就在城门下,但咫尺天涯! 马季良哈哈大笑,得意道:“狄青,你知道的,你我的恩怨早就该了结了。” 狄青霍然转身,嘶声怒吼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我的恩怨,与杨羽裳何关?” 赵祯等人心头一沉,他们虽不知道杨羽裳是谁,但看狄青的表情,就知道狄青对此人的关切,甚至超过自己的性命。赵祯想起宫中询问狄青意中人的时候,狄青满是柔情,不由心中更冷,很显然,今日之事,刘从德他们已经策划许久,有备而来。 但只凭马、刘两人,当然难以掀动这场造反。 幕后人是刘太后……还是另有其人? 马季良冷笑道:“你错了,一人做事,往往要连累别人的,不然何来株连九族之说?当年你害我儿子一生残废,你就要知道,这个仇老子一定要报的。” 马季良旁边一人附和道:“不错,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狄青,你可还认得我?” 狄青望向那人,咬牙道:“罗德正,你还算人吗?” 那人微笑道:“我是不是人不劳你操心,我只知道,你若是不听我们的吩咐,你就很快做鬼了。” 马季良旁边那人就是罗德正,也就是罗崇勋的义子。狄青片刻就已明白,这些人早就蓄意对付他,罗德正知道他对杨羽裳的情意,告诉了马季良,而马季良一直隐而不发,今日才用杨羽裳要挟自己。 狄青还在懵懂之际,这些人显然已把狄青当作大敌,这才专门定下了对付狄青的计策。 狄青长吸一口气,额头青筋暴起,马季良立即道:“你要敢动我,他们就把杨羽裳丢下来。嘿嘿,更何况……你有本事冲过来吗?”他离狄青有段距离,身边又都是弓箭手,只要狄青一动,乱箭射来,狄青绝对抵挡不住。 马季良还没有让人放箭,只是因为胜券在握,要好好的折磨狄青。他就一个儿子,却被狄青打成残废,这口怨毒憋了许久,当然不肯让狄青这么就死。 狄青浑身僵凝,头发丝都不敢动半分,可双手指甲入肉,已滴出血来,恨声道:“罗德正,你义父罗崇勋必然也参与了今夜谋反一事,不然宫中也不会这么快起火!你们父子均是卑鄙小人,不怕世上有报应吗?” 罗德正叹口气道:“我什么都怕,就不怕有报应。”他霍然上前,一脚踢在狄青的小腹上。他当初被狄青戏弄,早就憋了许久的火气。这次得到机会,如何会轻易错过? 狄青痛的弯腰,却终究没有还手。 城门上的刘从德、城门下的马季良都得意的笑了起来,他们知道已掐住了狄青的命门。 张玉呼喝一声,才要上前,狄青突然一伸手,已拦住了他,说道:“张玉,我求你一件事。” 张玉颤声道:“何事?” “我的事,我自己解决。”狄青惨然笑道:“你若是我的兄弟,莫要帮我。” 张玉大声道:“可是……你值得吗?”他和狄青兄弟多年,已看出狄青的用意,不由心中打颤。 狄青吸了口气,望向马季良道:“你要如何才能放了羽裳?” 马季良得意的大笑,“狄青,你也有今天?要我放了杨羽裳,很简单,你先解了刀。” 狄青想也不想,伸手除下刀鞘,掷在地上。“当啷”声响中,带着难言的决绝。 马季良又道:“好,够痛快!狄青,只要你再杀了张玉和武英,绑起赵祯,我就答应你的请求。” 张玉握紧双拳,牙关紧咬。武英忍不住后退一步,挡在赵祯身前。赵祯目光闪动,只是望着暗处,神色中隐约带着焦灼。 狄青回头望了眼,摇头道:“你知道……不行的。” 罗德正嘿嘿一笑,“真的不行吗?”他陡然竖肘,一肘击在狄青的脸上。狄青眼角已裂,鲜血流下,踉跄后退两步,遽然伸手,扭住了罗德正的手腕。 众人一惊,狄青反扭了罗德正的手臂,抽出罗德正的腰刀,架在他脖子上喝道:“住手!”他这一招干净利索,罗德正得意间,猝不及防,已被狄青擒住。 狄青虽制住罗德正,心口更是抽紧,咬牙道:“马季良,你放了杨羽裳,我就放了罗德正。” 变生肘腋,弓箭手倏然拉弓,“吱吱”弓弯,杀气漫天。 马季良笑了,摆手止住弓箭手放箭,“狄青,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认输的。可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狄青心在颤,还能冷静道:“罗德正是罗崇勋的义子,是太后身边的人,你难道会因为个杨羽裳,得罪罗崇勋吗?” 马季良淡淡道:“我可以和你赌。我数到三,你杀了罗德正,然后你看看有什么后果。”他冷冷的笑,已数道:“一……” 不等再数下去,狄青已惨笑道:“不用数了,你赢了。”他也知道这事关系极大,马季良如何肯为个罗德正放弃造反一事?他方才如落水之人,勉强抓住根稻草,马季良可以不把罗德正放在眼里,他狄青如何敢拿杨羽裳来赌? 罗德正看出便宜,回肘撞去,狄青无心再打,罗德正轻易挣脱狄青的束缚,又是一拳击在狄青的脸上。 第27章 红颜(2) 狄青神色木然,晃了两晃,却还是没有倒下。 罗德正已抢过单刀,放声笑道:“狄青,还手呀,你怎么不还手?你不是一直都很嚣张?”他眼中露出怨毒之意,长刀扬起,一字字道:“我今天不会杀你,我只会斩了你的四肢,然后天天看着你……” 他口气中满是森然恐吓,狄青却是听而不闻。 夜凉如水,狄青心冷若冰。饶是他计谋百出,但此刻却是半分主意都没有。 陡然间脸上一凉,狄青抬头望去,才发现苍天终于下起斑斑雨滴,有如心中的泪。 “杀了我,放了她。”狄青终于道,声音中带着分宁静。他心中祈求苍天有眼,满足他这个最后的愿望。 罗德正哈哈大笑起来,“杀你还不是和杀条狗一样简单……”他晃了下单刀,那泓光亮照耀着他那狰狞的脸。狄青不动,甚至没有再转头去望杨羽裳,可一颗心只是叫,“羽裳,我对你不住!” 陡然间,城门楼上有歌声传来…… “大车槛槛,毳衣如炎,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那声音在如水似墨的夜中,带来分明亮,击破了暗的沉寂,其中竟不闻有半分哀伤。乍一闻,若不见,只以为是那多情的少女,唱给情郎听的情歌,但谁又知道,其中凄婉深藏,生死一线? 在场众人多数都不知文,不解其意,狄青霍然转头望过去,心中想,“羽裳想说什么?”只有狄青才知道杨羽裳唱的是诗经。他这段日子,整日揣着本诗经,没事翻看,突然记起这诗经最后四句是,“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敫日。” 这本是一女子对天发誓,说要与夫君同生共死。狄青想到这里,只是想,“羽裳,我若是死……能换来你的生,我没什么不敢。可是……我救不了你。” 刘从德听到“畏子不敢”四个字时,却以为杨羽裳胆怯,催狄青自杀,嘴角显出了嘲弄的笑。 那歌声再是一转,变得如苍茫暮色,凄迷风雨。 杨羽裳终于流泪,泪流满面,凄然而笑,唱道:“红颜刹那弹指无,千古盈亏叹玉斧;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 狄青心中一阵惘然,突然心中震颤,已明白杨羽裳的用意。杨羽裳告诉他,人生弹指,红颜易逝,不见得值得留恋生死。陡然间心中一寒,已知道杨羽裳更深的用意,嘶声叫道:“羽裳,不要!” 那凄凉的歌声荡气回肠,缠绵悱恻,已从城头幽幽的传来,“此去绛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千歌百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歌未罢,一朵白花陡然绽放,已从城门楼飘然而落。 落落如舞。 众人呆住。 杨羽裳竟然挣开身后人的束缚,从高高的城门楼上跳了下来! 狄青心已碎,撕心裂肺的喊道:“不!”他终于明白杨羽裳的意思,杨羽裳要用死,换取狄青的生。就像狄青为了她的生,宁可自己死。 她用歌声表达了自己最后的相思、无尽的依恋。虽有无限的缠绵,但她就那么决绝的跳了下来。她不再多说什么,因为她明白,不懂的人,说多少都没用,懂的人,终究会懂。她虽是花一样的柔弱,却有竹子般的倔强,她爱狄青,胜过爱自己,就像狄青爱她胜过自己一样。 此生不渝。 此爱不渝。 狄青已向城门处奔了过去,罗德正见杨羽裳坠落,骇然失色,竟也忘记了阻拦,马季良一凛,已忘记让众人放箭,就算城门楼上的刘从德,也被杨羽裳的决绝震撼,后退了一步。 所有的人听到那婉转却又激荡、情浓更是情深的歌声,恨不得大哭一场。见杨羽裳竟为狄青跳下来,就算赵祯、侍卫、众叛逆都是望着狄青,只望他能接得住杨羽裳! 狄青那一刻已奔行如飞,泪眼模糊,只奔着那白影坠落的方向扑去,哀求天上千万菩萨,只要能救得杨羽裳一命,他狄青就算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是心甘情愿。 但人力有穷! 狄青堪堪奔到城下,白影闪电而过,狄青伸手去抢,却不过触到冰凉的一丝衣裳。 “砰”的一声响,狄青的一颗心已裂了开来,天际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碎了那阴沉的夜空,紧接着,瓢泼大雨倾斜而下,如苍天的泪水。 狄青无泪,眼中几欲滴血。他缓缓的跪下去,伸手想要去触摸那似近实远的面庞,一只手抖的如寒风中的落叶。 他想哭,可无声;他想喊,却无语;他想怒,但全身血液如同被抽空一样。 他心中只余一股莫名无尽的悲意!滔滔滚滚,充斥了胸膛! 天地间电闪雷鸣,那雷声一阵紧过一阵,惊心动魄,狄青心中唯有死寂。 微风过,忽见杨羽裳眼睑一动,狄青已扑过去,一把搂住杨羽裳,泣声道:“羽裳,你……醒醒。” 又一道霹雳击过,杨羽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带丝艰难,有分痛苦,见到狄青哭泣,流泪道:“狄……大哥,我对你不住……以后……陪不了你。” 那一刻,狄青泪如雨下,悲声道:“是我没用,我救不了你。不……我带你去看大夫,看最好的大夫。”他见杨羽裳虽是嘴角溢血,但尚有呼吸,陡然间升起希望。 杨羽裳艰难道:“没……用……了。”见狄青潸然泪下,杨羽裳伸手想要触摸那悲刻般的脸庞,却终究无法抬手,她只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重,但思维却是益发的清晰,狄青一把抓住她的纤手,心碎无语。 杨羽裳突然笑了,笑的很淡很轻,“你在我心中……本是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如何能受……那些人的……轻贱?”她没说的是,她宁死也不愿意看到狄青受辱,她虽看似柔弱,但内心的刚烈,却是远胜常人。 第27章 红颜(3) 狄青咧咧嘴,可无言,滴滴泪水落在杨羽裳的脸上,如血泪。 杨羽裳道:“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狄青只是点头,“百件千件,只要你说!” 杨羽裳轻声道:“好好……活下去……让我知道……我不会……看错我的英雄。” 狄青心如刀割,盯着杨羽裳的双眸霎也不霎,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天籁般遥远,“我答应你!” 杨羽裳舒展了眉头,脸上满是不舍,叹道:“好美的……雨,好美……的舞,就算这火儿……也是好的。可惜……狄大哥,羽裳有娘亲陪……可却陪不了你……”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虽是依恋,但终于细不可闻。 狄青手臂一沉,嘶声吼道:“羽裳!!!” 那声音裂云穿雨,响若雷霆,其中夹杂着无限的伤心之意。又如一头受伤的野兽,临死前发出绝望悲恸的怒吼…… 张玉再也按捺不住,飞身而起,一刀就向马季良劈去! 马季良立即道:“放箭!”听到狄青的吼叫,马季良突然觉得,一切并非想象中的掌控手中,他已心寒,只想早些解决这里的事情。 长箭如雨,张玉去势不停,单刀急挥,竟然磕飞了面前的长箭,冲到马季良的身前。但脚才落地,就有三杆长枪当胸刺到。张玉挥刀急砍,“当当”响声,长枪荡开,但又有数人拦在张玉的身前。 马季良急退,故意哈哈大笑,掩饰心中的不安,“你想要杀我,再练个几十年功夫吧。” 张玉又急又怒,虽斩杀了一人,但已深陷重围,冲出去都是困难,更不要说杀马季良! 武英护在赵祯身边,手持长剑,拨打着羽箭。他功夫虽是不差,但对方长箭一拨接着一拨,等到第三轮长箭射到,武英躲避不及,已被羽箭射中肩头。 武英哼也不哼,剑交左手,拼命抵挡。 赵祯又是心寒,又是感激,突然道:“武英,你自己逃走吧,朕不怪你。”这几日来,护卫他的侍卫前仆后继,死伤不少,赵祯心中不忍,知道已不能幸免,不想武英再死在这里。他也知道,马季良对付的是他,武英、张玉若不护驾,尚有一分生机。 武英咬牙道:“臣得圣上提拔,不敢有负,既然护驾无能,那就一块死了吧。” 赵祯暗想自己虽竭力挣扎,哪里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心中一酸,不想被叛逆看轻,反笑道:“那好,一块死了吧。”他就要走出去迎长箭,只希望早死,也能心安。 不想远处一声厉嚎蓦地发出,有如鬼哭道:“那好,那就一块死了吧!”那声音在深夜中有着说不出的悲戚愤慨之意,众人听到,均是心中发冷,手上稍缓,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过去。 只见狄青终于站起,凄厉的苦雨中,本是俊美的面容已有扭曲,眼皮不停的抖动,带的他脸颊一块抖动起来。 凄迷的雨中,狄青的一张脸都开始跳动起来,暗夜中已有说不出的狰狞之意。他就立在那里,任凭雨水劈头盖脸地打在身上,低头望了杨羽裳一眼,说道:“羽裳,今日你就看着,狄青本是个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他仰天长啸,身形陡动,已到了罗德正的面前。 众人皆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狄青去救杨羽裳,奔的虽快,但还是有迹可循,但此刻狄青一动,有如轻烟薄雾,飘渺无踪。 罗德正已心寒,抽刀就砍,闪身就退。 可刀才举起,刀断,腿才后移,腿折。 罗德正甚至没有见到狄青如何出手,就被狄青击断单刀,踢折双腿。惨叫才出,就像被斩断脖子的鸡一样。 那惨叫陡灭,却是狄青一伸手,扭断了罗德正的脖颈! 叛军已惊呆,赵祯又惊又喜,张玉难以置信,马季良已惊得浑身簌簌发抖。 狄青已不像人,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人会有如此快捷、诡异的身手?狄青杀了罗德正,转瞬已向马季良扑了过去! 马季良嘶声叫道:“救我!” 城头上,刘从德见势不好,厉声喝道:“放箭!” 城下的叛军这才醒悟,弃了张玉,弯弓搭箭,已向狄青射去。长箭如蝗,空中“嗤嗤”作响,众人仓促之间,放箭虽不齐整,但刹那间,已有十数枝长箭**过去,不想狄青只是一挥手,就将射到面前的长箭尽数抓住,尚有几枝长箭成了漏网之鱼,可已伤不了狄青。 弓箭手已骇破了胆子,心道这人空手抓飞箭,不要说见,以前就算听都没有听过,这狄青恁地这般犀利? 不等弓箭手再次挽弓,狄青已冲到马季良的身边,手臂一振,那十数枝长箭悉数的送入了马季良的小腹中。 马季良退却不及,只觉得小腹剧痛,垂头望去,见到鲜血淋漓,一簇长箭入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狄青一双眼眸已沉凝若死,盯着马季良,一字字道:“害死羽裳的人,全都要死!” 马季良浑身发颤,不等说话,狄青手臂一抽,竟然将那十数枝箭又拔了出来。马季良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只觉得全身的气力和那肠子、鲜血一起喷了出去,整个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狄青出手实在太快,快的叛军甚至来不及反应,有两人不知死活地冲过来要救马季良,一人奋力一扑,去抱狄青的双腿,另外一人长枪闪颤,就要刺过来,可见到狄青杀人手段如此之狠,一时间竟僵在当场。 狄青厉喝一声,声震云霄。双腿一挣,一脚踢在扑来那人的胸口,那人惨叫一声,胸口已塌陷进去,狂喷鲜血,整个人飞出了好远,落在地上的时候,滚了两滚,再无声息。持枪那人被那一声喝骇破了胆子,晃了两晃,仰天倒了下去,原来竟被狄青活活的吓死。 第27章 红颜(4) 那些弓箭手虽箭已在弦,见到这种情形,却忘记了射出去。 狄青手臂一挥,手中的长箭已成扇形飞出,空中“嗤嗤”作响,竟比硬弓所射还要迅猛。一些叛军躲闪不及,当场被射翻在地,其余的人一声喊,四散逃去。他们固然造反都不怕,可见到狄青一人杀气腾腾,所向披靡,亦是骇破了心胆,不敢再战。 这时候武英、张玉二人身边早就没有了敌手,护在赵祯身前,见狄青遽然这般神武,又是吃惊,还有些敬畏。 城头的刘从德见马季良惨死,已急红了眼睛,喝道:“下去杀了狄青,谁杀了狄青,赏金千两。” 重赏之下,却无勇夫。 刘从德还待再喊,陡然间闭口,浑身发冷。 大雨中,狄青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城门楼处,目光森冷。刘从德哑了嗓子,虽觉得隔的尚远,可狄青的目光却如刀子般的刮来,让他不寒而栗。 狄青浑身仍在颤抖,突然笑了声,可那笑声比哭还要忧伤百倍,他一俯身,拾了两把单刀在手,脚步一点,已向城门楼奔去。 狄青眼中只有刘从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刘从德,必杀刘从德! 刘从德见到,心胆俱寒,喝道:“守住城道,不然一个都不能活!”他若说保护自己,那些叛军早就一哄而散,可叛军听到一个都不能活的时候,都是凛然。 众叛军已明白,狄青心伤杨羽裳之死,见人就杀,这城门楼肯定不能让他冲上来。 形势逆转,众人由袭驾转为保命,大声呼喝,已有弓箭手扼住城道,另有七八人参差而立,或挺抢、或持刀,扼住了通往城门楼的要道,只等狄青窜上,刀剑齐施,长箭倾泻,势必要将狄青阻在城门楼之下。 不想狄青奔到城墙下,竟不循正道,奋力一跃,已高高飞起,要从一旁的城墙翻上。 可城墙有数丈之高,岂是他一跃能上?眼看他堪堪要落,狄青却是伸手疾刺,左手的单刀已刺入了坚硬的城墙之上。 这皇仪门的城墙均是青石所制,狄青手中单刀绝非宝刀,但这一刀已如切豆腐一样的刺入了城墙。 城上城下之人均是瞋目结舌,难信天下竟有如此神武之人。 狄青一刀刺中城墙,借势翻上,竟是身轻如燕。原来杨羽裳身死,狄青心中悲意不绝,贯彻周身,不知为何,那久已消失的两条巨龙蓦地上涌,回归脑海,翻腾不休。狄青借巨龙起舞,只觉得周身精力弥漫,比起当初在曹府之时更是强盛,当下心中恨意如狂,虽意志清醒,但周身已似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他借力而上,可距城墙尚有数尺,眼看堪堪要落,右手单刀奋力砍去,一刀击在城墙之上,单刀折断。狄青身体稍停,弃了单刀,再次借力,已翻身跃入城墙,立在刘从德的面前。 刘从德吓得尿了出来。 他只以为守住城道,狄青虽勇,却也无能杀他,只要坚持到援军赶到,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哪里想到援军未到,狄青已如天兵神降,到了他的眼前。刘从德手脚麻木,动弹不得,那些叛军却是“哗”一声响,已向城下涌去,哪里再管刘从德的死活? 狄青一伸手,已抓住了刘从德的脖领,刘从德生死关头,急叫道:“莫要杀我!”狄青凄冷的望着刘从德,“不杀你?你给我个缘由?” 刘从德急得满头是汗,叫道:“造反的主谋不是我!” 狄青凄然一笑,“是你非你,羽裳终究去了。你让她活转,我就饶了你。” 刘从德颤声道:“人死岂能复生?” 狄青双眸满是怨毒之意,凝声道:“那你只好死了。”他手臂方振,欲将刘从德扔下城墙,就听到城门下有人高叫道:“狄青,住手。” 狄青冷然望去,见到出言呼喝的竟然是刘太后! 刘太后不知何时,已到了皇仪门前。 狄青拎着刘从德,望着刘太后,神色木然。刘太后扭头对郭遵道:“郭遵,快让狄青住手。” 原来刘太后守在帝宫旁,久不见赵祯回转,不由焦急。这时有侍卫杀出埋伏,冲到这里,告知赵祯向皇仪门的方向逃命。郭遵急怒,刘太后更急,正逢叶知秋已带宫外禁军赶至,众人才到皇仪门前,就见到狄青飞上墙头,不由骇然。 刘太后见狄青要杀刘从德,慌忙制止。 刘从德是刘太后兄长刘美之子,刘美早死,刘太后当权后,对刘美后人极为疼爱,如何会眼睁睁看着狄青杀了刘从德? 郭遵已看清了场上的一切,浑身也剧烈颤抖起来,他双拳紧握,眼中已有刻骨的伤悲。郭遵不语。 刘太后怒道:“郭遵,你没有听到吾说的话吗?” 郭遵仍旧不语,刘太后身后有一人高叫道:“狄青,你放了刘从德,一切好说。若是不放……” 那人不等说完,狄青已狼嚎般的笑,不等笑完,嘶声道:“若不放能如何?” 那人正是成国公赵允升,见状喝道:“你若不放,就是死罪。” 刘太后暗叫糟糕,就听狄青仰天悲笑道:“原来如此。”他手臂一振,刘从德已飞出城墙,空中哇哇大叫,“砰”的一声大响,摔落在地,翻了下身子,再没有了声息。 众人惊呆。 天地雷动,电闪如潮,耀得城头上狄青明灭闪烁,有如幻化。刘太后心口剧痛,呻吟一声,可这时没有人去望太后,众人只盯着城头的狄青,不知所措。 狄青连杀罗德正、马季良、刘从德三人,立在城头,无视城下诸人,一颗心已是空空荡荡,再没有着落。 杀了这些人又能如何?羽裳终究不能活了。一想到这里,狄青心头又是大痛。 他本是乡间少年,被逼从军,受难受辱,意志消沉。他生平也没有什么大志,只以为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不想得到杨羽裳青睐,度过生平最幸福的时光。但幸福总是短暂,杨羽裳转瞬离他而去,可说是为他而死,他那一刻的悲痛自责难以言表。 狄青立在城楼之上,往事一幕幕、一重重的显现,和杨羽裳大相国寺初见,误会频生;相思鸟筝,款款深情;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那个钟天地之灵秀的女子,那个婉转多情的女子,那个对他狄青情深意重的女子,那个让狄青心疼心怜的女子…… 本以为苍天垂怜,为弥补他多年所受的苦难,所以让他认识了杨羽裳,不想更大的心痛却才开始。 蓦地想到当初巩县邵雍所言,“你命中多磨!” 狄青仰天长笑,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滚滚如血,对苍穹喝道:“老天,若是我狄青命中多磨,你让我承受所有的苦难就好,为何要加给羽裳?你何其不公!你为何不去死?”他厉喝声声,有如沉雷滚滚,可任凭他如何呼喝,苍天无情,无动于衷,羽裳还是死了。 羽裳死了…… 狄青一想到“羽裳死了”这四个字,就觉得有如千斤巨锤重重的击在胸口,身躯晃了两晃,又想到杨羽裳为了不让他受辱,宁愿赴死,狄青心如刀绞,只想立即死了,换来杨羽裳活转。陡然间想到杨羽裳所唱的,“大车槛槛,毳衣如炎,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以往他不懂,可他现在懂了,终于懂得杨羽裳的似海深情,但那又何用? 此去绛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他狄青,虽信那银河天堑,可隔断人间别离,但是怎堪忍受生死相思之苦?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敫日。”狄青喃喃念着这几句,等再念到“榖则异室,死则同穴”的时候,突然心中一阵激烈,暗想既然生不能同室,那若能同死,也不枉杨羽裳的一片情深。 他本是壮怀激烈的汉子,热血涌上心头,再也顾不得许多,喝道:“羽裳,我对你不住,不听你的话,可你去了,我怎能独活?”一抬脚已过了墙头,纵身跃了下去。 身子急坠的时候,众人惊呼一片,可狄青内心平静,只想着,“羽裳……我来了……你我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第28章 弥勒(1) 狄青飞扑下城,众人均是出乎意料。 谁都想不到狄青这般深情,谁都想不到狄青会寻死,看起来谁也救活不了狄青。 除了郭遵。 郭遵见狄青一抬脚要出城墙,悚然动容。空中电闪,可郭遵身形比电闪还要快,他竟抢在狄青坠落地面时到了城下。 狄青堪堪落下,郭遵长吸一口气,运劲去接。狄青人在空中,已见郭遵伸手,厉喝道:“走开!”他心灰若死,空中狂怒,虽知郭遵是好意,但心中毫不领情,竟一拳击向郭遵的胸膛。 拳风如飙,“砰”的声,已击中了郭遵的胸膛。 郭遵手腕急翻,已扣住狄青的胳膊,借力使力,横甩了出去。 狄青今非昔比,此刻体质早改,这一拳击出,直如巨斧开山,锤击博浪。 但这一拳击出,郭遵本可闪开。郭遵没有避,他若闪开,狄青就要摔死,他怎能让狄青去死? 郭遵硬抗了一击,甩出狄青后,忍不住“哇”的声,喷出口鲜血,踉跄退后一步。 狄青横飞而出,“砰”的声,撞在了墙壁上,滑下来后,只觉得气血翻涌,周身剧痛,但终究没死。 狄青怒喝道:“郭遵……你!”他伤心欲绝,理智全抛,本想冲过去搏命,可见郭遵吐血,眼中又满是悲伤,狄青蓦地清醒过来,脚下一软,已跪了下来。 他跪下来才发现,杨羽裳就在不远,望见杨羽裳玉容栩栩如生,不由心中绞痛。 突然又想到,杨羽裳对他一往情深,生平只求过他一件事情,就是让他好好地活下去。可他转眼就忘记了杨羽裳的要求,一心求死,实在负她良多。 狄青自尽一次,侥幸活下来,一时间死志已淡,可悲从中来,瞬时泪如雨下,早忘记了身在何处,更无视身旁诸人。 他爬到杨羽裳的身边,从怀中掏出那裂成两半的玉佩,捧到杨羽裳面前,泣声道:“羽裳,你醒醒,我已经为你找到生父的线索了。你不能就这么去了,你总要等我的消息。你……醒醒呀。你曾说过,你我天上人间,永不分离!你不能说了不算!” 天空电闪,照着杨羽裳苍白的脸,狄青望见,突然想到,“羽裳死了,她肯定是在天上。我狄青一介莽夫,若是死了,有什么资格去天上?这么说,我狄青就算死,都再不能和羽裳相见了?” 念及于此,狄青心中激荡,“哇”的声吐出口鲜血,鲜血如雾,喷在那玉佩上! 玉佩染血,泛着微弱的光…… 大雨狂泻,似要将这半天的积郁一口气释放出来。 众人早就周身通透,可没有人留意那风卷雨狂,郭遵更是满脸的水滴,也分不清是雨是泪。 没有人去看郭遵,可若有人看到他那入骨的悲伤,就会发现,他的悲恸,丝毫不弱狄青。 “五龙重出,泪滴不绝……五龙重出,泪滴不绝!”郭遵只是喃喃念着这句话,眼中满是悔意,自问道:“难道……我又错了?”他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鲜血入雨,稀释无影。但那永恒的悲伤,血雨也是无法洗刷。 郭遵又在后悔什么?所有的一切,本和他无关的!他有太多事情,无能为力! 苍穹雷动如涌,惊心动魄,一道电光裂开长空,耀得天地皆白,也耀得狄青手上的玉佩泛着微白。 遽然间,一人惊呼道:“你这玉,是从哪里来的?” 一人踉跄奔到狄青的身旁,再也顾不得整洁的衣着,跪在泥水中,神色仓皇。 那人竟是八王爷。 八王爷没了从容、少了冷静,一把握住狄青的手,抓住了玉佩,叫道:“狄青,你这玉,哪里来的?” 狄青搂着杨羽裳,神色木然,并不理会八王爷,只是喃喃道:“羽裳,我找到线索了。你父亲的另外半块玉我找到了,羽裳,你听我说,我这次去了永定陵……”他说话声音渐低,早就沉在悲伤之中,难以自拔。他就当羽裳还在他身边,巧笑顾盼。他就当还坐在杨家的厅堂,柔情满胸。 他只说给杨羽裳听。 八王爷已无心再听,眼中满是惊怖,霍然站起,回头喝道:“赵允升,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怔,八王爷奔出来跪在狄青的身边追问那碎玉,就让众人感觉不可思议,此刻八王爷竟怒喝赵允升,更是让众人云山雾罩。 所有人都望着那个成国公,成国公赵允升最近一直都住在宫中,方才宫中大火,他跑到刘太后的身边护驾。刚才刘从德要被狄青杀死,也是赵允升出头。 此时此刻,八王爷找成国公做什么? 没有人留心刘太后,更没有发现她脸上神色变得极为可怕。她望着地上的杨羽裳,望着狄青手上的玉,周身已剧烈颤抖起来。 赵允升站出来道:“八王爷,一切容以后再说。眼下天降大雨,正好扑灭了大火,可雨太大了,还是让太后、圣上早些回转,避免淋出病来。” 此时此刻,赵允升居然说出这几句话来,表现的实在忠心。 没有人应声,刘太后没有动,赵祯更是没有动。 大局已定,叛逆全死,可形势却如天边云涌,电闪雷鸣,完全没有止歇的迹象。 八王爷双眸已要喷火,嘶声道:“赵允升,我问你怎么回事?” 赵允升眼中有了寒意,抖抖头上的雨水,叹道:“八王爷,这时候,不是解释的时候。你先回去,我再慢慢对你说如何?”他口气中隐约有了威胁之意。 八王爷悲愤填膺,惨笑道:“赵允升,你让我回去?杨羽裳是我女儿!唯一的女儿!她死在这里,你让我先回去?” 众人哗然一片,就算是赵祯,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杨羽裳的父亲竟然是八王爷?这怎么可能? 第28章 弥勒(2) 赵允升目光如针,完全没有平日的卑谦,半晌才道:“八王爷,你该吃药了。我知道,你最近在吃一种药,总能引发幻觉。” “你放屁!”八王爷怒喝声中,大踏步的上前,一把抓住了赵允升的衣领,一字一顿道:“我从未这么清醒过。那玉是我留给女儿的玉,天底下只有一块。你害了我的女儿。” 众人又惊,只觉得就算天上沉雷滚滚,都不如八王爷所言动人心魄。 杨羽裳一事,不是和马季良、刘从德有关?为何八王爷会扯到赵允升? 难道说……所有人心中都有个可怕的念头,不敢说出。 赵允升已和冰一样的冷。 八王爷揪住他的脖领,他动也不动,只是说,“八王爷,你疯了。你没有女儿的!” 八王爷眼中遽然露出疯狂之意,一口竟向赵允升脖子上咬去。 众人惊呼,赵允升只是一振手臂,八王爷已跌坐在雨水中。八王爷狠狠的望着赵允升,怨毒道:“赵允升,你不要妄想混淆视线了。你一直说我疯,就是怕我说出你要造反的秘密。” 皇仪门前,沉寂若死。 只有一道道闪电划过,天边雷声滚滚,也击不破那死一般的沉寂。 赵允升笑了,笑容中满是无奈,他只是摊摊手,甚至连话都不想多说。他不用辩解,因为很多人这时候,都觉得他可怜。 八王爷又发疯了,每次他发疯,都有人倒霉,这次倒霉的就是成国公。 “你以为我不敢说出来?”八王爷只是望着赵允升。 赵允升缓缓道:“你不妨说出来。”他声音低沉,目光如刀。 八王爷眼中悲意更浓,“我以前什么都不敢做,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一定以为我很怕死?其实你错了,我根本不怕死!” 赵允升见状,眼中终于露出分惊疑之色。 八王爷惨然道:“我怕的——只是我女儿有事!她自出生时,我就从未见过她一眼。我只留给她一块玉,我做梦都想见她,可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她。我更没有想到,原来我还做了害死女儿的帮凶!我女儿死了,我还怕什么?” 他目光凄然,一直盯着对面的一人说话。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他望的是刘太后。刘太后也失魂落魄的望着八王爷,一言不发。她脸上也满是雨水,有如泪。 刘太后突然间,益发的苍老。 赵允升少了分冷静,眉头皱紧道:“八王爷,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八王爷霍然盯向赵允升,嗄声叫道:“一切的主谋都是你,你想杀了圣上。你勾结了罗崇勋、杨怀敏做内应,又说服了刘从德和马季良带人刺杀圣上!你让我入宫试探圣上的口风,却早布下了袭驾的阴谋。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此言一出,众人惊悚。 赵允升目光斜睨,冷冷道:“你以为旁人会信你乱语?” 八王爷无助的望过去,指着赵允升道:“今夜造反的主谋就是赵允升,你们……你们要信我!” 众人本来将信将疑,可见到八王爷疯狂的表情,又觉得不可尽信。 毕竟八王爷是个半疯,所有人都知道。既然如此,他说话的可信度,就是大打折扣。就算杨羽裳是八王爷的女儿,但说不准八王爷是失女心狂,这才引发胡言乱语。 赵允升眼中已有得意之色,叹道:“八王爷,我不怪你。今日……” “你不怪八王爷,因为你内心有鬼吧。”一人冷冷道。 赵允升身子陡凝,一分分的转过身去,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在一人脸上。 雨水中,那人淬厉若剑,站在那里,挺起胸膛,有如长剑刺在地上。 那人却是叶知秋。 叶知秋带众禁军赶来,一直沉默,这刻蓦地出言,剑拔弩张,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叶知秋何意。 赵允升眉心如刀,嘴角还能浮出笑,“叶知秋,方才是你在说话?” 叶知秋上前一步道:“对。” “你说我心中有鬼?” “对!” 赵允升蓦地暴怒,大骂道:“叶知秋,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这么说我?”他一直对八王爷忍耐,因为无论辈分还是官位,八王爷终究还在他的上面,可对于一个开封府的捕头,他怎会客气? 所有人都觉得赵允升是被冤枉,憋了一肚子的火,也觉得他的反应很正常。 叶知秋剑锋一样的笑,“我不是东西,我是个人!”扭头对赵祯施礼道:“圣上,请容我说下去。” 赵祯立即道:“准!” 赵允升目光闪动,有分惊惶。他扭头望向刘太后,突然跪下道:“臣对太后忠心耿耿,天日可见,请太后为臣做主。” 叶知秋冷笑道:“若真的忠心耿耿,何必怕我多说?” 太后双眉竖起,呵斥道:“叶知秋,这里怎么有你说话的地方?” “可太后让臣查案,臣此刻已有了结论。”叶知秋争辩道。 太后浑身颤抖,眼中也有分惊疑之色,“案子以后再说。” “不行,一定要今日说。” 刘太后怒道:“叶知秋……”她陡然收声,向赵祯望去,原来方才那句话,并非叶知秋说的。坚持今日要说的,正是赵祯。 刘太后脸上有了阴霾,问道:“圣上,你很多事情不知道。今日的事情,总要慢慢来查。” 赵祯脸上满是激动,上前一步道:“太后,今日有人要杀孩儿,你说让人慢慢查?” 刘太后吸了口冷气,四下望了眼,悲哀道:“是马季良、刘从德要杀你吗?他们这些日子,越发的不像话了。不过他们死了……一切就过去了。” 赵祯截断道:“他们两个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刘太后勃然大怒道:“你懂得什么?吾说的话,你难道不听了?夏随、葛宗晟何在?” 第28章 弥勒(3) 夏随、葛宗晟越众而出,齐声道:“臣在!” 刘太后道:“你们请圣上回宫歇息,一切明天再说。夏随,你调查宫中袭驾一事,葛宗晟,你接手叶知秋的案子。” 她轻轻两句话,就要压住眼下的风波。太后虽老,但威严尚在。夏随、葛宗晟,均是太后的人,他们当然要听太后的话。 叶知秋脸色已变,赵祯冷哼一声,见夏随走过来,喝道:“退下!” 夏随额头冒汗,左右为难。赵祯已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问道:“太后,你还认得这本书吗?” 那本书色泽淡金,书封无字,虽在雨水下,也无寻常书卷湿漉漉的迹象,不知道那书是什么材料所制。那本书,正是赵祯从永定陵取来的天书。 刘太后见了天书,神色巨变,哑声道:“你……你怎敢私取永定陵之物?你冒犯先帝,难道不怕先帝怪罪吗?” 赵祯道:“太后,先帝怪罪的只怕不是孩儿。孩儿带此书回转,就是想问问太后,这书上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太后失声道:“什么,你说书上有字?”她声音中,又是惊奇,又有惶惑。 赵祯断然道:“当然。”他翻了下那书,已念道:“五龙……重出,泪滴不绝,天降神火,八殿遭劫。执迷不悟,魄魂难协。诺若不守……”不等念完,刘太后已惊怖叫道:“住口!” 众人见刘太后失去常态,都是大为诧异,不明白刘太后为何惊慌,也不解赵祯念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郭遵一震,扭头望向赵祯,眼中满是古怪之意。 郭遵只望了一眼,目光又落在狄青身上。 皇仪门前,惊变迭出,旁人都听得惊心动魄,只有郭遵心灰若死,悲伤的望着狄青。他心中只是想,“我只为弥补过错,才带狄青来汴京,可狄青变成今日的情形,还不是因为我?我若不多事,怎么会到今日的局面?大错已成,我如何对得起梅雪?” 想到这里,郭遵已摇摇欲坠。当初他就算立在高手不空、夜月飞天面前,也从未有过这般虚弱的时候。 狄青还在喃喃说着什么,没有人去听,狄青也不想旁人听到。 他泪已干,双眸红赤,虽不再流泪,可那神色,比落泪还要伤心百倍。 刘太后惊叫后,颤声道:“祯儿,你这些话……谁……谁……说的?” 赵祯大是奇怪道:“天书上写的呀。”他展开天书,对着刘太后。又是一道闪电劈开,耀明了书页,众人清清楚楚的看到,书上并无点墨,空白一片,不由都是大寒。 书上没有字,那赵祯看的是什么? 有鬼? 一念及此,所有人都是毛骨悚然。但见赵祯神色正常,又不像是发疯。赵祯没有发疯,可在场众人已要发疯。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太后嘴唇喏喏,只是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心中有个极大的恐惧,赵祯所说的话,除了真宗赵恒对她说过外,再无第三人听到。 既然没有第三人听到先帝说过的话,那话也不会是她对赵祯说的,那赵祯怎么知道此事? 蓦地想起当年之事,赵恒对她说过,“娥儿,这天书很是奇异,听说只有有缘人才能读到其中的内容。朕有一次,有幸就读过几句。造化神奇,真的不可思议。” 她本不信的,她不信什么鬼天书,但现在,她还不信吗? 又想起真宗临终前,紧紧握住她的手,阴森道:“娥儿,祯儿虽非你亲生,但你一定要待他如亲生儿子一样。你要保护他,辅佐他登基,将朕的江山交给他。你不能有异心,你不能对不起朕,因为朕待你始终不薄!你说……这些年来,朕可有亏待你的地方?” 她那时候只是点点头,赵恒没有亏待她的地方,相反,她有负赵恒! 刘太后这些年,若要登基,机会也有。但她始终害怕,不怕群臣,只怕赵恒临死前望着她的那双眼。 再想起赵恒弥留前,就她一人在赵恒的床榻前。 赵恒已陷入昏迷,口中喃喃的念着几句话,那几句话,就是赵祯今日所言。 “五龙重出,泪滴不绝。天降神火,八殿遭劫。执迷不悟,魄魂难协。诺若不守——红颜空嗟!” 弥勒佛被毁,五龙重出了,有人流泪了。禁中着火了,烧几个大殿不重要,关键是人为还是天烧?自己始终不想放弃登基的念头,这些日总是惊恐梦醒,祯儿也做怪梦,还有祯儿梦中那烧焦的山是怎么回事。那梦本是真宗曾经说过的,祯儿怎么又会知道? 宫中最近异象频生,也是真宗在警告她吗? 执迷不悟,魄魂难协! 难道这世上真有幽灵,在冥冥中狞笑望着世间一切? 托梦,是托梦吗?赵恒托梦回来了?一想到这里,刘太后浑身发冷。 前面的话都应验了,那最后一句话呢? 刘太后望着远处的杨羽裳,又忍不住地摸摸自己的脸。 她最近老的厉害,就算怎么服补都是无济于事。红颜空嗟,是说杨羽裳的死,还是说她的老,抑或是…… 刘太后已不敢想下去,周身冷汗。 赵祯已道:“叶知秋,你想说什么,就说下去。” 众人都看着太后,太后目光空洞,并无一语。赵祯虽是皇帝,但眼下宫中均是太后的人,只要太后说一句,谁都不能不听。 但太后就是不说话。 不知何时,雨渐渐的歇了,雷声也小了。但众人心中的惊天骇浪,滔滔不绝。 叶知秋轻咳一声,已道:“八王爷所言不错,今日宫中起火,一半天灾,一半人为。有人收买了罗崇勋,杨怀敏二人,为乱宫中。又说服刘从德、马季良造反。马季良、刘从德早就有心拥护太后登基,为人又不聪明,被那人利用,做了替死鬼。” 第28章 弥勒(4) 叶知秋说的是有人,并没有明指,可谁都知道,他在说赵允升。 所有人都在望着赵允升,赵允升抬头望天,淡淡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这么做?” 叶知秋反问,“为什么?” 赵允升望向刘太后道:“我想是因为他对太后太过忠心了。” 刘太后心头一颤,忍不住又想开口。这次宫变,本和她无关,但刘太后虽老,一点也不糊涂,知道马季良要反,肯定是要拥护她登基。就算赵允升策划了此事,他也是为了拥护她登基了。 刘太后对赵允升一直视若亲生,她也觉得赵允升对她,满是忠心。 要没有赵祯,这天子之位,本来就是赵允升的。 赵祯一天天的长大了,赵允升他们已等不及了,刘太后很多事情都明白,可她想到天书所言,又沉默了下来。 叶知秋冷笑道:“他真的是对太后忠心吗?恐怕不是吧!他一直想当皇帝,可惜命运不济,于是他只有指望太后登基。因为只有太后登基,才有把皇位传给他的希望。他一直装作卑微懦弱,甚至在圣上面前装作无能。” 赵允升阴冷的望着叶知秋,全没有了当初的卑谦。 赵祯恍然道:“赵允升,原来你当初建议太后让朕去永定陵,早有预谋!” 赵允升道:“圣上莫要忘记了,是你让我求太后的。这怎么是我的预谋?” 赵祯一滞,又气又恼。 叶知秋不理赵允升的讥诮,续道:“那人知道圣上私服出京,心中暗喜,于是买通元昊手下八部中人,暗杀圣上。他打着如意算盘,知道只要圣上一死,太后肯定登基。太后登基后,他凭借太后对他的溺爱,要当皇帝已不难了。但他没有想到机关败露,行刺不成,圣上竟能安然回京。圣上回京,让侍卫留在禁中,又让郭遵去见太后说明那人的一切阴谋,请太后公正对待。那人意识到不妙,知道那些侍卫就是要抓他的,因此先发制人。他早知道永定陵事败,所以提前布局,才有了今日袭驾一事。不过那人很是小心,就算是袭驾,都不肯亲自出手,只让罗崇勋放火制造混乱,又让杨怀敏去骗圣上到延福宫,然后派之前混入的刺客逼圣上到皇仪门,就是想让刘从德、马季良亲手弑君。” 众人听了,不由心悸赵允升的连环计,又佩服叶知秋头脑的条理清楚。 叶知秋又道:“本来事情就要成功,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狄青挺身救驾,又抓了刘从德。那人非常诧异,在狄青发狂之际,故意激怒狄青,这才导致刘从德身死。” 刘太后听到这里,身躯微震,瞪着赵允升。 赵允升移开了目光,不敢和刘太后对视。 叶知秋轩眉道:“那人只以为刘从德、马季良都死,他计划虽败,但无人再泄露,这件事就可以敷衍过去。哪里想到圣上执意要查此事,八王爷又揭穿了他的阴谋,他既然无法隐瞒,索性就装作对太后忠心的样子,还想拖太后下水。不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人机关算尽,终究难逃天理公道。” 叶知秋说到这里,终于停了片刻,问道:“不知道那人可承认这些事吗?” 赵允升拊掌道:“叶捕头不愧是京城名捕,谎话说的和真的一样。我很想问问,那人是谁?” 叶知秋毫不退缩,盯着赵允升的眼睛道:“那人就是成国公你!” 赵允升讥诮道:“我只想问叶捕头一句,你真的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很多人脸上都有疑惑之意,赵允升说的不错,这一切需要庞大的人力和精心的算计,无论怎么来看,赵允升都很难做得如此缜密。 叶知秋道:“你有这能力的,因为你不止是成国公,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赵允升眼中寒光闪动,揉揉脸道:“哦?什么身份?” 叶知秋吸了口气,肃然道:“你另外的一个身份,就是弥勒佛!你就是那个和元昊勾结,妄图里应外合,颠覆大宋江山的弥勒佛主!飞龙坳一战,你虽逃脱,但今日此时,你难逃一死。” 众人皆惊,耳边如炸雷响起。 赵允升竟是弥勒佛主?这是真的? 刘太后也是满脸的诧异,难以置信叶知秋所说的一切。 听到叶知秋这般说,赵允升反倒平静下来,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何不指我就是元昊呢?” 叶知秋道:“赵允升,当年先帝无子,太后慈心,将你养于东宫,但你不思报恩,居心不轨。后来圣上入主东宫,请你出了东宫,你心中忿然,竟偷偷去西北,联系李德明,请他助你篡位。” 赵允升只是冷笑,也不置辩,可一双眸子转来转去,不知想着什么。 叶知秋又道:“李德明不敢得罪大宋,也就不肯和你同流合污。可后来继位的元昊却是野心勃勃,一心要搅乱中原江山,竟和你一拍即合,于是你们合谋,由你假扮弥勒佛主,由元昊暗中抽调八部人手助你。你们一方面搅乱大宋天下,另外一方面却在试着一种**,让人喝了后,狂性大发。元昊这般作为,当然是为了攻打大宋西北城池做准备,你这番作为,却是为了取信元昊,同时痛恨失去皇位,不想让太后、天子心安。” 赵允升仍是一言不发,可额头上水滴流淌,也不知是雨是汗。 刘太后望着一地尸体,神色茫然,再望赵允升的眼神中,已没有慈爱之意。 叶知秋并不因为赵允升的沉默,就放弃了追查,“你这次宫中纵火袭驾,不忘记挑拨太后和圣上的关系,刻意制造圣上对太后不利的假象,因此在郭指挥护送太后去帝宫的时候,你**太后一箭!” 第28章 弥勒(5) 太后一震,冷望赵允升道:“叶知秋所言,可是真的?” 赵允升退后一步,仰天狂笑道:“叶知秋,你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好了。” 叶知秋见赵允升神情激愤,心中微动,感觉自己的推断可能有误,但还是说道:“当然还有其他的事情。大相国寺中,弥勒佛被毁,本没有人知道五龙藏在那里,但元昊部下知道了,不用问,肯定是你从太后口中得知,又说给他们听了。我本来也想不明白,为何宫中有这么多的惊变,想必也是你在捣鬼,只想惊吓太后,得偿阴谋。若非你赵允升,还有谁能轻易的在宫中杀了许多人而神不知鬼不觉?” 太后脸色已变,冷冷的望着赵允升,眼中满是伤心和愤怒。 她最疼爱赵允升,从未想到,赵允升竟瞒着她做了这多的事情。 如果叶知秋所言是真,那赵允升要杀的,就不仅是赵祯了! 赵允升脸色铁青,咬牙道:“叶知秋呀叶知秋,我只以为你有些头脑,哪里想到,你并没有那么聪明。眼下你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也没人指证。” 叶知秋道:“成国公真以为在下信口雌黄,那可是大错特错。当初永定陵八部之人尚有活口,我已带到京城……” 赵允升冷笑道:“夜月飞天他们……”话未说完,陡然色变。 叶知秋双眸闪光,淡淡道:“是呀,夜月飞天、拓跋行乐都死在永定陵中,的确没人指证成国公就是弥勒佛主,可是我一直只说八部之人,成国公怎么知道袭驾的就是他们呢?”叶知秋言罢心中有分困惑,“赵允升既然没有离开京城,那是谁给赵允升传递消息呢?” 刘太后脸色也变,哑着嗓子道:“允升,原来他们所言,竟是真的?” 赵允升知道刘太后虽老,但绝不糊涂,眼下事情败露,再无回转的余地,嘿然冷笑道:“不错,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刘太后一怔,身躯发颤。赵允升是她的养子,极为乖巧、明白她的心意,是以在刘太后心目中,赵允升就算有千错万错,但只要对她忠心,那一切罪责均可赦免,不想赵允升竟然胆大包天,勾结元昊作乱。 叶知秋听赵允升终于承认,缓缓道:“赵允升,你谋朝篡位,勾结番邦,数次袭驾,祸害百姓,大逆不道,按罪当诛!就算圣上不下旨,我也要将你绳之以法。” 他手按剑柄,“呛”的一声,已拔出腰间长剑。 赵祯见状,喝道:“赵允升,太后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还不束手就擒?你若放弃抵挡,或许……朕能饶了你性命。” 夏随、葛宗晟互望一眼,也成犄角之势围住了赵允升。 赵允升眼中怒意若狂,指着赵祯道:“赵祯,你莫要再假仁假义。朕?嘿嘿,当年若非我父得罪了太宗,这天子的位置,本来应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称朕?你取了本属于我的东西,我再取回来,有什么错?成王败贼,你赢了,因为你运气好,我棋差一招,死就死了,何须你饶?” 赵祯脸色铁青,再不发一言。 刘太后突然道:“允升,你……” “你什么你?”赵允升怒对刘太后,喝道:“你当初若不收养我在东宫,我也不用心存登基的指望,更不用发奋一生,终成镜花水月。天底下,最了解你心思的是我,可天底下,最犹豫的却是你,若非你优柔寡断,早就登基称帝,成就天下霸业,我又何须到如今的地步?” 刘太后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 郭遵终于留意到这面的动静,冷冷道:“这天底下忘恩负义之人,多半就是阁下的这般嘴脸了?”他一腔怒愤,已起杀机。 赵允升目光冷冷,望着郭遵道:“郭遵,你屡次坏我大事,我其实早想找你算算。当初飞龙坳时,不得其便,今日定能得偿所愿了。” 郭遵只回了一个字,“好!”他声音未落,赵允升已厉喝一声,纵身向郭遵冲来。 当年飞龙坳一役,郭遵先中了赵允升的暗算,随后被夜月飞天等乔装的四大天王围攻,以至于差点命丧当场,后来虽化险为夷,却害狄青身受重伤,一蹶不振,郭遵对此一直心中耿耿于怀。 到如今,因为赵允升的阴谋,更害了杨羽裳,郭遵见狄青已如死人,早就心如刀割。 他唯一能做之事,就是杀了赵允升为狄青报仇。见赵允升主动搦战,正合心意,长啸声中,已冲了过去。 赵允升前冲途中,身形陡转,数种暗器已从身上射出来,其中三点寒星打向郭遵,一柄飞刀竟然斜斜飞出,劲刺太后。 郭遵脸色微变,身躯爆闪,竟然后发先至,不但避开寒星,而且一伸手,竟然抓住了飞刀,手腕一抖,飞刀已向赵允升刺去。 太后那一刻心如刀绞,立在那里,却是动也不动。 赵允升一声断喝,身形再转,躲开飞刀,已向赵祯冲去。手腕一翻,十数点寒星当先开路,气势汹汹。他这一招声东击西,调开郭遵,怒攻赵祯,看起来才是真正的本意。 众人大惊,慌忙护驾。 不想赵允升身形又变,倒纵窜出。他这两进一退,极为突然,再加上身法如电,倾刻间已没入黑暗之中,从黑暗中传来一声长笑,“赵祯,你要捉我,下辈子吧!” 原来赵允升极富心计,知道事败,早就想着脱身之计。他方才故作愤慨,做出要决一死战的样子,却在暗中寻找退路。他佯攻太后,再攻赵祯,均是疑兵之计,只等众人措手不及,这才逃命。 只要他逃出包围,藏入深宫,以他的心智和对禁中的熟悉,要活命并非全无机会。 可赵允升才入暗中,奔出数丈,就见到一人已拦到他的身前! 那人如幽灵般冒出来,眼眸中满是绝望和悲伤,其中还夹杂着无边的愤怒。 光电火闪中,赵允升已认出那人正是狄青! 怎么会是狄青? 赵允升心中一凛,喝道:“滚开。”他单手做拳,一拳擂向狄青,脚下用力,一点寒光从鞋尖飞出,射向狄青的小腹。 这一招攻势凌厉,赵允升自忖,就算郭遵接招,都不得不闪! 狄青不闪,“砰”的声响,那一拳重重击在他肋下,狄青肋骨已断。那点寒星射入狄青的小腹,鲜血崩飞。 可狄青还是搂住了赵允升,全身用劲,震天价的一声吼。 害羽裳的人,全都要死! 赵允升惊惧惨叫,却听周身骨头碎响。狄青这一抱,已扼断了他全身半数的骨头。赵允升一声哀鸣,五官溢血,眼中露出骇然惊怖之意。 天空中沉雷又响,击出了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两人相拥,却已倒向了无边的黑暗中…… 第29章 余波(1) 黑暗无边,狄青突然大叫一声,翻身坐起。 他叫的是“羽裳”二字。 他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茫然的望过去,眼中满是惊怖之意。他做了个噩梦,他被噩梦惊醒。 可就算噩梦,也无法骇走心中的痛。 梦中有光,一团极亮的光,有山,石头仿佛都要融化的山。 有火,无边无际的大火,还有人,真宗立在透明的棺材中,只是望着他,却不说话。所有的一切,就在真宗瞪着他的时候,化作了无边的黑暗,只有天籁处,传来一个声音。 声音空洞真实,清晰无比,只是反复的重复两个字,“来吧!” 来吧?去哪里,狄青完全不知。他在黑暗中,只觉得有无边的恐惧四处蔓延,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倏然而降。 那道白影惊醒了他心中的痛,那是羽裳。他伸手去抓,只抓个了空,他霍然而醒时,不知道是梦是醒。 他在何处?室内静寂,孤灯昏黄,他原来是躺在床榻之上。噩梦初醒,可他宁愿所有的一切都是梦。 肋下和小腹的疼痛,让他意识到,已回到了现实中。现实是,羽裳她…… 一想到这里,狄青又是一声狂叫。脚步声响起,郭逵匆匆忙的走来,叫道:“狄二哥,你醒了?” 狄青终于又记起了所有的一切,抓住了郭逵,叫道:“小逵,羽裳呢?羽裳在哪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在郭府,他怎么出了皇宫,他完全不记得。 郭逵支吾道:“你伤得很重,要休息下。你已经昏迷了一天……王神医他……” “羽裳在哪里?”狄青嘶声叫道。 郭逵低下头来,“她……她……”不等说什么,狄青已跳下了床榻,感觉肋下针扎般的痛,胸口揪心的疼。他陡然想起,杨羽裳还在宫中。不由分说,他已冲了出去。 他要回宫中,去见羽裳,生死都要见上一面。 郭逵惊叫道:“狄二哥,你的伤。”他伸手去拉,被狄青反腕甩去,郭逵踉跄退后。等郭逵追出了府外,狄青早就消失不见。 雨还在下,黑云欲坠,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长街寂寥,狄青深一脚浅一脚,如孤魂般向皇宫的方向走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皇宫去,去见羽裳。他只顾前行,神色恍惚,并没有留意到,不知何时,他身后不远处,有把伞儿在暗中跟随,忽闪忽现。 狄青不知走了多久,已入了前方巷子,巷子里满是黑暗,甚至有些森森之气。狄青木然穿过去,未到巷口,一阵阴风吹来,前方竟飘来个人影。而他身后跟随的那把伞儿,突然没入了黑暗之中。 如斯深夜,前面那人影飘飘荡荡,有如鬼魅浮在半空般,就算胆壮的人见到,也要吓个半死。 狄青止步,盯着那人影,暗夜中,他看不清那人影的面目,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叫道:“羽裳,是你吗?”他霍然冲过去,只想一把抱住那人影。他只以为那是杨羽裳,他也希望那是杨羽裳。 一阵冷风吹过,那人倏然后退,身法飘忽。那人咯咯笑道:“狄青,你拿命来。”暗夜中,那人的眼睛,竟然是绿色,隐有光芒流动,时浅时深。那双眼眸浅色时,如绿草青青,深色时,有如墙角阴藓,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色。 若不是鬼,那人如何会有这样的眼睛? 狄青看着那影子,神色木然,突然问道:“我欠你的命?” 那人反倒怔住,他倏然出现,只以为不把狄青吓死,也吓得他魂飞魄散,哪里想到一番心思,全部用在空处。眼珠一转,那人厉声道:“当然。你在永定陵,惊了我魂魄,一定要死!” 那人“死”字才出,霍然出手,一把抓向了狄青的胸膛。那人手上指甲如刀,五指比起常人来,要长出一半。 那人竟是永定陵的鬼怪?那人手比常人要宽长,岂不极像在陵寝的石桌上,留下手印的那只手? 狄青惊了他的魂魄,难道说……他就是赵恒?这次特意从棺椁出来找狄青的麻烦? 那人布局作势,突兀一击,势在必得。不想狄青神色恍惚,根本没有多想,听那人声音虽凄,绝非女声,恨那人不是羽裳,喝道:“滚!”他一拳打去,正中那人影的手掌。 “砰”的一声响,那人影后退一步,狄青亦是全身大痛,可他不管,就要全力冲过去。那人影倏然挡在狄青身前,眼中精光大盛,长喝道:“唵嘛呢叭咪——吽!” 那一声,如天籁沉雷,等到那“吽”字出口,声音如兜头惊雷,直灌狄青周身。狄青只觉得周身剧颤,那一刻,脑海轰鸣…… 狄青竟呆立不动。 那人影走近过来,缓缓道:“狄青,你从哪里来?”他靠近了狄青,才现出高瘦的身形、硕大的脑袋和结印的双手。他眼中的绿芒,愈发的妖异。 那人却是不空!吐蕃王唃厮啰手下的三大高手之一——不空! 狄青呆呆的望着不空,仿佛已不认得不空,只是回道:“我从郭府来。” “你要去哪里?”不空又问。 狄青脸上露出痛楚之意,“我要去皇宫找羽裳。” 不空略有沉吟,并不知道羽裳是谁。又问道:“你在永定陵,可和赵祯找到了五龙?” 狄青喃喃道:“五龙?永定陵没有……” 不空目光闪动,灼灼的盯着狄青双眸,缓缓道:“永定陵没有五龙,那哪里有呢?” 狄青像已完全迷失,说道:“五龙在我身上。” 不空眼中露出狂喜,不想竟有这意外的发现。 原来不空颇有心计,他是藏北密宗高手,精通三密之道,意志力奇强,见狄青出拳极具威力,只怕不能擒住狄青,可见狄青神色恍惚,心中微动,竟用六字大明咒做引,用精神力制住了狄青。 第29章 余波(2) 他偶遇狄青,本想打探些事情。他怕狄青不说,这才装神弄鬼,不想无心插柳,得知五龙的下落。他大喜之下,并没有留意到,一旁的高墙上,正有双眸子盯着他。 那双眸子如天星般的闪耀,听到“五龙”之时,也不由露出诧异之色。 不空轻易得到五龙的下落,反倒不敢就信,忍不住问道:“五龙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狄青道:“我捡到的。” 不空错愕不已,暗想刘太后宁可与唃厮啰撕破脸皮,也不拿出五龙,显然是把五龙看的很重。这五龙怎么又会落在狄青的手上?正要让狄青拿出五龙,不想狄青喃喃道:“五龙重出,泪滴不绝……”他本已迷惑,可五龙两字,突然开启了他混沌的意识,心中痛楚,那道白影从他脑海中倏然闪现,狄青俊脸扭曲,咬牙道:“我该走了。” 不空一凛,从未想到有人还会在他的控制下,说出这种话来。 长吸一口气,不空双手扭曲结印,眼中妖异之色更浓,凝视狄青道:“你哪里也不能去。” 狄青只感觉不空双眸中如同千古潭水,蕴藏着不知多少秘密。他被不空的双眸所摄,激动的情绪缓和下来,跟着道:“我哪里也不能去?” 不空微喜,声音放低,愈发的柔和道:“你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谁也不用找……”他怕迟则生变,不敢再提五龙,伸手向狄青的怀中摸去。口中还喃喃道:“你谁都不用找……” 话音未落,狄青已狂叫道:“羽裳!谁也不能阻止我去找羽裳!”话才出口,一拳击出,正中不空的胸口。 不空做梦也没有想到,迷失的狄青会突然出拳,他猝不及防,被狄青结结实实的击在胸口。 “砰”的声大响,不空闷哼声中,吐血倒飞而出。他本钢筋铁骨,可挨了狄青一拳,只感觉胸骨欲裂,浑身乏力。 狄青一拳威势,竟至如斯。 不空心中惊惧,只以为狄青故做被控,等他无防备的时候,这才反击。一想到这里,不敢停留,身形一纵,已投入了黑暗之中。 不空倏退,狄青所受的控制已无,脑海中轰然鸣响,身躯晃了晃,已向地上倒去。他在皇仪门前受创,伤势本重,全凭一股意志冲出来。刚才不空又用精神摧毁了他残余的意志,不空一走,狄青再也支持不住,又昏了过去。 他倒在巷中,沉沉昏去,可那脸上还镌刻着入骨的忧伤。 那忧伤惊吓不去,生死不离。 高墙上的那双眼眸也不想有此变化,等不空一走,翻身而下,轻灵如燕,飘到了狄青的身边。 长伞撑起,已为狄青遮挡住风雨。 原来方才跟在狄青身后的人,就是他! 雨依旧下,淅淅沥沥,宛若情人伤心的泪。那人立在狄青身前良久,望着狄青脸上的忧伤和痛楚,双眸中含义像天空飘着的细雨。 细雨如织,渐渐稠密,那人伸手到了狄青胸前,只是停顿片刻,突然变了方向,搭在了狄青的肩头。 那人一用力,已拉起了狄青。腰身一扭,已将狄青负在背上。他戴着斗笠,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颌,洁白的肤色。他身着蓑衣,遮掩住周身,却难掩纤细的腰身。 那人比狄青要矮,但将狄青负在身上,并不吃力,甚至还行有余力的再支起了伞。 他穿街走巷,悄然而行,并非向郭府的方向,更不是向皇宫大内。 前方渐有了灯光和喧哗,如斯深夜,汴京中还有这般热闹的场所并不多。那人似乎熟知这附近的地形,身形一闪,又进入个僻静的巷子中。 蓦地听到狄青说道:“你……是谁?” 那人微惊,才待扭头望过去,就觉得脖颈有股热在流淌。他伸手摸去,摊开一看,见全是殷红的血。那人眼中有些焦急,忙放下狄青道:“狄青,你……”他声音娇弱,竟然是个女子。 她才一出口,就已住口,原来狄青又昏了过去。狄青双眸紧闭,嘴角还有血流淌,那女子眼中满是焦灼关切,不再耽误,一把拎起了狄青,闪身入了巷子尽头的小门。 她一路奔行,等到了一阁楼前,稍有气喘。 那阁楼两层,修竹搭建,很有风情。阁楼旁边也栽着修竹,雨敲竹韵,滴滴嗒嗒。 这本是极妙的雨景,但那女子看也不看,入了阁楼后叫道:“怜儿,过来。” 阁楼上奔下一婢女,梳着两个小辫,大大的眼,见进来那女子扶着狄青,失声道:“小姐,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已去了斗笠,解下蓑衣,露出婀娜的身段,娇俏的面容。 把狄青带到这里的女子,竟然就是竹歌楼的张妙歌! 张妙歌纤眉蹙起,低声道:“莫要多问,扶他上楼,带到我的房间。” “上楼?到你的房间?”怜儿掩住口,有些吃惊。可见到张妙歌的急切,不敢多问,吃力地抱起狄青上了楼。 张妙歌翻箱倒柜,不忘记说一句,“你小心些,他身上有伤。” 怜儿气喘吁吁的将狄青抱上楼,进了一间房。那房间甚是素雅,玉枕碧纱帐,帐旁摆放着个铜制香炉。 香炉中还燃着香,烟气渺渺。那铜制香炉甚为精致,上面镂金花纹,花纹的图案是个飞天的仙女。仙女飘飘,看其眉目,竟和张妙歌有些仿佛。 室中一尘不染,怜儿看看抱着的狄青,皱了下眉头,才要将狄青放在地板上。张妙歌已上了楼,说道:“把他放在我床上。” “放在你床上?他像从臭水沟中捞出的一样。”怜儿忍不住又问一句。 张妙歌轻叱道:“你哪里这么多废话?耳朵聋了不成?” 怜儿神色中有些畏惧,也有些不解,但终究还是将狄青放在张妙歌的床上。张妙歌左手刀剪,右手拿着个小红木箱子,望了昏迷的狄青半晌,终于叹口气道:“怜儿,你去将外边的血迹悉数清理。记得……楼外的血迹也要除去。” 第29章 余波(3) 怜儿点点头,轻轻下楼,可下楼前,还不忘记提醒一句,“小姐,你脖子上也有血。” 张妙歌伸手摸去,见脖颈上的血已凝固,皱了下眉头,可见狄青双眸紧闭、神色痛楚的样子,摇摇头,已打开了红木箱子。 箱子造型颇为奇特,共分三部分。箱盖算是一部分,其中挂着各种长短粗细不同的银针,箱盖开启,那些银针并在一处,泛着寒冷的光芒。 箱内又分两部分,一部分有红绸覆盖,看不到下面是什么。另外一部分却分十二格,里面有着五颜六色的粉末。 张妙歌盯着箱子中的粉末半晌,突然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地解开狄青的衣襟。突然纤手微凝,犹豫片刻,从狄青的怀中取出一布袋。 那布袋中显然装着东西,就算隔着布袋,仍能摸到有一圆圆之物。 五龙?张妙歌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的时候,神色复杂,甚至有些挣扎。但她终于没有去看,反倒将那布袋放在狄青的枕边。 她解开狄青的衣衫,见他身上绷带包扎完好,心中琢磨,“狄青负伤,郭遵肯定会请王惟一给他治病,按理说我不用再治了。不过他方才经不空的精神伤害,只怕意志有损,那对他的伤势不利。” 想到这里,张妙歌取了杯热水,指甲轻挑,从五个暗格中挑出五种粉末兑在水中。等药溶解,这才用汤匙舀了药,递到狄青的嘴边。 她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 狄青突然伸手,已抓住了张妙歌的手腕。他抓的如此之紧,有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张妙歌一怔,手中的那汤匙药尽数洒了出去。她眼中才露警惕,就听狄青说道:“羽裳,你莫要走!” 狄青闭着双眸,可两滴泪水从眼角沁了出来,神色紧张忧伤,就算再好的画师,也难绘出来。他抓住了张妙歌的手腕,仍在昏迷之中。他像做着噩梦,额头尽是汗水。 张妙歌望着狄青的脸,动也不动。 不知许久,狄青才又安静下来。张妙歌试图抽回手腕,可发现竟挣脱不得。脸上有分苦涩的笑,只好用一只手给狄青喂药,喂了几勺后,喃喃道:“狄青,你喝了这药,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她轻声细语,眼中已有了怜惜之意。她看着狄青的肌肉一分分的放松下来,这才抽回了皓腕。 随即发现自己额头也满是汗水,张妙歌舒口气,刚放下水杯,就听身后有人冷冷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张妙歌一凛,眼中露出不信之色,扭头望过去,只见到怜儿冷冷的望着她。张妙歌早听出是怜儿的声音,可她从来不认为,怜儿会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怜儿脸色冰冷,一双眼……茫然没有任何感情。 张妙歌看到那双眼,心头微颤,柔声道:“怜儿,你都收拾好了吗?” 怜儿就那么望着张妙歌,冷漠道:“何必收拾呢?你难道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 张妙歌眼中闪过丝讶然,看了怜儿半晌,反问道:“我该做什么?” 怜儿一字字道:“你本来应该取了五龙,杀了狄青!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事。” 张妙歌气急反笑,望着手旁的红木箱子,叹口气道:“我现在搞不懂,到底你是仆人,还是主人?” 怜儿缓步走过来,低声道:“我……”她说的声音极低,张妙歌忍不住道:“你什么?”话音未落,怜儿手一扬,一道寒光划向张妙歌的咽喉。 怜儿手上竟有把匕首。 这一招极为突兀,谁都意料不到。她本是张妙歌的丫环,为何要杀张妙歌? 张妙歌看似已无法躲避,不想她倏然伸手抓住了怜儿的手腕,脚步一错,肩头顶过,已将怜儿重重地摔在地板之上。 她虽用的草原人摔跤的手法,但并不笨拙,相反进退飘逸,灵动若飞。 “砰”的一声响,怜儿竟被摔昏了过去。 张妙歌退后一步,又坐了下来。她脸上反倒没有了诧异,突然抬头望向了门外,微笑道:“不空大师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张妙歌笑容不减,手一招,桌案上的瑶琴已到了膝间,她盘膝而坐,淡然道:“不空大师不想进来,那小女子就不招待了。”她才要弹琴,珠帘响动,一人已闪身走了进来。 那人手结印记,双眸炯炯,正是不空。 不空眼中有分惊奇,更多的是妖异的绿色。他像没有料到,张妙歌远比他想像的还要难缠。 张妙歌没有半分的诧异,盈盈笑道:“大师今日前来,可想听曲吗?你虽没有去买号签,但妾身……” 不空截断道:“张妙歌,何必废话?” 张妙歌妙目中满是讶然,娇声道:“大师想听什么话?莫非要听情话?” 不空见张妙歌眉梢眼角,满是媚态,心中微凛,竟退后了一步,嘿然道:“你以为,我会信你?”他挺直了腰板,凝声道:“张妙歌,我已知道了你的身份。不过上次我来,竟没有看穿你的底细,也算你的本事。” 张妙歌还在笑,“上次你来找妾身,妾身还真有点受宠若惊呢。妾身见过的男人无数,有朝堂重臣,有贩夫走卒,可像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不空听张妙歌隐有讽刺,也不动怒,说道:“我其实只想看看,连赵允升都找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样子?” 张妙歌笑道:“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大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看不出什么两样的。” 不空冷笑道:“饶你狐狸一样的狡猾,可在小僧面前,还是露出了尾巴。我听说赵允升事败被杀,他之前找过你几次,你敢说,你和他没有关系?只怕宫变一事,也和你有关吧?” 第29章 余波(4) 张妙歌笑容更媚,“大师也找过我几次呢,难道说也和宫变有关吗?” 不空一滞,双眸中精光闪动,怒视张妙歌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狐狸精,你真以为我不能揭穿你的把戏?嘿嘿,我控制了怜儿,并不想杀你,不过是想看看你是否真的和表面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眼下来看,你非但不弱,功夫还不差。” 张妙歌虽还在笑,可双眸中已有了分警觉,“不空大师,你迷了怜儿的心性,让她来杀我,当然不是来说废话的。你我本互不相干,不知你咄咄逼人,所为何来?拜托你莫要施展勾魂之法了,小女子可承受不了大师的恩泽。不过大师要想**嘛……”说罢掩嘴轻笑,抛个媚眼。 她没有再说,可不说比说更是意味深长。但张妙歌见不空灼灼望来,并不去看不空的双眼,只望着膝上的瑶琴,不远处,有面铜镜,将不空的举止照的一清二楚。 不空见张妙歌并不入彀,更是警惕,故作轻松道:“张妙歌,你也不要迷惑小僧了,小僧意志如铁,你迷不倒我!明人不说暗话,我来这里,就是想要五龙。你把五龙给我,小僧心喜,就此走人。你喜欢狄青也好,杀了他也罢,我不会干预。” 张妙歌轻笑道:“哎呀,我倒是头一次见到来竹歌楼的人,不是为了我。这五龙到底有什么玄奥,让不空大师这般看重?” 不空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张妙歌突然拍掌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想必不空大师虽已得道,但未成仙,因此一心想要五龙吧?” 她说的奇怪,像是讥讽不空,又像是有别的含义。不空眼中精光闪动,一字字道:“你还知道什么?” 张妙歌轻蹙眉头,以手支颐,如同个天真的孩子,说道:“我还知道,大师想五龙想的要发疯了,向刘太后软求不得,又被郭遵硬败……” 不空的脸已和眼睛般,开始发绿,竟还是一声不吭。张妙歌举止烂漫,他几乎以为眼前这人并非他猜测的人。 可张妙歌若真是天真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秘事? 不空不语,张妙歌也不理会,思索道:“大师屡次受挫,这才在竹歌楼外蛊惑天子……”眼珠微转,张妙歌像想到了什么,立即道:“大师蛊惑天子说,五龙中蕴藏个极大的秘密,天子若能得到的话,可助亲政。其实大师助天子亲政是假,不过是以为五龙本在永定陵,这才让赵祯去找,然后跟在天子身后,只想天子取出五龙,然后黑吃黑,再抢了五龙。” 不空色变,失声道:“你怎么……”他倏然住口,神色阴晴不定。 张妙歌笑意更甜,“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大师不是说我是狐狸精吗?狐狸精当然知道很多事情了。我还知道,赵祯居然信了大师的话,立即动身前往永定陵,大师想必一直尾随赵祯入了玄宫。大师不敢独自前往,当然是怕玄宫的几百种机关算计。大师意志如铁,可身体不是铁的呀,若是中招,往生极乐的话,多好的意志都救不回来,大师这才费尽心思布下了这个圈套。但机关算尽,还是未得五龙,大师贼心……佛心不死,又想从狄青身上问些事情,不想无意中发现五龙竟在狄青的身上。大师欣喜若狂,本以为打不过郭遵,还奈何不了狄青吗?哪里想到阴沟里翻船,又被断了肋骨的狄青打折了胸骨,落荒而逃……” 不空咬牙道:“原来你当时也在场?你敢说,你深夜出去,不是为了狄青?” 张妙歌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媚眼丢去,“我嘛……适逢其会而已。说不定……我是为了大师呢,大师难道还没有狄青有自信吗?” 不空发绿的脸已变得铁青,目光闪烁,突然醒悟过来,喝道:“你莫要拖延了,狄青今晚绝不会醒来。你废话连篇,难道真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张妙歌,你是有两下子,可不要以为能斗过我!” 张妙歌含笑道:“大师既然觉得手到擒来,为何还不动手?难道说……你方才伤的不轻,已没有出手的气力?” 不空神色一凛,迈前一步,双手结印,沉声道:“张妙歌,我不想动手,你莫要逼我。你真以为我猜不出你的身份?哼,我不用确实,我只要对旁人说出你的身份,我相信,不用一个时辰,汴京就有无数禁军来抓你。到时候你是真是假,都少不了进天牢受审。我给你面子,你莫要不知好歹。” 不空多疑谨慎,就因为隐约猜到张妙歌的身份,才迟迟没有发动。他目光转动,落在香炉上那镂空的花纹上,微微色变,喃喃道:“飞天?”突然仰天笑道:“飞天,你果然是飞天!久闻飞天的大名,不想今日竟能见到。张妙歌,你好本事!我和你本河水井水不犯,但你若执意翻脸,也莫怪小僧无情了。” 张妙歌听到飞天二字的时候,脸色也变,但转瞬平静如常。长叹口气,张妙歌道:“唉,大师果然聪明,竟从那香炉猜出了我的身份。我既没有刘太后的权势,也没有郭遵的本事,更少了狄青的拳头,大师既然执意要五龙,我不给也不行了。” 不空本已决心一战,闻言心中窃喜,止步不前,换脸道:“张姑娘这般通情达理,小僧先行谢过了。” 张妙歌媚眼抛过去,问道:“那不空大师怎么个谢法?” 不空随口一说,哪里想到张妙歌这般说,故作诚恳道:“张姑娘尽管说,只要小僧能做到,断无不从的道理。” 不空心道,“眼下先顺着她,等五龙到手,我一走了之,还谢个屁!” 第29章 余波(5) 张妙歌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挺难做的,但大师肯定可以做到。昆仑山绝顶之处,有种雪蚕极为奇特,吐丝成茧,那雪蚕丝极为坚韧,若织成护甲,刀枪不入,不知道大师可曾听说过?” 不空没想到张妙歌突然扯到了雪蚕上,耐着性子道:“那又如何?”心道:“你难道消遣我,让我去给你捉蚕吗?” 张妙歌又道:“那蚕茧虽然奇特,但毕竟还能寻到,算不上稀奇。可破茧而出的蚕蛾,却是极为罕见。那种蚕蛾可抗酷寒,破茧后,雌蛾会放出一种气味引诱雄蛾来交尾。交尾后,雄蛾即死,雌蛾却要再产下卵后才死。” 不空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张姑娘见识广博,小僧自愧不如。不过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张妙歌道:“若能抓住那种雌蛾,研制成粉,就可做成一种香料。那香料叫做瑞脑香,可提神益气,甚至有驻颜防老的作用。” 不空眼珠转转,“张姑娘难道就想要这种瑞脑香吗?那不是问题,包在小僧身上。只要你把五龙给我,小僧立即发动吐蕃手下,为你寻这种瑞脑香。”他根本没有听过什么瑞脑香,只想着答应下来再说。 张妙歌轻笑道:“那谢谢大师了。不过不用了,因为我这香炉中,燃的就是这种香。” 不空脸色微变,怫然道:“原来你还是在消遣于我。” 张妙歌霍然抬头,微笑道:“这种瑞脑香虽是奇特,但有更奇异的地方,不知大师可曾听过?” 不空暗恨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妙歌笑容已带了讽刺之意,“这种瑞脑香,若是和龙涎香一块燃起来,虽是更香,但却会产生一种毒气,中者非独家解药难救。不过嘛,发作起来缓慢一些。方才大师进来时,莫非没有嗅到吗?我一直说着闲话,吸引大师多听些,无非想让大师多嗅些……” 不空脸色巨变,嗄声道:“你骗我?我怎么没有发现异状?”他方才只留意张妙歌的举动,哪里想到屋内的香气竟有古怪。正惶惑间,见张妙歌笑意盈盈,眼珠一转,不空突然笑道:“你想诈我?若真的有毒,岂不是把你和狄青也毒在里面?” 张妙歌故作诧异道:“大师不信吗?中了这种毒的人,手心会有红点的……” 不空不由低头去望手心,不想眼前陡然间银光闪烁,大喝声中,长袖卷动,倒翻出去。 只听“嗤嗤”声响,无数银针空中掠过,击在不空身后的墙上。 不空落地,脸色已变,他分神之下,身上已被射中几枚银针。不空霍然醒悟,方才张妙歌突说瑞脑香,不过是分散他的注意,怒极反笑道:“好你个张妙歌,竟然偷袭于我?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一出手,就说明瑞脑香无毒,不然你何必多此一举?区区几根银针,你以为可伤得了我?” 他才待上前,就听张妙歌淡淡道:“瑞脑香的确没毒,和龙涎香一块烧也不会有毒。不过银针上却是有毒的。” 不空怔住,再也迈不动半步。 张妙歌嘻嘻而笑,“大师,枉你如此聪明,怎么会信什么瑞脑香的无稽之谈呢?我方才就怕射不中你,这才让你低头去看,哪里想到大师这么聪明的人,也会上当。不过‘天女散花,维摩不染’,大师没有维摩的境界,躲不开我的天女飞花针也不用难过。” 不空怒急,喉中嘶吼,就要上前,张妙歌淡然道:“大师可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吗?” 不空只能停住脚步,问道:“我中的什么毒?”他就算意志如铁,也万万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张妙歌道:“湘西有种赶尸之法,听说那些赶尸人可控制尸体,让尸体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又如何?”不空再见张妙歌的笑语嫣然,已觉得毛骨悚然。 张妙歌道:“他们赶尸之谜,少有外传。不过我是狐狸精,恰恰知道这个秘密,他们让尸体行走,除了靠鞭子和独特的声音外,还靠一种尸虫。” “尸虫?”不空喃喃自语,衣袂无风自动,显然心中畏惧。湘西的赶尸人传说,他也是听说过的,但至于尸虫,他并不知道。他是密宗高手,更知道这世间之秘数不胜数,绝非人类能够探索究竟。 张妙歌道:“这尸虫本是埋了三年的棺材后,棺材底生出的一种虫子。色泽银白,入血而钻。你想呀,我用的是银针,若真的在针上下毒,那针就会变灰了。大师这么聪明,我怎么会下那么简单的毒药呢?” 不空向地上的银针望过去,隔着半空的烟雾,见到针上似乎真的有东西蠕动,忍不住发抖。 其实针上到底有没有尸虫,他并未看到,但这时候他屡次受克,早被张妙歌占尽上风,难免将信将疑。 “那虫子极小,可从人的血管中钻进去。说不定会钻到心中,说不定会行入脑中。”张妙歌轻声道:“要是钻到心中,那还好了,最不济两三天就能繁衍长大,变成万千尸虫,把心脏挤破。” 不空额头汗水涔涔而落,嗄声道:“这还算好?” 张妙歌故作讶然道:“当然了。最可怕的是,那尸虫要钻入脑中,饶是那人意志如铁如钢的,也会心性发狂,如疯狗般,见人就咬。若是咬不到人的话,说不定会把自己的手脚也咬下来,当然了,别人咬不到,大师精通密宗之法,身子骨灵活,说不定还能咬到自己的臀部呢。” 她咯咯笑了起来,似乎觉得那情形颇为可笑。 不空想到那种残忍的情景,几欲发狂,厉喝道:“那好,我死之前,也要你来陪葬。”他全身聚气,就要出手。 第29章 余波(6) 张妙歌笑意仍在,突然道:“你不想要解药吗?” 不空立即散了功力,赔笑道:“原来还有解药?”他刚才恨不得和张妙歌、狄青同死,但这刻又觉得,倒不急于一时。 张妙歌笑道:“不空大师这么聪明……” 不空忙截断道:“张小姐莫要自谦了,若论聪明,小僧实在不及张小姐的十之一二。”他现在一听聪明两字,脑袋就大了几圈。 张妙歌掩嘴轻笑,满是娇意,“真正聪明的人,素来懂得忍辱负重。只有那种莽汉,才会一命博一命。淮阴侯能忍胯下之辱才能有后来的四面楚歌,汉高祖能忍夺妻之恨,这才会成就一代霸业。不空大师为了自己的性命暂且忍耐,真的是能人所不能……” 不空本是羞怒交集,可听张妙歌轻声细语,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聪明。但感觉背脊好像也有尸虫在爬,他已忘记了那是他的冷汗,见张妙歌喋喋不休,不能不打断道:“张小姐……那解药在哪里?” 张妙歌道:“解药有,不过大师当然知道,要取解药,总要有条件的。” 不空咬牙道:“什么条件?” 张妙歌终于收敛了笑容,肃然道:“首先,你不要妄想再取五龙。其次,你不能再伤害我和狄青,再次,你毒解了后,立即就走,此生莫要再到汴京城。” 不空心中恨极,可保命要紧,立即道:“我答应你!” 张妙歌终于舒了口气,说道:“大师乃吐蕃高僧,当然不会言而无信。我信你。”她手指轻动,从红箱十二格中的七格挑出些药粉混在一起,放在一小瓷碟中,自豪道:“解尸虫之毒的解药,只有我能配制,但需要隔日连服,七日才能尽去毒性。大师改日再来要第二份解药吧。” 她手臂一振,瓷碟飞过去,不空稳稳抓住,将那解药尽数倒在嘴中,甚至还舔了下碟底,只怕浪费那药粉。 张妙歌又笑了起来,说道:“大师,不送了。” 不空点点头道:“好的,不用送了。”他转身要走,陡然间疾风般回转,五指疾探,已抓向张妙歌的咽喉。 张妙歌一惊,瑶琴竖起,恰挡住了不空的急攻。 “铮铮”急响,瑶琴七弦齐断,碎木纷飞。张妙歌身形急闪,已从不空头顶掠过,喝道:“不空,你不要解药了吗?” 不空仰头长笑,得意已极道:“张妙歌,你太小瞧了贫僧。你方才大意,配药的时候不避开我,我已看清楚你取药的格子和药的份量,这些药粉足够七天的用量,我解药在手,还怕你何来?” 原来他急攻之下,不过是障眼之法。不空明攻张妙歌,悄然已取了红木箱子在手。 张妙歌脸色发白,竟还能笑起来,“大师果然聪明……” 不空狞笑道:“张妙歌,你就算是飞天,可比起本神僧来,还差得远了。我先取五龙,再杀狄青,然后嘛,嘿嘿,让你这狐狸精尝尝欢喜禅的妙处。我包你喜欢。” 他片刻间扭转了局面,将方才所受之辱尽数洗去,不由得意非常。 张妙歌突然又笑了起来,如春风动柳,风情万种。 不空冷笑道:“你真不信我有这本事吗?还是觉得欢喜禅不错,也想享受一番?”这刻他的神色,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淫邪。 张妙歌竟还不惧,笑容余韵不绝,淡淡道:“我当然信了,不过你会信我用尸虫那么恶心的毒物吗?” 不空怔住,急问,“原来你又在骗我。”仰天长笑道:“如果银针无毒,我怕你何来?” 张妙歌不急不缓,情意绵绵道:“银针的确没毒,不过嘛……解药有毒。你若不信,何不看看手心,这次可真有红点了。我向你保证,这次绝不骗你了,经我飞天调制的毒药,绝对比那尸虫要差。” 不空心头一沉,脸上如同被踹了一脚。他凝力防备张妙歌的暗算,低头向手心望去,脸色巨变。 他手心正中一点,果真有个红点,赤红如血! 第30章 奇峰(1) 不空见到手心的红点,差点哭了出来。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张妙歌香中无毒,银针无毒,唯一有毒的就是她的那颗心。不空自以为不差,哪里想到,竟乖乖地钻入了张妙歌的圈套,他亲自把毒药吞了下去。 张妙歌仍在微笑,可笑容中的讥诮,如同针尖般锋锐,“不空,你是不差,可我不见得怕你。” 不空左右为难,一时间不知是要求解药呢,还是动手的好。 见张妙歌镇静自若,不空长吸一口气,只觉得胃里做疼,嗄声道:“这毒药,可有解药吗?” 张妙歌道:“当然有了。” 不空心中微喜,眼中露出哀求之意,“飞天,小僧方才得罪了。既然我败了,只请你赐予解药。小僧发誓,答应你方才的全部条件,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他又由神僧变回了小僧,神色却变得肃穆庄严,诚恳无比。 张妙歌轻叹口气道:“若真的动手,我不见得打不过你。但你方才若真想离去的话,我并没有办法留住你。偏偏我还要留在这里,暂时不想出京,又不想被你破坏计划,这才特意说些好玩有趣的事情给你听,你还真以为我不舍五龙吗?大师呀,我是不舍你离去呀。” 不空看张妙歌貌美如花,却如见蛇蝎,颤声道:“你不舍得我离去?” “大师,你太聪明了。可太聪明的人,往往会早死。”张妙歌很是惋惜道:“大师是得道高僧,岂不知贪嗔痴三毒之害?你贪世间名利,嗔我这弱小女子,痴迷五龙,已无药可医了。”见不空恶狠狠的望着自己,张妙歌轻轻一笑,如飞花雪月,“佛经有云,‘诸烦恼生,必由痴故’。大师你如此烦恼,难道说现在还在痴心想要解药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你说这些废话,不过是在等毒性发作吗?” 不空霍然变色,厉喝声中,已腾空而起,向张妙歌扑去。 张妙歌动也不动,笑容妩媚,竟毫不躲避。 不空最后一击,只求擒住张妙歌,不想才到半空,只觉得胸口一痛,周身的气力蓦地消失无影,已从空中重重摔了下来。 张妙歌望着地上的不空,终于舒了口气,喃喃道:“骗你吃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 狄青悠悠醒转的时候,窗外发白。他望着绣帘旖旎,闻着室内幽香,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他这段日子,如梦如醒,只恨永远睡下去,只盼莫要醒过来。 才一睁眼,就翻起那心底的痛,狄青已无暇考虑在哪里,如何在这里,挣扎站了起来。 室内洁净,完全看不出有丝毫打斗的痕迹,不空也早已不见。 狄青对昨晚见不空后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印象。他只记得,好像清醒了片刻,见有一人背他在雨夜奔走,那时候……幽香暗传。 但到底是梦是幻,他并不了然,他也不想去明白。 珠帘一响,有丫鬟端着碗走进来。见到狄青起身,那丫环惊喜道:“你……醒了?” 狄青感觉那丫环有些眼熟,问道:“你救的我?你是怜儿姑娘?”他终于记起来这女孩是张妙歌的丫环。 怜儿犹豫道:“不是我……是我家小姐……让我救的你……”话未说完,狄青已掀开珠帘走出去。怜儿急道:“喂……你去哪里?你的药还没有喝呢。” 狄青不理,走出内室,见张妙歌正坐在瑶琴旁,妙目望着他,手拨琴弦。 瑶琴又换了新的,但曲调不变。 狄青再次醒来,心还在痛,但已少了些疯狂。 或许痛苦素来都是如此,每次咀嚼消化后,没有了竭斯底里,却多了刻骨铭心。 狄青向张妙歌施了一礼,用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平静说道:“谢谢你。”然后他就向外走出去。 张妙歌道:“狄青。”她的声音也很平静。 怜儿看着二人,表情却很奇怪。狄青没有留意怜儿,甚至没有转身,只是问,“张姑娘,你有事吩咐吗?” 张妙歌道:“是我救了你,我若不救你,你说不定就淹死在臭水沟里了。你若是汉子,就不应该这么走了。”她说的轻描淡写,把昨晚惊心动魄的厮杀一略而过。 狄青涩然道:“那你要我怎么样?” 他还能做什么?他不知道。 张妙歌微笑道:“你要谢谢我,最少把这碗药喝下去吧?” 狄青霍然转身,抢过了怜儿的药碗,将那碗药一口喝尽。问道:“张姑娘,还有吩咐吗?”他脸上肌肉抽搐,变得有些可怕。 张妙歌点头道:“没有了,你走吧。”她垂下头来,轻拨琴弦,再不说什么。等听狄青下楼的脚步声远去后,这才轻叹口气,神色中满是伤感。 一场寂寞凭谁诉? 难为言,总自苦。 怜儿小心翼翼道:“小姐,我昨晚做了什么?我怎么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痛?” 张妙歌若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说道:“你昨晚摔了一跤,昏了过去。”她救醒了怜儿后,怜儿已忘却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张妙歌并不解释。 怜儿有些不信道:“是吗?”见张妙歌不语,怜儿又道:“小姐,昨晚我见到你落泪了呢……” 张妙歌神色一变,呵斥道:“你想说什么?” 怜儿偷偷吐了下舌头,低声道:“我本以为,你不会让狄青这么就走了。” 张妙歌落寞的笑笑,“他不会留下的。”心中在想,“我可以用手段留下不空,但我知道,怎么也留不下狄青了。狄青能把那碗药喝下去,就说明他死志已淡,不用太过担心了。自此后,我和他天各一方,已是路人,再也不会相见了。” 琴伴幽情,一如既往的响起。 张妙歌拨弄着琴弦,突然想到昨晚,狄青虽在昏迷中,仍在不停呼唤着羽裳的名字。望着窗外高树,双燕徘徊,突然想到,“我这一生,若是死了,可会有个男人像狄青般,对我这般刻骨铭心的思念?”一念及此,没来由的心中一痛,几欲再次落下泪来。 第30章 奇峰(2) 狄青出了竹歌楼时,红日正升,天地生机盎然,可在狄青的眼中,不过是片灰蒙蒙之色。 去皇宫,见羽裳! 这个念头浮起来,再次不可遏止。他才想起来,昨晚冲出来的时候,就是要找羽裳的。他有些恨郭遵,恨郭遵为何救活他,恨郭遵为何将他送回郭府。 他想到了要做什么后,才待举步,就见到一人站在他的身前。 那人容颜有些憔悴,双眸深陷,依旧不改魁梧本色。他望着狄青的眼眸中,含义万千。 狄青怔住,吃吃道:“郭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郭遵。 郭遵若有所思的向竹歌楼的方向望了眼,说道:“我随意走走,不想碰到了你。” 狄青问心无愧,盯着郭遵道:“郭大哥,我想见羽裳最后一面。”他极为镇定,镇定的像是忘记了忧伤,可没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办到这点。 郭遵移开了目光,竟不言语。 狄青焦急起来,一把抓住了郭遵的肩头道:“郭大哥,我杀了刘从德他们,我知道我有罪,我这时候进宫,说不定立即就被抓起来,肯定也会让你为难。但是……我只能求你!我求你!” 郭遵叹口气,“你没罪的。刘从德他们阴谋造反,证据确凿,这次连太后,都没有为他们平反。至于赵允升嘛,你不杀他,我也要出手的。你要入宫,没有人会拦阻你。” 狄青举步要走,郭遵突然按住他的肩头道:“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狄青止步,望着郭遵道:“你……要说什么?” “你以后准备怎么做?”郭遵缓缓问道。 狄青神色终于变得惨然,喃喃道:“不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呢?郭大哥,你以前帮过我很多次,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和小逵,你们都很照顾我。” 郭遵目光闪动,琢磨着狄青的话,感觉像是临终遗言,良久才道:“这世上……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狄青霍然爆发,推开郭遵的手,叫道:“郭遵,你……还要我做什么?你救了我和我大哥,带我入伍,我感激你!我被夜月飞天所伤,是我命中注定!这些年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很好。就算我爹娘、大哥,做的也不会比你好。我一辈子,都还不了你的恩情。可羽裳去了,我恨你!” 郭遵脸颊抽搐下,倒退了一步,眼中满是忧伤。 “因为你若当初让我死了,羽裳也不会因为我去了。”狄青热泪盈眶,再也无法控制才压到心底的情感。 郭遵见狄青流泪,喃喃道:“是的,我错了。你恨我,是应该的。” 狄青见郭遵如此,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愧疚。他宁可郭遵一拳打死不讲理的他,也不想再听郭遵道歉,狄青想到这里,嘶声叫道:“你没错,错的是我!我本不应该认识羽裳,我命中多磨,我本该就在乡下,我为何要多管闲事?为何要找夜月飞天?为何要认识羽裳?是我害了羽裳!”他说罢,转身就跑,一口气奔出好远。 他那么肆无忌惮的奔走,全不顾街上那些诧异的目光。不知许久,他脚下突然绊到了什么,霍然摔在地上。他也不起身,将头埋在泥土中,任由沙石摩擦着脸颊。 痛楚而快意。 一人伸手拎起了狄青,喝道:“狄青,你做什么?” 狄青扭头望去,见抓他那人眉目如剑,竟是叶知秋,忍不住怒道:“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他四下望去,这才发现郭遵还在不远。 叶知秋松开了手,冷笑道:“你做什么,的确不关我的事。但这世上,并非只有你才痛苦。我告诉你……”话音未落,郭遵一旁已道:“叶捕头,你怎么会到这里?” 叶知秋道:“我到这里来找一人,碰巧看到了狄青发疯,这才留住了他。” 郭遵道:“那你去做事吧。”略有沉吟,郭遵又道:“今晚你能不能到我府中,我有事想和你说。” 叶知秋点点头,已转身离去。 郭遵走过来,见狄青又要离去,郭遵神色犹豫,突然道:“狄青,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坚强,莫要激动。” 狄青木然的望着郭遵,自语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坚强呢?” 郭遵心中也是彷徨,只是在想,“我该不该告诉他呢?我这次决定,是对是错?我若告诉他,是救他,还是害他一辈子?”他本犹豫,但见狄青痛苦不堪的表情,终于下定了决心,抓住了狄青的手,一字一顿道:“杨羽裳她……还没有死!” 杨羽裳没有死? 狄青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身形晃了几晃,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羽裳还没死! 那几个字迅疾充斥了狄青的胸膛,他一把反握住郭遵的手腕,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嗄声道:“你……你……你说什么?羽裳还活着?” 他脑海一阵眩晕,差点晕了过去。 叶知秋和郭遵告别后,已到了一家院门前。院门敝旧,庭院中没有丝毫动静。叶知秋叩了下门,不闻人应,皱了下眉头。 院门是虚掩的。 叶知秋略作沉吟,已推开了院门。院中宁静,远望厅中伏睡着一人。叶知秋见了,微有诧异,他认得那是任识骨的背影。 他今日到这里,本来要找仵作任识骨的。 宫中巨变,虽说已告一段落,但叶知秋总感觉到其中还有些难解的秘密。他是个捕头,尽忠职守,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 最大的困惑就是,当初射太后的那箭,到底是否赵允升所射?宫中多人之死,牲畜不留,真的是赵允升做的? 他为何那么做? 本来叶知秋在皇仪门前觉得,赵允升这般做,无非是一石二鸟,挑拨太后和天子的关系,从而渔翁得利,但事后据郭遵所言,那箭犀利非常,直欲要取太后性命! 第30章 奇峰(3) 赵允升射死太后,一点好处都没有!他若想当皇帝,唯一的依靠就是太后,他没有理由先砍掉这棵大树。如果这么想想的话,宫中多人之死也有蹊跷,赵允升虽然有能力杀死那些人,但他没有那么做的理由。 谁想杀太后而后快呢?叶知秋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寒颤,已走到了任识骨的身后。 宫中大火,将所有的线索烧个干净,那些宫中的死人,都被烧个干净,就算是大太监江德明死后,亦是尸身不保。 这是个细节,在宫中内乱后,谁都不会太注意的一个细节。眼下太后有恙,谁都在盯着赵祯的举动,希望能向赵祯表示忠心,又有谁会留意死者的尸体是否被毁呢? 叶知秋没有了线索,眼下只剩下几个可帮他的人,那就是任识骨等三个仵作。 那些人验过尸,或许还能给他一些答案。 “任仵作?”叶知秋心事重重,轻呼了声,伸手去扳任识骨的肩头。眼下正是清晨,任识骨怎么会在桌旁休息?叶知秋想到这里的时候,留意到桌案上灯油燃尽,桌子上有两个茶杯。 叶知秋心中一凛,意识到那灯应是燃着了一夜,任识骨之前有个客人。任识骨在凌晨的时候,见的人是谁?叶知秋想到这里的时候,已扳过任识骨的身体,任识骨在笑,极为诡异的笑,可他死了! 叶知秋见到任识骨笑的那一刻,背脊发凉,遽然警觉陡升,倏然窜到了桌底。 “叮”的一声响,火光四溅。一支弩箭击在叶知秋方才站着的青石砖面上,击得青石四分五裂。一刺客已从梁上跃下,就要挥刀斩去。 叶知秋不见了。 那刺客怔住,他算了太多,却惟独没有算到叶知秋这般机警,不但躲开了他的弩射,还转瞬掩藏了身形,让他无从下手。 木桌霍然飞起,已向刺客砸到。刺客正蓄力间,毫不犹豫的断喝挥刀,一刀斩去,木桌碎裂。 一道亮光从碎木中飞起,直奔杀手。 叶知秋出剑,一剑就扭转了形势,划过刺客的胸襟,劲刺在刺客的肩头!这人要杀他叶知秋,肯定和案情有关,叶知秋想留活口。 光电火闪中,叶知秋见到刺客一身黑衣,黑巾罩面,只露出灼灼的一双眼。 见到那双眼的时候,叶知秋陡然一阵心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鲜血飞溅,刺客闷哼声中,倏然坠落,就地一滚,已连射出三支弩箭。叶知秋身形陡转,已在刺客射箭前,换了身形,飘落一旁。 刺客翻身再起,已扑到院墙旁,再一纵,跃过了高墙。 叶知秋竟没有追上去,他眼中满是惊骇诧异之色,持剑的手,有些颤抖。 刺客已被他所伤,他怕的是什么? 不知许久,叶知秋这才缓缓地弯下腰来,从地上拾起了一物,那是一面令牌。方才叶知秋划破刺客的胸襟,那块令牌,就是从刺客身上跌落。 叶知秋看着那面令牌的时候,持令牌的手也抖了起来。他的眼中,已有了惊怖畏惧之意。他缓缓的坐了下来,坐在一张椅子之上,望着任识骨的尸身。 任识骨还在笑,笑容中……似乎满是讥诮! 杨羽裳没有死?狄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喜之下,更多的是疑惑。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郭遵为何说起来支支吾吾? 但喜悦转瞬稀释了一切困惑,狄青激动道:“郭大哥,羽裳没有死?她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郭遵目光深邃,缓缓道:“不过她也很难醒转过来。” 狄青只觉得一盆凉水浇了下来,惊疑道:“你……说什么?” 郭遵沉吟半晌,才道:“当初我也以为杨羽裳去了,不过后来王惟一赶来,竟发现杨羽裳还有生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叹口气道:“她的情况,就和你当年昏迷的时候仿佛,但比你要严重。” 狄青大悲大喜之下,心中忐忑,急道:“那……王神医什么说?” “王惟一说,她还能有丝生命的迹象,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他又说,他没有办法救治杨羽裳!”郭遵说的很慢,似乎每个字,都经过许多考虑才说出来。 狄青一颗心再次垂下来,紧张地抓住郭遵的手道:“郭大哥,我求你……求你救救羽裳,我知道,你有这能力。”他心中知道郭遵武功高,但医术绝不会比王惟一强,但他只剩下这一个希望。 郭遵望着狄青的双眸,半晌才道:“这件事……还有希望。” “什么希望?”狄青追问。 “奇迹。”郭遵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神色中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狄青松开双手,失神地退后两步,喃喃道:“奇迹?”奇迹很多时候,不就意味着绝望? 郭遵望着狄青的表情,建议道:“无论如何,你先和我去宫中看看。眼下……八王爷陪着杨羽裳呢。” 狄青无力地点点头,跟随着郭遵,疾步到了大内,入了禁中,来到了一座宫殿前。宫殿的牌匾上写着什么,狄青根本没有留意。他轻飘飘的到了宫内,就见到杨羽裳平躺在半空,身边鲜花缭绕…… 宫中,满是花香的气息。 狄青差点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他长吸了一口气,定睛望去,心头狂震。原来杨羽裳不是躺在空中,而是躺在一具透明的物体中。 那物体就像是个棺材,不,应该说,那就是个棺材。当初狄青在永定陵的时候,就见过这么一具透明的棺椁。真宗赵祯,不就是躺在这样的棺椁里? 棺材中铺满了鲜花,杨羽裳就躺在花中。娇艳的鲜花,也遮盖不了她无双的容颜。 为何要把杨羽裳放在那里?难道说,羽裳还是去了?狄青才待冲过去,就被郭遵一把抓住了手腕。 第30章 奇峰(4) 一人坐在棺椁旁,听到了脚步声,缓缓地扭过头来。那人衣冠不整,容颜憔悴,头发再非以往的洁净不染,脏乱不堪,甚至已夹杂了华发。 那人就是八王爷赵元俨! 八王爷为何在这里,难道说……他真的是杨羽裳的亲生父亲? 赵元俨的目光从郭遵身上掠过,落在狄青的身上,喃喃道:“你来了?你来了也好,过来见见羽裳吧。你要很久见不到她了。” 八王爷说的极为奇怪,狄青捕捉到什么。很久不见,难道说……还能再见? 狄青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宫中,已有些永定陵玄宫的诡异。他无畏,他只怕。他艰难的走过来,望着棺中的杨羽裳,见她面目依旧,双眸微闭,就和熟睡了一样。 狄青眼中,又盈满了泪。 “我听说……羽裳最喜欢的就是你?”八王爷喃喃道,泪水从眼角流出,望着狄青,有如望着亲人般。他神色沧桑痛楚,自语道:“我就这一个女儿,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我一直念着她,听说……你一直照顾她,你对她很好。我知道,你若不对她好,她怎么可能为你死呢?” 狄青不用再问,只见到八王爷的表情,已信了他说的一切。狄青一样的痛苦,泪水又下,他无话可说。 “我这生没什么指望了,只盼她好好的活着,我一直想见她。”八王爷凄然道:“可我从未想过,竟是这种情况和她相见。赵允升说知道羽裳的下落,他用羽裳的下落威胁我,让我给他做事,我不能不听。”八王爷情绪渐转激动,突然间嘶声对狄青叫道:“可我若知道这样的结果,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愿羽裳如此,你信不信?” 狄青望着八王爷那满是血丝、甚至有些疯狂的眼,悲伤道:“我信。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宁可自己死,也要救下他。” 八王爷一把抱住了狄青,失声痛哭。他似乎要将多年的积郁一口气的宣泄出来,哭的惊天动地。狄青咬着牙,已不想问八王爷和杨羽裳的旧事,但他不能不问道:“八王爷,可我听郭指挥说,羽裳还没有死!只要还有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对不对?” 八王爷霍然松开了狄青,把住了他的双肩,一字字道:“你说的不错,我们一定要全力救活羽裳。王惟一没有方法,但我有方法。” 狄青一颗心差点跳出来,哑声道:“什么办法?” 八王爷的神色变得恍惚,眼中有些敬畏,也有些诡异,他盯着狄青,有如魂游般说出了几个字,“要救羽裳,眼下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找到香巴拉!” 香巴拉? 什么是香巴拉?为何香巴拉能救杨羽裳?狄青听到这三字的时候,茫然向郭遵望去。因为他从郭遵的口中,曾经听过香巴拉三个字。 郭遵的表情似乎也变得怪异起来,他眼中带着缅怀,带着惊异,也同样带着分畏惧。他本应该解释的,但他低下了头。 “什么是香巴拉?”狄青忍不住问道。 没有人回答,宫殿中已死一般的沉寂。不知许久,一人冷冷道:“就算香巴拉,也救不活杨羽裳!” 声音很冷,夹杂沧桑感慨,那绝不是八王爷和郭遵的声音。 狄青一震,回头望过去,见到身后不远处已站着一人。那人的容颜,比八王爷还要憔悴苍老,那人的眼中,竟然也有悲伤畏惧之意。 那人竟是刘太后! 刘太后为何会来这里? 狄青浑身颤抖,被刘太后的一句话,几乎打的万劫不复。他并没有留意到,八王爷的身躯抖的比他还要厉害。 八王爷霍然冲出,窜到了刘太后的面前,嘶声道:“你……你……难道忘记了……羽裳她……”他脸上满是激动,咬牙切齿,看起来恨不得要掐死刘太后的样子。 他太过激动,说的话不成句。 一旁的人听了,都觉得八王爷想指责刘太后,说羽裳是因为太后这才送命。但又觉得,八王爷好像太激动了些。 刘太后脸上似乎也有了激动,喝道:“你住口!” 八王爷身躯一震,不由退后了两步,惨笑道:“我住口?太后……我已住口了这么多年,你到现在,还不想我开口?羽裳她不行了,羽裳她还有希望……羽裳她……她可是……我唯一的女儿。” 八王爷不停的念着,摇摇欲坠,突然跪了下来。抬头望着刘太后道:“我求你,我这辈子,第一次求你。我求你……你救救羽裳,这世上,只有你能救她。我求你!” 他突然以头叩地,“砰砰”作响,只是几下,额头竟然磕出血来。 刘太后又惊又怒,喝道:“你疯了,快起来!”见八王爷不理,刘太后命令道:“郭遵,把他拉起来。” 郭遵一直沉默,听太后下令,终于出手搀扶起八王爷,低声道:“八王爷,太后她……宅心仁厚,肯定能救就会救的。” 八王爷置若罔闻,挣扎叫道:“郭遵,你放开我,羽裳若不能活,我活着还做什么?” 宫内转瞬已乱做一团,突然有一人道:“八皇叔,你做什么?” 八王爷一怔,抬头望去,见赵祯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几天来,宫中的人个个为发生的事情心力憔悴,赵祯也有些疲惫,但在众人中,无疑已是精神最好的一个。他到了八王爷面前,八王爷终于不再挣扎,泣声道:“圣上,臣……有罪。” 他就要拜倒,赵祯一把拉住了他,感慨道:“本来和你无关的。这一切都是成……”本待说都是成国公的事情,可见到刘太后望过来,慌忙收口,转身跪倒道:“孩儿拜见母后。”他对刘太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第30章 奇峰(5) 刘太后问道:“官家,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祯道:“母后,孩儿听阎文应说,你身体不适,这才去请安。不想听宫人说,你来到了这里,孩儿放心不下,因此过来问候。” 宫中三个掌权的太监,江德明殒命,杨怀敏被杀,只有罗崇勋好像还活着,但下落不明。赵祯关心刘太后,把贴身太监阎文应拨调到刘太后的身边。 刘太后脸色缓和了些,轻咳几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被雨淋了,有些不舒服。我知道八王爷认了亲生女儿,很是替他……”犹豫片刻,感觉说高兴不好,悲伤更不好,只好岔开话题道:“因此过来看看了。祯儿,这几日……我不临朝了,一切都要你来处理了。” 刘太后说到不临朝的时候,神色有些恍惚。她突然想起在禁中失火后,满朝悚然。第二日天未明,禁中紧闭,群臣就拥在拱宸门外候驾,请赵祯登城楼相见。 赵祯、刘太后虽经一夜的折腾,但还是知道安抚朝臣最为紧要,在命众人严守口风后,赵祯、刘太后出现在拱宸门的城门楼上。 本来按照规矩,在宫中,素来都是太后行在天子之前,以示尊崇。刘太后先上了城门楼,群臣跪拜,其中有两府、三衙、三馆,两制等衙门的诸文武百官。 百官跪叩太后,唯独吕夷简不拜! 当宫人呵斥之时,吕夷简竟说,“宫中有变,臣只见太后,未见圣上,心中不安。臣请一望圣颜,以安臣心!” 群臣沉默,多半才知道问题的严重。若天子死在宫变,那这一拜,岂不就让刘太后名正言顺的登基做了皇帝? 刘太后怒极,可她终究不能不让吕夷简等群臣见天子。赵祯登上城门楼的时候,吕夷简才拜,群臣高呼万岁。 这一把火,不但烧了宫中八大殿,还把一切都烧变了样。 天降神火,八殿遭劫。 一想到这里,刘太后就是忍不住的心悸。这一把火,烧了崇德、长春、滋福、会庆等八座宫殿,不多不少,就是八殿!先帝的预言竟然成真了?这简直是荒谬! 可荒谬实实在在发生的时候,造成的震撼不言而喻。 刘太后疲了、累了、也怕了。她不知道,若是再不让赵祯亲政的话,会有什么祸患发生。她最近老的厉害,刘从德等一帮亲信均死,赵允升也死了,她就算称帝能如何?她能坐在皇位多久? 因此刘太后这几日不临朝了,她也知道,这几日不临朝,以后再想重整朝纲,更加艰难,但她在拱宸门见到群臣对赵祯关切的那一幕,已有些心冷。 她就算竭尽心力的整治天下又如何?这终究还是赵家的天下,不会姓刘。 宫中寂寂,赵祯听到刘太后不临朝几个字的时候,眼中光芒闪动。 刘太后瞥见,突然感觉眼前的赵祯有些陌生。不待多想,赵祯已道:“母后若不临朝,孩儿只怕难以承担治天下的重责……” 刘太后竟有些喜意,本以为赵祯还会请她垂帘,不想赵祯又道:“可母后操劳了这久,也累了。如今母后身体不适,孩儿就算不能承担,也要咬牙挺住,绝不会再让母后劳累。母后尽请安歇,一切交给孩儿好了!” 刘太后怔住。 赵祯已转过身去,对着八王爷道:“八皇叔,你……节哀顺变。杨羽裳忠烈有加,也算是因为护驾出事……”他本来也以为杨羽裳死了,但方才听说杨羽裳好像还有生机,一时间无法措辞。赵祯无暇理会杨羽裳的生死,沉吟片刻道:“皇叔,你有什么要求,日后尽管说好了,朕绝无不许。” 八王爷伤心欲绝,只是点点头,再无言语。 赵祯向狄青望了眼,沉吟下,缓步走到狄青的身边,看了他半晌。 狄青神色木然,也不参拜,也不说话。他现在只想着,香巴拉到底是什么?难道八王爷说的是真的?太后能救羽裳? 赵祯见狄青失礼,并不怪责,用手轻轻拍拍他的肩头,说道:“狄青,你……以后有什么事,对朕说就好。”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后,转身离去,出了宫中。 等走出宫中,赵祯舒了口气,神色虽还肃然,可眼中不知为何,有了分古怪。 阎文应急匆匆的走来,低语道:“圣上,邱捕头请见。” 邱明毫本是太后的人,自从宫中失火后,一直没有出现,甚至没有到皇仪门前。根据他自己所言,他在离开太后,前去找赵祯的时候,被个刺客击晕,后来才醒,除了叶知秋外,根本无人关心此事。 宫中惊变,波涛汹涌,谁会留意一个捕头? 邱明毫这时找赵祯做什么? 赵祯竟不奇怪,只是道:“嗯……让他在大兴宫候驾,记得,不要让旁人知道此事。” 阎文应点点头,闪身退下。赵祯四下望望,这才不急不缓道:“起驾大兴宫。” 赵祯到了大兴宫,神色平和。帝宫被火烧毁,他临时移居承天宫,当天就改承天宫为大兴宫。 入了宫内,赵祯屏退左右,对着屏风道:“出来吧。” 屏风后走出一人,脸色如铁,神色恭敬,赫然就是京中名捕邱明毫。邱明毫一出屏风,当即跪倒道:“臣叩见圣上。”他跪倒时,身形并不利索,神色中似乎有痛楚之意。 赵祯并没有留意,眼中露出赞赏之意,缓缓道:“起来吧。”等邱明毫起身后,赵祯轻叹了口气,惬意道:“邱明毫,你做的很好。” 赵祯的这句话,简直奇怪之极。他本来和邱明毫没有半分交往,他是天子,邱明毫是捕头、邱明毫又是太后的人,邱明毫本没有为赵祯做任何事。 邱明毫什么事情做的好?没有人知道。 但看起来,赵祯不但熟悉邱明毫,和他有过交往,而且还很信任他。 邱明毫也没有半分吃惊,他敛眉垂手,态度恭敬道:“臣得先帝信任,为圣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赵祯点点头,神色悠悠,像在缅怀什么。不知许久,他终于开口,开口就说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你不该向太后射那一箭的。” 话如利箭,说出去,就没有再收回的余地。赵祯说完,眼中终于掠过分阴鸷。或许直到此刻,那个委屈、彷徨还夹杂些懦弱的人儿,才变成了真正的九五至尊。 威严无限! 第31章 真幻(1) 赵祯竟然说是邱明毫**太后一箭,这话要被任何人听到,都是难以置信。 邱明毫为何要射杀太后? 赵祯怎么会知道邱明毫的事情? 赵祯如果肯定邱明毫对太后不利,为何放心的留他在自己的身边?赵祯还知道什么? 那个看似悲愤、压抑再加上胆怯的天子,到底想着什么? 邱明毫听到赵祯的质疑,再次跪倒道:“臣……该死!求圣上恕罪。”他没有辩解,只有听从,诚惶诚恐中带着忠诚无限。 若有第三人在场的话,肯定已知道,邱明毫是对谁忠诚。 赵祯盯着跪倒的邱明毫,轻轻叹口气,“朕不怪你,朕知道……你是为朕好。可你太急了一些,太后她……终究是朕的……娘亲。就算赵允升他们为了太后,对朕不利,可朕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对太后不利!” 邱明毫只是应道:“臣明白了。臣自作主张,罪该万死。” 赵祯放缓了口气,低声问道:“朕不是对你说了,这段日子若没有什么紧要之事,暂时不要见朕。你今日入宫做什么?” 邱明毫道:“圣上,叶知秋这两天一直还在查宫中的案子,只怕他已发现了什么。” 赵祯霍然站起,失声道:“他查到了什么?” 邱明毫道:“叶知秋这人,有股牛脾气,而且查案很有些本事。飞龙坳一事,隔了数年,都被他查出真相,这宫中发生的事情,只怕他一直查下去,迟早会明白的。” 邱明毫没有明说,但口气中已有了建议,眼中也有了杀机。当然,他的杀机,绝不是针对赵祯的。 赵祯缓缓坐下来,自语道:“若不是他执着的查下去,朕也无法揭穿赵允升就是弥勒佛的阴谋。叶知秋……他是有功的人。” “可是……圣上不怕他查出宫中别的事情吗?”邱明毫说的更奇怪,捕头职责,当然是查出案子的真相,但邱明毫似乎很怕叶知秋查下去。 他为什么会怕? 赵祯闻言,眼中也有了分警惕。半晌才道:“依你之意呢?” 邱明毫垂头道:“今日他去找了任识骨。” 赵祯皱了下眉头,“然后呢?”他对任识骨的名字竟然也不诧异,显然也知道这个人。任识骨是个低贱的仵作,赵祯贵为天子,有什么理由知道这个人? 邱明毫道:“任识骨死了,不但任识骨死了,当初在宫中和臣一块验尸的其余两个仵作也都死了,是笑着死的。” 赵祯没有惊奇,反倒舒了口气道:“好生的安葬他们,安抚好他们的后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罗崇勋呢?” 罗崇勋勾结赵允升,火烧禁中,罪大恶极。可罗崇勋在火起后,就一直再不见踪影,很多人都说他已畏罪潜逃了。 邱明毫道:“罗崇勋……他不会再出现了。”他说的很是肯定的样子,这让人奇怪,他为何会认定罗崇勋不会再出现? 赵祯并不奇怪,只是点点头道:“好。罗崇勋罪在自身,就莫要牵连别人了。” 邱明毫道:“圣上宽仁。不过……叶知秋那面怎么办?” “他到底查到了什么?”赵祯神色有些犹豫。 邱明毫叹口气道:“圣上,我只能说,任由他查下去,他迟早什么都会知道的。圣上当然不想这样吧?若依臣之见……”他伸手做个手势,不再说下去。 赵祯不待决定,已有宫人入内禀告道:“圣上,叶知秋求见!” 刘太后自赵祯离去后,神色就有些恍惚。在赵祯转身的那一刻,刘太后才发现,那以往膝前的乖儿子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见。而她老了,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力不从心了。 不待多想,八王爷已在一旁急道:“太后,我求你。” 不管旁人有多么复杂的心思,可八王爷心中,好像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活杨羽裳。狄青岂不也是一样的念头?只不过狄青根本不知道怎么救,更不知道怎么求! 刘太后从八王爷的身边走过,并没有离去,而是到了杨羽裳的棺前。 她就那么望着杨羽裳,背对着众人,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让人猜不到她的心思。 狄青才待开口,郭遵已握住他的手,摇摇头。郭遵看出了狄青的焦急,低声道:“你放心,太后一定会帮忙。” 郭遵口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坚定之意,狄青稍有心安。但脑海中始终有困惑不去,太后能做什么? 刘太后立在棺前,不知许久,终于开口道:“她……她看起来已没有生机。”她声音也有些颤抖。 狄青听了,心中有分古怪,皇仪门前,他从未见过太后。在他的心中,太后和她的党羽一样,都是飞扬跋扈,傲慢不羁。但谁曾想,刘太后竟会关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八王爷跪了下来,惨笑道:“但只要太后肯,就能救回羽裳。” 刘太后霍然转身,盯着八王爷道:“难道你真信什么香巴拉吗?” 八王爷凝视太后,一字字道:“我信!” 刘太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她本是个威严的人,这么一笑,苍老的脸上满是褶皱,有如哭泣,旁人见了,心中不由的惊惧。 笑声未歇,刘太后已指着八王爷道:“赵元俨,吾不曾想到,你也信香巴拉。你真的知道香巴拉是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太后你知道。”八王爷面露痛苦之色。 刘太后嗟叹道:“你错了,我也不知道。可是……”她满是怅然,扭头望向棺椁中的杨羽裳,眼中也有分怜惜之意。 她为何会怜惜杨羽裳?或许那些七彩的花儿,也无法媲美杨羽裳那花露般娇弱,就算刘太后见了都有些心软? 刘太后终于又道:“可是你们执意相信香巴拉,我就把所知的和你们说说。” 第31章 真幻(2) 狄青精神一振,若有期冀,并没有留意到郭遵正斜睨着他,眼中似乎含义万千。 “你们信人死可以复生吗?”刘太后突然问了一句。她的声音,变得虚幻缥缈,她这一问,让狄青根本无法反应。 你信人死可以复生吗? 谁信? 狄青不知所措之际,又听刘太后一字一顿道:“香巴拉就是那种可以让死人复活的地方!” 叶知秋入大兴宫的时候,赵祯端坐在高位,屏风仍在,不过邱明毫已不见。 龙椅上的赵祯,神色有些疲惫,双眸中,却有寒光闪动。 叶知秋跪叩起身后,第一句就是,“圣上,臣对宫中凶杀一案,有了些结论。” 赵祯手握龙椅的扶手,神色不变道:“叶捕头不愧为京中名捕,这么快就有结论了?这事……你可说给太后听了?” 叶知秋摇头道:“臣只准备说给圣上一人听的。” 赵祯目光闪动,喃喃道:“只说给朕一个人听?”他沉默了半晌,又道:“那好,你说吧。” 叶知秋道:“宫中前段日子,凶杀不断,太后责令臣调查此案。这几日发生赵允升造反一事,但臣并没有因此中断查案一事。伊始时,臣的确以为,这一切本是赵允升所为,可后来发现,其中疑点重重。” 赵祯皱眉道:“不是赵允升做的,还有谁有这般……手段呢?” “有,有不少人可以做到这点。比如说罗崇勋、杨怀敏和江德明三人,这三人均在宫中担当要职,要制造宫乱、甚至害死宫人,并不是难事。” 赵祯舒了口气,神色也有些轻松,“但是他们……都死了呀。”突然意识到什么,赵祯改口道:“杨怀敏和江德明是死了,不过罗崇勋嘛……”脸有震怒之意,赵祯冷声道:“他刻意放火,罪大恶极,朕若抓到他,绝不轻饶!” 叶知秋垂头望着脚尖道:“圣上也不必太过气恼,想罗崇勋罪恶累累,终究难逃天网。不过罗崇勋三人作恶可以,却没有作案的理由。任何人犯案,总有个缘由,他们好好的……似乎没有必要做此耸人听闻之事。因此臣觉得,作案之人必定还有幕后主使,可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 赵祯神色微变,沉声道:“纵火杀人的幕后主使,应该就是赵允升。” 叶知秋也不抬头,继续道:“赵允升可能和罗崇勋勾结放火,但他有什么理由杀宫人呢?这本是两件事,不能混淆一谈了。臣百思不得其解,当初据邱捕头说,就算是任识骨,也无法断定宫中死人是否因中毒而死,那他们是怎么死的?邱捕头说是幽灵索命,臣不敢确认,因此去找任识骨确认,不想他死了。不但任识骨死了,就连当初查案的另外两个仵作都先后毙命,死时都是嘴角带笑。” 赵祯叹道:“这么说,线索不是断了吗?” 叶知秋道:“恰恰相反,他们若不死,臣说不定查不出什么。但他们一死,臣反倒明白了很多事情。” 赵祯身躯威震,转瞬镇定道:“朕倒想听听叶捕头的高见了。” 叶知秋恭敬说道:“高见不敢当,只是一些浅薄的猜测。既然有人杀了任识骨三人,臣可断定,此事绝非幽灵索命,而是有人不想臣查下去,所以杀了他们三人,这么说,宫中凶杀一案,必还有凶手。凶手买通了三个仵作,刻意把宫人中毒一事,化成幽灵索命,想必其中很有深意。” 赵祯问道:“凶手……有何深意呢?” 叶知秋半晌才道:“臣不知。”他虽说不知,但眼中已有了惊悚之意,他的怕,是和邱明毫根本不同的。 赵祯神色松弛些,又问,“那你查到凶手是谁了?” 叶知秋立即道:“这个凶手,肯定要满足几个条件的。” 赵祯凝声问道:“他要满足什么条件呢?” 叶知秋沉吟片刻后才道:“首先,他要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没好处的事情,除了臣这种人外,现在做的人越来越少了。” 赵祯笑了起来,眼中掠过丝暖意,点头道:“叶知秋,朕知道,你很忠心的。朕……很欣赏你。” 叶知秋笑笑,可笑容中,多少带分萧索,“其次呢,那人必须有在宫中走动的条件,比如说臣吧,臣要在宫中查案,因此可以随意走动。”他向屏风看了眼,缓缓道:“当然,查案的人绝不止臣一个了?”他似乎有所暗指,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赵祯点点头,再不多言。 叶知秋又道:“再次呢,这人肯定也有些本事,杀人并非容易的事情,也要老手才行。他必定勾结宫中掌权的一人,这才方便行事。臣猜测,罗崇勋虽生死不明,但对太后忠心耿耿,只会和赵允升勾结,企图拥太后登基,而不会做对不起太后的事情。杨怀敏被人射死了,他不过是宫变中的小角色,想必难知玄机。至于江德明,虽然死了,但极有可能是宫中凶杀案的帮凶。他有能力做到这点,而且他多半也不想永远在罗崇勋之下。权欲一事,总让人迷恋,因此江德明也就有可能勾结凶手,做惊吓太后的事情。” “但是……凶手怎么知道邱捕头要去查谁,事先就害了那人呢?”赵祯若有所思的问道。 叶知秋哂然道:“这本是极为玄妙的事情,但若说穿了,只怕不足一哂。在臣想来,凶手和查案之人……想必有些关系了。” 他虽没有明说,但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赵祯双眉一轩,岔开话题,神色惋惜道:“可惜江德明死了,不然叶捕头可以得知更多的事情了。” 叶知秋沉默许久,赵祯见他不语,忍不住问道:“你话还没有说完呢。凶手必须满足几个条件,但你好像没有说最后呢。” 第31章 真幻(3) 叶知秋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江德明死了,因为有人不想他透露秘密,也觉得他再无用处了,所以就杀了江德明。要是凶徒,最后还要满足个条件,制造宫乱、焚烧尸体、毁灭一切。这些事要处理,当然需要时间,因此他最后必须不在皇仪门前,他才可能去做善后的事情。” 叶知秋虽精明,做事滴水不漏,却似乎忘记了分析射太后的那一箭。 他是忘记了,还是不想提及? 赵祯若有所思道:“听你这么说……满足条件的凶手还真不多。” “是不多,臣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叶知秋最后下了结论。 宫中静寂。 香巴拉就是那种可以让死人复活的地方! 这话听起来,诡异疯狂,荒诞不羁。 可八王爷听到后表情反倒更加肃然,别人清醒的时候他发疯,别人发疯的时候,他看起来比所有人都要清醒。 刘太后沉寂了良久,终于又道:“赵元俨,你不是第一个相信香巴拉的人,你也不是最后一个。传说中的香巴拉,那里四处都是雪山,可其中的山谷温暖如春,绿树成荫,简直是人间仙境。那里有无数的修行圣地,也耸立着比天底下一切皇宫都豪华壮阔百倍的宫殿,一个人到了那里,不但无忧无虑,听说还能得偿所愿呢。因此有人若能找到了香巴拉,香巴拉之主就能满足这人愿望,只一个愿望!无论什么愿望!你们若真的能找到香巴拉,当然可以让杨羽裳活转,甚至能让死人复活。” 她说到香巴拉能让死人复活的时候,眼中闪过痛恨之意。谁也不知道她在痛恨什么。 狄青不知道应该是振奋,还是失望。 他终于知道了香巴拉是什么,也明白为何八王爷执意说只有香巴拉才能救杨羽裳。香巴拉原来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可刘太后所说的事情简直就是神话! 还有什么比没有指望的希望更加让人绝望? 郭遵突然道:“臣听说,的确曾经有很多人在找香巴拉。这件事听起来荒诞不羁,但并非绝无可能!” 刘太后笑了,讥诮万分,指着郭遵道:“原来郭遵你也相信此事。我只相信,要找香巴拉的人,都是疯子!” 郭遵不为所动,一字一顿道:“太后莫非忘记了,八月十五一事?” 刘太后身躯陡凝,听到“八月十五”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奇怪非常。她目光中似有敬畏、似有困惑、还像夹杂着太多的不可思议。 八月十五?应该是指某年的八月十五那一天,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除了郭遵和刘太后,好像没有人能明白。狄青本已绝望,但见到刘太后的神色,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那就是——太后可能也有些信香巴拉的。 “八月十五,对,八月十五。”刘太后舒了口气,若有深意的望着郭遵道:“你当然会信香巴拉,但你不是疯子,因为……”她欲言又止,扭头又望向了杨羽裳,目光中有分温情和歉然。 许久后,刘太后才缓缓道:“相信香巴拉的不仅有郭遵……和赵元俨你,其实还有先帝。先帝也相信香巴拉。赵元俨,你当然是从先帝口中,才得知香巴拉一事了。” 赵元俨默认不语。 刘太后怅然道:“先帝信神,也信香巴拉,因此才有了永定陵。” 狄青一震,隐约想到了什么,朦朦胧胧的并不确切。 刘太后望着昏迷的杨羽裳,像是追忆着什么,道:“先帝一直想要找到找到香巴拉,可终生难以找到,你们又有什么能耐,可完成先帝未竟之事呢?”怅然的笑笑,喃喃道:“先帝找不到香巴拉,就在多年前,给自己建了永定陵,那就是他心目中的香巴拉!”说罢哈哈笑了起来,神色苍凉而又诡异。 狄青回忆玄宫之玄,惘然若失。从刘太后简单的几句话中,他已明了了很多。原来赵恒也在找香巴拉,不用问,如果说香巴拉可以满足人一个愿望的话,赵恒要找香巴拉,就是寻求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多少人千百年来的**。 赵恒找不到香巴拉,因此建了永定陵。永定陵就是赵恒心目中的香巴拉!可永定陵究竟有几分像香巴拉呢,谁能知道? 真正的香巴拉在哪里?狄青困惑不已,他本不信的,但能让郭遵提及、八王爷确定、刘太后说出、先帝执着的的香巴拉,岂是虚幻? 香巴拉,究竟是真是幻? 刘太后终于止住了笑,霍然扭头,望向赵元俨,一字字道:“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香巴拉!你找不到的。” 八王爷牙关紧咬,神色痛楚,突然叫道:“你错了,我一定能找到。我这一生,从未做成过一件事情。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香巴拉!” 刘太后讥诮道:“既然你很多事情都知道,那你求我什么?” 八王爷脸色又变,上前了一步,低声道:“我求你……”他声音极低,旁人只见到他嘴唇蠕动,却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刘太后闻言,脸色遽变,断然拒绝道:“绝无可能!”。 满足条件的凶手不多,只有一个! 赵祯听到这里时候,垂下眼帘,以手支颐,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叶知秋也没有再说什么,帝宫沉寂下来,呼吸可闻。 许久后,赵祯才道:“那人……是谁呢?”他神色甚至有些天真,好像真的猜不出那人是哪个。 叶知秋从怀中掏出一物呈上去道:“臣在去找任识骨的时候,被凶手刺杀。这是凶手在刺杀臣时,落下的东西,臣恰巧拾到,不敢留在身边。” 赵祯接过那物,见令牌上写着几个字,笑容浮现,喃喃道:“好,好,叶知秋,你很好。你破案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吗?” 第31章 真幻(4) 叶知秋交上令牌后,跪倒道:“圣上,臣请求一事。” 赵祯微愕,半晌才道:“你要求朕什么,说吧。” 叶知秋道:“臣最近心力憔悴,身子不适,无能再查什么。臣不想身在其位,费君俸禄,因此臣想告老还乡。” 赵祯一怔,沉寂良久才道:“叶知秋,你未年老,也不用还乡。” 叶知秋微蹙下眉头,不再言语。 赵祯叹口气,走下了龙椅,走到了叶知秋的面前,说道:“叶知秋,你抬起头来。”叶知秋缓缓抬头,望着赵祯的双眸。赵祯凝望叶知秋的双眼道:“叶捕头,你叶家世代在京城为捕快,不知破了多少惊天的案子。朕知道你忠心耿耿。当初若不是你查案护驾,今日坐在这龙椅上的,绝不是朕了。” 叶知秋恭敬道:“臣不过是食君俸禄,尽心做事而已。” 赵祯点点头道:“这件事情,你若无能查下去,就不必勉强了。汴京动乱,朕不想失去你这种忠良的臣子。不过嘛……你若不想留在京城,那就去四处走走吧,俸禄尽管去开封府领。你有大功,朕不能不赏。” 叶知秋犹豫良久才道:“最近听说郭邈山、王则等人作乱山西,大盗历南天作乱岭南,臣请去查这两个案子,将乱党绳之以法,请圣上恩准。” 赵祯目露感慨之色,叹道:“也好,那辛苦你了。”伸手从怀中取了面金牌,赵祯递给了叶知秋道:“这种金牌,朕只给出两块,你是朕给金牌的第三人。你手持金牌,如朕亲临,可便宜行事,方便破案,做事有如朕默许,望你不负朕意。” 叶知秋不得不接过金牌,神色复杂,犹豫良久再拜道:“谢圣上,臣告退。” 赵祯望着叶知秋退出,这才转身长叹一口气道:“叶捕头果然忠心为国。”他是望着屏风说这句话的,好像屏风是个人。 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正是邱明毫。 邱明毫神色中也有分惊诧,许久才道:“圣上,叶知秋果然非同凡响,竟只用几日,就从这种情况下查出了究竟。但他……本不应该说的。” 赵祯出神道:“他说了,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不想让朕觉得他无能。他不详说,因为他肯定知道朕的难处,他理解朕呀。朕这般做,也是不得已为之。” 邱明毫迟疑道:“那宫中的事情……” 赵祯决然道:“宫中之事,就这么算了。莫要再牵连下去。就算对赵允升、罗崇勋等人,也不必深究了。至于马季良、刘从德等人,更是不必追查余党。朕在这次宫变中,虽有赵允升蓄谋袭驾,竟能大难不死,可说是先帝保佑,有先帝在天,想必也是不想朕再造杀孽了。邱捕头,你把该做的事情,处理好就行,其余的事情,莫要多想了。” 邱明毫恭敬道:“臣遵旨。” 他看起来如铁板,可为人处世极为的谨慎,不再建议,更不反驳。不过他的眼眸,还是望着叶知秋交给赵祯的那面令牌。 赵祯觉察到什么,微笑道:“这次朕能侥幸活命,有几个人功不可没。你、郭遵、叶知秋、狄青,还有……”他犹豫下,终究没有说下去,将那令牌放在邱明毫的手上,“狄青、叶知秋都有朕御赐金牌,你也有一块,只望你,这次莫要再丢了它。” 邱明毫接过令牌,脸有愧色道:“臣再不会如此大意。” “好了,你退下吧。”赵祯有些疲惫道。 邱明毫退下,不待多时,又有一人入见,却是赵祯的贴身太监阎文应。赵祯见到阎文应,振作了精神,缓缓道:“文应,太后那面如何了?” 阎文应躬身道:“回圣上,太后已离开了八王爷,如今回宫休息了。八王爷似乎求太后什么,但太后没有准许。具体他们说什么,臣离得远,并不知情。不过臣伺候太后歇息的时候,只听太后说了几个字……” “她说什么?”赵祯目光闪动。 阎文应小心翼翼的道:“太后说……你不会活过来的,不会!” 这句话听起来的意思很简单,刘太后才离开杨羽裳,杨羽裳昏迷不醒,刘太后多半说的就是杨羽裳了。 可赵祯好像不是这么想,他目露思索之意,轻轻敲击龙椅的扶手,问道:“太后这么说,依你来看,是说谁不会活过来呢?” 阎文应沉吟许久,终于摇头,“臣不知。” 赵祯舒了口气,也跟着摇摇头,喃喃道:“朕也不知了。不过……知还是不知,朕已不关心了。朕只想问你……”赵祯眼中精光闪动,慢慢道:“最近太后可还让你监视朕的举动吗?” 宫内又有些沉静,阎文应竟没有慌乱。 他本来是奉太后的命令,来监视赵祯,可听到赵祯的质疑,居然还神色如常。 微微一笑,阎文应道:“圣上,太后这两天,情绪激动,对赵允升等人的死,很是伤心。她并没有再关注圣上的举动。” 赵祯舒了口气,轻轻的放缓了四肢,喃喃道:“这就好。这很好。” 他的双眸中,虽还有些阴影,但嘴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 无论如何,太后老了,很难再垂帘了。 无论怎么变,他赵祯终于可以亲政,再不用像以往那样日夜担心自身的性命。 无论宫变结局如何,胜利者,岂不都是最后笑的? 太后怒冲冲的离去,八王爷反倒冷静下来。 八王爷冷静下来的时候,绝不是个疯子,可他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和疯子没什么两样。狄青望着杨羽裳,又望望八王爷,一时间彷徨无措。 八王爷向狄青望过来,低声道:“狄青,你过来。” 狄青走了过去,身躯都有些颤抖。八王爷一把抓住了狄青的手,八王爷的手冰冷潮湿,有如死人一样的手,他望着狄青,镇静道:“羽裳是你最爱的女人?” 第31章 真幻(5) 狄青毫不犹豫道:“是!” 八王爷又道:“我是羽裳的父亲。我欠羽裳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一定要弥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你我本没有任何关系,但因为你我都是羽裳最亲密的人,因此你要信我。” 狄青看着八王爷那坚定的眼神,心中慢慢也充满了信心,“八王爷,我信你!你要我做什么,你说就好了。” 八王爷脸上露出分笑容,转瞬被忧伤覆盖,“你若是喜欢,就叫我一声伯父吧。”又有些伤感道:“若羽裳不这样,你我可能就是翁婿了。” 狄青终于忍不住道:“伯父,你能救羽裳?” 羽裳没死! 这几个字在狄青脑海中激荡很久,但见到羽裳这般模样,狄青一颗心刀绞般的痛。适才他一直沉默,因为只盼太后和八王爷能说出救治杨羽裳的方法。 但他只听到有如神话般的怪谈。 这时候,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八王爷道:“你想必也听到了,要救羽裳,就算把全天下的大夫找来也不行了。这两天,我找了宫中全部的太医,除了王惟一外,别人都说羽裳不在了,王惟一说,他感觉到羽裳还有生机。我知道,她还在的,在等我们救她,你我是她最亲的人,绝不能让她失望。我有办法,你要信我。”他不停的强调有办法,像是给狄青信心,又向是给自己信心。 狄青泪盈于眶道:“伯父,我信你。”他虽感觉八王爷有些神智失常,可他此刻,宁愿和八王爷一块疯狂。 八王爷突然道:“你可知道,羽裳为何还有生机?” 狄青迟疑道:“我……不知道。” 八王爷盯着狄青,一字字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她还有生机,是由于两个原因。” “那两个缘由?”这次是郭遵忍不住的询问。郭遵似乎也被这里的怪异所吸引,一直没有离去。 八王爷转头望向郭遵道:“我知道,你也会信的,因为……”他话到嘴边,却没有再说下去,脸上满是奇异之意。 狄青听太后这么说郭遵,听八王爷也这么说,忍不住要想,“因为什么,为什么刘太后和八王爷都觉得郭大哥会信这些事情?” 八王爷回过神来,正色道:“羽裳还在,最重要的缘由是——你在她昏迷后,给她看了那块玉!” 狄青一震,这才想到,当初杨羽裳昏迷的时候,他手中拿着两半的玉佩。他那时候,只想着唤醒杨羽裳,对她倾诉,哪里想到玉中还有微妙。 “那玉……是伯父的吗?”狄青忐忑问道。 八王爷摇摇头,又点点头,狄青不明白他的意思,八王爷低声道:“那玉叫做滴泪。” 郭遵耸然道:“难道八王爷这块玉,是先帝那块叫做滴泪的玉吗?”他似乎知道什么,但终究没有说下去。 狄青不解,扭头望过去。郭遵只盯着八王爷,八王爷终于点头道:“不错,这玉叫滴泪!是先帝赐给我的。” 狄青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当年的谶语。 五龙重出,泪滴不绝! 这滴泪和泪滴差不多的意思,总不会和五龙有关吧?他一时间陷入彷徨之境。 八王爷已道:“具体内情如何,狄青你不必知道,但你要知道一点,这滴泪是块奇玉,是上天赐予的玉。这块玉,本身有极其玄奥的功能,先帝说过,此玉有灵性。” 狄青难信道:“有灵性?有什么灵性?” 八王爷道:“灵性一事,极难说清。但我信,肯定羽裳自幼就戴着这玉,所以和这玉有了联系。她性命垂危时,你竟能将这玉找全送给她……也是个奇迹。你不妨想想,皇仪门前的雨夜,那玉可有异常?” 狄青竭力回想当晚的情形,虽还是忍不住的心痛,但终于想到了什么。 一想到那事,狄青差点跳起来,叫道:“那玉当时的确有着不同寻常的光。是的,普通玉不会有那种光的,那玉不是被照亮,好像是自发的光!那玉上,当时有光彩流动,好像是活的。” 第32章 燕燕(1) 狄青不信神异,但期待奇迹。他这次不是自欺欺人,而是记得那玉的确有异。当时他伤心欲绝,并没有留意,可这刻想起,才觉得怪异。 八王爷欣慰的笑,“这就是了。我就知道,肯定是滴泪那块玉起了作用,这才保佑羽裳还有生机。”又很是懊丧的表情,悔恨道:“可惜那玉碎了,不然羽裳说不定能活转了。不过那玉若是不碎,怎么会到你手呢?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狄青并没有深想八王爷说什么,吃吃道:“是我的错,我本该早点把玉拿来的。” 八王爷叹道:“这怎么是你的错,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再说那玉本是碎的。” 狄青无暇问玉为什么会碎,急道:“你说羽裳还有生机,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八王爷凝视狄青,缓缓道:“她还不舍离去,因为你的爱。” 狄青闻言,又是伤心,喃喃道:“我的爱……我只有害了她。” 八王爷反倒安慰狄青道:“我已知道当初的一切,我知道,羽裳若不跳下来,死的就是你。我也知道,她肯定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你被伤害。” 狄青忍不住的心酸,喃喃道:“可她却不知道,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想她有事的。” 郭遵见狄青伤感,一旁岔开话题道:“八王爷,为什么你说因为狄青的爱,才让羽裳不舍离去?” 八王爷感喟道:“人的意志,最为奇妙,往往能做出世人难以理解之事。有些人浑浑噩噩的一生,一事无成,比如说我,但有些人因为一颗雄心,就能成就霸业,比如说太祖。我这当然只是打个比方……我是想说,羽裳就因为一股不舍狄青的意念极为强烈,因此还能留下生机。” 狄青和郭遵都已听的目瞪口呆,只觉得八王爷所言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又和王惟一当年说的有些类似。 郭遵突然道:“这比方说的很贴切。当年狄青就曾昏迷,王神医说,他还是靠自己的意志活转了过来。当然了,也因为他对大哥的亲情。” 狄青心中微颤,问道:“可是我只坚持了几天,羽裳她怎么能一直坚持下去?” 八王爷看了郭遵一眼,半晌才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只要事成,不要说几天,就是多少年都不成问题。” 狄青难以置信,八王爷已喝道:“难道你真的不信我。”狄青凄然,扭头望向昏迷的杨羽裳,缓缓道:“我信,我坚持多少年都不是问题,我只希望她能醒来。” 虽是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不知包含着多少深情。 他本不信八王爷说的,但人就是如此,容易受到旁人的影响。狄青见八王爷如此坚定,心中不知为何,竟也信世间有香巴拉这个地方。 八王爷点点头,终于下了结论,“因此我们只要维持羽裳的现状,然后再找到香巴拉,就能救活她。” “怎么维持羽裳的现状?”狄青忍不住道。 八王爷眼中露出诡异之色,幽幽道:“我知道有种方法,可维持人百来年无恙,这是先帝找到的方法。眼下羽裳所躺的水晶棺,本是从遥远的波斯海底挖得,当初朝中一共有两具,先帝给了我一具。本来……我准备自己用的。” 狄青突然觉得八王爷和赵恒关系真的很不错,就算赵恒有棺材,都分给八王爷一具? 这本是晦气的事情,八王爷也不介意? 八王爷唏嘘道:“可我暂时用不上,没想到竟然这时候用到了。羽裳只要在其中,再把棺椁放个妥善的地方,就能一直维持她现在的模样。” 狄青蓦地想到了什么,失声道:“那妥善的地方,难道是玄宫?”他心中已信了几成,因为他在玄宫中见过赵恒,已十数年过去,赵恒的身体仍栩栩如生,没有半分改变。 郭遵脸色都变了,暗想八王爷为救杨羽裳,可真的竭尽心力。难道说,八王爷所谓的方法,就是把杨羽裳封存在玄宫之内? 这简直是个疯子才有的想法。 八王爷已道:“不错,我就是有这个念头,但太后不许。” 郭遵苦涩道:“此事事关重大,太后怎么会许可?”他终于知道方才八王爷求什么,也明白太后为何会断然拒绝。 八王爷肃然道:“你们信我,我一定有办法。哼,太后不许,我会让她同意的。” 狄青再望八王爷的眼神,已难以言表,良久,他才问道:“那……我可以做什么?”他蓦地想到了什么,毅然道:“我去寻找香巴拉!” 郭遵轻轻的叹口气,像是失落,又像是释然,无人留意。 八王爷道:“我正是这个念头。但当年以先帝之能,尚不能找到香巴拉,我感觉,找香巴拉更像是个缘。你适才不是听太后曾说过,每个人心中,都有个香巴拉!这世上,要找寻香巴拉的人不少,但到底是否有人找到,没有人知道。” “每个人心中,都有个香巴拉?”狄青喃喃念着这句话,心中突然一阵迷惘,他不怕艰险,但他去哪里找?赵恒是一国之君,都找不到香巴拉,他可能找得到吗? 扭头望向了杨羽裳,见到她如沉睡般,狄青忍不住的心酸,对着她喃喃道:“羽裳,你放心,上天入地,我也要找到香巴拉。” 八王爷轻轻叹口气,“好了,既然这样,狄青,你要记得你的承诺。好好的活下去。”说话间霍然发现狄青惊异的表情,八王爷扭头望去,也呆立当场。 水晶棺内杨羽裳的眼角,不知何时,流淌出一滴水珠。如晶莹的珍珠般,顺着她那白玉般的脸颊,流到了伊人无邪的嘴边。 那滴水珠晶莹剔透,仿佛是花的露、冰的魂、雪的魄…… 第32章 燕燕(2) 不是露珠,不是冰雪,是一滴泪。 那是从杨羽裳眼角流淌下来的一滴泪! 羽裳,她……她听到了我们的话?羽裳,她……还在牵挂我? 狄青血涌如潮,脸白似纸,霍然扑过去,跪伏在水晶棺旁,手指去触杨羽裳嘴角的那滴泪。他似要想拭去那伤心的泪,却又怕自己手伸过去,那滴眼泪并不存在,一只手战栗着抽搐,始终没有贴近,只是悲伤叫道:“羽裳?!” 没有反应,只有那滴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如梦如幻。 狄青身躯晃了两晃,终于坚定的站起来,凝望着杨羽裳良久,泪水顺着腮边流淌,心中莫名有了勇气,有了信念,有了无边的决心。 没谁知道,那滴泪在狄青的心目中,有多沉重的意义? 他心中那刻只是道:“羽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等我!”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这才下定了决心,霍然转身,对八王爷道:“伯父……” 八王爷已道:“我去找太后。你不妨……去看看羽裳的家人。我……就不去了。” 狄青这才想起杨念恩,不知他是否早知道这个消息,于情于理,他都要去看望。一想到这里,狄青点头道:“好。” 他大踏步的离去,走到宫门前,本待转身再望杨羽裳一眼,终于还是忍住。 他虽没有去望杨羽裳,但杨羽裳的影子,早就铭刻在他的脑海。 狄青出了禁中,径直向杨府走去,路上喧哗吵闹,可与他无关。他就那么茫然的走,忘记伤、忽略了痛,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香巴拉——究竟是否存在? 不知行了多久,他又到了麦秸巷旁,不由止住了脚步。 往事一幕幕、一重重再次涌上心头。 梅树的那面,似乎又有那如雪的女子,轻盈笑、狡黠的笑、柔情的笑……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狄青蓦地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口又像被千斤巨锤击中,眼前发黑,泪滴欲垂…… 君子仍在,伊人飘渺。 狄青没有落泪,他反倒昂起头来。他这几日,流了太多的泪,得知香巴拉的那一刻,就已决定,再不落泪,他要坚强下去,等待奇迹的出现。 一咬牙,出了巷口,狄青神色恍惚,不经意的撞在一人身上。 那人“哎呦”了声,踉跄后退。 狄青心中有分歉然,伸手去扶。遽然间,他的眼珠子差点掉到地面,一颗心也要跳出胸膛。 他只感觉脑海一片空白,可一只手电闪般抓出,抓住了那人,死死的——有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那人皱了下眉头,向狄青看来,目光中也有分诧异。那人额头宽广,颌下短髭,虽着粗布麻衣,神色中,隐约有出尘之意。 狄青见到那人时,身躯巨震,抓住那人再不肯放手,嗄声道:“邵……先生,是你?”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时候,竟能看到邵雍! 那人正是陈抟的隔代弟子——邵雍!狄青和他,本有过一面之缘。 不知多久,狄青回过神来,见自己掐得邵雍皱眉,慌忙松开了手,歉然道:“邵先生,你别走。我请你莫要走。” 邵雍道:“你是……狄青!”他竟一眼就认出了狄青,他的眼中,已有分怜悯之意。是不是这个出尘的隐士,已从狄青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 狄青微喜道:“是啊,邵先生,我是狄青。你当初给我算过一次命的……” 邵雍点头道:“我记得。你……想要我做什么?”他脸上怜惜之意更浓,可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狄青忙道:“我听说先生直如神仙般,事事算得很准。你……会医病吗?”他一时间只想着杨羽裳的事,忍不住开口询问。 邵雍叹息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我帮不了你。” 狄青一怔,“你怎么知道无法帮我呢?” 邵雍道:“你和天子交往过密,想必能请他帮手。大内中太医无数你不去求,你若求医,我如何比得上那些太医呢?” 狄青没想到邵雍不是捕头,可看起来,比叶知秋推算的还要准确。连连点头道:“邵先生说的是。我只想求你给我算一卦。” “我这一生,只给一个人算一次,我已经给你算过一卦了。”邵雍叹气道:“恕我不能帮你了。” 狄青一怔,勃然大怒,叫道:“上次是你硬要给我算的,不能算的!”他愤怒中夹杂着伤心,转瞬想到有求于人,恳求道:“邵先生,你上次给我算命,我就让你算。礼尚往来,这次我求你算,你怎么说也给个面子,好不好?” 邵雍道:“狄青,我有三不算,当时从师时,就曾立下了规矩,不能破誓。” 狄青喝道:“哪个三不算?”他牙关紧咬,已要举起了拳头。 “算过一次的人不算,无缘之人不算,威胁我的人不算。”邵雍笑容有分苦涩。 狄青一想,自己好像已占了不算的三条,慌忙放下了拳头,赔笑道:“你在巩县那次算不上,强算不算。我和你肯定是有缘,不然怎么会两次见面,我哪里威胁你了?”把手背到了身后,狄青笑容中,满是凄然。 邵雍望了狄青良久,叹口气道:“不行的。狄青,我并非不想帮你,但我不能破誓。”说罢转身要走。 狄青一把抓住了邵雍的衣领,挥起拳头道:“你若不给我算上一卦,你信不信我杀了你?”他怒目圆睁,脸色狰狞,可就是那般狰狞,眼中还有无边的哀伤悲痛。 他不想这样的。可他如何能放弃这个机会? 邵雍神色平静,只说了一句话,“你打死我,我也不算。” 狄青望着邵雍的从容,一口气泄了出去,缓缓的松开手,为邵雍整整衣襟,失神道:“邵先生,对不住,你走吧。” 第32章 燕燕(3) 邵雍神色也有些无奈,本待说什么,可见狄青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摇摇头。他举步要走,一人旁边道:“邵先生,不知你可否给在下算上一卦呢?” 邵雍讶然止住,抬头望过去,眼中陡然有分怪异。 狄青听那声音很是耳熟,抬头望过去,也有些惊喜。来人却是郭遵。 邵雍望着郭遵许久,点头道:“我没有给你算过,你我有缘的,何况你没有威胁我,我可以为你算上一卦。郭遵,你要我算什么?” 他竟是认识郭遵的。 狄青心中激动,只是望着郭遵使着眼色,不敢出声。只怕万一邵雍还有什么奇怪的规矩,又不给他算命。 郭遵也不去望狄青,盯着邵雍道:“我想请邵先生算算,香巴拉到底在何处?” 狄青一颗心又开始“怦怦”大跳起来,郭遵要算的事情,不就是他想要邵雍所算的事情? 邵雍笑笑,喃喃自语道:“你想找香巴拉吗?这倒有趣了。” 郭遵沉声道:“邵先生算不出吗?” 邵雍微微一笑,“郭遵,你莫要激我。我说过要算就会算的,但结果如何,我都不知道呢。”他从怀中一摸,已掏出了六枚铜钱,四下望了眼,走到了梅树之下。 狄青微愕,郭遵已道:“在下听说卜卦一事,在天时,在地利,在心诚。邵先生选在梅树下,可看中了这里的清幽之气?” 邵雍点点头,微笑道:“不想你对占卜一道,也有涉猎了。”他缓缓蹲下来,闭起了双眼,手中握着铜钱,再无举动。 狄青虽是焦急,可也不敢催问一句,甚至都不能上前。 盏茶的功夫,邵雍陡然双眸睁开,眼中掠过分光芒,手一挥,铜钱落地。 六枚铜钱有的径直不动,有的却翻滚了下,杂乱无序。 邵雍紧紧盯着那看似杂乱的六枚铜钱,凝神思索,眼中不时露出古怪。又过了半晌,这才舒了口气,缓缓站起来,神色中,竟有了疲惫之意。 郭遵双眸紧盯邵雍,一霎不霎。等到邵雍望过来,这才问道:“邵先生,可有定论了?” 邵雍沉吟片刻,眼中似乎也有丝惘然,终于道:“我从这卦象的结果,只能送你几句话。” 郭遵慎重道:“先生请讲。” 邵雍却望了狄青一眼,取了枯枝在地上写了四句话。 郭遵、狄青不约而同的望去,见到邵雍写道:“香非你所虑,西北风云聚。五龙滴泪起,飞却乱人意。”写完后,邵雍叹口气道:“郭遵,我也只能算出这些,别的事情,需要你自己把握了。”他举步就走,狄青还要追去,郭遵已拉住他道:“狄青,你莫要追了。你难道忘记了八王爷说的,找寻香巴拉本靠缘的。” 狄青喃喃道:“‘香非你所虑,西北风云聚。五龙滴泪起,飞却乱人意?’郭大哥,这四句是什么意思呢?” 郭遵也皱眉思索,半晌才摇头道:“狄青,谶语一事,总难捉摸。要靠你自己来领悟。” 狄青突然眼前一亮,“别的先不说,如果邵先生真的如传说中那么神准,既然郭大哥求的是香巴拉所在,西北风云聚五字,就说明香巴拉必定在西北。”他突然振奋起来,只是想着,邵雍虽没有多说,但听郭遵提及香巴拉,并没有讥笑之意,这说明香巴拉并非完全虚幻。香非你所虑,难道是暗指香巴拉并非他们忧虑般那么难找吗? “是吗?”郭遵有些困惑,苦笑道:“西北在哪里?麦秸巷的西北,汴京的西北?还是大宋的西北,西平府的西北?只是西北这两个字,浩瀚广博,又岂是你能够穷尽的。” 狄青有些苦恼,转瞬想到了什么,振奋道:“郭大哥莫要忘记了,西北风云聚是五个字,西北有风云的地方,不就是延边一带?西平王元昊数次对大宋不轨,想必很快就要在那里兴起战事。那不就是风起云聚了?” 郭遵微有动容,缓缓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香巴拉真的有可能就在西北。”心中却想,“据我所知,香巴拉的传说,本是从吐蕃那流传而来的。可邵雍为何说出西北两字呢?” 狄青虽还忧伤,毕竟心中有了希望,又说道:“郭大哥,谶语中还有五龙、滴泪的字眼,难道说,五龙和香巴拉有关吗?五龙这般奇异,也只有香巴拉那种地方,才有可能出现吧?”他越想希望越大,又想邵雍竟提及滴泪二字,若是以往,他肯定从伤心的角度去想,但他知道这世上还有种玉叫做滴泪。这么说,滴泪是说那块玉?可五龙滴泪起又是什么意思呢? 郭遵不由心动,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你说的听起来也有道理。那五龙呢……可还在你身上?” 狄青伸手入怀,掏出个布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把抓出来道:“就在这里。” 五龙还在,被狄青抓出来的,还有一卷书。狄青见到那卷书的时候,怔了下。 那本书就是横行刀谱。 狄青自从得到了那刀谱后,颇多风云,一直无暇研究,今日不经意才又拿了出来。他并不知道,在昏迷的时候,这些东西,其实已被张妙歌拿了出去,但不知为何,又还了回来。 郭遵道:“你就把五龙放在身上吧。你和它有缘,记得……莫要失去它,说不定以后真的起作用。咦……这横行……是说什么?”他伸手拿过刀谱,只是翻了两下,脸色微变,叹息道:“世上竟有如此霸道的刀法?” 狄青对武学粗懂,郭遵却是武技好手,只看了几眼,就发现刀谱记载的刀法,竟是极为凌厉的招式。 他看了半晌,竟有些出神,忍不住翻回书页一看,就看到书页上的那四句话,又是神色一变,喃喃道:“好一句千军百战我横行。若没有绝世的武功,如何说得出这种大气魄的话来。狄青,这刀谱是谁给你的?” 第32章 燕燕(4) 狄青心思不在刀谱之上,只是道:“郭大哥,你若喜欢,你拿去好了。听说这是十三太保李存孝的刀谱。我……我要去找杨伯父。” 郭遵眉头一扬,很是诧异道:“太保的刀谱,果然名不虚传,此生能得一见,武学无憾。”见狄青要走,郭遵一把抓住狄青,将那刀谱放在了狄青的手上,语重心长道:“狄青,邵雍那几句谶语,是我替你问的。你只怕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但我要对你说几句话。” 狄青吐了口气,让自己急躁的心绪平静下来,冷静的望着郭遵道:“郭大哥,你请说。”他其实有太多的疑惑,但这会并不关心那些问题了。但他不能不认真对待郭遵的话。 郭遵拍拍狄青的肩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看着你,很多事情……” “很多事情并非我们能够控制,既然如此,我就不会怨天尤人了。”狄青目光清明,诚恳道:“郭大哥,我很感谢你,你一直和大哥般,容忍着我的稚气和脾气,甚至我闯的祸,一直都是你在担当。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不会那么冲动。” 郭遵眼帘有些湿润,欣慰笑道:“你大悲之下,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我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但我想说,一个人若不想事事求人,他必须有自己的本事,你要找香巴拉,是个太难的事情,不但需要恒心、毅力,恐怕还需要别的因素。我希望你能真正的站起来,担负起男人应该做的事情,这刀谱,你要带着身边,好好的读、好好的看。做大哥的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认真的看看刀谱,学会太保的刀法,横行天下。那时候,说不定你会有更广阔的天空,也说不定会有更多的机缘,岂不对你寻找香巴拉很有帮助?” 狄青拿着那卷书,终于感觉到郭遵的关切。郭遵少求人,可求他狄青一次,还是为他狄青! “郭大哥,我知道了。”狄青感激道。 郭遵笑笑,说道:“好,好!那你去吧。” 狄青再次转身时,步伐突然变得坚定稳重,再没有方才的失魂落魄,郭遵望见,舒了口气,心事重重的回转郭府,才进院门,郭逵就出来道:“大哥,二哥怎样了?” 郭遵道:“他好些了。你见到他的时候,最好不要提什么。” 郭逵叹气道:“唉……我明白,这种事,越少提越好。对了,叶捕头找你。” 郭遵有些诧异,心道和叶知秋约在晚上,如今时光尚早,叶知秋为人守时,无缘无故,为何来的这么早? 心中虽有困惑,郭遵见到叶知秋在厅中安坐的时候,还是不动声色。 叶知秋似乎在想着什么,听到脚步声,霍然抬头,差点打翻了茶杯。 郭遵走到叶知秋对面坐下来,见叶知秋面前的茶杯是空的,拎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满了杯茶,这才问道:“你有心事?” 叶知秋自郭遵进来时,就一直留意他的举动,闻言笑道:“你当然也有心事,不然也不会借倒茶的时候,整理思绪。” 郭遵眼中有分暖意,端起茶杯道:“知秋,你帮了我实多,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叶知秋盯着郭遵道:“有话就说吧,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郭遵微惊,诧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知秋道:“我要离开京城了。宫中凶杀的案子,我查不下去了。我这次离开京城后,只怕要很久不回来了。”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嘴角露出分苦意,“原来……这茶是苦的。” 郭遵咀嚼着叶知秋的话,自语道:“查不下去了?”突然一笑道:“知秋,你就是太明白了。你若走,我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呢?”叶知秋斜睨着郭遵,若有所思的问。 “做人有时候,糊涂些好了,最少……可以不用太过苦恼。”郭遵抿着茶水,可笑容中,也满是苦涩。 叶知秋目光有丝惘然,突然醒悟道:“郭兄,我此生只服你一个。你其实知道的事情最多,但你也真有机心,你什么都不说,怪不得这些年来,你还能在宫中当侍卫。” 郭遵怅然道:“知道的多没有用的。你知道的越多,烦恼越多。” 叶知秋目光闪动,突然道:“郭兄知道的多,那是否知道一种叫做牵机的毒药呢?” 郭遵微震,转瞬平静道:“略有所闻。你为何突然提及这种毒药呢?” 叶知秋玩弄着手中的空茶杯,感慨道:“牵机这种毒药,本是宫中禁药。听说当年太宗将南唐后主李煜赐死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药。都说中了牵机,头脚都会痛的抵在一起,身子痉挛,很是残忍。” 郭遵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言。 叶知秋道:“任识骨死了。” 郭遵皱了下眉头,半晌才道:“他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叶知秋诡异的笑笑,“他就是中了牵机死的。” 郭遵咳嗽声,慢慢的喝茶,不予置评。叶知秋盯着郭遵的举动,轻声道:“但他中的牵机,却没有那么霸道,显然也是经过改良了。因此他死的时候,含笑而去,他不是笑着死的,是毒药控制了他的肌肉,让他不得不笑。这道理,和中牵机大同小异。宫中那些笑着死的人,在我看来,极可能就是中了和牵机仿佛的药物。可我奇怪的是,牵机一直都是大内秘藏之药,是谁有这个本事能轻易动用呢?” 郭遵也道:“是呀,谁有本事动用呢?” 叶知秋哈哈笑了起来,“郭兄,你当然也知道了,宫变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郭遵望着茶杯,落寞道:“但你可以把这件事看得简单些,谁都不会揭穿你的糊涂,甚至会觉得你聪明,圣上更不会因此责怪你。” 第32章 燕燕(5) 叶知秋一拍桌案,突然笑道:“说的好,说的妙。可我叶知秋就这牛脾气,有些话我真的忍不住。不过也好,最少我出了京城后,海阔天空由我做事了。不在汴京能如何,以我叶知秋之能,还能做不少让自己心安的事情。” 他方才愁眉不展,可与郭遵说了几句后,又变得意气风发。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拿得起,放得下!虽有坚持,但不固执。 郭遵一笑,赞赏的望着叶知秋道:“既然你海阔天空了,那有空的时候,顺便帮我查件事情如何?” 叶知秋眨眨眼,故作头痛道:“你上次求了我,还没有报答我,这次又要求我?” 郭遵脸上掠过丝黯然,但转瞬抿去,微笑道:“俗话说的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求了你一次后,发现求人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叶知秋忍不住笑,爽快道:“说吧。我能做到,就一定帮你,因为被郭遵求,也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郭遵略作沉吟,终于道:“你两次入吐蕃,对那里当然也熟悉了。我想求你,帮忙查查香巴拉的秘密!因为我知道,香巴拉的传说,本是从那里传出的。我听说……有人见过香巴拉……” 狄青到了杨府后,杨念恩并不在。小月出来时,双眼红肿,显然才哭过。狄青见到小月,想起杨羽裳,心中痛,还能平静问,“小月,你家老爷呢?” 小月突然泣道:“他去宫中了。听说是什么八王爷叫他去的,狄青,小姐她……真的去了?” 狄青心中酸楚,见小月难过的样子,忍住悲恸,将事情简要说了遍。 小月本伤心欲绝,闻言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吃吃道:“你说小姐还有救?”她听说杨羽裳是八王爷的女儿时,眼珠都快掉了下来,待到听说杨羽裳还有生机,简直欣喜若狂。 狄青重重的点头,一字一顿道:“不错,羽裳她还有救。小月,你信我,我一定会救回羽裳。”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八王爷总要不停的让人信,因为这话每说一次,他自己就相信一次。 小月眼中带泪,问道:“你以后就决定去找香巴拉了?”见狄青点头,小月又问,“那你以后还来不来这里呢?” 狄青微愕,有些茫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小月忍着泪道:“你不来也无妨,因为你要去找香巴拉。”她神色中,其实是有不信的,可她并不质疑,只是道:“可你走之前,去小姐的房间看看吗?” 她看着狄青和杨羽裳交好,内心只为这对情人祝福。她虽刁钻古怪些,但见到狄青骨子里面的伤悲,却没有了埋怨,只余同情。 狄青点点头,低声道:“那谢谢你了。”他也知道,如果一去西北,只怕经年难回,能再见见杨羽裳居住的地方,也是好的。 闺房暗香犹在,伊人已渺。狄青才一迈入房间,就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靠窗的桌案上,摆着一盆花,正是他送给杨羽裳的凤求凰…… 凤求凰花已落,香已逝,但长的正旺。 曾记得,那鲁莽的汉子将花儿放在如雪的伊人脚下,不发一言,神色歉然,转身离去。伊人轻呼声细,犹在耳边。 小月一直跟在狄青的身边,见状道:“小姐一直都很爱护这花儿,照顾的很好。她都不让我照顾的……”有些哽咽道:“这几日,她不再照顾这花儿了……我们都在等着她,花儿也在等着她……” 狄青昂起头,不想落泪,目光不经意的又落在桌案上方悬挂的一件物饰上。那饰物极为精美,色泽微红,微风吹拂,竟还发出“呜呜”的低沉声,悦耳动听。 小月低声道:“那蟹壳风铃,你应该认识的。” 那风铃是蟹壳? 那好像是洗手蟹? 难道这就是他那次送给杨羽裳吃的洗手蟹?伊人心巧手巧,竟将那洗手蟹做成了装饰,天天看在眼底。 狄青身躯颤抖,双眼泪朦,忍不住伸手去触,轻轻的……有如去触动个稀薄的梦。蟹壳风铃轻轻响动,宛如情人细语。 还记得,那娇羞的女子轻轻的依偎在他的怀中,微笑道:“娘亲,你放心吧,我终于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疼爱我的人,他叫狄青!” 霍然转头,狄青眼泪还是未垂落,他已暗自发誓,再不流泪,他要坚强。 目光落在了洁白的帘帐,只见到那又挂着一饰物,那物是块玉,不过二两银子的一块玉,算不上珍贵。 可主人却把那玉佩挂在枕边,只为天天能够看见,玉佩有价,情意无价。就算那是块石头,主人见到它,也会笑。 那玉上的花纹,绿如波、黄如花、痕如泪。那玉儿本叫眼儿媚。 犹记得,伊人见了那块玉,喜道:“这玉上的花纹很像姚黄呀,狄青,你真好!”伊人脸上红晕飞霞,回到堂前还忍不住的回头望一眼,那一眼,柔媚深情,比天下所有的花儿盛开都要美丽…… 往事如烟又如电! 狄青伸手扶书案,两滴泪水悄然滑落,滴在桌上的一本书上。 书是《诗经》。 读书的是个如诗如画的女子,巧笑顾盼、如羽如霓。 狄青轻轻的拿起书,像在拿起了天下最精致的瓷瓶,小心翼翼。随手一翻,就见到草虫那首诗,旁边写着一句,“他这几日风雨无阻,可是在等我?今夜不见,他到底如何了,我很想念。”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已勾勒出雪夜梅前,那白衣女子跺着脚,在雪地里的翘首期盼。 狄青再翻,就见到泊舟——泛彼泊舟,亦泛其流。那书页有些水渍,有如伤心的泪,有绢细的笔迹,写着几个字,“娘,我想他!他会没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伊人独在青灯前哭泣,“娘亲,他走了,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转……你可知道……我心都碎了……娘亲,我无人可求,只求你在天之灵保佑他,平平安安……” 狄青泪水早就肆无忌惮的流淌,翻了一页又一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 大车槛槛,毳衣如炎…… 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那泪水打湿了书页,染淡了不流泪的誓言,等狄青翻到其中的一页的时候,再也无力翻页,嘴唇哆嗦,泪流满面。 那首诗文叫做燕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娘亲呀,他说过,这次回来就娶我。女儿要嫁了,不过没有个旁人嫉妒哭泣呀。嘻嘻。我多想找个人气气如木头样的傻大哥,可我怎舍得!” 我怎舍得! 狄青望见那最后的几个字,心如刀绞,再也忍耐不住,早忘记了曾经不流泪的誓言,伏案失声痛哭,泣涕如雨! 他痛楚,他怎舍得? 堂前的双燕飞呀飞呀,啾啾不休,羽毛参差。燕子不经意地抖落了片飞羽,飘飘荡荡的穿过了雕花窗子,落在那泪如滂沱、孤零零的男子身上。 阳光明媚,照在飞羽之上,泛着七彩,有如霓羽…… 第33章 离别(第一卷完)(1) 刘太后躺在床榻上,呆呆的望着那从宫外照来的阳光。 阳光明媚,她却躺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光线照耀的地方,有飞尘涌动,有如尘封的记忆。刘太后望着飞尘,想着往事。自从赵允升死后,宫变那把大火,似乎烧去了刘太后往日的活力。 无论她如何不承认,但她毕竟老了,老的已连登基的**都淡了。宫中平静下来,那一把大火过后,各种奇异不见。 难道说……真的是先帝显灵,警告她莫要肆意妄为?因为她不再妄动,于是就不再有各种奇异的警告了?刘太后想到这里,激灵灵地打个冷颤。 五龙重出,红颜空嗟! 刘太后想到这里,眼中露出怨毒之色,喃喃道:“你不会活过来的,不会!你没有五龙的。”突然想起,那死鬼临死前,郑重对她道:“娥儿,朕冥思苦想多年,费尽心力收集了很多香巴拉的秘密。在朕看来,朕之永定陵,已和香巴拉仿佛,朕在玄宫安歇,有那五龙的神力,朕总有一日会复活的!你要相信朕!” 声调幽幽,满是森森之意。 “朕若是活了,就把所有的秘密告诉你,让你也长生不死。自此后,你我夫妻一体,创不世基业。” 刘太后冷冷的笑,对着空气笑,像真宗赵恒就在面前。她没有畏惧,实际上,她不应该怕赵恒的,她从来不怕赵恒。 她本来应该感激赵恒的,若没有赵恒的坚持,她也到不了如今的地位。 她本是个小银匠的女人,而不是什么太后。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却是千真万确。朝堂上很多人,其实都知道这件事的。 当年刘娥出身贫寒,被家人卖给了银匠龚美为妻。龚美带着刘娥在京城谋生,遇到了还是韩王的赵恒。 要说“情”之一物,也的确难以琢磨,赵恒见到刘娥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龚美见赵恒喜欢,索性将刘娥送给了赵恒做老婆。 赵恒也就收下了。 自此后,那个卑微小银匠的女人就开始了奋斗的一生。龚美自觉身份不好,怕影响刘娥的前途,遂改姓为刘,变成了刘美,丈夫就变成了哥哥,但对她和从前一样的爱护。哥哥知道她怕卑微,为了她,什么都肯做,甚至不惜把她送给别的男人,没有抱怨。 可哥哥绝不是贪图什么富贵。 哥哥是唯一为了她牺牲一切,没有任何别的心思的男人。 刘娥喜欢的是哥哥,而不是丈夫。可她知道,要不被轻贱,就要依靠丈夫。因此她忍,她熬…… 朝臣看不起她,就算赵恒的乳母秦国夫人都看不起她,当年秦国夫人甚至将她脱得光了,打出了韩王府。要不是赵恒护着她,过来找她,她在被赶出的那一晚就已投河自尽了。 因此她很恨,恨苍天为何如此不公,恨为何有人出生就高人一等,为何有人出生就要被人踩在脚下?她只有忍,她一忍就是十年。她用女人最美丽的光阴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琴棋书画,学会了高贵典雅,学会了女子应该学会的一切事情。 赵恒由韩王变成了皇帝,她终于出人头地,一出来就极为惊艳。她还记得赵恒望着她的眼神,只有更加的爱怜。 可朝臣还是瞧不起她,看不起她卑微的出身,看不起她跟过别的男人,看不起她生不出儿子。因此她只有抢了李顺容的儿子——抢了那个更卑微女子的儿子。 这世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 刘娥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都有些歉然,但她无可奈何,她从不后悔做过的事情,如果时光再重来一次,她还会毫不犹豫的去抢。 她很怕,很怕再回到以往卑微的生活,她怕的要命。她不怕死,只怕卑微。因此她看到抢来的儿子赵祯喜欢那个**的王美人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拆散了他们。 她由王美人低微的身份,想起她刘娥当年的卑微,她感觉那个王美人像个刺,不拔不快。 有那个喜欢风尘女子的死鬼爹,才有个喜欢寻花问柳的儿子。刘娥每次想到这里,都是忍不住的厌恶,她不但恨王美人,也恨自己的过去。因此她更喜欢赵允升,赵允升规矩的很,可她没有想到,赵允升也想要她的命。 那这世上,还有谁可信? 或许只有那死去的哥哥? 除了死去的哥哥外,朝堂那些跪拜的群臣中,表面看来对她尊重。可刘娥知道,他们心底,是瞧不起她的,永远也瞧不起的,就算她是太后也不行。 那些人永远不知道,她从一个银匠的女人熬到今日的地位,究竟有过多少辛酸的经历!他们只要读读书,念念诗,就能荣光无限,身入凤凰池,所以他们不知道她的苦。 她很恨,她也变得愈发冷酷无情。 因此她找个借口处死了秦国夫人,剥下了秦国夫人高贵的衣服,将那肥胖的身子割个几百刀泡在粪坑中,让秦国夫人哀号惊怖,慢慢后悔她曾经做过的事情。 因此她打倒了两府第一人丁谓,因为丁谓要谋她的权力,她找机会,将丁谓一竿子打到了崖州,这辈子不准他回京。 因此她罢黜了军机第一人曹利用,因为曹利用在朝堂上对她孤儿寡母很不恭敬,在曹利用被贬的途中,她让罗崇勋杀了他。 因此她赶走了三朝元老寇准,就因为寇准当年不赞同赵恒立她为后,她把寇准贬到天边,就算寇准死了,她都不让寇准的尸体返回到汴京,只能埋去洛阳。 一个人的爱,不会永久,但一个人的恨,却可以记一辈子。 她刘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她好的人,才是好人,但对她不好的人,她不会姑息。可这朝中,对她好的人……已越来越少,哥哥早早死了,刘家后人死的死,伤的伤,她很寂寞。 第1卷完 (2) 她虽在高位,但寂寞。 她本来还有个爱她的皇帝,但那皇帝自从二十多年前痴迷仙道后,就已和她形如陌路。那个皇帝只想着长生不死,却没有想过,长生不死有什么好呢? 刘太后孤单的望着寂静的寝宫,笑了,笑的很残忍。 有五龙的神力,赵恒可能会复活,但若是没有五龙的神力,那赵恒一定不会复活了? 赵恒就算是个皇帝,也控制不了身后事。刘娥还在笑,她没有把五龙放在玄宫,没有把五龙放在那无面神像的手上,她把五龙封藏到了大相国寺的弥勒佛像内。 她对叶知秋说那是因为对先帝的思念,但她自己知道不是。 你不会活过来的,不会! 刘太后喃喃念着这句话的时候,有分残忍,有分快意,还有着说不出讥诮。长生有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刘太后正在缅怀往事的时候,阎文应入内道:“太后,八王爷还跪在宫前候着呢。” 刘太后怔了下,不想八王爷竟然如此倔强。 八王爷求见,刘太后知道他要做什么,拒他入宫。八王爷就一直在宫外跪着,从白天跪到了黄昏。 刘娥不想见八王爷,她觉得八王爷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有那种疯狂的想法。赵元俨和赵恒是兄弟,都是疯子。 “不见。”刘太后冷冷道。 阎文应犹豫下,劝道:“太后,总是不见,只怕旁人会议论。” 刘太后心头一跳,叱道:“议论什么?” 阎文应小心翼翼道:“八王爷有病在身,兼又……女儿遭遇不测,十分可怜。太后这般冷淡,于理不合吧。”他本来想要说八王爷兼又丧女的,但宫中传闻,那女子还有生机。 刘太后冷笑道:“阎文应,什么时候,你可以给吾做主了?” 阎文应慌忙跪倒道:“臣不敢。臣只是为太后着想,太后不喜,臣就去告知八王爷好了。”他才待退下,刘太后已改变了主意,说道:“召八王爷进来吧。你们退下。” 八王爷进来的时候,双目红赤,容颜憔悴。 他所有的高贵、洁净都已消失不见,他看起来,不过是个要挽救女儿性命的寻常父亲。 八王爷一到刘太后床榻前,就跪倒在地道:“太后,我求你!” 刘太后冷冷道:“赵元俨,你除了说这句话外,没有别的话了吗?” 八王爷喃喃道:“我求你,求你救救她。” 刘太后悠悠道:“入玄宫一事,事关重大,你当着朝臣面前说说,看有谁赞同你?看看谁敢支持你!” “我只求你。”八王爷流泪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你难道真的这么忍心的看着她离去?” “吾有什么不忍心的?”刘太后淡然道,语气中又带着残忍之意。 八王爷倏然爆发,霍然站起叫道:“你不要忘记了,她本也是你的女儿!” 刘太后吃了一惊,喝斥道:“赵元俨,你真的疯了?” 八王爷惨然笑道:“我疯什么?我从来没有疯过。我就算是疯,也是被你逼疯的。娥儿……”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刘太后叫道。 八王爷笑容变冷,变得辛辣讽刺,“我是没有资格叫太后的名字,但我却有资格和你上床的,我也有资格和你生个女儿,叫做羽裳!” 谁都想不到,一直恭顺的八王爷,蓦地说出了这种粗俗不堪的话来。难道是因为宫中只有他两个人,是以八王爷才会说的肆无忌惮? 他看起来实在忍了太久。 刘太后呼吸沉重,沉默良久才道:“赵元俨,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八王爷豁出去后,反倒沉静下来,“你杀了我也好,不杀我也罢,难道现在我不是比死还难过?我一直表现的很怕你,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在怕你吧?” 刘太后不语,可脸上的表情极为愤怒。 八王爷喃喃道:“我不怕你的,我只怕你对我们的女儿不利。羽裳一出生,我就没有见过她,我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都要发疯。我知道你在折磨我,你不肯让我痛痛快快的死,就为了折磨我。而我不肯痛痛快快的死,就是还梦想见她一面。” 他说的甚为凄凉,继续道:“三哥当年信神,就找我一起琢磨。他对我真的不错,很多事情都告诉了我,他给了我滴泪,告诉我五龙的神奇,甚至费尽心思的从波斯远海取了两具水晶棺,还分了我一具。他对我真的很好。” 八王爷是太宗的第八子,而赵恒是太宗的第三个儿子,因此八王爷一直称呼赵恒为三哥。 “是呀,他对你真的好,所以你连他的女人都要分享。”刘太后冷淡道。 八王爷嘶声道:“不是这样的,是你在**我,我知道……那时候你很寂寞。” “你住嘴!”刘太后厉声道。 八王爷叫道:“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我知道你其实想我说的,你提醒我,就是想折磨我,也想折磨你自己!我真傻,傻的信了你的话。当年刘美死了,三哥在求神,你很空虚寂寞,于是你就趁着我在宫中的时候,刻意**我。” 刘太后呼吸粗重,竟出奇的没有再说什么。 “我真傻,傻的以为你真的喜欢我。于是我就背着三哥,和你厮混在一起,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喜欢我,而是想要个儿子。嘿嘿,你为了皇后的位置,真的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你让我在三哥面前说你的好话,让我在朝臣前拥护你为后,甚至还想利用我,让我帮你生出个儿子,但你从头到尾,眼中根本没有我。” 刘太后冷冷道:“不错,我就是把你当做一条狗,一条公狗罢了。”谁也想不到,高贵的刘太后会说出这种话来。 第1卷完 (3) 八王爷一点都不奇怪,他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涕泪俱下,“我是公狗,那你是什么?你是母狗吗?你本来就是个婊子,你或许连婊子都不如。婊子为了钱什么都肯卖,你为了权却什么都可以放弃。你先放弃了你那个哥哥攀上三哥,后来又**我,看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甩鼻涕一样的甩了我。李顺容生了天子,你生了羽裳,你为了皇后的位置,竟然狠心的把羽裳丢弃,称赵祯才是你生的。三哥没有说什么,他也是真心爱你的,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他亲生的儿子能登基。但你为了皇位,又和赵允升要算计你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可惜了,三哥显灵了,你怕了。你不怕活着的三哥,你怕死的三哥,你老了,也知道怕了。刘娥,你这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那个皇位,可你得到了什么?” 刘太后反倒平静下来,沉冷道:“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我丢了你女儿能如何,你能把我如何?” 八王爷嘶声道:“你直到现在,还说羽裳只是我的女儿?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枉我还把滴泪送给了你,我那时候,真是被猪油蒙了脑袋。” “你没有被猪油蒙了脑袋,你不过是个沾沾自喜的伪君子罢了。”刘太后无情道:“你其实内心也不服你表面上尊敬的那个三哥的,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巴结我,给我滴泪,假意被我**,无非是奢望你三哥归天后,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些甜头,甚至也在龙椅上坐几天。嘿嘿,我偏不让你坐龙椅,你能把我如何?我让宫女带你女儿出宫,打碎了滴泪,把半块滴泪放在你女儿的身上,把另外半块给你看,然后就丢到了永定陵去。你以为我真的想让你找到她?你真以为我和你余情未了?哈哈,你错了,我不过是想让你一辈子被折磨罢了。” “杨羽裳是你的女儿,难道你对她真的没有半分感情?她就剩下最后的一分生机,你还要扼杀?你到底是不是人?”八王爷嗄声道。 刘太后笑笑,缓缓道:“你真的对你女儿有感情?那我给你个机会。我可以把杨羽裳按照你的意思,封存在玄宫之内,等你们找到香巴拉。” 八王爷怔住,半晌才道:“你要什么条件?”他实在太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因此不敢相信刘太后就这么的答应了他。 “我没有条件的,我无条件的答应你。”刘太后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冷酷之意,“我不信你女儿能有奇迹,但我可以给你个希望,因为我很想看看你绝望等待中死去的样子。我有个秘密,关于香巴拉的秘密,可我不会告诉你。你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我只怕你会一头撞死在墙上。”她说罢,哈哈大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疯狂诡异。 八王爷听到,浑身颤抖起来,一张脸已满是惊怖悲哀之意, 夜深沉,灯火阑珊处,明月当头,泪水心流。 狄青从杨府走出来的时候,眼角泪痕未干,但胸膛已经挺起。 他一口气将所有的心事哭了出去,他现在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已很明了,去西北寻找香巴拉,救回杨羽裳。 他要离开羽裳了,离别是为了相聚! 走过一条长街的时候,街边的酒楼正喧,似乎有什么人在聚会。 但热闹是别人的,和他无关。 狄青甚至没有去望,就那么落寞地走过了长街,他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然后考虑怎么去西北,怎么入手开始寻找一事。 就在这时,酒楼二楼上,突然飞身下来了一人,落在了狄青的面前。 狄青抬头望过去,有些诧异道:“武英,怎么是你?” 拦住他的是武英,那个和他患难的殿前侍卫。武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这时候,意兴横发。 武英望着狄青的双眸,眼中有分同情,但转瞬豪放道:“我在楼上说是你在楼下,他们还不信。狄青,大伙都在楼上,你也去喝一杯酒,好吧?” 狄青正待婉拒,武英已道:“明日我们就准备去西北了……” 狄青听到“西北”两字,心头一颤,诧异道:“西北,你们去西北做什么?” 武英笑道:“听说这段日子来,党项人一直很猖獗,不停的骚扰大宋的西北边陲。我们这些日子觉得气闷,早就商议给元昊些颜色看看。今日我们请命去西北赴援,没想到兵部和三衙当日就准了。” 狄青心想,“赵祯当初留众人在禁中,虽说事后这些人只护驾,没做什么,但武英、王珪他们多半知道参与宫变,会引发朝廷的猜忌,这才主动避祸请戍边陲了。”转念又想,“说不定人家真的想保家卫国呢,狄青呀狄青,你胸无大志,莫要觉得旁人都如此。” 武英又道:“狄青,这一去,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说不定再也不能相见。我们知道你也不太痛快,但无能帮你。不如大伙再见上一面,再痛痛快快的喝一场,从此天各一方,快意恩仇好不好?” 酒楼处也有几人探出脑袋叫道:“狄青,上来吧。” 狄青听武英豪情满怀,见弟兄们召唤,心中忍不住也有热血激荡,喝道:“好,今日就痛痛快快的醉一场!” 他和武英并肩上楼,就发现楼上只有一桌人,桌旁尽是熟人。 楼上有沉稳的王珪、有老练的李简、有威猛的朱观、还有锐气正酣的桑怿…… 就算张玉、李禹亨二人,都坐在桌旁。 这些人都是和狄青并肩作战的侍卫,均商量好了,决心去西北,他们唯独没有和狄青商量。 并非他们看不起狄青,只是他们早认为,狄青离不开京城。 第1卷完 (4) 众人见狄青上楼,都停了杯,在望着狄青。他们都知道狄青的事情,可无从安慰,更知道这时候的安慰,只会引发狄青的心痛。狄青却已道:“今日谋一醉,不醉不归,换大碗来!” 众人舒了口气,换了酒碗笑道:“好,不醉不归。狄青,我们敬你一碗酒。”这些人都知道,此去沙场险恶,远比京城要活的辛苦,但所有人均有一腔热血,无所畏惧。 狄青端起酒碗,望着众人激荡飞扬的神色,突然想起杨羽裳昏迷前曾说过,“狄青,你在我心中,本是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 这句话,他几乎要忘了。 可今日一碗酒,兄弟们的豪情热血,已让他蓦地想起往事,眼帘湿润。他霍然醒悟过来,羽裳为何要说这句话。 羽裳说这句话,本是有深意的。 羽裳说这句话,就因为知道他狄青的性格,她怕狄青随即就和她同死。她不行了,但不想狄青就那么死去,她想让狄青坚强的活下去,做个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让她杨羽裳在天上看到。 可他这个鲁莽的汉子,直到这时候,才能体会到羽裳如海的深情。 羽裳就算要去了,还在想着他狄青以后的日子。 一想到这里,狄青鼻梁酸楚,胸中如千针攒刺,良久才说道:“各位兄弟,今日我和你们同饮一杯,西北再见。” 众人有些吃惊,张玉道:“狄青,你也要去西北吗?” 狄青终于下定了决心,暗想反正也是去西北,左右都要靠缘分,为何不像这些兄弟般,轰轰烈烈? 羽裳一直想看他成为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他就算找到香巴拉,也不想羽裳醒后,再见他还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郭大哥说的不错,一个人不想万事求人,他就必须有自己的本事。学会太保刀法,横行天下,能力越大,说不定更有机缘。 一想到这里,狄青重重点点头道:“你们均去西北建功立业,怎么能少了我呢?” 张玉哈哈大笑,转头对李禹亨道:“我早说过,狄青是条汉子,拿得起放得下,你偏说狄青不会去。” 李禹亨喏喏道:“可他……总不会就这么去吧。” 狄青心中也有不舍,可转念一想,早一日去西北,也就多一分救回杨羽裳的机会,遂道:“好男儿,何必婆婆妈妈?我明日就去请圣上,准我前往西北,到时候,兄弟们一同作战!” 众人均喜,齐声道:“好,到时候,兄弟们一同作战。” 酒如水一般的上来,众人抛开了一切,就算是狄青,都是开怀痛饮。 儿须成名酒须醉, 酒后吐露是真情。 武英喝到酣畅,突然以筷子击着酒碗,借着酒意大声吟唱道:“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他唱的铿锵,有如兵甲烽起,满是激昂。 众人听了,热血沸腾,不由跟着吟唱,只感觉歌声粗犷,尽是豪情。 朱观一旁道:“武英,不想你功夫好,才情更好,做得一首好诗。我就不行了,除了能打之外,字都不识得几个。” 这些人虽相识不久,但经过永定陵、宫变两事后,早就如兄弟一般。 武英哈哈大笑道:“我哪有这种才情……这首诗歌听说本是塞下曹玮将军所做,一直流传了下来。曹玮将军横行西北数十年,让羌人从不敢入侵宋境半步,今日你我虽无曹将军的威名,但若论雄心,不应该输给曹将军。今日一别汴京,不知何时能回,也不知能不能回,但男儿当成名,笑杀白头吟,酒已尽兴,这就走吧。” 他踉跄站起,大笑下楼,还不忘记大声唱道:“天威卷地过黄河……” 歌声豪放悲凉,不知含着多少男儿的热血雄心,壮志豪情。那歌声转瞬去得远了,让多年靡靡难振的汴京,突然有种萧杀悲壮之气。 众人纷纷起身,跟随下楼,一路长笑。 狄青望着众人的慷慨激昂,听着歌声阵阵传唱,突然想到,此去经年,风刻沙磨,尘起烟凝,不知道要有多少热血悲壮就此洒在边塞的青山黄土之上。 那曾经的朋友、曾经的亲人、曾经的兄弟,说不定千古扬名,说不定白骨荒山,但死也好,活也罢,终究是痛痛快快的战一场。 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心酸、忍不住的血沸、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狄青心中虽还悲楚,但那股热血已冲淡了悲意。 我要去西北,一个声音心中高喊。狄青挺起胸膛,望明月高照,宛若望见那盈盈的笑脸,含情的双眸,一字一顿对他说道:“狄青,你在我心中,本是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 那一刻,明月正悬,热血沸燃,狄青意志已前所未有的坚定,自语道:“我要去西北。” 他要去西北,为了那平生挚爱没有说过、但铭刻心间的生死之诺,亦是为了那天地间的浩浩荡荡,千古永垂的男儿豪情!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