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同人]人形自走许愿机》 分卷(1) 《人形自走许愿机》作者:地阳 文案: 很早之前,我就明白了,我的到来是不被期待的。 为了活下去,付出是必须的,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代价就可以得到的东西。 欲望并不可耻。 但是,一昧索取的人, 是会被诅咒的。 作为一个人来说,津岛怜央有着严重的性格缺陷。 他的心中仿佛没有负面情绪的存在。 不会伤心、不会害怕、不会嫉妒、不会恐惧,甚至不会空虚。 他是童话中永远快乐的孩子,笑容灿烂,喜欢撒娇,乐于助人,渴望被需要。 他几乎可以满足人类全部的愿望,可以包容人性之中所有的丑恶。 不过前提是你能承受的起他所提出的代价。 【食用指南】: 1.亚路嘉设定加原住民设定! 2.ooc,有私设,有改编一点三次宰的身世设定 3.手速渣,不太能保证日更,但一般不会坑 4.作者心理素质很差,弃文不必留言 5.大约40万字的小短篇 6.封面画手【米画师林氏十七叔】,老师真的画的超级好看! 内容标签: 猎人 综漫 文野 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津岛怜央(某许愿机) ┃ 配角:某人间黑泥,某麻辣教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间黑泥+万能许愿机 立意: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第1章 第 1 章 五岁。 阴郁的天空,六叠的昏暗房间,角落里游荡的银白蛛丝,被潮气侵入的榻榻米散发着梅雨天气特有的淡淡霉味。 津岛怜央踮起脚趴在仅有的小小破旧木窗前,伸出细白却瘦弱的小小手掌,去接从向下倾斜着打开的木窗窗檐上滴落的透明雨珠。 啪嗒。 青豆子大小的水珠顺从重力在冰凉的手掌上挤压开绽,顺着掌纹流淌出花朵一般的形状,让津岛怜央想起加奈子从前施舍般分给他的一小块糕点。 小小的做成樱花形状的糕点轮廓有些模糊,没有樱花的香气,只散发着廉价的红豆豆香,吃起来清甜有些沙沙的口感,没有筛干净的豆渣刮着喉咙,让人克制不住地想要咳嗽。 不过那时候津岛怜央忍住了。 他想着。 不可以,加奈子想要的不是这种反应。 津岛怜央急迫地咽下了那块大约不会超五十円的糕点,舔着手指,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朝着加奈子扬起了笑容。 很好吃,谢谢加奈子。 加奈子露出了刻薄又高傲的嘴脸,嘲讽似的说,津岛家的少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东西绘里奈可是每天吃都吃到厌烦了。 津岛怜央不在意,他能看出来加奈子在欺压[津岛家少爷]这一事情上所获得的自尊感与成就感,和因为这种高人一等的虚假幻觉而产生的愉悦。 加奈子在高兴呢。 津岛怜央想着,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绘里奈是加奈子最最疼爱的亲生女儿。 而津岛怜央是加奈子为了生计迫不得已要照顾的别人家的孩子。 在两天前,绘里奈出了事故,加奈子接到消息之后面色惨白毫不犹豫地丢下了津岛怜央,急匆匆地拦了平日里怎么都不舍得坐的出租车,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今天是第三天。 津岛怜央收回手,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花朵一般在掌心绽开的水痕。 有点咸。 他想道。 加奈子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应该是害怕在她离开的这几天里,津岛家就会找人顶替她的位置,这样的话,她就会丢掉一份酬劳丰厚还可以时不时挣点外快的工作。 为了防止津岛怜央不听话偷跑出去跟别人说闲话,加奈子顺手锁上了那间位于津岛宅最角落里的小小房间,窗子很高,身体比同龄孩子发育的都要缓慢,身高不足九十公分的津岛怜央踮起脚来都只能勉强伸出手,房间里除去一床薄薄的被褥和几套女式的旧衣什么都没有,无论怎么想,他都爬不出去。 每天的饭食和饮水都是加奈子负责从厨房领来的,在偌大的津岛宅,除去家主和夫人,还有三位少爷,仆人更是多达几十位,每日都需要准备几十人份的三餐糕点的厨房忙乱的不成样子,根本注意不到一两份多余的饭食没有被领去,只是随意地在夜间处理垃圾的时候一起丢弃掉了。 一定是被跟他一样饥肠辘辘的老鼠吃掉了吧。 津岛怜央沿着墙坐了下来,这样想道。 多亏了梅雨天潮湿的空气,他并没有因为长久的干渴而脱水虚弱,只是胃部痉挛着一抽一抽,火焰般炙热燃烧。 津岛怜央在窗沿下待了一会,被不断飘荡进来的冰凉雨丝淋的浑身湿冷,察觉到脑袋晕涨隐隐发热之后才慢吞吞地抱着被子安静地待在雨淋不到的角落里,琉璃珠子般漂亮的漆黑眼睛望着窗户外一方小小的灰色天空,空荡荡的静谧无声。 他并不知道加奈子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在等待之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他只是做了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像加奈子说的那样,安静又乖巧,一次也没喊过救命。 因为津岛怜央知道,在这座如怪兽投下的阴影般庞大的宅院之中,他是被剥离的,被舍弃的,被期待不曾诞生的,存在于不存在的异空间之中的,没有人能听得见他的呼喊,没有人愿意回应他的求救。 这里是神奈川县横须贺市的津岛宅邸。 以祖祖辈辈积累的声望与财富为荣的津岛氏在当地有着显赫的声望,在现代化的钢铁都市之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古朴宅院之中,还保留着旧时代的习俗,仆人们身上穿着束缚行动的和服,脚上是雪白的足袋,高高束起的发髻下脖颈总是谦卑地折起,在曲折而幽深的长廊之中如幽灵般行走时,绝不会发出一丝一毫惊扰主人们的响动。 津岛怜央就出生在这样的宅邸之中。 跟他的双生哥哥津岛修治一起。 应该称之为父亲的津岛氏家主遵循着古训,认为双生子的降生预兆着兄弟相争的不祥未来,留下了被认为更擅于争夺养分的三子,而舍弃了晚一步出生的幼子。 病弱的母亲根本无力阻止,她徒劳无功地流着泪水,默默无言地注视着自己的幼子被仆妇带走,在这之后的五年里一次也没有想起来去找过就被囚禁在这座宅邸的某个角落里的孩子。 她一边长吁短叹,怏怏地困在温暖的被褥之中,愁苦地向亲近的奴仆诉说着自己的不幸,一边视若无睹般,甚至没有问询过一回那个孩子的温饱喜乐。 在威严的家主的命令下,所有人都装聋作哑地埋下了头,假装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津岛怜央这个人。 横须贺的名门津岛氏只有三位少爷。 一子津岛修实,二子津岛修言,三子津岛修治,从来没有四子津岛怜央。 咯哒。 这间仅仅只有六叠大小的房间之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但津岛怜央却连走过去查看的兴趣都没有。 是谁都无所谓。 他缩了缩身体,将薄薄的被褥裹得更紧了,试图从同样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被褥中汲取一点温暖。 反正也没有人会回应他的请求,就不要擅自求救给他们增添烦恼了。 火焰还在内脏中燃烧,高温熏得他眼睛通红,连头脑都有些发晕,原本还算可以忍受的饥饿感变得清晰而不容忽视,整个胃部像是被一双不知名的手拧成了一团,抽搐的痛苦让人无法控制地想要呻|吟。 发烧了。 津岛怜央思维迟缓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加奈子走的太着急忘记关窗户了,这几天又是梅雨季,气温降得厉害,夹着冰雨的冷风无法阻挡地从那扇窗户钻了进来,将整个房间都弄得潮湿冰凉。 他淡淡地呼出一口带着炽烫体温的呼吸,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可怜啊,加奈子。 明明绘里奈的情况不好了,还要为了日后的生计,逼着自己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再走。 津岛怜央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有些模糊,高烧带来的困顿和疲累让他无法克制地渐渐阖上眼,陷入了漆黑无光的梦境。 他还会再次醒来吗? 在最后的时刻,津岛怜央的脑海之中闪过这样的困惑…… 他活下来了。 津岛怜央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加奈子那张熟悉的面孔。 小眼睛,厚嘴唇,高鼻梁,暖色的皮肤,消瘦的面部轮廓。 但是不一样。 津岛怜央细细地打量着加奈子。 她脸上常常挂着的那种瘠薄而嘲讽似的刻薄神情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单调而刻板的空洞神情,像是女儿节橱窗里摆卖的人偶一般带着让人过目即忘的死气。 津岛怜央眨了眨眼,眼前的中年妇女忽然变得陌生而可怕了起来。 加奈子?他游移不定地唤了一声,疑虑而瑟缩,表现的像任何一个感知敏锐的孩童一般对[异常]和[未知]带着不可名状的恐惧。 时间仿佛被单独分割了出来。 一切都静止了瞬间。 加奈子沉默了一会,长长地抽吸了一口气,津岛怜央瞧见她瘤子般丑陋鼓起的胸腔,随后又迅速地干瘪了下来。 她应道,是,有何吩咐。 声音干涩而嘶哑,砂纸般刮人耳朵,难听的不成样子。 显然,加奈子并非是出于本心回来照顾他的。 这个冰冷却又熟悉的现实让津岛怜央感到了安心,加奈子身上那种让他感到可怕的陌生感倏忽不见了。 于是津岛怜央心中只短暂存在过的恐惧消失了,他因为感到有趣而咯咯笑了起来,加奈子变了,变得好可爱,像娃娃一样。 他用带着喜爱的漆黑眼睛看着人至中年显出了些许苍老神色绝对称不上[可爱]的女人。 胃部的那一团火还在燃烧。 饥饿。 空虚。 不知名的渴求在身体里蔓延。 因为女儿的夭折而神色憔悴的女人显出了怒容,那双如死水般寂然而死气沉沉的浑浊眼睛中迸射出了可怖的怨恨和尖锐的恶意。 你在笑什么?!在高兴绘里奈死掉了吗?自己不幸也要诅咒别人不幸的坏种!我当初就应该顺从家主的意愿让你自生自灭! 加奈子扑了上来,用那双布满了厚茧的粗糙手掌一把扯开了津岛怜央身上盖着的薄被,扯着他的衣领强迫他坐起身来。 津岛怜央穿着绘里奈不要的旧衣,朝她笑着。 鸦黑顺滑的漆黑长发,清透漂亮的漆黑眼睛,月牙般弯弯勾起惹人怜惜的美丽笑容,他身上穿着的是绘里奈穿过还带着她香气的旧衣。 就像绘里奈一样。 精神恍惚的加奈子松开了手,跌坐在地板上,青豆子大小的泪珠源源不断从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浑浊眼睛中滚落。 哀伤,绝望,痛彻心扉。 翻涌着庞大而污浊的欲念。 好饿。 她喃喃道,绘里奈 是透明色的。 津岛怜央好奇地伸出手来,接住了一滴泪水。 如花般绽开的水痕还带着温凉的热度。 他低头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尝了尝。 寡淡无味。 好饿。 加奈子。津岛怜央跪坐在地上,在无法忍耐的饥饿感驱使下朝不停哭泣的女人张开了双手,给我一个拥抱。 他撒娇似的说道。 滚开!加奈子憎恨地拍开了津岛怜央的手,声音尖锐而刺耳,她紧紧盯着津岛怜央的笑脸,阴森森犹如鬼怪,你这怪物别想取代绘里奈!我知道你恨绘里奈比你幸福,嫉妒她被母亲全心全意地爱着,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杀死了她对不对! 无处安放的丧子之痛被加奈子蛮横而不讲理地发泄在这个同样被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身上,她高高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津岛怜央那张让她恶心的笑脸上,你这个让人恶心的杀人犯! 她毫无道理地将恶毒的罪名按在了津岛怜央身上。 啪! 津岛怜央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红肿的掌痕,迅速膨胀的淤痕在那张稚嫩可爱的脸上显得格外可怖。 即使这样,津岛怜央依旧朝加奈子投注着那种全心全意依赖着的目光,面上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开口。 加奈子,好痛啊,帮我吹一吹好吗? 加奈子颤抖着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当然知道绘里奈不可能是津岛怜央害死的。 她只是痛苦无处发泄,在沉重的心脏中不断积压,被逼的发了疯而已。 褪去了瞬间爆发出来的恶意,她的面色呈现出死气沉沉的苍白色,加奈子在无与伦比的平静之下说道,你知道绘里奈死去的时候有多痛苦吗? 是失足落水,一点点沉入臭气熏天的河水之中,被肮脏污浊的水堵住口鼻,慢慢耗尽肺部的空气,最终咕噜一声,口腔,气管,肺部,胃部,都被河水倒灌进来,因为缺氧而感受着自己一点点死去。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撕裂般沙哑而难听,但是语调却那么温柔而充满爱意。 比感受着自己一点点死去更加痛苦的是,那时候河道边围着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下去帮帮她。 加奈子的神情又变得痛苦而幽怨,她看向津岛怜央,既然没有人肯帮帮我的绘里奈,那么我又为什么要帮你呢,小少爷? 加奈子拒绝了。 津岛怜央感觉到有些沮丧。 他想了想,放低了要求,再一次撒娇道,加奈子,好冷啊,帮我盖一下被子吧。 梳着高高发髻,佩戴着白色绢花的女人一身黑色的庄重和服,冷漠地注视着无理取闹的津岛怜央,一动不动。 胃部的那一团火燃烧得越发酷烈,仿佛连灵魂都能感受到那种腐蚀般的疼痛。 好饿。 加奈子。津岛怜央露出了讨好的乖巧笑容,双手并拢朝加奈子摊开,再给我一块糕点吧。 加奈子这回沉默了很久,她从和服宽大的袖口处拿出了一小块被绸布包裹着的糕点。 正如津岛怜央从前见到过的那样,樱花形状的红色糕点,有着豆子的香气,能看见些许颗粒粗大的豆渣,廉价的可笑。 分卷(2) 小少爷,想要的是这个吗?她轻飘飘地问道。 津岛怜央用力点点头,讨喜的笑容面具般佩戴在脸上,加奈子,给我糕点。 他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重复道。 然后就在他的面前,加奈子用指尖从绸布中拈起了那一小块糕点,用力碾碎了。 糕点还泛着甜蜜香气的碎渣如四月凋零的樱花般簌簌地掉落在了地上,用食用染色剂染出来的色泽如枯血般暗红无光,死去似的堆成了一小撮。 这些都是绘里奈的。加奈子这样说道,我就是丢在地上喂老鼠也不会给你。 她的面容死灰般冷硬,眼珠子是石子般的空洞,嘴唇有泥土的黯淡色泽,只穿着黑白两色的丧服,浑身散发出一种阴郁的死气来。 津岛怜央笑着,倏忽落下泪来。 好可怜啊,加奈子。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五官如黑洞般漆黑不见底。 被突然变化的津岛怜央的脸惊吓到,加奈子身体后仰咚的一声重重跌坐在了地上,她指着津岛怜央,牙齿颤抖着,碰撞出笃笃的古怪声响,声带因为恐惧而紧绷着,反倒发不出尖叫声来,只如同自狭小缝隙中钻出的风声般发出艰涩可笑的怪声,怪、怪物!! 下一秒,加奈子的脸色就变了,肿胀而青紫,整个脑袋都被压扁般变形扭曲,手掌弯曲成爪状在半空之中胡乱挣扎着,青筋暴起,筋肉僵直。 呃呃破败的风箱般发出的声音,成为了加奈子的遗音。 在他面前,连续拒绝了他四次的加奈子被某种不存在于这世间的存在扼住了咽喉,面容狰狞而恐惧地在极致的痛苦之中被拧成了绳子般的形状死去了。 鲜红的血液花朵般喷溅而出,擦着津岛怜央的脸飞溅出几道锋利的血痕。 白皙的脸,艳红的血,漆黑的发。 分明的色彩在津岛怜央身上渲染出惊悚剧般的恐怖氛围。 津岛怜央用手指摸了摸脸上的潮湿,沾下了一点脸上从加奈子的身体中流出来的温热血液,他小心翼翼伸出舌尖,羔羊舐乳般尝了尝那点猩红。 是加奈子的味道。 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嫉妒,怨恨,迁怒,自卑又自傲。 这就是加奈子啊。 仿佛灼烧的灵魂般的饥饿感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 咯哒。 津岛怜央顺着发出动静的地方看了过去,仅仅只有六叠大小的房间所拥有的也是与它相匹配的杂物间般的破旧木门。 在那被打开了一条缝隙的门后,津岛怜央看见了静静伫立着的另一个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开了自己喜欢风格的文,希望大家也能喜欢~ 本文主角是原住民,能力参考了《全职猎人》亚路嘉的设定,但是有些不同,之后会慢慢写到的。 目前可知情报: 1、满足了怜央三次强求的人,可以对他提出一次请求。 2、连续拒绝了怜央四次强求的人和ta最爱的人,会立刻死于非命。 3、上一次请求的强度越大,这一次拒绝强求之后死亡的人数越多。 第2章 第 2 章 相似的面容,暖棕微卷的头发,浅浅的鸢色眼睛,一身华贵的和服带着雨水淋湿的痕迹,笨重木屐的齿上沾着湿润的泥土。 他站在门后,透过狭小的门缝窥探着津岛怜央的世界,脸上挂着的是与津岛怜央如出一辙的,为了讨好大人们而展露出的刻板笑容。 僵硬,虚伪,令人作呕。 或许是血脉的牵引,或许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或许是两条灵魂相似的孤独与寂然。 在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津岛怜央就知道了他是谁。 津岛修治,他的双生哥哥。 津岛怜央脸上还沾染着加奈子身体中流出来的柳叶般的锋利血迹,他抬头看向津岛修治,神情中还带着面对加奈子时所展露出的全心全意的依赖。 哥哥,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津岛修治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维持着面上人偶般毫无意义的笑容,走到了津岛怜央的面前。 怜央,对你来说这是初次见面吧。他弯下腰,朝瞳眸漆黑的孩子伸出了手,不要害怕,我是你的兄长,虽然有些突然不过我们来做游戏吧。 津岛修治说话的方式很奇特,语调轻柔,咬字清楚,慢条斯理得像是害怕惊扰到谁。 津岛怜央怔愣了一下,眼眸中像是有光芒逐渐亮了起来,他快乐地说道,哥哥要跟我做游戏吗?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将身子向前探了探,越过加奈子浸泡在血水之中湿漉漉的尸体,用还沾染着血迹的瘦弱到有些病态的手握上了津岛修治那只白皙健康像是从来没有受过苦难的手掌。 好呀。他清脆地应下了,还带着恐怖淤痕的脸上扬起了毫无阴霾的笑容。 津岛修治略微用了点力,把轻飘飘的津岛怜央轻而易举地拉了起来。 叫津岛怜央绕过加奈子怪模怪样的尸体,到自己的身边来,津岛修治扯着宽大的和服袖子,一点一点耐心而细致地擦拭着津岛怜央脸上的血迹。 津岛修治比津岛怜央高上不少,大约半个头的差距让他们看起来不太像是同时出生的双生子,而像是相差了一两岁的亲兄弟。 尤其是津岛修治那自然而然的亲昵举止和细致照顾,显出一种与孩童外貌有着些许违和的成熟来。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开始捉迷藏的游戏了。 将那张白净面容上的血迹好好擦拭干净之后,津岛修治伸手抚摸着津岛怜央的长发,指尖梳过发丝,将每一处纠缠打结的地方都理顺抚柔,他轻声细语,要好好记住哦,游戏的规则很简单。 津岛怜央喜欢被抚摸的感觉,那种轻柔又温暖的触感会让他有一种被爱着的错觉。 听见津岛修治在讲话,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比黑珍珠更清润的眼珠子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信赖的光辉来,像只小狗,既温顺又可爱,无论怎么踢打,都会在一声呼唤中带着满身伤痕犹犹豫豫地蹒跚回来,用湿漉漉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主人。 在这样完全掌控着另一条生命而诞生的高位感中,很多人忘记了。 再怎样温顺的小狗,都有着可以撕裂喉咙的利齿。 津岛修治笑了,带着怜惜和珍爱的色彩,我们是[羊],除去我们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狼]。 绝对不能被[狼]捉到就是这个游戏的规则。津岛修治看着懵懂而迷茫的津岛怜央,很简单吧。 津岛怜央追问道,如果被捉到了会怎样呢? 有可能会被处死,也有可能被囚禁起来,总而言之,不会是什么好下场就是了。津岛修治有些苦恼地蹙眉想了想,随后微笑着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好可怕津岛怜央缩了缩肩膀,面上露出了些许惊惶,他黏上了让他感到亲近的哥哥,将身体紧紧地贴在了津岛修治身上。 但就与往常一样,黑色的、负面的、不会让人感到愉悦的情绪在津岛怜央心中停留不了多久,他对于游戏的兴致很快就盖过了那些许微不足道的畏惧,不过,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游戏从现在就开始的话,那我们要藏在哪里呢,哥哥? 末尾的那两个字被津岛怜央说的含糊又粘连,撒娇似的甜蜜。 需要藏起来的不是我们。津岛修治还是那样不急不缓的语调,是加奈子夫人。 加奈子?津岛怜央疑惑地看了一眼地上模样可怖的绳状尸体,跟从前看加奈子的眼神没什么两样,亲昵又信赖。 他说,可是加奈子已经出局了啊。 不,加奈子夫人没有出局哦。津岛修治连否定的话语都说的温柔和煦,倒不如说加奈子夫人才是游戏的关键。 加奈子夫人是会告密的幽灵,我们现在隐藏在狼之中,只要不被揭穿就永远都是披着狼皮的羊,在数量庞大的狼之中,没有人能发现我们的踪迹。 但是如果有凶残的狼找到了加奈子夫人,得到了她所掌握的关于我们的秘密,我们就会被狼抓住,被他们吞吃殆尽,成为这个游戏里的败者。 所以,津岛修治略微顿了顿,只要把加奈子夫人好好地藏在一个谁也发现不了的地方,我们就能长长久久地隐藏在[狼]之中了。 津岛怜央看着他,眼中是纯然属于孩子的天真,可是加奈子这么大,要怎么藏才能不被别人发现呢? 津岛修治微微笑了起来。 怜央知道吗?他的语气很平常,跟外在形态无关,有的时候,人类就是会对近在眼前的东西视若无睹。 。 六月十八,警视厅。 横须贺市梅雨季里总是阴霾遍布的压抑天空,久违地被金子般的阳光笼罩着。 雨后的路面上总是积水横流,沉淀着粗糙砂砾的水洼静静地仰躺在凹坑之中,镜子般平静的水面倒映出匆匆奔赴目的地的中年人眉头紧蹙的威严面孔。 荒贺滕一郎是这荒僻地方唯一一所警视厅的厅长,让已经快要到退休年纪的他苦恼的事情是,一直以来和平而又悠闲的这座小镇,最近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事件。 最初的报案人是名为雨谷康一的男性,据他自己所说,他是一家水产加工厂的厂主,因为雇佣的一名工人在说好的请假时间过后一个礼拜也没来上班,所以拜托了跟他相熟的人去探望一下,结果却发现家中没人,附近的邻居也都说最近没有见过这个人。 虽然按常理说一名成年男性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但是内村一直以来都是个很认真老实的人,绝对不会像这样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他肯定遇见了什么事了,拜托你们仔细调查一下吧。 成日里闲得发慌的接线员于是尽职尽责地从国民信息库中调出了名为内村的中年男性的身份资料。 内村孝太,35岁,在水厂加工厂上班,家住本吉町,亲人的话,妻子内村加奈子,34岁,女儿内村绘里奈,唔,戴着厚厚眼镜片还有着严重散光的接线员挤着眼睛凑近了电脑屏幕看,两周前才刚刚溺水身亡啊 拖的长长的尾音之中带着意味不明的怜悯。 真可怜啊,这样的话,没有心情上班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虽然这样想着,但给平日里老喜欢开些粗俗玩笑的同事们找点事干,他也是乐意的。 于是接线员将一张薄薄的纸从快要没墨的打印机中抽了出来,只用浅淡的几行墨迹涵盖了的内村的人生,就这样交到了上一秒还在说着黄色玩笑的警员手中。 后来,根据成为了第一目击者的两名警员的回忆,案件报告中记述了如下内容: [我们根据资料上记载的地址找到了内村的家,敲门之后并没有人应答或是开门,里面安安静静的,像是没人在家,我们于是就去问了问居住在内村家附近的居民,大多数人都说这几天内村家的房子都是这个样子,好像这一对夫妻出了远门一样。不过也有人提到,说大概一周以前,也就是内村家的女儿刚刚离世的那段时间,房子里总是很吵,有打砸声,有争吵声,有时半夜还有呜呜的哭咽声。] [因为觉得情况古怪,我们就去找了内村一家租住的房屋的房东,要到钥匙,打开了房门] 写到这里时,记录员在边页上用细细的小字注释了一段话:因为案情残忍,案发现场惨不忍睹,目击者的口述语无伦次,细节模糊,有所错漏。 [一开门,首先铺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古怪的气味,血水腐败的臭气和熟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还夹杂着淡淡的焦糊味与呛人的煤气味,我们被浓烈的气味熏疼了眼睛,第一时间退出了内村家,打开房门晾了好一会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用沾湿了水的手帕捂住口鼻进去。 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到处都是污秽的血迹和内脏碎片天花板、墙面、沙发、茶几、餐桌、厨房的外壁,凡是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沾染上了死者身体的一部分,那团凝固在地板上的深黑色的血迹像是花一样团团绽开着,比垃圾场还要臭上千百倍的气味让我有些窒息和头晕目眩,我觉得有些难受,于是转身想请求小田君容许我休息一会,却没想到小田君已经因为这惨状而直接呕吐了出来非常抱歉给刑案科的同事们增添了负担。 小田君已经无法继续探查下去了,我也意识到这可能并非是我们可以负责的案件,但出于责任心,我强忍着恐惧,绕开地上的血团,朝着气味最强烈的地方厨房走去。推拉门的滑轨像是锈住了,我使劲拉了两下,没能拉开,最后迫不得已直接将整扇门拆了下来,放在一旁。 这样一来,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果然更加浓烈。 但出乎意料的是,与客厅的惨状截然不同,内村家的厨房井井有条,所有东西都被收拾的干净而又整洁,只有锅灶上架着一口小锅,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弥漫着熟肉的气味,汤水从锅中溢了出来,沿着锅身淌过我猜测可能就是这些漫出来的汤水浇灭了灶火,才导致这间屋子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煤气味。 我屏住呼吸,首先将厨房锁死的窗户都一一打了开来,然后才掀开了锅盖去看那锅诡异的炖物。 然后,不知该说早有预料,还是该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总而言之,那一瞬间,我心中是怪异的平静。 里面炖着的是一锅肉汤,鲜肉被绞成极细的肉糜,烂熟透了,凝出了胶质的光泽,一颗白白的眼球点缀似的浮在最上方,随着噗嗤一声气泡的破裂翻了个面,用他无神的死去的瞳孔凝视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津岛修治并不存在的日记: [非常恰巧的,我目睹了怜央初次杀人的现场,当鲜血飞溅出来的时候,我心中没有恐惧,也并不厌恶,我只是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 一个,连我这样阴暗龌龊的人都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怜央面前,与他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机会。] 感谢在20210412 14:40:03~20210413 15:4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平和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缘起性空、茶杯喝茶 10瓶;噜啦啦 5瓶;我有七色彩虹糖 3瓶;风歆 1瓶; 分卷(3)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第 3 章 荒贺滕一郎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这起恶性杀人案件的报告,在发现了凶杀现场的第一时间,警方就派人将现场保护了起来,痕检科的专业人员也进行了粗略的取证与分析,但是这种偏僻的乡下地方,一年都出不了几起案件,长年搁置的各种检查用器械,不是老旧故障,就是落伍缺漏,最后给出的分析报告也不尽人意。 没有指纹,没有脚印,唯一能确定的信息就是死者是内村孝太,一名35岁身体健壮的中年男性,生前曾与妻子发生过争吵。 除此之外,内村家虽然是案发现场,但却没有处理尸体的痕迹,反倒是在已经干涸结痂的血团中心,发现了些许拖拽的痕迹,因此痕检科给出的报告上也有这样一条猜测:嫌疑犯可能二次转移过死者的尸体进行销毁。 这条猜测本应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但是由于现场实在太过嘈杂又凌乱,要为自己的报告负起全责来的痕检科并不敢给出太过肯定的结论,通篇报告都是含糊其辞的可能、也许、大概率,油滑又老道,明明白白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毕竟如果案发现场就是毁尸现场的话,死者的尸体不可能在毫无痕迹也毫无动静的情况下被处理的这么干净。 骨头和肉都被绞成了细腻的颗粒,煮成了一锅锅肉汤,内脏和血水混在一起糊满了客厅,头发堵塞住了厨房的管道,最终被警方从下水道里掏了出来。 但遗憾的是,贫瘠的乡下街道上连监控都寥寥无几,即使勤勉的警员们日夜翻看,也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痕检科最终给出的死因分析。 [死者应当是被一股巨力像是拧毛巾一般拧成了麻绳状,血液和内脏因此受到压迫喷溅而出,瞬间致死,才会出现案发现场的这种情况。] 显而易见,连给出结论的人都无法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本应该专业而严谨的报告之上透露出了犹豫和怀疑的态度,给出的分析也处处带着个人推论的色彩。 毁尸现场不明,杀人手法不明,死者死因不明。 处处都是疑点的这起案件让荒贺滕一郎头痛欲裂,只能沿着仅剩的一条思路追查。 关系网。 内村孝太的父母都早已因为疾病相继去世,他为人沉默寡言,没什么熟络的朋友,相对的也没有结下过什么仇怨,据邻居和同事说,他唯一一次跟别人的争吵就是在女儿意外离世的那天,内村孝太跟妻子发生了争执。 加奈子责怪他没有看好女儿,内村于是发了怒,满面通红,气短脖子粗,眼神很可怕地对加奈子吼道,帮忙处理过内村绘里奈的后事的邻居像模像样地模仿着,还不是你成天里照顾别人的小孩!一个月都不一定回来看绘里奈一次!我白天要上工晚上要照顾绘里奈,哪里能时时刻刻都跟着她!! 内村孝太的妻子,内村加奈子。 抓着这条线索,荒贺滕一郎首先让文员整理出了内村加奈子的资料。 除去年龄、住址等基本信息,荒贺滕一郎注意到加奈子自29岁起就一直受雇于当地的华族津岛氏,也有人看到在处理完女儿的后事之后,她甚至一刻也没有多休息立即就回到了津岛宅邸之中。 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大事,但加奈子这有些反常的行为还是让荒贺滕一郎起了些疑心。 荒贺滕一郎略微思量了一下,叫来了几个警员,派遣他们去津岛氏调查一下。 他特别嘱咐道,谦卑一点,强硬的态度对津岛氏是行不通的。 。 津岛怜央被另外安排了新的住处和负责照料他的仆人。 虽然说照样是远离主宅的偏院,仆人也同样的冷漠又不情不愿,但比起他之前的处境却是好了太多。 起码榻榻米是崭新又干燥的,被褥刚刚晒过太阳,蓬松又柔软,仆人并不怎么和善但也不会克扣他的衣食,津岛修治隔了几天悄悄去看他时,只觉得津岛怜央连脸颊都绵软了起来。 津岛怜央穿了一身板硬的新衣,正撒娇央求着新来的仆人陪他玩,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又毫无阴霾,任谁看都像是在蜜罐里浸泡着长大的小孩。 正洒扫着庭院的仆人一脸不耐,却没有出言驱赶津岛怜央,只一边敷衍地应着哄着小孩,一边自顾自地忙活着。 津岛修治静静地看了一会,并不多留,只装作路过的模样,继续朝着自己上课的和室走去,津岛氏家主请来的老师已经在那等候了。 津岛修治私心里并不希望太多人注意到津岛怜央,但不是因为他那令人恐惧的怪异才能,而是因为津岛怜央独有的、那令人头晕目眩的笑容。 从很久很久之前,津岛修治第一次见到津岛怜央的时候,他小小的、蒙昧的、贫瘠而又不容忽视的欲念就开始发芽了 他想要独占那个笑容。 那个快乐无忧、在这座垂死的宅邸之中比雨季金子般的阳光还要珍贵的笑容。 通往和室的路要经过津岛宅的正门,青色的石板长长地铺过庭院,一直延伸到主人家居住的正宅,石板与石板之间悄悄旺盛着些许翠色的新芽,被来来往往主人、客人、仆人鞋底的泥巴蹭上了一身灰暗,无声无息地茂盛生长着。 津岛修治被派来照顾他的仆人小心翼翼地牵着手,步履轻巧地踮脚走过了对他而言还有些宽长的石板缝隙,被修剪的正好的树木草叶被他宽大的衣袖拂过,微微晃动着,恰巧蓄满了清水的竹筒失了平衡,蜻蜓点水般敲击了一下灰白色的墩石,传出清脆又响亮的咯噔一声。 笃笃。 与竹石相切的声响几乎重合在一起的叩门声钻进津岛修治的耳中,他歪了歪头,停下了脚步。 有客人上门吗? 津岛修治的语调不紧不慢,带着旧时华族般的矜贵,他面上微微噙着一丝笑意,眉梢眼角处又流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疑惑。 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看着管家打开门,对门外的不速客微微颔首,像是在表示歉意。 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仆人华子瞧了瞧不远处的景象,俯下身来谦恭地对他说道,像是这样的,修治少爷。 父亲和两位兄长都还在东京都没有回来,母亲卧病在床,不方便待客。津岛修治悠然道,你去跟管家说一声,把客人引到茶室去,我稍后就过去。 一无所知的华子沉稳地应了一声,转身朝管家走去了。 津岛修治看着华子与管家交谈的背影,以及被门扉遮掩住若隐若现的几身警服,悄悄攥了攥刚刚被草叶拂过沾上了一片潮湿的袖子,手心仿佛也泛着凉,带着些许濡湿的冰凉。 几个呼吸之后,津岛修治便松了手,将被自己揉皱了的袖子细细抚平,转身远远绕开津岛怜央所在的院子,改了路线,朝茶室走去。 中途他碰上一个拎着小桶、上面搭着抹布的仆人,于是随手招来,细细嘱咐道,你去东面正中的那间和室,替我跟山名老师请个小假,就这样说:有几位客人上门拜访,修治少爷走不开身,稍后才能到。懂了吗? 拎桶仆人忙点了头,说记住了。 偏院,软磨硬泡地从仆人手中拿到一个破旧又略显干瘪的彩色皮球的津岛怜央心满意足地跑到一旁自己去玩了。 穿惯了绘里奈旧衣的怜央还不太习惯板硬磨人的新衣,他找了一条带子,学着仆人打扫庭院时的模样,略显笨拙地将两边宽宽大大的衣袖挽了起来,在身后系了一个歪歪扭扭、潦草不堪的蝴蝶结,露出细细的、不堪一折的手臂,正一下一下地拍着用彩色布条缝补过许多次的皮球。 笨重的皮球要津岛怜央用尽全力地去拍,才能在夯实的土地上弹跳起来,累赘似的布条一下下蹭着地上的尘土,每每跃向空中便带起一片细霾,看得一旁的仆人连连皱眉,露出嫌恶的神情,索性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一向被呵斥拘束着的孩子玩得兴高采烈,小小的手掌上不可避免地沾满了泥尘,黑黢黢的一片,看着不洁净。 津岛怜央玩了一会之后像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先前还如同宝贝一般抱在怀中的皮球滚到了一旁,孤零零地倚在不太精神的瘦树旁,他垂首站在那边,双手交握,一下、一下用力搓着手上的灰垢。 完成了今日洒扫的仆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下意识地朝津岛怜央那边瞥了一眼,看见这个不受重视的小少爷乖乖站在原地,没有四处乱跑之后就松了一口气,转身打算找个地方歇歇。 他没有看见,平日里一片娇憨烂漫的孩子,此时垂下去的脸上是一片面无表情,他正无比认真地、耐心地用自己短短的指甲一根根抠着指甲缝里的脏物。 扑簌簌、如雪花般掉落下来的灰垢中,夹杂着几粒微不可见的暗红色的硬痂。 作者有话要说:  津岛怜央并不存在的日记: [哥哥教我欺诈、说谎和嫁祸,教我戏弄大人、掩盖过错,他会牵我的手,给我拥抱,跟我分享糕点。 我喜欢哥哥,比喜欢加奈子还要喜欢。 修治哥哥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了。] 感谢在20210413 15:48:17~20210414 17:4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efufuf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p是个好文明 52瓶;迥 20瓶;乱步大人最棒了、奈奈小天使 5瓶;风歆、想做好学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第 4 章 身穿警服的几个年轻人正拘谨地跪坐在白雾袅袅的茶室之中,四肢僵硬,头颈端正,像是被绳子绑在了原地一般不敢动弹。 低矮的茶几左侧方,是面容平和的管家,他低眉垂眼,显出衰老迹象的一双手平稳而从容地为几个客人沏着青色的茶水。 而位于茶几主座的则是一个姿态端庄的孩子,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面对比他年长足有几倍的大人也不曾露怯,反倒逼得几位警官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孩子的那双眼睛。 正是津岛修治。 他那双属于孩童形状圆润的鸢色眼瞳之中全无半点笑意,冷酷的目光审视般一一掠过茶几对面的不速之客。 管家一一倒好了茶水,放在了几位警官面前。 津岛修治面前自然也是摆着一杯清透茶水的,但他只当那是个不能动的摆件一般无视了,面上还带着他那死板僵硬、纯粹出于礼节性的笑容,悠然道,请用茶。 几位警官于是好像被威胁了似的,战战兢兢地端起茶杯轻啜了起来。 但对面的孩子一挑眉,眼中露出像看见死去虫子般微微嫌恶的神情,顿时令几人僵住了。 他们不禁胡思乱想起来,是自己的礼仪出问题了吗?还是身上的仪容哪里不整?也许仅仅只是面容长得不够端正,也让这个从小见的用的都是精贵物件的小少爷觉得不适了。 仅仅只是普通人家出生的几位警官在踏进这座门庭森严的宅邸之后就感觉到了密不透风的压力。 对自己出身的自卑,对上流人士的羡艳,不希望被人瞧不起的自尊,身为普通人却能踏足这座宅邸的自傲,以及作为警官天然具有的威严感。 重重情感交杂起来,令他们不禁将过多的精力放置在了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得体之上,反倒将自己拜访津岛氏的真正目的放置脑后了。 而施加给了他们如此之大的精神压力的孩子慢条斯理地开口了,请问几位今日前来拜访是为了什么事? 津岛修治眉眼间带着的那种微妙神态和他开门见山的谈话方式无一不表现出他的不欢迎,尤其是他仿佛没有看到眼前客人身上显眼的警服一般,言语之中丝毫没有提到他们警官的荣誉身份,只把他们当做不受待见的恶客看待。 小山只感觉自己连掏出警官证的手都僵硬了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谦卑的语气,对一个可能还没他胯骨高的小孩用起了敬语,我们这次来是为了调查一起案件的,那个这是我的警官证,请过目。 津岛修治盯着小山摊开的警官证,仔仔细细地审视了很久,让小山越发忐忑之后,面上的神情才忽然缓和了下来,他慢悠悠地开口,请问吧,我会努力配合的。 毕竟警官先生可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每天每天努力地在工作呢,作为受保护的这一方不配合你们可是不行的,对吧? 津岛修治虽然嘴上说着漂亮话,神情却仿佛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那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的、让人浑身不适的笑容与那张属于孩童的稚嫩面孔交接起来,只营造出一种阴郁的诡异氛围。 啊,是的,所以请你们尽量诚实地回答我们的问题。 小山板直了脊背,企图用严肃的语气和坚定的眼神营造出警官的威严感,却在那个有着超乎年纪的成熟的孩子面前,始终感觉自己矮了一头,带着无法忽视的弱气。 唉。他只是沮丧地想着,不愧是氏族家的公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气度了。 小山毫不怀疑这样压抑而不对等的问询氛围会是这样小的孩子刻意营造的。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小山轻咳了两声,两边的嘴角威严地挂了下来,他翻开了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手上拿着的是管家先生刚刚给他取来的名贵钢笔。 好啊。津岛修治微笑道,没有问题。 到了这个时候,他胸腔中那颗错乱跳动的心脏反倒逐渐平稳了下来。 没有问题的。 津岛修治对自己说。 。 直到小山走出了津岛氏的大门,他还依旧不敢相信能够解决这场悬案的关键线索就掌握在了自己手中那本廉价的笔记本中,连头脑都晕乎乎的,有一种脚踩棉花般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再看看环绕在他身边的那几个警官,也都是一副面红耳赤、兴奋不已的丑模样,有人推搡着他,催促着说,赶紧回去跟荒贺厅长报告吧,这回我们可算是立下大功劳了吧! 这事还没定论呢!小山故作严肃地呵斥着,面上却抑制不住地咧出了一个露齿的笑容,他飘飘然地说,起码也要等痕检科的同事们来看了再说吧。 但即使嘴上这样说,小山自己心中也明白,这件诡异的困扰了荒贺厅长三四夜的杀人事件在今夜之后应当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直接进入抓捕阶段了。 小山紧紧抱住自己怀中的笔记本,坐上警车,在返程的途中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笨重的手提电脑开始整理线索,在绵延不绝的键盘敲击声中,逐渐梳理出了一份有着完整逻辑链的案情报告。 分卷(4) [根据在津岛宅邸的调查取证结果,我对于案件经过做出如下粗略的猜测: 内山加奈子是受津岛氏雇佣、负责照顾津岛氏幼子津岛怜央的保姆,与津岛怜央一起居住在宅邸西北角的单独院落之中。 一周前,女儿内山绘里奈意外失足落水,确认死亡,同日,听闻噩耗的内山加奈子立刻回到家中,因为女儿的死亡,与丈夫内山孝太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此后的三天里,两人争吵不断,互相指责对方的失职,却又因为女儿的葬礼不得不与对方沟通,矛盾升级。 但最终导致惨案发生的导|火索则是内山加奈子在女儿的葬礼结束后立即返回津岛氏的举动。 内山孝太因为妻子冷漠的行为大为火光,两人从言语的冲突上升为肢体的冲突,恼怒失控之下,内山加奈子杀死了丈夫。 情绪冷静下来之后,内山加奈子深知丈夫的死亡迟早会被发现,为了掩盖两人争执的痕迹,内山加奈子放干了内山孝太的血液,泼在了案发现场,用以销毁痕迹和减轻尸体重量。 此后,内山加奈子借职务之便,将内山孝太的尸体带到了津岛宅邸,在她与津岛怜央单独居住的小院之中进行了分尸,同时从厨房中偷取了刀具、绞肉机、塑料袋等作案工具,将内山孝太的尸体分批损毁。 至于其将损毁后的尸体特意带回家中煮熟的举动,有可能是出于报复心理,也有可能是在祭奠女儿(内山加奈子在女儿灵堂前摆上肉粥的行为)。 而后,内山加奈子用汽油纵火将分尸现场和作案工具都进行了焚毁,目前其已经失去了踪迹,初步断定,应当是畏罪潜逃。 注:津岛宅邸中,还保留着一些被焚毁的作案工具的残骸,同时经历过大火的小院之中也确实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 附:柴前明光(津岛宅管家)证言,日山明子、小村梅子、礼和美子(津岛宅佣人)证言,以及津岛修治、津岛怜央(津岛氏之子)述词。 /柴前明光:内山加奈子平日里为人阴沉,似乎有些小偷小摸的癖好,经过她手的物件经常有丢失的情况,但做事细心,也有分寸,没有出过大错,再加上她自己也有一个女儿,我认为让她去照顾怜央少爷比继续担任采买的工作更好,因此就调动了她的职位。/ /日山明子:我是在厨房里工作的厨娘,平日里负责给受雇的佣人们生火做饭,跟内山加奈子的接触不多,但她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偶尔做了好菜邀请她时,也总是拒绝,说是要回去跟怜央少爷一起吃饭不过其实我觉得,她是为了方便偷换饭菜才是,主人家的饭菜跟我们的饭菜不是一个地方做的,食材用料也更精细些,她每回吃完拎回来的剩菜里,总是怜央少爷的那份剩的少,她的那份剩的多,不必多说,大家心里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内山她,对怜央少爷照顾的并不尽心。 问:那你们怎么不揭发她的这种行为? 日山明子(支支吾吾):这是这是主人家的意思/ /小村梅子:我是厨房里的帮工,平时就负责收拾厨具碗筷之类的杂活,那天夜里十一点左右,主人家都睡下了之后,我确实是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房门锁好之后才离开的,结果第二天过去厨房里却少了几样要命的东西一整套刀具、绞肉机、电饭锅还有榨汁机,都是价格高昂又整日需要用到的东西,管家虽然立刻就补上了这些物件,但却为此大为火光,狠狠呵斥了那天守夜的看守,没有报警,但又从外面多雇佣了几个人负责夜里的巡逻。 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想多,只以为是哪个技艺高超的小偷摸进来了,没想到没想到会是内村偷去 问:你怎么这么肯定是内村加奈子杀死了她的丈夫? 小村梅子:其实杀人案的消息一传出来大家就都在猜测了,毕竟前几天的那场火灾实在非常蹊跷,只有怜央少爷住着的那间院子被烧得最惨,家具、房屋都被烧成炭了,但奇怪的是,紧挨着那间院子的杂物间却只烧焦了一面外墙,连里面放着的东西都没什么损失,所以渐渐的就有传言说,这把火是内村为了掩饰什么证据特意放的。 问: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向警视厅提供线索? 小村梅子(讪讪):毕竟是这种大家族碎嘴的人是做不下去的/ /礼和美子:确实,这几天偶尔洒扫经过怜央少爷居住的小院时,经常看见那边门扉紧闭,有时会传来奇怪的闷响,但老爷命令过我们不准去那间宅院,所以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我也不敢违背老爷的命令,只能当做没有听见。/ /津岛修治:内山加奈子?让津岛蒙羞的罪人,失职、偷窃、纵火,再加上你们找上门来的话,就说明她是有杀人嫌疑的吧,这样的人竟然也曾经踏进过津岛宅的门邸?等她被抓捕了,我们也会提起诉讼,用来洗刷津岛氏所蒙受的耻辱。/ /津岛怜央:加奈子?加奈子是很可怜、很可怜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津岛修治并不存在的日记: [发现怜央的存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仆人的异样、父母的言语、对不上数目的账本和永远多一副的碗筷不合常理的破绽太多了。 一开始,我并不打算出现在怜央的面前。他是个如同天使般的孩子,从不在意保姆对自己的苛待,永远一张笑脸面对唯一照料着自己的保姆,自私自利的保姆从怜央这里得了好处,大部分时间也会耐心地陪他玩耍,满足他的要求。 这样看来,虽然物质匮乏,但怜央似乎也过得并不差,只要忍耐着、忍耐着再长大一点,到了能够自立生活的年纪,他就可以摆脱这个地狱了。] q:有没有可以无视[强求与请求]规则的命令? a:是有的,但不会被滥用。 还有希望大家多多评论,我超喜欢看你们的评论的! 感谢在20210414 17:46:17~20210415 19:2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no、小丸子、缘起性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第 5 章 这份案情报告被放到了荒贺滕一郎的办公桌上。 面相威严的中年警官紧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地仔细查看着这份报告,心中的疑问却没有被消去一丝半点。 如果事实正如这份报告中所说的,内山加奈子杀人毁尸,消灭了证据,那在没有找到她之前,当时案发现场的情况依旧是个迷,她是用什么凶器杀死了她的丈夫?在这之后是怎么在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之下转移尸体?一个力气不够大的女人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碎尸这样的体力活? 一切的疑问都仍然还在荒贺滕一郎的脑中盘旋,身为警官的骄傲让他放不下这些疑点,而就算是警方成功将内山加奈子抓捕归案了,她已经将一切的证据都销毁地干干净净,只要她咬死不开口,警方也奈何不了她,这件案子还是会变成一桩悬案。 荒贺滕一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证据。 最重要的还是证据,他们需要的是能够证明内山加奈子确实杀害了内山孝太并毁坏了尸体的证据。 这份报告上的一切也只是猜测而已,如果没有证据,就算上面写的是事实又能如何呢? 他将那几张被小山视作珍宝的雪白纸张扔到了桌面上,开始思考要不要去求助东京都里那位鼎鼎有名的前辈千里眼江户川。 据说没有这位前辈破不了的案件,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工作忙碌到不行,估计是没时间理会这么一个小地方的杀人案了。 荒贺滕一郎发出了一声长叹,仰头倒在皮质的办公椅上,只觉得这桩不巧出现在他职业生涯的尾端的案件,估计也会渐渐的渐渐的因为没有证据和线索变成一桩悬案。 扣扣。 敲门声响起。 随后警视厅内那位秀气文员细细弱弱的嗓音响了起来,荒贺厅长?有位客人想要拜访您,是那位津岛右卫郎。 荒贺滕一郎陡然坐直了身体,面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津岛右卫郎,津岛氏的家主,他这个时候本应当身处东京都的权力漩涡中,为再次当选议员尽最大的努力才是。 怎么会忽然抽出时间来回到乡下的老家来? 请进来吧。荒贺滕一郎扬声道,先行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将因久坐而折起的衣服褶皱抚平。 门打开来,首先出现的是小文员躬身赔笑的尴尬模样,他替津岛右卫郎推开门之后就连忙离开了,只留下一身西装革履的津岛右卫郎。 那是个眉眼深邃、高鼻薄唇的男人,年纪不算轻了,保养的却很好,头发剪得短短的,用发胶梳成了油亮的背头,高大的身形很有压迫感,但更令人生畏的是他那两条紧紧蹙起的剑眉中所夹着的怒气。 津岛右卫郎手上还提着一个小手提箱,头上的帽子也还未拿下,一身风尘仆仆的匆忙模样,显然是刚落地还没来得及回家就到警视厅来了。 他也并不多言,砰的将手提箱放倒在荒贺滕一郎的办公桌上,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悠闲富足的退休生活,加上这个手提箱,让内山加奈子的那件案子立刻了结,不要再扩大影响了,你可以做到的吧? 如何? 津岛右卫郎的行事作风正如他的长相一般,雷厉风行又带着不近人情般的理智,如果是在战时,他就是典型的鹰派,需要被领导的民众们会把他高高捧上神坛顶礼膜拜,但在和平年代,他这样的长相就不怎么讨喜了,现在的民众们会更希望手段温和的领袖来代表这个国家的形象,也正因为如此,津岛右卫郎的仕途并不如何顺畅,即使家世显赫又能力出众,今年也面临着落选的窘境。 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偏偏横须贺市的老家还出了事,有对手捕风捉影,在报纸上大肆宣扬,说他让杀人犯照顾自己的儿子,舆论的风向瞬间就倒向了于他不利的地步,津岛右卫郎这才不得不在这种紧要关头赶回老家。 荒贺滕一郎只觉得有些荒谬,难道津岛右卫郎觉得他到了这个接近退休的年龄了,还会为了钱财动心,接受贿赂,让自己的职业生涯蒙上污点吗? 他坐回了办公椅上,把手提箱朝津岛右卫郎的方向推了推,淡淡道,请收回去吧,津岛先生,不需要你说,这起案件我也会竭尽全力地调查,尽快把凶手捉拿归案的。 津岛右卫郎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他慢条斯理地又将手提箱推了回去,淡淡开口道,荒贺厅长不要着急拒绝,打开来看一看再做决定也无妨。 荒贺滕一郎的眼皮一跳,看着津岛右卫郎这副胜券在握似的姿态,心中有些动摇,他狐疑地瞥了神色笃定的男人一眼,伸手将手提箱上的卡扣打了开来。 出乎意料的是,看上去沉重的手提箱中实际上只放了一份薄薄的资料,但封面上的那张彩色照片瞬间牵引住了荒贺滕一郎的目光。 那是他正在上大学的小儿子! 他心中震颤着,不祥的预感在内脏中蔓延。 荒贺滕一郎抢过放置在手提箱中的资料,几乎是抖着手翻看完的,总是以严肃面目示人的警官此时通红着眼,面上有些松弛的皮肉因愤怒而颤抖着,他深吸了几口气,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咬牙切齿地沉声对津岛右卫郎说,这是污蔑!这是伪造!胁迫!诈骗!我荒贺滕一郎的儿子,绝不可能去帮别人藏匿走私军|火! 津岛右卫郎还是那副体面稳重的模样,嘴角勾起了若有似无的笑容,这就是别人在对我做的事情,他们借着这起恰巧发生的杀人案正在对我进行污蔑、伪造、胁迫,而你却视而不见。 他的语气沉了下来,威胁般说道,没有办法,我只能让你感同身受一下。 荒贺滕一郎攥紧了那份薄薄的资料,分明是凉薄脆硬的纸张触感,他却感觉自己仿佛正捏着一把烧红了的煤炭,手心灼烫到近乎疼痛。 津岛右卫郎施施然撩起袖口,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对荒贺滕一郎说道,我可以再给你三分钟的考虑时间,不过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不止是照片,录音、视频、人证,一应俱全,你们做警察的,应该最讲究证据吧? 你说,有了证据,他们还会不会相信你儿子嘴里的真相? 津岛右卫郎那张称得上正派的俊秀脸庞,在荒贺滕一郎眼中忽而变得如同恶魔般丑陋了起来,他咬紧了牙关,愤恨地瞪向正用儿子前途威胁着自己的男人。 但看着津岛右卫郎那有恃无恐的神情,荒贺滕一郎心中已经明白自己现在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从他选择了打开那个手提箱开始,其实一切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注定会接受津岛右卫郎的威胁,注定会遵循着他的意愿做事,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前途被自己毁于一旦。 荒贺滕一郎只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道都被抽走了,他深深陷在那张柔软的皮质的椅子之中,无比疲惫地叹息着,那张威严的面孔显出了怔然的老态。 津岛右卫郎知道这是自己的胜利了,他翘起了嘴角,露出了胜利者可恨的笑容,语气一转,变得和缓了下来,他安抚着心中不甘的警官,荒贺厅长为什么叹气呢?我们又没有让人顶罪,不过是希望这场杀人案早这么一点点结案罢了。 警视厅的各位四处奔走努力了这么多天的汗水也不是白白流干的吧,既然你们最后将线索指向了内山加奈子,也就说明她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疑犯对吧?只是那可恨又狡猾的女人将线索清理地太过干净,才会让诸位警官们终日苦恼,忧烦于缺少证据无法让正义早日来临。 津岛右卫郎站起身来,面上难得显露出了一丝堪称和善的微笑,他以政客般无可挑剔的姿态说道,请您保重身体,不必担心,很快就会有人出现解决您的忧闷了。 说完,津岛右卫郎便毫不留恋地转身推门离开了,只留下荒贺滕一郎一人沉默地坐在办公室之中,耳边回荡着津岛右卫郎的话语。 渐渐的,因为无法抗拒这已然敲定的现实,荒贺滕一郎竟觉得津岛右卫郎的话语也并非全无道理。 内山加奈子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不出意外的话,即使再调查下去,也只是为了收集证明她确实杀了人的证据而浪费时间和汗水而已,但只要接受津岛右卫郎的建议的话,这桩案子很快就能了结,这座小镇也很快就能恢复平静。 扣扣。 熟悉的小文员细细弱弱的嗓音又响起了,厅长,有人说自己目击到了内山加奈子转移尸体的现场,还、还从垃圾堆里捡到了凶器! 荒贺滕一郎沉默了很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努力重新挺直了脊背,轻咳几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与往常一样做出一副板正威严的厅长形象,他说,进来! 分卷(5) 。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自从那群年轻的警官自以为勘破了真相,带着模糊不清的证言、损毁殆尽的证物和满怀的兴奋离开之后,津岛修治就明白了这一点。 今早新买的报纸上已经刊登上津岛家的丑闻了,政客们利用舆论互相攻击着,想必他们那个野心勃勃的父亲也坐不住了吧。 这起案子会以[内山加奈子杀死了内山孝太]这个结论了结是必然的结果。 没有人会知道津岛怜央的[怪异],也没有人会知道为了掩盖这份[怪异],他们一起做出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血腥事件。 津岛修治坐在和室之中,合上了课本,对来给他上课的老师鞠了一躬,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卸下重负般的轻松愉悦。 跪坐在一旁侍奉的华子帮忙收拾着纸笔,察觉到了他显而易见的情绪,笑道,修治少爷今日的心情不错。 很明显吗?津岛修治反问道。 是的,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华子问道。 是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津岛修治漫不经心道,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戛然止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华子听明白了津岛修治不想让她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于是并不多言,默默地帮他收拾好了东西。 放课的时间还早,敞开的推拉门外,金色的太阳高悬于晴蓝的天空之上,暖洋洋地洒落一地阳光,是个适合玩耍的美好午后。 津岛修治抬头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华子。 是?华子下意识地应道。 她听见修治少爷有些狡黠地说道,我想稍微出去玩一下,你可以不要跟上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津岛怜央并不存在的日记: [加奈子死后的模样很丑,像被车门挤过一样扁扁的脸,像拧毛巾一样手脚|交缠的身体,浑身的骨头都被粉碎了,软踏踏的,即使是小孩子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撕开。哥哥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显出了有些高兴的模样,对我说,没有想象中那么费劲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到最后处理加奈子的脑袋的时候,我还是有些舍不得,但哥哥非常严厉地说了不可以留下来,我只好遗憾地放弃了。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想,如果加奈子那时候可以答应我的请求该有多好啊。 这样的话,就是其他人代替加奈子去死了。] 特别感谢这位小渔同志给我投的315瓶营养液!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营养液,我还以为系统出问题了,亲亲抱抱贴贴来一套![咕咕猛扑.jpg] 感谢在20210415 19:28:31~20210416 16:2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渔 315瓶;鲸吞月 30瓶;瞬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第 6 章 津岛修治正在津岛怜央的小院里,跟他一起玩耍。 负责照顾津岛怜央的仆人被他支开了,在傍晚六时之前都回不来,他安心地脱了华丽却沉重的羽织,挽起衣袖跟津岛怜央玩着接抛球的幼稚游戏。 那颗津岛怜央从仆人手里讨来的旧彩球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带上了鲜亮的色彩,在孩童清脆的咯咯笑声中,被一次次抛到空中,在无限接近广阔的蔚蓝天空之时,又加速落下。 哥哥! 津岛怜央接住了彩球,爱惜地抱在怀里,没有继续游戏,反倒眼睛亮晶晶地唤了正气喘吁吁的津岛修治一声。 津岛修治双手撑着膝盖,带着些微卷的头发被风卷过似的凌乱,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了额头上,狼狈的模样看不出丝毫贵公子的气度,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啊? 津岛怜央笑了起来,脸颊上软绵绵地挂了些肉,给我一个拥抱吧。 他兴高采烈地,撒娇似的说道。 可以哦。 津岛修治喘了口气,直起身来,朝着津岛怜央走去,隔着彩球紧紧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津岛怜央乖顺地窝在哥哥恰好能包容下一个他的窄小怀抱之中,鼻尖是并不好闻的淡淡汗味,他丝毫没有嫌弃,反倒感到了安心。 津岛修治故意把自己汗津津的脖颈贴到津岛怜央的脸侧,使劲蹭了蹭,把津岛怜央本来干爽的皮肤也弄得黏腻了起来。 但过于听话的小孩只以为哥哥是在跟自己玩耍,反倒咯咯笑了起来。 啊,连被欺负了都不知道,真是笨~蛋。津岛修治有些挫败地放开津岛怜央,起开了身,拖长了尾音说道,他那双总是死气沉沉的鸢色眼睛中,带着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自然而然的笑意。 津岛怜央却并不接话,他脸上还挂着满足的可爱笑容,把手中的彩球小心放到一边,扑到哥哥的身上撒着娇,哥哥,给我一个举高高吧! 诶津岛修治拖长了音,表现出了十分的不情愿,我可举不动你。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还是把手放到了津岛怜央的腋下,小心翼翼地把他托起来颠了颠,咕哝着,怜央你真的有五岁吗?个子不长,体重也这么轻。 津岛怜央晃了晃悬在空中的脚丫,只因为有趣笑了起来,并不回答哥哥的问题,他低头去看津岛修治与自己五官相似的脸庞,咧开笑脸,再一次请求道,修治哥哥,夸奖我一下吧。 津岛怜央细细软软的黑发落了下来,轻轻搔动着津岛修治的颈窝,那如同蚂蚁噬骨般的瘙痒让津岛修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被他僵硬的手臂托举起来的孩子此时完全换了一副面孔,惨白的皮肤,黑洞洞的五官,这个如同惊悚剧中走出来的鬼怪一般的[不明物]正全神贯注地、目不转睛地、期待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津岛修治颈窝里流淌着的热汗凝结住了,冰凉凉地黏在了皮肤上。 冰冷、黏腻、麻痒。 异常的、怪诞的、不适的。 好啊。津岛修治面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他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放了下来,答应了他的请求,轻飘飘地夸奖了一句,我们怜央真可爱。 [不明物]心满意足地笑了,它的笑声不像津岛怜央那样清脆快乐,有着让人微笑的力量,反倒尖细、模糊、带着仿佛通讯不畅般的颤波。 修治哥哥,有什么愿望吗?它仰面望着津岛修治,语气毫无起伏地问道,像是在执行固定的程序。 让我提出愿望吗?津岛修治语气温柔地这样问道,他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将近半个头的孩子,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不明物]黑洞洞的五官做不出丰富的表情,它歪了歪头,无波无澜地表达着自己的疑问。 如同信号不良的通讯一般卡壳了许久之后,[不明物]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没有,我没有名字。 [不明物]消失了。 津岛怜央回来了。 他仰头看着比他稍高一点的兄长,快乐又清脆地呼唤了一声,哥哥! 怜央?津岛修治确认道。 是!津岛怜央举起手乖乖地应道。 怜央知道刚才占据了你身体的东西是什么吗?津岛修治问。 不对哦,津岛怜央认真地纠正了哥哥言语里的错误,不是占据,我们本来就住在同一个身体里面啊。 他皱了皱鼻子,苦恼地说着,但是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他想了想,说,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孩子就是我的妹妹吧。 因为想到了满意的回答,津岛怜央的脸上扬起了可爱的笑容,他又黏到了津岛修治的身上,哥哥,我的妹妹很可爱对吧? 嗯,津岛修治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很可爱哦~ 找到了,他想道,怜央身上[异常]的源头。 刚刚我和她的对话怜央也听见了对吧? 嗯!津岛怜央轻快地回答,听到了。 如果是妹妹的话,没有名字是不行的,怜央要帮她取一个名字吗?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叫绘里奈吧!津岛怜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这样说道。 绘里奈?津岛修治有些诧异地问道,怜央要叫她绘里奈吗? 嗯!津岛怜央用力地点着头,他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着,因为我希望她能够成为像绘里奈一样幸福的孩子啊。 在津岛怜央的眼中,被加奈子偏爱着的绘里奈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被爱意包围着生,被爱意包围着死,能够让加奈子在那一瞬间爆发出如此巨大的悲恸与绝望。 那是,多么令人羡艳的人生。 而且,津岛怜央说,是加奈子唤醒了绘里奈啊,这样说的话,她也是绘里奈的母亲吧。 津岛修治说道,这样的话,绘里奈这个名字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绘里奈。绘里奈。津岛怜央对自己起的名字再满意不过了,他又念叨了两遍,开心地对津岛修治说,我要跟绘里奈说,我给她取了名字! 那绘里奈一定会很高兴吧。津岛修治说道,他愿意哄着津岛怜央。 绘里奈当然会高兴,他想道。 因为怜央和绘里奈本来就是一体的啊。 在看到[不明物]的第一眼,津岛修治就意识到了那个怪物的本质。 忍受着饥饿和寒冷,在那样被所有人漠视的无助和孤独中长大的怜央,为了维系着那在巨大绝望中摇摇欲碎的自己,而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剥离了出去,只留下温暖、明亮和快乐的正面。 在对着所有人微笑的津岛怜央的背后。 是阴冷、丑陋又可怖的怪物。 那由怜央所有负面情绪聚集、压缩、组合而成的[不明物],在他对这个贫瘠世界的诅咒中诞生,也诅咒着所有妄图从他身上夺走些什么的人类。 津岛怜央因为哥哥的话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脸颊上的肉软乎乎地挂着,他小跑着捡起了放在一旁的彩球,清脆地唤着,哥哥,再来玩吗? 好啊。 津岛修治紧了紧挽着袖子的布带,露出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若无其事的轻松神情,小跑着追上了津岛怜央,那这次就玩抢球吧! 不要!小孩子拧着身子躲开了哥哥的手,快乐地尖叫了起来,不会把球给哥哥的! 。 欢迎回来,家主大人。满头华发的管家先生深深鞠躬。 津岛右卫郎踏进家门时,太阳已经悬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连夕阳的余晖都快要燃烧殆尽了。 他疲倦地摘下帽子,脱下外衣,交给早早站在一旁侍奉的仆人。 晚饭准备好了吗?津岛右卫郎随口问道。 已经准备好了,您要先用餐吗?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不,还是先沐浴吧。 管家先生的笑容略微僵硬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阴晦地阻拦着,家主大人一路奔波一定累了,还是先用点餐垫垫肚子吧。 也好。津岛右卫郎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他没有再说什么,接受了管家先生的安排。 对了,修治呢?津岛右卫郎在餐桌的主位落座,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座位问道。 妻子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卧床,是向来不跟他一起用餐的,但是小儿子只要是他在家中的时候,都会按照礼仪跟他一起用餐的。 修治少爷今日身体有些不适管家先生正按照先前想好的说辞应付着津岛右卫郎,忽然餐厅的门打了开来。 不过没什么大碍,父亲大人不必担心。津岛修治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一身华贵板正的和服,背脊挺直,脖颈空悬,脸上淡淡的笑容如面具一般遮掩着他真实的情绪。 正是津岛右卫郎最喜爱的华族公子的气度。 津岛右卫郎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连带着身上的疲惫都仿佛减轻了许多,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 多谢父亲大人关心。津岛修治低垂下眉眼,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眼中的厌烦与不耐。 虽然在将内山加奈子的消息放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现在的场面,但果然还是觉得讨厌啊。 津岛修治落了座,跟父亲大人共进着晚餐,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地遵循着礼仪规范,丝毫看不出他半个小时前在泥土地上翻滚的疯样。 津岛右卫郎回来的突然,就连管家也是不久前才接到的消息,津岛修治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才恰巧赶上这场晚餐,没让津岛右卫郎升起什么怀疑。 沉闷,拘束,煎熬。 咀嚼时不能声音,夹菜时不能有明显的偏好,碗筷不能碰撞,用餐不能太快,汤汁不能洒出来 光是要注意这些所谓的礼仪就已经筋疲力尽,饭菜根本尝不出味道来,沉甸甸地压在胃里,只让人想吐。 只要跟津岛右卫郎共处一个空间,他就感觉快要窒息。 快点离开吧,津岛修治在心中祈祷着,他的家人只需要有怜央就足够了。 这漫长的一餐终于结束时,津岛修治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不动声色地跟津岛右卫郎告了辞,转身推门离开。 管家。 还没有踏出几步,他就模模糊糊地听见了那个男人的问话。 那孩子现在住在哪? 津岛修治停下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更新情报: 1、满足了怜央三次强求的人,可以对他提出一次请求。 2、连续拒绝了怜央四次强求的人和ta最爱的人,即至少两人,会立刻死于非命。 3、强求与请求遵循等价交换的规则,上一次请求的强度越大,这一次强求的难度也越大,强求失败之后死亡的人数越多。 4、怜央无法向不知姓名的人提出强求 分卷(6) 5、同一个人无法连续向怜央进行请求因此,怜央也不会连续对同一个人提出强求(私设) 6、怜央可以随时唤醒[不明物] 感谢在20210416 16:24:37~20210417 16:0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影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柚柚子、胡桃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 20瓶;喵宰君 12瓶;卡西 10瓶;瞬零、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第 7 章 津岛右卫郎去了津岛怜央居住着的小院。 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单纯地因为这次麻烦而忽然想起了这个被他遗忘在脑后的儿子而已。 他去的时候,津岛怜央还没有用完晚饭,不像哥哥那样从小接受严格的用餐礼仪,在餐桌上连用手帕擦嘴时的姿态都被规定好了,他独自趴在房间中的案几上,因为不擅长使用筷子,就抱着碗,用本来拿来舀汤的勺子一勺饭一勺菜地小口吃着,案几上不可避免地撒了饭粒和汤汁。 在因为不放心而悄悄跟上的津岛修治看来,那姿态并不丑陋,反倒带着些率真的可爱,但他也同样清楚,在古板到近乎固执的津岛右卫郎眼中,这是最令人厌恶的下等人的姿态。 津岛右卫郎没有出声,他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漠然地看着津岛怜央用完了晚餐。 吃好了吗?津岛右卫郎平常地开了口。 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吃饭上的津岛怜央没有注意到津岛右卫郎的存在,此时嘴里含着勺子被吓了一跳。 他困惑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不认识的男人,乖乖地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回答道,吃好了。 津岛右卫郎于是缓步走进了这间窄小的和室,每一步都像是被量尺规定好了一般,精准又死板,他细细打量了一圈房间的布置。 想来也知道,不受重视的小少爷住的地方好不到哪里去。 即使换了新的住处,和室里的布置也还是只有那简单的几样被褥、茶几、蒲团、衣柜和一个用来放置杂物的矮柜。 那矮柜上杂七杂八地放了些剪刀、布巾、针线之类的日用品,都是平日里负责照顾津岛怜央的仆人添置上去的,他是好心地想着给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增添一点生气的。 此时津岛右卫郎就漫不经心地走向了矮柜,弯腰俯身从上面挑出了那柄红把的剪刀。 他用指腹试了试剪刀的刃边,轻蹭过去之后,面上露出了像是满意的神情。 怜央?你的名字是怜央对吧? 是的。津岛怜央看着这莫名其妙的大人,对他有些好奇,你是谁呢? 从生理学上的意义来说,我是你的父亲。津岛右卫郎这样说道,你知道父亲的含义吗? 虽然说的是问句,但津岛右卫郎没有给津岛怜央回答的机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津岛怜央,用近乎压迫的语气说道,所谓父亲,就是权威和支配。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要永远对我保持敬畏与爱戴,懂了吗? 津岛怜央点了头。 津岛右卫郎说,内山加奈子,是你的仆人吧? 是的。津岛怜央无法控制地露出了微笑,那是如同保护罩一般将真实的自己牢牢保护起来的面具般的微笑。 面对津岛右卫郎时,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讨好对方,因为那已经是一种几乎刻进骨子里的生存本能了。 加奈子是我的仆人。 津岛怜央顺从着对方的心意这样说着。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她做了怎样的错事吧。 虽然是疑问句,津岛右卫郎却是以陈述句的语气说出的,他紧盯着津岛怜央的眼睛,以这种方式给他施加压力。 在那无形的威胁之下,津岛怜央仿佛听见了津岛右卫郎的未尽之语[你可以试试看说错了会是怎样的下场。] 咔嚓。 咔嚓。 像是漫不经心般,津岛右卫郎试了试那把剪刀,锋利的刀刃在微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光。 一定是加奈子给父亲大人添了麻烦吧。津岛怜央说道,都是因为我没有管教好加奈子的缘故。 很好。津岛右卫郎说着,你还算有一点自知之明。 那女人给我添了大|麻烦,害得我不得不在议员选举期间回来处理烂摊子,耽误了珍贵的时间。津岛右卫郎这样说着,被隐藏在深处的情绪终于裂开了些许缝隙。 烦躁,郁愤,焦急。 这些无处安放的负面情绪都在见到津岛怜央之时被莫名地投进熔炉,在地狱般的高温之中炼成了炙烫的怒火,在无限窄小的胸腔之中速速膨胀,四处碰撞,寻找着出口。 津岛右卫郎需要一个出气筒,来发泄他的疲惫、他的压力、他的愤怒。 而无法反抗着他的津岛怜央就是最好的选择。 犯了错就要被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应该明白的吧。津岛右卫郎这样说着,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所以现在才会在这里征求你的意见。 津岛右卫郎伸手,自耳侧到脖颈松松地拢起了津岛怜央的黑发,那细软柔顺的一把黑发如同海藻般捏在了津岛右卫郎的掌心。 他像是询问般地说道,正好你的头发太长了,就让我来帮你剪掉怎么样? 好啊。津岛怜央抬起头,用清润的黑眼珠看着津岛右卫郎,眼中是纯然的信赖,他乖乖地说,父亲大人,可以给我剪得好看一点吗? 津岛右卫郎也微微笑了起来,他说,不可以哦,怜央。 你要记住,这是惩罚。 他抬起手,红柄剪刀锋利的刀刃也轻巧地扬起,尖锐的刀尖闪烁着冰冷的微光,就悬在孩子不堪一折的纤细脖颈不远处。 咔嚓咔嚓 津岛右卫郎动手的时候,津岛修治就站在不远处院子里的那株瘦树后看着。 推拉门自然是被合上了,但屋内昏黄的灯光和透光的障子纸将那狭小的和室里所发生的一切,如同皮影戏般投射在了纸门之上。 他看见津岛右卫郎每一次动手都将剪刀贴着怜央的脖颈划过,冰凉的金属和锋利刀刃带来的危险感一定让人不安又害怕吧。 而津岛右卫郎刻意地将这个过程延长了数倍。 他戏弄般地用刀尖轻轻戳着孩子娇嫩的皮肤,用刀刃状似无意般留下了一道道无伤大雅的细长血口,然后少少地剪下一缕发丝。 而后重复、重复、再一次地重复这个过程。 他不是为了伤害怜央才这么做的。 正如同怜央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才被如此对待一样。 津岛右卫郎只是在享受着掌控他人、践踏他人、戏弄他人的快感而已。 津岛修治只是看着,他看津岛右卫郎一次次微扬起的手,看他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身躯,看怜央一缕一缕落下的发丝。 他没有站出来制止津岛右卫郎的暴行。 并不是因为怜央在他心中的分量还不够重,也不是因为他畏惧着津岛右卫郎的权威。 而是因为漠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才是最优解。 津岛修治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体不够高大,力气也不足,即使冲上去制止津岛右卫郎又能怎样? 他是无法对抗已经是大人的津岛右卫郎的,这样的行为反倒会激起津岛右卫郎的怒火,到那时候,他的暴行一定会再一次升级的。 后悔利用舆论逼津岛右卫郎回来解决内山加奈子的事件吗? 津岛修治并不后悔,因为那就是最佳的解决方案,能够最大程度地摆脱怜央的嫌疑,隐藏他的异常的办法。 与暴露了杀人行为的后果相比,只是受了些一周就能痊愈的皮外伤只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代价。 但是。 从心底最深处燃起的那阴冷的怒火却无法被掩盖。 [如果津岛右卫郎死掉就好了。] [溺毙、枪杀、中毒、窒息或者仅仅只是噎死。] [无论怎样都好,如果他能速速死去,从我们的世界中消失就好了。] 津岛修治发自内心地、无比虔诚地诅咒着自己的父亲死去。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神明,如果祂能看清这世上所有人的罪孽,如果祂也清晰明了地知道津岛修治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天生的恶人。 如果这样,即便这样,那神明也一定会赞同津岛修治对他亲身父亲的恶毒诅咒的。 因为津岛右卫郎,是个比津岛修治还要罪恶上千百倍的肮脏政客,他以斜阳族的身份胜过那些新兴财阀爬到如今这个地位,靠的可不是他那所谓贵族的气度,而是实实在在的鲜血与尸骨,真真切切的罪孽与残忍。 他看着津岛右卫郎的动作逐渐平缓下来,像是发泄够了,随意地将怜央最后剩下的一点长发剪了下来,之后随手将剪刀抛到了一边,拉开纸门,依旧是姿态庄重,面容不改,维持着他那名门家主的气度,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一直等到津岛右卫郎彻底不见了身影之后,津岛修治才从那棵瘦树的阴影下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本来还犹豫着该以怎样的面貌去面对津岛怜央,但在从树影下走出来的那一刻,他便发现这个顾虑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 因为不知何时,津岛怜央已经站在了房间外的长廊上,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他显然看见了津岛修治是从哪里出来的,却仿佛若无其事般,一如既往地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他朝津岛修治挥手,哥哥!是来找我一起玩的吗? 津岛修治摇了摇头,朝他走去。 越走近,就越能看得清,津岛怜央细白脖颈上交错着的可怖伤口。 几乎环绕了整圈脖子,细细的血点,长长的伤痕,斑驳错落地凝固在孩子娇嫩的皮肤之上。 无法想象,那细细的脖颈竟然能容纳这么多的伤口。 津岛修治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低垂着眼眸,怔怔凝视着幼弟伤痕累累的脖颈,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痛吗? 鸢色头发的兄长伸出手来,想要摸摸津岛怜央脖子上的伤口,却又瑟缩着不敢触碰。 嗯。津岛怜央也并不询问津岛修治没有提起的话题,他是个率真的孩子,又对哥哥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在津岛修治面前他也不需要说着谎言勉强自己去讨好他人。 津岛怜央于是轻轻地点着头,像是有些羞赧般说着,好痛啊,哥哥。 津岛修治轻盈地跳上长廊,环抱住津岛怜央的肩膀,他轻柔地说,哥哥给你吹一吹,好不好? 好啊!津岛怜央如同黑珍珠般漂亮的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津岛修治叫津岛怜央坐在木质的长廊上面,他们身后的和室流泻出一地昏黄的灯光,恰巧照亮了他们坐着的这一小块地方。 有着温柔鸢色头发的兄长跪坐在稍小一点的黑发孩子身后,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吹着弟弟满是伤痕的脖颈。 温热的、湿润的、轻柔的风,拂过了锋利而疼痛的伤口,被柔软包裹着的那些地方,像是被爱意盛大地簇拥着。 呐,哥哥。津岛怜央安静地开口。 嗯? 加奈子没有骗我哦。他无比认真地说道,吹一吹,真的不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津岛修治并不存在的日记: [直到现在,我依旧会在某些不知名的时间里骤然生出些惶恐来。 这样美好又绚烂、如梦似幻般的时光,真的是我这样的人可以拥有的吗?] 感谢在20210417 16:07:21~20210418 18:3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夜灯下 3个;柚柚柚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迟临川 20瓶;冯去疾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第 8 章 津岛修治用藏在矮柜中的医疗箱帮津岛怜央给脖子上的伤口消了毒,又仔仔细细地将喷了药水的绷带缠了上去。 津岛怜央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手感有些粗糙的白色绷带,乖乖地跟哥哥道了谢,谢谢哥哥。 正默默收拾着被翻乱了的医疗箱的津岛修治静默了一会,继续低头进行着手上的工作,一边闲谈般开口了,怜央不怨恨我吗? 为什么要怨恨哥哥呢?津岛怜央有些不习惯地摸着自己被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哥哥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他理所应当地说。 怜央明明知道吧,津岛修治说,在父亲大人惩罚你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在门外看着。 嗯,我知道哦。津岛怜央低着头,专心地玩着自己被剪下来的一小缕头发,用短短的手指绕了个结又解开来,他并没有多安慰哥哥些什么,只是简简单单地叙述着事实,但是小孩子本来就是无法反抗大人的啊。 这就是无比残酷的现实。 可以的。津岛修治说,他的神情很认真,如果是我们的话,一定可以的。 津岛怜央当然听得懂津岛修治的意思,他的哥哥是个天生的异才,杀死津岛右卫郎的同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可是。 如果哥哥是为了自己想要杀死父亲大人的话,津岛怜央说道,我和绘里奈都会帮助哥哥的。 但是,如果是因为父亲大人对我做的事情的话,我会阻止哥哥的。津岛怜央在说到哥哥这个词时语气总是下意识地上扬,带着软软的尾音,撒娇似的甜蜜,我们是很难独自生活下去的,要等再长大一点才行,而且,父亲大人因为焦虑对我做的事情,我并不觉得十分难以忍受哦。 我只是觉得,父亲大人好可怜啊。津岛怜央叙述着,因为无力挽回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愤怒,因为害怕被抓住把柄而无法当众发火,因为顾虑着被反抗而只能对小孩子下手。 津岛怜央的神情很奇异,眼睫低垂,眉宇舒展,嘴角微抿,那副小孩子稚嫩的面孔之上竟透露出来一种冰冷的神性,他带着发自内心的爱怜与悲悯,这样的父亲大人,不觉得很可怜吗? 分卷(7) 津岛修治说,怜央是这样觉得的吗? 津岛修治知道津岛怜央的[怪异],也知道他是为什么才会成为今天这副模样,但即便如此,在看见怜央那副几近神明般的神情时,他依旧感到了一种无法克制的颤栗。 好在这种[怪异]只持续了短短的几个呼吸。 是的!津岛怜央对津岛修治灿然一笑,毫无阴霾的阳光笑容瞬间便打破了先前他身上的奇诡氛围,所以,哥哥。 我的话,现在这样就很幸福了哦,已经不想要哥哥去做有风险的事情了。 津岛怜央双手撑着地板,凑近了津岛修治,歪着脑袋自下而上地注视着哥哥低垂的眼眸,一双清透又纯粹的漆黑眼眸中全是认真,他再一次地强调道,我们只需要平凡人的幸福就足够了。 他朝津岛修治露出了一个笑容,圆润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可爱的脸颊肉堆了起来,是个光看着就让人感受到了幸福的笑容。 津岛修治怔然一顿,看着幼弟可爱的笑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他没有给津岛怜央肯定的回答,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再一次看见津岛右卫郎对怜央所做的暴行,他会不会升起杀意来。 但是,起码在津岛右卫郎真得让他忍无可忍之前,为了他们仅有的小小的幸福,津岛修治不会动手的。 这就是他能给的全部承诺了。 津岛修治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亲昵地俯身用鼻尖蹭了蹭怜央的脸颊,安抚了一下因为刚才的话题而有些不安的小孩,又重新继续将用掉了一截的绷带仔仔细细地重新卷好了,放回到空格之中,咯噔一声关上了医疗箱的卡扣,最后从一旁的榻榻米上拾起了被津岛右卫郎随手丢下还沾着斑斑血迹的那把红柄剪刀。 津岛修治从衣袖的内袋之中抽出了雪白的绢布手帕,一点一点地将剪刀上那鲜红的血迹擦拭干净了。 怜央。津岛修治在叫着幼弟姓名时总带着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怜爱,我来帮你把头发剪得好看一点吧。 他对津岛怜央招着手,过来吧。 好啊! 津岛怜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小孩子的应答仿佛永远如此烂漫而快乐。 津岛怜央用手撑着地,稍稍膝行了几步转身跪坐在了津岛修治的面前,他用自己幼稚的小小的手轻轻拢起细碎不齐的短发,再一次毫无防备地对着他人展露出了自己脆弱的后颈。 哥哥。以一种全然信赖的姿势展现在他面前的孩子用带着一点小担心的语气嘱咐道,你要帮我剪得好看一点哦。 怜央有着让人忍不住微笑起来的力量。 津岛修治这样想着,他的嘴角忍不住悄悄地提起了一点,露出了一个相当纯粹的微小的笑容,好好,我知道了一定会给你剪得好看的。 津岛修治拿起了那把在津岛怜央身上留下了许多血口的红柄剪刀,只将那锋利的刃边张开了一个小口,只将那微微的小口对准了翘起的不平的碎发。 他专心致志地、慢慢地一点点把津岛怜央被粗暴对待过的头发修剪平整,红柄剪刀那冰凉又锋利的刃边一次也没有再贴到过怜央的皮肤。 津岛怜央所感受到的,只有温柔、克制和一点点的小心翼翼。 他的兄长在用尽全部的力气想要告诉他 [不要怕。] 。 津岛右卫郎在家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议员选举期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他的政敌只靠着攻讦对他在儿女教育上的不经心就让津岛右卫郎悉心经营的名誉上出现了污点,还拖延了他的一场演讲,浪费了他两天的时间,这无疑是一场大获全胜的战役。 津岛右卫郎不是个会沉溺于失败之中无法自拔的人,在将自己心中因此产生的负面情绪发泄出去之后,他的头脑便又重新回归于冷静了。 这一次猝不及防的背刺让津岛右卫郎意识到了一件事在他密不透风的完美堡垒之上还有一处脆弱的污点。 津岛怜央。 这个从出生起就不受他待见的幼子,没有在如迷宫一般弯弯绕绕的宅院之中悄无声息地自己死去,反倒顽强地挣扎到了这个年纪,他那如同野草一般旺盛的求生欲丝毫没有让他的父亲感到动容,只让津岛右卫郎感到烦躁、厌恶。 [他怎么能还没有死去?] 在见完津岛怜央回来的那个夜晚,津岛右卫郎甚至是有些不解地诞生了这样的疑问。 [小孩子都是脆弱的生物,饥饿、寒冷、病痛,甚至只是从高处跌落,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他怎么能还没有死去?] [如果他早早死去了,我该省下多少麻烦啊。] 但不论怎么说,津岛怜央是他血脉相连的子嗣,津岛右卫郎还没有冷血到仅仅因为这一点麻烦就动了杀念。 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管家。津岛右卫郎唤道,准备一下吧,我要带修治和怜央回东京都。 管家先生为这突然的决定感到了惊讶,老爷要将两位少爷带回东京都吗?那么夫人怎么办? 夫人身体不好,在这空气清新的乡下地方好好修养才是正事,更何况就是因为她没什么精力管教两个孩子,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吧。 津岛右卫郎说道,修治和怜央这两个孩子,还是让我带回东京好好管教吧。 不安定的因素就要放在眼前,攥在手心,拴在身边,才能让人安心。 让人抓住破绽拼命攻击这件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仅仅是第二天的清晨,当津岛修治和津岛怜央还在睡梦中之时,津岛右卫郎就吩咐仆人把他们唤醒,洗漱更衣,跟他一起坐上了前往火车站的车辆。 还没有睡醒的津岛怜央坐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困倦地用手揉着眼睛,眼角溢出了些许湿润的泪水,他脖子上一圈雪白的绷带在一夜过后松散了一些,翘起了毛边,偶尔戳到小孩柔嫩的皮肤时,总让他瑟缩地一抖。 津岛右卫郎并不跟他们坐在同一辆车上,他既嫌小孩子吵闹,又不喜津岛怜央不端正的姿态,索性眼不见为净,独自一人坐在另一辆车架上,准备着回到东京都后立刻就要开始的演讲。 津岛修治于是可以放心地与津岛怜央表现出亲昵的姿态,他揽过眼睛半睐半睁的津岛怜央的肩膀,眼中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迷糊,他轻轻拍着幼弟单薄的脊背,哄道,睡吧,没关系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津岛修治的心中却忐忑不定,现在的事态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他本以为津岛右卫郎奔波于选举演讲和拉拢人心,在解决掉内山加奈子的事件之后就会立刻回到他的战场之上。 但他远远低估了津岛右卫郎的野心与控制欲。 津岛右卫郎确实如他所料的那般心急如焚地立刻返回了东京,但为了防止其他的政客们拿捏着他远在横须贺市的本宅做文章,津岛右卫郎竟然索性把两个年纪尚小的幼子也带回东京都,放在眼皮底下看管起来。 这件事情是津岛修治未曾设想的,他的眉宇之间此时紧紧皱起,那张总是以完美的假面示人的面孔难得显出了孩子本来的迷惘与怯弱。 在津岛修治短暂的五年记忆之中,津岛右卫郎作为父亲出现在他面前的时间屈指可数,能够印象深刻地记下来的寥寥几件事情之中,又大多是灰暗的、压抑的、令人生厌的回忆。 大多数时候,津岛右卫郎更像是津岛修治不得不讨好的陌生人,而不是一个本该保护孩子的父亲。 津岛修治无法想象每天每夜都要见到津岛右卫郎,受他管制,被他塑造,如同年龄稍长的那两个哥哥般毫无自我与自由的生活。 一直安静而顺从地被哥哥紧紧拥在怀中的津岛怜央忽然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津岛修治忧愁皱起的眉间,他用还带着困意的嗓音悄悄地温柔地安抚着这个其实只比他早出生了几分钟的哥哥。 哥哥,不要怕,我和绘里奈都会保护你的。 津岛修治低头看去,津岛怜央那双圆润的黑色眼瞳之中已经毫无睡意了,他只是单纯地望着他的哥哥,如同津岛修治曾经保护他般试图将哥哥放到自己怀中保护起来。 情不自禁般,津岛修治收紧了拥抱着津岛怜央身体的双手,愈发地缩进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侧过头,将脸埋进了津岛怜央还裹着绷带的颈窝,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 血液的腥气,药水的苦涩,头发上洗发露的淡淡香气,和孩子体温偏高的皮肤散发出来的融融暖香。 比这世界上所有气味都要更给他安全感的气息萦绕在鼻端,津岛修治闭着眼,渐渐地感受到了自己平静下来的心跳。 嗯,我相信怜央哦。津岛修治提防着在前方开车的司机先生,凑近了津岛怜央的耳朵轻轻地说,父亲大人要把我们带到东京都去,那里的住处不像横须贺,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套洋房,要比原先我们住的宅院要小得多,我们可能要常常跟父亲大人和两位兄长见面。 因为耳洞中被吹进了风而瑟缩了一下的津岛怜央用手揉了揉沾染上了些许粉红的耳朵,也学着哥哥的模样,压着嗓音跟他说着悄悄话,我不害怕哦,哥哥。 只要有哥哥在身边的话,感觉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很安心。 津岛修治微微笑了起来,接下来的生活说不定会很艰难哦,怜央可不要现在就说大话。他甚至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才不会呢!津岛怜央有些气鼓鼓地瞪大了眼睛,却因为软软的语气,连赌气的话都说得像撒娇。 是是,我知道的哦,怜央才不会退缩呢。津岛修治轻轻抚摸着津岛怜央被他修剪成妹妹头的柔顺黑发。 津岛修治转头看向车窗之外飞速略过的风景,狭小的车厢之内是封闭、昏沉的空间,既压抑又窒息。 车厢之外却是明亮而广阔的天地。 再努力坚持一下吧,怜央。津岛修治的声音如水如风般轻柔,像一片薄薄的柳絮落在了耳中,我很快就会带你走的。 离开东京,离开横须贺,离开津岛,就只有我们两人,无论去哪里都好,我们一起走吧。 好啊。津岛怜央清清脆脆地答应了,他靠在哥哥的身上,掰着指头精打细算,加奈子跟我说过,春天会有赏樱季,夏天会有夏日祭,冬天会有花火大会,但是我一次都还没有去过,到那时候,哥哥陪我一起去吧! 嗯,好啊。津岛修治全部一口应下了,怜央,我们一起加油吧。他说,即便真的遭遇到了什么不幸,也一定要在心里想着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很快我们就可以逃走了。 津岛修治强调着,一定一定要这样想着然后忍耐住,知道吗? 他担心津岛右卫郎会再一次对怜央做出那样的暴行,更担心绘里奈会无法克制住自己,如同杀死加奈子般杀死津岛右卫郎。 跟除去丈夫女儿没有其他亲戚朋友的加奈子不一样,身为政客的津岛右卫郎每天都生活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如果他突然地死去,绘里奈的痕迹就不好隐藏了。 即使决定要杀死津岛右卫郎的话,也一定要由他来动手,慢慢地、慢慢地毫无痕迹地让津岛右卫郎[意外死亡]。 知道了。津岛怜央乖乖地应着。 他们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就像是潮湿河堤旁的露水一般,天一亮就被太阳蒸成了透明的水雾。 风一吹就散。 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的司机先生掏了掏耳朵,没有在意两个小孩之间的悄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津岛怜央并不存在的日记: [父亲大人身上,有加奈子的味道。 污浊的、庞大的、贪婪的欲念,在父亲大人小小的身躯之中翻涌哀嚎着,说着想要挣脱束缚。 就像加奈子一样。 喜欢。 我喜欢父亲大人。] 啊啊啊啊,我忘记设置自动发布了,对不起! 那个,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好消息。 我存稿没了。 然后,再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坏消息。 因为上榜的字数已经满了,所以明天停更一天。 然然后,因为我真的是手速渣啊,没有存稿的情况下很难做到日更,所以以后有条件尽量日更,但是没条件的话这篇文可能要变成隔日更了。(咕咕祟祟.jpg) 最后真的非常非常感谢给我投地雷投手榴弹的小天使们!(假装无事发生.jpg) 感谢在20210418 18:36:04~20210419 16:0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影鬼、柚柚柚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中明月 60瓶;没得梦想的猫猫虫 15瓶;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第 9 章 从横须贺市到东京都只需要短短的三十分钟,津岛右卫郎在临近到站时起身整理了仪容,而后生平头一次牵起了津岛修治和津岛怜央的手。 在从车站走出去的那一刻,他们就被记者包围了。 摄像机和带着新闻社名牌的话筒拼了命地往前凑,闪光灯快速闪烁着,光影交替之中,有人高声呼喊着 津岛准议员,请问您在得知自己聘请的保姆是杀人犯时有何感受? 津岛准议员,请问您平时忙于工作,还有时间与自己子女相处吗?是不是对家庭有所疏忽? 请问津岛准议员,您这次突然增加行程,是不是为了回横须贺市处理保姆事件? 还有眼尖的记者瞧见了被津岛右卫郎身形遮挡住的两个小孩,连忙调转话锋,将话题引到两个小孩身上,这是您的三子和四子吗?我们得知,您的三子的名字是修治,跟他的两个兄长一样用了修字,但四子却名叫怜央,请问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双胞胎的传闻吗?您是出身华族的氏族公子,是不是也还抱有旧时的迷信思想? 您有没有因此区别对待两个孩子? 津岛右卫郎维持着他不动如山的贵族气派,面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一开口便是排练过千百遍滴水不漏的说辞,诸位记者,请稍安勿躁,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会一一解答。 分卷(8) 他温文尔雅的坦然态度显然让记者感到了诧异,原本因为以为得不到正面回应而有些躁动的氛围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嘈杂,但却没有了刚刚的拥挤。 首先是关于我此次行程的问题,想必大家最关心的也是这个吧。津岛右卫郎从容一笑,我这次前往横须贺市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处理内山加奈子也就是我为幼子聘请的保姆的事件,其实我得知这件事情的时间并不比诸位早多少,但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就立刻选择了动身返回家中,我刚刚听到很多记者都在问,想知道我当时的感受是什么。 津岛右卫郎顿了顿,说道,其实我的感受应当与任何一位父母都没有任何差别,除了担忧,就还是担忧。 害怕内山加奈子会伤害我的孩子,害怕我的孩子会因此留下终身都难以抹去的阴影尤其在回到横须贺市,拜访了负责此事的警官之后,我得知内山加奈子竟然选择了在津岛宅对被害者的尸体进行二次伤害那一刻我的感受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 他侃侃而谈,我立刻回家去看孩子们,心痛地发现怜央遭到了那位杀人犯内山加奈子的虐待,脖子上被制造了许多伤口。 津岛右卫郎扯着津岛怜央的手臂,把他推到记者的摄像机之前,把他穿着的和服领口往下拉,露出包裹了脖颈一圈的雪白绷带。 闪光灯霎时噼里啪啦地闪烁了起来。 津岛修治的身体无法动弹,他脸上是一如既往毫无瑕疵的礼貌笑容,背脊挺直,仪态端正,面对如潮水般汹涌的闪光灯时也没有露出丝毫怯弱,是与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完美的贵公子形象。 但他的脑子里总是在回荡着津岛右卫郎刚刚声泪俱下的虚伪表演。 如同针扎般密密麻麻的阴冷愤怒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中攀爬了出来,他死死盯着津岛怜央被津岛右卫郎握着的那一圈细瘦伶仃的手腕,舌根僵的发麻。 [他不是你用来作秀的工具。] 有那么一个瞬间,津岛修治觉得自己想要不管不顾地在这么多记者面前,恶狠狠撕开津岛右卫郎伪善的表皮,露出他发烂发臭的恶心内里。 但是不行。 没有人会把小孩子的话当回事,也没有人会认真聆听他们的言语。 正如他们也绝不会怀疑是津岛修治和津岛怜央杀死了内山孝太和内山加奈子一样。 大人都是既傲慢又不讲理的生物。 津岛右卫郎还在继续他的表演,我本来是想要在家好好陪伴受到了惊吓的怜央几天的,但又实在无法抛下我身上背负着的责任,我要为支持着我信任着我的国民们负责,也要为还在不停奔跑着的这个国家负责,不能只在乎自己个人的幸福,而枉顾更广大的国民的幸福。 因此,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将修治和怜央都带回东京都,从此以后让他们跟我共同生活,我想要弥补自己过去的疏忽,也想要成为一个可以成为国民表率的好父亲! 像是看完了一出精彩的戏剧一般,渐渐地被这边的热闹吸引过来的路人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有人在叫好,有人在赞扬,有人在拍照录像。 有人在欢呼,有人在雀跃,有人在奋笔疾书。 还有人在一边盲目跟随着大众一起鼓掌一边困惑不解地四处发问着,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是这样恰到好处,欣欣向荣。 津岛右卫郎的脸上还挂着沉痛的神情,他再一次开口,又是虚情假意,我非常感激各位记者朋友对怜央的关心,所以有什么问题大家现在可以尽情提问。 人群蜂拥而至,如同逐臭而来的苍蝇一般嗡嗡作响。 被津岛右卫郎推到了最前方的津岛怜央来不及躲闪,被推挤着踉踉跄跄地朝后退着,他身上穿着的华丽羽织的衣摆拖到了地上,被不知道是谁的鞋子踩了一脚,本就站不稳的孩子失去了平衡,身体向后倒去,摔倒了地上。 津岛怜央茫然地看着四周拥挤的人潮,试图在西装与西装的缝隙找到津岛修治的身影。 哥哥。他用小小的细弱的声音呼唤着。 而津岛修治拼命推开了身边围绕着的人群,奋力朝津岛怜央的方向挤去,他拉起了身形比同龄孩子小得多的幼弟,将他牢牢地护在怀中,从闷热而兴奋的人群之中,借着孩子幼小的身形灵活地钻了出来。 没事吧?津岛修治替津岛怜央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和羽织,在喧闹的杂声之中贴近了津岛怜央的耳侧,关心地问询道。 津岛怜央摇了摇头,伸出手紧紧抱住哥哥的身体,把自己柔软的脸埋进了哥哥的颈窝里,他带着些微的畏惧轻轻开口问道,哥哥,这里就是东京都了吗? 是啊。津岛修治伸手顺了顺幼弟有些凌乱的柔顺黑发,将怜央柔软的幼小的身体往自己的怀抱中塞了塞,轻声回答着他的问题,这就是东京都哦。 他们站在热闹拥挤的人群的另一边,默默拥抱着彼此温热的身体,冷眼看着眼前这荒谬的景象。 津岛右卫郎满意地打了一场翻身仗,带着他们坐上了前往东京市中心的加长版豪车,他闭目养神地独占了一排皮质座椅,难得用温和的语气对津岛怜央说道,以后你就跟修治一起上课好了,今天是侥幸没有人注意到你的模样,而且有了内山加奈子做借口,即使你表现的再差劲也有借口可以找,但是过一段时间,他们淡忘掉了内山加奈子的事件之后,如果你以后还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这么粗野的样子,就不要怨恨我惩罚你了。 他又带上了那句口头禅,犯了错就要被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好的,父亲大人。津岛怜央乖乖地应道。 他没有在意津岛右卫郎所说的惩罚,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可以跟哥哥一起上课这件事情上,嘴角扬起了开心的笑容,一双猫咪般大而圆润的眼睛亮晶晶的。 但津岛修治不一样。 [惩罚?] 从津岛右卫郎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让他恶心反胃,厌恶一层层叠加,沉甸甸地压在内脏上,只让他感到酸液上泛的呕吐感。 [犯了错就要被惩罚。]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回事。 强者制定规则,规定[正确]与[错误],弱者服从规则,接受[不公]与[惩罚]。 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恃强凌弱,适者生存。 津岛右卫郎只是在不停地强迫他们接受[自己是错误的]这件事情而已。 这样做的话,难道可以改变他那残虐又变态的内心吗?难道可以让他假装成正常人吗? 津岛修治转头看向窗外,面上的神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平和而轻淡,一如往常,但津岛怜央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哥哥那像是厌恶什么而低落下来的情绪。 津岛怜央并不说话,但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悄悄伸了过去,捏了捏哥哥的掌心,算是安慰。 津岛修治因为掌心处突然出现的温烫触感怔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怜央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在试图安慰他。 他心中因为怜央可爱的小动作有些失笑,先前压在心中的阴云不知不觉散了些许,津岛修治于是同样面不改色,反手一把握住了幼弟乱动的手,把那只比他小了一圈的手整个拢在掌心之中,让他动弹不得。 津岛怜央试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在哥哥的紧握之中纹丝不动,最后只好讨饶般地用食指挠了挠哥哥的掌心,仿佛在无声地撒娇 放过我吧。 津岛修治的嘴角扬起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小弧度,是带着些得意的狡黠笑容,他大方地放开了津岛怜央的手,反过来捏了捏幼弟软软的掌心,用指尖在他的手掌中写道 放过你了。 在华贵和服宽大的衣袖遮掩之下,那闷热、汗湿又拥挤的小小空间中,他们之间的亲密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津岛修治并不存在的日记: [我保护了怜央? 是在说笑吗? 这种事情并不存在。] 今天稍微早一点。 还有我不是咕咕精不是咕咕精! 我只是码字速度稍微慢一点而已! 感谢在20210419 16:07:53~20210421 15:0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知更鸟、松月牌糖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二卷赛高、瞬零、hol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诗人绝赞加强中 40瓶;薛定谔的咕咕精、漆黑的小橘子 20瓶;秋秋 16瓶;喵喵罒罒 5瓶;断更咕咕精穿书被日 3瓶;瞬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第 10 章 在东京的生活与在横须贺也并没有两样。 津岛右卫郎不允许他们出门,平日里被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课程,新的管家和新的仆人也一样的装聋作哑,一样的欺软怕硬,一样的对这座漂亮洋房中的腌臜污浊熟视无睹。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只有津岛右卫郎和他们的两位兄长都很忙,作息也与他们完全不一样,早出晚归,时常还有应酬,除去每日的晚餐之外,他们基本上都不会碰面。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偶尔津岛右卫郎也会带客人上门,津岛修治对他的人际关系没有任何兴趣,往往在这时候就拉着怜央识趣地避了开来,免得津岛右卫郎以此为借口拿他们出气。 但不论如何,天生的敏锐头脑和洞察一切的观察力不是津岛修治自己能控制的,即使只是随意的一瞥,他也能察觉出津岛右卫郎请上门来的那些客人的不对劲。 行为举止大大咧咧,身体姿态看上去与常人不同,有些怪异,像是随时准备好要进行战斗般警惕十足,大部分都打扮怪异衣服宽松,常常在不经意间会有狰狞的伤疤露出来,只是平常地坐在那里浑身也会散发出一股不好惹的戾气来。 即使是外表文质彬彬的人在某几个瞬间也会流露出疯狂的狠劲来。 是雇佣兵或是杀手之类的人吧。 结合着津岛右卫郎的时间安排和报纸新闻中透露出的蛛丝马迹,津岛修治很轻易地就判断出了那些即使是津岛右卫郎这样自傲的人也要谨慎对待的客人的身份。 看来最近津岛右卫郎的处境不太好。 津岛修治漫不经心地想道。 以至于他不得不强忍着自己对粗鄙的下等人的厌恶与反感,跟这些长年刀口舔血的雇佣兵打交道。 说到底,这些事情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只要津岛右卫郎还没有将积压着的不快发泄到他们身上,津岛修治甚至是乐于观赏津岛右卫郎那因为逼不得已而不得不露出来的牵强笑容的。 津岛修治对自己这个生理意义上的亲身父亲抱有最纯粹的恶意。 但见到那些雇佣兵的次数多了,津岛修治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跟真正的凭借着枪械刀枪战斗的普通雇佣兵不同,津岛右卫郎所找来的这些人,时常对着空气说话,若有似无地关注着空无一物的角落,视线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被什么看不见的事物吸引 这不像是什么正统的杀手,更像是传闻中可以看见不干净东西的灵感者。 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津岛修治在心中莫名的不安驱使之下,刻意地注意起来他们的言行举止,而在他零星听闻的几句细碎闲聊之中,那些人都自称为[诅咒师],把见不得光的人命买卖当做饭后闲谈般挂在嘴边,甚至是当着津岛右卫郎的面嘲笑他是好宰的冤大头,宁愿耗费多上十几倍的钱财把政敌身边的左膀右臂一一斩除,也不肯一劳永逸地直接对政敌下达暗杀悬赏。 那是当然的事情。 津岛右卫郎可以暗地里耍手段玩弄选票,也可以用卑鄙的计谋令敌人失去助力,但他绝对无法忍受自己在大众眼中成为一个毫无能力只是因为政敌死掉才幸运上位的废物。 他可以如同蛆虫般在肮脏旮旯之中放冷枪,却必须堂堂正正在鲜花簇拥之中登上高台。 正如同在这个时代正逐渐腐败的旧华族一般,内里正在被蛀虫啃食殆尽摇摇欲坠,外表却依旧套着奢靡华贵的空壳,在酒精、吹捧和迷乱之中醺醺朽烂。 那些自称诅咒师的客人们都像是见财眼开、为了金钱可以枉顾一切规则的狂妄家伙,在津岛右卫郎有些担忧被抓到马脚的时候,有人近乎轻蔑地说,连咒灵都看不见的低级生物,怎么拿着证据抓捕你。 放心好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即使是被咒术师发现了这事情,他们也只会冲着我来的。 那个陌生诅咒师中提到的存在[咒灵],几乎是下意识地令津岛修治想起了与津岛怜央一体双生的[不明物],被怜央叫做绘里奈的那个孩子的存在。 说不上是直觉还是本能,津岛修治只是在那瞬间意识到了,决不能让怜央暴露在那些客人的面前。 他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如果被他们发现了怜央的异常,如果被他们察觉到了绘里奈的存在一定会有糟糕透顶的事情发生的。 津岛修治因此对怜央更加紧张了些,自此之后,每回津岛右卫郎要将那些客人带上门时,津岛修治都会提前判断出来,将津岛怜央藏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去,同时也警告了津岛怜央绝对禁止他出现在那些客人面前。 向来不擅长反抗的小孩自然是乖乖地答应了。 津岛修治做的很好,即使是在津岛右卫郎那些秘密的访客来的最频繁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人与津岛怜央碰过面。 之所以说几乎,那是因为仅有过一次,津岛怜央因为去厨房中取用来垫肚子的点心时,经过了津岛右卫郎常用来接待客人的门厅。 仅有那一次,津岛修治没能察觉出当时津岛右卫郎所请来的那位客人的异常。 那个名叫伏黑甚尔的高大男人,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背心与束脚下裤,身体健硕,肌肉流畅,嘴角有一道疤,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依靠日夜锤炼的身体素质和高强的体术吃饭的普通人相对于那些身上带着奇诡气息的诅咒师而言。 对于津岛修治而言,诅咒师与非诅咒师的差别是能够凭借细节的观察一眼看出来的,大多数诅咒师的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阴郁、躁动、狂热时而又颓靡,负面的糟糕的情绪总是占据着上风,情绪的波动又起伏不定,眼神中带着像是自我毁灭般的疯狂,但却又极度的克制、极致的收敛,像是将那些负面的力量向内消化,强迫性地存储在体内一般。 但伏黑甚尔身上没有那种感觉,他更像是透明的水,既不产生也不存储,懒懒散散地保持着自我,与那些负面的能量互不相容。 分卷(9) 因此,在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津岛修治只以为这是津岛右卫郎请来的保镖,用来保护他不被其他人以同样的方式暗杀掉,没有过多的防备就让津岛怜央独自离开了那么一小会。 然而就是这个如同无色无味的流水般不起眼的男人,仅仅依靠着不经意般的一瞥就察觉到了绘里奈的存在,像是闲聊般随口跟津岛右卫郎说了,像你这样毫无资质的普通人竟然也能生出拥有这么强大的咒力的孩子,真是百年难遇的奇迹如果是那小孩的话,卖出个20亿也不是问题吧当然了,是在黑市。 津岛右卫郎听见了这话,表情忽然变得勉强了起来,说,别说笑了,怎么能贩卖自己的儿子呢?再说了是你看错了吧,我的孩子身上怎么可能会有咒力的存在。 那让津岛修治第一次判断失误的男人无谓地耸了耸肩,一脸恹恹的神情像是懒得反驳津岛右卫郎的话语。 随你。 津岛修治只在事后听到了津岛怜央的转述。 咒力我的身上存在着这种东西吗,哥哥? 当津岛怜央这样困惑地问着他时,津岛修治只感觉到喉头一阵梗塞,无法言语。 他没有办法回答津岛怜央的问题。 因为津岛修治只是普通人,他跟津岛右卫郎一样都是毫无才能的人,即使可以通过对细节的观察推测出那些被诅咒师们称为咒灵的存在,但他终究无法真的如同他们一样拥有咒力,能够凭借肉眼看见绘里奈的存在。 我不知道,怜央。津岛修治最终只能这样告诉自己的双生弟弟,我不知道。 在说出这一句话的瞬间,他忽然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遥远了起来。 [怜央处在自己无法理解的另一边的世界。]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津岛修治看着幼弟与自己五官相似的面容,自心头涌上来一阵茫然无力的荒唐感。 他难过的不是自己的普通与平凡。 怜央是特殊的、与众不同的,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件事情津岛修治早就知道了。 比任何人都要早,比任何人都要肯定。 他害怕的是在自己无法踏足的那个独属于才能者的世界之中,如果有人如同津岛右卫郎一般试图伤害怜央,他要怎么做才能让怜央不要受伤、不要难过、继续微笑。 津岛修治是操纵人心的高手,但却无法对抗他连看见都做不到的[怪异]。 。 津岛右卫郎见识过被诅咒师咒杀的人的尸体。 怪异,扭曲,悲惨,毫无反抗之力,甚至在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茫然死去了。 他在从伏黑甚尔那里得知了津岛怜央是拥有咒力的孩子之后,心中惶惶不安,在这之后阴晦地试探着询问过其他的诅咒师。 我很好奇,听说你们的咒力和术式都是生来就注定的,那在孩童时期,你们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咒力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造成什么事故? 啊,这是当然的啊。纯粹地为了钱财而来的诅咒师懒懒散散地随意说道,只是与同伴打闹却不小心诅咒了他人,因为异常而被排斥,心生怨恨而在无意间咒杀了他人这种事故数不胜数。 他举了一个例子,就好像你们也会因为不注意而踩死蚂蚁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津岛右卫郎面上的神情凝固了。 他只感觉如坠寒窟般遍体生寒。 作者有话要说:  拉爹咪出来溜溜。 还有你们怎么回事?之前还叫人家黑泥精,现在就变成了小天使?? 感谢在20210421 15:03:43~20210422 22:4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685212 10瓶;薄荷脑_ 5瓶;瞬零、谨夏、乱步大宝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第 11 章 但无论怎样心乱如麻,又是怎样的畏惧惶恐,国会议员换届选举当前,津岛右卫郎也只能暂且压下自己那如同水面泡沫般聚散不定的浮乱心思,强迫着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之上。 只不过,津岛右卫郎几乎再也没回过家了。 明明是自己的儿子,但他却仿佛惧怕着吃人猛兽般惧怕着津岛怜央,即使只是在偶尔不得不回家来取重要文件的时候碰上津岛怜央,被他乖乖地叫上了一声父亲大人,也会如同受了惊吓的老鼠一般肝胆俱裂。 但看着津岛右卫郎狼狈又可笑的惊恐模样,一向乐于看见自己的亲身父亲出丑的津岛修治却有些笑不出来。 津岛右卫郎绝不是那种会任由威胁着自己的事物继续留在身边的软弱性格。 现在他对津岛怜央不理不睬的逃避态度,只是因为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等到国会议员换届选举结束,津岛右卫郎缓过神来,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对怜央下手的。 这不是什么随意的猜测,也并非恶意的揣度,而是因为津岛右卫郎已经开始在做一些让津岛修治感到不安的事情了。 他给横须贺市的宅邸去了电话,要求管家到警视厅那边把内山加奈子一案的所有报告复印一份寄到东京来。 津岛右卫郎是秘密地、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件事情,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他特地在凌晨时分跑到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管家先生的私人电话号码。 但津岛修治还是知道了,从唯一得知这件事情的津岛本宅的管家先生那里。 津岛修治不得不将自己的计划提前了。 本来津岛修治是希望能多留些时间来让他们慢慢长大,起码要长到不会一上街就被人送到警局的年纪时,再离开这个压抑而沉闷的家,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耐心等待他们慢慢长大,他们能做的只有紧紧牵着彼此的手,跌跌撞撞地努力向前奔跑而已。 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去问,不是一切问题都有答案。 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只需要咬着牙齿拼命地朝着那一个理想中的目标前进就好了。 津岛修治从来到东京都的那一天起就在不断地积蓄着力量,为他们之后的逃跑做准备。 凡是能够碰触到的东西,他都在心中做着评估,舍弃掉不必要的,留下可能会用上的。 各种各样的知识、不会被追溯到来源的一沓现金、小巧隐蔽又方便兑现的贵重物品、离家时用来伪装的衣物、悄悄从女仆那边拿来的化妆品、标明了监控位置的地图 甚至还有一张他在庭院中捡到的过期的车票。 大概是某个不知名的仆人无意间落下的,从东京上野站到礼幌站,目的地是北海道,时间是中午十一点零四分准点发车,全程大约十六小时二十九分。 如果那个仆人真的坐上了这班列车的话,那么他大概可以看见凌晨四点,北海道静谧、漆黑又寒冷的夜空。 带着某种莫名的复杂情感,津岛修治悄悄收起了这张破损了一角的陈旧车票,把它夹在了那张他自己绘制的地图之中。 要在不被允许出门的情况下收集到这些物品并不容易,但更艰难的是要将它们隐藏在仆人打扫时不会发现的地方。 房间的衣橱会被定期整理,锁上的书桌抽屉也总是会被打开检查,这个家中没有被闲置着的无用之物,就连庭院的泥土都会被定期翻新。 那么就只有选择不能被打开的地方了。 为了招待客人,也为了炫耀自己的财富,津岛右卫郎买了许多有名酒庄年份好的葡萄酒,用大木桶密封着的昂贵酒液储存在地下酒窖之中,因为干燥又阴冷的封闭环境之中不会产生过多的腌臜,就连仆人都很少下去打扫,即使有人下去打扫也绝不敢打开还未启封的酒桶。 津岛修治选择了一个葡萄酒桶,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用防水布裹了好几层又装进密封性好的箱子之中,藏在了沉淀着浑浊杂质的葡萄酒之中。 怜央。在把东西沉进去的那一天夜晚,津岛修治特地把津岛怜央带到了地下酒窖里,他指着自己挑选的被放置在地下酒窖最深处的葡萄酒桶,认真地对津岛怜央说,如果我们两个人不能一起逃走的话,你就来这里把东西拿走,不要管我,自己先逃掉,明白吗? 津岛怜央抿了抿嘴,小声地说,不要。 津岛怜央的头发长长了些,细细软软的黑发堪堪披到了肩上,额前的碎发有些戳眼睛,他微微垂下头去,脸上的神情就看不清了。 不要撒娇。津岛修治看着依旧是小小一个的津岛怜央,心中泛起的是带着些微微酸涩的柔软清波,他耐心地跟幼弟解释着,你的处境比我危险的多,那个家伙,从诅咒师那边知道你拥有着咒力之后,就一直担心着自己会被诅咒,他只要一抓到机会,就一定会对你下手的。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筹划了,否则的话,津岛修治的语气低了下去,带上了呼吸般轻柔的戾气与杀意,我一定会解决掉父亲大人,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地逃走。 津岛怜央没有办法拒绝津岛修治,但他抬起头,用那双黑珍珠一般清润的眼瞳注视着津岛修治,像是带着些委屈般说道,可是如果不跟哥哥在一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津岛修治笑了,那是微小的、带着温柔又明亮的情感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揉着津岛怜央的后颈,会在一起的,我们最后绝对都可以离开这里的。他说着,用额头抵上了怜央的额头,那一小块相贴着的皮肤传来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的暖意。 津岛修治轻轻地说道,只是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一起逃走的话,那怜央你就先走一步,我很快、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 即便终日惶惶,但凭借着那些诅咒师的力量,津岛右卫郎的政途却前所未有地顺畅了起来。 而这些摆明了不对劲的事情,却因为那些被津岛右卫郎买通的媒体的宣传,被美化成津岛右卫郎被神明选中来变革国家人、津岛右卫郎是受国运庇佑的政治家之类的可笑言论。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竟然真的有人对这些报纸上宣称的言论信以为真,成为了津岛右卫郎的拥趸。 凭借着这些狂热愚民的鼎力支持和一个个倒在津岛右卫郎野心之下的政客们,津岛右卫郎最终取得了胜利,当上了国会众议院议员,入驻内阁,成为了这个国家最具有权势的人之一。 无聊,愚昧,又荒谬。 津岛修治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不在乎津岛右卫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花团锦簇或是过街老鼠,他对这一切都无所谓。 他想要的只有渺小的两人的幸福。 因为一切都顺风顺水、合乎人意,津岛右卫郎似乎也暂且遗忘了津岛怜央的存在,每日沉溺在他人的假意奉承与高声吹捧之中,每日每夜地开着狂欢的庆祝会,结识着各种各样他从前根本没有途径接触到的权贵。 津岛右卫郎像是真的因为登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而松懈了下来。 津岛修治觉得时机到了。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最合适的时间了。 津岛右卫郎刚刚成为国会议员,不再需要整日警惕着一点小事就被拿来做文章,对他们的看管放松了许多。 但同时,细碎的小事不必需要注意了,但这时他如果出现子女离家出走的丑闻的话,对于刚刚上任屁股都还没有坐热的议员来说,无疑会是影响他威信力的污点,在此后的四年,直到下一次选举前,他想要得到更多的话语权是不可能了。 因此津岛右卫郎绝不敢大肆地找人,相反,他一定会把这个消息捂得死死的,尽量将知情人控制在自己可以处理的范围之内。 如果更幸运一点的话,津岛右卫郎也许会干脆找个借口,交通事故抑或是突发疾病之类的,直接宣布他们的死讯。 那样子的话,他们就算是彻彻底底地脱离津岛这个姓氏了。 津岛修治并不拖延,根据天气预报选了一个天气阴沉的夜晚,从葡萄酒桶中取出了他们早已准备好的行李。 那是初秋的一个夜晚,天气已经开始渐渐转凉,在凌晨两点,整个世界都陷入沉睡的寂静之中,他们决定出逃了。 怜央,要走了哦。津岛修治这样对幼弟说道,有些秀气的脸上露出了期盼般的神采。 嗯!津岛怜央从哥哥手中接过了装着行李的黑色双肩背包,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开朗笑容,能跟哥哥一起离开真是太好了。 他们都穿着方便行动的宽松衣服,走路时既轻又快,连呼吸声都放的很慢,在寂静漆黑的无人夜晚里,只能听见彼此如同雷鸣般的剧烈心跳声。 位于东京市中心的这栋洋房,离小区入口的距离远的惊人,仅仅只是离开小区的车程二十分钟的路程,津岛修治与津岛怜央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小区中的监控,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还只是孩童的身体支撑不起这么大的体力消耗,几乎已经精疲力尽的两人,只能一边互相扶持着聊着天,一边赶着路,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合上眼睛在浓重的困倦之中睡去。 哥哥,我好困啊。 不能睡哦。 哥哥,之后我们要去哪里呢? 首先我们要离开东京,最好的话,就是去到横滨的租界那边去,那里因为曾经被出租出去,聚集了各个国家的各个势力,可以称得上是这个国家最混乱的地区了,孤儿、罪犯、雇佣兵、贫民、黑户没有身份证明的人到处都是,如果能够到达那里去的话,我们就基本上安全了。 哥哥,到了冬天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花火大会吗? 如果那时候安全了就去吧,但如果情况还不允许的话,我们就等到下一年,然后接下来的每一年都一起去吧。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所以,不必着急。 津岛修治带着津岛怜央,沿着他早已规划好的地图上的线路,七拐八绕地躲着市中心监控的死角走着,渐渐地走到了东京不那么繁华的城市外缘。 哥哥,天好像已经亮了。 他们从偏僻又漆黑的小巷的走出来,只感觉整个世界都仿佛亮了起来。 津岛修治抬头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真的泛起了微茫的淡淡的白光,朦朦胧胧的,夹杂着淡紫色与粉橘色的霞光,像是一场再美妙不过的梦境。 分卷(10)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2 22:47:45~20210424 00:3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帽子组是世界珍宝 30瓶;我引起你的注意了没?、时式辰 10瓶;雪球球、瞬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第 12 章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轻风带来一句懒懒散散的破碎言语。 那绚烂如藻荇如甜梦的天光只出现了那一刹那,随后在黑白交际之时的天穹之上出现了一块漆黑的幕布,如同兜头浇下的墨水一般迅速地笼罩了整个寂静无人的街道。 世界又被拽回了无星无月的夜晚。 有两人从淤泥般粘稠的黑色幕布中走出。 诶,是小孩子啊? 穿着旧式高中校服,身材高挑,有着一头柔顺白发的少年用食指稍稍拉下了一点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露出了一双像是无限延伸的天空一般瑰丽的冰蓝眼瞳,转头用有些惊奇的语气对身边的同伴说道。 你这家伙在出任务前都不看资料的吗? 穿着相同校服,扎着黑色丸子头、额前挂下了一缕刘海的少年无奈地说道,他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此时斜斜瞥向了津岛修治和津岛怜央,带着些复杂情绪。 这么小的孩子,已经杀过人了啊 他身上有着佛陀般的慈悲感。 津岛修治在两人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警惕了起来,他挪了挪脚步,将津岛怜央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不安又凶狠地瞪着对面的两人。 怜央。津岛修治紧紧地盯着对面两人的动作,侧身轻轻对津岛怜央说,可以让绘里奈出来吗? 津岛修治一直不希望让绘里奈暴露在外人面前。 即使怜央将绘里奈看作是自己的妹妹,但那种异常、阴郁的怪物在他人眼中却依旧令人恐惧,让人排斥,不被人接受。 因为不希望怜央被人投以厌恶与恐惧的目光,所以在绘里奈第一次出现之后,津岛修治就对津岛怜央说了。 呐,怜央,以后可以尽量不让绘里奈出现在别人面前吗? 为什么?不懂人心的孩子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认真说道,绘里奈又善良又可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会体谅人的女孩了,大家都会喜欢她的。 津岛修治摸了摸他的脑袋,正是因为她太美好了,所以出现在别人面前的话,大家都会想要把绘里奈从你这里抢走的。 如果是哥哥的请求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津岛怜央像是带着些委屈,又像是有些纵容般说道,因为我和绘里奈都最喜欢哥哥了。 津岛修治那时候笑了,鸢色的眼眸中带着温柔的水波,谢谢怜央,谢谢绘里奈哦。他说,不要感到寂寞,以后每天都跟哥哥玩耍吧。 但是,他们现在面对的敌人并非普通人,而是拥有着咒力的咒术师。 津岛修治知道,既是普通人又只是孩童的他在咒术师间的战斗上是毫无用处的,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只有让身为[异常]的绘里奈出来才有可能留有一线机会,让他们逃走。 但其实津岛修治心中也并没有把握,他只是别无选择,只能咬着牙去选择赌一把。 绘里奈的能力,他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绘里奈被内山加奈子拒绝了四次撒娇,最终杀死了内山加奈子和她的丈夫内山孝太。 第二次,他满足了绘里奈的三次撒娇,作为回报,绘里奈回答了他的问题。 只凭借这寥寥无几的经验,津岛修治只能判断出,绘里奈的能力大概率是类似于等价交换般的能力,拒绝了她的人会被惩罚,而满足了她的人就能获得奖励。 但是对于他们不太妙的一点就是,至今为止,绘里奈提出来的要求都相当简单,不必费劲就能完成,如果对面的两个人顺从绘里奈的意愿完成了她的撒娇,那么绘里奈的出现可能不会给他们现在的境况带来转机,反倒会成为推着他们落败的恶手。 可以啊。津岛怜央似乎并不害怕,他安安分分地躲在哥哥的背后,清清脆脆地说道,但是哥哥想要绘里奈做什么呢? 如果可以的话,让绘里奈像之前对加奈子夫人提出撒娇要求那样,朝对面的那两个人也试一试。津岛修治心中带着些忐忑和不确定,他问道,怜央,能做到吗? 津岛怜央软软地答应了下来,好啊,哥哥。 对面陌生的少年似乎诧异于他们的年龄,此时皱着眉头有些为难,迟迟没有下手。 总而言之,先沟通着试试看吧。夏油杰说,那个看上去年纪小一点的黑发孩子,身上确实有咒力的波动,应该就是资料里提到过的津岛怜央。 哦五条悟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他略微走上前几步,弯下腰来抬起手,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哟!你们好啊,先确认一下好了,你 五条悟伸出食指点了点津岛怜央,说道,就是津岛怜央,对吧? 津岛修治的神情更加警惕了,他没顾得上去看怜央有没有把绘里奈叫了出来,将幼弟往自己身后藏得更深了些,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排斥,抿着嘴没有回答五条悟的问话。 嗯!但津岛怜央却回应了,拖着像是撒娇般的尾音,毫无戒心地说着,我的名字是津岛怜央哦。 黑发黑眼的孩童从津岛修治并不高大的脊背后面探出头来,圆溜溜的眼瞳中带着纯粹的好奇,脸上带着棉花糖般的婴儿肥,嘴角只要略微勾起一点弧度来,就挤出了软乎乎的脸颊肉,他问道,你们是谁啊? 他抱着兄长的手臂,紧紧地依偎在兄长的身边,如同有着湿漉漉眼神的小狗般全身心地依赖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兄长。 我们吗?五条悟弯腰弯的有些累了,索性蹲下身来,笑眯眯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的名字是五条悟哦。他故意学着津岛怜央说话的语气,又用手指了指一旁黑发丸子头的同伴,黏黏糊糊地说道,他是夏油杰,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一年级生~ 夏油杰面上露出了被恶心到的神情,悟,你这家伙差不多一点,太恶心了,让人有些反胃。 你们想把怜央带回去做什么?津岛修治却丝毫没有因为他们插科打诨的态度而放下警惕,他冷冷地问道,是津岛右卫郎让你们来的吗? 直呼自己父亲的姓名吗?看样子那家伙对你们不好吧。五条悟用手托着下巴,跟他们闲聊似的说,你们的父亲是国会议员、内阁成员,这你们也知道吧? 他没指望得到两兄弟中那个比刺猬还难以接近的哥哥的回应,是直视着津岛怜央说的。 在那双霜花般漂亮的冰蓝眼睛注视下,有礼貌的好孩子下意识地乖乖接着五条悟的话,知道。 怜央,不用理他。津岛修治瞪了五条悟一眼,扭头对弟弟说道。 嘛嘛,不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嘛。五条悟说,我们可是过来帮你们的。 他那双冰蓝的眼眸一一扫过他们身上有些脏兮兮的宽松衣服、笨拙而沉重的背包、被黏腻汗水粘在颊侧的发丝,和津岛怜央脖颈上还留有些淡淡白痕的繁密伤疤,眼中露出了然的色彩。 这家伙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他说的确实没有错。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夏油杰也开口说道,津岛右卫郎一开始是直接要求我们把津岛怜央祓除掉的,理由就是你在这个年龄就已经咒杀了人类,是个天生的坏种,残忍冷酷,毫无怜悯之心,如果任由你继续长大的话,今后一定会酿成大错。 内山加奈子,和内山孝太。五条悟在口袋里掏了掏,翻出两张照片来,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在他们眼前晃了晃,这两个人你们应该很熟悉吧。 津岛修治睁大了眼睛,瞳孔微微震颤着,眼神有些动摇。 他咬着牙,没明白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发现这两个人是怜央杀害的。 听说他们的下场挺惨的。五条悟把照片翻转了过来,仔细打量着,啧啧感叹,先是被压扁,然后再被拧成了麻花,最后还被分尸剁成肉沫,炖成了肉粥。哇,光是听着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呢。他抱着自己,害怕似的夸张地搓了搓手臂。 夏油杰有些无语,并不是很想理睬这个演戏演得过了头的家伙,索性扭头继续说道,我们在津岛宅邸和内山家都发现了咒力的残秽,因此才发现了你们的作为。 他微微眯起眼睛,本就气势十足的丹凤眼显得更加锋利了,津岛怜央确实杀了人,不过后续的处理是你们两人一起做的吧? 夏油杰虽然用着疑问句,但语气却是十分的确定。 津岛修治长叹了一口气,在他们所做的事情全都被翻出来之后,他反倒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没有继续试图掩盖罪行,而是索性坦白了,是我们一起做的没错。 明明有着温柔的鸢色眼瞳的孩子露出了尖锐又锋利的眼神,用带着刺的话语嘲讽着他们,所以你们做出的决定呢?要杀掉我们吗?要囚禁我们吗? 五条悟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说,不是我们。他露出了一个在津岛修治眼中十分可恶的恶劣笑容,不管是要处以秘密死刑,还是终身监|禁,我们要负责的只有津岛怜央一人哦。 他那根食指顺势朝前一点,戳上了津岛修治的额头,至于你,从哪来回哪去,明白了吗? 怎么样,不错吧?只要把津岛怜央交给我们,你就可以回家去继续过你富家少爷的奢侈生活了,怎么想都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如果是我肯定立马就答应了。 津岛修治感受着额头那一点温凉却又不容拒绝的力道,瞳孔紧缩,露出了像是被触怒的野兽般的神情,他咬着牙,隐忍着,那种地方谁会想要回去啊!我才不想要当什么富家少爷,也不想要什么被仆人簇拥的生活,住在桥洞下也行,每天都吃不饱也行,就算是被你们抓走囚禁也好! 我只想要跟怜央一起,这样渺小的愿望也不行吗?! 明明是成熟又稳重,从没有露出过脆弱神色的兄长,此时漂亮的、温柔的鸢色眼眸中却显露出一种津岛怜央从未见过的,如同残花一般的哀伤与绝望。 那剧烈翻涌着的、四溢着的庞杂欲念,如同冬日里落雪后灰蒙蒙的天空,压抑、沉默、哀伤,却又带着某种无言的温柔。 津岛怜央无法动弹。 他的身体中有种渴求在无声无息的蔓延着,密密麻麻地从每一个角落里探出头来。 那如同烈火焚烧般炙热无法忽视的欲念,逐渐地、逐渐地再次从冰冷的灵魂深处上浮着。 津岛怜央的脸上无法控制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咧开嘴,孩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被漆黑的帐幕笼罩着的街道。 呐,五条悟,可以让我们离开吗? 津岛怜央的笑脸很可爱,说话的语气软软的,偶尔有几个字音发不清,含糊又粘连,也只让人感到撒娇般的甜蜜。 但五条悟和夏油杰只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冰寒。 在他们眼中,面前站着的已经不是津岛怜央了。 而是一团阴冷、诡谲、黑气缭绕,犹如深渊般不可直视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结界术[帐]的咒语 没有存稿的人就是如此狼狈,抹泪,明天早上大概率也没有了,我真的写的很慢很慢,而且容易分心。 还有我不是刀子精不是刀子精! 这些都是剧情需要! 感谢在20210424 00:32:55~20210425 17:3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引起你的注意了没?、黑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ncao 20瓶;漆黑的小橘子、横滨海王、杂生 10瓶;傅延年 9瓶;hehe 8瓶;华@ 6瓶;雪球球、瞬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第 13 章 悟,夏油杰微微调整了身体的姿态,面上的神情有些严肃,我们都想错了。 他的声音低低下沉,我们从津岛怜央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强大咒力,并不是他本身具有的,而是他身上寄宿着的咒灵所溢散出来的! 五条悟淡淡应道,我早就知道了。 拥有着五条家百年一遇的特殊性状[六眼],在五条悟的眼中,一切都是无所遁形的,他可以凭借这双眼睛看清咒力的流动,看穿敌人的术式,也可以凭借这双眼睛直接分辨出对方是术师还是非术师。 津岛怜央只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孩子这件事情,他重复了一遍,我早就知道了。 五条悟那双比天穹还更要广阔的苍蓝色眼瞳之中只流淌着淡淡的莫名情绪。 咒术师这一行,九成九是依靠生下来就注定了的天赋的,身为普通人的非术师产生的负面情绪的力量只会化为微小的逸散的咒力,缓慢地形成诅咒,他们既看不见诅咒也无法消除诅咒,对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而拥有咒术师天赋的人则能从自身的负面情绪中提取咒力用来消除诅咒,保护非术师,维持咒灵与人类间的平衡。 津岛修治在听到伏黑甚尔的话语之后,先入为主地以为津岛怜央是拥有咒力的孩子,他对津岛怜央过分的保护欲蒙蔽了感知力,完全忽视了津岛怜央跟他曾经见过的那些诅咒师的不同。 津岛怜央看不见咒灵,也不像那些诅咒师一般被负面情绪缠身。 他只是无法成为咒术师的普通孩子。 这是五条悟做出的判断。 但跟普通人稍有不同的是,津岛怜央的身体里没有丝毫咒力,是真真正正的零咒力。 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但即使是普通人的身体里也会因为负面情绪而存有微小的咒力,只不过他们无法像咒术师一样将咒力储存在体内而已。 而跟伏黑甚尔因为天与咒缚而导致的既不产生咒力也不存储咒力的零咒力又不相同,津岛怜央并非不产生咒力。 分卷(11) 孤独、悔恨、恐惧、耻辱、怨恨、嫉妒 因为种种负面情绪而产生的咒力无时无刻不在津岛怜央的身体内产生着,却又会立刻就被他体内的绘里奈吸收掉,他用自身的负面情绪源源不断地供养着绘里奈,纵容着被他视作妹妹的绘里奈在自己身体里孕育、孵化、成长,逐渐地、逐渐地变成了令人恐惧的过怨咒灵,从而形成了[津岛怜央体内没有咒力]这一假象。 津岛怜央是被剥夺了[拥有负面情绪]这一权利的孩子。 犹如童话里的单薄而片面的假人一般,永远笑容灿烂,永远开心快乐,永远善良而无私。 在他们面前,津岛怜央仰着小脸,露出了如同隔了一层朦胧水雾般空白又虚无的笑容,他伸出双手,摊开放在了五条悟的面前,再一次地发问,五条悟,可以让我们离开吗? 夏油杰皱起了眉头,悟,你还是先答应他的要求好了,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诶五条悟发出了不情愿的声音,尾音拖得长长的。 一向轻薄又狂妄的少年墨镜遮掩下的冰蓝眼瞳闪烁着兴味的光芒,他对夏油杰说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倒想要试着拒绝他一下,看看会发生什么。 津岛修治回答了他们这个问题,会死掉的。 因为过分激动的情绪而眼眶泛红的孩童冷冷地说道,先是被压扁,然后被拧成麻花一样的形状,血液全部喷溅而出,骨头和肌肉变成棉花一样的絮状物,软绵绵的,即使只是小孩子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撕开。 听起来很可怕嘛~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五条悟面上的神情分明是跃跃欲试。 悟!夏油杰带着警告意味地喊了一声五条悟。 好好,我知道了啦。五条悟撇了撇嘴,举起双手,做出投降一样的姿势,懒懒散散地应道。 五条悟转过头,笑眯眯地对津岛怜央说,好,我答应你的请求了。 笼罩了一整个街道的漆黑帐幕并没有解除。 他嘴上虽然答应了,但身体上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想要看看寄宿在津岛怜央身上的那只咒灵会有什么反应。 五条悟在试探着绘里奈的能力。 津岛怜央咯咯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又开朗,他收拢了空无一物的手掌,攥成拳头放在了胸口处,用稚气十足的软软童音说道,谢谢,我收到了哦。 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周围封闭的帐幕如同被水溶化般迅速消散着,露出了原本被遮掩住的光亮的天穹,绚烂的霞光还未完全褪去,淡淡地挂在天幕之上,铺洒出如水彩画一般的温暖色彩。 津岛修治的眼中逐渐腾升起了点点希望的光彩。 哇哦。五条悟发出了一声感叹,只要答应了就会自动收取的机制吗?真好啊,这么便利的能力我也想要呢。 夏油杰松了一口气,这样就算结束了吗? 不,还没有哦。五条悟眯起了眼睛,那孩子身上咒灵的气息更加浓重了。 五条悟,果不其然,在刚落下话音的那一瞬间,津岛怜央再次朝五条悟摊开双手,笑意盈盈地说 直到明天为止,可以不要再追捕我们了吗? 他的请求一如既往地如同小孩子的撒娇般,带着些甜蜜柔软的意味,让人无法拒绝。 好啊。这回五条悟倒是干脆地答应了,没说一句多余的废话。 夏油杰诧异地看了一眼五条悟,这可不太像是你的风格。 怎么说呢,五条悟摸了摸下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人渣嘛,这么可怜兮兮的请求,总感觉说不出拒绝的话。 夏油杰无语,那你之前这么磨磨蹭蹭是为了好玩吗?? 五条悟露出了开朗的笑容,竖起一根食指,说道,那当然是因为杰你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所以我就忍不住多欣赏了一会! 津岛修治这时候也意识到了津岛怜央能力的局限性。 怜央一次只能对一个人提出撒娇请求,也只能限制住一个人的行动,也就是说在撒娇请求结束之后,他们还是无法逃离,怜央还是要被这两人带去那不知名的地方遭受未知的待遇,而他还是要回到那座压抑又沉闷如同死去般的宅邸,如同那其中所有沉溺于旧时代的人们一般缓慢死去。 所以那两人才能表现的如此轻松,甚至还有余力在那边嘻嘻哈哈。 无论怎么想,这都太过绝望了。 无论在场的另外三人怎么想,津岛怜央脸上的笑容依旧如面具般坚固而让人捉摸不透,他第三次对五条悟提出了请求,五条悟,直到明天为止,可以不要伤害我们吗? 看来津岛怜央身上寄宿着的咒灵能够提出的要求是存在限制的。夏油杰若有所思地说道,否则的话,他是不会自己主动在提出的要求中加上时间限制的。 那么他能提出的要求的个数也一定存在着上限。五条悟说。 他再次蹲下身来,微微拉下了一点架在鼻梁上的黑色墨镜,露出了那双动人心魄的苍蓝色眼瞳,直视着津岛怜央黑珍珠般清润的眼瞳,轻松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好啊,直到明天为止,我都不会伤害你们的。 在那一瞬间,津岛怜央变换成了皮肤惨白、五官空洞的怪物。 那不祥又阴郁的咒灵发出了尖利刮耳的笑声,她的声音也是稚嫩的童音,但却带着阴森可怖的鬼气,如同恐怖影片中走出的鬼童般朝五条悟咧开了笑脸。 阴冷。 阴冷。 绵绵密密的阴冷像是一口轻呼出的气息般攀爬上了五条悟的脊骨,带着让人发麻的战栗感。 绘里奈看了看面前的五条悟,没有说话,转过身来面对着津岛修治,专注地、安静地凝视着她与怜央共同的兄长。 在那一刹间,津岛修治意识到了什么。 津岛怜央同意了他的请求,对五条悟提出了强求,但显然他也清楚绘里奈能力的局限性,明白如果只凭借强求,想要让他们两人都顺利逃脱是不可能的,反倒会让顾忌着绘里奈存在的咒术师们在实现了三个强求之后得到一次许愿的机会。 怜央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绝不会在明知不可行的情况下依旧做出让敌人得利的事情。 再加上绘里奈的暗示,这一切已经很明了了。 在绘里奈的等价交换机制当中,[可以对她许愿的人]不一定是[实现了她强求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津岛修治的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来得及多想,他只凭借着直觉张开了嘴,呼喊道,绘里 哒。 但比他更快的是夏油杰,身穿咒术高专校服的少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津岛修治的身后,在他的后脖颈上轻轻一捏,就让年幼的孩童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他接住了软软倒下的孩童,动作轻柔地把他放在了地面上,顺手拿了津岛修治的双肩包垫在了他的脑袋下面。 干得不错嘛,杰。五条悟对好友说道。 夏油杰拍了拍手掌,瞥了他一眼,做咒术师这行,这点眼力见还是要有的。 绘里奈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津岛修治,像是有些委屈般叫了一声,修治哥哥 已经失去意识的津岛修治自然无法回应绘里奈,她等了好一会,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对上了五条悟笑眯眯的双眼。 绘里奈的声音带着僵硬的无机质感,如同执行程序般一板一眼地问道,五条悟,你有什么愿望吗? 那阴冷的感觉丝毫没有散去,此时站在五条悟面前的孩童已经完完全全感受不到津岛怜央身为人类的特质,只有一团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恶的咒灵伫立在那里,黏腻的、污浊的、漆黑的犹如淤泥一般的咒力包裹了全身。 但是。 在那双能够看穿一切的六眼中,巨大、怪异、漆黑而又不祥的咒灵如同怀抱婴孩般,小心翼翼地、充满怜惜与爱意地怀抱着那团蜷缩着的小小的不安又静谧的灵魂。 在那极具压迫感、让人僵硬到无法动弹的恐怖感觉之中,五条悟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轻轻抚摸上了绘里奈的脑袋,以一种害怕惊扰了什么的轻柔语气说道,什么都不要担心,安心睡去吧。 好啊。 绘里奈歪了歪脑袋,清脆地答应了。 她实现了五条悟的愿望。 闭上了眼睛,有着如同天使一般的睡颜的孩童沉沉睡着,长长的眼睫只如同蝉翼般微微地颤动着,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 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更新情报: [旧] 1、满足了怜央三次强求的人,可以对他提出一次请求。 2、连续拒绝了怜央四次强求的人和ta最爱的人,即至少两人,会立刻死于非命。 3、强求与请求遵循等价交换的规则,上一次请求的强度越大,这一次强求的难度也越大,强求失败之后死亡的人数越多。 4、怜央无法向不知姓名的人提出强求 5、同一个人无法连续向怜央进行请求因此,怜央也不会连续对同一个人提出强求(私设) 6、怜央可以随时唤醒[不明物] [新] 7、怜央会对被强求人不断发起强求,直至完成三次或者拒绝四次。 8、怜央的强求是非常严苛且主观的,如果玩文字游戏,没有正面答应,让怜央觉得对面的人是在拒绝他的话,那就会被视作被拒绝了一次强求;如果正面答应的话,代价会由不明物强制收取。 9、完成三次强求之后,不明物就会出现,这时候,无论是谁提出请求,她都会实现。 10、如果强求途中跑掉,怜央无法找到被强求人的话,那么不明物的能力就会被封印;但是如果被强求人中途死亡,就会被视作强求失败,至少会再死一个人。 能力设定的说明会不断补充,大家如果觉得太长了的话,跳过也可以,一般来说,文中提到的话都会顺便进行说明。 还有不能固定更新时间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明天停更一天,把时间调回七点吧? 感谢在20210425 17:39:38~20210426 22:3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酾酒临江 2个;鴉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酾酒临江 56瓶;浅丷 34瓶;剪烛西窗 24瓶;伊丽莎白、cp是个好文明、绾绾 20瓶;莲君,你可安好? 16瓶;城川、holy、人被刀就会死、米丸潜水ing、地图婆婆 10瓶;云溪 6瓶;櫻紗、奈奈小天使、风雨瑶 5瓶;marvolo 3瓶;白水墨虾 2瓶;谨夏、雪球球、羽琴、不请自来民政局、瞬零、张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第 14 章(有一些想说的话) 津岛修治醒来时,眼前是一阵灰蒙蒙的阴翳。 那如同星子般微茫却又耀眼的希望分明触手可及,却生生错过的感觉太过于绝望,以至于他的眼前至今仍是一片黯淡无光的压抑色彩。 津岛修治迟钝地握了握因为昏睡的太久而有些发僵的手掌。 神经拉伸而产生的微微酥麻发烫的感觉如虫蚁般迅速蔓延上手臂直至头脑。 他有一种错觉,仿佛从津岛家出逃的那一天凌晨,怜央被他紧紧握住,牵着走过了数个漆黑漫长的小时的手依旧乖乖地放在他的掌心。 温烫、柔软、小小的,却又带给人无穷安心感的那只属于孩童的手,他下意识地想要紧紧握住。 但这一次,他一如既往攥紧了的手掌中,抓住的只有一片空空如也的虚无。 哟,你醒了啊。 一个光听着就让人咬牙切齿的讨厌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津岛修治转头看向脸上挂着轻松笑容的五条悟,眼中流露出了如针扎般尖锐的仇恨目光。 你,这,混,蛋!他几乎是将这几个字放在齿间狠狠咬碎了说出来的。 有着一张帅气脸蛋的白发少年摘下了墨镜正拿在手上无聊地甩来甩去,他露出了一双凌冽又漂亮的冰蓝色眼瞳,轻佻地对津岛修治说道,都说了不要这么敌视我嘛,我可是站在你们这一边,认认真真想要帮助你们的。 津岛修治支着手臂,坐起身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全白的房间,铺着雪白床单的狭窄单人床如同解剖台一般整齐地排列在房间中,靠墙边的位置陈列着药品柜和各类医疗用品,再靠角落里一点的位置还有手术刀之类的医疗器械,正闪烁令人不安的寒芒。 而他正坐在那如同解剖台一般的单人床之上,两边都是空空的蒙着白布的相同床铺。 这房间死气沉沉,只给人带来一种压抑不安的感觉。 但津岛修治并不在意这些,没有什么地方比那简直如同旧时代幽灵一般的津岛宅邸更死气沉沉令人作呕的,他现在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 你们把怜央带到哪里去了? 啊,那孩子啊?五条悟想了想说,现在应该是在接受高层的检验吧,评估一下他的危害性大不大。 如果被判断危害性大的话会怎样?津岛修治在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发颤,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从一开始就十分清楚,人们面对未知的恐惧与惧怕会杀死津岛怜央,所以他明明在一旁袖手旁观了这么久,却最终因为绘里奈的出现和内山加奈子的死亡而下定决心,要参与进津岛怜央的世界之中。 会死哦。五条悟说道,一旦被那群比腐烂的鲱鱼还要令人作呕的家伙认定无法控制的话,被处以秘密死刑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我见的多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孤高刺人的凉意,为了妥当,为了安全,强迫他人献出生命,强迫他人做出牺牲,这就是咒术师。 五条悟朝津岛修治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听起来是不是很糟糕,但真可惜,身为弱者的你们无法反抗,只能任人摆布。 津岛修治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说,但是怜央其实没有那么不可控不是吗?他迄今为止提出的撒娇要求都只是一些可以轻易完成的事情,平日里除非怜央要求绘里奈出来,否则的话,绘里奈是绝不会主动出现的,怜央在绘里奈不出现的时候,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对你们根本没有威胁。 分卷(12) 嗯。五条悟点点头,他漫不经心地说,你说的没错。 但是这件委托是你们的父亲借着议员大臣的身份对高层提出来的,他好像很害怕自己的儿子身上竟然寄宿着咒灵,在嚷嚷着让我们立刻祓除他,看他那激动的样子好像没什么回旋的余地。 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而已,高层是不会为了他跟议员大臣翻脸的。 津岛修治坐在苍白的单人床上垂首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开口,那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他抬起头来,微卷的鸢色发丝垂在脸侧,一双漂亮的鸢色眼瞳之中藏着令人心惊的疯狂与凉薄,那张属于小孩子的稚嫩脸庞上是深思熟虑过的认真,他问,如果津岛右卫郎现在、立刻、马上死掉的话,还来得及吗? 五条悟怔愣一会,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赞扬道,你这家伙,也蛮疯的嘛! 他站起身来,把手按在津岛修治的脑袋上,不要担心,我不是说好了会帮你们的吗? 津岛修治抬起头来,望向五条悟,明明他的眼神坚定而又戾气十足,但不知为何,五条悟却总觉得这个孩子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 他其实跟他的弟弟很像。 都给人一种推拒一切的孤独感和脆弱感。 弱者无法反抗,任人摆布。五条悟又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语,随手打开拿在手中的墨镜重新架回了鼻梁之上,他抵了抵遮住了那双冰蓝眼瞳的墨镜,带着少年人的狂妄与自傲说道,但是,我可是最强的。 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津岛修治抿了抿嘴唇,最终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五条悟知道,这样一句听起来有些冷漠的话语,才代表着面前这个心墙厚重的孩子终于尝试着相信他人了。 嘛,虽然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 我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要提前通知你一声。五条悟说道,即使我能争取让津岛怜央不被判处死刑,但是今后你也不太可能跟他待在一起了。 津岛怜央是被咒灵寄宿着的受肉|体,即使目前看来,他体内的咒灵被他控制的很好,但也不能排除他今后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导致咒灵失控,威胁到其他人,因此,即使我可以帮他免除死刑,但是必要的监|禁与观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你要忍受独自一人的孤独,从此寂寞地在这世间行走。 怎么样?五条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做得到吗? 津岛修治恳求道,我跟他一起被监|禁不行吗? 不、行。五条悟一字一顿地否定着津岛修治提出的请求,津岛怜央体内的咒灵是需要有人配合着实施的类型,如果你在完成了他的三个强求之后,要求咒灵帮助你们两人逃走怎么办?如果那咒灵突然发狂,对你提出了你完成不了的强求怎么办?而且照第一个案例来看,那咒灵是可以隔空咒杀他人的类型,如果有人因为你无法完成强求而被牵连着死亡怎么办? 你没有办法为他人的死亡负责。五条悟这样断定。 津岛修治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五条悟的话语,跟他说,怜央是绝不会伤害他的,他也可以向五条悟保证他们绝不会擅自逃跑。 但话语来到了喉咙口,他又梗塞住,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了。 津岛修治无言以对。 他拿不出证据来证明他想要承诺的事,也没有人会相信那由污秽不洁的负面情绪聚集而成的咒灵真的能控制住自己。 他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来,最终回归到了一片漆黑的死寂之中。 津岛修治嗓音低低地说道,没什么做不到的,在遇见怜央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度过的,现在只不过是回到从前罢了。 鸢发鸢眼的孩童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漠然而冰冷,眼瞳沉沉,像黑洞般吸收了所有光亮,他看着五条悟,但是怜央只是暂时交给你了。 那言语苍白而无力。 很有觉悟嘛。 五条悟的嘴角勾起了一道弧度,他挥了挥手,算是道别,转身推开了医务室的门,那么,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去看看另一边的情况了。 津岛修治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空旷的房间之中,在宽阔安静的空间衬托下,那小小的身影愈发显出无尽的茫然来。 门外是长长的昏暗的走廊,惨白的灯光照射下,光滑的地板倒映出凉寒的扭曲波光,夏油杰已经抱臂靠在墙边,正在等着他。 怎么样? 跟他说好了哦。五条悟说,那个死老头子呢?还在那边大吵大闹吗? 硝子是这么说的。 切。五条悟有些不爽地说,高层都是一些废物,结果还是要老子出马。 他们大概是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得罪议员大臣,又不敢无视你的意见,所以在那里打太极吧。夏油杰说,还有,都说了别用老子这种自称了,太没礼貌了,你在小孩面前也这么说的吗? 我在那小子面前可礼貌了,你可别污蔑我。五条悟说道。 你这家伙最好是这样。 他们一边拌着嘴一边走向高专内部的会议室去。 有两个负责传达咒术界上层意思的辅助监督已经坐在那里负责跟津岛右卫郎进行交涉了,现在只等着代表着另一种意见的五条悟到场了。 理直气壮地迟到了半个小时的五条悟一把拉开了推拉门,连声招呼也没打,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单人沙发上,而夏油杰则靠在了门口,准备看戏。 这两个不良高中生的气势看上去比会议室中坐着的三个大人加起来都强。 刚刚还在喋喋不休地拿着一套又一套的话术来跟津岛右卫郎扯皮的辅助监督们一下子噤了声。 津岛右卫郎也反应了过来,面色冷冷地看向五条悟。 看来这位才是真正能主事的人吧。 五条悟一笑,傲慢地扬起了下巴,没错,所以你有什么意见就直接跟老子说就好了。 夏油杰站在门口无奈地扶额,暗自嘀咕道,都说了别自称老子了。 津岛右卫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五条悟无礼的姿态,算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之前让我空等的事情了,总而言之,你们一定要给我把津岛怜央祓除 他的话才刚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反正我也不会听。 五条悟慢悠悠地吐出了下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很讨厌双子分开,我也看见了,没想到这个文在这个点上会有这么多争议,就努力跟大家解释一下,大纲是已经写好了的,没有办法改的,而且这个是很重要的剧情点,改了剧情线就乱了,这是我第一次有大纲写文,就还是希望能尽量按照大纲顺顺利利地完成,希望大家能够理解。[鞠躬.jpg] 如果不太能接受这个情节,我们也和平分手好吗?不要吵架不要吵架。[love and peace .jpg] 然后最后说一下,双子肯定是会重逢的,这点不用担心,两个人都彼此是对方的one pick,即使没有在一起,心脏跳动的频率也是相同的,我想写的就是黑暗中的救赎,有温暖也有伤感。 感谢在20210426 22:31:57~20210427 20:1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uthur_kirklan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轩辕君代 10瓶;瞬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第 15 章 津岛怜央一直安安静静的。 他被带到了一个狭小房间之中,四面的墙壁上都贴满了白纸黑字的符咒,密密麻麻的咒文环绕了一周,如同蚯蚓般弯弯曲曲的,仿佛在缓缓蠕动着。 这房间的灯光很暗。 自头顶悬挂下来的是一盏煤油灯,点燃了的灯芯竖起摇摆不定的昏黄火光,微茫灯光照耀下,他的身影映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咒文墙上,如同怪物般忽大忽小,忽明忽暗。 负责看守他的是一位女学生,齐肩的黑发柔柔顺顺,一副温温柔柔的五官,右眼角有一颗泪痣,给她平添了一丝妩媚与生动。 她带了一本书来,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正细细研读着,腿并拢着,脚尖斜斜地抵住椅子腿,有一种安宁的氛围感。 津岛怜央知道这是五条悟的嘱咐。 在将他交给这位女学生之前,他听见了五条悟对她说的话,不要告诉他你的名字,最好也不要跟他说话,津岛怜央体内的那个咒灵的术式有些怪异,我还没有完全摸清,你最好小心一点。 明白了。那女学生点了点头,俯下身来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眉眼弯弯地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跟我走吧,不要怕。 她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温暖的,干燥的,柔软的,属于女孩子的手,被她牵住的感觉其实并不那么坏。 但是,这不是哥哥的手。 没有那种不会再被放弃的安心感,没有那种连心脏跳动的频率都逐渐贴近的亲密感,没有那种连掌心的纹路都已经铭刻于心的熟悉感。 她只是单纯地拉住了他的手,为了牵引他到一个地方而已。 津岛怜央的手瑟缩了一下,最终没有选择反抗。 她没再跟他说过话,而津岛怜央也没有试图跟她搭话。 他在这间阴暗狭小的封印房间中选择了一个距离女学生最远的角落坐了下来,环抱着双膝,静静地倚靠着那有些诡异的咒文墙。 一如往常般,既没有畏惧,也并不怨愤,津岛怜央只是平静而淡然地接受了自己还被蛛丝系着悬在半空中的命运。 这房间被建在了地下,阴冷又潮湿,偶尔还会有一阵微弱的长风自头顶的通气孔中吹出,将煤油灯中的火苗吹得一摇一晃。 灯火一暗,就越发显得寒凉了。 津岛怜央也明白这大概率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还是忍不住更加用力地蜷缩紧了自己的身体,用双手轻轻揉搓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耳朵,试图将那一点皮肉捂热。 但那自骨髓中逐渐逐渐向外渗去的冰冷却像驱之不散的幽灵一般纠缠着他。 津岛怜央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只是看见了那女学生拿出了翻盖手机,低头查看了信息,而后站起身来,像是准备要离开一会。 在离开前,她犹豫了一会,转身跟津岛怜央说,别害怕,一会就会有人过来了。 津岛怜央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女学生是在担心他独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地方会害怕。 好。津岛怜央慢了一拍地答应着,他扯出了一个生硬又苍白的笑容,乖乖地说,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 那女学生点点头,细心地将门锁上之后离开了。 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津岛怜央将脑袋深深地、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在那狭小、漆黑、空气稀薄的空间里重重喘息。 但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寞呢? 。 津岛右卫郎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那个一头白毛的狂妄小子无论怎么说都不松口,更可恨的是那两个代表了咒术界高层来跟他交谈的辅助监督,坐在旁边唯唯诺诺的,在那小子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即使最后他拿出要对咒术师的活动进行严格审批这样的威胁话语,那小子也不为所动的样子。 他只是无所谓似的说了一句,随便你。 他那双比高天之上的冰雪还更要凉薄的眼瞳透过墨镜注视着他,嘴角扯出了一抹不屑的弧度,只要你这家伙以后遇见诅咒之后不要哭着喊着求我们救你就行。 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垃圾身上。 这混蛋! 津岛右卫郎放在膝盖处的双手骤然攥紧了,熨烫平直的西装裤都被他抓出一道道褶皱来,暗暗咬碎了牙齿。 要知道自从他成功踩着政敌的尸体当上国会议员大臣之后,就再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津岛右卫郎眉间隆起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夹藏着怒气和屈辱,他本想呵斥这个毛头小子的无礼,但在话语脱口而出的那前一刻,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了对方所说的那句话语。 遇见诅咒之后不要哭着喊着求我们救你 那一刹那,对自己无法理解事物的巨大恐惧超越了自尊被挫折的耻辱。 所有即将宣泄出口的愤怒又硬生生被津岛右卫郎重新咬碎了咽了下去。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露出了一副体面的神情,而后松了口。 没有办法,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无论如何都不想要除掉那种毫无生存价值的生物,但既然在这一点上谈不拢的话,我们就各退一步好了 稍微等等。五条悟忽然坐直了身体,手指一勾,将圆框墨镜稍稍扯下来了一点,露出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瞳,他说,你这家伙,刚刚是在说谁是[毫无生存价值的生物]? 也许是五条悟的语气太过平淡且轻缓了,以至于津岛右卫郎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逼近。 津岛右卫郎毫无自觉地说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吧,但是,我认为怜央那孩子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他眼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丝厌恶,作为不祥的双生子出生,跟诅咒这种污秽的东西沾上边,还杀害了照顾他长大的保姆,毫无感恩之心,毫无怜悯之心,这种孩子即使长大了也只是祸害,难道不是尽早死掉对其他人来说更好吗? 哇哦~ 五条悟发出了一声感叹,虽然早就知道了你的想法,但是真正地当面再听一次,怎么说呢嗯 他纠结着努力思考了一会,想要找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 啊! 五条悟锤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因为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汇而眉开眼笑,他的脸上扬起了开朗的笑容,以最清爽的神情说出了最刺人的话,你这家伙,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比腐烂的橘子还要下贱的人渣呢~ 分卷(13) 津岛右卫郎的话语让五条悟十分不爽,从小被五条家奉为神子肆意妄为着长大的他,向来任性又自我,一点都不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因此当脑海中出现了想要揍他这样的念头之后,五条悟理所当然地就这样直接去做了。 他就维持着那样明朗的神情,脸上带着笑意,朝津岛右卫郎扬起了拳头。 津岛右卫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身体紧绷,神色惊恐地朝后面挪了挪,连说出口的话都有些磕绊,你、你这家伙想要干吗?!我可是议员! 津岛右卫郎的话还没有说完,五条悟的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张五官正派又硬气的脸被揍出了一副扭曲又丑陋的模样,肮脏的口水都克制不住地飞了出来,一向风度翩翩的议员大人恐怕还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姿态。 我知道啊五条悟拖长了尾音,一张有着少年稚气的脸上带着兴奋的残暴笑容,但这跟我想揍你有什么关系呢? 刚刚还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的两位辅助监督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扑了上去,试图制止他。 他们扯着五条悟黑色的校服外套的衣角,用撕心裂肺的惊恐声音地喊道,五条悟! 不可以对议员大人动手啊! 啊,这样可不行哦。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夏油杰笑眯眯地站了出来,一手一个,轻而易举地就从五条悟的身上撕开了两位战斗力几乎为零的辅助监督,带着一脸轻佻的恶人相开了口,你们三个人围殴悟一个人也太不公平了吧? 被迫挂在夏油杰手臂上的两位辅助监督拼命地扑腾,心底几乎涌上来一股委屈。 你倒是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哪里是我们围殴他?! 明明是五条悟他一个人在群殴我们三个好吗?! 然而夏油杰站在他们面前,就好像一面牢不可破的铁壁,近乎有些戏谑地在看着他们做着无用功。 两位辅助监督有些绝望地眼睁睁看着五条悟毫不留情拳拳到肉地狠狠揍了津岛右卫郎一顿。 那场面惨不忍睹。 大概一分钟左右,尘埃落定。 回去被斥责的结局几乎是铁板钉钉之后,两位辅助监督心如死灰,他们有些无助而呆滞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离谱的一幕。 五条悟踩着津岛议员的脑袋,笑眯眯地问道,呀,不好意思,刚刚稍微打断了一下,我现在感觉心情舒畅多了,我们可以继续谈了。 而已经昏厥过去的津岛议员倒在会议室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从脆弱的鼻粘膜中流出来的鲜血逐渐扩散成看上去相当血腥可怖的一滩,面目青肿到已经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了。 大约等了一到两秒钟吧。 五条悟合掌一拍,用相当欢快的语气说道,呦西,非常好,看来我们非常顺利地迅速达成了共识呢,津岛议员真是个相当识相的人啊! 根本就只有你一个人单方面达成了共识啊! 两位深感自己倒霉的辅助监督发出了无声的怒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7 20:19:48~20210429 22:0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漆黑的小橘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猫、影鬼、江户川乱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 100瓶;萧刻 20瓶;authur_kirkland 19瓶;jn&z 13瓶;今天更新了吗、阿隆索法塔尔 10瓶;缘起性空 9瓶;请友善对待果子狸 5瓶;桂花 4瓶;马甲日抛、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第 16 章 真是的,你们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想到我了。 唰啦 家入硝子单手抱着一本翻看到一半的书籍,一把拉开绘制着细腻花鸟画的推拉门,站在门口,一脸烦躁地恹恹打量了一下会议室里的场景。 硝子?你怎么来了?五条悟把自己放在津岛右卫郎脑袋上的脚挪了下来,有些疑惑地问道。 夏油杰松开了钳制着两位辅助监督的手,从裤兜中拿出手机,用拇指顶开手机盖,在五条悟面前晃了晃,啊,是我把硝子叫过来的,为了给你善后。他说,毕竟你那副神情,一看就是不耐烦了想要打人的模样。 五条悟双手插兜,抬起脚随意地把有些挡路的津岛右卫郎踢到了一旁去,他撇了撇嘴,懒懒散散地说道,这种事情不做也无所谓,反正那群烂橘子会捏着鼻子给我收拾烂摊子。 家入硝子走进来,蹲下身查看了一下津岛右卫郎的伤势,随手用反转术式给他治疗好了。 旁边两个辅助监督喜极而泣,太感谢了,硝子小姐! 你这次下手还挺有分寸的嘛。家入硝子坐到了沙发上,把手中抱着的书放到了茶几上面,手指一勾,顺便把已经满了一半满是烟蒂的烟灰缸拉近了一点。 拥有着一副乖巧面孔的女学生从裙子的暗兜中摸出了烟盒和打火机,抖了抖烟盒,用嘴叼起了一根细长女士香烟,啪塔一声顶开了打火机的盖子,动作熟练地点燃了香烟。 家入硝子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袅袅的白雾在空中逸散,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禁闭室里不能吸烟真是憋死我了。 夏油杰无语,硝子,身为学生,还是好好遵循一下学生守则吧。 家入硝子斜眼一瞥,你这个留长发打耳洞跟悟混在一起还天天把夜蛾老师气的心肌梗塞的不良高中生有什么资格说我吗? 对了,硝子。五条悟问道,那孩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家入硝子过了一下瘾之后,把剩下半根烟按在烟灰缸里掐灭了,她淡淡说道,一言不发的,安安静静地自己缩在角落里,对我没有敌意,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没有试图逃走? 没有。家入硝子说,比起逃走,他更像是习惯了被这样对待一样,即使要被一个人锁在漆黑的房间里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看来这孩子以前过得不怎么如意啊。夏油杰叹息道。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五条悟抬脚踹了踹还在昏厥状态中的津岛右卫郎,在他的西装上又留下了一个灰蒙蒙的脚印,毕竟他们的父亲可是这种连狗屎都不如的人渣。 现在怎么办?家入硝子问道,你原本不是过来商量对津岛怜央的处理方案的吗?她指了指脚下如同一滩烂泥的津岛右卫郎,面无表情说,所以你们商量出统一的意见了吗? 五条悟灿然一笑,因为他们都识相地主动弃权了,所以最终的决定权落在老子手上啦~ 两位被迫主动弃权的辅助监督敢怒不敢言。 家入硝子毫不留情地附上了咒力,把手上的烟盒狠狠砸了过去,别同时用这么粗暴的自称和这么恶心的语气说话,这简直就是对花季少女心灵双倍的摧残! 夏油杰只好出来无奈地打圆场,所以悟你打算怎么办? 向来傲慢的白发少年也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地去插手咒术界高层与实权内阁大臣的博弈,他沉思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情你们先不要告诉夜蛾老师。 五条悟眼珠一转,把目光放到了旁边两位想要尽量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辅助监督身上,就麻烦这两位监督带我去见见那群藏在阴暗处不敢露面的烂橘子好了,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比较方便,是吧? 他大言不惭地说道,这么久没见了,想必他们也很想我吧。 两位辅助监督欲哭无泪。 他们无声地大喊着。 不!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 。 夏油杰被五条悟拜托了。 杰,你去把双胞胎里的那个哥哥送回家吧。五条悟这样对他说,他只是普通人,在咒术界的事情中掺和太深不是好事。 医务室为了不受咒术高专还不成熟的学生们日常训练的波及,同样被建在了地下,通往医务室的走廊有些昏暗,凉滑的地板上倒映出如寒泉般波光粼粼的苍白灯光与扭曲了本来面目的夏油杰的身影。 夏油杰走过了长长的寂静的走廊,来到了关得严严实实的医务室前,停下了脚步,凝视着眼前深褐色带着简洁花纹的木门。 他只需要推开这扇门,然后按照悟的嘱托,将津岛修治送回他自己的家中就算完成任务了,相当简单的一件事情。 这是在将津岛双子带回咒术高专之后,他第一次接触津岛修治。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夏油杰迟疑了,他伸出去想要触碰门把的那只手瑟缩了一下。 在那扇门面前,夏油杰脑中浮现出了那时他和五条悟找到津岛修治和津岛怜央时的画面。 背着笨重的像是要将他们那小小身躯压垮的巨大双肩包的双子,畏惧般依偎着彼此,两只柔软的手紧紧地彼此交握勾缠,被对方捏的失去血色般泛着苍白,他们被寒露和汗水浸染的湿漉漉的发丝,他们因为疲劳而微微颤抖着的细细小腿,他们独属于孩子的清澈眼瞳中因为被骤然浇灭希望而渗出的崩塌与溃散。 那一条空寂无人的宽阔街道之上,只有两个孩子小小的身影在紧紧相贴着,双子的身后只拖出了一条狭长的单薄影子。 他深刻地记忆着,那天黎明将至的时分,漆黑的帐幕里,身为兄长的津岛修治站在了津岛怜央面前,身为非术师的津岛修治站在了被咒灵寄生着的津岛怜央面前。 而他和悟所做的,却是要将那样相依为命般的两个孩子残忍地分开,让他们紧紧交握的手松开,让他们之间的羁绊断裂,让他们的呼唤声再也传达不到彼此。 这是正确的吗? 这是错误的吗? 夏油杰的心中忽然冒出来了许多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也没能捕捉到的困惑。 为什么津岛右卫郎会如此痛恨他的亲生孩子? 为什么津岛修治不惧怕寄宿在津岛怜央身上的咒灵? 为什么身为非术师的津岛修治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津岛怜央身前? 为什么丑陋而邪恶的咒灵会心甘情愿地为津岛怜央所用? 这些细碎的、繁杂的、混乱而无序的疑惑如同潮水般纷涌而来,一遍遍冲刷着夏油杰原本坚固如岸边磐石的信念。 夏油杰的指尖在医务室的门把上久久地悬停,但他在犹豫些什么,他在迟疑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咯嚓。 医务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那窄窄的门缝之中,津岛修治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正抬头看着夏油杰,他语气轻柔地问道,怎么站在这里不动? 大概是因为出身于华族吧,他的吐字发音总是不急不缓,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的腔调。 津岛修治的脸上带着笑。 那是标准的、礼仪性的、连嘴角勾起的位置和眼睛弯起的弧度都规定好了的漂亮笑容。 既僵硬又死板,充斥着讽刺世人般的虚伪。 夏油杰低头凝视着他那双鸢色的透亮眼瞳。 那其中深深埋藏着某种令人不敢直视的疯狂与灰暗。 怎么了?津岛修治问道,笑语盈盈。 不,没什么。夏油杰下意识地说道。 他犹豫了一下,问,我现在要送你离开。 离开前你想要最后去见一下你的弟弟吗?今后你可能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不用了。 津岛修治给出了一个出乎夏油杰意料之外的答案。 暖棕微卷的头发垂落在津岛修治的脸侧,有着一张缱绻漂亮的脸庞的孩子抬眸看向他,深泉般凉薄的眼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与乞怜。 我和怜央会相见的,但不是现在。 身为弱者,任由强者摆布,在你们惺惺作态的怜悯和施舍之下,如同小丑般上演一出惜惜相别的可笑剧目,用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取悦你们,不觉得很糟糕吗? 这样的相见毫无意义,除了徒增软弱,别无用处。 津岛修治说,强者支配弱者,弱者服从强者,这就是世界的本质,这就是生存游戏的铁律。 这世界是强者的世界,恃强凌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也认同这一点。所以我不会做什么无谓的反抗。 夏油杰,可以拜托你帮我转告五条悟吗?津岛修治眉眼弯弯,吐字轻柔,我很感谢他帮我保护了怜央,也会按照约定忍耐着独自一人的寂寞,怜央就暂时拜托他照顾了。 在我摆脱这弱小又无力的处境之前。 津岛修治的眼中有着某种惊心动魄的东西在迅速地发酵着。 也顺便帮我转告他吧。津岛修治朝夏油杰露出了一个略显疯态的笑容,他的语调平缓,却饱含着戾气十足的杀意,如果将来某一天津岛右卫郎死掉了,那一定是我做的。 我会如同寄生虫一般,如同菟丝子一般,紧紧攀附在津岛氏族上,吸食骨髓,汲取养分,逐渐逐渐地让这个恶心又腐朽的家族变成一具任由我操纵的空壳傀儡。他说,我会学着撰取权势,我会学着践踏他人,我会学着成为强者。 我不会一直听他的话,乖乖忍耐下去的。等到我的位置高于他的位置的时候,到那时候,我和怜央就会重逢的。 夏油杰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之后津岛修治独处的这短短的空白时间中发生了什么。 他也并不知晓津岛修治的心灵经历了怎样漫长的思索与考验。 他只是单纯地看见了。 那被囚禁于津岛修治孩童的躯壳中的,是巨大的、迅速膨胀着的、犹如漆黑淤泥一般污浊又不可挣脱的灵魂。 而夏油杰正直面着那具灵魂,为他令人头晕目眩的宣言麻痹了身体。 [强者保护弱者],咒术师保护非术师,有能力的人就应该保护没有能力的人。 一直以来坚信着这样的理念,吞食着味道恶心的咒灵,拼命战斗着的夏油杰动摇了一瞬。 不、不对。 不是[强者保护弱者]。 分卷(14) 而是[强者支配弱者]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9 22:05:09~20210501 20:3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影山茂夫 43瓶;依旧是起名废的一天、影鬼 10瓶;厄尔多弗.里拉 6瓶;吸欧气气气~~~~、半夏秋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 17 章 五条悟回来的时候,夏油杰正代替了家入硝子陪伴着被关在禁闭室里的津岛怜央,他一言不发、沉默无声地坐在禁闭室中的那把木质椅子上,神色怔然地仰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地在发呆。 杰。五条悟轻松地抬手跟他打了声招呼,笑着说,在发什么呆呢? 嗯?夏油杰的反应慢了一拍,他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瞳孔中倒映出五条悟的身影,才恍然说道,是悟啊,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穿着一身高专校服的黑发少年站起身来,抬手掰了掰肩膀,松了松坐僵了的身体,他额前松松垂下的那缕刘海柔顺地晃悠了一下,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微阖着,掩去了他所有莫名的情绪。 也不算快吧。五条悟没察觉到好友的异样,懒懒散散地说道,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话多,一句话的事情而已,被他们磨了两个小时。 五条悟绕过夏油杰坐着的那把椅子,朝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津岛怜央走去。 怜央是吧?五条悟俯下身子,跟津岛怜央搭着话。 安安静静地坐在阴影浓郁的角落里的小孩抬起了脑袋,用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不闪不躲地看向五条悟,怯怯地应了一句,是的。 肚子饿了吗?今天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吃东西吧?五条悟笑眯眯地问道。 嗯。津岛怜央乖乖地点点头。 那我现在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五条悟的语气简直就像是诱拐儿童的人贩子一样。 好啊。津岛怜央说,但是没关系吗?他在替五条悟感到担忧,带我离开这里没有关系吗? 五条悟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他说,没关系哦,已经谈好了。只要有我在你身边的话,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但是,他带着些威吓意味补充道,如果在这期间我发现了你危害民众的可能性的话,等待你的下场是就地处决哦。 明白了吗? 明白了。津岛怜央丝毫没有被恐吓了的自觉,仰起头来乖乖地应道。 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哥哥呢? 这回是夏油杰接了话,津岛修治回家去了。 他走上前几步,淡淡地说道,我问过他,要不要跟你再见一面,不过他拒绝了。夏油杰顿了顿,说,他说现在跟你相见毫无意义。 是这样啊。津岛怜央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津岛怜央的反应让夏油杰有些捉摸不透,他忍不住追问道,你不伤心吗? 不伤心啊。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清亮又稚气,带着软软的粘连的尾音,他淡淡地说,哥哥的选择都有意义。 既然无法在一起生活的话,我希望哥哥能够平安地慢慢长大,小孩子是很难独自生活的,我不希望哥哥过的狼狈,父亲大人虽然讨厌我,但是并不讨厌哥哥。 津岛怜央露出了天使一般灿烂的笑容,眼中的光却有些灰蒙蒙的黯淡,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五条悟垂眸看向小小一个的孩子,仗着身高优势把手放在津岛怜央的脑袋上,揉搓着他半长的柔顺黑发,满不在乎地说道,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你的哥哥的话,之后说不定会有机会见面呢。 因为手感相当好,五条悟顺毛般又摸了两把津岛怜央的脑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他合掌一拍,好了!现在的话我们先去吃饭吧。 津岛怜央低头乖乖地任由五条悟把他的头发揉乱,等到头顶的重量消失了之后,才伸出手把手指当成梳子,试图把凌乱的头发梳理地顺一点。 夏油杰看着津岛怜央乱糟糟的头发,从高专校服的外套中拿出了自己一把随身携带着的小巧梳子,上前蹲下身来,捏着那把小小的木梳,轻柔地捻起一拢头发,耐心帮津岛怜央一点点重新梳顺了。 他沉默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津岛怜央注视着夏油杰的眼瞳,神情专注而认真。 夏油杰有一种错觉,津岛怜央属于孩子的那双通透的眼眸像是要将他的内心都一并看穿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敛眸,避开了津岛怜央的视线。 谢谢。 津岛怜央软软地跟夏油杰道着谢,他主动拉上了比他高了太多的夏油杰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食指和中指。 五条悟已经在催促了,杰!快点快点,再迟一点那家店就不接待客人了! 好。夏油杰站起身来,任由津岛怜央抓着他的手。 但在迈开步伐走向五条悟的时候,夏油杰恍惚间好像听见风声中传来了一句极轻极轻的呢喃。 破碎的字音仿佛一片薄薄的柳絮般拂过耳畔。 他说,喜欢。 津岛怜央喜欢夏油杰。 他的身上有着哥哥的倒影。 轻淡、单薄,几近于无,但却不容错认,不容忽视。 那污浊不堪、游移不定的鬼火,正无声无息地在他身上燃起。 。 津岛怜央就此在高专住下了。 本来津岛怜央是要被一直关在紧闭室里严加看管的,但在五条悟的任性下,咒术高专最深处的一间空宿舍被腾了出来,被改装成了关押津岛怜央的牢房。 夜蛾正道得知这件事情还是因为校长忍无可忍地把他叫了过去,要求他好好管教一下五条悟。 一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夜蛾正道立刻就去了一年级三人组日常训练的场地,他深吸了一口气,怒吼了一声,五条悟!! 宽阔的场地上,五条悟正训练着他的无下限术式,要求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使用着各种各样的进攻方式攻击着他,锋利的咒具、被降服的咒灵、附上了咒力的凶狠拳脚如同穿林雨点般噼里啪啦地朝他袭来。 原本优哉悠哉地维持着无下限术式的五条悟被夜蛾正道一声充满了怨愤的大吼惊得一哆嗦,晃了一下神,无下限术式中断了一瞬,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两人的攻击便近在眼前了,他有些手忙脚乱地重新开启了术式,但还是被夏油杰抓住机会狠揍了一拳,在地上滚了一圈才逃出了包围圈。 从地上蹿了起来的五条悟掸了掸校服上沾到灰尘,有些不满地嚷嚷着,老师!能不能不要在别人正忙的时候这么突然地大叫啊! 夜蛾正道迈着煞气十足的步伐走了过来,一拳砸到了五条悟的头上,你先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吧! 身形高大的夜蛾正道抱臂而站,怒目横眉,两边鼓起的肱二头肌相当有威慑力。 五条悟抱着脑袋冥思苦想了一会之后,站起身来,理直气壮地说道,没有! 站在旁边的家入硝子看不下去,用手指戳了戳五条悟的腰,小声地提醒道,怜央、怜央啊。 身为一年级中唯一的女性,家入硝子对津岛怜央的关注要比五条悟和夏油杰细致多了。 津岛怜央是个相当乖巧听话的孩子,他的长相带着些猫相,眼睛是小孩子的圆润,但眼尾却微微勾起,睫毛纤长又浓密,眨眼时就像是小扑扇一般上下扇动,鼻子小巧又挺拔,嘴唇也是,红润柔嫩,即使不笑时,唇角有一点自然翘起的弧度,认真倾听别人讲话时会微微抿起,那点弧度会变得特别明显。 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种极其微小的一点点的细节都会在不经意间戳中她们的心。 家入硝子就是如此。 虽然在一开始,因为五条悟的嘱咐和津岛怜央身上寄宿着的特级咒灵,身为以修行反转术式为主、战斗力不强的医师,家入硝子在面对津岛怜央时的态度确实十分谨慎,但真正跟津岛怜央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却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在五条悟的默许下主动跟他交换了姓名。 不止是因为那个名为绘里奈的咒灵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没出现过,还因为津岛怜央表现出来的个性实在是太无害了。 不吵不闹,乖巧又懂事,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抱怨些什么,还很善解人意。 咒术师这个职业,遇见什么腌臜污秽的事情都是正常的,诞生于人类负面情绪的咒灵们大多外形奇诡,让人心底发寒,死在咒灵手下的人尸体通常也不会太好看,即使嘴上说着已经司空见惯了,但家入硝子也才刚刚入学不到一年,还做不到像同年级的其他两个天才那样真正的心志坚定。 极其偶尔的时候,家入硝子会因为任务中遇见的事情而陷入低谷,情绪沮丧。 从前,她喜欢自己一个人找个安静地方,一根又一根地抽烟,在氤氲着的白色烟雾之中,用尼古丁麻痹自己的神经,缓解焦虑和压力。 不过自从津岛怜央来到高专以后,家入硝子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来到关押着津岛怜央的房间,拜托津岛怜央让她抱一会。 明明是喜欢撒娇的幼稚孩子,但到这种时候,津岛怜央就会如同大人一般成熟地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然后主动地拥抱住她,轻柔地问她,心情又不好了吗,硝子?没有办法,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吧。 那孩子身上有一种奇妙的魔力,能够抚慰人心,治愈创口,总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温暖舒适感。 在很短的时间里,家入硝子喜欢上了津岛怜央,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撇开那两个不良高中生不说,连一年级里面唯一靠谱的家入硝子都因为跟津岛怜央的关系急速升温而忘记了跟夜蛾正道报告津岛怜央的事件,从而酿成了今天的惨剧。 五条悟恍然大悟,看着夜蛾正道怒气冲冲的脸,灿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语气十分欠揍。 夜蛾正道沉痛地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五!条!悟! 砰! 砂锅大的拳头再一次砸在了五条悟的脑袋上。 痛痛痛痛! 把身体中寄宿着特级咒灵的人安排在宿舍里关押,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夜蛾正道语气严肃地问道。 怜央那孩子不太一样啦。五条悟揉了揉自己隐隐发痛的脑袋,这样说道,那个特级咒灵的术式有些奇特,而且跟怜央的关系不太一般。 五条悟说道,特级咒灵相当听从津岛怜央的命令,她平时在津岛怜央的体内沉睡,只有术式发动和津岛怜央呼唤她的时候才会现身。 那么那个特级咒灵的术式是什么? 实际上因为只见过一次,我也只能粗略地判断出,特级咒灵的术式应该是类似于等价交换的能力,完成她提出的三个撒娇请求之后,就可以得到一次向她提出要求的机会,但相对的,如果累计拒绝了她四次的话,被提出要求的人及其最亲密的人就会立刻死于非命,但目前为止,那个特级咒灵还没有提出过令人为难的请求,根据津岛怜央双生哥哥的补充,基本上都只是一些拥抱、乞食、撒娇的简单要求。 然后是我这双眼睛所看到的信息。五条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特级咒灵施展术式的媒介是姓名,在她提出撒娇请求,叫出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咒力从她的身体里流向我,强制性地让我和她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束缚,听起来相当可怕不是吗? 不过,只要不告诉津岛怜央我们的姓名,他体内的特级咒灵就没有施展术式的媒介,也就失去了能够主动占据津岛怜央身体的能力。 五条悟说道,所以我才会觉得津岛怜央的危险性不高,把他安置在宿舍里。他抱怨道,难道在老师眼中,我就这么不可靠吗? 这一回,连同夜蛾正道在内的三个人齐齐地点了头。 好吧。夜蛾正道勉强认同了五条悟给出的说法,不过,我还是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孩子。 严肃负责的老师沉下声来,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让津岛怜央体内的那个特级咒灵对我也提出三次撒娇请求,只有亲自感受过你们所说的那个特殊术式,亲身体验过被咒灵施加束缚的感觉之后,我才能安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tips:抱着怜央会感觉负面情绪都消失了是因为绘里奈在悄悄干饭。 悄悄告诉你们,我去找老师约了个稿,应该过几天就可以换新封面了。 感谢在20210501 20:33:08~20210502 23:2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dom1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水镜、迟临川、佳佳佳佳李 10瓶;alicemare、亦久、今天的我吃药了没,没 5瓶;我行其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第 18 章 津岛怜央的住处很简单,是标准的咒术高专宿舍格局,不大的空间里隔出了一室一卫一厅,附带了一间厨房,一天有三次会有人专门给他送定食和水果过来,满足日常生活所需是绰绰有余了,但远称不上舒适。 夜蛾正道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一间简陋到近乎没有人气的房间。 样式简单的床铺,贴墙摆放的书桌,空空荡荡的衣柜里面只放了两套换洗的衣物,还是家入硝子趁着休息时间,特地去商场买回来带给他的。 餐厅里摆放着的桌椅整整齐齐,才只有五岁的孩子显然还够不到流理台的高度,厨房里一应俱全的刀具、砧板和锅铲连包装都没有拆开过,上面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只有饮水机、冰箱和微波炉还亮着灯。 因为书桌的高度不太合适,身材本来就比同龄人要瘦小的津岛怜央正跪坐在木质地板上,将家入硝子给他的识字书摊在椅子上,用手指捻着书页,认认真真地一行一行努力读着。 分卷(15) 夜蛾正道皱起了眉头,伸手在蒙上了灰的玄关柜上抹了一把,手指上赫然出现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转头看向五条悟,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正一脸开朗地扬手跟被关押着的孩子打招呼,怜央,我们进来咯! 这家伙,果然没有意识到这种空荡荡的毫无人气的房间对小孩子来说根本没有比牢房好到哪里去。 夜蛾正道有点在意津岛怜央简陋的住处,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情还是稍后再议吧。 身形高大、肌肉发达的班主任沉稳地点头,开口道,打扰了。随后把脱下的鞋子摆放整齐,微微压低身体走进了这间房间。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跟在夜蛾正道的身后走了进来,同样合掌说了一句,打扰了。 津岛怜央转过了头,清润又澄澈的眼瞳中透出了迷茫和一点面对陌生人时的羞怯,他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怜央还不认识这位大叔吧?五条悟指了指夜蛾正道,毫不客气地用大叔来形容自己的班主任,这是我、杰还有硝子的老师,也是咒术高专一年级的班主任。 五条悟没有说出夜蛾正道的名字,津岛怜央也没有主动去问,他只是有些拘束地站起身来,礼貌地仰头跟夜蛾正道打了声招呼,老师好。 津岛怜央的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容,露出一整排珍珠般光润的上牙,软软的婴儿肥堆在脸颊上,月牙一样弯起的漂亮黑眸流露出自然而然的信赖光芒。 你、你好。 虽然是外表凶恶严厉的肌肉猛男,但实际上十分喜欢可爱的东西的夜蛾正道掩饰般转头咳嗽了两声,他有些磕绊地说道,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放轻柔了下来。 夜蛾正道好像有些能够理解自己的三个学生合起伙来瞒着他袒护津岛怜央这件事了。 他主动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夜蛾正道。 津岛怜央迟疑地瞥了一眼五条悟,我是津岛怜央。 五条悟向来喜欢津岛怜央手感极好的一头柔顺黑发,这回也毫不客气地把手放在津岛怜央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别担心,夜蛾老师这次来是想要见一见绘里奈,怜央可以让绘里奈出来一下吗? 可以啊。津岛怜央轻快地说着。 津岛怜央其实隐隐约约地也有所察觉,咒术师们对待他的态度跟对待绘里奈的态度不同,他们似乎都并不喜欢绘里奈。 有时候,他幼小的心中也会升起些微的困惑。 绘里奈明明是温柔又善良的孩子,永远会为了响应大家心中迫切的愿望而出现,为什么他们却好像绘里奈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一样畏惧着她呢? 一定是因为绘里奈不善表达的缘故吧,津岛怜央这样想着。 但是,如果能多多地跟绘里奈相处的话,大家一定、一定会都喜欢上绘里奈的。 津岛怜央怀着这样天真的憧憬轻轻合上了双眼,静谧地呼吸着。 五条悟摘下了墨镜,露出了那双霜花般冰蓝透彻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津岛怜央,夏油杰也站直了身体,家入硝子屏气凝神。 这是咒术师们第一次完整地看见特级过怨咒灵[绘里奈]的出现过程。 津岛怜央那张柔软白皙的孩子的脸庞一点点褪去了血色,蒙上了惨白的死气,如同自深深的海底上浮一般,有咒力从他的身体里逐渐渗出,以口、鼻、眼、耳七窍为窗,属于咒灵的那污浊而冰冷的残秽一点点吞没了津岛怜央的身体。 变得如同尸体般面色惨白毫无生气的孩子抬起头来,黑洞洞的双眼没有情感地注视着他们,如同从惊悚剧中来到现实的鬼童一般,浑身缭绕着阴冷的怨气。 绘里奈漠然地伫立着,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但凡是咒术师,面对这样的场景都会不由自主地身体紧绷起来的。 尤其是第一次见到绘里奈,又跟津岛怜央并不熟悉的夜蛾正道,神色一凛,险些就没克制住自己出手了。 反倒是最讨厌正论的五条悟对此适应良好,但他的态度同样略微谨慎了起来,没有上前,只是站在绘里奈的面前,试图跟她沟通,绘里奈,可以对夜蛾老师提出强求吗?就像上次你对我做的那样。 五条悟认为绘里奈是存在着理智的。 在咒灵之中,诅咒越强的咒灵,外表就越接近人类,同时也会产生与人类相差无几的智慧,能达到特级的咒灵都是可以进行沟通的,但是因为咒灵毕竟是从人们对各种事物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它们的思想、观念包括思考方式都跟人类截然不同,即使沟通了也没什么用处,所以一般来说也不会有咒术师祓除咒灵的时候还有闲心聊天,通常来讲,咒术师和咒灵一碰面就是不死不休的决斗了。 但绘里奈没有搭理五条悟,反倒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向了落在最后面的夏油杰。 她咧开了有点恐怖的笑脸,朝夏油杰伸出了双手,尖利的声音有些刺耳,用有些眷恋的声调说道,夏油,可以抱一抱我吗?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控制。 五条悟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不解,绘里奈提出强求的对象是随机的吗? 既然是咒灵,就不要指望她会按照我们的心意行动。夜蛾正道说,这样也无妨,就让我来看看绘里奈的特殊术式是什么样的。 他抱起了双臂,站到了一旁,打算静静地旁观。 夏油杰凝视着眼前的绘里奈,轻轻答应了她的请求,好啊。 他弯下腰,伸出双手,托举住绘里奈的腋下,将她抱在怀里。 原本温暖而柔软的孩子身体变得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冰块一般,冰冷、坚硬地硌着骨头,接触着绘里奈的那一片肌肤都如同冻僵了一般失去了知觉。 绘里奈咯咯地笑出了声,她把自己冰凉的小手贴到了夏油杰的脖颈上,连吐出的气息都仿佛带着阴冷,夏油,举高高。 好啊。 夏油杰顺从绘里奈的心意将她高高举起,陪她玩着举高高的幼稚游戏。 明明只是一上一下|体验着瞬间的失重感的简单游戏,绘里奈却玩得相当开心,她带着通讯不良的颤波般的尖细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四处回响。 直到绘里奈玩得心满意足之后,她拍了拍夏油杰的手,要求他把她放下来,向夏油杰提出了最后一个强求。 夏油,她咯咯地笑着,朝夏油杰伸出了双手,清脆地说道,可以把你的外套给我吗? 好啊。夏油杰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只留下了里面穿着的白衬衫,把还带着他体温的校服外套递给了绘里奈。 绘里奈紧紧抱住了那件比她的身形宽大太多的校服外套,用无波无澜的声音向夏油杰发问,夏油,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 夜蛾正道这时候出声了,杰,稍稍提一个有些难度的要求。他说,你们之前提出的都是很简单的要求吧,我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ok,夜蛾老师。夏油杰应道,但略微思索了一下,又有些为难,糟糕啊,我现在想不出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一旁的五条悟拼命地举高了手臂,兴奋地叫道,杰!杰!我有一个超级想要实现的心愿! 夜蛾正道忍无可忍地把五条悟的手拍了下去,转而自己对夏油杰说,最近临近期末,东京都立大学附属中学因为考试压力等等原因诞生了很多低级咒灵。他说,就让绘里奈试试看祓除咒灵吧。 夏油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夜蛾正道的意思,他转头直视着绘里奈的双眼,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绘里奈,可以拜托你把东京都立大学附属中学中的咒灵全部祛除吗? 绘里奈咧开了笑容,模糊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响起,她说,好啊。 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风平浪静。 在最后应答了这一句之后,绘里奈就消失了。 津岛怜央睁开了眼,像是还有些迷茫般眨了眨眼,朝正注视着他的四位咒术师露出了笑容,歪了歪头问道,怎么了? 夜蛾正道温和地安抚着津岛怜央,不,没什么。 没有什么特效吗?五条悟像是看了一场并不尽兴的电影般,有些遗憾地嘟哝着,像《美○女战士》那样的魔法变身也行啊。 家入硝子默默地点了头,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其实她心里想看的跟五条悟是一样的。 夏油杰没了校服外套,穿着一身白衬衫,将双手插进校服裤的口袋里,无语道,又不是什么儿童演出,你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滴滴。 夜蛾正道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了手机,用拇指顶开之后飞快地查看了一下新收到的短信。 夜蛾正道的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情,他将翻盖手机小小的屏幕转向一年级咒术师的方向,沉声说道,杰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from 窗 东京都立大学附属中学出现了一股神秘力量,对整座学校进行了大清扫,目前在东京都立大学附属中学中已经探查不到任何咒灵的咒力残秽,请一级咒术师[夜蛾正道]立刻前去调查事情发生的经过,务必将神秘力量的来源调查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换上新封面了!虽然自己做的排版有点糟糕,但是老师画的稿子真的超级好看! 感谢在20210502 23:26:09~20210503 23:4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漆黑的小橘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xk 15瓶;货货 10瓶;25221113 2瓶;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第 19 章 哇哦。五条悟感叹了一声,效率真高啊。 不、这不对。夏油杰紧皱着眉头,我在意的是,这样大规模的清扫,绘里奈难道不需要我们付出任何代价吗?她提出来的都是一些相当简单的要求,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我们可以要求她实现的应该也都是一些容易的愿望才是。 我本来以为绘里奈会拒绝我,或者不完美有瑕疵地实现我提出来的愿望,但是现在,显而易见的,绘里奈已经实现了我的愿望,毫无残缺地实现了。 夏油杰的神色有些凝重,我付出的代价和我得到的报酬并不等同,如果说我之前满足了的绘里奈的要求已经支付了一部分的代价,那么接下来剩余的代价要由谁来支付呢? 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寂静无声。 家入硝子迟疑地、犹疑不定地开了口,说出了那个同时浮现在了众人心中的猜测,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轻飘得像是在冬日寒风中簌簌拍打的枝叶,下一个被绘里奈提出强求的人? 他们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个被围在中央的孩子。 津岛怜央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宽松短裤,他手中还紧紧抱着夏油杰宽大的校服外套,半长的黑发没有扎起来,柔顺地披散在耳边,又被五条悟揉的有些乱,他有些不明所以地回望着咒术师们,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怎么了? 津岛怜央,夜蛾正道开口了,他的神情很严肃,那张本就有些凶狠的脸收敛了先前对幼小孩子的难得温和之后,尤显可怖,你要认真地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这会关系到你接下来会位于怎样的处境之中。 好啊。津岛怜央轻飘飘地答应了,咬字含糊又黏连,即使只是普普通通的应答,也像是在撒娇一般,面对夜蛾正道严厉的眼神,他澄澈的瞳孔之中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夜蛾正道,像是一个在乖巧不过的好学生一般,等待着接下来老师的考验。 那么,第一个问题。夜蛾正道问道,关于寄宿在你身体中的特级过怨咒灵[绘里奈],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绘里奈吗?津岛怜央想了想,双手合十,指尖抵着指尖,带着些甜蜜,又像是略有些羞涩般说道,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哦。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一起了,从来没有分开过。 这个答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五条悟感叹了一句,看来[窗]的能力真是下降了。 一个明晃晃的特级咒灵放在眼皮底子下这么多年都一无所觉,还是在津岛右卫郎的主动披露之下才注意到津岛怜央的存在。 是类似于[九相图]一样咒灵与人类结合生下的孩子的存在吗?家入硝子想起了咒术界鼎鼎有名的咒物[九相图],有些不安地问道。 不,津岛怜央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在点出了问题所在之后一直沉默着的夏油杰开口道。 因为当初是他和五条悟一起接手了津岛怜央的任务,所以夏油杰对津岛怜央的身世背景一清二楚,不止是父母,他的兄弟、祖父母、外祖父母,往上数五代的祖辈之中都没有出现过能够成为咒术师的存在,就连津岛怜央本人,抛却体内寄宿着特级咒灵这一点之外,就只是毫无咒力的普通孩子而已。 而且跟[九相图]那样咒灵和人类结合但更接近咒灵的混血不同,津岛怜央跟绘里奈更像是完全分割的两个独立个体。五条悟说,就像是一张未知花色的扑克牌一般,平时津岛怜央是朝外的表人格,用与其他扑克牌毫无区别的外表掩盖着另一面的花色,但一旦绘里奈苏醒过来,占据了身体,扑克牌就翻转了过来,展露出了狰狞的本色。 会不会是他的母亲在怀孕的时候无意间吞下了咒物?家入硝子提出了一个新的猜想。 不可能。夜蛾正道否定道,你们之前提到过吧,津岛怜央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既然是双生子的话,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受到咒物的污染。 而且,绘里奈是怎么出现的,只需要问问津岛怜央就可以了。夜蛾正道这样说道,他转过头,如鹰一般犀利的目光刺向了津岛怜央。 牙齿在发颤。 舌根好僵硬啊。 连脊椎都在震颤着发麻的不安战栗感,被比自己高位的强势者压迫着的那种窒息感。 分卷(16) 那些曾经一度将他拽入灰暗之中的色彩,如同潮水般再一次朝津岛怜央席卷而来。 他无法控制地露出了越发灿烂的微笑,像是为了迎合大人般把自己的脊背挺得笔直,既安静又乖顺地静静站在原地,即使怀中还抱着沉重的外套,也下意识将双手暴露在了大人们能够看得见的地方。 是的。津岛怜央顺从着夜蛾正道的心意这样说着。 但是那笑容实在称不上真心,僵硬、虚伪,是和津岛修治一样为了保护自己而展露出来的面具般的笑容。 在这段时间里跟津岛怜央相处的最多,对他怀抱着非同一般的喜爱的家入硝子有些看不下去了。 真是的。她蹲下身来轻轻环抱住了津岛怜央,小巧的柔软的属于女性的手轻轻拢住了津岛怜央有些瘦弱的肩膀,些微的暖意从自那处腾升而起,外表明明是乖巧女学生的家入硝子毫不客气瞪了自己的班主任一眼,谴责道,夜蛾老师,你吓到他了。 被拉入了温暖怀抱中的津岛怜央蓦然从之前那种自我保护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眼神中透露出了些许的迷惘,他仰头看向家入硝子,乖乖地说,没有被吓到啊。 被学生瞪了的夜蛾正道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语气稍稍温和了下来,怜央,可以告诉我们绘里奈是怎么出现的吗? 绘里奈就是绘里奈啊,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的津岛怜央有些为难,她只是一直在这里沉睡着。他想了想之后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而后露出了一个软软的笑容,绘里奈有些贪睡是不是?只要我醒着的话,绘里奈就一直在休息。 夜蛾正道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看来这孩子也不清楚绘里奈是如何出现的。他有些无奈地说。 第二个夜蛾正道张开了嘴。 但却被五条悟抢先了一步。 白发蓝瞳的少年提高了嗓音,盖过了夜蛾正道的声音,第二个问题。他问道,杰所提出来的愿望的代价是不是要由下一个人支付? 津岛怜央静谧地笑了,他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五条悟,并不回话。 不能说吗?五条悟皱了眉。 家入硝子也察觉到了津岛怜央的沉默,她垂下头去轻柔地询问着一向乖巧的小孩,怜央,你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她还带着淡淡香气的头发有一缕散落了下来,在津岛怜央的面前飘荡。 有着一副漂亮面孔的孩子的目光追随着那一缕秀发,清润的黑珍珠般的眼瞳随着它左摇右摆,眼神灵动,他一边走着神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不可以哦,不能直接告诉你们。 那样的话,不是作弊吗? 津岛怜央一向很听津岛修治的话。 哥哥说,在[狼和羊]的游戏之中,只要披上了狼皮,他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地躲藏在凶恶的狼群之中,没有人会发现,没有人会打扰,他们可以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在闷热而潮湿的兽皮之下大汗淋漓地相互拥抱着,互相舔舐着对方玫瑰色的面颊。 但是,一旦行差踏错,被掀开了掩饰用的狼皮,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围猎撕咬的凄惨与血腥,即使幸运地存活了下来,游戏也不会结束,只会变得越发艰难起来,在狼群之中,一只雪白而柔弱的羔羊太过显眼了,就如同一块香肉般吊在涎水滴答的饿狼面前一般,没有人会选择克制自己的欲望。 哥哥说,要学会故弄玄虚,要学会隐藏自己,永远不要主动把自己的弱点展露给其他人看。 哥哥的眼睛是鸢色的,像雨后水坑中倒映出的明亮日光,更像黯淡的朽木,在死气沉沉的内里蠕动着人人避之不及的阴郁生机,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的时候,总让人感到那并不炙烫的温凉爱意。 要记住哦,怜央。津岛怜央最喜欢的哥哥这样跟他说,要想活下来的话,就不要让别人完完全全地将你看透了。 人们会在未知面前止步,会为了恐惧而妥协,却绝不会因为你的清澈见底而放弃侵害。 你可以信任他人,可以喜爱他人,可以依赖他人,但绝不可以刨开胸膛,将自己的所有完完全全地展露在他人面前。 津岛怜央并不清楚怎样才算是被别人看透了。 他不是哥哥那样在把控人性方面天生敏锐的异才,也不是头脑聪明能做到抽丝剥茧的天才。 但是唯有一点,年幼的孩子有些固执地坚信着。 他是哥哥,绘里奈是妹妹。 就像津岛修治保护津岛怜央那样,津岛怜央也要保护绘里奈才行。 津岛怜央。夜蛾正道也有些头疼,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不坦白的话,你体内的那个咒灵的危险等级评估就会上升,到时候你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就不太好说了。他横眉瞥了一眼五条悟,到时候可不是悟能保住你的。 我不知道。小小的孩子撒了个拙劣的谎言,不管他们怎么问,在关于绘里奈的能力的问题上,津岛怜央的回答永远是不知道。 不要再逼问他了。夏油杰开了口,即使这之后绘里奈索取的代价真得很沉重也无所谓。他搭上了五条悟的肩膀,那双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一瞥,我们难道不是最强的吗? 当然是最强的,但是谁让夜蛾老师是个胆小鬼呢?五条悟相当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那语气相当欠揍。 夜蛾正道额头上的青筋涨了起来,他的铁拳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如果大家因为怜央受了重伤的话我会帮忙治疗的。作为当今咒术界唯一一个可以把反转术式用在其他人身上的珍贵医师,家入硝子握拳信誓旦旦地说道。 等等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因为怜央受的伤你就不管了吗?五条悟敏锐地揪住了家入硝子话语的漏洞。 家入硝子笑容灿烂地点了点头,用最明朗的神情说出了最伤人的话,如果你们两个人渣是在其他任务中受的伤的话,我真是一点都不想管呢~ 毕竟作为在一年级就得到了特级咒术师的称号的这两个人,如果会在任务中受伤的话,只能说纯粹是自己作的。 你们这三个家伙!别给我不分场合地嬉嬉闹闹!夜蛾正道忍无可忍,非常公平地一人来了一次铁拳教育,狠出了一口恶气。 呼 夜蛾正道平静了下来,但一看到被家入硝子牢牢护在怀中的津岛怜央却又头疼了起来,他对三个学生下了命令,总而言之,在探明特级咒灵绘里奈的术式之前,别让任何人跟津岛怜央见面。 然后,禁止你们任何一个人再要求绘里奈对你们提出强求。 虽然是下下策,但目前也只能先拖着了。我会回去翻一下档案库,看看往年有没有跟绘里奈同类型的咒灵出现过。 夜蛾正道这样说着,因为放心不下自己这三个一向叛逆的学生,又再次强调了一次,不准因为好奇而把绘里奈叫出来,不准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再跟津岛怜央见面,明白了吗? 那三个人各怀鬼胎,却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入v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呀~ 感谢在20210503 23:41:17~20210504 22:2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讨厌铃铛、玵、蜂蜜西柚茶、小雨夹雪、可乐或乐可、gxk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第 20 章 1. 初秋, 还没有散去夏日燥热的深深夜色里,月光如水般铺洒而来,星子的光辉黯淡到几不可见, 已经迈进生命尽头的蝉还在不甘寂寞声嘶力竭地鸣叫着,正繁茂的高大树木落下了一片片浓郁黑影, 如同水波般轻轻晃动着, 一道又一道的朱红色鸟居静默伫立着, 长长的走道通往着深浅错落的神社样式的建筑。 对外宣称是宗教式封闭学院的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连建筑风格都参照着神社,从前往后分别是行政区、教学区和住宿区,还有大片的空地用于实战训练,即使是跟东京的贵族学校相比也称得上是占地面积广阔了。 而就在坐落于整个校区的最后方与山林相接的宿舍楼, 深夜里传出了轻微的异动。 笃、笃。 如同午夜幽灵般,已经全然安静下来的咒术高专宿舍楼最深处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了几道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从不同方向前来的秘密访客最终停在了同一道门前。 啊啊, 真是晦气。 率先在津岛怜央的房间门前停下了脚步的家入硝子披散着一头齐肩的柔顺短发,规规矩矩地穿着全套的校服, 百褶裙的下摆随着走廊中来回涌动的微风轻轻摇摆着,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两个同伴, 相当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得太让人伤心了啦, 硝子。 白发蓝瞳的少年带着圆片墨镜,他坐在走廊尽头敞开着的窗台之上,身后温柔的夜风袭涌而入,掀起他额角的碎发和带着折痕的衣角, 一脸笑嘻嘻的模样, 根本看不出半点伤心的影子。 虽然早就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 扎着黑色丸子头额前留着一簇刘海的少年叹息一声, 从最里侧灰暗的消防楼梯一步一步迈了上来,走进了从窗户中照射进来的温凉月光之中,最后停在了五条悟的身侧。 因为失去了一件校服外套,于是夏油杰索性穿了一身私服,棉质短袖外面套了一件白色衬衫,搭上一条宽松的休闲裤,难得显出了一副无害中学生的面貌,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还是熟悉的刺人,但是真的看到你们两个的时候,果然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虽然夜蛾正道那样强烈地反复警告了他们,还收走了津岛怜央那间房间的钥匙,但是仅仅在第二天的晚上,极其叛逆的一年级三人组就趁着凌晨夜蛾正道回家休息的空隙,不约而同地在津岛怜央的房间门口相聚了。 别说废话了,我们其实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的吧。家入硝子摸了摸百褶裙侧边的暗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夹子,顺手把有些恼人的碎发别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如果你说的是让绘里奈再使用一次术式的话,那应该是的。夏油杰说道,虽然只是猜测,但既然是由我来提出的愿望,代价也理所应当地该由我来支付,我可没有欠别人人情的习惯。他皱起了眉头,十分嫌弃地对自己的另外两个同伴发出了质问,所以你们过来做什么? 你这家伙就喜欢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家入硝子叹了一口气,真想不明白,这样难道不累吗? 她说,帮你们善后我都做习惯了,你就不要抢我的工作了。反转术式用在我自己身上可比用在别人身上方便。 而且,家入硝子用食指点了点下唇,露出了一个有点恶劣的笑容,拖长了尾音,故意戏弄着夏油杰,夏油杰欠了家入硝子一个人情这样的说法听起来还蛮不错的嘛! 我!我的话!五条悟高高举起了手,用相当清爽的开朗笑容说出了可能会让每一个老师都气到心梗的宣言,是因为只要是老师禁止的事情我都想做!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难得统一地露出了无语的神情,用眼神相互交流着。 这家伙还有救吗? 没救了吧。 嘛,虽然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主要的原因果然还是想要再看一次绘里奈使用术式的过程。五条悟轻巧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鞋跟与地板相触只发出了哒的一声轻响,雪白的头发如月光般轻轻浮动着,他把双手插进裤兜中,走向家入硝子,他感叹道,绘里奈真的是很特别的咒灵哦。 那是当然的啦,特级咒灵不就是因为特别才被评为特级的吗?家入硝子这样说道。 啊,真令人伤心,硝子跟我根本一点默契都没有。五条悟做出了假哭的神情。 那真是太好了。家入硝子冷酷无情,不为所动,甚至补了一刀,我要是跟你这种人渣要是有默契的话,冥冥学姐和庵歌姬学姐绝对会哭的。 所以,你说的特别是指什么? 我所说的特别不是指特级咒灵的特别,而是绘里奈术式发动的方式的特别。五条悟停在了津岛怜央的房间门口,说道,昨天绘里奈不是实现了杰的愿望吗?那个时候,我确定自己认真地去看了。 他摘下了圆片墨镜,露出了那双一碧如洗的晴空般的蓝瞳,但是,从绘里奈清除了东京都立大学附属中学的咒灵到她重新藏进了怜央的身体中的这整个过程之中,除去绘里奈体内切切实实削减了的咒力之外,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有使用生得术式的咒力波动,也看不清那些瞬间减少的咒力的流向,就像是抹去了过程,直接从起因跳跃到了结果一般。 所以我想要再观察一次,绘里奈的术式究竟是怎样发动的。 那不还是要让绘里奈再进行一次强求吗?你跟我们的目的也是一样的。家入硝子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也没办法再让你们回去了,干脆三人一起行动好了。她将手伸进了裙子的暗兜之中,你们应该没准备钥匙吧? 钥匙?夏油杰挑了挑眉,从裤兜中拿出了一把黄铜钥匙,摊开手心放在家入硝子面前给她看,那把形制朴素的房间钥匙在月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他说道,你是在说这个吗? 诶?家入硝子有些怔愣,你也去夜蛾老师那里偷钥匙了吗? 嗯,因为昨天晚上就有这个打算了,所以趁着夜蛾老师去做报告的时候,去了他的办公室里。 虽然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行事作风都像是不良,但其实夏油杰从小就是优等生,成绩优异,头脑细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提前做好规划。 夏油杰用小拇指穿过套着钥匙的铁圈,轻松甩了一圈之后,将钥匙捏在了手心里。 分卷(17)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啊。家入硝子的手还在暗兜里,她左右摸了个遍,但指尖就是没有碰到那一点金属的冷硬触感,她有些奇怪地换了一边口袋,嘀咕着自己是不是放错地方了,奇怪钥匙去哪了? 钥匙吗?五条悟笑嘻嘻地把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纤长的手指上正捏着一把跟夏油杰手上一模一样的钥匙,他洋洋得意得故意在家入硝子面前炫耀了一圈,说道,我也有一把哦~ 等等,我记得宿舍房间的钥匙的话一共只有两把家入硝子说到一半,声音越说越轻,显然也逐渐回过神来了,她还在暗兜里的拳头瞬间就捏紧了,脸上暴起了青筋,她咬牙切齿,五条悟,你这家伙是刚刚才从我这里偷走的钥匙吧?! 哈哈硝子你也太迟钝了吧唔! 2. 在狠狠给了五条悟一拳之后,家入硝子气鼓鼓地用钥匙开了门。 开了门之后,三人都不禁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呼吸,他们动作极轻地合上了门,脱了鞋走进玄关,在绕过门口的餐厅和小厨房之后,走进了津岛怜央休息的卧室。 小小的卧室里是一片漆黑寂静,静谧的氛围缓缓流淌着,只能听见孩子沉睡时发出的小小呼吸声,空气还涌动着一种自然的融融暖香。 津岛怜央盖着薄薄的夏被,他并不睡在枕头上,手臂环抱着膝盖,整个人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脑袋埋在枕头与被子的空隙之中,在一种略微缺氧的状态之下酣睡着。 他的身体随着呼吸的频率轻轻地起伏着,借着从窗口薄纱出透射进来的清浅月光,三人可以看清他脸上因为甘甜睡眠而浮现出来的浅浅薄红。 要叫醒他吗?家入硝子有些不忍,小声说道,这也太有负罪感了吧。 但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那两人已经毫不拖沓地行动起来了。 五条悟摸着黑找到了开关,啪的一声点亮了顶灯,冰凉明亮的白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整间房间。 而另一边的夏油杰已经站在了津岛怜央的床边,捏住被子的一角,手一抬便毫不留情地一把掀开了被子,他俯下身去轻轻摇晃着小孩的身体,尝试着把他叫醒,怜央、怜央,醒一醒。 啊?五条悟一脸困惑地转过头来,刚刚专注于找开关的他只听清了家入硝子说的最后几个字,什么负罪感? 高估了这两个人渣的下限的家入硝子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句话,不,没什么。 迷迷糊糊半夜被叫醒的津岛怜央揉了揉眼睛,眼角因为困意而沁出了一点湿润的生理泪水,他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清润的如同黑珍珠一般的眼瞳中还没有聚上焦,眼前是一片黑漆漆的莫名景象,连三人的身影都如同幽灵般模糊不定。 津岛怜央的脑袋里则是一片朦胧的混沌,连声音都带着些迷糊,他问道,是谁? 是五条悟。五条悟小声地说。 是夏油杰。夏油杰连这方面都要攀比,他用比五条悟更小一点的声音说道。 是家入硝子?莫名其妙地加入这场战役的家入硝子稀里糊涂地用气音说道。 实际上津岛怜央谁的话都没有听清。 小小的孩子脾气很好,即使在熟睡中被人叫醒也没有发脾气,他看着眼前的三人,带着惺忪睡意的黑色眼瞳逐渐地清醒了过来,在将眼眶中积蓄着的生理泪水都用手擦干之后,才看清楚了三个人的模样。 他问,有什么事吗? 能拜托你再让绘里奈出来一次吗?夏油杰贴心地从旁边拿来了外套,让津岛怜央先披上,避免着凉。 要让绘里奈出来吗?津岛怜央乖乖地伸手接过衣服,自己穿上了外套,他将略微宽大的外套拢得紧了些,用那样纯然的信赖的眼神望向他们,清清脆脆地答应了,可以啊。 但是,津岛怜央带着一点小担忧嘱咐道,你们不可以欺负绘里奈哦。 不会的,我们不会欺负绘里奈的。五条悟认真承诺的时候,总有一种让人能够信任的力量,我们保证。 津岛怜央朝他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用既纯粹又明亮的眼神看向他们,为着小小的承诺而道了谢,谢谢。 他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那熟悉的阴冷黏腻的漆黑气息再次上浮,占据了孩子的身体。 皮肤惨白、五官漆黑的绘里奈睁开了眼睛,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一言不发。 绘里奈可以再对我们提出一次强求吗?家入硝子犹豫了一下,尝试着跟绘里奈进行沟通。 要吗? 绘里奈模糊且断断续续的尖细声音响了起来,她无声地咧开了笑脸,要跟绘里奈、一起玩游戏吗? 那只有简单弧度的笑脸,满溢着令人恐惧的森冷诅咒,丝毫没有孩子的柔软与可爱,只让人感到被虫蚁啃食骨髓般毛骨悚然的麻痹和痒意。 不过在场的三位都是咒术师,虽然才刚刚入校学习一年没到,但即使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夏油杰都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怪异诅咒了,对这种常人没法看见的异常都已经熟视无睹了,此时面对绘里奈,没有人会因此退缩。 嗯。夏油杰果断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对绘里奈说,对我提出强求吧,绘里奈。 绘里奈张开嘴笑了起来,森然、颤抖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扭曲的咒力从她的身体中散逸了出来,如同潮湿的水汽一般渗入了墙体,让电路反了潮。 在夏油杰说出了同意的话语之后,他们就被笼罩在了绘里奈的诅咒之下。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在耳畔响起,悬在天花板上的苍白顶灯晃了晃。 连窗外的夜色都仿佛更浓郁了些,月亮变得如星子般黯淡无光。 不稳定的电流让惨白的灯光闪烁不定,在忽明忽暗的房间里,绘里奈慢慢地爬下了床,赤|裸着的小脚踩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她却仿佛毫无知觉般,甚至没有瑟缩一下。 绘里奈就站在那里,把食指含进了嘴里,她面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犹疑不定地左右打量了一下,随后像是终于选定了目标一般,露出了笑脸,径直地朝着靠墙伫立着的五条悟走去。 她在五条悟的面前站定,伸出了一双小小的柔软的手,五条悟。绘里奈笑了,带着孩子般的天真烂漫,对五条悟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可以给我你的左眼吗? 那一刹那,整个房间里凝固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窗口的薄纱还在轻风中微微浮动,天花板上的顶灯明暗不定地闪烁着,月光变换着光影,却越发显出了房间内四个人之间比砖石更沉默的氛围来。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都露出了怔然的神色,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次强求的难度会跟上一次强求的难度跨越这么大的梯度。 怎么办?家入硝子的眼瞳中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慌张神色,她紧咬着下唇,有些惊惶不安地说,悟的眼睛可是五条家的六眼,被绘里奈拿走之后还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吗? 悟。夏油杰同样转头看向五条悟,面色紧绷,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设想,绘里奈也是咒灵,并且她跟津岛怜央之间并不是服从与被服从的关系,我可以尝试着现在就把绘里奈收服掉。 反倒是被强求的五条悟在三人之中显出了最镇定的模样,他甚至露出了一个略带兴味的笑容,说,硝子,杰,不要露出这样一幅事情好像很严重的模样来,太难看了。 他站直了身体,伸出手来捏了捏绘里奈冰凉的小脸,说,绘里奈只是在跟我们玩游戏呢,对吧? 绘里奈的脸被五条悟捏的变了形,她以为眼前的白发少年是在跟她玩耍,咯咯地笑出了声,但却没有回答五条悟的问话,只是又一遍地重复了请求,五条悟,可以给我你的左眼吗? 可以哦。五条悟朝绘里奈露出了笑脸,相当干脆地答应了绘里奈的请求,绘里奈想要的话,就给你吧。 五条悟从容地摘下了墨镜,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找准了位置之后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插进了眼窝之中,自己动手将眼球抠挖了出来。 自出生起就被五条家视作神子全力侍奉着,又同时兼有[六眼]和[无下限术式],除去初学咒术的那段时间,五条悟几乎都记不起来自己上次受伤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吧,即使成为了每天游离在生死边缘的咒术师,五条悟也还没有习惯受伤时的疼痛。 瞬间的剧痛让五条悟脸色唰的一下苍白了起来,他空荡荡的左眼窝中喷涌出了许多的鲜血,沿着少年清瘦的面部轮廓滴答滴答向下蔓延着,几滴鲜血随着被拽出的视神经被甩到了绘里奈的脸上,划出一道锋利的血痕。 那惨白如能面的脸庞,漆黑空洞的五官,再加上猩红艳丽的血痕,顿时令绘里奈显出了无限的恐怖来。 在家入硝子与夏油杰的眼中,她脸上挂着的、那明明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笑容,忽然变得诡谲而难测起来。 3. 冷汗密密麻麻地从五条悟的额角沁了出来,他拒绝了家入硝子要立刻为他治疗的焦急举动,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将那颗仍然有着美丽的湛蓝瞳孔的眼球轻轻放在了绘里奈的手中,给你。 谢谢。 绘里奈用喜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手中还滴着鲜血的眼球,软软地道了谢。 单单只听他们的对话的话,简直就像是亲切友好地在交流着借出什么他人没有的东西一样。 家入硝子一再上前,想要用反转术式帮五条悟治疗好他的眼睛,却因为五条悟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着开启了无下限术式,而无法碰到他的身体,有些气急败坏地怒吼道,五条悟! 因为疼痛而浑身冒着冷汗,五条悟没有多余的精力能分出来跟家入硝子解释,只能简单地推拒开家入硝子的手,对她说,硝子,等一下再跟你解释。 咒术师会将体内流转的咒力用于强化身体之上,通常来说□□的强度都是正常人的好几倍,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伤口的愈合速度。 只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在适应了那样剧烈的疼痛之后,五条悟的脸色稍稍好看了起来,他没有去管还在空荡荡的还流着血的左眼窝,只稍稍将扎人的白发拨开了一点。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绘里奈摊开的双手还没有收回去,她带着那弧度单调的笑容,向五条悟提出了第二个请求,五条悟,可以给我你左手的钩骨吗? 可以哦。五条悟依旧轻松地答应了,他把左手伸了出去,笑着说,绘里奈想要的话,自己来拿就可以了。 五条悟左眼处的眼皮松松地耷拉了下来,盖住了空荡荡的眼窝,他那只仅剩下来的霜花一般美丽的晴蓝右眼之中,隐隐透出了一点不可窥探的疯狂。 好绘里奈拖长了尾音,认认真真地答应了下来。 眨眼间,五条悟的左手靠中间的位置就突兀地凹陷了一小块进去,而绘里奈的手中却多出了一块惨白的钩子状的骨头。 五条悟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夏油杰已经冷静了下来,说实话,目前为止绘里奈提出来的两个要求的强度对咒术师而言并不算太大,只要不会立即身亡,家入硝子就能使用反转术式将五条悟治疗好,他们之前的惊慌也只是因为五条悟的眼睛对于整个咒术界来说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将六眼交到一个还未知术式的咒灵手中,风险实在有些大。 但当夏油杰看到五条悟失去了钩骨的那只微微凹陷下去的左手时,他仍然无法克制地捏紧了拳头,忍耐着自己心中的酸涩。 绘里奈没有给他们缓冲的时间,在得到了五条悟左手的钩骨之后,她提出了第三个强求,五条悟,她如黑洞一般没有光泽的眼睛看不出喜怒,可以给我你右腿的腓骨吗? 可以哦,绘里奈来拿吧。五条悟笑着说,他左眼处的伤口已经慢慢止住了鲜血,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怖了。 下一秒,五条悟踉跄了一下,他的右腿被校服裤遮掩着,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但实际上少了一根骨头之后,那条腿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他用尚还完好的右手搭在了夏油杰的身上,纤长有力的手掌克制不住地紧紧捏住了夏油杰的肩膀,力道大到像是要捏碎那块位置的肩胛骨,他借着力站直了身体。 夏油杰则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此时略微急促地喘着气、显得有些虚弱的五条悟,心中有一种不真实般的恍惚感。 这是五条悟吗? 那个强大、可靠、从来没有失败过、仿佛可以抗住一切压力的五条悟? 夏油杰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强大的白发同伴受伤的样子,他只感觉现在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像是某种易碎的绚丽琉璃一般,只要他稍一松手,就会无法挽回地直直坠落,碎成一瓣瓣再也无法复原的残片。 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揽着五条悟的手臂。 心中有一种荒谬的倒错感。 而心满意足地实现了三个强求之后的绘里奈再一次对五条悟说出了那句话,五条悟,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 而五条悟对正仰头看着他乖乖地等待他提出愿望的绘里奈说,绘里奈,可以请你把我治好吗? 好。绘里奈的声音如同机械般冰冷而无机质。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自己得到的东西,伸出了双手拉住了五条悟松松垂落下来的左手。 那两只小小的冰凉柔软的手捧住了五条悟比她大上了两倍不止的手掌,自掌心释放出了明亮的暖白色光芒。 被绘里奈治疗,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温暖的,懒洋洋的,像是一身疲惫地回到家之后泡在温水中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的舒适,跟她自诅咒中诞生的、阴冷的、污浊的本质全然不同。 跟先前夏油杰所提出来的祛除咒灵的愿望不同,绘里奈这一次耗费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跳过过程给出结果,连同咒力反转与流动的过程都被五条悟观察的一清二楚。 他那只像是无尽蔓延着的天空一般的湛蓝眼睛微微睁大了,无数的信息流闪烁着蓝莹莹的光芒纷至沓来地涌入了他的脑海,在层层筛选、补缺、分类、整合之后汇总成简洁的情报刻入记忆。 分卷(18) 大约半分钟之后,绘里奈的治疗结束了。 好了。绘里奈松开了小手,朝后退了一步,这样说道。 她没有再看五条悟一眼,转身哒哒地跑去把自己刚刚暂时放置在一旁的收获幸福地抱了起来,然后乖乖地站在原地,垂下头颅,闭上了双眼,惨白的肤色渐渐褪去,污浊的咒力也尽数收敛到了体内,恢复了正常孩子的相貌。 津岛怜央苏醒了过来。 那场面其实有些惊悚。 被拿走了器官的本人正站在旁边,看着绘里奈那像是如同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把常人眼中看来应该十分恐惧的眼球和惨白骨头交给了津岛怜央保管的举动,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而刚刚从潜意识深处浮现上来的津岛怜央还有些迷茫,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情绪却十分平淡,他只是仰头看向了半张脸都沾满了鲜血的五条悟,问道,这些是绘里奈的东西吗? 是,但不完全是。 哈哈,怎么说呢?五条悟看着那三样从自己身上取下来的东西,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勉强了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吧? 津岛怜央认真地点了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来,那我要帮绘里奈好好保管才行。 他拉开了自己空荡荡的衣柜,里面已经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上一次绘里奈要过来的夏油杰的校服外套了,他就这样把五条悟的左眼、钩骨和腓骨放在了那件外套之上。 那三样器官之上已经被一层淡淡的咒力包裹住了,比起单纯的人体组织,更像是正在快速蜕变着的咒物,上面被蒙上了一层黯淡的诅咒。 五条悟的眼神微微凛然了起来。 但津岛怜央的不对劲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在小心地安置好绘里奈通过强求获得的那三样东西之后,津岛怜央轻轻关上了衣柜的门,却忽然伫立在原地不再动弹,迟迟没有松开他握住衣柜门把的手。 个子小小的孩子低垂着头,一手拉着门把手,另一只手则自然地垂下,他半长的黑发松松地垂落下来遮掩住了他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五条悟皱起了眉,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怜央? 这一声呼喊如同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津岛怜央的身体忽然无力地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砸地三人心头一颤。 五条悟几步上前,蹲下身来探查津岛怜央的情况。 津岛怜央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看上去像是情况危急的模样。 但是当五条悟仔细检查过他的身体之后却发现,津岛怜央的身体除去有些瘦弱和营养不良之外没有什么大毛病,他更像是处于一种体力消耗过度的状态,正沉沉地昏睡着,恢复身体状况。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昏迷其实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启动着,只要放任他自己休息就可以了。 家入硝子稍微落后了五条悟一步,她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示意他腾出一个位置来给她。 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体力消耗过度。五条悟说,他后撤了一步,给家入硝子让出了位置。 家入硝子的检查比五条悟更专业些,但她很快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样的情况反转术式没有什么用处,只能让他好好休息。 对小孩子有着天然的柔软本能的女学生将津岛怜央横抱了起来,把他放回床铺之上,又替他脱了外套,盖好了被子。 夏油杰没有上前,但在听了他们的结论之后也松了一口气下来。 他们三人都以为没有什么大碍。 而安置好了津岛怜央的家入硝子则转过身来横眉竖目地看着五条悟,冷冷说道,你是不是还欠着我一个解释? 家入硝子还生着五条悟的气,她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柔美眼瞳之中满是看向不配合的病人时的不赞同和怒火,即使在五条悟拜托绘里奈治好了自己的眼睛和两处缺少了骨头的地方之后也没能消下去一点气,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五条悟,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哈哈。五条悟抓了抓头发,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难得放软了语气跟家入硝子道歉,抱歉,硝子,我也是临时才决定这样做的,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他的神色稍稍认真了起来,如果绘里奈像上次那样使用正向的咒力施展术式的话,六眼第一次无法观测到的过程,第二次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五条悟说,因此在绘里奈对我索要了左眼之后,我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硝子的反转术式。如果六眼无法观察到绘里奈正向的咒力流动,那么绘里奈使用反向的咒力来施展术式的过程会不会结果有所不同呢? 因为脑袋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嘛,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就做了。 夏油杰半是无奈半是忧心地说,你这家伙,也太莽撞了吧。 但看着五条悟一如既往自信又狂妄的模样,他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那层雾蒙蒙的淡淡阴影缓缓褪去。 杰,这才是青春嘛!五条悟竖起了大拇指,露出了明朗的笑容,企图掩盖自己的过失,都像你这样沉闷老成的话,少年时期还有什么意思啊! 哼。家入硝子冷哼了一声,勉强接受你的解释好了。 看在你是替我挡了灾的份上,这次就让你一下好了。夏油杰哼了一声,咬碎牙吞下了五条悟对他沉闷老成的评价,按捺住了自己蠢蠢欲动想要打一架的心情,他忍下一口恶气,问道,所以呢,你有看出什么成果来吗? 五条悟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来,神神秘秘地说,等明天夜蛾老师来了我再跟你们一起说好了。 竟然还卖关子?家入硝子有些不满地嘟哝着。 我可不想花费功夫重复两遍的讲解。 而夏油杰则提出了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那我们该怎么跟夜蛾老师解释我们为什么今晚会出现在这间宿舍呢? 家入硝子的脸变得僵硬了起来。 而五条悟则竖起了食指,用相当严肃的语气说道,这种时候他忽然变了脸,用吊儿郎当的神情笑眯眯地说道,当然是果断道歉啦! 你这家伙果然一开始就做好了土下座的准备吧! 第21章 第 21 章 第二天, 烈日当头,秋日高悬的炙热太阳把地面烘烤,蒸腾出微微扭曲着的气流, 咒术高专正午的训练场上,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身影在训练场上融化成了几个小小的黑点。 对不起, 夜蛾老师, 我们错了! 一年级的三人组以相当标准的土下座姿势跪坐在夜蛾正道的面前, 理直气壮地大声道着歉, 脸上毫无惭愧的神情。 夜蛾正道的额角迸出了青筋,他看着没有一丝反省之意的三个学生,忍无可忍地大吼着,你们这三个混蛋, 倒是装也给我装出一副悔过的样子啊!! 对不起啊,夜蛾老师,我演技不太好来着说着这话的家入硝子脸上倒是稍稍显出了一点惭愧的神色。 做不到。夏油杰干脆利落地这样说道。 不要~谁要对着中年大叔的阴沉脸演戏啊。五条悟拖长了尾音,极不情愿地回答着。 夜蛾正道深呼了一口气, 勉强克制住了自己心中澎湃沸腾着的教育理想,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算了。悟,你先说说看你昨天晚上在绘里奈身上得到的新情报好了。 五条悟站起身来, 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细碎土石, 用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圆片墨镜,轻松地说道,虽然说是新情报,但其实也不那么新啦。 夜蛾正道皱了皱眉, 没能理解五条悟所说的话, 什么意思? 因为绘里奈其实从来没有掩饰过她术式的本质。五条悟说道, 从一开始起就是。 只要完成了津岛怜央提出来的三个强求,就可以向绘里奈提出一个请求。五条悟提起了绘里奈术式中最基础的规则,为了强调这一点,他左手竖起了三根手指,而后右手则竖起了一根食指,说道,这就是绘里奈术式中所规定的等价交换原则,其实这条原则,用我们更熟悉的词来形容的话,就是[束缚]。 束缚?夜蛾正道重复了一遍,陷入了深思,的确,你之前就有提到过,当绘里奈使用术式呼唤你的名字时,你感觉到自己与她之间就建立了某种[束缚]。 没有错。五条悟打了个响指,绘里奈的术式其实就是强制与他人建立起[束缚],将他人拉入她所制定的游戏规则之中。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得知了一个人的名字,只要那个人出现在了绘里奈的面前,他就必定会被拉扯进绘里奈所制定规则的束缚之中,无论是强者或是弱者,无论是咒术师或是非术师,无论是人类或是咒灵,在绘里奈的面前,都是一模一样的、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按照她的规则,任由她如同玩弄布偶般随意摆布。 要么,完成绘里奈的三次强求,得到一次奖励。 要么,无法完成强求,在绘里奈的游戏过程中连带着自己所爱之人一同死去。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头顶的太阳还在灼灼放光,咒术高专为了避免磨损、方便战斗而刻意制作的厚实的黑色校服沉闷拘束着身体,里面白色的衬衣早已经被汗水打湿又干涸过不知几遍了。 死寂的氛围蔓延在阳光灿烂的白日里。 在慢了一拍意识到五条悟所说出的那句话中包含的意义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冰冷战栗感。 也就是说,只要被绘里奈进行了强求,在没有完成她的三个强求或者死亡之前,被强求者就永远无法退出她所制定的游戏,是吗?夏油杰问道。 bingo!五条悟赞赏地看了夏油杰一眼。 他贴心地解释了一番,在经过昨天晚上的测试之后,我们已经可以肯定,在绘里奈的规则之中,前一个人请求的代价将由下一个人支付。 绘里奈究竟可以做到怎样的程度,能完成多困难的请求,这些都还是未知的,但仅仅就绘里奈目前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来看,祛除咒灵对她来说并不费什么力气。 相对的,她并不擅长治愈类的请求,使用反转术式的时候,不仅绘里奈需要直接碰触到被治愈的人,而且花费的时间和咒力都比之前要成倍地增加,连作为她宿主的津岛怜央都会因为体力的过度消耗而昏倒。 虽然有着这样的弊端,但也不可否认,在目前为止的咒术界之中,除去硝子之外,只有绘里奈可以做到将反转术式用到其他人身上了。从这方面来讲,绘里奈的术式可以实现的愿望范围其实相当广阔。 五条悟说道,只需要付出极少的代价就可以实现自身能力不足而无法企及的愿望,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却要被迫背负起上一个人沉重的贪欲绘里奈的存在,其实就如同诱导着不幸发生的魔盒一般。 在面对绘里奈时,因为不知道下一个要替他们付出代价的人是谁,因为不关心下一个人会因此承受怎样的不幸,因为触手可及的愿望实在太过蛊惑,人性之中的冷漠、自私与贪欲会被放大到了极点,而在被强求者为了满足自身庞杂的欲念而向绘里奈许下愿望之时,其实就已经背负了诅咒他人的罪孽。 夏油杰喃喃道,但是,当下一个人面对着绘里奈所提出来的血腥而恐怖的强求时,又会因此产生惧怕、怨恨,在不知不觉间诅咒着上一个被强求者。 没错,而借由绘里奈这个中转站,这些满溢而出的负面情绪都会充分地转化为咒力,切切实实地传递到每一个被强求者的身上。五条悟这样说道。 他的神情有些冷,在绘里奈这个闭塞寂静的黑箱子中,所有人都在被人心诅咒着。 夜蛾正道沉默着,他的身形威严而魁梧,带着让人安心的厚重感。 在认真地听完了五条悟所说的推测和慎重的思索之后,夜蛾正道做出了决定。 听好了,悟,杰,还有硝子。他说道,我昨天交给高层的任务报告中已经完全将津岛怜央和绘里奈撇了出去,将事情定性为一级变异咒灵的特殊领域。 我们今天所说的事情,包括绘里奈的术式,都绝对不可以泄露出去,明白了吗?夜蛾正道说。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夜蛾正道的语调有些低沉,永远不要试图去触碰这条高压线,绘里奈的术式一旦流传了出去,就会有数不清的邪恶之徒为了得到这份力量不择手段地蜂拥而至,到那时候,那孩子的命运一定会拐到一条漆黑无光、又充满崎岖的道路上。 我知道的,夜蛾老师是想保护怜央吧?家入硝子这样说,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她用双手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表示自己的决心。 我不是什么多嘴的人。夏油杰说,他低垂着眼帘,细长的眉眼显出了一种佛陀般的慈悲感,他轻轻说道,况且,如果要让怜央背负起这样被人们许愿的沉重命运,这是一桩令人悲叹的罪孽。 夜蛾正道点点头,赞同地瞥了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一眼,最后转头看向五条悟,眼中带着严厉的警告意味。 什么嘛!五条悟瞬间不满地嚷嚷了起来,在夜蛾老师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那是因为你之前所做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无法信赖!夜蛾正道一想到五条悟才入学不到一年给他惹了多少事,就浑身冒火。 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五条悟把双手搭在了脑后,俏皮地朝夜蛾正道眨了下眼,毕竟让那群该埋在地底腐烂的老头们剥夺小孩子的童年可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被恶心到了的夜蛾正道一哆嗦。 对了。夜蛾正道说道,那孩子情况怎么样?你们三个昨天晚上把他折腾地不轻吧。 他用谴责的眼神看向了这三个不听话的学生。 啊哈哈哈。五条悟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他说道,硝子和我都检查过了,只是体力消耗过度而已,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就可以恢复过来了。 分卷(19) 是吗?夜蛾正道说,那就好。 他稍稍安下心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有些西移的炙热火球,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刚刚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了,趁今天我还算空闲,来给你们上一堂实战课吧。 好。 来吧。 这时候的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津岛怜央会整整昏睡了三天。 成日里忙于训练和出任务的咒术师们没有那么多空闲去关注津岛怜央的情况,这件事情还是负责给被关押在宿舍中的津岛怜央送食水的专门人员发现的。 第二天,那位因为战斗能力不足而选择退学辅助咒术师们做些琐事的辅助监督说 我得到了文件批准,可以随意进出那间宿舍,负责照顾津岛怜央的生活起居,一直以来都遵循着咒术师的警告,没有跟津岛怜央说过一句话,也每次都小心注意着不把标有自己姓名的物品带入那间宿舍,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在发现那孩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起身时,我感到了奇怪,特地向负责津岛怜央的夜蛾老师转达了这件事情,但第一天的时候,夜蛾老师特地回复了我,说不要打扰津岛怜央,让那孩子好好休息一天。因此我没有太过在意。 但是我第二天过去的时候,本来应该是昨日份的餐食纹丝未动,津岛怜央也依旧躺在床上一动未动,我便感觉到有些害怕了,连忙来到他的床铺旁边,轻声唤着津岛怜央的名字,试图叫醒他,没有结果后,又掀开了将他整个人都闷在了其中的薄被,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才两天未到,两边的脸颊处已经明显地瘦削了下去,呼吸很轻,但又不像是生病了的模样。 我认为当时的情况已经无法拖延下去了,因此在联系不上夜蛾老师的情况下,擅自把他送去了普通的医院进行检查关于这一点,我愿意接受处罚。但很可惜的是,医生并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最终也只能给出补充营养剂和葡萄糖的配方,让他在无法进食的情况下摄取一点能量。 而因为正巧接到高层的任务,带着学生们前去祛除特级咒灵的夜蛾正道在隔绝了电子信号的帐消失之后,才接到了那位辅助监督的信息。 /to 夜蛾老师 津岛怜央的情况不太对,因为暂时联系不上您,我擅自作出了决定,将津岛怜央送到了东京综合病院进行检查和治疗,请您在收到这条信息之后,尽快联系我。/ 第22章 第 22 章 深夜十一点半, 东京综合病院,604号病房。 已经熄了灯的病房里寂静无声,窗户没有关好, 略微留下了一条窄缝,夜风挤了进来,吹起了淡蓝色的薄纱窗帘,那一片浅浅的颜色如同呼吸般一起一伏,轻轻浮动着。 辅助监督平崎敬太没有回家, 尽职尽责地守在津岛怜央的病床旁,只坐在病房中配置的硬邦邦的椅子上用手撑着下巴,眼睛疲惫地阖上,鼻腔中发出轻微的轰鸣声,小小打着盹。 他没敢睡得太沉,时不时就强撑着掀起沉重的眼皮, 略微朝病床上已经输完液却依旧在沉睡着的孩子瞥一眼,既是为了确定津岛怜央的情况,也带着些微的担忧。 无论如何, 他是擅自做出了决定,带着体内寄宿着特级咒灵、被关押在宿舍中不允许外出的津岛怜央前来人群聚集的综合病院的,如果在这期间津岛怜央体内的特级咒灵惹起了什么争端的话, 那么他万死也不足以谢罪。 但是,明明只是普通孩子却因为不幸被特级咒灵寄宿而被视作危险品的津岛怜央很可怜。 仅仅只是每日送去三餐这样短暂的接触过程,也让平崎敬太对津岛怜央产生了柔软的怜爱之情。 那孩子既礼貌又懂事,从没有怨恨过任何人, 也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即使被剥夺了自由囚禁在窄小的屋宅之中, 却依旧能够露出那样如同晴日阳光般明亮又灿烂的笑容来。 人是趋光的动物。 无论如何, 让平崎敬太对拥有着那样笑容的孩子正在承受着的病痛视而不见,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怀揣着这样乱七八糟的不安想法,平崎敬太阖上眼,一不小心就真切地进入了空白的梦乡。 当他因为骤然的失重感而倏忽惊醒时,雪白的病床上空荡荡的,已经不见了小孩的身影,只剩下了一床被掀开的被子,被丝丝凉凉的夜风吹散了余温。 平崎敬太因为疲倦而有些混沌的大脑蓦然清醒了过来。 他慌张地站起了身,折叠椅铁质的椅脚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刺啦声,在空荡的病房里响亮地回响着。 平崎敬太的喉咙有些发紧,连发出的声音都嘶哑的要命,怜央?怜央? 因为正值深夜,他连呼喊都不敢大声,只能一边小声呼唤着,一边焦急地将小小的单人病房翻了个遍。 窗帘、衣柜、床底、洗手间,连放置杂物用的床头柜都没有放过,在确认津岛怜央确实不在病房里之后,他立刻拧开病房的门把手,左右查看了一下。 医院长长的走廊之上,只有夜间昏暗的应急灯还亮着,安静的没有声息。 无法确定津岛怜央跑到了哪里去,平崎敬太犹豫了一下,选择先去可以查看监控录像的值班台,讯问一下值班护士。 从604号病房出来,朝着右手边的方向匆匆跑去,再在第二个拐角处转弯,在昏暗中流泻出明亮灯光的值班台就出现在了平崎敬太的面前。 同样只点亮着一盏小灯的值班台上,守夜的护士已经困倦地睡去了,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还在无声地显示着医院各个走廊大厅的实时监控,身下压着几张字迹潦草的登记表,还有一只漏了墨的签字笔正抵在她粉白的制服衣袖上,洇出了一块黑色墨块。 平崎敬太没有办法,只能上前小声地将她唤醒。 护士小姐?护士小姐! 嗯?那位护士小姐看起来睡得也并不安稳,惺忪地睁开睡眼,揉了揉眼睛,在清醒了之后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是的!平崎敬太心中焦急,抢先回答了,问道,能帮我看一下604号病房前那段走廊的监控吗?里面住着的孩子不见了。 好的,请先不用着急。护士小姐的回答很镇定,她熟练地操作着电脑找出了平崎敬太想要看的监控位置,问道,那孩子大概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应该是十几分钟前吧。平崎敬太有些不太确定,他觉得自己差不多是睡了这么久的。 好。 护士小姐把监控的时间向前倒播着,604号病房的房门一直紧闭着,除去应急灯偶尔的变换和闪动,散发出莹莹蓝光的电脑屏幕上就像是在播放着同一张图片一般。 但很快,比平崎敬太想象中的时间更短,仅仅是五分钟之前,津岛怜央的身影出现在了监控画面之上。 护士小姐按了暂停,询问他,是这个孩子吗? 昏暗的走廊上,苍白的应急灯光随着电流的频率微微闪动着,小小的孩子站在房门前,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的身上,越发显现出他比同龄孩子都要矮小的身体。 他的头颅低低垂着,半长的黑发从窄瘦的肩膀处滑落下来,晃晃悠悠地垂在胸膛前,从上而下记录着的监控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津岛怜央没有穿鞋子,光裸着双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平崎敬太点了点头,对护士小姐说,是的,没错,您可以帮忙看看他之后去哪了吗? 好,没问题。 护士小姐点了点头,清脆的鼠标点击声响起,电脑屏幕上的画面继续开始流动。 津岛怜央转了头,抬脚往他自己的右手边走去。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每一个动作都相当迟缓却又用尽全力,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般要一点点调配着身体各个地方的部件,在将它们连贯地拼凑起来之后,才能做出一个完整的动作来,身体晃晃悠悠地有些东倒西歪,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随着倾斜不稳的姿势微微摆动的,让人看着有些担忧,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 短短的一段路,津岛怜央走了将近1分钟才消失在监控画面里。 护士小姐调出了紧接着的下一段路的监控视频。 平崎敬太十分仔细地看着,渐渐发觉出些不对劲来。 虽然步履缓慢,但津岛怜央的目标显然相当明确,即使虚弱的身体让他连走路都不太稳当,但在护士小姐调出来的一段又一段间断着的监控视频中,津岛怜央一次也没停下休息过。 而且他行走过的这段路,渐渐的让平崎敬太生出些熟悉感来,这平直向前的方向,显然就是刚刚平崎敬太为了去到值班台查看监控录像而焦急跑过的走廊。 平崎敬太心中不由得萌生出了这样的猜测来。 津岛怜央,现在是不是就待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 年纪尚轻的辅助监督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朝四周打量了一番,除去冰凉的空荡荡的大厅与无人的座椅之外,并没有津岛怜央的身影。 护士小姐再一次点开了下一段视频。 有些模糊的监控画面中,津岛怜央停在了第二个拐角处的阴影中,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可以看见平崎敬太与护士小姐现在所处的值班台。 不知为何,平崎敬太有一种奇妙的错乱感,仿佛五分钟前的津岛怜央现在真的在某处注视着他一般。 而视频中的津岛怜央却仿佛察觉到了有人在窥探着他一般,缓缓抬起了脑袋,转过头来,视线对上了固定不动的监控摄像头。 没有血色的惨白皮肤,如同简笔画般弧度简单的漆黑五官,浑身散发着森冷的阴郁气息,那占据了津岛怜央身体的咒灵歪了歪脑袋,朝着监控摄像头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那不是津岛怜央。 平崎敬太如坠冰窟般遍体生寒。 而是特级过怨咒灵[绘里奈]。 护士小姐镇定的模样也有些维持不住了,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慌张的神色,牙齿像是在发颤,轻微地磕碰着,那、那是什么东西? 她连看着平崎敬太的眼神都变了,如同看着吃人猛兽般带着惊恐与惶惶。 平崎敬太有些着急了,他心绪不稳,来不及安抚根本不知晓咒灵存在的护士小姐,露出了一副凶恶的模样厉声喝道,快点放下一段监控! 护士小姐被吓得手一哆嗦,因为心中的惧怕眼角渗出了些许泪花,她不敢反抗忽然变了脸色的平崎敬太,点开了下一段监控视频。 这一次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值班台,眼含泪花的护士小姐看见了正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的自己,而那个怪异恐怖的怪物从拐角处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朝她走了过来,在值班台旁边站定,看着闭上眼睛平稳地呼吸着的自己,有些疑惑般歪了歪头。 那怪物踮了踮脚尖,用冰凉的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不小心把签字笔蹭歪了一点,把她的衣服上染上了污渍。 明明有着恐怖面孔的怪物呆了呆,做错了事般收回了手,有些不知所措,片刻之后,她没有再碰护士小姐,小心翼翼地绕到了另一边从被护士小姐压着的一叠登记表中抽出了几张,而后像是蹲下身般消失在了监控画面里。 再下一秒,衣衫凌乱的平崎敬太出现在了画面之中,他神色焦急,几步跨到了值班台旁,将护士小姐叫醒。 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还在重播着五分钟前他们的举止,四周弥漫着的是深夜里的寂静无声,两边的走廊都如同吞噬一切的鬼怪般延伸向不知名的远处。 只感觉半边身体都麻痹了的护士小姐克制不住地发抖,她不敢往值班台的桌子下面看,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恍惚间感觉到腿边传来一阵阵森寒的死气。 平崎敬太下意识地朝值班台宽阔的桌子下看去,那里笼罩着浓黑的阴影,看不太分明,必须要再近一点,再凑近一点才行。 他的手心渗出了些冷汗,心脏咚咚捶打着胸膛,平崎敬太极缓慢又极谨慎地绕到了护士小姐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地俯下了身去窥探着那一片未知的漆黑漩涡。 咯咯。 在连呼吸声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的这片空间中,忽然响起了清脆稚嫩的孩子笑声。 平崎敬太骤然向后退去,吓出了一身冷汗,护士小姐已经濒临情绪崩溃的边界了,此时吓得摔倒在地,用手掌撑着朝后退着,拼命尖叫了起来。 在医院空荡荡的深夜走廊上,被一点惨白灯光照亮的值班台下,护士小姐崩溃又尖利的呼叫声中,从那漆黑一片的阴影里,绘里奈慢慢爬了出来,她手里捏着一张住院登记表,最顶上的一格中写着604号病房入住登记者及手续办理者的身份信息。 绘里奈朝他们露出了笑脸,用有些含含糊糊的声音准确地喊出了平崎敬太的名字,平崎敬太。 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那微微上扬着的尾音,带着些许撒娇般的甜蜜。 绘里奈饿了。 第23章 第 23 章 刚刚才结束了祛除咒灵的工作的夜蛾正道在看到短信之后, 顾不上身体的疲惫,眉头紧皱地带着一年级的三人组坐上了早已经在外围等着他们的辅助监督的车辆了。 负责开车接送他们的辅助监督是名女性,姓三枝,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 身上穿着的是辅助监督一贯的黑西装。 夜蛾正道对三枝说, 麻烦送我们去东京综合病院!尽快! 三枝小姐点点头, 声音沉稳,明白了。 家入硝子是作为非战斗人员前来进行辅助工作的,在这次的任务中算是轻松的,此时坐在后排, 有些好奇地身体前倾着问,夜蛾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是东京综合病院里出现了新的强力咒灵需要紧急祓除吗?夏油杰问。 不是。夜蛾正道一边拿出手机拨着平崎敬太的电话号码一边神色凝重地低声说道,负责照顾津岛怜央的那位辅助监督擅自把他带去医院了。 嗯?原本懒懒散散地抱臂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五条悟一下子支棱了起来,是怜央啊, 他生病了吗? 听说是已经昏迷了有两天了,身体变得虚弱了下来,是不得不带去医院打营养针的情况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夜蛾正道说道,将怜央那样危险的不稳定因素带到人群密集的病院里, 这种行为太过莽撞了, 一不小心就会引起事故来, 而且平崎自身的咒力相当微弱,连看见咒灵都很勉强,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更别说保护非术师了。 他手中捏着的翻盖手机的屏幕上出现了正在拨通电话的界面, 漫长的嘟嘟声在狭窄的车厢里一声一声回响着。 分卷(20) 夜蛾正道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紧握着翻盖手机的那只手,食指焦躁地敲击着手机壳盖,发出一串略显急促的声音来,他的心中无端地冒出了许多猜测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待电话被接起的过程的延长,这份不安也越发强烈。 就在临近一分钟自动挂断的节点上,咯嚓的一声,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电话的那头传来平崎敬太带着些沙哑的嗓音。 夜蛾正道问,平崎!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啊,请放心,夜蛾前辈。平崎敬太的声音很平静,他说道,一切顺利,只是津岛怜央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清醒过来,医生除了为他的身体补充必需的能量之外也束手无策。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夜蛾正道说了声抱歉,因为实在是太累了,刚刚我竟然在医院的椅子上就睡着了,没能及时接听到夜蛾前辈的电话真是抱歉。 没有关系,你不必道歉。夜蛾正道松了一口气,脸色也不那么紧绷了,他说,没出什么乱子就好,我现在已经在三枝的车上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抵达东京综合病院,你跟医院的负责人沟通一下,等会放我们进去,今天晚上我会安排杰和悟轮流守夜的。 这就不用了,夜蛾前辈,我觉得我自己一个人能应付的来。 东京综合病院604号病房里,平崎敬太走到轻轻浮动着淡蓝色窗帘的窗户前,他一手持着翻盖手机,一手卡进那条没有关好的窄缝处,猛一发力,便将窗户大敞开来。 如波涛般汹涌的夜风前仆后继地朝604号病房奔袭来,将平崎敬太规矩而又毫无特点的黑发吹得凌乱,一如他现在茫然、畏惧却又隐隐腾升起欲念的杂乱心绪。 手机里传出来夜蛾正道沉稳又威严的声音,别说傻话了,平崎,绘里奈不是你能应付过来的级别,我们马上就到,在这之前就麻烦你先照看一下津岛怜央了。 夜蛾正道没留给他拒绝的机会,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平崎敬太看着手中被挂断的电话,沉默着放下了手,抬头看着夜空。 两旁淡蓝色的薄纱窗帘高高荡起,如同水波般在空中轻柔地摆动着,窗外深色的苍穹之上厚重的云层缓慢地移开了,露出了皎洁又苍白的残缺月亮,月光如同绸缎般自高天之上流泻下来,投射到了漆黑无光的病房之中。 平崎敬太 模糊、尖利、没有丝毫情绪的童音在他身后响起,拥有一张恐怖面孔的绘里奈站在月光之外的浓郁阴影中,咧开了惨白假面般的简单笑脸,如同甩不去的背后灵一般纠缠着他,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地幽幽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在绘里奈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平崎敬太思考了无数遍。 呐,绘里奈,平崎敬太的心情是无与伦比的镇静,他阖了阖眼,转过身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漆黑、阴郁的特级咒灵,他问,你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绘里奈静默了一会,如同通讯延迟般慢了一拍,迟缓地回答了他,是。 而后她又紧接着再一次地发问,平崎敬太,你有什么愿望吗? 那一瞬间,在平崎敬太的脑海之中回想起了他在咒术高专度过的那潦草而不堪的三年。 明明出身于咒术师家族,拥有着强大的生得术式,却因为天生咒力低微无法发动生得术式,即便后来放弃了使用生得术式的战斗方法,转变方向努力地锤炼身体,拼了命地学习体术和咒具的使用方法,但身体强度连普通人都不如,付出了多少汗水都无济于事。 在他的身上,看不见丝毫成为咒术师的希望。 同年级的年轻咒术师们都忙于奔波任务时,他却无能地只能帮助他们疏散附近的非术师人群,替他们包扎伤口,做一些简单的无论是谁都能取代的工作。 渐渐的,无论是哪个咒术师都习惯于将他护在身后,没有人对他再抱有期望,没有人再要求他去祛除咒灵,也没有人再在意其实他拿起咒具拼尽全力也可以消除掉三级咒灵。 没有人记得他其实最初也是以成为咒术师为目的来到咒术高专的。 到了第三年,在咒术高专完全找不到自身价值的平崎敬太默默无闻地退了学,在茫然找不到方向的颓废中荒废了一年以后,最终向现实妥协,选择成为了一名辅助监督。 没有人挽回他,所有人都用理所应当的语气祝贺着他。 老师、同学、亲人、朋友、前辈或是后辈,所有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你没有成为咒术师的天赋,能够下定决心退学真是太好了。 平崎你能成为辅助监督真是太好了,这样的话以后我们也可以像之前那样合作。 咒术师这个行业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你不行的。 别固执了。 一张张面孔在他的眼前回旋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亲切和善的笑容。 但渐渐的、渐渐的,那无数张的面孔汇聚成了一张,绘里奈惨白而诡异的脸静默地漂浮在他面前,她如同简笔画一般的嘴一张一合,内里散发着犹如黑洞般的未知、神秘与危险。 她问,平崎敬太,你有什么愿望吗? 最后的最后,夜蛾正道严厉又不容抗拒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他的脑海。 别说傻话了,平崎,绘里奈不是你能应付过来的级别! 如同脚下生出根般默然无声地伫立在原地的平崎敬太颤抖着开了口。 绘里奈你可以让我拥有咒力吗? 恐惧、害怕、惶恐、挣扎、不甘、期冀 在绘里奈的眼中,平崎敬太身体中,那团原本温吞而柔软的平静光芒如同发生了病变般骤然痛苦挣扎了起来,有左冲右撞的尖刺在那脆弱的内里变革着,肆意而疯狂地尖叫着,撕开了那明亮的外壳,如同雏鸟破壳般残酷地钻了出来,漆黑淤泥粘稠地流淌过破碎的渣子,硌起一个个丑陋的瘤子。 庞大的、污浊的、阴郁的欲念在膨胀着。 平崎敬太的额角上沁出了蒸腾着的热汗,沿着脸部的轮廓一点点流淌了下去,他扯出了一个笑容。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扭曲又难看。 绘里奈,可以、给我比任何人都要强大的咒力吗? 绘里奈笑了。 空虚、饥饿,炙烫的火焰在灵魂深处灼烧着,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了一般难以呼吸。 好啊。她软软地应了下来。 淡蓝色的轻纱依旧在夜风袭涌之下飞舞着,夜空中的残缺月亮依旧静谧地存在着,空气陷入了一秒的寂静,温度却在不断地、不断地腾升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平崎敬太的脑袋如同皮球般变形膨胀着,他发出了骇人的惨叫,双手拼命抓挠着自己如同熔炉般沸腾着的脑袋,指甲抠出了一道道斑驳的血痕,眼睛暴突着,死鱼般翻着白眼。 他瘦削的身体也同样在不停地涨大着,如同注水的青蛙般鼓鼓囊囊的肌肉吹气球般膨胀着,皮肤被撑得几近透明,看得清下面青色的血管、猩红的肌肉、淡黄的脂肪和惨白色的筋络。 漆黑、阴冷的咒力在东京综合病院中无限膨胀着,四级、三级、二级、一级,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轻而易举地迈过了特级的阈值,却还在不断地、不停歇地上升着。 绘里奈发出了模糊、刺耳、渗人的尖细笑声,她尖叫着说,给你、给你! 咒力是什么? 是负面情绪的集合、是人性暗面的诅咒。 非术师的咒力会因为大脑结构的不同而逸散出体内,而术师的咒力则会在特殊的大脑结构控制下在肉|体内循环。 平崎敬太所希望得到的、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咒力,绘里奈给他了。 犹如此世所有恶意的集合体,犹如人心最黑最暗的残秽汇聚。 平崎敬太软弱的、无能的人类意识在那铺天盖地的污浊之下如同冰块般消融了。 留在604号病房中的,只有一具为了容纳咒力、为了操纵咒力而变得如同咒灵般畸形的庞大人形。 它呆滞的眼珠如青蛙般灵活地转动着,上下左右地查看着,最后锁定在了绘里奈身上。 如同带着惨白的能面一般惊悚的怪物安静地站在原地,只在它看过来时,回以凝望。 因为哥哥还在昏睡,接管了身体的绘里奈咧开了一个笑脸,她断断续续地问道,要跟绘里奈、一起玩吗? 第24章 第 24 章 还是出事了。 在半途中就感受到了远处骤然爆发且在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拔高着上限的污浊咒力, 坐在高速行驶的车辆中的五条悟抬起了头,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圆片墨镜,用他那双可以看穿一切的苍天之瞳遥遥地凝望着东京综合病院的方向。 喂, 夜蛾老师, 你确定那个辅助监督靠谱吗?五条悟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 摇下了车窗,冰凉的夜风带着呼啸的风声钻进了狭小的车内,他柔顺的银白头发在夜风的吹拂下肆意地飞舞着,带着细细微光。 平崎做事细心,为人也可靠, 一直以来风评都不错, 是一位优秀的辅助监督。夜蛾正道坐在副驾驶上阖着眼,正抓紧在车上休息的时间闭目养神, 他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疲惫,问道,怎么了吗? 那你今天可能要对他有所改观了。五条悟的声音有些凝重,他重新将墨镜戴了回去,说道, 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出现了,东京综合病院的方向诞生了特级。 车中的氛围瞬间凝固了。 家入硝子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漂亮的眼睛中流露出担忧的光芒。 而一如既往地梳着黑色丸子头的夏油杰也转过了头来,额前的一抹刘海在夜风吹拂下轻轻浮动着, 他不解地问, 不是刚刚才跟平崎监督通过电话吗?那时候还没有出事吧。 是这样没错, 五条悟说, 就在刚刚, 那股强大的咒力才忽然出现的,不过隔得太远了,即使是六眼也无法分辨出那是属于谁的咒力。 而且,那庞大的咒力量,感觉起来却并不像是属于咒灵的纯粹狂暴的咒力,反倒更像是咒术师体内刻意锻炼过的从微小情绪中提炼出来的咒力。 因为并不确定,五条悟没将这句话说出口,他只再一次遥遥地朝东京综合病院的方向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夜蛾正道缓缓睁开了眼,黑色的眼瞳中没有分毫困顿与迟钝,只闪过一丝凌厉而清醒的光亮,对着自己的学生抱有绝对信任的夜蛾正道没有多问,立刻吩咐三枝道,联系[窗]的人,让他们跟警署协商,一同封锁东京综合病院及其附近地区,然后跟高层汇报一下,这一次的事件就由我们处理,不必再派其他咒术师过来了。 三枝朗声应道,是! 她熟练地单手开车,眼睛正视着前方,另一只手拿起用于辅助监督与[窗]的双线联系的对讲机,简洁又明了地交代了现在的情况,又紧接着说明了他们所需要的帮助。 三枝在放下对讲机,重新将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之后说道,既然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什么交通规则了。她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请务必系好安全带或者抓住把手哦。 对这种情况已经轻车熟路的三人面无表情地齐齐扣上了安全带。 三枝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原本在路上平稳驾驶着的车辆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弹射了出去,风声乍起,绕过一辆又一辆正常行驶着的车辆,在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潇洒离去。 当咒术高专一行人赶到东京综合病院时,情况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失去了光亮、全然一片漆黑的医院高楼,像是吞噬一切的巨兽般巍然伫立在深沉夜幕之中,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正如地震般颤栗着,其中不时传出来几声低沉又怪异的吼叫声。 东京综合病院的正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蓝白条纹病服的病人、一身白大褂的值班医生、淡粉色裙装的护士、穿着各式各样常服的陪床家属所有人都不分彼此、争先恐后地尖叫着从这座医院中逃离着,自动门的玻璃已经被撞碎了,散落在地上变成了星星点点的伤人尖刺,闪烁着银白锐利的寒光。 哭声、喊声、呻|吟声、怒骂声、惨叫声、低低的泣音 数不清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只汇聚成了如同怪物般没有具体形态的无谓噪声,在长长的波段之中上下起伏着。 警察的车辆还没有赶来,他们是最快到达现场的人。 在通常的任务之中,[窗]会观测到咒力的剧烈波动,派遣辅助监督提前抵达现场,疏散人群,在确保绝大部分的非术师都离开现场之后,布置下可以隔绝外界视线和避免普通人误入的[帐],然后等待负责这次任务的咒术师抵达。 但显然眼前的状况不太寻常,没能及时疏散的人群已经开始恐慌,在面对未知的不安之下拼命朝着他们眼中的生路拥挤逃窜着,如果不加管束,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造成事故了。 这下麻烦了。夜蛾正道有些头疼地叹息了一声,回头评估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战力,很快做出了决定。 三枝,硝子。他指派道,你们两个人留下来,试着安抚一下现场,如果警署的人到了,就配合他们行动,明白了吗? 三枝和家入硝子点了点头,明白了。 夜蛾正道嘱咐道,尽力而为就行了。 仅仅就在夜蛾正道说话的这短短几秒内,医院大楼再次震颤了起来,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般的可怖呼鸣长长地响彻了整片夜空,在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的咒力影响下,连星子的光辉都显得黯淡了起来。 在六楼破碎的窗户前,站着一个漆黑的身影,正拼命挥舞着四肢,像是在驱赶些什么东西,浑身颤抖,却又被那巨大的恐惧压垮了,在极惨烈的哀鸣声中,纵身一跃,从高高的楼层之上跳了下来,急速地下坠着。 而那人的身下,是拥挤如蜂蛹的混乱人潮。 夜蛾正道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着,他厉声喊道,杰! 知道,夜蛾老师。夏油杰的手心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有危险森冷的风声自其中呼啸吹出,他的神色凝重,漆黑混沌的咒灵团在他的手掌下渐渐成形,他低喝一声去!,释放出了一只能够飞行的咒灵,指挥着那形似飞鸟的咒灵去接住自高空坠下的人形,将他缓缓放置在了无人的空地上。 分卷(21) 夜蛾正道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凝望着那人被逼跳下的、空荡荡、黑黢黢的第六层楼,那里流淌着近乎凝固般的让人不得抽身的阴冷咒力,正如同流沙般不断地拽着周围空气中逸散着的零碎咒力向中央埋葬,聚集、压缩、挤压,最终在无声无息的窒息中成为了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吃人流沙中的一部分。 夜蛾正道阖了阖眼,对五条悟和夏油杰说,来不及等人群疏散完毕了,我们先上去看看情况。 从医院内部上去是行不通了,一楼的大厅中现在已经挤满了慌乱的人群,想要从已经失去了控制的人群中进去是最费时费力的做法。 他们只能从外部上去。 夏油杰并不多言,他操纵着那只飞鸟咒灵轻盈地降落,自己率先跳到了它的背上,转头干脆利落地对五条悟和夜蛾正道说,上来! 夜蛾正道也拥有可以飞行的咒骸,但眼下显然是乘坐夏油杰的咒灵更能节省时间,他点了点头,翻身坐了上去。 五条悟难得的沉默寡言,竟然一声不吭地坐上了夏油杰的飞鸟咒灵。 在一年的相处中,跟彼此都培养出了足够的默契与信任的三人坐在了同一只咒灵身上,只花费了几秒就抵达了事故的最中心东京综合病院第六层楼。 刚从窗外跃进去,夏油杰就皱起了眉头,他低声说道,这种咒力量未免有些太过恐怖了。 粘稠到仿佛要堵塞住呼吸道的咒力甚至在半空中显出了形,如同丝丝缕缕的黑雾般在空中飘荡着,看上去安静而无害,实际上却如同伺机而动的蛇一般,只要稍一触及咒术师的皮肤,便立刻如针扎般钻了进去,在他人的身体里肆意破坏着。 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这到处飘荡的咒力的侵害,三人不得不将咒力在身体表面覆盖了薄薄的一层,费心费力地维持着,小心翼翼地探查着。 悟。夜蛾正道问,能看见造成事故的那只特级咒灵现在在哪里吗? 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五条悟开了口,我可没有说医院里诞生的特级是咒灵。他霜花般的湛蓝眼瞳之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复杂神色,那是人类。 他低声说道,他朝我们来了。 闷声震动着的墙壁,扑簌簌掉落下来的细小尘霾,在那振波之中不断跃起又掉落着的玻璃碎渣胸腔之中那颗随着对方沉重步履而一下一下脉动着的咚咚作响的猩红心脏。 深夜漆黑无光的医院长廊的拐角处,缓缓探出了两只如同玻璃般反射着光亮的眼睛,那是只头大如斗、满身臃肿如同青蛙般匍匐在地爬行着的怪物。 它的身上,有一种如同乌云压城般铺天盖地的沉重压迫感,让人只感觉两只膝盖都在因为惧怕而战栗着。 夜蛾正道算是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个人会选择自己跳下了高楼。 在这样可怖的逼近感面前,确实会让人在看不见光亮的绝望之中,宁愿选择自我了解。 那怪物移动地很慢,它的情绪很平和,并不像夜蛾正道从前见过的那些咒灵一样怀揣着暴躁的毁灭欲和对人类的怨恨,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强烈攻击性出来,只是低低地自胸腔之中发出着一声又一声的沉闷嗡鸣,两只呆滞的眼睛灵活地左右转动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它那总给人阴冷黏腻感觉的视线不止一次地扫过了咒术高专的三人,却仿佛对他们并无兴趣一般,转眼便移开了。 这条长长走廊上的每一个房间它都轻轻推开了门,将脑袋钻进去查看又失望地离开,胸腔中的闷声轰鸣如同火车的鸣笛声般漫长而持久,一直没有停歇过。 五条悟他们站着的地方位于距离消防楼梯很近,恰巧有一个可以容纳三人站进去的空间。 夜蛾正道来不及询问五条悟刚才所说话语的意思,看见那怪物缓慢朝他们过来了,便拉着两个学生闪身钻进了那处空间中,选择了给那怪物让道,而后跟在它的身后,观望一下情况。 在那怪物离开之后,夏油杰才转头看向五条悟开口问道,悟,你刚才说的人类是什么意思? 你们没有发现吗?站在狭窄而低矮的消防通道中,因为身高太高而不得不微微低着头的白发少年面上的神情很冷淡,被圆片墨镜遮住了的晴蓝眼瞳中流露出了无人知晓的复杂情绪,刚刚走过去的那东西,是人类。 夜蛾正道睁大了眼睛,猛地扭头去看那怪物离去的背影。 它光裸在外的身体像是包裹着一层透明的薄薄表皮般,内里盛着的是饱涨着的晃荡组织液,青紫、猩红、微黄、惨白各种颜色的组织结构都被观察的一清二楚,但细细看去,除去那畸形变形的器官内脏,那又确确实实是人类的身体。 那怪物的身上,还挂着零零碎碎的棉絮与黑白的破烂布料,深深勒进手腕中的那一只小小的腕表,看着格外的眼熟。 五条悟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继续响起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只怪物应该就是辅助监督平崎敬太,它身上流淌着的咒力,虽然在数量上跟平崎敬太有着天壤之别,但是气味、感觉、性质却是相同的。五条悟阖了阖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虽然很遗憾,但是,平崎监督应该是已经牺牲了。 夜蛾正道捏紧了拳头,坚硬的指甲扎进掌心,带来如同虫蚁噬人般微微的麻痒与刺痛,他的心情相当复杂,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十几分钟前他还在跟我通话,我明明嘱咐过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东京综合病院我记得这里并没有一级或者二级的咒灵,算是难得比较干净的医院了。夏油杰说,平崎监督的那副模样应该跟绘里奈有关。 他对绘里奈许下了自身无法承受的愿望。夏油杰低低地说,语气平静,又带着极轻极淡的哀痛,在绘里奈的机制中,不存在会变成怪物的结局,被绘里奈提出强求的人,只会有两个下场,一是如同绳人般毫无尊严地悲惨死去,二是向绘里奈祈求奇迹、实现了自己心愿的美满结局。 被自身欲望所吞噬的可怜人。 夏油杰想要叹息,但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之中却不受控制地、缓慢又坚定地浮现出了另一种想法。 看不清自身极限的愚昧弱者。 那一刻,夏油杰有些许怔然。 [我在想些什么?!] 他立刻在心中狠狠驳斥了自己,清空了脑中的杂念,想将注意力放在当前的情况上来。 但夏油杰已经动摇了的心声依旧悬在空中晃荡着,让他陡然升起了一种自惭感。 他微微闭上了双眼,在心中不停地对自己说。 [强者要庇佑弱者,有能力的人要保护没有能力的人,能够让弱者也同样幸福地生存下去的世界,才是合理的世界。] [不要埋怨他人,要责怪自己为什么没能及时赶到,只有这样,才能更加坚定地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仿佛内心的信念也重新坚定了起来,夏油杰渐渐地安下心来。 [没有错,弱者生存的社会才是这个世界良性的循环。] 夜蛾正道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同伴牺牲的情况了,他深呼一口气,将那些悲伤与哀痛都埋进了心底,迈开脚步,坚定地跟上了前方名为平崎敬太的怪物。 走吧。夜蛾正道沉声说道,给他一个解脱。 。 已经消散了意识仅有模糊本能的怪物还在呜咽怪叫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困惑找寻着绘里奈。 它第一次睁开眼,看见的便是绘里奈。 如同所有恶意凝聚而成的绘里奈浑身散发着阴冷、森郁的死气,在常人的眼中就如同惊悚剧中饱含着怨恨咽气的鬼童一般令人恐惧,但在它的眼中,有着与它接近的本质的绘里奈却有着让它天然想要亲近的特质。 因此,当绘里奈提出要玩游戏的时候,它同意了。 游戏规则很简单,即使是没残留下多少神志的怪物都能理解。 绘里奈还无法用丰富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即使是她率先提出了要玩游戏的要求,她也只能用极简单的几个词汇来表达游戏的规则。 她用手指着它,断断续续地说,你是狼。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咧开了笑脸,说,我是羊。 狼要来吃羊。 羊要藏起来。 她说这话,像是在唱童谣,带着孩子般的天真与快乐。 输掉的人, 绘里奈说,她因为有趣咯咯地笑了起来,用手比出了枪的形状,对准那怪物的脑袋,嘴中发出了叭!的拟声,示意着它已经死了,她用含含糊糊的尖细声音说着,要死一次哦。 她用满怀期盼的目光看向那怪物,想要它同意陪她玩游戏。 丑陋又怪异的怪物迟钝地思考着,最终缓缓点了头。 绘里奈露出了线条简单的高兴笑脸,她说,那么,哥哥醒来以前都是游戏的时间! 。 五条悟三人跟上了对他们不理不睬只自顾自地做着自己事情的怪物。 那怪物的身体中储存着庞大的咒力,但比起能够利用咒力来进行战斗的咒术师来说,它更像是一个咒物,一个用来存储咒力的容器,如果它被咒灵吞噬,一定会催化出超越常规的特级咒灵,如果它被杀死,诅咒了自己的话,死去以后很有可能转变为咒灵,即便普普通通地死去,残留在它肉|体内的咒力也会逐渐固化着它的尸体,最终孕育出可怕的咒物来。 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将它杀死,为它解咒,让平崎敬太的魂灵得到安息。 五条悟问夜蛾正道,平崎监督拥有术式吗? 有。夜蛾正道叹息般说道,平崎其实出身于咒术师家庭,从小时候起就一点点被父母教导着咒术界的事情,因此在未来的道路上他从没有考虑过其他的方向,一头扎进咒术界之后就没有想过抽身。 我没有见过他使用术式,但是既然是家族血脉遗传的话,那么平崎的术式应当跟他的父亲是相同的。夜蛾正道说,是非常强力的术式,需要小心应对。 他的术式可以交换物品本来的材质,但必须双手触碰到想要交换材质的两种物品,可以交换的物品体积、质量都取决与他输出的咒力量,可交换的材质种类则取决于他对这种材质的理解。夜蛾正道举了个例子,比如说如果平崎想要把地板转换清水,他就必须了解地板和清水的材质构成,但如果他所以为的清水其实是白酒的话,理解与实际存在差异,术式就无法发动成功。 只要对人体有着充分的理解并且咒力充足的话,他甚至可以在瞬间将人变为石头。夜蛾正道叮嘱道,你们切记要避开他的双手。 只要让他碰不到我不就行了吗?五条悟说,这种事情我很在行。 夜蛾老师放心好了。夏油杰一笑,我可是远战派的。 接下来可是一场硬战。夜蛾正道沉下心来,摒除了自己的私人情绪,说道,平崎身体中所存储的咒力量超越了我迄今为止所见过的任何咒术师,可以说,跟我们相比,他就是一个不会枯竭不知疲倦的战斗武器。 打消耗战的话,我们是无论如何都消耗不过他的,只能一击毙命。夜蛾正道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学生,稍稍安下心来,沉声喝道,尽量速战速决! 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的话,感觉无论怎样强大的敌人,都可以打败。 第25章 第 25 章 按照夜蛾正道所布置下来的计划行动着, 他们跟已经失去了意识转变为怪物的平崎敬太的战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拥有着庞大的畸形身体的怪物在窄小的楼道之中被局限住了行动,因为神志并不清醒而无法灵活地使用术式,即使被激怒了也只会咆哮着肆意嘶吼着, 胡乱挥舞着粗壮而有力的四肢, 都是行动轨迹相当单纯的攻击。 不提身经百战、祓除了无数诅咒的夜蛾正道,就算是才刚刚入学咒术高专一年的两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就能躲闪开来。 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仿佛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咒力的怪物在身体表面也覆盖着一层厚如城墙、坚如铁壁的保护层, 普通的攻击甚至擦不破它的一层油皮, 但过分强力的攻击却因为要顾忌到下面还没有完全疏散的人群而无法使用。 战斗的节奏不可避免地被拖延着,逐渐变得平缓僵持了起来。 转机出现在一声尖锐的哨声之后。 鸟鸣般高耸入云、直刺耳膜的尖啸声如同信号般响起, 随后穹顶之上一道漆黑的帐幕如同倒扣的瓷碗迅速地落下, 将整幢医院大楼圈在了窄小的帐幕之中。 五条悟看着窗外几乎贴到医院大楼外壁上如同墨水般柔软晃动着的漆黑屏障, 有些手欠地伸出去戳了戳, 惊奇地说, 刚刚好只将这幢大楼笼罩了进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恰好的[帐]诶! 因为这个[帐]是匆忙设下的吧。硝子她们应该是在确认大部分非术师都离开了医院大楼之后,为了保证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疏散的人的安全,而立刻设下[帐]将战场隔离开来。夏油杰说道,他单手一撑,腰部一拧, 轻松地避过了一次攻击, 顺带着俯身飞快地从满地狼藉的医院走廊上随便捡起了一块碎砖,掂量了一下之后往帐幕上扔了过去。 帐幕如同果冻般微颤了一下, 又将碎砖反弹了回去。 夏油杰见状,抽空朝五条悟比了个手势,提高了声音提醒道, 是拒绝非术师进入并且不允许非生物出去的[帐]! 这句话中包含着什么样的意思, 在场的三个人都明白。 明白!五条悟在距离那怪物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像是不准备再躲闪攻击的样子,他用来阻挡嘈杂信息的墨镜早在战斗开始时就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此时一双霜蓝的苍天之瞳毫无遮挡地定睛凝望着那名为平崎敬太的怪物,他竖起双指,轻声念道,术式 数个淡蓝色的咒力团缓缓浮现在半空中,如同漩涡般不停旋转着,将内里如同棉絮般的咒力一点点梳理、凝聚、压缩,最终形成了一个个如同炮弹般凝实到极限的莹蓝光团,在那被灰暗咒力覆盖的空间之中,显得格外明亮而威严,如同审判般将形貌可怖的怪物围绕在了中央。 五条悟嘴唇微启,舌尖一弹,定声念道,[苍]! 分卷(22) 以平崎敬太为中心,复数的咒力团如同被卷进了漩涡中心一般,无可避免地挤压向那周身包裹着厚厚咒力层的怪物逼近着,明明速度并不快,却仿佛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了一般,将它逼得退无可退,只能一边无能地咆哮着,一边护住了致命的头部与心脏,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击下来。 数个咒力团只如钻头般在那怪物的身上钻出了几个洞来,便耗尽了咒力,消散在了半空之中,那伤口还不足以致命,但从诞生起第一次承受了伤害的怪物还是被激怒了。 三人都看的出来,它身上缠绕包裹着的咒力更加凝实厚重了,庞大的身躯只一站立起来,便如同坚不可摧的铁塔一般沉沉地压迫了过来,它的招式还是一如既往地毫无章法,挥拳时的力道却一次比一次更重。 悟!夜蛾正道站在了五条悟的面前,替他挡下了一次攻击,指挥道,我来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专心使用顺势术式! 医院长廊两边的墙壁都被破坏地差不多了,夜风肆无忌惮地在满身疮痍的废墟之中来回穿梭着,他们脚下的地板都被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洞,露出了黑黢黢的下层空间,不得不来回跳跃着穿梭闪避。 夏油杰索性释放出了刚才飞鸟咒灵,浮在怪物触及不到的高空之中,不断指挥着被自己收服的咒灵纠缠着它,扬声说道,悟,趁这时候! 五条悟有些不爽地听从了夜蛾正道的指挥,在战斗中稍稍兴奋了起来的他一边抓准漏洞使用术式[苍]钻着平崎敬太周身厚如铁壁的咒力墙,在它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口,一边颇为叛逆地对老师和同学叫嚣着,不需要你们的帮助,老子自己也可以把他打穿! 不会使用反转术式的怪物渐渐地虚弱了下来,即使用咒力强化了肉|体,伤口也用咒力包裹了起来,不再恶化,但没有了人类意识空余一具强大□□的怪物无法在三人默契的配合之下找到出路,除去一次比一次愤怒的咆哮之外,它能做的只有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比笼中的困兽还要不堪,比苟延残喘的败犬还要不如,它已经是一条砧板上拼命翕张着鳃口、做着无谓挣扎的鱼,只等待着料理师游刃有余地将它大卸八块。 这注定落败的结局,让跟平崎敬太最为熟悉的夜蛾正道也生出了些许伤感来。 在六眼的辅助之下,五条悟对术式和咒力的操控相当精妙,每一击都毫不浪费地破坏着平崎敬太的肌腱,即使经过强化的身体强度与肌肉密度都得到了巨大的提升,但也磨不过五条悟每一次都击中同一个位置的精准与耐心。 到了最后,浑身依旧缠绕着仿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浓郁咒力的怪物已经失去了操控四肢的能力,瘫倒在地,如同蛆虫般努力蠕动着身体,用愤怒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胸腔之中发出了可怖的长长嗡鸣,在四面残缺的第六层楼中被夜风裹挟着空空回荡。 阴冷的诅咒丝丝缕缕地成了形,缠绕在了伤害着它,杀害着它的三人身上。 夜蛾正道阻止了五条悟想要给他最后一击的动作,亲自走上前,用悲伤的眼神注视着已经完全认不得他的后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隔着厚厚的咒力层将手轻轻搭在了平崎敬太的脑袋上,抚摸了两下,低低地说道,安息吧。 他高举起了手臂,用尽全身的咒力包裹在拳头之上,想要亲手给予平崎敬太一个干脆而利落的落幕。 为什么? 格格不入的清脆童音在这破败如废墟般的第六层楼响起,像风一吹就散的薄雾般虚无又透明。 夏油杰一怔,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猛然望去。 那是自被平崎敬太带到医院之后就不知所踪的津岛怜央。 在平崎敬太曾经试图走去的那条长廊的最尽头,还有一面未被毁坏严重的苍白墙壁,面色也如墙壁般苍白的孩子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披散着半长的细软黑发,赤|裸着双足就站在那长长的阴郁影子之中,用一双纯粹又清澈的黑色眼瞳注视着他们,像是单纯的疑惑,又像是严厉的诘问般,向他们发着问。 为什么要杀了平崎监督呢? 为什么? 因为他失去了神志,因为没办法跟他沟通了,因为他已经造成骚乱了,因为他变得不可控制了,因为平崎敬太已经死去了,因为希望他有尊严地死去 有一万种理由可以成为他们为平崎敬太判处死刑的借口,他们大可以随意挑选一个对津岛怜央糊弄过去。 但在场的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唯独无法对津岛怜央将那唯一的一个真实理由说出口。 答案很简单,因为平崎敬太现在拥有的力量太过危险了,他们无法放任着那份时刻可能失控的力量自由地存在于这世上。 抱歉最终是夜蛾正道开了口,我们必须杀了他。 津岛怜央没有再问些什么,他只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说,我还有想要告诉平崎监督的话,可以说吗? 夜蛾正道说,他已经听不懂我们说的话了。 没关系。 倒伏在地板上全然面目全非了的平崎敬太还在呜咽哀鸣着,两只青蛙般凸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站在它面前忽然不再动弹了的三人,原本愤怒的情绪竟也逐渐平息了下来,它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下来,安静地躺在原地不再动弹,只从嘴里发出了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嘟哝话语。 那笨拙又庞大的身体,畸形扭曲的脑袋,几近透明的皮肤,暴露的肌肉骨骼和筋络,都看上去可怖又丑陋,只会让普通孩子惊声尖叫、不停流泪。 但津岛怜央只是普通地绕过了那些看上去危险而摇摇欲坠的破烂地板,走到了平崎敬太的身边,将自己柔软的小小手掌贴到了它臃肿的脸上,擦去了它脸上汗水与泪水混杂着的透明水珠。 出乎意料的,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怪物并没有抗拒着津岛怜央的接近,它撤去了周身厚重的咒力墙,让津岛怜央的手掌毫无阻碍地摸到了它的皮肤。 那是冰凉的、汗津津的、胶质的透明皮肤。 好可怜。 平崎监督,好可怜呐。 因为不甘生出贪欲,因为贪欲而犯下过错,因为过错而毁灭了自己。 对不起,直到现在才跟你说。津岛怜央轻轻地说着,细细端详着平崎敬太现在的模样,双手环抱住了它的脑袋,脸上一如既往地露出了那样静谧的笑容,那是能让平崎敬太的心变得柔软的笑容。 这样的平崎监督,好可怜。 津岛怜央这样想着,无法控制地露出了越发灿烂的笑容,说道,谢谢你送我来医院,谢谢你照顾我,谢谢你陪绘里奈玩游戏。 游、戏那原本毫无反应的怪物在听见最后两个字之后,忽然含糊地咕哝着问道,结束、了? 嗯。津岛怜央应道,他说,是平崎监督输了! 他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笑容,输掉的人,要死一次哦。 在绘里奈的游戏里,平崎敬太是凶残又可怖的恶狼,但在残酷的人心游戏中,平崎敬太其实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 [狼要来吃羊,羊要藏起来。] 在这场生存游戏中输掉的人,就要死掉一次。 平崎敬太没有输给绘里奈,他只是输给了无法反抗的自身的欲望而已。 津岛怜央贴到了平崎敬太的脸侧,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一般,悄悄地对他耳语着,如果有来世的话,请一定、一定知足又幸福地活着吧。 小小的孩子带着发自内心的怜悯,伸出了手,轻轻合上了它呆滞又无神的双眼。 丑陋的怪物不再挣扎了,它遵循了跟绘里奈约定好的游戏规则,接受了自己将要死亡的结局,努力把被切断了肌腱的双手分别贴在了墙壁和自己身上,生来第一次发动了父母恩赐的生得术式,化为灰白的水泥像,安安静静地死去了。 它最终没有诅咒他人。 第26章 第 26 章 只如同废墟般破败而颓唐的东经综合病院第六层楼, 那狭窄如同血管般的长廊上静静凝固了一座灰白可怖、布满伤痕的水泥像,咒术高专的三人零落地站在四周,安静地垂首合掌, 为平崎敬太逝去的生命默哀着。 津岛怜央则站起了身,光裸、柔软的脚掌踩在灰蒙蒙满是尘土的地面, 本就带着些细长的血口, 此时毫不在意地踏过那些锋利又坚硬的碎石与玻璃渣,留下了一连串小小的浅淡脚印和湿漉漉的腥热血痕。 还穿着单薄病号服的孩子在冰凉的夜风之中有些瑟瑟,他并不很靠近他们,只是在合适的距离停下了脚步,抬头朝他们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乖顺地问着, 要带我回去了吗? 津岛怜央与咒术高专的三人中间隔着一个残破的空洞, 边缘锋锐的裂口蔓延了一两米的距离,横隔在他们之中, 像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有阴郁又漆黑的风声在其中空洞地回响着, 发出如同哭泣般呜咽哀怨的诡谲声音。 逃吧。夏油杰蓦然开了口,他的眼中是认真又坚定的神情,怜央, 逃走吧。 杰!夜蛾正道一惊,皱眉呵斥道,你在说些什么呢?! 老师, 夏油杰转过头,他的语气很冷静,今天的事情闹得太大了, 又有这么多非术师受了牵连, 跟上一次附属中学的事件不一样, 这一次,我们是无法轻易地敷衍过去的。 即便再一次隐瞒住了绘里奈的术式,作为造成了骚乱与伤亡的罪魁祸首,津岛怜央还是要被处以死刑,上层之前可以看在悟的面子上容忍着还没有表露出伤害性的津岛怜央活下去,却无法容忍已经露出了獠牙的危险品踩着他们的威信继续存在。 而一旦绘里奈的术式暴露了,怜央确实可以性命无忧地被供养着,但上层只会把他当成许愿的工具,他们不会在意普通人的牺牲,也不会在意工具的感受,他们在摸索出绘里奈术式的条件之后,只会不断地利用绘里奈的术式,让普通人承受代价进行许愿。夏油杰的眼瞳黯淡了下去,带着沉沉的郁色,为了多数人的安全,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少数人,我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局面。 我希望看见的是大家都能够放声欢笑的世界,而不是建立在他人的苦痛与不幸之上的平静。 夜蛾正道长长地叹息着,但是你又能让他逃到哪里去呢? 这一边固执的师生两人正在为津岛怜央未来的去处争执着,另一边五条悟却做着鬼脸,隔空逗着安静地等待着自己下落的孩子。 五条悟的墨镜已经找不到了,他索性也没有去找了,一张难得没有遮挡的帅气脸蛋露了出来,被他自己摆弄出奇形怪状的模样。 津岛怜央忍不住笑了,一双黑珍珠般清润的眼瞳亮晶晶的,脸颊肉推了出来,软软地堆在两旁,他学着五条悟的模样,同样把眼珠朝中央看,歪头吐出了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发现津岛怜央出乎意料地喜欢这种东西的五条悟又尝试着做了几个他从电视节目中看来的搞笑动作和表情,让津岛怜央稍稍放松了下来,对他生出了些亲近感。 五条悟朝他夸张地做着口型。 [我要过来了哦!] 他在征求着津岛怜央的同意。 津岛怜央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又快乐。 五条悟抬眼打量了一下他跟津岛怜央之间的距离,抬腿一跨,跳过了他们之间的那个空洞,嘴里装模作样地惊呼着,哦!差一点点掉下去了! 他没跟津岛怜央打声招呼就忽然蹲下身来,仗着体型的优势,轻而易举地把小小的孩子整个抱了起来, 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因为五条悟夸张的表演咯咯笑了起来,在猝不及防之间腾空了,发出了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双手环抱住了五条悟的脖颈,双脚在他的衣服上蹬了一下,留下了半个掺杂着淡红血迹的灰色脚印。 被夜风吹得久了些的那双小小的手掌贴在身上的触感有些冰凉和僵硬。 五条悟随意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地面,将碎玻璃和石块都用[苍]清扫了出去,毫不在意身上的衣服,席地坐了下来。 要做什么?津岛怜央被他抱在了怀里,有些疑惑地发问。 嗯五条悟拖着长长的尾音,拎起了津岛怜央的一只脚,检查了一下他的脚底板,果然在脏兮兮的一层灰霾里发现了几颗深深扎进去了的玻璃碎片与细小石块,不做什么哦。 他就这样抱着津岛怜央因为瘦弱而显得有些轻飘飘的身体站起了身来,左右看了一眼。 这里毕竟是医院,包扎外伤用的常见医疗用品还是相当容易找到的,在周围转了几圈的五条悟手上拿着镊子、双氧水、碘伏和纱布回来了。 虽然表面上是个既叛逆又狂妄的问题儿童,但实际上五条悟还算是个细心的人,他重新坐了回去,让津岛怜央坐在自己的双腿上,掰着他的腿,把他有些脏兮兮的脚底板露了出来,用镊子一颗一颗将伤口里面的异物取了出来。 津岛怜央很安静,乖巧地配合着他,一次也没发出痛呼来。 不痛吗?在用双氧水帮津岛怜央冲洗着伤口的细菌的时候,五条悟这样问了。 不痛哦。津岛怜央这样说,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甚至反过来安慰着五条悟,别担心,请不用在意我。 但在五条悟稍稍多倒了一点双氧水的时候,他却忍不住缩了缩被五条悟拽住的脚掌,圆润的脚趾紧紧地蜷缩了起来。 五条悟的眉尖一挑,说,别逞强,你不是在痛着吗? 总是太在意别人的感受的话,自己会过的很辛苦的。像是不经意般,五条悟低下头,一边专心地处理着伤口,一边这样说着。 他将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一点,对津岛怜央说着,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五条悟看了看津岛怜央已经被冲洗干净的脚掌,放下了手中的双氧水,用棉签沾着碘伏涂了上去,最后用了一卷纱布一圈一圈的帮他包扎好了。 结束!五条悟合掌一拍。 他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包扎好的伤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非常完美! 而津岛怜央摸了摸自己被包扎地严严实实的脚,乖乖地道了谢,谢谢你。 夏油杰和夜蛾正道还在争论着津岛怜央的去处。 他们的想法一个激进一个保守。 分卷(23) 夏油杰认为津岛怜央无论逃去哪里都比在这种危险的境况之下留在咒术高专好,被视作无法控制的特级咒灵时刻有被处以死刑的生命危险,或是被发现了能力之后管束起来一辈子不得自由,甚至因此不断背负上杀人的沉重罪孽。 而夜蛾正道则认为一个毫无生存能力的孩子无法回到亲生父母的家中,只能在外流浪,能够安全健康地长大的几率小之又小,而留在咒术高专的话,他好歹可以从中周旋,对绘里奈的能力和危险性加以隐瞒,即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也可以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再找一户人家托付。 五条悟坐在旁边不耐烦听着他们口中的一段又一段的无聊正论,索性低下头来问坐在他怀里的津岛怜央,你的想法呢? 诶?津岛怜央有些困惑地抬头看向五条悟。 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五条悟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他说,一直以来你都是被牵着走的那一个,如果让你以自己的意志来做出决定的话,你想要走哪一条路? 一直以来都被所有人推着、拉着、跌跌撞撞地前进着的孩童无法理解五条悟的话语,他沉默了下来,用那样如空气般透明而虚无的眼神注视着五条悟,露出了一个僵硬而刻板的笑容来。 津岛怜央问着,我也可以选择吗? 可以哦。五条悟的脸上是轻松的神色,他眉眼弯弯,像是闲聊着在问津岛怜央想要吃什么口味的雪糕一般,似乎并不把这当一回事,那些该进棺材里躺着的烂橘子们已经过期了,他们的话当笑话听听就好了,不用在意。 咒术师就是狗屎。他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无尽蔓延着的天空般湛蓝的眼瞳之中,闪烁着泠泠的锋利光芒,反正老子不喜欢正论,也不喜欢遵循着那群老古董制定的烂臭规定。 你只要说出你想要的未来就好了。 津岛怜央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未来。 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起了哥哥的身影。 并不比他高大多少的、坚定又温柔的那个身影,他只是想要一直跟在哥哥的身后,一直看着那个让人安心的背影。 不需要看清楚前路的方向,不需要在意脚下的荆棘,只要两个人紧紧牵着对方汗湿的手,一起在路上行走着,就已经让人感觉到无穷的幸福了。 但直到最后,津岛怜央也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五条悟,毫无阴霾地灿烂笑了,说,我们一起去吃上一次去过的那家寿喜锅吧! 只要这样就够了吗?五条悟用那样严肃的目光注视着他。 津岛怜央只是点了点头,说,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哦。 五条悟只会拯救想要得救的人。 但津岛怜央放弃了得救的机会。 津岛怜央只会给津岛修治招来不幸,只会剥夺他生来就拥有的一切,剥夺他注定伟大的未来,让他每日为温饱奔波,为保护他和绘里奈而殚精竭虑,辛苦又艰难地生活着。 这有什么好的? 他不想给哥哥带来麻烦。 但如果不在哥哥的身旁的话,无论在哪里好像都是一模一样的单调与乏味,空虚与无趣。 毫无差别,毫无期盼,毫无未来可言。 因此他决定不给他人添麻烦了。 津岛怜央的眉眼弯弯,那一家的寿喜锅,真的很好吃! 他认真地这样说着。 第27章 第 27 章 夏油杰和夜蛾正道的愿景最终一个也没有实现。 咒术界高层操纵下的[窗]派遣过来收拾残局的辅助监督已经达到了现场, 正焦头烂额地跟三枝交接着工作,忙着处理残局的时候, 津岛怜央安安静静地走上前去,扯了扯穿着黑色西服的人的衣角。 截至目前为止,已经确认了在本次事故中,波及了东京综合医院及其周围普通民众一万两千人余,其中受伤六十二人,死亡一人。死者身份已经确认, 为辅助监督平崎敬太,事故发生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当中 正捏着钢笔认真记录着三枝所给出的粗略简报的辅助监督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细微的牵扯力,他顺着力道传来的方向低下头去探查着, 只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个面容年幼稚嫩、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孩子。 他只以为这是在这次事故中受到波及到的在东京综合病院进行治疗的小孩, 于是蹲下身来,用温和亲切的语气问道,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请把我抓回去吧。津岛怜央说, 他眼帘低垂,眉目舒展,那神情很奇异, 分明是小孩子的面孔,却流露着如水般通透平和的从容与淡然。 津岛怜央抬眼看向辅助监督, 清澈的眼瞳之中空无一物般的静谧, 他简简单单地说, 我就是造成了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 辅助监督怔愣住了。 而跟咒术高专的关系比较密切的三枝则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她俯下身来附在辅助监督的耳边轻声提醒道, 这就是那个五条家保下来的, 身上寄宿了特级咒灵却没有被处以死刑的孩子。 平崎敬太生前就是在负责照顾他。 辅助监督脸上和善的神情渐渐消失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黑发黑瞳、有着一副可爱面孔的孩子, 嘴角抿平了,不再多掺杂多余的私人感情,恢复到了工作状态时的冷静与理智。 有着比三枝更高权限的辅助监督问道,这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津岛怜央。 嗯。辅助监督点了点头,咬着笔盖,再次抽出钢笔在本子上写了两笔之后,对三枝说,这孩子我先带走了,这次事故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是牵连到的普通民众也不少了,需要交由上层的大人们进行判断。 那五条家呢?三枝问道。 御三家与高层之间的博弈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情。辅助监督瞥了三枝一眼,半是警告半是教导地说着,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了。 他站起来,对津岛怜央伸出了手,说,那么,请跟我走吧。 津岛怜央毫不反抗地将手交了出去,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来,说着,麻烦您了。 因为三枝要负责跟辅助监督交接工作,所以接送咒术高专的四位咒术师的工作交给了另外负责的人。 五条悟站在白色的面包车旁,一手扶住冰凉的车身,隔着嘈杂而拥挤的人潮,朝着津岛怜央孤独的背影远远地投去了一瞥,只如霜花般凌冽又清透的湛蓝眼瞳微微垂下,纤长微卷的银白眼睫遮掩住了其中莫名的情绪。 家入硝子将手背在身后,轻盈地踮起脚,抬头在四周望了一圈,有些奇怪地问,怜央呢? 没跟悟在一起吗? 夏油杰和夜蛾正道谁也没能说服谁,最后还是只能各退一步,决定先将津岛怜央带回咒术高专了,此时听见了家入硝子的问话,夏油杰从白色面包车里探出了头,有些焦急地问道。 同时被家入硝子和夏油杰注视着的五条悟一如既往地扬起了笑容来,用玩世不恭的懒散态度说道,没有哦。 那他跑去哪了?夏油杰皱起了眉,从车上跳了下来,几步又重新回到了乱糟糟的人群之中,仗着超出平均线一大截的身高四下环视着,寻找了半天,才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孩子背影。 他眼前一亮,在人群中挤着朝前走了几步,想要去把津岛怜央带回来,但却被五条悟一把抓住了手腕。 悟?夏油杰有些疑惑地回了头,黑色的眼瞳之中映出了面无表情地拽住了他的好友,怎么了吗?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不必再干涉了。五条悟说,他的脑袋微微侧着,银白的发丝轻轻搔动着脸颊,那双晴蓝眼瞳之中流淌着惊人的漠然,津岛怜央,那个孩子决定放弃得救的机会了。 这是什么意思? 夏油杰的瞳仁略微收缩了起来,他的呼吸有点急促,胸腔之中那颗鲜活鼓胀的心脏跳动得很快,在耳畔旁咚咚作着响,头脑因此发着热,眼前的世界晕眩而虚无,只有五条悟的身上凝聚着焦点,清晰而明了地传达着他所说的话语。 他说,意思就是,他决定不再给任何人添麻烦,选择了向咒术界的上层承认自己是造成事故的罪魁祸首,接受被执行死刑的结局。 夏油杰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哑然无声地凝固在了原地,面孔上带着略微狰狞、无法理解的神色。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在走动着,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新闻记者撰写着新闻稿,对着镜头为市民报道着事故现场,消防员在破败的大楼中搜寻着剩余的遇难者,警员们正四处问询着当事人调查事故经过,从惊慌失措之中冷静下来的医生开始为重病的患者做着紧急处理,等待着转移病人的救护车的到来。 所有人都各守其职,各安天命,如同沿着固定轨道行走的列车般,咯噔、咯噔朝前走着,从不回头。 这只有他们两人静止的世界中,连呼吸声都变得震耳欲聋的响亮。 夏油杰下意识地再一次朝刚才津岛怜央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经倏忽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空缺,像红艳苹果上的虫洞,整齐牙齿中的空缺,叫人骤然胃袋里泛起了酸来,几欲呕吐。 不想得救的人是无法被拯救的,正如我们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五条悟这样说着。 但看着夏油杰的神情,白发的少年跨下了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同薄冰碎裂,原本冰冷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鲜活灵动了起来,他搭上了黑发好友的肩膀,说,嘛,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我果然还是想要做最后一次努力。 杰,你会帮我吗? 夏油杰恍然初醒般,从那静止的世界之中脱离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好友,嘴边勾起了一抹弧度,当然了,悟。 明明笑着,但不知为何,那颗心脏依旧沉沉地坠落着。 他依旧在想,在不停地思考着。 [明明是他人失控了的贪念,他人纵欲的罪孽,为什么要施加在津岛怜央身上呢?] [因为刀子伤了手而折断刀子,因为绳子拌了脚而割了绳子,这是正确的吗?] [这是错误的吗?] [津岛怜央死了会有人得救吗?如果他没死会有人因此被害吗?] [毫无反抗能力的津岛怜央是弱者吗?身上寄宿了危险咒灵的津岛怜央是强者吗?他应该受到保护和拯救吗?他应该被处以极刑来预防将来对他人造成伤害吗?] 夏油杰不知道了,世界像一团迷雾,将他笼罩其中,混沌一片。 五条悟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将他飘远了的魂灵招了回来。 杰,你在听吗? 抱歉。夏油杰道了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五条悟拖长了尾音,看得出来,他不太高兴夏油杰在他说话的时候走了神,但还是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耐心地重复了一边,我们去找津岛修治。 津岛怜央看起来顺从又听话,不管让他做什么都会乖乖去做,不怨恨任何人,不排斥任何人,无差别地对任何人都露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实际上这就是将所有人都拦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的一种极端的冷漠与冷酷。 他从来没有对我们敞开过心扉,即使是跟他关系最好的硝子也一样,因为不接纳任何人,所以不必在意他人的举动,不会难过,不会流泪,就不会受伤。 他的世界狭小而拥挤,只有他跟津岛修治两人。 五条悟说,要想让津岛怜央改变主意,就只能从津岛修治身上下手。 等着夏油杰把津岛怜央带回来的家入硝子等得有些急了,她探出头来,朝他们喊道,还没找到吗? 五条悟回首,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找到了哦~不过我们正打算一起去吃寿喜锅,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他说道,你们先走一步吧。 听见他们找到了怜央,信任着同伴,下意识地放下心来的家入硝子没有仔细找那小小的孩童身影,只以为怜央是个子太矮被埋没在了人群中。 真是的。一夜未睡,家入硝子的眼下已经升起了淡淡的乌青,她困倦到了极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咕哝着说,他们怎么这么有精力啊。 家入硝子也懒得管那两个总是脱离队伍自己行动的问题儿童,拉上了车门,扭头对夜蛾正道说,他们说要带着怜央去吃寿喜锅,先不回来了。 夜蛾正道皱起了眉,这不是胡闹吗?他立刻下了车,想要把两个叛逆学生拎回车上,但转眼间,两个高瘦的显眼少年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哪都找不到。 他在外面气得跳脚,而家入硝子则摇下了车窗,手肘撑在了车窗上,斜睨了夜蛾正道一眼,满脸疲倦地说,都一年了,夜蛾老师你还没习惯吗?那两个家伙要是想要捣乱的话,老师你是绝对拦不住的。 被隐约嘲讽了身为教师的威严的夜蛾正道,纤细的内心默默地受了伤。 第28章 第 28 章 东京都的津岛宅邸是漂亮的洋房样式。 红檐白墙, 高窗尖顶,种满了鲜花的玻璃阳光房,设计精巧的喷泉, 宽阔又漂亮的庭院, 在清晨微熙的淡淡日光照耀下, 如同童话般美好的不可思议。 五条悟和夏油杰虽然早在津岛右卫郎委托他们抓捕津岛怜央时就已经知道了津岛宅邸的地址, 但上一次因为在半途中改了道,所以根本没有去到过津岛宅邸。 奔波三处、整夜未眠的五条悟和夏油杰的面上也有了些疲惫,他们身上的校服在经历了两场战斗之后起了些褶皱,鞋子和裤脚上都沾了泥土灰尘, 看上去不太整洁, 是津岛右卫郎看见必然会皱着眉、露出嫌恶神情拒之门外的客人。 不过五条悟是出生大家族的任性少爷, 夏油杰总是习惯于将咒术师与非术师割裂开来,早就不在意这点上门的礼仪。 此时站在镂空的铁艺大门前,五条悟在眼睛上搭了个小帐篷,隔着冰冷的栏杆朝里面望了望, 偌大的庭院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仆人打理花草和树木, 只有喷泉的水流哗啦作响,溅起几滴水珠, 洒在灰白色的沥青路上,眨眼便被初生的太阳蒸干了, 洋房的门窗紧闭,遮光的窗帘将内部的景象挡了个严严实实。 分卷(24) 有些奇怪啊。五条悟托着下巴说,难不成是搬家了吗? 不。夏油杰指了指脚下的沥青路, 上面两条浅淡的车辙湿痕上还没有清理干净, 带着杂碎的枯草跟尘土, 上面还残留着新鲜的车辙痕迹, 里面肯定住着人。他说,说不定是还在休息,毕竟我们来的太早了。 总而言之先按一下门铃试试吧。五条悟一锤定音,伸出手想去按镶嵌在门柱上的复古门铃。 但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铜制的暗金门铃的前一刻,带着铁青色的镂空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从位于门铃下方的通话口处传出了一个略微冷淡的声音。 进来吧。 他的语调之中带着早有预料般的恹恹乏味。 面前花纹繁复的铁艺门栏大敞着,将整座津岛宅邸毫无保留地向他们开放了。 五条悟和夏油杰都听出了那是津岛修治的声音,此时相觑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俯身对着通话口跟津岛修治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径直迈步走了进去。 再往前也一样,永远先于他们的动作一步打开的洋房白门,没看见任何人存在痕迹的空旷而空寂的空间,因为拉上了所有窗帘而显得格外昏沉的内部,长长的扭曲而复杂的通道,两侧紧闭着的房间门扉。 外表梦境般漂亮的洋房,内里是空虚而黑暗的压抑一片。 一盏盏亮起的顶灯给他们指引着方向,简直就像是恐怖游戏中开场动画一样诡异的画面。 在这样不知尽头与目的的行走中,往往会给人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让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在开局就建立了优势地位。 他们最后停留在了洋房一层楼尽头的一间隐蔽待客厅门前。 五条悟看了看眼前简洁又普通、半掩着、还隐隐透出声响的门扉,眯了眯眼,伸手一推就轻松打开了。 门缝中流泻出了闪烁错乱的斑斓光影,电视机中新闻记者紧迫又中气十足的声音渐渐响亮了起来。 现在是东京综合病院的事故现场,在这场事故中,东京综合病院及其周边受到波及的居民人数高达一万两千余人,其中受伤者在经过一整夜的搜寻后增至七十五人,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当天受难者逃离的比较及时,本次事故中无人死亡 带着电流波动的电视机屏幕上是一张女记者化着精致妆容、有些失真的端正脸庞,她手里紧握着话筒,艳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还在对着摄像机继续说着 我们可以看到整幢医院大楼的外墙和窗户玻璃都遭到了破坏,而受损最严重的第六层楼已经彻底变成了废墟,只剩下几根承重墙在摇摇欲坠地支撑着上半部分的医院大楼,据悉,警视厅已经联系了工程队准备对东京综合病院进行爆破施工,拆除危险建筑 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清楚自己的行动早已经被看穿了的话,就是货真价实的蠢货了。 客厅中的光线同样很暗,津岛修治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屏幕散发的莹蓝光芒在整间门厅之中闪烁变换着,映出来房间正中央摆放着的整套简洁的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和浅灰色地毯。 正对着门口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侧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报道,那小孩子的身形,一身华贵繁复的和服,和沉重地挂在脚上的厚实木屐都表明了他的身份。 啪。 刺目的白光骤然亮起。 夏油杰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下意识地闭了起来,受了刺激的眼球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沿着眼眶凝聚成了几滴生理泪水从眼角溢了出去。 但五条悟那双比所有人都特殊的眼睛却不受光线变换的影响,正看着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津岛修治,有些不爽地问道,你早知道我们要来找你了? 津岛修治终于舍得把眼睛从电视上移开了,他转过头,那双鸢色的眼瞳直视着他们,带着泠泠的冷酷光泽,是。 那你知道我们过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只是一点点的猜测。津岛修治说道,他的脸上缓缓扯出了一抹笑容,那是若有似无、带着叫人不舒服的嘲弄的假笑,有人对怜央许下了他无法承受的愿望吧。 事情闹得太大,波及到的民众太多,因此你们也快要瞒不住了,在为此左右为难吧。他说,怜央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不擅长自己做抉择,又不敢反抗他人施加在他身上的强求。 有着温柔的鸢色微卷头发的孩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了,他带着不自觉的爱怜,用旧贵族式的缱绻语气说道,那孩子一定觉得接受审判,接受咒术界对他的判决,接受这样由他人决定的命运,这样的话,他身边的人就不会再因此困扰了。 啪啪。 五条悟为津岛修治的推论鼓起了掌,全中! 电视里女记者的声音还在旁边继续播放着。 警方正在对事故发生的原因进行排查当中,经过初步的判定,猜测可能是地方余震导致的医疗器械故障起火,从而导致的爆炸 在一闪一灭的电视荧光映照下,穿着华贵、姿容端丽的孩子面上的笑容如橱窗人偶般空洞,眉眼弯弯的弧度有着死物般的刻板与僵硬。 以怜央的性格来说,这样的结果当然是可以预见的。无论什么身份的人心中都会潜藏着庞大而无尽的欲念,人是不可能被满足的动物,有了钱就会想要权,有了权就会想要势,三者都拥有了之后就会想要能够享用这些的健康身体,拥有了健康之后又会想要长长久久的生命,就算这一切都被满足了,又会为了维持住现有的一切而拼命努力。 人人都说这世上没有永动机。怎么会呢? 报道着新闻的女记者正照着上级给出的讲稿一字一句地念着。 我们同样注意到了网络上广为流传的所谓病院第六层楼的怪物的传闻,将这场令人遗憾的事故简单地归咎于所谓怪物作祟、鬼魂归来的说法是相当不负责任的做法,我们应该做的,是相信科学,努力探寻真相,并且吸取教训,努力避免类似事故的发生。因此在警方给出的事故调查报告公示出来之前,我们希望大家能够暂时忍耐一下不安与惶恐,一起为在这场事故中受难的人们祈祷 像是嫌弃着电视的声音太吵了,津岛修治瞥了一眼还在说着一堆安抚人心的空话的新闻记者,抬手按下了遥控器上的关闭按钮。 客厅中的声响戛然而止,忽然变得寂静一片。 津岛修治长呼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轻松的神色,他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继续说着,人类不是被欲念驱使着的永动机吗? 呜哇~五条悟身上那股紧绷着的劲忽然松懈了下来,他坐进了沙发里,懒懒散散地说,你这家伙,真可怕。 既然已经料到了现在的情况,以你的性格来说,想必也早早做了准备吧。夏油杰问道。 津岛修治歪了歪脑袋,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是这样没错。 总感觉自己做了白工似的,大受打击呢。五条悟仰着脑袋,把手勾到了沙发背面去,呜呜假哭着。 我不是说过了吗?津岛修治跳下了单人沙发,沉重的木屐敲击在柔软的地毯上,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抬眼看向五条悟。 明明只是小孩子的身躯,但津岛修治所展现出来的个性却让人感受到了近乎妖异的成熟。 津岛修治的眼神总是流露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僻,跟津岛怜央的感觉很像。 他们都在孤立着除彼此之外的他人他物,自成孤岛,只与彼此相拥。 我和怜央,都不需要你们的施舍。 津岛修治抬步走向大敞着的客厅入口,留下淡淡的一句话,不过,如果你们也想要看看热闹的话,我很欢迎。 在门外那条漆黑的走廊上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沉默的人影。 津岛修治扬起了甜蜜的笑容,亲昵地拉上了那人的手,父亲大人,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哦。 夏油杰扭过了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那个人形,五条悟同样一下子直起了身,朝客厅入口处看去。 微微挪动了脚步,暴露在了灯光下的津岛右卫郎的脸色很苍白,额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在面对津岛修治时却依旧勉强自己挤出了笑容,用令人震惊的柔顺态度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修治不用担心。 他像是任何一个宠溺着孩子的父亲般哄道,父亲大人一定会努力帮你争取到想要的东西的。 但他的小腿却在抽搐般颤抖着。 津岛修治低垂下眼帘,凝视着他那软弱的颤抖姿态,有些哀愁般轻声说着,你见过哪个要去谈判的人害怕到连腿都在抖的? 津岛右卫郎哑声张大了嘴巴,那神情恐慌地像是要用土下座来谢罪。 但津岛修治却重新笑了起来,嘛,没关系的,父亲大人。他轻飘飘地说着,反正也没有指望你这种废物能派上用场,只要能让我跟怜央见上面就好了。 啊,对了。他对客厅中的两人说,要一起吗?车上还有座位哦。 第29章 第 29 章 津岛修治再次见到津岛怜央的时候, 他还穿着那身单薄又沾满尘土、脏兮兮的蓝白条纹病服,习惯性地窝在了关押着他的和室角落里,盯着自己被医用纱布包扎好的双脚, 试探在在厚重纱布的束缚下动了动脚趾, 在发现被缠绕的紧紧的脚趾几乎动弹不得的时候便放弃了,安安静静地靠在散发着淡淡的清漆香气的墙壁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围看守着的人已经被津岛修治驱走了。 为了能让津岛右卫郎按照他的设想, 跟那些脸上长满了老年斑的所谓咒术界高层谈判, 为了能不受任何人监视、能跟怜央自由谈话的今天, 津岛修治从再一次回到那座让人作呕的津岛宅邸起开始拼命地谋划了。 他只有最多半个小时的时间。 站在那扇绘制着华美的山鸟花的障子纸门前,只借着那微微透出模糊光影的推拉门一点未合密的缝隙,将眼瞳贴近,贪婪地窥探着许久未见的幼弟身影,津岛修治那颗沉甸甸坠在胸腔之中的心脏仿佛都变得如同棉花般轻松和柔软了起来。 津岛修治确认了津岛怜央没有在休息, 才小心翼翼地敲了门,拉开推门,走了进去。 听见轻轻叩门声的津岛怜央疑惑地抬起头,在看见了津岛修治微笑着的脸庞时, 那双清透润泽的黑瞳骤然明亮了起来, 小孩子惊喜地叫着,哥哥! 嘘。 津岛修治微笑着, 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 叫怜央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 他反手关上了和室的门,朝津岛怜央走去。 津岛怜央听话地捂住了嘴, 没再发出动静来, 他眉眼弯弯地看着哥哥那张与自己面容相似的脸庞, 舍不得移开视线,连眼角都流露着藏不住的甜蜜喜悦。 他全然遗忘了自己的处境,满心满眼地注视着在那次仓促分开后在没有见过的哥哥。 而津岛修治则跪坐在了津岛怜央的身前,丝毫不嫌弃他身上略显肮脏的病服,怀抱了上去。 冰凉的夜露气味、灰尘气、刺鼻的消毒水味、淡淡的血腥气和苦涩的药香,扑面而来,那混杂的气味并不好闻,但却切切实实地散发着生命的暖意,足以让人安下心来。 津岛修治一寸一寸地细致打量着津岛怜央变化的面貌。 他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感已经消失,脸色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病态,带着些苍白,手脚上都有些细小的新鲜的伤痕,想必是在昨天的事故中被波及到的,头发沾着灰尘还没有洗过,有些脏乱。 津岛修治的心中有一点轻微的不舒服。 就好像看见自家活泼又漂亮的猫咪在别人家寄养了不过几天,就变得灰头土脸,有些病恹恹的没有精神起来。 更无可奈何的是,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带他回家。 虽然很想再多询问一点怜央的近况,但是他们现在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顺着自己的心意来相处。 津岛修治只能伸手帮怜央一点点梳开了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边垂眸看向怜央那双清澈的像是从未见过腌臜的眼瞳,低声说着,抱歉,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寒暄了。 听好了,怜央。 能够不受五条悟他们的钳制,能够得到直面咒术界高层的机会,在这一点上你做的很好。 学生总是相对单纯的,他们总想着两全其美,总以为这世上存在着游戏里完美的结局,既想要保护非术师,又想要让无辜的孩子存活下来,还想要控制危险的咒灵,这样的平衡,只不过是一戳就碎的彩色泡沫罢了。 看起来很漂亮,其实却很脆弱。 被这样一群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控制着,比被拥有着庞杂欲望的肮脏大人们利用,更加难以脱身。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着今天这样的机会。 津岛修治背对着和室的推拉门,他的身影与津岛怜央的身影近乎重叠了起来。 我让父亲大人去跟咒术界一个跟政界联系密切的高层谈判了,让他用手上的筹码尽可能地表现出想要把你交换回去的急迫情感,以我的估算,那群甚至能跟首相直接对话的人是看不上父亲大人手上那点贫瘠的筹码的,他们没有心,不能打感情牌,也不在意我们手上的利益交换,更不屑于跟连咒灵都看不见的普通人做交易,因此我们的目的也并非这一次直接成功将你带回去。 那我们要怎么做呢,哥哥? 津岛怜央用那样亲昵又全然信赖的眼神望着他,他跪坐着,身体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朝他微微倾靠着。 我已经吩咐了父亲大人要稍稍透露出一点绘里奈的能力,内容不会很深,只是稍稍的绘里奈好像会实现别人的请求这样的程度。 而接下来,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了。 怜央还记得加奈子吗?津岛修治问着,见津岛怜央乖乖点了头,他便露出了一丝略带诡谲的笑容,轻柔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怜央要做的事情就跟那时候差不多,既然已经做过一遍,再做第二次的话,怜央一定会做得更好的。津岛修治轻抚上津岛怜央的脊背,那温热的手掌给冰凉的身体传递过来了一点暖意。 分卷(25) 津岛修治直视着津岛怜央的双眼,吐息轻缓,语调也很平静,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津岛怜央歪了歪头。 怜央,没有完成绘里奈请求而死去的人数绝不可能只限于两人,除去强求失败的人和他最亲密的人以外,绘里奈是按照怎样的规则来夺取他们的性命的呢? 津岛怜央扬起了笑容,那是只会出现在孩子脸上的既天真又无邪的神情,他轻飘飘地开了口,时间。 时间? 嗯。津岛怜央重重地点了头,说道,绘里奈会按照相处时间,从长到短、一个一个地收取被赊欠的代价,很公平的规则吧。 他像是没意识到自己所说着话语之下藏着怎样的血腥和恐怖,只是真心实意地赞叹着绘里奈的能力的,抬头看向津岛修治,寻求着认同,哥哥也这么觉得吧? 当然。 津岛修治当然愿意哄着津岛怜央。 实际上,唯有这个规则是最让人心生恐惧。 早已经失去联系的小学同学、互相看不顺眼的同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租客、喜欢在同一个咖啡厅看书的陌生人也许某一天仅仅只是为了有着这样浅薄联系的人,就会平白无故地轻易死去。 但津岛怜央所说出的答案确实与津岛修治想象中的相差并不大,这样就足够了,他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那么,怜央,如果接下来他们要对你进行审判的话,你就如实地将绘里奈的能力说出来。 诶?听见了津岛修治最后一句话的津岛怜央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有些困惑地问道,不需要隐瞒了吗? 不需要了哦。津岛修治的脸上是捉摸不透的晦暗神情,怜央你只需要特地告诉他们一件事情就好了。他说道,你要告诉他们,绘里奈是诞生于人心中的咒灵,遵循着绝对的等价交换原则,只要完成了绘里奈提出的三个强求,就可以得到一次向绘里奈提出请求的机会。 津岛修治再一次说着,你要告诉他们实现强求的人,与提出请求的人,不必相同。 然后,不要告诉他们真实的死亡条件。他说,怜央,你要跟他们说,拥有越多共同回忆的人,就越先受牵连。 其余的,就让他们慢慢地、慢慢地探索就可以了。或许五条悟会愿意告诉咒术界的高层他们已经探索出来的几个条件? 津岛修治不知何时没有在笑了。 他的嘴角渐渐抿平了,形状圆润的鸢色眼瞳之中是一片泠泠的漠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津岛怜央,用极轻极细的声音问道,怜央,你可以做到的吧? 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要不断地、不停地坐视成百上千的无辜人们死去,要终日目睹着人性最丑陋最污浊的那一面,要忍耐着对自身存在价值的不断质疑,要忍受着他人的诅咒和怨恨。 不可以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因为将自己放置在了最低的位置,因为不想要麻烦别人,因为觉得自己对他人来说毫不重要,而擅自地决定死去。 [不可以再擅自决定死去。] 你可以为了我做到的吧? 津岛怜央灿烂地笑了,他的心中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没有压力也没有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负罪感,只有纯然的、因为哥哥这样重视着自己而蓦然升起的喜悦与快乐。 好啊,哥哥。他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般,轻而易举地答应了津岛修治提出的请求。 因为我和绘里奈,都最喜欢哥哥了。 而津岛修治则抚了抚津岛怜央被他细细梳理整齐的鸦黑头发,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他,乖孩子。 第30章 第 30 章 被困在了茶室中被迫观看着一场毫无意义的扯皮的五条悟翻了个白眼, 只想要对津岛修治大喊一声骗子!。 说好了有热闹可以看,结果就只是这样冗长又无聊的应酬谈话而已,虽然那两只老狐狸都装出来一副笑容灿烂的样子, 但是他可是完全笑不出来。 夏油杰没有接受津岛修治的邀请, 他思虑再三, 觉得既然津岛修治心中有谋算的话, 就用不上他了, 还是决定尽早回去帮夜蛾老师和家入硝子写任务报告书。 昨天连续执行了两个任务, 先是祓除了一名特级咒灵, 而后又是处理了因为向绘里奈许愿而变成了怪物的平崎敬太,无论哪一个都需要向上层提交详尽的任务报告书才行,认真说起来的话, 这份工作对于五条悟来说比去祓除咒灵还要麻烦一点。 写一份任务报告书的时间都够老子干掉一只特级咒灵再排队买到限量的暗黑熔岩可丽饼了, 所以说这种东西根本就毫无意义嘛! 出自五条悟本人相当嚣张的宣言, 足以看出他对于做完任务之后的附加工作的嫌弃了,每次夏油杰跟五条悟搭伙做完任务之后这家伙就跑得飞快,仗着夏油杰的责任心把剩余的工作都丢给了他。 这一次也没什么不同, 一天一夜都没有合过眼休息的五条悟本来已经打算跟夏油杰一起回咒术高专去休息了, 但一听还有任务报告这种事情立刻改口说要跟着去凑凑热闹。 以五条悟在咒术界的地位, 想要去见高层自然没有人会阻拦,所以津岛右卫郎在按照津岛修治的吩咐跟高层在谈判时,五条悟就坐在一旁吃着糕点喝着茶水, 看着两个人精在用话术推来拉去地拖延着时间,差一点点就直接倒在茶室的地上睡过去了。 不过,虽然谈话很无聊, 但是津岛右卫郎的表现却让五条悟感觉十分有趣。 明明在津岛修治面前表现得像是刚出生的羊羔般顺从又易受惊吓, 腿脚软弱地连站着都颤颤栗栗, 但一旦坐在谈判桌前他却像是又重拾了从前身为政客的精明与冷酷,竭尽全力地利用着自己的优势和演技,为津岛修治争取着他想要的东西。 跟五条悟见过的那个津岛右卫郎近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从极端的利己变成了极端的利他,这样巨大而匪夷所思的转变,简直就像是在驯化野兽一般。 津岛修治将自己的父亲从野狼驯化成了家犬,让他们两人的位置完全颠倒了过来。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五条悟就有些克制不住地想要噗噗笑出声来。 他看着津岛右卫郎,竟觉得这出戏剧也不是那么无聊到难以忍受了。 但是明明身为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人的津岛修治却从最开始就没有进入过这间茶室,这一点让五条悟感到了被欺骗了的那种大受打击的感觉。 一进入这幢咒术界高层用于例行集会、布置任务、处理工作和商议重大事项的建筑之后,津岛修治就像是在过来之前就已经谈好了一般,毫不犹豫地跟着一名高层所带来的仆人去到了另一个地方去。 不需要去思考,五条悟也能猜出来,能让津岛修治这么急迫地想要去见的人,无非就是津岛怜央。 但是至今为止,五条悟都还没有想明白津岛修治到底打算怎么拯救津岛怜央,毕竟在这边的茶室里,现在的局面对津岛右卫郎来说,可是相当的不利。 随着津岛右卫郎的底牌渐渐地、一点点地被摸清,另一边咒术界的高层的态度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要是津岛修治指望依靠着这场谈判来翻盘的话,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就是不可能的。 但是五条悟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那个多智近妖的孩子是不会仅仅只做这样简单而粗暴、毫无后手可言的计划的。 请您一定再考虑一下。 津岛右卫郎渐渐的有些急躁了起来的声音传来,吸引了五条悟的注意,看着津岛右卫郎那张紧皱着眉头、蒙上了一层细密汗珠的脸,他的心中如同过电般激灵了一下,忽然升起了某种预感来。 那孩子对我而言很重要,将自己的筹码全部推上了赌桌的政客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维持不住那完美如面具的神情了,他的面目微微扭曲了起来,带着些狰狞说道,没有那孩子的能力的话,我整个的政治生涯都会完蛋的! 他苦苦哀求道,如果可以将那孩子还给我的话,无论您提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只要您能将怜央还给我。 [能力]。 五条悟与咒术界的高层一同捕捉到了那两个字眼。 倚靠在茶几上的白发少年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睁大了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津岛右卫郎。 他心中忽然跳出了许多猜想来。 津岛修治是会不谨慎到让津岛右卫郎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吗? 这是他刻意指示的?还是失算了导致的失误? 会不会是津岛右卫郎为了报复才这样做的呢? 老人沙哑又苍老的声音悠悠地响起,他发问,能力?津岛怜央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吗? 连头发都花白了的高层用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投向了坐在一旁打从一开始就在全力保着津岛怜央的五条悟。 但吊儿郎当的白发少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又捏起了一块糕点塞进嘴巴里,眼睛亮亮地注视着津岛右卫郎。 这飘荡着袅袅白雾的茶室中的三人相互注视着彼此,形成了一个奇异的闭环,空气安静了下来。 津岛右卫郎的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静,听到了高层所提出的问题之后,他像是倏忽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一般,整张脸都紧张到发烫,他否认道,没、没有。 一旦犯下一个错误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崩盘了。 津岛右卫郎拙劣地转移着话题,怜央身上确实寄宿着咒灵,但是那个咒灵从来没有主动出来害过人,我已经查清楚了,之前死去的那个保姆也是罪有应得,她为了贪图钱财,竟然克扣怜央的伙食和衣物,时常虐待他,因此那咒灵才会出手报复那个保姆的 能力。但是咒术界的老人不为所动,他打断了津岛右卫郎的话语,用那样具有压迫力的眼神注视着津岛右卫郎。 他常年身居高位所历练出的气势和真正在生死实战中磨砺出的杀气,不是普通人可以抵挡住的。 身材干瘪又精瘦的老人看着津岛右卫郎,重复了一遍,津岛怜央的能力是什么? 明明语气平淡,问话也平常,但津岛右卫郎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无法自控般张开了嘴,说道,是许愿怜央他、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形式古旧的木质建筑中,光线有些暗沉,津岛修治就沉默地垂首站在茶室的障子纸门前,淡淡的阴影从他的脚下拖拽了出来,他听着津岛右卫郎按计划说出的这句话语,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到目前为止,事情都还在他的预想之中顺利地进行着。 。 他们没有再多停留多久,在津岛右卫郎说出那句话之后,咒术界的高层就变了脸,叫来仆人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出了宅邸,连五条悟都没能得到好脸色,一视同仁地被赶了出去。 五条悟在津岛右卫郎说出那句话语之后不久,就略微有些明白了津岛修治的打算。 他叫住了津岛修治,你想要利用怜央的能力让咒术界陷入混乱吗? 津岛修治站在了敞开的车门外,转头朝他投来一瞥,浅笑盈盈,无辜地说道,有何不可,你不是最讨厌正论了吗?我可是在帮你在咒术界掀起一场革命啊。 还有,利用什么的,也太难听了。身着华服的鸢发孩童歪了歪头,说,我和怜央只是在竭尽全力地使用着自己的优势在自卫而已啊。 虽然我不讨厌这样的做法啦,但是如果会牵连太多普通人的话可不行。五条悟没有反驳津岛修治对他[讨厌正论]的论断,只是说着,现在的咒术界确实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腐朽气息,也是时候进行一场革命了,但如果因为革命将无辜的人牵连进来,可就太糟糕了。 津岛怜央的能力会将整个咒术界都搅乱的。本来就稀少的咒术师卷入这潭浑水之中,无暇顾及执行任务,只会导致国境内的咒灵日益增多,让因此被害的非术师增加。 五条悟,你是不是太过心软了?津岛修治的语调轻柔,咬字缱绻,神情却又带着居高临下般的讥讽与冷酷,你见过哪场革命,是没有流血牺牲的无辜者的? 有所贡献的死去,才算是[牺牲],否则的话,就只能说是[被害]。五条悟驳斥着津岛修治的说法,你这家伙,不要偷换概念啊。 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津岛修治有些厌倦了,无论怎么说,他和五条悟都是心志相当坚定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他索性也并不浪费功夫了。 津岛修治扶着车门,钻进了车里,他回头说着,雨水已经落下了,不可能重新倒流回天空之上,你们既然已经坐在了绝佳的观众席上,就摒弃杂念,好好享受这一场暴雨所带来的清凉好了。 他微笑着,我保证,这会是一出精彩夺目的演出。 第31章 第 31 章 九月九, 近秋,午后。 天空是无风无云的晴蓝,空气潮湿而闷热, 挤压着人们的胸膛, 只让人感到喘息不过来的窒息不安。 在这样的天气里, 即使是人来人往的拥挤商业中心涩谷, 都变得稍微冷清了起来, 散发着滚烫热度的水泥街道两旁, 如同花丛般支起了五颜六色的遮阳伞, 摆放着简单桌椅,有逛街逛累了的放课学生捧着冷饮用手扇着风,挤在那一点阴凉之下闲聊着, 等着身体慢慢降温。 这怪天气也太热了吧, 晒得我不停流汗, 妆都快要花了。 明明是九月份了,结果比七八月份都还要热,衣服都湿了, 浑身黏腻腻的, 好讨厌。 看天气预报的话, 再过几天就到台风季了,听说会连续下一整周的暴雨,到那时候就会降温了吧。 啊, 那秋天的衣服也要准备起来了呢,今天都光顾着买裙子了。 没关系,反正时间还很长, 再去逛逛商场也来得及诶?在那群聚在一起出来玩的学生中间有人注意到了同伴的不对劲。 妆容精致的女孩子皱着眉头, 瞳孔涣散, 涂抹了鲜艳指甲油的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重重地喘息着,面色苍白又扭曲,显出一种痛苦的神色来。 麻美子?有同伴试着叫了她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回应。 分卷(26) 麻美子! 麻美子你怎么了? 麻美子身边的同伴们纷纷担忧地上前,惊慌失措地询问着她,扶她在椅子上坐下,还有人已经拿出了手机,抖着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在拥挤热闹的商业中心,这边的慌乱也吸引了一些路人的目光,但没有人贸然上去打扰说要帮忙,大部分人都只是远远地、疏离地看了一眼,见出事的女孩身边是有同伴在的,便又回过头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麻美子无力地低垂着头颅,牙齿颤抖着敲击出急促的笃笃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发出了令人悚然的含糊呻|吟痛叫声。 唔唔、呃、啊啊 我们在涉谷这边有一个女孩子她忽然捂住胸口露出了痛苦的样子她好像已经失去意识了,叫她的名字也不回,请你们一定快点过来。正跟医院通着话的同伴时不时向麻美子投去一瞥,说话的声音焦急,到最后甚至带上了点哽咽的哭音,真的很严重,请你们务必快点过来,拜托了。 挂了电话之后,那个女孩子轻柔地抚上了低垂着脑袋、被长发挡住了所有反应的麻美子的肩膀,试图安慰着她,麻美子,别担心,救护车很快就会到了。 啪。 麻美子失去了血色的苍白手掌贴住了她的手。 冰凉的、还带着黏腻湿冷的汗水的手,像一块死肉般粘在了她的手上,仿佛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的麻美子用尽全力抬起了脑袋,看着她。 麻美子脸上的皮肤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扯着,像一张被揉皱了的布料一般隆起了一道道褶皱,五官都扭曲的不成样子,眼角被抽搐着扯到了发际线,嘴角却几乎挂到了下巴上,她的脑袋像是面团一样干瘪了下去。但麻美子却像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痛楚一般,竭尽全力地依旧在对她的同伴笑着,嘴巴像是想说些什么般一张一合,但最后却只发出一连串如呓语般的咕哝怪声。 [我感觉自己好像好点了,谢谢你,美奈子。] 咚、咚咚。 美奈子的手脚冰凉,头晕目眩,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是下一秒钟就要猝死,她被麻美子的样子吓到神魂出窍,紧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几乎可以看到喉咙口,尖叫声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 但在那之前,她先听见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拧扭声,咯吱咯吱骨骼摩擦的声音,咕叽咕叽血水挤出的声音,还有噗嗤一声像是肉类被挤压扁的声音,美奈子不知道那声音持续了多久,但在她的观念之中,那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漫长的一瞬,令人生出无限恐怖遐想的声音折磨着她的耳朵,也折磨着她的精神。 随后,她大张着的嘴中忽然尝到了一点铁锈般腥咸的味道,有星星点点的热烫液体如雨点般浇下,落在了她的脸上、手上、身体上,带着黏腻恐怖的触感。 美奈子感到嘴中尝到的那一点腥咸味道如同灵活的小鱼一般眨眼间就钻进了她的食道里。 她的胃袋像是被一只大手紧攥着般生疼地抽搐了起来,她不敢睁开眼睛,想要叫喊却发现喉咙口像是被收紧的袋子一般,任由她的崩溃惊惧在心脏中膨胀着,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周围刺穿耳膜、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美奈子才终于从那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来的无限恐惧中挣脱了出来。 她跟随着人群拼命地、放肆地尖叫了出声,将心中的害怕、恐惧都寄托在这原地拔起的叫喊声中,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紧闭着的双眼中流出,沿着她化着漂亮妆容的脸庞滑落,不断冲刷着粉底与眼线,在眼底刻下了一道深深的黑色泪痕。 美奈子哭的很丑。 她从头到尾一直紧闭着眼睛,根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但皮肤上灼烫的液体、耳边的声音与心中的预感都已经告诉了她从今往后,她再也见不到她的朋友麻美子了。 在涉谷的中心街道,在热烫的骄阳之下,街边炸起了一朵血色的烟花,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就这样变成了犹如树根般丑陋扭曲的绳人。 而在同一分同一秒同一时刻,在天南海北的世界各地,五十六个毫无关联的、各种身份的人同样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之下,无端地遭遇了这样悲惨的绳人命运,在茫然与困惑之中扭曲地死去了,只留下一具仿佛来自地狱的尸体。 。 在东京郊外繁茂的森林深处,坐落着一片宽阔而沉静的古旧宅邸,而在那座宅邸之下,是一片比宅邸还更要广阔的地下空间。 在那深埋地下黑暗森冷的秘密房间里,如同摆阵一般又伫立着十二个竖起棺材般贴着许多符咒的封闭箱厅。 唯有正中间燃着一盏煤油灯,将周边的一圈微微照亮,而微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只传来一阵沉重而颤栗着的呼吸声。 丑陋而扭曲的绳人尸体悄无生息地横躺着,周围溅出了一片污浊的血迹,蜿蜿蜒蜒地延伸到灯火与黑暗的交接之处,那里微微探出了一点雪白的足袋足尖,被猩红的鲜血洇湿了,蔓延开一片红色。 那小小的足尖微动了一下,缓慢地朝前走了,踩进血泊之中淌着前进。 穿着白衣红袴的孩童在摇曳的昏黄灯火之下露出了洁白的面容,他披散着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眉眼弯弯地笑着,朝着那拼命瑟缩在角落里的人形伸出了双手。 丸森宽,他用撒娇般的甜蜜语调,向人提出着不容抗拒的强求,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藏在箱子中的人开了口。 强求的难度回到最初了。 只要弄清楚规则,那么今后也只用像这样交替着进行,就可以减轻许愿所需要的风险了。 分辨不出男女的苍老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冷静地交谈着,丝毫没有将就在眼前被迫死去的生命放在眼里。 不,接下来还要等待着辅助监督收集来的线报,看看绳人出现的规律是否真的如津岛怜央所说的那样,是根据被强求者的共同回忆来确定的。 这个共同回忆的定义也相当模糊,是指两人记忆的交叠部分?还是指出现在被强求者记忆中的时长?怎样算是出现拥有共同回忆呢?如果隐瞒了身份和相貌还能够精确地确定应当被牵连的人吗? 没错,在这一点上我们确实需要做更多的实验。 在说到这一点之后,整间屋子忽然变得静默了下来。 而津岛怜央伸着手,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强求,丸森宽,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丸森宽。苍老的、威严的、犹如恶鬼般的声音响起,那不知身份、不知面貌的人不容抗拒地命令着他,答应他。 丸森宽浑身一颤,他明白,如果自己真得答应了津岛怜央的强求,第三次强求完成之后,无论那时他是否还活着,他都会像已经没有了呼吸的那具尸体一般,再也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但是如果不答应的话,他被拿捏住性命的家人们又该怎么办呢? 他别无选择。 丸森宽扯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哑着声音答应了津岛怜央,可以。 那小孩却仿佛没有心般在那扭曲的绳人尸体前扬着灿烂的笑容,拽着他的衣袖要求丸森宽陪着他一起玩闹着,快乐地咯咯笑着。 在第三个强求实现之后,恶魔就降临了。 拥有着如同能面般惨白面容的怪物就仿佛承装着污浊黑泥的空壳一般站在他的面前,用毫无起伏的声音例行公事般机械地问道,丸森宽,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吗? 当然是有的。 他想要活下去,他想要平安地走出这间屋子,他想要回到家中跟父母普通又寻常地继续生活下去 但是。 作为已经完成了三个强求的人,本应拥有一次请求机会的丸森宽张开嘴,鲜血如同瀑布般从舌根涌了出来。 断口整齐、还带着温度的舌头从他的口中掉落。 但是,从一开始,他就被剥夺了向绘里奈许愿的机会。 唯有高高在上占据了特权的咒术界上层们的声音带着些谦卑地响起。 绘里奈大人,请帮我们祛除掉名为[淤目代]的特级过怨咒灵吧。 好啊。绘里奈答应了那请求,那只有空洞五官的脸上似乎扬起了一丝笑容来,给你。 第32章 第 32 章 绘里奈只出现了短暂的时间, 在完成了[强求与请求]的游戏,满足地补足了空缺的咒力之后,她便又缩回了哥哥的灵魂深处沉沉睡去了。 而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津岛怜央的脸上依旧挂着乖顺又可爱的笑容, 他看着倒在自己身前脖子上割出了一丝红线、已经失去了呼吸的丸森宽, 蹲下身来, 摸了摸他的脑袋, 伸手将他半睁半阖的涣散眼瞳轻轻合上了。 津岛怜央的心中没有什么愧疚与负罪, 那些负面的、叫人伤心的情感被绘里奈温柔拿走之后, 留下的只有一片空缺了什么似的虚无透明感。 他只是跪坐在了房间中被夺走了生命的两人身前, 替他们尽力地整理了仪容之后,双手合十,眉眼低垂, 带着发自内心的祝福为他们祈祷着, 来世请一定幸福吧。 而藏在竖立起来的棺材似的箱子中的高层们漠然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沉默地等待着一直守在位于仙台市的特级过怨咒灵[淤目代]附近的辅助监督的通讯。 滴滴、滴滴 最原始的单调铃声响起,被某个人按下了接通键。 辅助监督的声音在整个漆黑的屋子里响起。 大人,被标注为特级的咒灵[淤目代]已经确定被祛除了, 而在日本境内, 目前由[窗]观测并呈报上来的绳人人数为四十二人, 境外人数还没法得到具体数据,估计需要等到明天晚上才能筛选统计好。 很好。咒术界的高层满意地说道,以上一个请求的难度来看, 这样的死亡人数算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已经死亡的绳人身份与过往经历有调查清楚吗? 很抱歉,大人,时间太紧了, 还没有来得及将所有绳人的情报整理清楚。 那么明天晚上跟境外绳人的数据一起呈报上来吧。 是, 我明白了。 他们肆意谈论着, 将无辜被害的人们用绳人来指代,仿佛那并非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是一件明码标价的物品一般。 与辅助监督的通讯很快就结束了。 比指甲挠在黑板上还要令人难以忍受的讨厌声音忽然喧闹地从四面八方响起,他们议论纷纷。 上一个请求是什么? 祛除千代田区所有一级咒灵和二级咒灵。 千代田区的咒灵可不少啊。 只付出几十条非术师的性命就能将整个千代田区彻底地清理一遍,绘里奈大人所索取的代价已经十分仁慈了。 但是政府可不会理解我们。他们只在乎非自然的现象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了,会在非术师中造成恐慌,动摇他们的权威。 今早内阁首相已经来过信函了,警告我们立刻停止使用危险的咒灵力量,将绳人事件处理干净,并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但是绘里奈大人的能力可以大大地减轻咒术师的压力,降低咒术师的死亡率,只不过是区区非术师罢了,怎么能跟珍贵的咒术师相比 噤声! 祸从口出,患从口入。不要再将这种话说出口了。 但是有一点说的没错绘里奈大人的能力绝不可以放弃。 这种结果我们不是早就有所准备了吗? 那件事情筹备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津岛怜央感觉跪坐着的小腿有些发麻,便又站了起来,在这漆黑的屋子之中,除却周围环绕了他一圈的方形箱厅和两具尸体、一盏煤油灯,再没有其他物件了。 我想要回去了。 他环视了一圈,平平地叙述着自己的要求。 周围陷入了一瞬的静默。 当然,津岛怜央 不可轻慢!有人呵斥道,又缓缓说,从现在开始,就要对神子大人心怀敬意。 日本是个神道教繁盛的国家。 在这个国家,自然界的万种生灵都能被视作神祗,以日照大神为主的诸多神明都拥有着自己的神社,在全国各地有超过八万个神道神社,而神道教与普通民众的联系尤为紧密,每逢重大的节日,便有去神社参拜的习俗,就连日本天皇都被认为是天照大神的后裔,作为神明在人间的代表统治着国家。 在这样几乎将神道视为国民信仰的国家,即使是政府要员都不敢亵渎神明,对神职人员不敬。 但对于咒术界的高层而言,神道只是一张好用的遮羞布罢了。 在政府官方机构的数据资料上,咒术高等专门学校被登记为宗教类学校,咒术师则被登记为神职人员,而咒术师以性命相博而换来的高昂薪水也因为神职人员这一身份而被合理化了。 见识过无数传说中的神明因为人心的诅咒而成为了假想咒灵,甚至因为[咒力]和[术式]的存在,自己也能够做到传说中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情,神明这种东西在拥有着咒力的咒术师眼中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神秘与强大,变得稀疏寻常了起来。 而在失去了对神灵的敬畏之后,他们变得胆大妄为了起来。 为了能够合理地使用绘里奈的能力,咒术界的高层们甚至筹备了尽善尽美的计划,准备开始[造神]。 他们要创造出一位只属于咒术师的神明。 神子大人感到疲惫了吗? 嗯。津岛怜央揉了揉眼睛,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之中待得久了,他确实感受到了一阵阵困意,我可以回去了吗? 他的语气依旧软软的,带着粘连又含糊的尾音,叫人无论如何都升不起敬畏来。 神子大人,从现在开始,不要再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了。 不是[我可以回去了吗],而是[我要回去了]。 您是上位者,拥有着绝对的权威,支配下位者、命令他人是您理所应当的权力。 津岛怜央的眉头微微地皱起,他有些困惑,不太能理解这些人的意思,但顺着他们的话语,从来柔顺而听话的孩子沉下了语调,冷冷地命令着,我要回去了。 分卷(27) 他不笑,那带着些猫相的面孔便显出了一种遥远而不可接近的疏离感来,他漆黑的发、洁白的面孔和身上神圣的巫女服,在那副冷淡的神情之下,蓦然突显出了一种泠泠的神性。 你做的很好,神子大人。 那不知是从哪一个箱厅中传来的苍老声音中带上了些颤抖与喟然的满足。 你是可以做到的,可以让人们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 。 近日,全国各地都出现了特征相似的非正常死亡事件,死者的尸体呈现出麻绳状的扭曲形态,通常在死亡前都会表现出心悸、疼痛等症状,据专家猜测,导致这种症状出现的原因有可能是未知的寄生虫,目前警方已经在积极地组建了专门小组进行调查了,请诸位最近尽量减少旅游计划,避免靠近水边 电视上的画面自两边向中间挤压着,缩成了一根机械波动着的、细长明亮的白线,随着啪嚓的一声,整个屏幕闪烁了一次之后漆黑了下来。 坐在客厅中看着新闻的津岛修治面无表情地关掉了电视,将目光转到了在一旁抱着一沓文件安静地等待着的津岛右卫郎身上。 修治,在那冰冷冷的注视之下,津岛右卫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这是今天需要处理的比较重要的文件 津岛右卫郎每日都要从他所分配到的工作中选取较为重要的部分给津岛修治看过。 这并不意味着津岛修治要帮津岛右卫郎处理文件,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稚龄的孩童,即使天生拥有着可以洞察人心的敏锐才能,但年龄所局限着的他的眼界见识、他的知识积累,都不足以让他的政治素养拔高到可以处理一位议员大臣的工作的地步。 他所负责的部分,只是从津岛右卫郎被分配到的文件之中观察他的上级议员对待他的态度,并且给出合理的建议而已。 这样听起来简单而无用的工作,对于津岛右卫郎而言,却是足以令他改变命运的惊人才能,他甚至愿意为此向自己的儿子低下头颅,折服在他的头脑之下。 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在津岛修治的扶持之下,用肮脏手段、以落魄斜阳族的身份进入内阁的津岛右卫郎,摇身一变,成为了政界的新贵,连带着整个津岛氏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 但津岛修治并不满足。 还不够还不够。 他一边翻阅着津岛右卫郎递过来的文件,快速阅览着他所需要处理的是什么样的事项,一边喃喃自语道。 什么?津岛右卫郎没有听清,下意识地问道。 我说,拥有着鸢色微卷头发的孩子仰起脸来,笑意盈盈地说着,父亲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哦。 很少从津岛修治口中听到夸赞的津岛右卫郎,脸上近乎惊喜地扯出了一抹受宠若惊的笑容来。 津岛修治说着甜蜜的言语,拥有着蜜糖色泽的眼瞳中却闪着强烈的向上攀爬的炽烫野心,他的语调骤然冰冷了下来,但是,这不是还可以做得更好吗?为什么没有做到? 津岛右卫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眼中的喜悦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满地碎屑般的惶恐与惴惴不安。 对不起、对不起 蠢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只知道一昧地鞠躬道歉,祈求着原谅。 津岛修治从那些文件中抽出了一份,扔到了津岛右卫郎的面前。 津岛右卫郎低头一看,那是一份要求批准横滨租界警备力量所需预算的文件,数字夸张到不可思议,但列出来的每一条条款却又清晰明了、符合规定。 会将这种文件交给你批准,就说明你的行为引起不满了。 津岛修治抬了抬眼皮,兴致阑珊地说道,你前几天参加宴席的时候又犯了老毛病吧。 瞧不起依靠资本钱财上位的新贵族,瞧不起平民出身的政界要员,在喝了酒之后稍稍流露出了一点这样的意思 真是蠢货啊。 那、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即使被这样骂了,津岛右卫郎的心里却反倒安定了下来,他用低微到了尘埃里的语调询问着津岛修治的意见,是知道对方不会不管他。 不要立刻登门道歉,要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多注意一点这样身份的人的工作情况,然后表现出一点点改变了对新贵族和平民的看法,为他们的辛苦与努力而折服的样子,最后在下一场酒宴中干脆地为自己之前的行为道歉明白了吗? 我想你还没蠢到要我手把手教台词和表情的地步吧? 是、是的,我明白了。津岛右卫郎唯唯诺诺地应着,已经全然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 第33章 第 33 章(内有评论体) 东京的郊外新起了一座神社。 九月份就有人在途经郊外时用翻盖手机拍下了模糊不清的相片, 传到了网络上,留下了短短几句的随笔。 /真是壮观又庄严的神社啊,不知供奉的是哪一位神明。/ 陆陆续续也有人在他的随笔下留言。 /因为工作路过了那里, 确实是很可观的神社, 可惜的是, 现在似乎还没有搭建完成, 不允许外人进入参观。/ /跟家人一起外出野餐的时候, 隔着湖水远远地望见了, 一下子就被那座神社静谧又庄严的感觉击中了, 回家来忍不住上网搜索了一下,没想到这么早以前就有人发布照片了。/ /看见了参道前的鸟居和系在入口处的注连绳了,好像整座山林都被囊括在了神社的范围内了。/ /据说是私人神社, 不对外开放, 禁止外人进入。/ /太可惜了。/ /这座神社现在已经修建完成了哦。因为正好在附近做取景工作, 所以用无人机飞到上空拍摄了一组照片。[分享图片][分享图片]/ /!占地面积真的了不起啊,看上去跟伏见稻荷大社都差不多了吧!/ /参道上的千本鸟居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直蔓延到山顶的那一条红色长道, 在周围森绿的山林中间看起来格外显眼, 真的去走一遍的话, 连身心都会被涤荡干净吧。/ /湖水边上的建筑是神明居住的本殿吧,孤高地、寂寞地伫立在那里,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不敢侵扰的敬畏之心。/ /凡是神社应有的建筑这张图片上好像都能看得见, 从鸟居、参道、手水舍、社殿到神乐殿和舞殿,还有这两个我用红圈圈出来的建筑应当是宝物殿和神轿殿吧,哇, 真是应有尽有。[分享图片]/ /奇怪, 反倒是最常见的授予所和社务所看不见影子。/ /因为是私人神社, 不接受参拜者,所以也不需要向参拜者授予神具的缘故吧。/ /社务所是有的哦,因为颜色不够鲜亮、离得远又比较低矮,而且被林木遮住了大半,所以没有看清吧,我圈出来了哦。[分享图片]/ /那个不是社务所吧,应该是侍奉神明的神主和巫女们居住的地方,你们看,这里是闭合的宅邸样式,并不对外开放。/ /连授予所和社务所都没有,应该是从最初建立起来的时候就没打算过要开放参观用来赚钱吧。/ /是纯粹的敬神之心呢,因为这一点反倒对这座神社更加向往了。/ /赞助建立这座神社的一定是个虔诚的人吧。/ /翻到了很久之前的博客!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看,但是真得太激动了,不发泄出来一整个晚上都会失眠的! 我真的是撞了大运才会选择今天去登山看日出吧,凌晨三点半出发,四点多钟的时候正好抵达这座神社附近,本来打算稍微准备一下就开始登山的,但是在漆黑一片的黎明前刻,远远的忽然看见了一点星子般明亮的灯火,一个接一个地点燃了,橙色火光在纯然的黑夜之中长长蔓延出了几公里。 被那场景震撼到的我忘记了登山的计划,只是觉得这一幕如果没有人记录下来的话太可惜了,因为本来打算用来录制当天的日出,所以我特地带了摄像机和三脚架出来,这下刚好可以用上了! 因为连一分钟都舍不得剪辑掉,所以我干脆完完整整地将整段录制下来的视频都传到网上放出来了,请大家一定、务必完整地看到最后,会连心灵都受到洗涤的![分享视频链接]/ 那没有任何配乐的视频一点开来,首先让人感受到的便是安静。 凌晨四点,夜幕沉沉,郊外的山林之中,只有虫鸣与草叶摩挲的细碎的声响,像是温柔的白噪音一般在耳畔回响。 长长的、蜿蜒的、自下而上的山道之上,有有一支队伍提着形式古旧的、亮着温暖火光的灯盏,簇拥着四面垂帘、庄重华贵的神轿,沉默而坚定地向上行走着。 在那画面之中,渐渐靠近了的那支队伍里,领头人身穿郑重繁复的黑色正式和服,上面用金线绘制着如同符咒般的怪异图案,脚踩沉重木屐,手提六面都绘制着艳丽图案正缓慢旋转着的蟠螭灯,脸上则带着空无一物的洁白面具,只在五官处挖出了漆黑的、怪异的孔洞。 他眼珠一转,轻轻瞥向画面,眼瞳倒映出漆黑山林里摄像机运转时闪烁着的一点红光,眼神冷漠又锐利,如剑般刺向看着这个视频的所有人,即使隔着屏幕,都让人陡然感到一阵刺骨凉寒。 显然,那领头人已经发现了正在拍摄着的摄像机。 但他似乎并不想为此打断仪式,很快转过头去,视若无睹般平静地走了过去,而跟在他身后的那只队伍也跟随着领头人,再没有人朝这边投来眼神了,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那看着惨白诡异的面具,如幽灵般提着灯,悄无声响地走过去了。 那不像是供奉神明的虔诚信徒,反倒像是狂热地追随着邪神的邪|教徒。 远远望去温暖又明亮的请神队伍,越接近反倒越让人毛骨悚然,洁白的假面,沉重的漆黑正装,明明是支超过百人的庞大队伍,却死寂地像是来自地狱的百鬼一般,从头至尾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直到那被高高抬起的神轿出现在画面中时,才叫人的眼前出现了一点明亮的色彩。 鲜红为主色的神轿上用金箔装饰着花纹,用金饰做着顶盖,四面垂下玉石做着的珠帘,摇晃着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透过那疏散的玉石珠帘,可以模糊地看见被昏黄灯光照亮的神轿内部端坐着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内着长襦袢,身穿白衣绯袴,外罩华美的松鹤纹千早,手持绘扇,是传统的巫女服饰,想来就是担任着请神重责的无垢神子了。 只是身形看上去相当幼小,大约只有一百一十公分左右的身高,像是个孩子。 有一点不同寻常的是,端坐于神轿之中的神子并没有用白色檀纸束着长发,而是披散着鸦黑柔顺的长发,额上系着一条发带,两边各留出一缕长发系着四枚金色铃铛,微微晃动中,有清脆的铃铛声叮铃作响。 在所有人都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的寂静氛围之中,那位被众人簇拥着的神子反倒好奇般隔着珠帘朝摄像机投来了一瞥,露出了洁白的面孔。 那果不其然是一张小孩子的面容,为了仪式而在眼尾用金粉淡淡地抹出了一道长痕,嘴唇上也用红脂涂抹,稍稍增添了些气色,却依旧遮掩不住他身上那纯真而稚嫩的孩童气质,那双漆黑清润的眼瞳只带着泉水般透明的澈然,轻轻地掠过了闪烁着红色光点的摄像机,便又随着神轿的前移,收回了视线。 在沉闷黑夜之中,在万般寂静之中,唯有神子经过时的一抹艳色,一声脆响,一点鲜活的人世气息,才将人从那不敢喘息的庄严仪式中解放了出来。 本来只有寥寥几句留言的博客,因为这段长达三十分钟的视频记录而忽然被顶上了热门,底下的评论急切地滚动着。 /这座神社在哪?!/ /这是供奉的哪位神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仪式?/ /这是另类的请神仪式吗?/ /刚刚建成的神社的话,应该是恭请神明入住新殿的仪式吧?/ /我开始还在吐槽这位摄影者说的心灵受到洗涤,前半部分明明只让人感到压抑和毛骨悚然,但是在看到末尾那位年幼天真的神子之后,真的感觉挤压在心上的负面情绪被一下子清除干净了!/ /是私人神社吗?真的没有开放参观的可能吗?/ /想要见这位神子一面的愿望真的十分强烈。/ /为什么要带那种恐怖的面具?看上去就像是邪|教徒一样,明明供奉的神子明亮又温暖。/ /能拍摄到这样的视频,能记录到这样的仪式,绝对是神迹显现了!/ /视频里出现的只有这一位神子,其他人都穿着黑衣,带着假面,是意味着供奉着这位神明的神子只有这唯一的一名吗?/ /我去查询了一下拍摄视频当天的天气预报,日出时间差不多是六时四十分左右,如果再算上步行上山、走过参道、穿过千本鸟居的时间,抵达神社的本殿差不多刚好是日出时间!/ /看视频的背景,好像是东京西郊那边!/ /听说有人已经开车赶过去了,说会实时上传照片和描述文字给关心这座神社的人们看。/ 所有的评论在这一条之后戛然而止。 博客下面不断向下滚动着的评论在片刻之后,开始反过来向上一条一条地消失,所有再次点进这条博客中的人们都只能看到一条条错误提示。 [此评论已删除。] [此图片已删除。] [此链接已失效。] [此博客已屏蔽。] 仅仅是第二天,连拍摄了视频的作者被查到了住处,窥探到了那隐藏在日常之下的另一个世界的人,最终被夺走了存储了那段视频的记忆卡,即使没有了凭证,为了证实自身的记忆而去寻找那座位于东京西郊的神社也无济于事,那座庄严弘丽、只短暂存在过的神社仿佛梦境一般凭空蒸发了,像是一夜之间被藏匿进了普通人无法进入的另一个空间。 无功而返的拍摄者在时间的流逝之下也只能渐渐淡忘掉这段不同寻常的经历,甚至在几年之后再回忆起这座神社、这场仪式时,也只会觉得这是自己所做的一个荒诞梦境而已。 只有身居高位、掌握了国家权力的极少数人们才知晓,在东京西郊的山林之中真的存在着一座神社,真的荒诞地将一只咒灵当做神明在供奉,也真的拥有着唯一的一名神子与神明共生。 第34章 第 34 章 从九月初开始试探津岛怜央的能力, 到全世界范围内牵扯到几十人死亡的绳人事件,政府要员插手了咒术界的事务,要求咒术界的高层们立即清除造成了绳人事件的罪魁祸首特级咒灵[绘里奈]。 分卷(28) 表面上, 咒术界的高层没有辩驳他们所下达的命令, 立即安排了人手将特级咒灵[绘里奈]给祛除了, 并从记录在案的现存咒灵中划去了绘里奈的名字, 在此后的半年里, 仿佛绘里奈真的消失了一般, 那样超出平常、令人不安的事件再没有发生过了, 咒术师遵循着以往的规律终日忙碌于祛除咒灵、回收咒物的工作之中,跟往常的每一年都没有不同。 五条悟曾经去找过津岛怜央,在周围藏在棺材似的箱厅中的高层凝视下, 与那穿着一身白衣绯袴的孩童面对面跪坐着。 津岛怜央默然无言地安静注视着他, 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琢磨不透的面具般的静谧笑容, 漆黑眼瞳之中是漠视一切、不染尘埃的清透。 有时候,五条悟会因为他那将所有人遥遥推开的笑容而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暴怒来,很想朝津岛怜央狠狠揍上一拳, 看看能不能将他那一层又一层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盔甲给击碎, 但理智却又在告诉着他, 这是不可行的。 津岛家的双子都是一样的难缠,不肯敞开心扉,不肯信任他人, 不肯相信这糟糕的世界上其实也存在着那么几个不那么糟糕的人,好像这世界上除去他们彼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值得怀抱期待的人了,偏执又固执, 冷漠又冷酷。 他们的心就像是难以攻克的厚重城墙一般, 只在敌强我弱的时候不情不愿地被迫打开一条细弱的只够微风侵入的缝隙, 一旦被他们重新夺回了主动权,那好不容易抠开的一条罅隙便会立刻重新紧紧合拢。 一切都这么平静而沉默,只在津岛怜央的对面跪坐了半分钟不到的五条悟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扭头离去了。 他们之间连一句谈话都难以再有了。 到四月,横跨了半年的时间之后,在政界要员的眼皮底子下,东京郊外那座为绘里奈建造的神社修建完成以后,咒术界的御三家联合起来,举办了一场浩浩荡荡的请神仪式,毫不掩饰、嚣张至极地将曾经在记录中已经被祛除掉的咒灵捧上了神坛,像是丝毫没将政府看在眼里。 被这样挑衅着的政客自然立刻给控制着整个咒术界权利的高层们去了电话,责问着他们的所作所为。 是在请神。电话另一头的老人气定神闲,不急不缓地笃定说着。 将一个咒灵奉为神明,你们真是疯了!那种人类的情绪垃圾汇聚起来的多余肿瘤不赶紧切除,你们还在等些什么? 政府才是在无理取闹。特级咒灵[绘里奈]早在半年以前就遵循你们的要求祛除了,现在却在又用她来责问我们?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未曾透露过身份的老人跟政客通着话。 政客已经冷静了下来,说道,前几天博客上的那段视频是你们故意放上来的吧,咒术师要是想要隐蔽做事,怎么可能会让普通人拍到,还特意地将神轿上的神子面孔展露了出来,不就是想要告诉我们津岛怜央根本没有死去,绳人事件的罪魁祸首也还没有被祛除吗? 假意将咒灵杀死,转头却为她修建神社,还对内宣称她是咒术师的神,不允许任何人亵渎,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政客有些抓狂,在从前绘里奈还是咒灵的时候,他们可以占据着道德的至高点理所应当地要求咒术师将绘里奈祛除,但是说到底,对于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而言,咒灵与非咒灵都是由咒术师建立起来的体系来进行评判的。 而现在他们不仅否认了绘里奈的咒灵身份,还将她捧到了[咒术师的神明]的高地之上,这样一来,无论咒术师们是不是真的信奉这样一个他们曾经拼死祛除的咒灵,在身份与立场转变了的当下,一旦政府动了绘里奈,咒术师就拥有充分的借口进行反抗。 现在,他们所站着的位置是平等的。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老人也清楚,要使用绘里奈的能力,必定会牺牲掉数量庞大的普通人,如果在这一方面没能跟政府协商好,私自进行惹怒他们的话,是一笔并不划算的买卖。 我们希望政府官方能够承认绘里奈大人的身份,并允许一年四次的祭祀典礼。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获得准许的。你们知道上一次的绳人事件,为了替你们善后,我们耗费了多少力气吗?我们一个、一个地去找目击者和受难者家属,用巨额补偿来换取他们的谅解,甚至为此申请了特务科管辖着的异能力者,将散布到网络上的报道、照片、视频全部删除,才勉强压下了那件事情。 也明确地要求过你们一定要将那只咒灵祛除掉吧。 现在你们却来跟我说,想要将那只咒灵捧上神坛,还想要一年再制造四次那样的恐怖事件,你们到底是咒术师还是诅咒师?! 老人悠长地叹息着,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所以没有亲眼见识过绘里奈大人的人就是如此愚昧。 那么就一次好了允许你们来观摩一次绘里奈大人的祭祀典礼。 只要一次过后,你们就会明白了,绘里奈大人的能力是怎样不可复刻的神迹。 只是再一次的绳人事件的话,还算处在政府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负责与咒术界进行沟通的政客衡量估算着,点头同意了。 仅此一次。他说道,如果在仪式过后,你们依旧没能说服我们的话,我们可以退让一步,承认绘里奈的身份,并将其登记在册,但决不允许你们再次举行什么祭祀典礼。 也就说,政府可以容忍绘里奈作为一个没什么作用的吉祥物存在,但不允许再发生类似的危险恶□□件。 我明白了。 得到了满意结果的咒术界高层同样妥协了,他同意了政客提出的条件。 那么,首次祭祀典礼开始的时间是五月十八日。老人隔着电话并不明晰的声音缓缓说道,我们非常欢迎各位的到来。 。 叮、咚。 窗外下着如细针如轻雾般淅淅沥沥的小雨,支起的木质窗沿上慢慢地凝结着沉重的水珠,在地心引力的牵引之下不堪重负的高高落下,坠入宽阔的湖面之中。 明明应该是听不见声响的高远距离,但津岛怜央的耳畔却仿佛真的听见了水珠落入湖泊那一瞬间的脆响,他转过头,注视着那扇窗户,小小地、无声地做着口型,为这一经过恒久等待的瞬间配着音。 叮、咚。 怜央大人。 为他上课的老师用纸扇轻敲着桌案,严肃地叫着他的名字,提醒着他,请认真听讲。 是。津岛怜央乖乖地应了,转过头来跟老师道着歉,对不起,老师。 自从决定了要将绘里奈捧上神坛之后,咒术界的高层们就给津岛怜央安排了繁重的课程,除去寻常孩童需要学习的科目之外,他们还额外给他安排了许多神道教所需要学习的课程。 像是基础的乐理知识,笛、鼓、铃等乐器的使用,仪式上所需要用到的神乐舞,日常礼仪与仪态的训练 那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反倒枯燥而乏味,只让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在刻意地被塑造成为一个他们所需要的单薄符号。 但津岛怜央对此也没有什么抵触,说到底,满足他人的期望,顺从他人的心愿这种事情,他已经非常习惯了。 津岛怜央面前的老师穿着绣着金线的宽大黑色和服,遮掩住了身形,脸上带着弧度简洁向前隆起的、藏着变声器的洁白面具,仿造着绘里奈的模样在眼睛和嘴巴处挖出了三处空洞,他跪坐在桌案面前,正教授着他国文知识。 津岛怜央不知道老师的名字、性别、年龄和一切身份信息,这是在经历了平崎敬太的事件之后,咒术界的高层为了控制绘里奈的强求对象而下达的命令。 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祭品都是被查清楚了一切身份背景,确认过绝对不会牵连到咒术师的非术师,为了预防遇到紧急事件急需使用绘里奈的能力的情况,他们甚至选出了一批[待宰羔羊],长期让[窗]的人暗中监视,确保随时可以使用。 而除却祭品与待宰羔羊之外的人,所有人在津岛怜央面前都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免被选中成为强求的对象,导致咒术师内部出现伤亡。 即便有了这样严密的防护措施,津岛怜央的老师和身边照顾他生活的人却依旧会因为高层的命令常常更换。 因为担心相处的时间久了会产生感情,因为担心在这样让人无法抗拒的许愿机会面前会有人升起野望,因为担心会出现不受他们控制中的变数。 所以他们剥夺了津岛怜央与他人建立起亲密联系的权利。 老师,请继续讲吧。津岛怜央这样说着,仰起头认真地注视着国文老师。 咳,那我们继续上课吧。那位老师清了清嗓子,拿起用作教鞭的纸扇,轻点白板上写着的简单俳句,开始讲解了起来。 但即使是不知姓名、不知身份,每个人还是会有他们独特的习惯。 因为想要分辨出教授着自己珍贵知识的老师,而且没有名字的话,不是很容易将他人混淆掉吗? 所以津岛怜央其实会自己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取绰号。 就像是眼前的这位大概是第三个国文老师吧,因为他在开口说话之前总喜欢轻咳一声,所以津岛怜央只悄悄地自己在心里叫他咳咳老师。 有些奇怪的名字。 但这也算是津岛怜央有些寂寞的生活之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第35章 第 35 章 要举行祭祀典礼的事情, 咒术界的高层们很早就跟津岛怜央交代过了。 那间咒术界的高层们用来接见访客、布置任务、进行会议的漆黑屋子,津岛怜央一周要去一次,并不做些什么, 只是汇报自己这一周的课程进度, 然后在他们问到绘里奈的时候乖乖回答就好了。 绘里奈吗?津岛怜央跪坐在正中间的蒲团之上, 歪了歪头问道, 在得到肯定的回应之后闭上双眼, 长长的、直扑扑的睫羽贴着下眼睑, 投下了一片淡淡阴影。 他在感受着绘里奈的状态。 那是绵长而悠远的、有些微弱的波长。 绘里奈一直在沉睡着, 她有些饿了。 津岛怜央是可以感受到绘里奈的情绪的,他们在同一具身体里共存,连灵魂都紧紧相贴, 绘里奈又本就是从津岛怜央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咒灵, 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比津岛怜央跟津岛修治之间的关系都更为紧密些。 在这半年里, 绘里奈都没有遇见过满足被强求者条件的人,除去绳人事件的知情者和津岛怜央还在丝缕不绝地为她补充着咒力之外,没有其他咒力来源的绘里奈也渐渐地虚弱了下去, 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情绪的起伏波动也越来越平缓, 像是回到了咒胎时期一般悄无声息地安静蜷缩在津岛怜央的身体里。 但咒术界的高层们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却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安心下来了。 既然如此的话,五月十八的祭典应该不会出现差错吧。 祭品呢? 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是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的罪犯, 已经服刑超过20年了,能跟他有共同回忆的人除去狱警之外也就是跟他一样被关在监狱里强制劳动的社会垃圾了。 检查过了吧? 检查过了,那个罪犯从来没有跟疑似咒术师的人接触过。 在将祭典上的重要事宜一一确认过了之后, 咒术界的高层们对津岛怜央说着。 神子大人, 请暂且再忍耐一段时间吧。 五月十八的祭典, 就近在眼前了。 津岛怜央扬起了笑容,那是既灿烂又纯真的笑容,带着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一起微笑的力量。 嗯!我很期待哦。他的语调微微上扬着,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真心实意的期待与急切。 。 五月十八,祭典日,从午后三点过后,神社才开始正式接待参拜者。 津岛怜央再次换上了繁复又华贵的正式礼服,一层又一层、沉重又闷热的和服压在身上,只让人连迈开脚步都显得艰难,虽然津岛怜央的体力比普通人要好上不少,但局限于孩子的幼小身形,这一身拘束行动的礼服还是让他产生了些许困扰。 但好在这是第一次的祭典,为了妥善起见,高层取消了需要津岛怜央亲自完成的各种仪式,让其他人来代替,他不要做什么事情,只需要端坐着观看祭典上的仪式流程就行了。 为了掩盖恶臭的血腥味,在重重阴谋算计之中建造起来的这间神社所举办的祭典,却跟寻常神社的请神仪式没有什么不同,身着正装的参拜者一一入场,在手水舍清净双手,由神主来念祷告词,神乐殿的乐者弹奏着乐器,舞殿的舞者代替了津岛怜央,和着神乐、跳着请神的神乐舞。 唯有一点特别的便是。 即使是在祭典的这一天,这间神社之中,依旧是人人都带着面具,各自隐藏着姓名与身份,在虚伪的假面之下谈笑风生,耐心而礼貌地完成了祭典的流程与仪式,优雅地鼓掌叫好。 沉静的氛围让现场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举办热闹的祭典,而是什么上流的宴会一般,所有人都矜持而含蓄,与他人保持着距离,即便是在声乐鼓点敲至最高潮时都没办法让现场躁动兴奋起来。 这一场看起来有些怪异的祭典一直持续到日落,所有繁缛的仪式才顺顺利利地全部结束了。 在这之后,在场的咒术师和政客这次来参加祭典的最终目的,也是最期待的重头戏才终于到来了。 在神乐悠扬之中,津岛怜央端坐于精致华贵的神轿之上,被从本殿之中迎出,按照预定的路线缓慢地朝四角上都点燃了橙黄篝火的露天祭台走去了。 脑袋上被蒙上了黑头套在一无所知中被带到了祭台的囚犯四肢都被注射了药剂,此时正倒在冷硬的祭台之上,茫然而恐惧地奋力挣动着,就像古时被捆绑了四肢的牲畜一般为了表示人类的虔诚,而被逼着献祭给神明。 津岛怜央坐在神轿里晃晃悠悠地抵达了目的地,他从沉沉坠下的珠帘中钻出,一眼就看到了倒在闷声呜咽着的囚犯。 那是献给他的祭品。 他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祭台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期盼,带着疑问,带着热切的欲念。 那感觉像是被亿万只虫蚁在身上攀爬一般,刺痒又恶心,带着难以言喻的嫌恶感。 绘里奈一如既往地取走了他短暂出现过的负面情绪,很快,津岛怜央的心情便重新平和了下来,如水般清透又柔缓,平静地面对着这祭典。 津岛怜央从神轿之中走下,他的脚上穿着洁白无垢却单薄的白足袋,踩在石板铺成的祭台之上,坚硬的触感与足骨相切,带着些闷闷的不适感。 分卷(29) 冰凉的冷露自足心渗入。 津岛怜央一步步走向倒伏在地的祭品,蹲下身来,伸手轻轻地解开了他头上蒙着的黑布袋。 那是一张已经接近生命尽头的属于老人的衰弱面孔。 头发花白,脸上生斑,眼球浑浊又发黄,皮肤松弛地挂在骨头上,带着终年劳苦的斑驳痕迹。 津岛怜央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庞,开口询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他的声音轻柔又平缓,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语调。 那囚犯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漂亮又洁白的孩童面孔,穿着一身古典神圣的礼服,正认真地凝视着他,询问着他的姓名。 有那么一瞬间,因为那长久黑暗之后骤然的明亮,他产生了不太真切的恍惚梦幻感,仿佛四肢百骸之中仿佛有暖泉逆流而上,涌上眼眶。 他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觉得自己是摆脱了那禁锢了他二十年的压抑高墙,在死后来到了神明的国度,正被那神明跟前的侍子温和问询着。 但就在他张开嘴,露出了一口歪歪扭扭的残缺牙齿,打算向神子报上自己姓名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祭台之下如同叼携着死亡讯息的乌鸦一般带着惨白面具、正沉默仰头注视着他的乌压压人群。 那如梦般的错觉眨眼间消失了,他面上的神色变得惊恐而害怕,那原本微微启开的干涩唇瓣也紧紧合上了,他不住地摇着头,不肯告诉津岛怜央他的姓名。 但他不开口,自然会有人代替他开口。 神子大人,他的名字是羽塚大成。负责主持仪式的神主恭敬地告知了津岛怜央那囚犯的姓名。 羽塚大成津岛怜央歪了歪头,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他带着欢欣与雀跃,眉眼弯弯地露出了月牙般美丽的笑脸,莫名其妙地朝着什么都还没有做的羽塚大成道了谢,谢谢你、谢谢你。 在这一句仿佛预告了什么的道谢之后。 那姿容端丽的神子身上正缓慢地、缓慢地涌动着些令人莫名恐惧的东西,粘稠沉重的阴郁气息渐渐苏醒着,从他的口、鼻、耳、眼中钻出爬出,如同结茧般紧紧地将津岛怜央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那张洁白的脸庞也一寸一寸地失去了血色,如同被覆盖上了惨白骨骼一般,变得如同底下人群带着的假面一般刻板又僵硬,黑洞洞的五官之中只流淌着让人寒毛耸立的污浊怨气。 已经提前得知了今天祭祀的神明是怎样的存在的咒术师们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来,但心中却依旧泛着淡淡的不适与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那是作为咒术师对自己一直以来拼命对抗着的咒灵本能的厌恶与杀意。 绘里奈缓缓睁开了她的眼睛,在刚刚醒来如雾一般的朦胧世界里,只有周围冰凉的负面情绪真实而真切,拥入她的身体之中,被她同化着。 她看着眼前恐惧哭泣着的祭品,缓缓咧开了笑脸,伸出双手,用那样天真又无邪的语调,向本来就一无所有的囚犯祈求着,羽塚大成,可以给我你的脊椎骨吗? 但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之事的羽塚大成在极度的畏惧之下,紧紧闭着双眼,如同鸵鸟般拼命蜷缩着身体,嘴里正细细碎碎地念叨着驱邪的咒语,假装听不见绘里奈的强求。 这是年纪大了的老人们常有的观念,认为只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回应、不搭理,就能够欺瞒过鬼神,平平安安地度过劫难。 绘里奈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再次祈求道,羽塚大成,可以给我你的脊椎骨吗? 而羽塚大成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继续无视了眼前的绘里奈,越发缩紧身体,额上慢慢地沁出了豆大的汗珠,身体如同风中的树叶般正扑簌簌颤抖着。 而在一旁主持仪式的神主看不下去了,他疾步上前,拽起了羽塚大成花白而稀疏的头发,强迫他面对着绘里奈,厉声呵斥着,答应绘里奈大人的要求! 而羽塚大成却强撑着无力的双手,做出了祈祷般双手合十的怪异动作,依旧双眼紧闭,仿佛耳聋目瞎一般坚持着自己的做法。 祭祀的流程被迫中断了。 本打算在政府面前好好展示一番绘里奈所能实现的咒术界高层面具下无人看见的面孔气得脸色铁青,他跨上祭台,抬手挥开有些不知所措的神主,疾步朝羽塚大成走去,在他的面前停驻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又卑微的祭品。 那是并不将他当成人看待的冰冷目光。 咒术界的高层从宽袖的暗袋之中抽出了一柄小刀,伸手攥住羽塚大成的右手手腕,将他的手臂高高举起,甚至懒得等羽塚大成察觉到不对睁开眼睛,手起刀落,银光一闪,便削掉了他的小指。 因为速度太快,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痛楚的羽塚大成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残缺了一块的手掌上血流如注的小指断口,怔愣好一会,才骤然因为残缺的肢体发出了疼痛的凄惨哀嚎声。 他如同犯了癫痫般在祭台上惨叫着翻滚着,抖索着被注射了药品的无力四肢,徒劳无用地拼命挣扎着,充满惊恐的眼珠中大颗大颗的浑浊泪水混着鼻涕口水一起流下,丑陋而狼狈。 这样剧烈的挣扎之下,他的右手却依旧被牢牢钳制在咒术界的高层手中。 身穿奢侈华服、带着面具的高层已经再次抬起手了,他冷眼看着手下无法反抗的羔羊,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是要我一根一根削下你的手指,还是回应绘里奈大人的问话? 站在一旁的神主这才幡然醒悟,连忙小声提醒道,快回答绘里奈大人的问话。答应或者拒绝,什么样的回答都可以,首先要让祭典的流程继续下去才行。 被疼痛削薄了意志的羔羊只一听见自己还有拒绝的权利,就被这听上去稍好一点的选择给迷惑了,在那闪着凛凛寒光的银白小刀威胁下,在周围人沉重的凝视下,在小指断口处无法忍耐的疼痛下,慌乱而急切地逃进了陷阱之中。 我拒绝我拒绝! 凄苦地留着眼泪的老人不敢睁眼,颤抖着声音高喊着拒绝的话语,在这之后便又在心惊胆跳之中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风声、衣褶摩擦声、木柴燃烧的劈啪作响声,熊熊篝火释放着暖融融的热气,一切如旧,平静而普通,没什么特别。 好。 连那被拒绝了的可怖怪物都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他的回答,只淡淡地应了一句,没有发怒,也没有惩罚。 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的羽塚大成高举着已经被松开来的那只残缺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面前依旧一张笑脸的绘里奈,除去那依旧在发疼发烫的伤口,慢慢平静放松了下来。 劫后余生。 心脏在按照错乱的节拍跳动着,胸腔中依旧隐隐残留着那样惊怖的刺痛,但羽塚大成的心中竟慢慢生出了就这样按照他们的要求举行完祭典,说不定他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去了的念头。 羽塚大成。 那怪物又开口了, 可以给我你的脑干吗? 但出乎意料的,或许是因为已经知道了拒绝的后果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严重,或许是因为已经失去了一根小指,在听见这样血腥又令人难以接受的请求之后,羽塚大成的心中没有什么波动。 他紧紧攥着自己还在滴血的右手,那伤口还在一抽一抽的疼痛,畏畏缩缩地、试探着再一次说道,我拒绝。 还是很平静。 好。 那怪物用听上去甚至有些乖巧的语调,拖长了尾音,软软地应答着。 羽塚大成,可以给我你的肝脏吗? 我拒绝。 羽塚大成的心中安定了下来,渐渐地觉得这或许只不过是祭典所必须要走的流程而已,虽然这祭典气氛诡异,连面前的小孩都看上去也不像人类,但既然是流程的话,大部分应该都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吧。 想到这,他又开始怨恨起将他拉到这里来的狱警和监狱长了。 想必是那群人想要讨好什么参加了这种邪神祭典的高官,不把关在监狱里的犯人当做人看待,仗着他被判处了无期徒刑又亲缘稀薄,所以随随便便地就把他当成什么廉价的贿赂品送了出来,甚至不肯让他安度晚年。 说实在话,以他现在的年纪,羽塚大成已经放弃了从已经习惯了的监狱出去了,跟外界脱节了二十多年,现在的社会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社会了,他就算出去也养不活自己,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待在监狱里老死,好歹有人帮忙收尸。 但即便是在监狱里被改造成了这副安分又老实的模样,那群位高权重的大人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他明明已经在为之前犯下的罪过赎罪,也接受了法律判定的刑罚了,为什么还要在最后的晚年经历这样的恐怖? 羽塚大成。 那孩子又开口了。 可以给我你的心脏吗? 说起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吧,这种只让人毛骨悚然的问答究竟要来回几次啊? 羽塚大成已经完全松懈了下来,他开口,习惯性地回答着,我拒绝。 嘻嘻。 不知为何,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安静的祭坛周围似乎细细碎碎的响起了怪异的笑声,篝火跃动的火光之下,他们脸上扣着的、明明不曾变动的假面都像是咧开了笑容。 嘻嘻。 而他面前站着的穿着神子服饰的怪物情绪高涨,发出了那样模糊的、尖利的、如同电子颤波般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诡谲笑声。 那像是来自地狱的黑风暴,利刃般刮耳,冰原般寒冻,夹杂着腥臭的血雨,朝他扑面而来。 第36章 第 36 章 诶? 当身体如同被挤在墙缝中一般, 自两侧传来一股缓缓推进的巨力时,羽塚大成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只觉得祭台四角的篝火好像烧得太旺盛了些,让他感觉有些热, 连血液好像都在沸腾膨胀, 皮肤发干又发紧。 直到他被人注射了药剂的双腿如同麻花一般拧在了一起, 发胀发痛, 他才低下头疑惑地瞥去了一眼。 他的双腿已经如同香肠般膨胀到了原来的两三倍, 淡黄生斑的皮肤如同肠衣般包裹着那其中咕咚冒泡、青紫发黑的血肉, 像是随时都可能爆炸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羽塚大成后知后觉地凄惨嚎叫了起来, 歇斯底里的惊恐声音之中带着无法自救的爆烈绝望! 而绘里奈却慢慢眯起了眼睛,露出了懒洋洋的饱足神情。 那大概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吧。 只一眨眼的瞬间,原本会呼吸会哭泣的人类便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扭曲成了形貌诡异、软塌塌的绳人, 鲜血与内脏碎片迸溅而出, 一小团模糊的腥臭血团啪嗒一下黏在了洁白的面具之上, 缓缓滑落,留下一道还残留着些许暖意的血痕。 在这副场景面前,即使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带着一模一样的面具, 政客与咒术师的差距依旧显而易见地显现了出来。 在意仪容又没真切见识过血腥场面的政客几乎是吓了一跳, 立刻就捻着手帕嫌恶地擦拭着自己身上被溅上的污秽,而见惯了丑陋咒灵和那些残破又扭曲的被害者尸体的咒术师们面不改色,最多用衣袖随意擦了下被弄脏的地方。 而距离羽塚大成最近, 被溅上了一身污血的绘里奈却一点都不为之所动,只是因为食困,眼睛一闭一闭地变成了简单的黑色粗线般的模样, 甚至嘴巴微张, 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眼角溢出了一点晶莹的生理泪水,摇摇欲坠地挂在脸侧。 还在祭台上的咒术界高层也并不在意自己身上被鲜血洇湿的衣服,反倒走到了绘里奈的面前,在她因为困倦缩进津岛怜央的身体之前,抓紧时间请求道。 绘里奈大人,可以对我提出强求吗? 绘里奈听见了眼前人的要求,微微睁开了眼睛,一脸困惑地仰头看着咒术界的高层。 那咒术界的高层从容地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笃定这一次的强求难度会回到最初级,露出了一张平凡而无奇、攀爬着深深皱纹的脸。 鄙人禅院陆斗,不算上之前几次未曾露出真面目的对话,这还是初次与绘里奈大人照面。 禅院陆斗对绘里奈微笑着,就像是一个和蔼又可亲的普通老人。 可以对我提出强求吗,绘里奈大人? 好啊。绘里奈动了动嘴巴,缓缓说道。 绘里奈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她的词汇量很少,能说的语句也并不连贯,连表情都僵硬着没法做出太大的变化。 很多人看不出来绘里奈的情绪变化,就理所应当地以为绘里奈只是一个忠实的许愿工具,绝对公正又公平地遵循着她所制定的规则。 但其实并非如此。 绘里奈会为了津岛怜央的受伤而伤心,会因为津岛修治陪他们玩游戏而快乐,她喜欢她的两个哥哥,喜欢抛接球的游戏,喜欢别人的夸奖,也会讨厌着禁锢着津岛怜央、强求着津岛怜央做他并不喜欢的事的咒术界高层。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身为咒灵的绘里奈甚至比只拥有积极正面的情绪的津岛怜央更像是一个真正的、拥有喜怒哀乐的鲜活人类。 绘里奈无法改变强求的难度。 但强求的内容却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绘里奈伸出了双手,咧开了笑脸,禅院陆斗。 可以学一下小狗吗?她对身为咒术界的高层,年近七十、位高权重的禅院陆斗这样说着,语调天真又甜蜜,带着孩童的懵懂与幼稚。 绘里奈扬起脑袋,充满期待地看着禅院陆斗,甚至带着些恶意张开嘴,给他做了一个示范,会汪汪叫的小狗~ 禅院陆斗面上的笑容僵住了,事情的发展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抱歉绘里奈大人。 祭台之下,是其他咒术界的高层和御三家中掌握实权的人物,还有被他们邀请过来观看祭典的政府要员,此时,他们的目光正凝聚在他的身上。 禅院陆斗甚至能感觉到某一个方向的目光格外的炙热与强烈。 不必回头,他都知道那是他的本家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所派来观看祭祀典礼的实权人物的位置。 他背负了禅院的姓氏,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丧失尊严与名誉的丑陋行径,给禅院之名抹黑的话,不管他现在掌握了多少权力与财富,注重名声的古老家族一定会深觉耻辱,甚至会因此将他驱赶出家族。 禅院陆斗死死盯着面前的绘里奈,心中已经开始升起了些微的悔意,只觉得自己为了争取政府的支持也为了扩大禅院家的影响,而贸然决定亲自成为被强求者的行为太过冲动了。 分卷(30) 但是绘里奈的强求一旦开始,除了死亡或是完成她的强求这两种结果出现之外,是没有第三种停止的方法的。 他只能心中发慌,面上却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对绘里奈说道,可以换一个要求吗? 好啊。 绘里奈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善解人意地顺从了禅院陆斗的意愿。 她向他提出了第二次强求。 禅院陆斗,可以让我骑在你的背上吗?我想要骑大马。 抱歉,绘里奈大人。 禅院陆斗的心跳有些快,几乎咬着牙说出了拒绝的话语,让他在这种场合放下尊严做出这种屈辱的事情,比让他立刻去死还要艰难。 好。 绘里奈的嘴角挂了下来,显出了些许不高兴的神色。 禅院陆斗。 被第三次叫到名字的禅院陆斗脸上已经不复刚才的从容自得了,他脸上还勉强挤着一丝笑容,但他额上密密麻麻沁出的冷汗,变得苍白难看的脸色,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出了他骑虎难下的狼狈姿态。 跟禅院家向来不对付的五条家所在的位置甚至已经开始隐隐约约传出了细碎的嘲笑声。 可以扮一下青蛙吗? 抱歉,绘里奈大人。 这一次,禅院陆斗沉默的格外久,但最终他还是怀抱着侥幸再一次拒绝了。 这是第三次。 如果连续四次拒绝绘里奈的强求,自己就会变成跟现在已经黏在祭台上扒不下来的羽塚大成一样恶心破烂的绳人。 禅院陆斗的手有些抖。 明明并没有战斗,面前站着的也不是什么强大的敌人,明明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要绘里奈对他进行强求的。 但在尊严与性命之间艰难地做着取舍的禅院陆斗却仿佛背负着如山般的重压,艰难地喘息着稀薄的空气。 禅院陆斗。 第四次。 这是决不能拒绝的第四次。 他目眦尽裂地死死盯着绘里奈,紧握着的手掌之中流淌着热腾腾汗水汇成的小溪。 可以跳舞给我看吗? 跳舞? 这个要求乍一听上去,像是要比之前的强求要好上太多。 禅院陆斗心口一松,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他不敢怠慢,连忙一口答应了下来,好的,绘里奈大人。 但封建而守旧的禅院陆斗并不会什么舞蹈,好在祭典的现场就有他们请来的舞者,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了。 有人很快将舞者带到了祭台,叫他们教导禅院陆斗一点简单的舞蹈。 直到尝试着跟随舞者们一起摆弄四肢,禅院陆斗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错的有多么离谱。 舞者是专业的,可身体僵硬又放不开的老人无论跳什么舞蹈都显得那么滑稽可笑,毫无美感可言。 这一回不止是五条家,就连政界的高官都借着掩住面孔的面具抑制不住地闷闷笑出声来,在这血腥的祭台之上,竟稍稍有了一点祭典的热闹氛围。 羞耻。 恼怒。 愤恨。 怨怼。 那强烈的负面情绪在禅院陆斗的身体之中堆积,犹如漩涡般盘旋下吸着。 禅院陆斗只觉得现在过去的每一秒钟都是对他无限的折磨,但绘里奈没有说停,他就不敢停下,只能忍受着心中的耻辱与暗恨,胡乱摆动着四肢,表演着完全称不上舞蹈的机械动作。 而绘里奈则站在一旁,被他滑稽的动作逗得咯咯笑出了声,津津有味地看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恋恋不舍地叫了停。 气喘吁吁的禅院陆斗心中是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的无限悔恨,他在怨恨着半个小时前自信摘下面具、报出姓名的自己,怨恨着这群在底下暗暗嘲笑着的家伙,更怨恨的是可以提出了这样折辱人的强求的绘里奈。 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明明先前的每一次,绘里奈所提出来的回归到最初级难度的强求不过是些拥抱、握手、夸奖之类的要求,单调又重复,从无例外,偏偏是他,偏偏是在这场众目睽睽的祭典之下,绘里奈忽然提出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强求。 这无法不让禅院陆斗多想。 他僵硬地站在祭台的最中央,被嘲弄声、奚落声和轻蔑的目光包围着。 禅院,是禅院家的人啊。 一把年纪了还要像个舞伎一样下贱地取悦他人,真可怜啊。 这跳得也太可笑了一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之前那么自信从容地走上台去,我还以为他把那只咒灵驯服了呢。 被咒灵玩弄于股掌之中,真是丢咒术师的脸。 像面对四面射来、无处可躲的利箭一般,禅院陆斗在极端的绝望之中渐渐地、麻木地不再躲闪,不再反抗了。 灵魂像是与肉|体分割开了一般。 禅院陆斗只感觉自己的意识飘荡在了高高的天际,看着祭台之上那个可怜又滑稽的老人抛弃了自尊,为了活命,一一照做了绘里奈接下来所提出来两个强求。 四肢着地学着猫咪叫唤,如同搞笑艺人般模仿着猩猩捶着胸膛。 那动作确实,难看、可笑、滑稽又狼狈。 无怪周围旁观着的那些人,即使是他自己,看了也想要发笑。 但是嘴角微微勾扯着,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这世界是灰色、黯淡的一片。 只是因为一时的过错,一时的傲慢,一时的得意忘形,他过去七十年拼命奋斗得来的荣誉与尊严全都毁于一旦了。 禅院陆斗。在这时那将他拉入地狱的恶魔声音再次响起了,你有什么愿望吗? 那一瞬间,禅院陆斗忽然意识到了,在那漆黑无光的深井之中,其实垂落着一根长长的、纤细又脆弱的银白蛛丝。 那是,可以将他从这地狱解放出去的唯一通道。 第37章 第 37 章 [克制、理性、无私的奉献, 乃是人之美德。] 。 除去禅院陆斗和实现了他心愿的绘里奈之外,再没有人知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了。 神社的祭典悄无声息地落幕了,摘下了洁白面具、脱下了漆黑和服, 远离了沾满了鲜血的祭台, 位高权重的人们便又恢复了光鲜亮丽的表皮,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他们令人羡艳的人生。 而东京都中心的别墅区, 一幢洋房里, 津岛修治穿着庄重的和服懒懒散散趴在沙发上, 白皙的脸蛋贴着柔软的抱枕, 鸢色的微卷发丝被压在抱枕与扶手的缝隙之中, 虽然抬头时会有细微的牵扯感与疼痛感,但津岛修治也懒得抬手去把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 他一只光裸的脚垂落下去, 慢悠悠地晃荡着,脚尖在地毯的绒毛之上掠过,有些微发烫的痒意从那处传来。 津岛修治那张五官带着些缱绻意味的脸上是一片漠然的面无表情, 他手上拿着电视的遥控器, 正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视屏幕, 每隔几秒就按下手中遥控器上的按钮,一遍又一遍地转着台。 神奈川一处监狱中突发烈性传染病,短短二十四小时内已经有二十六人暴毙身亡 当这句新闻报道出来时,津岛修治习惯性地转了台, 随后在意识到了什么之后立刻转了回来。 那个新闻报道的背面配上了一张图片,上面停着一辆救护车,两边是穿着医用防护服,从头到脚都严严实实捂住的医务人员, 而被医务人员簇拥在正中央蒙着白布被从监狱中抬出的死者只不小心在边缘处露出了一根脚趾。 扭曲的、萎缩的、被榨干了水分的干瘪脚趾犹如树根般僵直地戳在白布之外。 津岛修治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古井般幽深寒凉的鸢色眼瞳之中微微泛起了光亮, 那张只露着恹恹倦怠神情的脸上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他轻快地跃了下来,踩着柔软的地毯,留下了一连串无声的脚步,走到了杂乱地堆放着书本资料的茶几旁,随意翻了下,找出了很久之前津岛右卫郎给他的名单。 有些皱巴的泛黄纸张上面是一串政界要员的名字,没什么规律可言,杂乱无章地排列在那里,如果是对咒术界一无所知的人来看,只会以为是一张没什么用处的废纸。 那上面排列着的是津岛修治让津岛右卫郎注意过的,有可能与咒术界联系密切的政府官员。 自从津岛右卫郎提到这名单上的几人最近开始频繁地聚会见面之后,津岛修治就明白他等待着的第一个节点终于出现了。 在最初勾勒出计划的雏形时,津岛修治就明白,他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点点的引导,和耐心又漫长的等待。 他不必操控全局,也不必将每一个细节都掌握在手掌心之中。 只要津岛怜央还活着、呼吸着,只要绘里奈依旧存在着、顺从她的本性觅食着,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走向他所预见的结局。 那些所谓掌控着权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拥有着怎样的嘴脸,津岛修治再清楚不过了。 傲慢,自大,冷酷又自私,凡事只论利益,将人命当做商品一样衡量着价值。 在自以为掌握了绘里奈[强求与请求]的规则之后,即便一开始,那群高层们确实是真心实意地为了节约咒术师的战力而用人命来换取对绘里奈许愿的机会,用来清理咒灵。 但是到了后来,面对那样无所不能的许愿机,拥有着比常人更加污浊的内心的那些高层们真的不会在某些时刻回想起自己生命中想要弥补的遗憾,真的不会对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升起不甘来吗? 不必自身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实现愿望。 在这样的诱惑之下,只要一点点的自私、一点点的冷酷,只要能做到把会为了自己欲望死去的那些人们当成猪狗就好了,再来一点点的渴求 砰的一声! 会连他们自己一同烧成灰烬的熊熊烈焰就被呼啸着点燃了。 如同脱轨的火车一般失控的贪念与欲望会让他们逐渐走偏,为了个人的私欲,为了自身的缺憾,而对绘里奈不断地提出越来越大的愿望。 当强求的难度几何倍地翻滚增长之后,会被收取代价的绳人的范围也会如同瘟疫般迅速的扩大。 以相处时间来计算着的牵连范围,在最终会以秒数来计不断地缩短着。 最后会发生什么? 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与被强求者接触过的咒术师们,与被强求者共处一室的高层们,都会如同烟花一般炸出绚烂又漂亮的血花。 津岛修治再次拿起遥控器,换了几个台,如愿以偿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画面。 那是名单上的一位政府要员的发言。 在这一次的战争之中,为了守护国民的利益,为了保护领土的完整,我们不会再次让步了,让所有以为我们会委曲求全、想要看笑话的人失望了 那位正在发言着的政府要员的脸上是无比强烈的自信,眼睛中闪烁着兴奋与傲慢的光亮,连发言时的语气都不再像从前谦和又忍让了,变得强硬了起来。 津岛修治耐心地听完了那洋洋洒洒一大篇的发言,没有错过在下台的那一瞬间,电视上的政府要员忽然卡顿着的刻板动作。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的嘴角高高地扬起了。 你们中的某一个人犯下了无法挽回的过错啊。 咒术师的高层可真了不起,竟然做出了完全超出他想象之中的疯狂事情。 现在的局面可真是有趣,又精彩,甚至让他都不禁心生期待了。 期待着想要看看这样仅剩空壳的一、人、政、府,那个不知姓名的某人究竟能支撑多久呢? 。 咒术界的秩序开始倾覆了。 那是缓慢而又持久的阵痛,就如同深陷泥沼的人在无用的挣扎之中不断地、不断地下坠。 而为了维护普通人的生活在四处奔忙的咒术师们,却像是住在将倾的大厦里面的人们,对这一切还毫无所知,只如同勤勤恳恳的工蚁一般忙忙碌碌、有苦有甜地生活着。 他们只偶尔抱怨着出错了的任务单,评错了级别的咒灵事件,和好像越发无度与无理的命令,却在抱怨之后,默默咽下了那份苦痛,既不反抗,也不提出异议,只看着眼前的幸福,拼命支撑着自己向前走着。 在这一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在咒术界,有一位支撑起了整个日本结界术基石,因而拥有了特权地位,被尊称为[天元大人]的咒术师。 天元所拥有的[不死]术式极其特殊,必须要以普通人的寿命为周期,使用被称为[星浆体]的拥有特殊体质的人类进行转生,维持其身为人类的存在。 否则的话,虽然不死但却并非不会衰老的天元就会朝着生命更高层次的未知阶段进化,甚至可能成为威胁世界的存在。 而作为这一次转生关键的[星浆体]却在中途出了差错,在与天元大人融为一体之前就丧命于禅院家的叛徒禅院甚尔之手。 但出乎意料之外,一向严苛的咒术界高层这一次却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甚至都没有对禅院家多加苛责,只是简单地发布了通告,说是找到了另一位[星浆体],让天元大人成功渡过了转化期。 在同一时期,同时存在着两位[星浆体]。 这是千百年来从没有出过的先例,甚至咒术界中都有杂碎的声音开始响起,怀疑着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秘。 但真正身涉其中,任务失败,没能成功守护住[星浆体]的咒术高专两人,反倒隐隐约约地猜测到了什么。 高层说是赶在转化之前找到了另一位星浆体。 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动用了津岛怜央才解决掉了这次失误。 在这一次任务之中重重受挫的五条悟在眼睛上缠上了绷带,站在这一次任务地点附近,拱起的桥洞之下,冷静地跟夏油杰说着。 心情沉郁的黑发少年不声不响,倚靠着古旧返青的砖墙,抬头看向远方,我知道了。 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无法真正成为对方,触及到他温热的心脏,了解他每一缕变化着的思绪。 每个人最终都是孤独的个体。 五条悟安慰道,不要想太多,杰,这不是你的错。 留下了这样苍白的片刻言语之后,他最终也只能留给夏油杰一点可以在繁重任务的罅隙之中好好喘口气、安静思考的时间,让他自己慢慢消化着这样难捱的情绪,愈疗着那被他眼中需要保护的弱者狠狠割出的巨大创口。 分卷(31) 而夏油杰在想着禅院甚尔,那个咒力为零却拥有着最强悍的□□的男人,那个明明是非术师却能在他的面前杀死天内理子的男人,那个分明是常规意义上的弱者却击败了他的男人。 弱者与强者的界限在他眼中模糊了,混沌一片也空虚一片。 他原本就有了裂缝的理念开始坍塌了。 强者保护弱者,咒术师保护非术师但如果被保护的对象将矛头刺向了保护者该怎么办? 第38章 第 38 章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了。 空无一物的和室里, 只有门口正对着的墙面之上挂着一幅笔走龙蛇、浓墨漆黑的巨大静字,而津岛怜央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静室最中央的蒲团之上,阖着眼按照老师的要求进行着今日的修行。 凝神静气, 摒除杂念。 而在津岛怜央单薄而板直的背脊后方, 身穿庄重的纹付羽织袴的老人伏倒在铺了榻榻米的地板之上,宽阔的羽织如同云彩般铺陈开来,他双膝触地,双手交叠, 将脑袋深深地、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那张埋进了手臂圈出的小小空间里、像是又衰老了的面孔上, 布满了冰凉又黏腻的湿湿汗水, 他浊黄的眼睛大睁着, 瞳孔无神, 鼻翼翕张,干瘪的嘴唇无法自控地在颤抖,连带着松弛的皮肉都如同倒垂着的皮冻般抖索着。 每天、每天都要操控着数十人, 扮演数十种性格,完成数十份工作,背负着以几何倍增加的压力与重负, 灵魂像是被分割成了碎片,思想变得混沌又暗沉, 每一个决定都不容出错、不容疏漏 神子大人啊, 我已经知错了请,收回您曾降下的恩赐, 让那些在我一念之差下消失的人们回来吧! 一呼。 一吸。 津岛怜央依旧闭着眼, 直扑扑的浓黑睫毛戳着下眼睑, 像一把小扇轻轻翕动着。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面上是端庄圣洁的神情, 将禅院陆斗的哀求隔绝在了自身之外。 老师教他要忽视掉外界的干扰,灵魂与心灵都要纯洁而无垢,只怀揣着敬神的虔诚,才能得到神明些微的垂怜,让那高高在上的神灵施舍下一点恩典。 但是。 哥哥不饿吗?绘里奈含糊又不清的声音响起,她带着些困倦,善意地提醒着,已经到中午了哦。 津岛怜央所侍奉的神明不太一样。 绘里奈既温柔又善良,对津岛怜央的喜爱和依赖不用言语说出口,也会自然而然地从他们紧紧相贴的灵魂交界处传来,不需要津岛怜央卑微地祈求,她也愿意实现津岛怜央的愿望。 噔 准点的钟声响起。 今天的日课结束了。 津岛怜央睁开双眼,轻快地从蒲团上爬起,绕过四肢伏地的禅院陆斗,朝饭厅走去。 他习惯地无视了那庞大的障碍物,只与绘里奈悄悄说着小话,正要去呢。 而被他抛在身后的禅院陆斗却依旧将头用力抵着蔺草编织的榻榻米上,额头上印出通红发紫的痕迹,微微凸出的眼球之上密密麻麻地攀爬着红血丝,神情时而凝重,时而悲切,时而狂喜又时而暴怒,他在喃喃地说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疯癫话。 要疯了、要疯了哈哈,这群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的家伙竟然在对我行跪拜礼如果战争能取胜的话,牺牲上万人也是正常范围内的事情吧不行!真是胡闹,这种方案怎么能通过 禅院陆斗胡乱的言语像是苍蝇扇动翅膀时发出的嗡嗡声一般,随着距离的拉远,而逐渐逐渐地低弱了下来。 。 真可怜呐。 即使是已经见惯了禅院陆斗的那副模样,但极其偶尔的时候,津岛怜央的心中还是会升起这样悲悯的想法来。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要让参加了那场祭典的人们将他出丑的事情通通忘掉而已。 后来又觉得不甘心,想要报复这群嘲笑了他的讨厌家伙。 然后想起了举行祭典的最初目的,又想要威慑那群愚昧无知、看不见咒灵的政客。 再随后,他想到了之后每一次再见到这些人时,这段耻辱的记忆就会被他自己回想起来,便又恨不得这群人全部消失好了。 如同滚雪球一般,考虑到的事情越多,心中的贪念与欲望也在被无限地放大着,那小小的雪团一圈又一圈地滚着,被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厚重外壳,越滚越大,越滚越重,在被推至最高点之后摇摇欲坠地停滞了片刻,而后沿着长长的下坡,无法停止、无法回头地一路狂奔向了无底的深渊,直到跌落谷底,粉身碎骨。 干脆将这群家伙取而代之好了。 在某一个瞬间,禅院陆斗的脑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坦然面对了自己羞愤的情绪与无解的欲望,没有如同正派人士那样克制着自己的想法,也丝毫不想继续维持着自己的理性,竭尽全力地为家族牟利,为咒术界争权了,在那仿若处刑台的祭台之上,禅院陆斗心中的自私放大到了极致。 他毫不犹豫地行动了起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惭愧与负罪感,满心满眼的,只有那当下报复了所有人的快感。 在众人看好戏般的嘲弄目光之中,在跟他一样了解绘里奈能力可怕之处的其他咒术界高层反应过来之前,禅院陆斗抢先开口了。 绘里奈大人,他的语气既低又沉,在一片窃窃私语的笑闹声之中并不引人注目,可以让我操控参加了这场祭典的所有人吗? 禅院陆斗的语速很慢,他一边仔细地思考着,一边一条一条完善着自己许下的愿望。 我要他们自身意志的磨灭。 我要他们本身才能、记忆与性格的保留。 我要以自己的意志操控着他们的躯体。 我要能时时顾及到每一个人的坚韧精神。 绘里奈大人让他们成为我的掌中之物、成为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傀儡吧! 禅院陆斗的心中残留着的那份耻辱如雾消散了。 那一刻,他阴翳的眼瞳之中重新绽放出了野心勃勃的光辉,心中是挽回了摇摇欲坠的尊严与脸面的安心与喜悦。 如同惊悚片中走出来的鬼童一般五官漆黑的怪物咧开了怪异的笑容,动了动嘴,答应了他的请求,好啊。 绘里奈毫无偏差、不多也不少地满足了他的心愿。 她说,给你。 。 禅院陆斗只坚持了大约半年左右的时间。 他清楚自己所许下的愿望必定会导致下一次强求难度成倍成倍地增加,因此甚至不敢轻易再跟津岛怜央见面,但负责侍奉着神子的侍从、教导着神子的老师和各种奢靡的衣食用品倒是从不曾间断。 起初,禅院陆斗当然是喜悦又自满的。 整个咒术界的高层都由他一人操控着,甚至御三家的实权人物都被他悄无声息地替换掉了几个,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甚至可以说整个咒术界都变成了他的一言堂。 祭典上前来观礼的那几位负责跟咒术界联系的政界要员都是负责政府军队与外交一块的重要官员,他们手上掌握着的权力联合在一起,甚至可以左右国家对外的政策,让首相考虑收回已经下达的命令。 而现在,那些位高权重、站立在整个社会顶层的精英人物,只不过是失去了身为人类最重要的灵魂、任由他摆布的空空躯壳了。 只有一人的政府,只遵循着一人的理念原地踏步的咒术界,被满脑子陈旧与封建思想禁锢住的掌权人。 无论怎么看都瞧不出得到he结局的糟糕局面,不出意料地逐渐滑向了深渊。 那样迅速膨胀着的污浊权欲让禅院陆斗整个人都如同充了氦气的气球一般飘飘然了起来,怀揣着空荡荡的内里与虚假的美梦高高地升上了空气稀薄的高空,越鼓越涨,越涨越鼓,被内外不平衡的气压撑薄了外皮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慌张了起来。 隆冬的某一天上午,天空黯淡低矮,灰蒙蒙的云层厚重地堆叠着,是欲雪的阴沉天气。 不堪重负的禅院陆斗终于鼓起勇气来见津岛怜央了。 那时他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了,眼袋沉重,瞳孔无神,面色带着青白泛紫的可怖死气,嘴中念念有词,神情变幻莫测,是走在大街上会被人畏惧避开的模样。 在以一人担负了所有的职责之后,禅院陆斗开始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了起来。 跟从前不同,这一次他如果犯下了过错,为表公正要严厉处罚犯下过错的人的人是他,要收拾残局的人是他,要承担责罚的人是他,要谢罪道歉的人也是他。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甚至不敢再举办祭典,以未知数量的人命为代价动用津岛怜央了。 在那样无解的循环之中,他只要有一步踏错,就要承担着如同蝴蝶效应一般由小小过错旋转为飓风的恐怖压力。 他确实拥有了无比强韧的精神,以至于在这样将自己的精神割裂成几十份的脑髓地狱之中还能完整地保持着自己的人格与意志,甚至坚持了半年之久。 那是值得肃立为之鼓掌的奇迹。 但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就是因为它不常出现。 禅院陆斗在将自己彻底变为疯子之前,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津岛怜央面前,恳求着他将那只让他爬上了更深一层的地狱的纤弱蛛丝收回去吧。 但穿着无垢巫女服的神子只是神秘莫测、无法看透地微笑着,垂眸注视着禅院陆斗可怜的模样,轻轻说道,可以啊。 他灿烂地笑了,这个世界上,冲动是被允许的,后悔是被允许的,你的欲望、你的行为、你那颗丑陋又贪婪的心也并不可耻。 神子的眼瞳清澈又干净,带着包容一切污垢的慈悲与良善。 天空上的云层再承受不住沉重的水汽了,第一朵雪花融化之后,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将整片山林蒙上了素白的单调颜色。 但是。 那样湿冷的水汽不知何时沁入了禅院陆斗的肌肤,让他感到了些微的寒凉,关节处仿佛被冻结住了一般僵硬而毫无知觉。 一昧索取的人,是会被诅咒的。 神子歪了歪头,缓缓朝前伸出了双手,对禅院陆斗做出了绘里奈强求时的手势。 你做好准备了吗? 他脸上是那样甜蜜又烂漫的笑容,你做好为此支付代价的准备了吗? 在那样尖锐又锋利的质问面前,显而易见的,禅院陆斗退缩了。 他想起自己许下的愿望,想起前几次强求之后死去的绳人,想起政界要员曾经抱怨过的要将人逼疯的媒体舆论与民众压力,又想起了那场祭典之上众人轻蔑的目光。 他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在被逼疯的压力与被折辱的痛苦之中来回摇摆,找不到平衡的支点,反倒陷入了愈发混乱的思绪之中。 禅院陆斗的行径越发像个疯子了。 他每日每夜地祈求着津岛怜央让一切回到最初,却又不曾付诸任何行动;在诉说着痛苦的同时,却又自虐般强迫着自己维持整个咒术界的运转与政府工作的正常运行。 而津岛怜央只是看着。 看着。 耐心地等待着哥哥期盼那一种未来的到来。 第39章 第 39 章 星浆体事件中, 五条悟在跟禅院甚尔的战斗之中被一刀捅穿脑袋,连血液都冰冷缓慢了下来,但却在真正丧失生命体征之前领悟到了反转术式, 将自己从生死之际拉了回来。 自那之后,五条悟所继承下来的那需要与六眼配合、需要不断接受大量信息进行处理提取的无下限术式就可以无时无刻、不需要停歇地运转着了。 大脑会因为操控咒力的运转和处理大量六眼接收到的繁杂信息而过热损伤,但五条悟所领悟到的反转术式却又能在下一秒就将大脑治好。 反转术式和无下限术式就像是无限循环着的两极一般,在伤害与愈疗之中达到了绝对的平衡。 五条悟的实力突破了一个阶级,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了起来。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原本总是被捆绑着一起行动的夏油杰和五条悟分开了。 咒术界的高层认为让两个特级咒术师一起行动实在是太浪费了,更何况五条悟现在所拥有的的实力已经跟夏油杰有了差距,他一个人就足以应对绝大多数的咒灵和意外突发情况,而反转术式又让他即使缺少睡眠和休息时间、承担沉重压力也能够保持精力充沛。 五条悟越来越忙,越来越累,仿佛整个日本的一级和特级咒灵都交给了他一个人处理, 夏油杰逐渐变得很少能在学校里见到他。 明明他们也才刚刚升上高专三年级而已。 咒术高专与普通的高等专门学校不太一样,拥有着长达五年的漫长学制, 从这一点上来看,三年级应当是还可以忙里偷闲愉快度过的时光才对。 但无论是五条悟还是夏油杰都已经整日奔波在出任务的路上和去往下一个任务地点的途中, 像一二年级那样还能偶尔抽出时间来打游戏的经历都已经感觉像是变得泛黄陈旧的相片一样, 只剩下了朦胧又不真切的记忆, 甚至偶尔会生出我真的那样做过吗的疑问来。 那些明明形貌丑陋千奇百怪的咒灵, 在重复了上百上千次的祛除行为之后也只渐渐地变得如同路边的石子一样平凡无奇、不值一瞥。 或许是因为繁忙到每一次躺倒在床上时都已经疲累到不想思考了, 五条悟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样不加筛选只一股脑将大堆大堆的任务推到少数几个强力的咒术师身上的制度有多么不合理。 毕竟平时光是处理六眼传递过来的信息就已经让他的大脑过负荷到需要反转术式才能保持正常运转了,在难得的休息时间五条悟才懒得思考这些问题呢。 既然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顶端的暴力, 连处理问题的方式都可以变得简单快捷起来的话, 又何必自找烦恼呢? 但夏油杰跟五条悟不一样, 他本身就是心思细腻又容易过度思考的性格, 尤其是最近,有一个跟他们比较亲近的二年级学弟因为再一次报错了级别的咒灵情报而意外牺牲在了任务中后,迟迟未能从二年级时护送星浆体失败的阴郁之中走出来的夏油杰甚至有那么一刻,思想阴暗地滑向了极端,心中腾升起了暴虐而狠厉的想法。 咒灵就如同田地里的杂草一般永远祛除了又生长,杀死了又复活,源源不断地自非术师的负面情绪之中诞生,是多余的废品,是无用的累赘。 分卷(32) 如果能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咒灵诞生就好了。 那样的话就不会再有咒术师的存在,不会再有充满了伤痛的战斗,也不会再有只让人悲伤的牺牲。 但即使有了这样强烈的愿望,夏油杰在从那一时的激愤之中脱离出来之后,心中便又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茫然。 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咒灵诞生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无法实现的悖论。 咒灵本就是人类的附属品,是人类负面情绪的集合。 除非将所有会无意识间将咒力溢散出去的非术师杀光,否则这种愿望就只是滑稽的空想而已。 [杀光。] 在后辈本可以避免的牺牲面前,夏油杰想着的不是[窗]的失职,不是任务情报的错误,也不是现在制度的不合理,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扎根于地面的枯木,高高地望向了天际炙热灼烧着的火球。 或许是因为天性中的偏激,或许是因为难以下咽的咒灵球,或许是因为太过繁重的任务,或许是渐渐疏远的挚友。 在[杀光非术师]这一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夏油杰竟然真的考虑过要怎样做才能实现这一愿景。 [不对。] [不行。] 心中涌动着难以排解的忧郁的咒术师骤然清醒了过来,拼命否认着那样阴暗又疯狂的自己。 [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才诞生的,这样的想法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 [要保护弱者,要保护非术师,因为] 在不停给自己施加着压力,不停给自己灌输着正论的咒术师卡壳了一瞬,从前那些炙热又孤勇的信念像是被从他的脑海之中抹除了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要保护他们?] 在那越陷越深的迷雾之中,津岛修治那双疯狂尖锐又绝不动摇的鸢色眼瞳出现在了夏油杰的脑海之中。 他忽然很想要再跟一直坚定着向前行走的津岛修治谈一次话。 。 津岛修治同意了。 他又不是什么善解人意又乐于助人的好孩子,在那种恶心的封建家庭长大,又拥有着津岛右卫郎这样的父亲,会培养出冷漠、早熟、唯利益至上的性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会无聊到抽出时间来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做心理辅导,完全只是为了咒术界的情报而已。 夏油杰这一次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因为情况紧急而直接去到了津岛宅邸,说到底他们也不是什么亲近到能随意上门拜访的关系。 他跟津岛修治约在了一间咖啡厅里见面,在等待的时间里点好了两杯咖啡。 叮铃 门上的风铃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踩着约定时间的最后一秒踏入咖啡厅的津岛修治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个子极高又梳着丸子头的夏油杰,他朝那边走了过去,坐在了夏油杰的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跟我谈什么? 依旧穿着一身古板和服的孩子伸手端起了白瓷杯,散发着醇厚香气的热咖啡上面用奶油画出了简单的笑脸,眉眼弯弯地朝津岛修治笑着。 津岛修治看了看,又将咖啡杯放下了。 夏油杰张了张嘴,但看着津岛修治的身量,忽然又对自己的行为升起了一种无力的荒谬感。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有些累了吗?怎么会想到要跟津岛修治讨论这种话题。] [虽然津岛修治成熟到不像是小孩子,但是] 你在顾虑些什么?津岛修治冷不丁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双锋利的鸢色眼瞳如同一把尖刀般自上而下、慢条斯理地将他整个人都剖析了开来,还在坚持你那些无聊的正论吗?不该跟年纪小的孩子谈论心事?不该生出那样疯狂的念头?不该厌恶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愚昧弱者? 自己给自己施加枷锁,自己给自己套上锁链,自己强迫着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情你这个人真是将什么都写在脸上。无趣。 那么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明知故问。津岛修治说着,你才不是因为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才坐在这里跟我闲聊的。 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将你点醒,将你说服,让你彻底抛却那些从前坚持着的信念,彻底否定掉从前的自己而已。 而这个人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孩子也好,成人也好,非术师也好,咒术师也好,都毫无差别因为所有的理念都是你内心早已埋下的种子,你所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清水,一点点氧气,来让那颗种子生芽破土、野蛮生长。 津岛修治看着夏油杰晦暗不明的神情,问道,我说的有错吗? 不、很正确。 我只是无法说服自己,没有办法找到这样做的理由,没有办法将自己从前的信念彻底抛弃那样的话,我的青春、我的过往不就都像是个笑话了吗? 夏油杰。津岛修治冷静地叫了他的名字,我可不是什么心理医生,能治好你的疾病,也不是什么会将你拉回正途的说教员,劝说你保持运动、乐观生活。 这一点,在你找上我之前就已经很清楚了吧? 是的。夏油杰说道。 的确,津岛修治是不同寻常的孩子,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无论是两次会面中他展露出来的、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思想,还是他那一旦下定决心就立刻执行的行动力,都足以让他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了。 但更让人直观地体验到这一点的,是津岛修治身上所独有的那种气质。 偏执、顽固、自我封闭又疯狂,偏偏又带着斜阳族出身的轻巧、脆弱与忧郁,这些特质奇妙地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住的魔力。 那么我就直说了。 热咖啡中飘着的奶油已经融化了,笑脸图案变了形状,黏黏糊糊地跟深色的咖啡融在一起,将它染成了稍稍浅淡一点的暖棕色。 津岛修治捻起银质的小勺伸进杯中搅了几圈,轻巧地让纯白的奶油彻底消融在了咖啡之中。 他抬眼看向夏油杰,嘴边噙着的是一丝叫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既然你都已经走上咒术师这条不同寻常的道路了,那就再离经叛道一点,再偏离正轨一点,融入其中吧。 反正,你们之中疯狂的人、荒诞的人、热爱异常的人都已经数不胜数了,再多你一个又何妨? 第40章 第 40 章 说到底, 你为什么要在乎自己过去的信念、过去所付出的努力呢?现在的你否定掉了过去的自己,不就说明那是错误的吗? 就像蝴蝶不会在乎蜕下的旧茧,蛇不会在意被它抛弃的躯壳, 没有鸟类会想要重新回到自己啄破的蛋壳之中,所有事物都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否定那些被抛弃的陈旧事物中向前行走的。津岛修治说道。 他咯、噔的一声放下了小勺,又拿起了桌子上的方糖罐打了开来,专心致志地朝咖啡杯里堆叠着白色的正方形晶体,小心翼翼地不让液体满出白瓷杯的边缘。 我只是不确定我现在想要走的这条道路是不是正确的道路,如果在半途之中我又改变了想法,回望过去,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苍白的徒劳而已 想要做的话就立刻去做,厌倦了就半途而废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津岛修治这样说着,因为你很强不是吗? 跟我这种弱者不一样, 强者就是拥有着可以肆意妄为的权利,不需要战战兢兢的谨慎, 不需要殚精竭虑的谋划,也不需要漫长的等待啊啊, 这样说起来, 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在这一点上, 五条悟做的比你要好得多了。 悟?夏油杰怔愣了一下, 又失笑道, 拿悟跟我相比毫无意义,他出生在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中, 咒术师就是他绝不可能动摇的天然立场。提起挚友来, 他的眼神里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柔软的情绪, 虽然悟总是嘴上说着讨厌正论, 但实际上他才是那个最不可能站到咒术师的对立面去的人,只会想尽办法地去改变整个腐朽的环境,即便那样要艰难的多。 但是我不一样。他说道,细致剖析着自我,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小镇,父母、同学、邻居,周围的人都是普通人,在被[窗]的人发掘出来之前,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咒术师。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周围的大家跟我不一样,是看不到咒灵的,而拥有这样特别能力的我就必须要担负起祛除咒灵、保护大家的责任来,即使没有人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只以为我在做些什么奇怪的举动。 坦白来说的话,我可能确实有些寂寞吧,所以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名为咒术师的这一群体存在时,心中才会升起那般强烈的喜悦来。 这里有着我的恩师、我的挚友、我的后辈和我的理想。 夏油杰的神情是怅然又柔软的一片,这些都是他想要珍惜的东西,即使最终会不得不走上与他们背道而驰的道路,他也绝不想要像津岛修治所说的那样,将这些珍贵的人和缘分给抛弃掉。 津岛修治明白夏油杰的未尽之言。 他只是在保护非术师和保护咒术师之间,选择了保护咒术师而已。 说到底你这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吗?津岛修治又开始搅着那被盛满了方糖的咖啡了,丝丝缕缕的糖浆粘稠地融化在了咖啡之中,看着就让人感到牙疼。 他这回的动作有些粗暴,跟之前连杯壁都没有碰到过的轻巧动作不一样,硬质的方糖在杯中碰撞着,敲击出乒乒乓乓的杂音来。 你说的没错。夏油杰阖了阖眼,我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制定出更好、更合理的计划来,去实现我的理想。 他漆黑的、狭长的眼睛之中逐渐逐渐地闪烁出坚定的光芒来。 嗯?津岛修治升起了些许兴趣来,那你原本是打算做什么? 啊、那个啊夏油杰搔了搔自己的脸颊,有些尴尬地说道,是想着要杀光所有的非术师以此来制止咒灵的产生来着。 呜哇,可怕可怕,你如果决定这么做的话,我岂不是就是第一个受害者了! 津岛修治嘴上这样说着,故作害怕地抱住了自己,可是面上的神情却完全不是那样一回事,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探究欲,兴致缺缺地说道,这听起来毫无实现的可能性,简直就像是热血漫画里的反派发言,最终一定会被正义人士制裁阻止的那种。 我还以为你还能说出些什么更有新意的计划来呢。 那你有什么建议吗?夏油杰的态度相当谦虚,丝毫没有因为津岛修治的年纪而小瞧他。 我吗?津岛修治抬眼看了夏油杰一眼,随口说道,我会把咒术师杀光。 或许是因为津岛修治一直以来多智近妖的表现,夏油杰有那么一瞬真的相信了津岛修治的话语,眼中下意识地流露出了警惕的神情来。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津岛修治可能只是在开玩笑。 逐渐放松下来的孩子懒懒散散地趴到了咖啡厅的桌子上,用勺子一下下戳着咖啡中融化到一半的方糖,只要杀光了咒术师,你想要保护的存在就消失了,悲剧和伤痛不也就跟着一起消失了吗嘛,开玩笑的。 不过这样一来,你也应该明白了吧你所试图消除的矛盾是绝不可能消除的,除非这个矛盾的一方彻底消失,让这个矛盾本身不再存在。 你能做的,只不过是尽量将矛盾所造成的伤害缩小、再缩小,让它打在身上造成的伤口可以好的更快一点而已。 想到之后自己还要向夏油杰索要情报,津岛修治勉强提起一点精神来,给夏油杰提出了一点切实的建议来,首先,你就从最基础的做起好了。他的口气好像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成为咒术界的高层,先将整个制度颠覆一遍好了。 我对咒术界也并非是一无所知的,你们现在的制度就是[窗]观测咒灵、定下级别之后,由高层发布任务,再由辅助监督联系派发给相应级别的咒术师这样吧? 是这样没错。夏油杰颔首点头,疑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津岛修治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制定的级别不够精准甚至有时候会出错,浪费在路上的时间太多,不分轻重缓急一股脑地将任务塞给辅助监督,等到咒术师赶到的时候人都凉了,或者是接到任务的咒术师太多,浪费战力,明明有便利的咒具可以用来降低咒术师的伤亡率,但昂贵的要死,而高层一点补贴都没给 他掰着指头数着,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制度,真难为你们竟然能在这种状况下好好地活到现在。 夏油杰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受到了嘲讽。 第41章 第 41 章 在看出了夏油杰的立场之后, 津岛修治没有再说太多,只是恰当地、稍稍地、隐蔽地从旁引导了一下夏油杰,将他的目光引向了一直以来掌握着咒术界的高层身上, 便适可而止地转头理直气壮地要起了自己的报酬。 既不刻意, 也没有痕迹, 夏油杰的思路便自然而然地朝着津岛修治所希望看到的方向前进了。 还只是学生的少年咒术师对于津岛修治的利用毫无察觉。 而作为回报, 夏油杰怀着感激心情告诉了津岛修治的那些只有咒术师内部才能获取到的情报, 也稍稍修正补充了一点津岛修治目前所掌握到的大概局势。 跟津岛修治的猜测相差并不远,咒术界的高层和御三家的几位掌权人果然也都参加了那一次死亡祭典, 无论是行事作风和决策偏向都变化了, 除去将五条悟奉为神子和未来家主,已经变成了五条悟的一言堂的五条家, 另外两个被列为御三家之一的古老家族加茂家和禅院家都已经倒向了高层,拥趸起了咒术界高层做出的一切决定。 显而易见的, 那位幕后黑手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分卷(33) 如果他理智尚存,他就不会做出这样引人注意的改变来, 而是维持着一直以来咒术界高层与御三家相互制衡相互防备又相互依托的局面, 起码在明面上不给人留下可以抓住的把柄来。 就连夏油杰这样并非出身于咒术师家族的咒术师都察觉到不对劲了的话, 不就说明那位幕后黑手已经力不从心, 无法再掩饰御三家内部的矛盾与怀疑了吗? 想必再过不久, 那些已经被暗暗调换了芯子的空壳就会被从高位之上赶下台了,等到那个时候, 无论那位幕后黑手再怎么样畏惧强求会导致的血色灾难, 也要惊慌失措、按捺不住地想要利用绘里奈那近乎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便利能力了吧。 只要再一次就好了。 只要再一次的话, 造成了这样史无前例的惨烈天灾的津岛怜央在慌乱与恐惧之中被处以了死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津岛修治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愉快。 在结束了跟夏油杰的见面, 回到津岛宅邸时, 他是步履轻快地小跑着自己把洋房的门把手拉开的, 甚至连见到津岛右卫郎时,他的脸上都残留着些许淡淡的轻松笑痕。 津岛修治将手背在身后,左右打量着津岛右卫郎的模样,开口说道,父亲大人,再努力一点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脆的童音,脸上是与怜央及其相似的、毫无阴霾的可爱笑容,在这一刻,津岛右卫郎才恍然意识到津岛修治与津岛怜央其实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子,从未出生起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 他们其实很相像。 再努力一点,津岛修治的声音很轻柔,爬到更高一点的位置上去吧。 高到可以指挥军队,高到可以判处一个人的死刑,高到可以彻底抹消一个人存在的痕迹,高到你可以亲手杀死我们、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质疑的时候。他灿烂地笑了,到那时候,你就可以自由了哦。 津岛修治说着甜蜜的言语,哄骗着落入深深糖罐的老鼠,你会坐上首相的位置,而我和怜央,你所讨厌的双生子也会永远地消失在你的世界之中。从今往后,你就是那个掌控了整个国家的伟大人物,没有人会再质疑津岛氏的地位,没有人会说你是落魄的斜阳族,人人都会高歌颂赞,说这个国家没有你的领导是绝对不行的。 明明是在被称赞着,明明是在被细致地刻画着他从前梦寐以求的未来,但津岛右卫郎的神情却反倒越发的自卑与畏惧,他深深地埋下了脑袋,用极小的、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微弱声音说道,修治,不要再说了,没有你的话,我什么都做不成的。 他看着津岛修治,神色之中带着像是害怕被抛弃的怯弱与讨好,没有自由也没有关系,当不成首相也没有关系,只要修治你一直在我身边 津岛修治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渐渐地淡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漠然地看着津岛右卫郎这副恶心的软弱模样,说道,真恶心。 他用最轻柔的语调说着最刺人的话语,你是狗吗?趴在地上舔别人的鞋子才能让你安心?膝盖骨这么软的话就给我钉上钉子、绑上木板,站直了再走路,明白了吗? 出乎意料的,被骂了之后,津岛右卫郎的身体反倒比之前更放松了,他依旧用那样唯唯诺诺的语气地垂首应着,明白了。 我不跟软骨头的狗说话,给我抬起头来。 津岛修治的语气没有很强烈,但命令的意味却不容置啄,让被训练出了反射性的津岛右卫郎一个激灵地抬起了脑袋,连脊背都板直的如同一根直线。 。 一切都朝着津岛修治期望的方向前进了。 咒术界这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大厦终于渐渐地、渐渐地朝着坚硬的地面倾斜着了,光只是津岛修治在电视上面看到的因为[窗]没能及时观测到而造成了巨大伤亡的咒灵引发的奇异事件就已经有六七起了,更不用提那些还没有被注意到、或者被[窗]及时掩盖了痕迹的事件,跟之前相比,咒灵数量增长的速度之快,让人不寒而栗。 从中也足以看出来禅院陆斗越发的力不从心了。 终于。 津岛修治让津岛右卫郎盯住的那几个政界要员行动了。 他们开始在一座座监狱进行考察,细致地筛选着每一个罪犯的履历,试图找出来一个干干净净的祭品。 不能牵扯到咒术界的人,不能牵扯到位高权重的权力者,不能牵扯到家财满贯的富有者,不能牵扯到拥有着特殊才能的异能力者,不能牵扯到拥有着武装力量的黑手党,在排除掉这所有的一切之后,还要再进行二次筛选,连同会牵扯到那些需要避开的人物的亲朋好友也一样要避开。 上一个祭品,自视甚高的咒术界高层们只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草草地确定了没有在编的咒术师被波及。 但这一次的祭品,只有禅院陆斗一个标准,只剩下了禅院陆斗一个人,他却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寻找。 因为不停转换的立场,因为从各个方向袭来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压力,因为在这样痛苦的情况下却还要不停地、不停地维持着高效运转的头脑,禅院陆斗在不停强迫着自己要将每一处细节都要安排妥当、绝无错漏,这样才能让他在那样比行走的秒针还要繁忙的工作之中留下一点喘息的时间。 禅院陆斗看起来疯癫又可怖,但实际上向绘里奈许下了想要坚韧神经这样愿望的他的头脑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那副下一秒要崩溃的样子只是禅院陆斗发泄压力的独特方式,就跟在背负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方式的时候,有人会选择拔头发,有人会失眠,有人会忽然狂躁,有人会忽然痛哭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当周围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已经无可救药的疯子的时候,其实他跟疯子也就没有什么两样了。 但即便如此,禅院陆斗还是不肯松开手中紧攥的权力,将那些事务分散到其他人身上,甚至让他终于开始想要利用绘里奈的能力的事情也并非是想要回到从前,回到那样身为咒术界高层的一员、在其他高层和御三家的制约下行使着有限的权力的境况之中。 权力是种瘾,一旦染上了,就再也戒不掉了。 他会这样细致地筛选着祭品,只不过是因为,这一次,禅院陆斗有了比他上一次许下的愿望更加庞大、更加可怖的欲念。 一直将眼界局限在了日本国境内的咒术师,只有在掌握了国家权力之后才看到了这个民族被重重包围着的危险处境。 跟可以称得上是日本特色、因为天元大人的结界而只局限在日本境内在国外相当稀少的咒灵不同,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名为异能力者的存在,稀少又强大,一展露出天赋就被登记在各国政府的档案之上,被当做战略武器般的存在,被各个国家用来相互衡量与比较。 这个世界之上,甚至存在着一人便可以颠覆一整个国家的异能力者。 虽然尖端的咒术师们同样拥有着那样的实力,但祛除仅有咒术师才能看到的咒灵这一工作的唯一性显然不允许他们将精力分散到什么国家战争之上,也没有政府会傻到放任着国境内滋生的咒灵不管,让咒术师去上战场,为国家争取利益。 而也是因为异能力者的存在,原本顾虑着现代热武器的威力过于强大的国家萌生了新的斗争方法。 就在年末,以各国的异能力者为主导的异能战争爆发了。 在不使用核武器的情况之下,强力的异能力者就能充当核武器的角色,日本较其他国家缺乏的异能力者储备,让他们从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甚至遭遇了数个地区的轰炸式袭击,损失了大批的钱财与人民,受灾地区铺天盖地的谴责与在人民的愤怒和悲恸中诞生的数不清的咒灵,都让禅院陆斗骤然受到了重石般的压力。 战争的状况从来不是努力就能扭转的,先天不足的条件早已经注定了日本在这场战争之中的结局。 但禅院陆斗想要奇迹。 想要一个概率微小到几近于零的奇迹。 那是只有绘里奈才能给他的[可能性]。 第42章 第 42 章 九岁。 高远又空荡的晴蓝天空, 生机盎然却安然寂静的森绿丛林,将整座山体当做基石、高高伫立着的圣洁神社,如同幽灵般不知面貌、不知姓名的黑衣侍从像声音嘶哑难辨的乌鸦般簇拥在身旁。 津岛怜央穿着白衣红袴的巫女服, 柔顺的鸦黑长发留到了腰间, 他的个头长高了一些,五官却更显柔和了, 他眉眼低垂,便显出一种慈悲来。 刻意的培养与修行将津岛怜央天性中的那种纯真与悲悯选择性地放大了, 但居住在深山之中, 又被剥夺了与人建立起联系的权力,那与世隔绝的孤独与寂寞却让他身上那种冰冷的、超脱的神性变得越发明显起来。 津岛怜央并不说些什么, 只单单伫立在原地,便让人情不自禁地连呼吸都会小心放轻了,生怕惊扰到他。 他在这座神社之中, 重复着日复一日、年年相似的枯燥生活, 从早到晚的课程,一日都不可错漏的修行,衣柜中清一色的白色上衣与红色下袴,压抑了爱玩爱闹的天性的静室,还有一个沉溺于自身的欲念之中无法自拔的疯癫老头。 这就是全部了。 津岛怜央走在那条日日相同的青石板道上, 在经过神社入口时放慢了脚步, 停在在了通往人世的鸟居前, 他朝那条通往山下的道路投去了安静的目光。 艳红的鸟居上挂着粗粗的白色连注绳,跟初建起来时的模样并不太相同,几年风霜雨雪的洗礼过后, 原本洁白的连注绳泛起了陈旧的黄, 却依旧坚不可摧般横绝在那长长的蜿蜒山道上, 为神域与凡间划出了一道分明的界限来。 神子大人,负责服侍着这座神社中唯一神子的仆人轻轻出声提醒,该去做日课了。 好。津岛怜央收回了目光,一如既往顺从地答应了,他没有反抗的意志,于是也并不多做停留,便再一次迈开脚步,沿着这条已经走过千百次的道路向前走了。 和室的障子纸门拉开,里面端坐着的却并不是黑衣白面的老师,而是鸡皮鹤发的老人禅院陆斗。 禅院陆斗难得寡言少语,神志清醒地面对着津岛怜央。 他的眼神呆滞,瞳孔却活跃地上下跳动着,朝四周胡乱瞥着,但跟往日相比可以看得出来禅院陆斗已经克制了不止一星半点,他是特地在今天放弃了一些不重要人物的操纵权,集中了精力来面见津岛怜央的。 怎么了?津岛怜央轻柔地问道,他的眼神之中带着纯粹的担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是的神子大人。禅院陆斗慢吞吞地说着,绘里奈大人、应该饿坏了吧? 津岛怜央想了想,用甜蜜的、带着些撒娇意味的语调说道,不还好哦,绘里奈还不怎么饿。 比起上一次半年的间隔,这一次绘里奈两次强求之间的间隔时间显然更加漫长,而在这封闭的神社之中没有符合她发起强求条件的人,除去在昏睡之中慢慢消耗力量变得虚弱之外,绘里奈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禅院陆斗怀疑着津岛怜央给出的答案,他觉得长大了几岁、也稍稍明白了一点自己的处境的津岛怜央是在为了自身的安全而说谎。 毕竟上一次的祭典之中,几乎是在神主给出祭品的名字的下一秒,绘里奈就迫不及待地占据了津岛怜央的身体对那只献祭给她的羔羊提出了强求,那种急迫的态度足以看出绘里奈对匮乏力量的渴求。 但是这一次,津岛怜央确实没有说谎。 穷根究底,绘里奈本来就是从津岛怜央对整个世界的诅咒中诞生,汲取着津岛怜央的负面情绪而生的特殊咒灵,她紧紧依附着津岛怜央的灵魂,将其中产生的每一缕饱含绝望与麻木的漆黑怨气作为养料吸食,这就是她所有力量的基石与终极来源。 从外界汲取的那些贪念、那些污浊的欲念与纯粹的咒力都只不过是二次的补充燃料而已,既不能让她变得更加强大,也无法改变她自诞生起就已经制定好的、那完整而绝对的规则。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只要津岛怜央所产生的负面情绪能将满足绘里奈日常存在的消耗,她就不会出现因为力量匮乏而自主觅食的情形。 但反正不论津岛怜央的回答如何,禅院陆斗的决定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无视了津岛怜央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能请神子大人跟我们去一个地方吗? 那些簇拥在津岛怜央身后、垂首低眉的仆人们悄无声息地挪动了脚步,遵从着禅院陆斗的意思,将每一条可能逃走的道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那如同厚重乌云一般低矮无声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朝津岛怜央倾轧了过来。 而站立在那被浓郁黑影围困着的最中央的津岛怜央却笑了。 那是如同秋日晴空般毫无阴霾的明亮笑容,他用那样无惧也无忧的纯粹目光注视着禅院陆斗,乖乖答应了他近乎胁迫式的邀请,好啊。 他的声音既轻又柔,像是高高飘荡在空中的云絮,软软的,毫无攻击性,只给人懒洋洋的舒适感。 津岛怜央对跪坐着的禅院陆斗伸出了手,眉眼弯弯地笑着,陆斗,我们走吧。 他亲昵地叫着禅院陆斗的名字,黑珍珠般清润的眼瞳专注地看着那在这几年间极其迅速地衰老了下来、沉溺于权欲之中的老人。 在那具行将就木的朽烂躯壳之中,是污浊的、割裂的、流淌着黏腻而令人窒息的淤泥般的丑陋欲念,如同喷薄而出的水雾一般稀薄却庞大地延展着、分散着,变为一粒粒漂浮在空气中的恶臭微尘上下浮动着,直至最远处。 而这样连灵魂都散碎成沙的老人却一无所知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那双瞳孔跳动着的、异常的浑浊眼球之中却还涌动着越发膨胀着的贪念。 愚蠢、贪婪、傲慢、自以为是和永无止境的欲念。 即使是这样子的禅院陆斗。 津岛怜央也依旧喜爱着。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愈发的灿烂了起来。 。 禅院陆斗要带津岛怜央去的地方,他并不陌生。 那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是囚禁过他的牢房,也是他踏入咒术界的起点。 津岛怜央甚至还能记起来,如果没有被清除掉的话,现在在咒术高专某间宿舍的衣橱之中应该还藏着绘里奈强求得来的心爱玩具。 绘里奈很乖,即使被津岛怜央弄丢了玩具也没有抱怨,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他,还努力用她有些含糊的、断断续续的话语来安慰他。 哥哥没关系丢了、以后再要就可以了! 但是,今天的咒术高专好像格外寂静,一路走过来,连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过。 分卷(34) 大概是被清空了吧。 津岛怜央这样猜想着,毕竟因为现在是特殊的战争时期,连咒术师的工作都要比从前繁忙百倍了,禅院陆斗随意找一个人手不足的借口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咒术高专中的老师和学生全部调走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将整间学校都用[帐]给封闭起来,不允许其他人再进入,也是容易的事情。 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上,禅院陆斗拄着拐杖走在前方,只带着津岛怜央进入了咒术高专,一言不发地在前方走着。 在穿过了咒术高专前半部分的教学区与宿舍区之后,禅院陆斗带着津岛怜央来到了最后方用来储存咒具与咒物的仓库,在那一排排封闭而别无两样的陈旧木门之前,禅院陆斗毫不犹疑地就找到了那间他所想要的[门]。 到了。 禅院陆斗如同夏蝉般嘶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他回头瞥了一眼津岛怜央,那双密密麻麻地攀爬着细小血丝的眼球之中,针尖般紧缩的瞳孔兴奋地颤动着,他扔开了拐杖,一手推开了被印着封印咒文的木门,另一只手则强硬地攥住了津岛怜央的手腕,将他扯进了一片纯白的空间之中。 那是一片仿佛不存在于这世上的、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的的异常空间。 四面望去,只有单调而压抑的纯白。 而他们身后那一扇平凡无奇的木门则悄无声息地、缓慢地合拢了,在最后一丝缝隙消失之际,那一整扇门也同样消失了。 诶? 津岛怜央回头望向那扇门消失的地方,心中涌起了些微的困惑与担忧。 他想着,这样的话,哥哥还能按照约定找到他吗? 但下一秒,即便是这样轻微的忧虑也同样被绘里奈取走了,津岛怜央的脑海之中还停留着这样的疑问,但他心中的不安却如雾般消散了。 即使哥哥真的没有出现,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津岛怜央想着。 他的哥哥是天生的异才,是可以将人心摆弄于股掌之间的才能者,但却也是没有咒力的非术师,哥哥看不见咒灵,也就同样没有办法破解这样坚固的结界,在这样紧要的最后关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是不是也就说明了这其实就是他注定了的命运? 津岛怜央的情绪很淡。 [如果这就是他早已被书写好的命运的话,他也只能乖乖地接受了。] 而这空间之中,并不是空无一物的。 在津岛怜央的面前,已经躺倒了两个被切断了手筋和脚筋、脑袋之上蒙着黑布袋、正不断挣扎着的人。 禅院陆斗则毕恭毕敬地跪伏拜倒了,向着那无人的方向,行了大礼。 天元大人,万分抱歉打扰了您居住着的静谧之所,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实在是事关重大、中途决不能被打断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提出这样无礼又荒谬的请求的。禅院陆斗的嗓音颤抖着,也十分感激您能宽宏大量地同意了我的请求,如若对津岛怜央的祭祀能够成功的话,那么上一次,天元大人因为星浆体的死亡而失败的转生,也同样拥有了可以挽回的机会。 不必多言。 另一个陌生的、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空悠地在整个空间回响了起来。 快些开始吧。也让我看看,你口中所说的奇迹是什么模样的? 禅院陆斗的话语被中途打断了,他卡顿了一瞬,像是在迟缓地处理着这意外的信息一般延迟了几秒,随后又自然而然地应声说道,是,天元大人。 第43章 第 43 章 禅院陆斗转过了脑袋, 一双可怖的、凸起的眼球盯着津岛怜央,他伸出自己如同枯木般干瘦又坚硬的手,死死钳住了津岛怜央单薄的肩膀, 将他推到了其中一个祭品身前。 身着华服的老人亲自蹲下身来,掀开了蒙住祭品面目的黑布袋,露出了一张涕泗横流的陌生面孔。 他用那双被泪水冲刷的湿润又绝望的眼睛看着津岛怜央, 像是待宰的牛羊临死前的悲凄目光。 神子大人,禅院陆斗的声音苍老而嘶哑,语速也平缓又慢吞吞的,但那短短几个被他含在口中吐出的字眼之中却带着令人悚然的亢奋与狂热。 禅院陆斗手上拽住了那祭品的头发, 手臂上青筋暴起, 使了劲一把将他提起,提到津岛怜央的面前,胡乱地将那祭品的脸庞往他的眼前凑着, 看清楚这个人的脸了吗? 津岛怜央安静地仰头看着,被禅院陆斗按着的那陌生人弯折了腰、拼了命地扬起脑袋,又被蛮横的老人再次按了下去。 神子与祭品的瞳孔相对着,互相倒映出了对方的脸庞。 津岛怜央照着禅院陆斗的要求仔仔细细地看了,那被扯痛了头皮的陌生人五官难过地皱起, 嘴巴被画了咒文的符咒封起, 从通红眼眶之中流出的、青豆子大小的浑浊泪水悬挂在眼睫之上簌簌地颤抖着, 不堪重负地滴落在了津岛怜央洁白的面孔上。 孩童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是热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温度。 津岛怜央乖顺地回答着, 看清楚了。 禅院陆斗满意地笑了,他从袖中抽出了一条白绢手帕, 摊平了放在手掌心中, 将咒力集中在指尖之上, 一笔一划、端正而清楚地烧灼出了四个汉字, 他的名字是鹰久义真,知道了吗? 那是碳化后仍然透露出些微岩浆般赤红的皲裂灰黑色。 津岛怜央的琉璃般透亮的眼瞳之中倒映出那个已经被刻在死神名簿上的名字,再一次眨了眼睛,知道了。 他两边的嘴角都翘了起来,露出了漂亮又乖顺的笑容。 不必禅院陆斗再催促了,津岛怜央朝鹰久义真伸出了双手,鹰久义真。 禅院陆斗撕开了鹰久义真嘴上扼住他声带的那张符咒。 有什么代价,可以与禅院陆斗那如同雨丝般绵绵密密、无所不在的冰凉欲念相抵呢? 津岛怜央困惑地思考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来。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将身体和灵魂都一起交给绘里奈就好了,他所侍奉着的神明、他密不可分的半身会告诉他答案的。 绘里奈漆黑的、恐怖的、有着狰狞面目的魂灵轻柔地抱住了津岛怜央。 那是如坠深海般冰凉而黑暗、口鼻耳眼都被窒息地密密包裹住的感受,既让人有着无法呼吸的恐惧感,却又有一种回到母亲怀抱中的安心感。 津岛怜央那双总让人想起无害小动物的清润黑眸安宁地阖上了。 再睁开眼时,便是一双失去了光泽、变得如同机械般空洞而无机质的眼瞳,他的身体像是被那不可名状的存在接管了一般,全然失去那种活人的生机与翕动。 他还维持着那一模一样、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动摇的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分毫的温暖与笑意,只如同固定的程序般冰冷又无意义。 津岛怜央就扬着这样的笑容,用撒娇般的语调向鹰久义真发出了强求,给我祭祀者脉动着的血管。 禅院陆斗脸上的神情如同水泥墙般凝固住了。 死寂的氛围蔓延了开来。 鹰久义真对他现在面临着的一切一无所知,只是从津岛怜央话语中提到的[祭祀者]与禅院陆斗唰的一下变得死灰般黯淡的脸色之中,隐约猜测出了禅院陆斗大概就是津岛怜央口中的那个祭祀者。 他试探着张开了嘴。 拒绝他!!! 那骤然在这纯白空间中爆发出来的一声厉喝让鹰久义真的心跳被吓得停跳了一拍。 而后响起来的是如雷般粗重轰鸣着的喘息声,禅院陆斗在那一瞬间浑身都冒出了冷汗,他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球死死地盯着鹰久义真,带着吃人般的狠戾与阴鸷,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对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的祭品说道,拒、绝、他! [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禅院陆斗朝他释放出的那铺天盖地的血腥杀气,让鹰久义真的心中升起如同身处地狱般的巨大恐惧感,在脑海之中生出这样的想法之时,他的身体也几乎要向禅院陆斗臣服了。 [不、不行!] 鹰久义真被埋葬于恐惧感之下的微弱理智尖叫着,扯着细薄的嗓子拼命叫喊着不行。 [那老头的眼神、像是看着路边石头一样的漠视的眼神,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杀掉我,如果顺着他的思路走的话,最终死掉的人一定会是我的。] [我、我必须要按照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动才行,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存在!] 鹰久义真的喉头滚了滚,他狠咬了自己的舌尖,用痛感暂时压下了对禅院陆斗产生的恐惧感,原本要说出口的拒绝话语在舌尖一转,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字音都没有的话语脱口而出。 同意 在连那字音都没来得及落下的下一秒,鹰久义真的头颅高高地飞了起来。 那张年轻的面孔上还混合着那样深深的恐惧与鱼死网破的决然,眼中流淌的是如同河沙里的金子般微茫又美丽的希望。 他断首的脖颈处动脉之中勃勃流淌着的热烫鲜血在停滞了一秒钟之后,如同喷泉般争前抢后地喷涌而出。 津岛怜央仰头看着,纯白空间中那一片如同帐幕般朝他落下的艳红血色在他的瞳孔之中越放越大,占据了整片沁润漂亮的漆黑。 神子下意识地合上了眼睛。 啪、嗒。 他洁白的脸上,一朵浓艳馥郁的红花缓缓绽开了。 禅院陆斗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他的手上还握着那一把刚刚将鹰久义真头颅割下的银质匕首,宽大又飘逸的衣袖还停滞在半空中。 他如牛般的喘着气,每一下都伴随着下一秒会心跳停止的恐惧感。 但直到他的衣袖晃晃悠悠地平直垂了下来,他急促的呼吸重新平复下来,他也依旧还好好地存活于世。 [活下来了。] 禅院陆斗的心中冒出了这样劫后余生般的念头。 在摆脱了死亡的阴影之后,禅院陆斗才可以重新冷静地思考着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仔仔细细地复盘了一遍津岛怜央强求的过程之后,禅院陆斗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必要露出像刚才那样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狼狈模样。 在此之前,津岛怜央所提出的强求都是针对被强求者本人,或是要求他们做一件事情,或是索要他们身体上的部件,像这样对着被强求者索取另一个人身上的器官的情况,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在排除了他身体内寄宿着的特级过怨咒灵[绘里奈]产生变异的可能性之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出一个结论来。 津岛怜央只是在要求着鹰久义真完成[给他祭祀者脉动着的血管]这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鹰久义真只是一个连咒灵都看不见的普通人,而为了防止他乱跑,禅院陆斗还特地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一个现在连握住拳头都做不到的废人怎么打败一个经验丰富、咒力充沛的咒术师取走他身上的血管? 更不用提津岛怜央所提出来的要求是[脉动着的血管]了。 血管这种脆弱又容易破裂的东西连取出来都需要小心翼翼,更别提还要保持它的活性让它持续保持着跳动了,除非拥有有关于这方面的特殊能力,否则取出来的血管就只是死物而已,想要让死物活过来,这可不是鹰久义真这样一个区区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津岛怜央这一次提出的强求是需要鹰久义真亲手完成的,因此即便鹰久义真同意了津岛怜央提出的强求,他身上的血管却并没有被拿走,而不是像先前那样,在同意的话语说出口之后,就由咒灵来代替被强求者取走她的报酬。 虚惊一场。 禅院陆斗稍稍放松了下来,再看着鹰久义真倒伏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心中便又后知后觉地升起一股子懊恼来。 浪费了一个祭品。 禅院陆斗有些扼腕地深深叹息着。 那毕竟是他耗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筛选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纯净祭品之一,还没能发挥出作用就这样死掉了,确实是一种令人可惜的浪费。 他将目光转向了倒在地上的另一个祭品。 那仅剩下的祭品被剥夺了视觉,便只听见了头颅滚动的咕噜声、听见了血液喷溅而出的噗嗤声、听见了无头身体倒进血泊的黏腻啪嗒声、听见滴答滴答的血液滴落声,鼻尖萦绕的是腥咸湿润的血腥气。 在那被想象无限放大了的恐惧下,那被黑布袋笼罩、看不见神情的脑袋正无声又惨烈地哭泣着,身躯颤抖着,手脚痉挛着。 脚尖踢到了骨碌滚到他附近的割裂头颅,便又是一阵骤然的抽搐,猛然爆发出一阵自细薄声带的罅隙中挣扎挤出的古怪哀嚎。 禅院陆斗厌烦地皱起了眉,颇为嫌恶地移开了目光,他转向了津岛怜央那边,那张如同晒干了的橘子皮一般皱纹密布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微笑来。 他以为被强求者在中途死亡之后,这一次的强求就会被认定为是没有发生过的了。 抱歉,神子大人,我们可能得要重新来过禅院陆斗的声音在看见津岛怜央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津岛怜央还保持着那样仰头看向上方的姿势没有变过,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那虚无而空白的地方,脸上是面具般虚假又苍白的空洞笑容,在他光洁面颊上绽开的血色花朵晕染开来了,染红了他的眼睫,渗入了他的眼球,流入了他的口中。 而这身穿巫女服的神子被鲜血润湿的嘴唇正一张一合,缓慢的蠕动着,像是悄无声息地、专心致志地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些什么。 禅院陆斗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栗了起来,他脑中那根预示着危险的敏感神经正在不停地、不停地尖声惊叫着,像是在惊恐地警告着他 [快逃!!] 津岛怜央在说些什么? 心中那无限逼近的危险感让禅院陆斗近乎不受控制般跟跟着津岛怜央的口型张开了嘴,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地连接起来,拼凑出来津岛怜央正在数着的数字。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六十。 第六十秒钟。 第44章 第 44 章 早在禅院陆斗带着津岛怜央离开神社的时候, 受津岛修治雇佣监视着神社附近的诅咒师就第一时间联系上了津岛修治,将这一异常的情况报告给了津岛修治。 那老头带着神子离开了。 仅仅只是这样一句话语,就让一向冷静又理智的津岛修治有些慌了神。 禅院陆斗会决定带着津岛怜央离开神社去往别处,这样的举动显然不在津岛修治的预料之中。 毕竟那座用来囚禁着津岛怜央的神社也并不单单只是建起来好看, 用作宗教象征给政府的人看的。 分卷(35) 在建成之初, 咒术界的人就在建筑材料之中埋下了大量灌输了咒力的符咒, 将整座神社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而钥匙就掌握在那少数几个具有权威的人手上虽然现在大概已经集中在同一个人手上了。 也就是说,那座神社更主要的功能其实是防止津岛怜央逃跑,以及禁止未经准许的外人进入, 在这样专门的功能性之下, 它甚至可以比拟有天元坐镇的东京咒术高专,在整个咒术界中都可以称得上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即使是为了能够不受打扰地使用绘里奈的能力,神社也应当是最合适的地点, 禅院陆斗究竟是为什么还特地带着津岛怜央转移了地点,津岛修治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他只能不安又焦躁地,按照现在的情况临时更改了计划, 做出了最合理的安排。 津岛修治对电话另一头的诅咒师嘱咐道, 立刻跟上去, 每隔五分钟就给我发送位置信息。 在给出了这样的吩咐之后,津岛修治也只能坐立难安地焦躁等待着诅咒师的信息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他要带怜央去哪里?] 在这短暂的五分钟之内,萦绕在津岛修治脑海中的问题只有这一个。 叮咚 在手机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间,津岛修治立刻点开了才刚刚发送过来的信息。 那受他雇佣的诅咒师用绝对确定的语气发来了一条信息。 /to 老板 他往咒术高专的方向去了。 抱歉老板, 那可不是我能去的地方, 我们之间的交易就到此为止吧, 剩下的尾款可以不用给了。/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这个地方只让津岛修治回想起了那些阴郁的、无能为力的痛苦回忆,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机, 坚硬硌手的触感稍稍唤回了津岛修治的些许理智,让他回过了神来。 津岛修治不是会让情绪左右理智的人,但此刻他还是迟疑了一会,才下定决心翻开了手机通讯录,用拇指掐着下行的按键,一路下滑,才在最底部翻出了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名字。 。 死掉了。 津岛怜央正抱膝蹲在禅院陆斗拧成了麻绳形状的怪异尸体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软塌塌的皮肉,歪着脑袋细细打量着那已经完全看不出形貌的扭曲五官,得出了结论。 陆斗长得好丑啊。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还是加奈子好看。 赤红的鲜血混着污浊的内脏碎片在纯白的空间缓慢流淌着,逐渐逐渐扩大成一滩血色的湖泊,而津岛怜央艳红的下袴垂落了下来,与那一片涌动的血泊相连。 这一次,因为鹰久义真的死亡而被迫中断的强求牵连到的是,与鹰久义真相处时间超过了七十三分钟的九千八百六十三人。 这就是能够与禅院陆斗污浊的欲念相抵的代价。 一个、两个、三个 绘里奈是非常公平又严格的处刑官,她遵循着那自诞生起就被制定下的规则,快乐地一个一个收割着被判定交付给了她的那些代价,像是清点着自己玩具的孩童一般,永远有着无穷的耐心与精力。 在第六十秒钟过后,那漫长而残酷的屠刀终于落在了禅院陆斗的脖颈之上, 禅院陆斗、鹰久义真,还有那一位甚至不知姓名的祭品,都在短短的两分钟内先后死去了。 而一直沉默着、隐匿着看着这一切的天元也终于从那一片纯白的帐幕之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面容怪异的老人。 他身上的毛发都已经掉光了,头颅有些畸形,额头格外的宽大而扁平,眼睛上方还有另一双细小的像是没有发育完成的眼睛,下巴与脖子完全连在一起了,皱纹如同融化的奶油一般松垂在他的脸上。 面对着这三人惨死的血腥一幕,天元却没有分毫动摇,他走到了津岛怜央的面前,用那一双被厚厚白翳覆盖了的眼睛凝视着他。 津岛怜央,他缓缓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对我提出强求吧。 津岛怜央仰头看着那比咒灵更像咒灵的老人,眉眼弯弯地露出了月牙般纯粹的笑容来,他清脆又轻快地答应了,好啊。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津岛怜央问询道。 叫我天元就可以了。拥有着[不死]术式的老人这样说道,显然是并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名。 天元?津岛怜央困惑地念出了这个读音,好奇怪的名字啊。 即使在禅院陆斗安排的课程之中被老师矫正了含含糊糊的读音方式,但津岛怜央偶尔还是会习惯性地拖长了尾音,咬字粘连又黏糊,用撒娇一般的方式说着话。 而天元赞同道,第一个这样称呼我的人品味一定很怪。 这样看起来,他又像是一个普通的幽默的老人了。 如果不是在这样周围还躺倒着三具怪异尸体的血腥情景之下的话。 天元伸手揉了揉津岛怜央的脑袋,他的手厚实又宽大,散发着暖融融的热意,放在头顶上时会给人一种安心感。 他像是慈祥的老人一般再一次说道,津岛怜央,对我提出强求吧。 天元没有诉说着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但是他的眼神,他的神情,他的肢体,无一不在传达着他的无可奈何,只让人发自内心地信赖着他。 津岛怜央歪头看向他,缓缓站起身来,对他伸出了双手,天元。 在他说出了这个名字的瞬间,束缚就成立了。 对我笑一下吧。 那是很简单的要求。 天元依言对他露出了笑容。 天元,夸奖一下我吧。 同样容易做到又不为难人的要求。 天元想着,禅院陆斗没有骗他。 怜央真是乖孩子。 那么,这就是最后一次强求了。 天元。津岛怜央抬头望着他,像任何一个普通孩子般天真又童稚地抱怨着,可以把手从我身上拿开吗?好重啊。 天元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缓缓地将手抬起来,在放下时不经意般用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了津岛怜央的脖颈,他说,好。 显然,他刚刚做出的戏码并没有取得津岛怜央的信任。 不过没有关系,这并不影响影响些什么。 从一开始,天元的目的就很明确,他所需要的只是,抹消掉这一次因为星浆体死亡而失败的转生所导致的后果,让影响了事情正常进程的异常因素消失 津岛怜央的身上缓缓袭涌出了漆黑的雾气,阴冷又森郁的咒力从深处爬出,一点点占据了那神子的身体。 而津岛怜央阖上了双眼,毫不反抗地将整具身躯交付给了那由负面的、腌臜的、阴暗的情绪聚集压缩成的不祥咒灵。 天元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个被禅院陆斗激动地称之为[咒术界迄今为止最大的奇迹]的咒灵。 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孔,漆黑空洞犹如简笔画一般的五官,浑身满溢着冰冷的怨气,就如同惊悚片中走出来的鬼童一般阴森又可怖,跟禅院陆斗满口的[神明大人]扯不上分毫关系。 绘里奈仰起头,看着天元,用执行程序般毫无波澜的语气说着,天元,你有什么愿望吗? 天元微笑着,张开嘴轻轻吐出了一句话来。 。 砰!! 当五条悟破开了天元[藏身]的结界,踹开贴满了符咒的大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请将我的身体恢复到十年以前、还没有转生失败的时候吧。 天元苍老到有些怪异的声音里是深深的叹息与对国民的忧愁,在那二分之一的可能性之中,我的身体朝着最坏的方向进化了,这样下去,我只会异化地越来越像咒灵,虽然因为结界术的存在,我目前还能维持着外在的形态与理智,但是进化既然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这样下去的话,直至最后,我会成为威胁到人类生存的更高次元的存在也并非没有可能。 夏油杰背着津岛修治紧随其后地进入了这一处异常的、纯白的空间。 在他们面前,是三具已经断了生息的尸体,面容怪异的天元大人和背对着他们、微微垂着脑袋看不清面目的津岛怜央。 你们来了啊。天元像是毫不意外的模样,对他们打着招呼,微微地感叹道,真快啊。 津岛修治从夏油杰的背上爬了下来,紧紧盯着津岛怜央陌生又熟悉的背影。 这是自那一次约定好计划之后,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津岛怜央好像长高了不少,原本比他矮了将近半个头的孩子,现在跟他几乎差不多高了,脊背单薄却挺得笔直,身姿仪态之中都带着些不可侵犯的端庄,他的身上还穿着那些还停留在封建时代里的老顽固要求他穿上的红白巫女服。 大概是自从那一次被津岛修治细细修剪过被粗暴割断的头发之后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了,津岛怜央鸦黑色的长发如同绸缎般垂到了腰间,摇摇晃晃地悬垂着,隔着长远的距离,隔着分离的时光,恍然间仿佛飘荡过来了那已经在记忆之中扎根发芽了的带着潮湿气息的融融暖香。 明明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在顺利进行着的,但津岛修治的心中却依旧有一种莫名的胆怯和酸涩,他下意识低头整理了一下一路急切赶过来弄乱了的衣襟和下摆,声带粘连在一起了般哽住不敢开口叫喊。 还是津岛怜央若有所感般回过了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清润的眼瞳骤然绽放出了惊喜的光彩,那张稚嫩的脸庞上下意识地露出了金色日光般灿烂又明亮、毫无阴霾的笑容来。 他清脆又响亮地呼喊着,哥哥! 天空再一次亮了起来。 像是冻土中钻出来的新芽一般,津岛修治冰冷、坚硬、生涩又干枯的那颗铅心被撬开了一道罅隙,有春风、暖阳和细雨柔软地细细钻入。 眼角下弯,嘴角勾起,那是简单却又被赋予了繁密意义的弧度。 在连津岛修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朝津岛怜央张开了双手,他说 怜央,到我这里来! 抛却了所有沉重的思虑,津岛修治在这一刻展露了真实的自己,那蜜糖般的欢欣之意掩藏不住地从那双鸢色眼瞳中流淌了出来。 那孩子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鸦黑长发如同展翅的蝴蝶般在空中轻盈地扬起,束发的金色铃铛清脆地叮当作响,他迈开腿趟过黏腻氧化的黑血,不顾自己身上的脏污,啪塔啪塔地像一只小狗般快乐地向他奔来。 哥哥、哥哥 津岛怜央扑倒了津岛修治的怀里,亲昵地将自己的脑袋搭在了哥哥的颈窝里,用自己柔软的脸颊用力蹭着哥哥的脸颊。 月牙般弯起的眼角、微笑翘起的唇边、小小皱起的鼻尖,津岛怜央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中都在流淌着枫糖般的甜蜜与欢愉。 但看着眼前这对亲密拥抱着的双子,夏油杰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最近收养的那一对双胞胎姐妹。 这世间所有的双子,都是这样命运坎坷吗? 即使并不相信那些认为双子是不祥的存在的迷信说法,但在这一刻,夏油杰还是忍不住升起了这样的疑虑。 很快,五条悟的开口打断了夏油杰的思虑。 抱歉抱歉,即便面对着奠定了结界术基石的天元,五条悟也没有丝毫要收敛的意思,他笑嘻嘻地说,叨扰到您休息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天元大人。 五条悟。天元对于这个时代新诞生的六眼看上去并不陌生,他淡淡地叫出了五条悟的名字,你们是来带走津岛怜央的吗? 是这样没错。五条悟坦坦荡荡地说道,虽然难得地用了敬语,但语气中却没有丝毫尊敬的意味,天元大人想要阻止我们吗? 不。天元说,恰恰相反,我是不会阻止你们的。倒不如说,我希望你们能在其他人到来之前尽快将他带走,越远越好,不要再让其他人发觉到津岛怜央的能力了。 能够实现一切愿望却不必自己支付代价的能力,这样的能力,是对世上所有人心的可怕诅咒。 没有人能够逃脱欲望的边界,同样,也没有人能够逃离津岛怜央的甜蜜陷阱,所有欲望放纵的终极,都是无法挽回的灾难。 既然你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将津岛怜央的存在隐藏起来的话,就再也不要将他暴露在人心面前了。 所谓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在他们的身后,一道畅通无阻、通往咒术高专的道路长长地延伸出去了,那是天元为他们开辟出来的通道。 形貌怪异的老人伸手指向了那一条通道,宽容地劝慰着,你们快走吧。 啊啊,无聊。五条悟撇了撇嘴,将手搭在了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他的眼中仍然带着些挥之不去的警惕,那么天元大人,我们就走了哦。 无论如何,没有天元的同意,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天元的意愿见到他,既然禅院陆斗的尸体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天元对于禅院陆斗献祭他人来满足自身欲望的做法一清二楚。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天元所说出来的这些话的可信度可就大大打了折扣。 真是的,我可是在任务中途临时跑出来,这下回去肯定要被说了。五条悟抱怨着走到了双子的身边,一手一个捏着肩膀,将他们推到了自己的身前,示意他们先走一步。 而他和夏油杰负责殿后。 在那长长的石砖搭成的昏暗通道之中,津岛修治和津岛怜央牵着手走在前方,而五条悟和夏油杰保持着警惕走在后方。 五条悟借着六眼的全视角,一直观察着伫立在他们身后的天元。 那眼睛上蒙了一层厚厚白翳的老人仿佛真的别无他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们一点点走向通道的尽头。 天元大人好像真的只是想要挽回那一次星浆体任务的失败。夏油杰忍不住说道,之前说是找到了另一个星浆体的假消息果然只是用来安抚人心的吧。 本来就是。五条悟轻哼一声,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们能忍耐这么久才使用津岛怜央的能力。 那是因为他们上一个许下的愿望太过沉重了。 分卷(36) 津岛修治开了口,他紧握住幼弟的手,说道,既贪心又胆小,敢许下那样的愿望,却不敢承担因此带来的后果。 眼前越发明亮,潮湿阴冷的地下宫殿逐渐远去,日光的干燥和温暖在一点点逼近。 直到现在,天元都没有做出什么小动作来,就连五条悟都逐渐放松了下来。 说到底,守护了咒术界近千年的天元在咒术师的心中天生就有着不一般的地位,即使是被从普通家庭中吸纳进来的夏油杰在课上被教授了天元所坚持着的事情和他所代表着的意义之后,也会有所动容,对这样的人物升起天然的信任感来。 莹莹白光越发耀眼,通道的尽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彻底脱离出天元的[藏身]结界之前,出于心中那冥冥的预感,津岛怜央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依旧伫立在原地的天元正微笑着朝他摆着手,如同青蛙般宽阔又平直的嘴巴一张一合。 [再见,津岛怜央。] 诶? 他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但还没细想,便被哥哥拉着手向前走着,穿过那一层犹如薄膜般的结界。 津岛怜央细白的脖子上,那被天元手指所触碰到的地方,忽然浮现出了一点极细极小、跃动着的猩红标记。 小心!! 落后了他们半步的五条悟和夏油杰还没来得及走出结界,却都注意到了津岛怜央身上的异状,两人近乎同时地喊了出来,努力伸出手来想要帮津岛怜央抹消掉他身上那一点忽然出现的、让人感到不适的异常咒力。 但是,眼前的场景犹如乘坐着高速列车般眨眼一换,刚刚还在眼前的津岛双子已经不见了身影。 五条悟毫不犹豫地扭头想要去找天元,却见那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伙早已经老奸巨猾地逃得无影无踪了,气得甚至说得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样狂妄口号的白发少年直跳脚。 先去找津岛怜央! 夏油杰扯住了狂躁的好友,心中的担忧几乎溢于言表,他释放出了可以飞行的咒灵,想要带着五条悟坐上去。 你这样太慢了,杰!五条悟却反手扯住了他,给你看看我最近练成的新招好了! 他带着夏油杰浮在了半空之中,在用六眼确定好方位与路线之后,使用无下限术式将那一段距离压缩到了近乎于无,造成了看上去像是瞬移一样的效果,用最快的速度重新赶到了天元将津岛双子送出去的位置。 但是,即便只耽搁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们好像依旧来迟了。 在他们的眼前,神子睁着茫然又无辜的眼瞳,被一箭击碎了喉骨,死死钉在了高木之上。 第45章 第 45 章 发生了什么? 咒术高专内繁密的森木在沙沙作响, 晴蓝的天空既高又远,没有边界般广阔,裹挟着草木清香的湿风从林中钻出, 轻轻拂过皮肤表面, 是微凉的轻柔感觉, 连心中沉重压着的郁气仿佛都可以在这一方天地中无声无息地散去。 一切都是想象中自由的气味。 津岛修治如同脚下生根般死死钉在了原地,一步也无法迈动。 他的手中还残留着津岛怜央手掌温软的触感,可是眼前的场景却如同无边地狱一般怪诞又荒唐,以至于他对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都产生了些许的怀疑。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这一切是虚幻的吗? 从踏出天元的结界,到怜央的脖子上浮现出那致命的标记, 再到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警告与消失,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以至于那支致命的箭支在穿过结界显出狰狞面目时, 他也没能反应过来。 津岛修治是背对着结界走出那一条天元给他们开辟出来的通道的,在津岛怜央被击中之前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危险品逼近,但津岛怜央却在最后那一刻像是若有所感般回了头,也就是说他其实是直面了那一支飞驰而来的重矢的。 而如果那支箭是天元射出来的, 或者津岛怜央注意到了那支箭矢的话,那么即便津岛怜央最终还是无法避开这致命一箭,他也一定会发出些微的动静来让津岛修治注意到的。 但是。 没有, 没有任何的异动,一切都像是平静的海面一般波澜不惊、温柔和缓,甚至于津岛修治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了身心, 以为一切万安, 在稳稳当当地朝着他们所希望着的方向前进。 那么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跟怜央脖颈上出现的猩红标记一样,那支箭矢同样是将[结界]作为保险栓, 在[走出结界]这个条件达成之后, 在极短的时间、极近的距离里发动的, 最大的可能便是由结界表面直接射出,甚至让津岛怜央连一丝的反抗都没来得及做出。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即使是在怜央被那群恶心到让人想吐的咒术界高层包围时,津岛修治也有着怜央绝对不会死去的信心。 只要是人类,就存在着私欲,只要心中存有私欲,就绝不可能拒绝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许愿机,即便有人意识到了怜央的危险性,下定决心要铲除掉他。 但是在动手的那一刻真的不会犹豫吗?真的能够确认自己心中毫无遗憾吗?真的不会在日后回想起今天时萌生悔意吗? 那是可以满足人类所有欲望、承受人类所有恶意的再也不可能复刻的奇迹了,真的、真的要下手杀掉吗? 当内心升起这样如同恶魔呓语般的诘问时,就是站在怜央对立面的所有敌人败北之时。 津岛怜央只是一个普通的、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这一点并没有错,但是人类总是会败给自身无休止也永不可能被满足的欲望不是吗? 所以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怜央会被杀死啊?! 仿佛被极地的风霜冻结住了的悲恸翻涌着、沸腾着撕裂了津岛修治那一层坚硬又冰冷的外壳,如同岩浆般奔涌着将他淹没。 津岛修治鸢色的眼瞳之中是崩塌般的剧烈颤动,他无法动弹地站立在原地,用自己的眼睛将眼前的这一幕,一遍又一遍地深深刻在了脑海之中。 他命运一致的双生兄弟被刺透了喉骨,钉在了高木之上,那支尖锐的箭矢穿透了津岛怜央细弱的、不堪一折的脖颈,深深埋进了坚实的树干之中,只留下悬挂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布满了缝隙的正方体的尾羽在未尽的余力之中微微震颤着。 颈椎骨被折断了,手脚躯干变得全无知觉,咕噜咕噜的细密血泡从漏了风的喉管之中冒了出来,嘶哑难辨的声音从孩子微张的口中艰难地发出。 他还在呼吸。 他还没有死。 津岛怜央艰难地、挣扎着抬起几乎被撕裂了的脖颈,用那一双依旧清透的染不上分毫污秽的漆黑眼瞳看着正仰头注视着他的哥哥。 他温柔又执拗的、一直试图伸出手来牵他的哥哥脸上的神情是无法言说的空白色。 哥哥正看着他。 眼神里是求助般的哀求。 [别死、别死不要死!!] 那是强烈的、犹如诅咒般的爱意与挽留。 脖子很痛,呼吸不过来了,血液流进了气管里,让人止不住地想要咳嗽,津岛怜央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可是血液先话语一步从口中涌了出来。 声带像是濒死的蚊蝇一般震颤着,却只能发出细弱到让人听不见的声音。 [别、别哭] 说不出话来。 津岛怜央意识到了这一事实,他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放弃了试图再跟哥哥说些什么的打算。 他只是忍受着脖颈伤口被牵扯到的剧烈疼痛,一如既往地、歪歪扭扭地对津岛修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来。 为什么要难过呢?每个人迟早都要死去的,他只是走向了自己早已注定的宿命而已。 津岛怜央这样困惑地想着。 但是,不知为何,看着哥哥伤心的样子,他也不由自主地、稍稍地有些伤心起来了。 大概是很短的一瞬间里吧,就像是人们常说的临死前的走马灯一般,津岛怜央的脑海之中回想起来的、尽是些温暖又美好的回忆。 作为本应当亲密无间、一同长大的双生子来讲,他跟哥哥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在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仅有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时间。 在那仅有的短暂时间里,还有一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大人们的压迫与蔑视之中沉闷地、艰难地生存,哥哥的心中总是充斥着各种忧心忡忡的沉重思虑,哥哥想要自由、想要尊严、想要跟他不受拘束地一起生活、想要可以放声欢笑的单纯世界,为了这个目标,哥哥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学习各种各样的事情,他既忙碌又忧愁,很难挤出时间来跟津岛怜央一起玩耍。 但是津岛怜央想要的东西没有这么复杂。 他喜欢笑容,喜欢抛接球的游戏,喜欢相互追逐,喜欢甜滋滋的糕点,最喜欢哥哥。 只要能看见哥哥对他舒展眉眼、露出笑容来,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津岛怜央一页一页往回倒数着他短暂又乏味的平淡人生,直到回想起他最喜欢的午后,便满意地停在了那里。 那是跟今天一样明媚的午后,狭隘的小院里,彩色的皮球被高高抛向了晴蓝的天空,哥哥灿烂地笑了,温柔的鸢色眼瞳中涌动着的是星子般纯粹的欢乐。 现实中的五感都在死亡的阵痛中被削地薄弱了,他的眼前蒙上了砂灰色的织网,耳朵中传来绵远又持久的低鸣,痛感如同幻觉般几近于无,连血腥气都渐渐淡去。 世界是平和一片。 只有记忆的幻境里哥哥对他露出的笑容越发的清晰。 已经失去了知觉的津岛怜央并不知道,击碎了他喉骨的那只箭矢的尾端,被用符咒牢牢固定着的正方体咒物在那一刻剧烈地震颤了起来,如同装饰般的缝隙只一瞬间便全部睁开,正方体的盒子完全打了开来,如同海星般六面拉扯将津岛怜央束缚在正中间,露出了它的全貌那是活着的结界、圆寂后的源信和尚肉身所变化而来的封印咒物,传闻中可以封印世上一切存在的[狱门疆]。 顾忌着津岛怜央内与他共生的咒灵[绘里奈],天元在权衡之下选择拿出了珍贵的封印咒具,决定用在津岛怜央的身上,以防在津岛怜央死后,绘里奈会暴怒失控。 毕竟在亲眼看过绘里奈实现愿望的过程之后,天元已经深深地理解了咒术界究竟是如何被眼前这个稚弱孩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凭依着那将整个日本都笼罩进去的结界,将咒力约束在日本境内,让除了日本之外的地界都成为了低咒力的荒芜之地,也只让日本境内的咒术师被高高捧起,拥有了极高的地位和权势。 仅凭这一项功绩,天元就已经被整个咒术界的高层视为不可动摇的基石,自千年起就享有着无尽的权势、金钱、地位,又因为自身的[不死]术式拥有了无尽的生命,他只需要维持着现状,就可以端坐于高天之上,凌驾于绝大部分人类之上,享受着常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着的待遇。 拥有了一切的天元没有了其他的欲望,就算是这一次没能与星浆体同化成功的小插曲,也在他对绘里奈许下愿望之后终结了。 他需要的是维持现状。 问题就在这里。 在真切地意识到了绘里奈的能力可怕之处后,天元的心中骤然升起了许多疑虑来。 如果今后有人对津岛怜央许下了取代他地位的愿望怎么办?如果今后有人对津岛怜央许下想要得到[不死]术式的愿望怎么办?如果他再一次地扰乱了咒术界的格局、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怎么办? 而津岛怜央就是那个会打破现在咒术界格局、打破他费尽心力想要维持的现状的存在。 因为这样简单的理由,天元并不多加思虑地出手了。 对于在结界术一道出神入化的他而言,六眼和咒灵操术都不是什么威胁,他想要杀人,就有千万种方法,这群年龄甚至还不足他零头的毛头小子可以称得上是后起之秀,但论起战术和谋划来,比他可是差得远了。 而津岛怜央本身没有分毫的自保能力,他那个哥哥除去聪慧了一点,也不过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而已。 在津岛怜央的脖颈上做下标记,将箭矢和[狱门疆]从存放着咒物的库房中取出,用符咒将两者连接起来,再藏进结界之中,到这里为止都要在五条悟到来之前完成。 而后算好时间差,将五条悟和夏油杰从那两个孩子身边转移走,瞄准津岛怜央脖子上的标记,箭矢射出,噗、嗤的一声割开他的颈动脉,最后再利用人死前的走马灯,完成[狱门疆]度过脑内时间一分钟的封印条件,将津岛怜央的尸体连同特级过怨咒灵[绘里奈]一起封印起来 就是这样简单的战术而已。 第46章 第 46 章 而夏油杰和五条悟所看见的, 就是狱门疆展开之后,露出了狰狞而恶心的内里,将被箭支钉在树上的孩童紧紧束缚在其中的场景。 在短短的时间里, 津岛怜央琉璃般的黑瞳失去了光彩, 呼吸几近于无,连胸膛都不再起伏了,失去了那支撑着他抬起头颅的意志之后,津岛怜央顺从着被折断的颈椎骨深深垂下了脑袋, 颈动脉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沿着指尖、衣角滴落,就在这样濒临死亡的状态之中,六面展开的狱门疆骤然收拢,将他封印在了其中。 布满了细长眼睛的狱门疆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在空中停滞了一瞬,直直地顺应着地心引力掉落在了那一滩由津岛怜央的血积成的血泊之中, 溅起了微不足道的红花。 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津岛修治仿佛听见心脏如同豆子般在永不停歇的烈火之中噼啪爆裂, 烧得焦枯而干瘦,缩成了一小团燃尽了所有希望的黑炭, 他眼中的光亮彻底湮灭了, 只用那样空茫又灰暗的眼神顺着狱门疆坠落着的方向,静静注视着那浸没在赤红鲜血之中的狱门疆。 只要是不想失去的事物, 终有一天还是会如同手中沙般无法握紧地从指隙里流逝,所有珍贵的事物在得到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注定了要失去的结局。 太阳也会从地平线坠落, 只让那之后到来的永夜愈显孤寂和冰寒。 五条悟沉默了下来, 他攥紧了拳头, 像是再一次回到了保护星浆体任务失败了的那一天, 心中涌动着让人感到荒谬的无力感。 即使是最强, 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为什么? 五条悟本以为这句问话是津岛修治说的,在迟钝着反应了一会之后才意识到这微弱的、像是从咽喉中挤出来的艰难询问是从身旁好友的口中流泻出来的。 为什么天元大人要杀死津岛怜央? 夏油杰问道。 五条悟转过头来看着分明是在提问、眼神却没有焦距的好友,静默了一会,还是回答了他,为了维持平衡,为了保持现状,以那些在筐中腐烂发酵的老橘子们的思维来想,大概就是这样听上去既无理又荒唐的理由吧。 分卷(37) 夏油杰不再问了。 他只是觉得那些被他拼命吞咽下去的咒灵球的味道再一次翻涌了上来,让他舌根发苦、胃部生疼。 [好想吐。] 。 在一夜失去了所有高层之后,咒术界陷入了动乱之中,保守派与激进派,御三家内部之间,一直以来都被垄断了上升途径的其他咒术师家族跟御三家之间,仿佛狂风暴雨的黑暗一夜之后,所有的猎手都露出了锋利的爪牙,拼命争夺着那从天而降的肥美羔羊,在权势的涡旋之中明争暗抢、互相撕咬。 那些和善又平凡的面目只一瞬间就可以变得如同般若恶鬼一般丑陋又狰狞,人人好像都窝藏着野心,争先恐后地想要坐到那几个寥寥无几的高位之上。 五条悟身为五条家的未来家主也被迫着卷进了这一场咒术界的大洗牌之中,就连因为越发激烈的战争和同样动荡着的政界所滋生的数量繁多的咒灵都没有时间去处理了,而是移交给了下层的咒术师,毫无疑问地,夏油杰身为咒术界仅有的三个特级咒术师之一,在另外两个特级咒术师,一个忙于稳定混乱的局势,一个随去如风不受约束的情况下,也承担了越发繁重的任务。 在整个日本境内来回奔波,一刻不停地清除着咒灵,吞咽着难以下咽的咒灵球,因为站着的位置越来越高,夏油杰知道了不少从前被高层死死隐瞒住的东西,可以看到的风景也越发广阔起来。 可惜那并不什么好风景。 只是一片漫无边际、臭气熏天的垃圾场而已。 极其偶尔的时候,夏油杰在东京落脚的时候,会再去看看津岛修治从前住的宅邸。 那一天之后,津岛修治就消失了。 在离开之前,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怜央还有可能活下来吗? 五条悟也只回答了一句,万分之一的可能。 那种致命的伤口本就难以存活,更别提上面所附着的浓厚咒力会不停地腐蚀伤口、阻止伤口的愈合,即使是被誉为咒术界的珍宝的家入硝子拼尽全力地使用反转术式,也不可能在津岛怜央完全失去生命体征之前将咒力全部祓除掉。 津岛修治不再问了。 他沉默地带走了封印了津岛怜央的狱门疆,远远地走远了,只留下一个如同石头般嶙峋又封闭的背影。 夏油杰再一次站到了位于东京都富人区的那幢洋房前,伫立了一会,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场景。 昔日漂亮又奢华的津岛宅邸现在只剩下了一堆灰黑色的废墟,碎玻璃掉落满地无人清扫,焦枯的砖木支棱着,熏黑的外墙颓唐又丑陋,没有人保养的绿草地已经完全枯萎了,蜷曲又枯黄地贴在泥土表面,只有那高高耸立着的铁艺栏杆还完好无损地坚守在原地,拒绝着所有人的进入。 你是津岛议员的支持者吗? 有同样住在富人区、正在散步的老人跟他搭话。 算是吧。夏油杰说道。 看起来还是个学生样呢,能这么关心国家大事真不容易。老人善意地说道,转而又深深地叹息了起来,不过真是可惜,在这样关键的战争阶段,明明出现了津岛议员这样坚定又睿智的鹰派,结果却死在了火灾之中。 这是夏油杰早就知道了的事情,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以后,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不去关注津岛修治的去向。 在当天夜里,津岛宅邸就燃起了大火,熊熊地将一切都吞噬殆尽了。 听说那一天晚上,津岛议员一家都难得地聚齐了,本来以为是欢乐的合家宴,没想到最后会变成那样的惨剧。 死了吗? 死了,都死光了,一个也没剩。老人又感叹着、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远了。 津岛修治死了吗? 夏油杰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那样毫不动摇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的人会死去,可是回想起那一天津岛修治离开前的神情,他又有些迟疑地不敢确信了。 因为那个同样年幼的孩子脸上,是苍白的、生机全无、充满了死气的神情,带着撕心裂肺般的哀恸,在无声地哭泣着。 。 津岛修治发起了高烧。 浑身酸痛,四肢无力,眼球干涩,喉咙肿胀又疼痛,舌苔燃烧着,像是含着一团火焰。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想着。 没有进食、没有摄取水分,身上又有没有好好处理过的大面积烧伤,会发烧也是在所难免的。 他藏在城市无人注意的巷道之中,一动不动地躺在肮脏的地面之上,头脑昏昏沉沉,瞳孔有些涣散了,连眼前的景色都如同蒙上了雾气一般模糊而朦胧,却还仰头看着两面高墙之中夹缝里的夜空。 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如同活物般温热脉动着的狱门疆。 津岛修治本来打算在那一场大火之中死去的。 可是在那熊熊燃烧着的赤红火焰之中,他忽然想起来,为了冲散战争的阴霾,夏日祭的日子好像提前了,就在不久后的晴朗夜晚举办,到时候会有烟火大会的节目。 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的。 所以津岛修治决定稍微迟几天再去死吧。 他从火焰之中平常地走了出来,身上却留下了大面积的烧伤,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痛,还伴随着麻烦的并发症,这让津岛修治稍稍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选这么痛的死法了。 他想着,如果还有下一回的话,就试试看入水的死法吧。 因为实在没有办法走远,又不希望被别人发现送到医院,津岛修治在天亮之前选了一个小巷藏进了角落之中,就这样安静地等待着花火大会的到来。 不吃也不喝,好像也并不怎么困,他只是睁着眼睛发呆,看着头顶上蔚蓝变成漆黑,漆黑又变成蔚蓝,大概过了好几天吧,他懒得计算,毕竟这两种颜色在他的眼中也没什么两样。 有一天耳朵里传来的声音忽然嘈杂了起来,带着欢声与笑语,世界热热闹闹地碰撞了起来。 而他的眼前其实已经有些看不太清了,像是隔水望花般有种不真切的虚假感,朦朦胧胧的,像是沉浸在一场无边的梦境之中。 砰嗵!! 烟花升空的闷声巨响很遥远,反倒是人们的惊呼与兴奋的叫喊离得很近。 他知道烟火大会开始了,于是努力地撑开了疲惫的眼皮,安静地、了无生息地在望着他仅有的一线狭窄的夜空。 在那漆黑的、窄窄的幕布之上,焰火璀璨地盛放着,在一刹光亮过后,如同流星般拖着长长的灿金尾巴,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津岛修治。 那是足以让人惊喜、让人满含期待地敞开怀抱,准备相拥的景色。 但那烟花也如流星一般,在奔赴的途中便燃尽了身躯,余下轻飘飘的灰烬悠悠地晃荡着落在他的手上。 只留下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温热,和砂灰色的破碎粉尘。 第47章 第 47 章(戳一戳怕疼的小可爱) 津岛修治没能撑到烟火大会结束。 伤口感染所带来的高热和食水不进的几天已经将津岛修治全部的体力都消耗殆尽了, 他的脑袋如同被人一下下敲击着般钝钝的疼痛,意识已经如同一团浆糊般模糊不清了。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再一次地回到了那一场大火之中,身体只如被架在熊熊篝火上难以挣脱地烧灼着一般, 每一个细胞都正被一点点蒸干水分, 变得薄脆又焦枯, 轻轻碰触就会变成干涩的齑粉, 一声不吭地被风裹挟着吹远。 火在烧。 有什么东西在灰烬中重生。 在这一场与怜央约定好了要一起来看的、绚烂又颓靡的烟火之下, 津岛修治的意志被无限地削薄了。 在热热闹闹的、人人欢笑着的夏日祭之中,无人知晓的冰冷小巷里, 长久的静默之后, 断断续续地、挣扎又呜咽地响起了稀薄压抑的低低泣音。 呜 津岛修治紧紧攥着手中的狱门疆, 蜷缩起了颤抖的身体,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坚硬的牙齿撕破了柔软的唇瓣, 将痛苦的哀嚎都混着淡红色的血水一起咽了下去,空无一物般的鸢色眼瞳之中是哀恸、易碎的泪光, 直到身体疲倦到了极致, 直到世界漆黑、彻底失去意识,直到昏厥了过去。 他才摆脱了那比地狱更让人生畏的无边噩梦。 。 津岛修治是在医院醒过来的。 雪白的病房,浅色的窗纱, 温柔又明亮的日光从窗户投射进来, 有医生和护士忙忙碌碌地做着手头上的工作, 世间一切都平凡又美好。 而他身上裸露在外的肮脏伤口像是被细细清理过, 涂抹了药膏, 又缠上了干净的纱布一般, 除了皮肤表面黏腻又冰凉的药膏触感和微微紧绷的束缚感之外, 就再没有其他不适的疼痛感了。 津岛修治从略显陈旧的薄被下抽出了自己的手臂,迎着阳光向上举起,蓝白条纹的宽阔衣袖顺应着引力滑下,露出了一条被雪白绷带密密包裹着的纤瘦手臂。 看来是被人发现送到医院里来了。 津岛修治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一侧首,看上去古怪又恶心的狱门疆也没有被落下,正好端端地被安放在床头柜上,津岛修治便伸手将狱门疆拿过来,重新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醒了吗? 有人绕过用来隔断的浅蓝色门帘走了过来。 津岛修治撑起身体来,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个身穿军装、留着半长黑发的年轻男人,眼角上挑,长相俊秀,但神情却让人微妙地感到了些许不舒服,正半睐着酒红色的眼瞳,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我的名字是森鸥外,在部队担任一名小小的卫生科长。他十分自谦地这样说道,而后走到津岛修治的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在回东京处理一些事务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你,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津岛修治很熟悉森鸥外的眼神。 那是政客在嗅到了利益的铜臭味时,眼中常常会流露出来的贪婪色彩。 他别开了视线,凝视着被自己捧在手心的狱门疆,冷淡地说,我身上没什么值得觊觎的。 而森鸥外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位小先生,恕我冒昧。他说道,你知道,自己拥有异能力吗? 森鸥外没有完全跟津岛修治说实话,但也并非是完全的谎言,他只是稍稍地修饰了一下言语,试图用一点无伤大雅的话术让津岛修治跟他更亲近些。 森鸥外在东京寥寥无人的清晨经过那条小巷时,确实嗅到了一点腐臭的血腥气,但他本就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这世界上每天都有千万人在角落里死去,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他只是冷漠地忽视了那些微的异常,若无其事般打算继续奔赴向自己的目的地。 真正注意到了昏迷在小巷里的津岛修治,并且固执地一定要救他的其实是当时被森鸥外带在身边的、年仅11岁的小姑娘与谢野晶子。 在漫长而持久的异能战争中,与谢野晶子因为他国异能力者对日本国土的轰炸而失去了父母,却阴差阳错地在濒死之际觉醒了异能力[请君勿死],险之又险地在那场恐怖袭击之中幸存了下来。 不幸死亡了数万人的灾难之中,仅有这一人存活了下来,这样无比显眼的事实自然被当时负责调查事件经过的政府官员注意到了。 在对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力进行了调查和测试之后,一份详细报告呈递到了上级,又被森鸥外敏锐地截获了下来。 他几乎是在得知了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力之后,脑中就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可怕计划的雏形。 而这一次,森鸥外特地从战争的前线退下来,匆匆回到东京,就是为了抢在所有人之前获得与谢野晶子的[使用权],并在日本在异能战争中陷入颓势的这个绝佳良机,顺势提出他意图推行的[不死军团]计划。 凭借他近乎诡辩的口才,说服与谢野晶子参与[不死军团]计划并非难事,更何况在战争之中失去了本来所拥有的一切的女孩本就对谋划了这一场袭击的他国异能力者怀揣着极深的仇恨,几乎没费多少口舌,森鸥外就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一位在计划之中拥有着重要地位的核心异能力者的坚定认同。 而遇见津岛修治的当天,其实理应是森鸥外在东京停留的最后一天。 森鸥外说服了心中只有利益的政客们拨出一支精锐部队作为突袭游击队交由森鸥外指挥统率,在正式的军队对抗之外灵活地进行支援,并以与谢野晶子作为核心人物,利用她的异能力为负伤的士兵进行治疗,使得个人能力突出的士兵将自身的优势在战争之中发挥到极致,同时也刻意地打造出一支坚不可摧、无法打败的不死军团,从心理上打击着敌国的军队,逐步瓦解士兵的战斗意志。 从禅院陆斗不顾沉重代价、甚至打算向绘里奈许愿的举动之中,便可以对日本现在的艰难处境窥见一斑,那群政客孤注一掷地将希望寄托于这个听上去荒诞又匪夷所思的[不死军团]计划上,也并非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而在得到了政府官员的许可,又得到了指挥部队的任命权之后,森鸥外便毫不拖沓地带着与谢野晶子打算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战场之上,打算了为了国家、为了大义而战,又怎么会有心情去为一个小巷子里连身上伤口大面积感染又发炎化脓、大概率救不回来的濒死孩童而停下脚步? 一开始他甚至不赞同与谢野晶子使用自己的异能力为那个无名小孩治疗。 在森鸥外的眼中,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力是国家财产,是日本在这一场战争中反败为胜的关键密匙,贸贸然在并不安全、也不封闭的外界使用,就有被敌国的间谍获取情报的风险,在这种形势严峻的紧张时刻,是再危险不过的做法。 但是年纪尚小、还保有纯真天性的与谢野晶子显然跟他的看法并不相同。 她坚定地认为,侥幸从那一场灾难之中活了下来,又拥有了这样能力的自己就应该为所有身在苦难之中的人们伸出援手。 这其中或许带着一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赎罪心理,但更多的却是与谢野晶子本性中的善良让她无法对伤者视而不见。 而森鸥外也并不想在还没能完全取得与谢野晶子信任的时候就跟她起了争执,权衡利弊之下,他对与谢野晶子妥协了。 没有办法,既然是晶子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他用这样无奈又温和、如同父亲一般的亲切口吻掩盖了一切冰冷冷的算计。 而如愿以偿的与谢野晶子看他的眼神也果不其然地亲近了些许。 谢谢。她小声地道了谢,便在那医者本能的驱使下奔向了倒在肮脏小巷中呼吸微弱、情况不容乐观的孩子身旁。 分卷(38) 在那一场灾难之前从未接受过正式的培训的与谢野晶子只能通过自己粗浅的医疗知识判断,那昏迷不醒的孩子身上最严重的伤势无疑就是大面积的烧伤,除此之外就只有些微的擦伤和撞击伤,并不严重,但可能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而愈合缓慢,大片青紫的淤痕迟迟不散,因而看起来有些可怖。 但对于与谢野晶子来说,这些都并不难办,只要是由外部伤害导致的身体机能损伤,在她的面前都不过是简单的小事,而伤口感染导致了这个年纪看上去比她小上几岁的孩子正处于生命体征微弱的濒死状态,反倒正好满足了她异能力发动的条件。 接下来她只用将手放到眼前的伤者身上,然后顺从身体中那种自然而然的本能直觉发动异能力就行了 [请君勿死] 她怀着温柔而慈悲的心灵无声地念出了自己异能力的名称,却没有看到奇迹一如既往地发生。 像是磁铁同极的碰撞,又像是烈焰中升华的冰块一般,她的异能力在触碰到那伤势严重的孩子之后便无声无息地消融在了他的领域之中。 她怔愣在了原地。 森鸥外见她将手迟迟地停留在那个无足轻重的小孩之上,便问了一句,怎么了晶子,还不动手吗? 用不了。 与谢野晶子的声音很微弱,森鸥外没能听清,什么? 在获得异能力之后还从未失过手的女孩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慌乱,我的异能力对这个孩子不起作用怎么办,森先生? 不知不觉间,与谢野晶子已经对这个自己才见过没几面的男人产生了依赖。 而森鸥外微微眯起了眼睛,从与谢野晶子那短短一句话中捕捉到了一点还不太确定的关键信息。 是吗?他说道,那就让我来看看吧。 第48章 第 48 章(最后一段有修改) 异能力?津岛修治毫无兴趣, 他伸手摩挲着狱门疆,没有起伏的语气显出了些许凉薄,我没有异能力。 津岛修治是知道异能力的存在的。 跟咒术师[每个人都拥有咒力]的体系不同, 异能力并非存在于每一个人体内, 但跟咒术师又有些相似, 异能力者同样是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与众不同。 异能力是极端的随机选择,像是上帝随手投出的骰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但在异能力显现出来之前, 没有人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上天选中的那一个人。 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既拥有咒术师的天赋又拥有异能力, 这两者就好像正负的两极一般相互排斥, 互不相容。 不。森鸥外说道,你是拥有异能力的,而且还是相当珍贵、独一无二的异能力。 他的话语之中不由自主地泄露出了些许不容抗拒的强势气息, 危险的酒红色眼瞳之中闪过一丝泠泠的冷光。 森鸥外很快意识到自己做的有些过头了, 收敛起了那不自觉泄露出来的本性, 又扬起笑眯眯的狐狸般的假面来, 啊,对了, 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一直小先生、小先生这样的叫也不太合礼仪。 他彬彬有礼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 在那一场大火之中,无论是[津岛修治]还是[津岛怜央]都已经化作一具焦尸、彻底死去了,连公安系统上都不会再有津岛双子的任何记录, 那是津岛修治早已经筹划好的脱身计划, 只不过现在看来, 好像变得毫无意义了。 太宰。他说,眼中早已经没有第一次亲手写下这个名字的激动,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霾笼罩,我的名字是太宰治。 就连亲口承认这个名字的心情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既然销毁了一套身份证明,为了能够自由地在这个社会上生活,津岛修治不、现在应该叫太宰治了,太宰治自然也借助着津岛右卫郎议员大臣的便利身份,早早地准备好了另外两套全新的、足以让他们重新开始生活的身份证明。 因为讨厌那腐朽的津岛姓氏,所以抛弃掉了,因为讨厌被津岛右卫郎那样的烂人赋予了期待的修字,所以舍弃掉了,本来打算干脆连治字也一起换掉的,但又害怕怜央会觉得陌生,因此保留了下来。 而跟全新的名字捆绑在一起的是截然不同的身世。 不久前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身亡,只留下了一处位于横滨租界的房产和一笔足够他们生活到成年的遗产,法院分配下来的监护人在国外工作,家中只留下一对相依为命的双子共同生活,因为失去了父母在学校里受人欺凌,所以选择转学到另一所附近的神奈川国小上学。 他准备好了一切,但却再也用不上了。 对了,森先生是吧?太宰治朝森鸥外斜斜地瞥去一眼,轻飘飘地说道,你身上政客的臭味真是浓重到令人作呕。 他的眼瞳中有着令人胆寒的恶意,就算我拥有异能力又怎样?想要占有我的异能力、想要把我当成你手中的工具使用,难道你就不怕,他语调轻柔又和缓,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双刃剑吗? 揣摩多了那群连皮毛都养的油光水滑的老狐狸,年纪尚轻的森鸥外的心思在太宰治眼中并不算难猜,更何况这个人本就也没有遮掩过他的野心。 太宰治就像是一只顽固又封闭的蚌一般,将自己柔软又致命的心脏塞进去、塞进去,藏到最深的内里,藏到了谁也进不去的黑屋中,连一丝鲜活的情感都不肯表露出来。 他讥讽着,又嘲弄着,用那严丝密合、无懈可击的坚硬外壳对抗着森鸥外试探性的进攻。 没有办法。 森鸥外有些遗憾地想着,看来对付与谢野晶子的那一套用在太宰治身上是行不通的。 这个孩子太过聪慧也太过多疑,他对人性的绝望就明晃晃地表露在那双鸢色的眼瞳之中。 这样的孩子,如果不能耐心地一点点靠近,一点点瓦解掉他心中厚重的冰墙的话,就只会加重他对他人的猜疑与警惕,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越发谨慎地隐藏起自己来。 这需要时间。 但森鸥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已经为了太宰治将回去的时间延后了一天了,战争的时机稍纵即逝,森鸥外的重心始终还是落在他心心念念的[不死军团]计划上,即使再舍不得太宰治这颗疑似可以消除掉他人异能力的钻石,他也只能忍痛先暂时把太宰治挪到一旁搁置。 看来太宰君的意志相当坚定。森鸥外有些遗憾地说道,连邀请都没能说出口就被拒绝了,真是令人伤感。 他还有些不死心地怀抱着希望问了一遍,太宰君难道不想保护我们身处的这个美丽国家,为了这片土地上欢笑着的国民而战吗? 美丽吗?太宰治鸢色的眼瞳之中是灰蒙蒙的一片,那为什么我看不见呢? 在他迄今为止的短短人生之中,只看见了人们永不休止的贪欲、孜孜不倦的纷争,他们握枪,只将枪口对准无法反抗的柔弱者,以惺惺作态的凛然姿态守护着自己丑恶的私欲。 这世界美丽吗? 是美丽的。森鸥外肯定的说,他半睐起的酒红色眼瞳中所流淌着的,是对这片土地炙热又粘稠的、真真切切的爱意,他低沉着声音说道,太宰君无法欣赏到这样的景色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森鸥外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先行告辞了。 病床旁的床头柜之上为了方便护士交代清楚注意事项而备着便利纸和圆珠笔,森鸥外便俯下身去,信手拿起圆珠笔,又抽了一张雪白的便利纸出来,用手指压着刷刷几笔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如果改变了主意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哦,太宰君。森鸥外将那张便利纸递给了太宰治。 医院的费用不用担心哦,我已经垫付过了,想要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即便确认了太宰治是块难啃的骨头,但森鸥外也并没有就这样放弃了,他略施了点小利,表现出了自己友好的态度。 这里是部队管辖下的一所医院,收容的病人大都是有了一定职阶的军人的直系亲属,因此也管理严格、信息更新及时,会向入院时登记的监护人随时通报病人的情况,甚至在病人出院后的行踪都会进行连续一周的追踪寻访,以防其中混进了什么会贩卖军人亲属信息的老鼠。 因此只是将太宰治视作一个性格古怪的普通孩子的森鸥外并不担心自己会失去了太宰治的下落。 身穿军装的年轻医生消失在了淡蓝色的门帘外。 而太宰治安静地坐在了病床之上,在森鸥外背过身走出去了之后,瞥了一眼被森鸥外硬塞到了自己手中的便利纸,便将手伸到床边,松开了手指。 那张便利纸便轻飘飘地落进了垃圾桶之中,被秽物浸没,未干的漆黑墨迹也渐渐晕染开了,顺着纸张上纤维的痕迹显露出了细菌般遍布毛刺的模样。 恶心的政客。 。 少爷、亚少爷 像是从天外传来的、遥远又恍惚的呼唤一声声响起。 眼前是一团晃动着的、温暖的彩色光影。 有穿着黑西服的人影朝他走来,面上是看不真切的、模糊不清的五官,伸出泛着淡淡暖光的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嗡] 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无数只手伸出来、拉扯着他空白的魂灵,在一片虚无中无限地下坠、下坠、下坠。 在那濒临死亡般无所凭依的空荡坠落感中。 他的耳边,只响起了悠长又宁静的白噪声。 亚路嘉少爷。那长久不歇的呼唤声骤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呼吸时气流交互的细微摩擦声、声带紧绷时略显干涩和颤抖的音色、牙齿磕碰的声音、嘴巴张合时黏膜贴近又分开的粘连水声。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温柔的女声中带着一点竭力隐藏着的颤抖,用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诱哄小孩一般的语气说道,午睡时间结束了,该醒过来了哦。 像是一首小夜曲的末尾,叮咚的音符戛然而止时,也将人从那恍然梦境中蓦然唤醒。 如同蒙上水雾般模糊不清的视线,真真切切的柔软身体,轻柔的发丝搔动着脖颈,带来一阵阵痒意。 津岛怜央甚至感觉到[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拭去了那一层薄薄的、湿润的泪液。 世界变得明晰了起来。 穿着黑西服的女执事长着一张普通又青涩的脸,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漆黑的短发梳成了整齐的背头,微微下垂的眼睛总是不敢正眼看着[他],暖色的面颊上点缀着几颗浅淡的晒斑,有些干涩起皮的嘴唇紧紧抿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抱抱我。 [他]这样理所当然地要求着,我想要去洗一下脸。 是,亚路嘉少爷。 女执事自然无所不应,伸出手来将[他]抱了起来。 身体在腾空,被稳稳地抱在了半空中,视线变高之后,津岛怜央才看到了这一整个房间的全貌。 明亮的色彩,童趣的图案,满当当、圆滚滚地堆放着的可爱玩偶,地板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床铺上垂着层叠的纱幔,天花板上悬吊着云朵般的灯具。 像是在爱里被宠溺着长大的孩子才会拥有的房间。 但是津岛怜央注意到了。 女执事打开了这个房间唯一的一扇门,带着[他]走进了同样精心布置过的洗漱间,用温水打湿了布巾,替[他]擦着脸。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没有出口,只有被焊死的通风口在沉闷地嗡鸣着,将外界自由的空气传达进来。 第49章 第 49 章 津岛怜央有些迟钝地察觉到了。 他好像被困在了亚路嘉的身体里。 不是绘里奈那样一体双生的寄居, 也并非占据了亚路嘉的身体,津岛怜央更像是来自异世界的一道投影,安静地重叠在了亚路嘉单薄的影子里面。 他借着亚路嘉的身体窥探世界, 感受着亚路嘉所感受的一切, 经历着亚路嘉所经历的一切, 但却如同谁也看不见的幽灵一般, 不能说、不能动、不能触碰。 他看着亚路嘉吃饭、睡觉、玩耍、发呆, 被满足了一切任性的要求, 却叫不出一直伺候他的女执事的名字。 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吧,明明连他自己都对现在的处境迷茫、无措又一无所知,明明谁也没有跟他解释过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但津岛怜央就是知道了。 亚路嘉跟他是一样的。 一样地被警惕着、被囚禁着、被疏离着, 一样地被给予了一切,又被剥夺走了一切。 [好寂寞啊。] 也就是那一天,津岛怜央第一次听见了亚路嘉的心声。 恐惧着他的人,尊敬着他的人, 讨厌着他的人,迫于命令不得不来侍奉他的人他身边围绕着的同样都是不知姓名的人。 即使会陪他玩耍, 陪他吃饭, 陪他睡觉, 赞美他, 夸奖他,但那迟迟没能得知的名字就像是一层不可逾越的隔阂一般横亘在亚路嘉与其他人之间,他孤孤单单地抱膝蹲在这一头,而其他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另一头, 脸上扬着笑脸、手上拿着玩偶、试图逗他笑, 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尝试着跨越那条界限, 走进他的世界里。 [好可怜啊。] 津岛怜央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淌涌出了如同溪水般绵延的、柔软的、温情脉脉的爱怜意味。 而在他生出这样的想法时,亚路嘉也同样怔愣了一下,他疑惑地左右张望,问着负责照顾他的女执事,刚刚有人说话吗? 没有,亚路嘉少爷。女执事凝神屏气地侧耳听了一下,给出了否定的答案,紧接着问道,怎么了吗? 经过揍敌客培训又被派来照顾他的女执事毫无疑问地都是五感敏锐之人,既然她说没有听见,那么应当就是没有人说话的。 没什么,应该是我听错了吧。亚路嘉扬起了笑脸,轻快地说道,遗传自母亲的一张脸漂亮又无害,柔软的像一团棉花。 他有一双猫样的灵动眼瞳,鼻尖小巧,嘴角弯弯地翘起,如果有亲眼看过津岛怜央长相的人站在这里,任谁都会认为亚路嘉跟津岛怜央才是双生子。 分卷(39) 他们有着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的面孔。 虽然像是为时一秒钟的幻听,像是一场若有似无的触碰,但是亚路嘉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某种异常的存在。 跟拿尼加不一样,跟念能力不一样,那是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就像是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自己存在。 。 那不是幻听,也并非错觉。 仅仅在几周之后,亚路嘉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实。 从那一天开始,那淡淡的、模糊的、与他音色相同的声音开始频繁地在他耳畔响起,像是一阵风般,朦胧又不真切,一吹即逝,了无痕迹。 那声音所说的也并非是什么特别的话语,大多琐碎又平常,像是跟同居人一般释放着些微细小又温柔的善意。 [纽扣掉到角落里了。] [游戏不要忘记存档哦。] [你昨天把配套的头绳临时借给玩偶了,去找找看吧?] [脸上沾上果汁了,去用水洗一洗吧。] 亚路嘉听话地去了。 他拧开了水龙头,在涓涓流下的透明水流下沾湿了手帕,对着镜子擦拭着脸上的污渍。 光滑的水银镜面里倒映出了他自己的模样,穿着母亲喜欢的小众的民族服饰,留到了腰间的鸦黑长发上束着配套的铃铛发饰,看起来就像是女孩子一样。 亚路嘉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开了口,近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谁? 像是自言自语般,他喃喃地说着,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亚路嘉的脑袋里像是装着数不清的疑问,困惑又好奇,连珠炮般地发问,为什么要跟在我身边?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你是幽灵吗?还是某人的念能力?你会消失吗?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得到回应。 毕竟连那偶尔响起的声音都如同异世界传来般飘忽不定、带着信号不良的颤波与异化,突兀又跳跃。 同居人无法自由地跟他对话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即使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小孩的嘴还是肉眼可见地瘪了起来,漂亮的眼瞳中带着湿漉漉的失落,我还以为你想要跟我做朋友呢。 洗漱间的灯光忽而一明一暗地闪了闪。 在仅有一刹那的昏暗之中,亚路嘉看见了镜子中倒映出的人像突兀地变换了模样。 鸦黑的长发,洁白的面庞,灿金的神铃,圣洁的白衣绯袴上沾染了暗沉凝固的污浊血色,镜中的那个孩童有着跟他一模一样的五官,正朝他微微笑着。 他的脖颈之上,一支尾羽红艳的箭支深深地埋进了血肉之中,绽出一片模糊又可怖的伤痛来。 他的眼瞳之中流露着欢欣与雀跃的彩色,面色却苍白单调的没有一丝血色,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白,眉眼弯弯,唇瓣微张着,像是在朝他说着话。 红与白,孩童与创伤,笑容与死气,不可侵染的圣洁与发黑发硬的污血。 这些对比强烈的色彩,这些匪夷所思的组合,无不让人生出有些荒谬的错乱感来。 那是有些可怖、令人心生恐惧的画面。 但是诡谲、阴郁到了极点,却反倒自那阴惨惨的怪诞之中生出了些妖异的美丽。 下一秒,眼前的空间便重新明亮了起来,镜子里的人影也如同泡沫般消散了,只泠泠地映出了亚路嘉自己略有些怔愣的面孔。 随之而来的便是延迟了许久、带着轻快又愉悦尾音的回应。 [我不是如果可以的话、要跟我做朋友吗?] 同居人大概说了很长一段话,只不过断断续续地被截留下来的却只有最后这一点迫切的想要传达给他的思念。 但不知道是不是亚路嘉的错觉,他总觉得,同居人的声音就好像拭去了水雾的镜面一般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这总让他有一种同居人在缓慢地一点点凿透石壁、朝他靠近的感觉。 好!亚路嘉恍然回过神来,近乎急切地答应了下来。 亚路嘉将手贴到了冰凉的镜面之上,即使看见了刚刚那样的画面,也既不恐惧也不害怕,反倒生出了无穷的兴奋与好奇心来,他睁大了圆圆的眼瞳,把脸贴近了平滑如水的镜面上,左右找着消失了的人影。 你藏到哪里去了?亚路嘉困惑又天真地问着,索性爬上了为了照顾他而特地做矮了的洗手台面,用手一寸一寸摸索着看不出异常的镜面,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了?你是被封印在镜子里面的妖怪吗?如果把镜子打碎了你可以出来吗? [不可以。] 同居人带着些委屈的声音在亚路嘉的脑海中响起,他小小地抗议着,[不是妖怪。] 不是亚路嘉的错觉,在镜子中出现了同居人的身影之后,他的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起来,带着鲜活的色彩。 你还在。亚路嘉松了一口气,他转而抓紧了时间认真地跟同居人说道,说好了要跟我做朋友的,不可以一个人偷跑掉哦! [好。]同居人乖乖地应着,[不会偷偷一个人跑掉的。] 亚路嘉又意识到了自己至今都还不知道同居人的名字。 啊,对了对了。他鼓了鼓脸颊,用撒娇似的语调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亚路嘉的眼瞳是雾蒙蒙的灰蓝色,明明是让人下意识地感到凉薄与疏离的清透色彩,此时却带上了热烫的渴求和压抑已久的患得患失,他既轻、又快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好啊。]他说道,[我的名字是津岛怜央。] 津岛怜央、津岛怜央好奇怪的名字。亚路嘉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月牙般弯了起来,带着活泼的笑意,我的名字是亚路嘉,亚路嘉揍敌客,请多指教哦,津岛怜央。 他连名带姓地囫囵说着,根本没搞清楚哪部分是姓氏,哪部分是名字。 津岛怜央咯咯地笑了起来,[怜央,叫我怜央就可以了哦。]他说道,[津岛是姓氏,怜央是名字,大家好像都比较习惯叫我名字。] 怜央!亚路嘉立刻响亮地叫起了他的名字。 小孩子的童真让他丝毫没有距离感,不过从这方面而言,津岛怜央也是一样的。 怜央、怜央,你还可以再出现在镜子里一次吗?亚路嘉说,就像刚才一样。 我想要看见你的模样,想要听见你的声音,想要你陪我玩耍,想要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亚路嘉只觉得自己有着无穷的精力,想要去探索津岛怜央身上发生的一切。 这个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犹如密封箱子般单调又窒息的世界里的存在,像是激起浪花的那一小颗石子般,神秘又怪诞,异常却又美妙,足以激起人类天性中对未知的向往与探索欲,想要奋不顾身地投身于那致命涡旋之中。 亚路嘉被迷住了。 他的心怦怦跳动着,恐惧、兴奋、激动、好奇,随便用什么词汇来描述都好,他只是、单纯地为那像是奇迹般降临到他的世界中的未知而着迷了。 第50章 第 50 章 狱门疆里的世界, 除去真正被关押在里面的人之外,谁不知道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作为咒术界中声名显赫的封印咒具,狱门疆从本质上来讲其实就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结界术式, 而天元就是精通结界术的大师, 在咒术界里,没有人可以在结界术上超越他, 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没有人比对结界术式钻研极深的天元更清楚狱门疆的工作原理了,他会选择使用狱门疆来封印津岛怜央和寄宿在他体内的特级过怨咒灵[绘里奈], 封印那样不分地点、不辨身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咒杀不设上限的无数人的咒灵,自信即使是[绘里奈]也绝对逃脱不了狱门疆的封印, 自然是因为狱门疆所代表着的、源信和尚生前所持有的结界术的特殊之处了。 狱门疆所封印并不单单只是一个人、一具尸体、或是一个咒灵那样单纯的事情, 在狱门疆里,时间是凝固静止的, 空间如宇宙般混沌一片,咒力被压制的近乎于无,连理智都会被拉扯至稀薄,再结合它被封印之物必须要在狱门疆周围四米的范围内在脑内度过一分钟时间的封印条件,答案已经相当明显、呼之欲出了。 狱门疆所封印的, 是连同被封印之物一起、那方圆四米的整个残缺时空。 可以说, 狱门疆里面就是一块块犹如透明冰块般的狭窄牢笼所拼凑起来的破碎异空间。 在里面, 时间与空间的规则被削弱到了极致, 物理的法则早已失效。 被放逐在了宇宙之外的这一块法外之地, 连世界与世界的壁垒都如同薄膜一般一戳就破。 以至于相互平行的宇宙之间,同位体对同位体的吸引力都无限地增强了。 [哥哥、哥哥] 在被封印进狱门疆之后, 津岛怜央就因为停滞不前的时间而凝固在了生与死的边界, 陷入了犹如涡旋般无尽行走的走马灯之中, 他闭目、如同婴孩般沉睡着, 面上是安静又甜蜜的睡颜,无忧无虑的孩童梦中也尽是些温暖又美好的回忆。 但他脖颈上狰狞致命的创伤、没有血色的青白面色和几近停止了起伏的胸膛都明明白白地显现出来津岛怜央现在的状态 命悬一线。 因为津岛怜央还未真正死去而依旧温顺地寄宿于津岛怜央的体内,也因为津岛怜央的无知无觉而逐渐虚弱了下来,绘里奈在担忧地呼唤了哥哥许久之后,意识到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绘里奈是从污秽的负面情绪之中诞生的咒灵,她是常人眼中的鬼怪,是背离了[正常]定义的诡秘,是人人恐惧的鬼怪。 她在津岛怜央面前一直表现的很好,懵懵懂懂、不通俗事,依赖着津岛怜央、喜爱着津岛怜央、也学习着津岛怜央,对所有人都甜蜜地欢笑着,孩子一般天真,也孩子一般残忍。 但再无害的鬼怪也是鬼怪,再温顺的咒灵也是自恶毒诅咒之中诞生的,当绘里奈真真正正地暴怒狂躁起来时,她撕开可爱外表所显露出来的狰狞模样足以让人吓到肝胆俱裂。 绘里奈拥有着超出规格的力量,但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诞生的她,也同样困于等价交换的原则,被条条框框的规则所坚固束缚着的。 绘里奈阴冷的咒力缓慢地、缓慢地溢出,如同粘稠的淤泥般包裹了津岛怜央的全身,接替了这一具濒死的躯体,跌跌撞撞地站立了起来。 被压制住的感觉很难受,像是背负着沉重的石岩,又像是被海底的强压挤压着,窒息又难过,浑身的骨头都像是在嘎吱作响。 绘里奈的世界很简单,觅食、玩耍和哥哥们,这就是全部了,所以她的思想、她所寻求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同样的简单、粗暴又充满破绽。 她只是想着要去见到除去津岛怜央之外的其他人,让他们对她提出可以让津岛怜央摆脱这场困境的愿望。 既没有考虑过有没有人愿意在付出代价之后把珍贵的许愿机会用来拯救他人,也没有考虑过在暴露了自己的能力之后会不会再一次陷入那永恒的被囚禁着的命运轮回。 她只是被强烈的、想要拯救津岛怜央的心愿所驱动着,顺应着残缺时空中那平行世界的同位体之间增强了的冥冥吸引力,朝着壁垒最薄最弱的方向去了,她操纵着津岛怜央那具失温的、有些僵硬的躯体凝望着那最近也震颤着最强烈的共鸣的世界,用那样看似无用的视线,建立起来了稀薄的联系来。 来自黑暗大陆的生物缓缓睁开了眼睛,在那若有似无的链接之下茫然地四顾,不经意地回以了凝望。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绘里奈咧开了笑容。 蝴蝶的翅膀也会掀起飓风来,更何况是两个世界相互意识到了彼此的存在,那几近于无的推动力微不足道,甚至比不上一次呼吸所产生的动能。 但是,那是自无到有、从零到一的跨越,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即使是在前行的过程之中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偏移,也必定会导致一个必然的结果 它们会唯一一次地产生相交点,相互重叠、相互交缠。 然后。 逐渐远离,再不相见。 。 怜央! 亚路嘉拖着今天才买回来的巨大熊猫玩偶,几乎是小跳着跑到了舞蹈室一般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宽阔水银镜前,白皙的脸上因为兴奋泛起了红,灰蓝的眼瞳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是panda家新出的一百八十公分的等身熊猫玩偶哦!这个系列我收集了一整套,每一个都超级可爱,拿尼加更喜欢小小的、可以抱在怀里的那只胖达,但是我觉得大一点也很不错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黑白色的毛绒绒玩偶中,露出了幸福的神色,可以把整个人都全部包裹起来,好温暖。 自从那次在镜子中窥见了津岛怜央的身影之后,亚路嘉就命令负责照顾他的执事在他的房间里安装上一整面墙的镜子。 虽然津岛怜央否定过了他既不是镜子的妖怪,也不住在镜子里,但亚路嘉还是固执地在每回想要跟他玩耍的时候,都拿着玩具跑到镜子前面摆弄玩耍,好像这样子就可以让津岛怜央也跟他一起了。 吃饭、睡觉、玩耍、学习亚路嘉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对着镜子说话,欢喜又雀跃,毫不掩饰自己的异常,甚至偶尔会跟亲近的仆人聊起津岛怜央的事情。 你知道吗?怜央他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对他很好。 怜央说他喜欢彩色的、带着长长布带的充气皮球,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皮球呢,给亚路嘉也买一个吧! 绘本上的文字怜央都看不懂,明明听力和说话都没问题的,真奇怪我想要教他通用语,呐呐,我小时候用过的那些识字书都还在吗? 哼哼,今天游戏的新纪录我是跟怜央一起打出来的哦!虽然是单人游戏,但是怜央一直在旁边指导呢。 频繁出现在亚路嘉口中的这个奇怪名字毫无疑问地引起了时时刻刻在用电子眼监视着整个揍敌客家的女主人也就是亚路嘉的母亲基裘的注意。 多疑又神经质的女主人坚信着是有念能力者入侵了揍敌客家,尖叫着让仆人将亚路嘉的房间彻彻底底地检查过了一遍,依旧不放心,甚至让仆人趁着亚路嘉沉睡的时候短暂地将他抱出了房间,亲自去到了这间他们亲手布置的温馨囚笼里仔仔细细地摸索了一遍,连略微有些可疑的玩偶都扔了不少,又让人重新买了一模一样的回来。 分卷(40) 这样来回折腾了三四遍,基裘才不甘不愿地承认了没有念能力者对亚路嘉动手。 那么亚路嘉的举动无疑就显得怪异又不同寻常了。 也有负责照顾亚路嘉的仆人小心翼翼地对基裘提出,有可能是亚路嘉少爷太过寂寞了,所以幻想出了一个朋友来陪自己,很多人在孩提时期都有过这样天真的幻想,觉得自己拥有一个看不见的好朋友,甚至会给这个好朋友编造出各种各样的特点性格来满足自己,但等他们再长大一点、稍微懂事了一点之后,这种幻想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在心理学上,这就是孩童心灵成长过程中的正常现象,不必过度地担忧,只要让它顺其自然地度过就可以了。 基裘认可了这样的说法。 呵呵呵呵,既然如此,你们就配合一点,陪亚路嘉玩这个[不存在的好朋友]的游戏吧。安心下来的女主人展开华丽的檀木扇,掩住了涂抹着艳丽红色的樱桃小嘴,发出了一阵尖利的怪笑,宽宏大量地说道,反正那孩子很快就会成长起来的,这么可爱的童真可不能被你们给破坏掉哦。 毕竟,这可是短暂又美好的童年嘛。 这句话从揍敌客家的人嘴中说出来,只让人感受到了一种黑色幽默般的荒谬讽刺感。 第51章 第 51 章 津岛怜央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亚路嘉是在无比清晰、又无比期待地在感受着这个事实的。 耳边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他们的交流不再如同遥远的信号般总是延迟,也不再在传递的过程中丢失片段了,无论什么时候亚路嘉想要跟津岛怜央分享他单调生活中的琐碎小事, 津岛怜央都会第一时间地回复他。 而亚路嘉所安装的那一整面镜墙也并非是无用的,在初次相见的一周以后, 呼吸安静的深夜里,亚路嘉就第二次在镜中见到了津岛怜央的身影。 那其实是亚路嘉平时深陷梦乡的沉睡时间了,但唯独那一天, 他不知为何地感到心脏如同浪潮般一阵又一阵地悸动着, 像是沉闷的梅雨季一般,总是带着风雨不歇的噼啪打叶声, 让人感到绵延持续的躁动与烦闷。 亚路嘉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 索性睁开了眼睛,盯着头顶层层叠叠柔软垂落的纱幕出着神。 也就是这个时候, 他的眼前蒙上了一片浓重的黑暗, 整个世界像是被泼上了漆黑的浓墨一般,粘稠又深沉, 伸手看不见五指。 平日里会发出嗡嗡的微弱声响、二十四小时运行着的通风系统,永远闪烁着冰冷红光的监控器和窃听器, 即便是夜晚也会在那一扇比银行金库还要厚重的大门前看守着的女执事, 好像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踪影, 整个世界没有声响、没有活物, 像是伫立于时间静止的空间里一般变得冰冷而死寂了下来。 在连自身存在都无法感知到的这片浓郁黑暗中,唯有那一面镜墙还在泠泠反光。 人就是会下意识地朝着光亮的地方靠近,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虽然早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仿佛踏进了另一个异空间般的异常, 但亚路嘉还是蓦然一惊, 有些害怕地坐起身来, 小声地呼唤着津岛怜央的姓名。 怜央、怜央 [唔,我就在这里哦,怎么了,亚路嘉?] 津岛怜央软软的、好脾气的声音在亚路嘉的耳边及时地响了起来,他好像不必睡觉、不用休息般,无论亚路嘉什么时候呼唤他,津岛怜央都会第一时间地出现,给予他令人安心的回应。 亚路嘉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下了床,赤|裸的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微微瑟缩了一下,而后贴着墙面,朝着这漆黑寂静、只给人带来无限恐惧的异空间中唯一的微弱光源前进着。 周围一下子变得好黑啊,我有一点害怕但是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景的时候,我看见了怜央的模样哦,所以心里又有一点期待,就稍微不那么怕了。 亚路嘉的指尖在冰凉冷硬的墙面上一点点挪动着,他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分明是有些畏惧的语气里却又带着隐隐约约的上扬尾音,就像是那些在恐怖片时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偷偷露出手指缝隙的孩子一样,既害怕又兴奋地问道,怜央,是你来找我了吗? [诶?] 津岛怜央的语气上带了些疑惑,[没有哦,我什么都没有做。] 而亚路嘉也终于渐渐地走进了那面镜墙,可以借着那微茫的光源影影绰绰地看清楚自己的模样了。 那星火般的荧光实在太过微弱了,仅能勉强照清镜前半米的空间,于是镜子里也仅能倒映出了亚路嘉宽阔房间里小小的一角空间。 镜墙倒映的景象中,亚路嘉房间一侧的墙角是堆砌着的、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圆滚滚玩偶,那是他喜欢的收藏,因为想要给津岛怜央也看一看,所以特地收集起来,固执地不让仆人帮忙,自己来回跑着,一个一个挪到了镜前。 而另一侧的墙角则摆放着一个矮矮的烤漆书柜,里面放着都是些亚路嘉想要跟津岛怜央分享的可爱绘本,白日里悠闲的午后时间,他就会从矮书柜里按照顺序抽出一本绘本,摊在镜前铺了地毯的地面上,一页一页地跟津岛怜央一起翻看着这些天马行空的幼稚绘本。 除此之外,就只有穿着套装睡衣的亚路嘉自己的身影而已。 镜中那披散着鸦黑头发的孩童扯着自己的衣摆,灰蓝的清透眼瞳中是湿漉漉的、显而易见的失望。 怜央、怜央,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一次你就不在镜子里了? [我哪里都没有去哦。]津岛怜央说道,带着一如既往微微粘连着的甜蜜语调,[我一直、一直都待在亚路嘉的身边。] 我知道怜央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但是我还是想要看到怜央的模样嘛! 亚路嘉有些无理取闹地撒娇般说道,他有些赌气般整个人地趴到了镜墙上面,已经全然忘却了被全然的黑暗包裹着的恐惧感,一心只想像上次那样试图在镜子里寻找着他心心念念的津岛怜央的身影。 跟上一次一闪而过的现象不一样,这一次时空的交错好像格外漫长般,久久地未曾结束。 [我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津岛怜央有些困惑的不解,他细细数着,[衣服被血弄脏了,头发也乱掉了,脖子上的伤口很可怕又很狰狞,脸色也不好看] 掰着手指数到最后,津岛怜央问着亚路嘉,[亚路嘉为什么想要见到这样的我呢?] 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亚路嘉理所当然地这样说道,他露出了开朗的笑容,像是有些得意洋洋地炫耀般说道,而且是唯一的朋友哦! 镜墙里倒映出来的亚路嘉的眼神里面有些津岛怜央无法理解的情绪在浮动着。 那是幽蓝色的阴冷萤火,透过了灰蒙蒙的晨雾,正紧紧跟随在他锁定了的猎物身后游荡着。 怜央你知道的吧?绘本上都是这样说的,朋友之间就应该毫无隐瞒、毫无欺骗,要包容彼此的缺点,原谅朋友不小心犯下的过错,要对彼此都赤诚又坦荡。亚路嘉这样说着,我的话,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对怜央说哦,怜央也应该这样对我才对。 亚路嘉那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着的视线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噪点。 他捕捉到了那点异常,朝那边投去了目光。 那是一点晦暗的猩红色,微微凝固在雪白的衣角之上,空悬着、来回摇摆着,像是下一秒就会如同温热鲜血般滴落,却牢固不动地沾黏在了那一块衣角之上,变成了碍眼的污渍。 怜央知道为什么我要被关起来吗?亚路嘉的声音轻快又明朗,大家都不敢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也不肯接近我,他们都害怕我会害死他们。 他们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母亲在监视我,不知道父亲在警惕我,不知道拿尼加的能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关押起来,大家都在哄着我、骗着我,把我当成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在对待。 但是,我其实全部都知道哦。亚路嘉把手抚上了冰凉的镜面,神色认真地一下下抠着那一点猩红的血点,短短的指甲在光滑的镜面上滑动着,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不堪重负的痛苦吱嘎声,拿尼加把那些人都变成绳人了。 在这脱离了现实空间、不再被监视也不再被监听的自由时间里,亚路嘉只是一股脑地、孩子气地抱怨着。 大哥会在通讯器里对我说我不是家人,二哥只会找我要限量游戏机和手办,奇犽哥哥都已经好久好久没来看过我了 只有怜央会愿意告诉我名字,愿意陪我玩耍了,亚路嘉可怜巴巴地说着,又撒娇道,怜央为什么不肯出来呢? 他面上的神情很轻松,咬字黏糊,落音却重,一字一句地说道,怜央明明就在我身后不是吗? 那一点猩红的污渍晃动了。 津岛怜央朝前迈了一步,灿金的神铃摇晃着,无声地涤荡着清脆的声响,他从漆黑的迷雾之中走了出来,站在光与暗的分界之处。 无论如何,津岛怜央都是无法拒绝他人的请求的。 亚路嘉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想要找寻津岛怜央的身影,理所当然的,他的身后只是空荡荡的一片,津岛怜央的身影只存在于镜中的世界里。 [不要难过,亚路嘉,我是爱着你的哦。] 拥有着诡谲又怪异外貌的孩童扬起了笑容,对他说着甜蜜的言语。 那是如同面具般僵硬、刻意又标准,为了讨好他人而展露出来的笑容。 唯一。 这个词太过沉重了,以至于津岛怜央都情不自禁地产生了想要逃避的念头。 他害怕跟他人建立起羁绊来,害怕他们会跟哥哥一样因为他而遭遇不幸。 津岛怜央被剥夺了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权利太久了,他被高高捧起、视作神子的时间也太久了,只是普通地维系着与他人之间的纽带都让他感到艰难,更何况是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唯一的朋友]。 亚路嘉那热切的、灼烫的情感只让津岛怜央背负上了难以呼吸的负担,他惶恐着、拼尽全力地想要回报给亚路嘉同等的情感。 但因为绘里奈温柔地取走了那沉甸甸的重岩,只让津岛怜央的心中留下一片如同羽毛般轻盈的温暖,他看着亚路嘉,心中升起的只有那样温情脉脉的爱意。 [我是知道亚路嘉为什么会被关起来的。]津岛怜央轻轻说道,再一次地重复着,[我是知道的。] 欸? 亚路嘉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 津岛怜央朝前走着,伸出纤瘦的双手,轻轻地自背后拥抱着亚路嘉,他微微侧着头,免得那根深埋进脖颈的箭支碰到亚路嘉。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被倒映在了镜子中。 一张活泼又鲜活,困惑地微微皱着眉,另一张却泛着灰白的死气,脸上挂着橱窗人偶般漂亮却僵硬的笑容。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第52章 第 52 章 [我们是同一个个体的不同可能性。] 什么?亚路嘉的脸上是空白色的迷茫, 年纪尚小的孩子无法理解同位体的概念,他勉强勾起笑容来,我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除去外表之外, 我和怜央无论什么地方都不一样啊 而且怜央是镜子的妖怪的话, 能借用我的外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拥有着漂亮的灰蓝色眼瞳的孩童紧攥着身上纯白睡衣的衣摆, 无意识间把丝质的顺滑布料扯出了一道又一道嶙峋不平的沟壑来, 就像是他此刻不平静的内心般深深割裂着。 亚路嘉没有相信津岛怜央的辩解, 还在固执地相信着他只会在镜子中出现的朋友是什么由水银镜变化而来的妖灵。 而津岛怜央的神情却愈发地、愈发地爱怜了起来,他伸出手掌落在亚路嘉的脑袋上, 像是安抚般一下又一下地为他梳理着压得有些凌乱的长发。 [我是不会欺骗亚路嘉的。] 镜中的津岛怜央将亚路嘉抱得更紧了,他的身体倾轧了过来,看上去冰冷又凉滑的苍白脸庞紧紧地贴到了亚路嘉的脖颈旁边, 蛇一般轻蹭而过。 可是在现实中,亚路嘉只感到了一阵空虚的、若有似无的冷意, 如同幻觉般在身边浮潜缠绕, 只有头皮被轻轻拉扯着的触感才让他有了一点津岛怜央真真切切在他身边的实感。 [拿尼加你是这么称呼跟你一起诞生的妹妹的吧?] 是的。亚路嘉不安地说道, 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在我那边,她的名字是绘里奈。]津岛怜央轻声说道, 他的指尖缓慢地掠过了亚路嘉的耳廓, 带来一阵微凉的湿意。 他接下来的话语将亚路嘉心中怀有的微弱侥幸轻而易举地击碎了。 [强求与请求的绝对规则, 另类的等价交换原则我猜,在这边应该也有很多人对亚路嘉许过愿吧。] 津岛怜央并没有说的很清楚, 只略微地提到了几个词, 但亚路嘉已经明白了。 他灰蓝色的瞳仁微微震颤着, 呼吸略有些急促了起来, 脑袋之中感到一片眩晕。 我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哦, 哥哥对我很好, 会陪我玩耍,会教我说谎,会教我怎么骗过大人,怎么掩藏自己的过错可是我太笨了,总是做不好。 我很喜欢大家,可是他们好像不太喜欢我。 为什么故事的结尾要奖励给他们一次许愿机会呢?这种东西只会引起纷争和不幸。 在过去的短短几天之中他们所交谈过的无数话语从亚路嘉的脑海之中飞掠而过,像是碎片化的雪白纸片一般纷纷扬扬地洒落。 我不要。 亚路嘉低声说着,渐渐地带上了哭腔,我不要怜央跟我是同一个人。 他的眼眶渐渐泛起了湿红,像是湿漉漉的红花一般凝出了透明泪水,这样的话,我不就显得很可怜吗? 像是忽然而至的骤雨,亚路嘉伤心地哭泣着,一连串的泪珠如雨水般掉落,他抬起手,用手背不断地擦着狼狈掉落的眼泪。 津岛怜央是无法理解亚路嘉的心情的,不存在负面情绪的他甚至也缺少了一部分对他人的同理心。 他不明白亚路嘉为什么会流泪,不明白在被囚禁着的长久时间里,在被执事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的单调生活里,好不容易交到的唯一的朋友,却得知了那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怎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只有自己愿意跟自己玩耍,只有自己愿意倾听自己的心声,只有自己会怜悯自己,也只有自己会爱着自己。 分卷(41) 简直就像是在明晃晃地说着[他不值得被爱]一般残酷。 [别哭、别哭。] 穿着白衣绯袴的孩童有些茫然,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又把事情弄糟了,明明是想要安慰亚路嘉的,最后却让他哭了。 津岛怜央有些怯怯地手足无措了起来,但他的脸上却依旧挂着那样木偶般僵硬的笑容,他伸出手,想要拭去亚路嘉脸上的泪水,但热烫的水珠只是穿过了他的手指,直直向下坠落着。 [即使我和亚路嘉是同一个人,即使我们是不同世界的同位体,我们也在出生的时候就早早注定了不同的命运了不是吗?] 津岛怜央明知道徒劳无功,却依旧固执地重复着帮亚路嘉擦拭眼泪的动作,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词汇,笨拙地说着可以安慰亚路嘉的话语。 但亚路嘉只是摇头哭泣着,抽着鼻头,红着眼,纤长的眼睫沾湿了黏在一起,孩子娇嫩的嘴唇被他自己死死咬着破了皮,留下一丝微不可察的鲜红血迹来,倔强又可怜。 他有些无措地收回了手,想了想,轻声唤道,[亚路嘉,你看。] 津岛怜央摸索着抚上了自己脖颈上那一圈依旧鲜红热烫的狰狞伤口,把自己的伤口扒开了,毫无保留地赤诚展露了出来。 他扬起了笑容,说道,[别害怕、别害怕,亚路嘉,你绝对不会变成我这样子的。] 津岛怜央误以为亚路嘉是觉得不同世界的同位体也会拥有相同的结局,是因为害怕他脖子上的伤口才哭泣的。 [我们是同样的年龄不是吗?但是你还活着,而我大概是已经死去了吧。] 津岛怜央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算是活人,还是死者,他对生死界限这种东西并不太敏感,他只是说着,[无论之前的经历是怎么样的,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命运就已经走向了分岔的节点了不是吗?] 亚路嘉怔愣住了,他的两腮上还挂着摇摇欲坠的泪水,通红的眼眶中湿润地盛着晃荡着的泪液,他听着津岛怜央的话语,心中是无法言说的复杂滋味。 酸涩、苦闷、伤心、自怜与自惭 这些绝不会停留在津岛怜央心中的情绪在亚路嘉的心中翻涌着。 亚路嘉看着镜中朝他笑着的津岛怜央,觉得自己是该说些什么话的,但他张了张嘴,喉头又哽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偏偏在这种时候,那种异常的、交错的状态消失了。 寂静的、黑色的世界消失了,周围时刻照顾着他的仆人发现了他的消失,有些惊惶失措点亮了房间里面的灯,四处叫喊了起来。 亚路嘉少爷、亚路嘉少爷 周围是亮堂堂、热闹又喧嚷的一片。 可爱的玩偶、柔和的色彩、童真的装饰,组成了他全部的世界。 怎么忽然跑到这边来了,亚路嘉少爷。 即使是再大的房间也是房间,总有边界尽头,训练有素的执事们很快就找到了亚路嘉,与他稍微亲近一点的仆人松了一口气,上前来抱起了他,轻声哄着。 睡不着吗,亚路嘉少爷?怎么眼睛红红的,是哭过了吗? 而亚路嘉只是沉默着、毫无反抗地被抱了起来,他双手紧攥着女执事的衬衫,怔怔地盯着那面逐渐远去的镜墙。 在如水般流泻的明亮灯光中、在轻柔的诱哄声里,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带着诡谲色彩的黑寂世界。 。 亚路嘉像是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又像是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像是不再对那面镜墙抱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热情了,在某一天之后,忽然变得如同从前一样,自己一个人吃饭、玩耍、看绘本,并不抗拒揍敌客家给他安排的课程,乖乖跟着老师学习必要的知识,偶尔感觉寂寞了,就会喊上三四个仆人陪他做游戏。 但是亚路嘉变了。 在仆人眼中总是无忧无虑地欢笑着的孩子变得寡言少语,心中像是压着沉重的思虑一般神色轻愁,常常发着呆怔愣着看着那一面镜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偶尔夜深了,也会有仆人看见亚路嘉站在那面镜墙前,用手轻抚着凉滑的镜面,一张稚嫩的脸上神色紧张,嘴巴张张合合,像是憋着想要酝酿什么话语一般无措。 亚路嘉少爷? 仆人因为他怪异的举止而轻声问询着。 您在做什么?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怜央少爷说吗? 他们忠实地遵循了揍敌客家的女主人的指示,没有任何人对亚路嘉露出过异样的神情来,只是自然从容地,根据亚路嘉平日里细碎的言语拼凑起了一个跟揍敌客家的四子同龄的孩童形象来,好像本来就存在着这样一个亚路嘉少爷的好朋友一般。 但亚路嘉只是回过头来,用他灰蒙蒙的、玻璃般冰凉的灰蓝眼瞳轻轻瞥去了一眼,说道,没什么。 那其中带着些小小的不悦和烦恼。 两次之后,家仆们就明白了,亚路嘉不喜欢别人在他苦恼着要怎么跟好朋友和好的时候搭话。 [你想说什么?]跟亚路嘉共享着感官、可以看见亚路嘉反反复复的焦躁模样的津岛怜央也困惑地问道。 津岛怜央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便像是所有弄不清楚事情的小孩一样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安地等待着亚路嘉的回应,只不过这一次亚路嘉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持续的时间有些太久,让他有些按捺不住地开口问了。 怜央。 而这一句问话却像是帮助亚路嘉下定了决心一般,让他把这些天来他仔细思考过的、反复组织过的言语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亚路嘉也任性着、不管不顾了一次。 在周围嗡嗡运行着的监听器下,在每天向母亲汇报情况的仆人若有似无的注视下,非常奇妙的是,亚路嘉之前在排练时心中弥漫着的紧张情绪在真正开口的时候反倒消弭殆尽了。 有着鸦黑长发的孩童抬起手来,软软的掌心贴合在了坚硬的平面,挤压出一个小小的掌印来,他呼吸着,愈发、愈发地贴近了凉滑的镜面,温热湿润的雾气自口鼻间呼出,在镜面上聚了又散,他眉眼舒展开来,灰蓝色的眼瞳月牙般弯起,朝津岛怜央甜蜜地笑了,轻轻说道。 要向我许愿吗? 第53章 第 53 章 [什么?] 津岛怜央带着些许困惑的声音自亚路嘉的耳边响起了, 他能感受到怜央与他的距离愈发、愈发地贴近了,像是就站在他身后般清晰地传来。 微微震颤着的声带,带着湿润气息的呼吸与喘息, 皮肤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死气。 那是若有似无般的体表感官, 如同人体的第六感般游移不定,只如同幻觉般常常在刹那间出现。 [为什么亚路嘉会这么问我呢?]他的语调既轻快又明亮, 不带一丝愁绪,像是童话里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般说道,[我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呀。] 怜央真是一点都不坦诚。亚路嘉有些气鼓鼓地说道, 他歪着脑袋, 又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太准确, 于是改了口, 不,与其说是不坦诚, 不如说是迟钝吧。 怜央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你每一次提起你那边的哥哥的时候,眼睛都在闪闪地发着光,像星星一样明亮又耀眼。亚路嘉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我就在意识到了, 想着啊, 怜央一定像我喜欢奇犽哥哥一样喜欢自己的哥哥吧。 [嗯, 是的,我最喜欢哥哥了哦。]津岛怜央坦然地跟亚路嘉说了,没有一点点羞涩, 只带着任何人都听得出来的深切与真实的喜爱之意。 既然如此, 怜央难道不想要再一次见到你那边的哥哥吗?亚路嘉将手贴到了凉滑的镜面之上, 如果是怜央的话, 我会拜托拿尼加向你提出强求的,这一次的强求不会很难,怜央只需要向拿尼加许下愿望就可以了。 亚路嘉轻声说着,可以摆脱镜子的束缚,可以从死中复生,可以再一次见到怜央的哥哥,这样的未来,怜央难道不想要吗? 他唯独在提到哥哥的时候微不可察地磕绊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的意味。 向我许愿吧,怜央。亚路嘉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津岛怜央,想要实现他的愿望,想要让他拥有自由不羁、充满欢笑的生活的。 他灿烂地笑了起来,怜央想要的一切,都实现吧。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专注而期待,像是试图在津岛怜央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另外一种可能性。 津岛怜央透过了亚路嘉的眼睛,有些怔然地看着镜子中拥有着与他别无二致的样貌与身形的孩童,心中弥漫起了越发浓重的迷雾。 [为什么难过还要笑呢?]他喃喃地、纯粹地疑惑问出了口。 作为同位体的亚路嘉是津岛怜央在异世界的锚点,他是借着亚路嘉的身体在感知世界的。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津岛怜央逐渐地能听见亚路嘉强烈的心声,能跟他沟通交流,也能够微弱地感受到亚路嘉的心情。 在刚刚劝说着自己向他许愿的过程之中,明明语气轻松又温暖,面上也带着笑容,但亚路嘉的心中却积聚了越发浓重的悲伤,像是灰蒙蒙的天空上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积雨云一般,沉甸甸地摧折了下来,下一秒就要哭泣般。 [好寂寞啊。] 津岛怜央第一次时听到的那句话语再一次回荡在了亚路嘉的心中。 [又要回到一个人的时候了。] [但是不可以,不可以那么自私、不可以那么任性,怜央有怜央想要的幸福,奇犽哥哥也肯定是有苦衷的,只想着自己的心情的话,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诶亚路嘉拖长了尾音,像是不满般嘟哝道,怜央又在偷看我的心脏了吗? 亚路嘉是知道这一回事的,知道津岛怜央可以感受自己的情绪,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声,但是知道归知道,该难过的还是会难过,人类的情绪又不像是计算机上面的代码,可以说删除就删除,说改编就改编,一秒钟就可以从方形变成圆形。 那些复杂的情感更像是变幻多端的天气一般,时常琢磨不透又怪异非常,他的心此刻也是如此,太阳雨般一边暖融融地光芒万丈,一边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虽然知道这不是怜央自己可以控制的但是偶尔的时候还是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怜央不用管这个哦,你只要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就好了你想要回到哥哥身边吗? 津岛怜央安静了下来,认认真真地思虑着,片刻之后,只回复给了亚路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想。] 亚路嘉笑了起来,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哦! 他的语气是带着微微上扬的欢欣。 津岛怜央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悲伤的时候还能扬起笑容?为什么开心的时候却会落泪呢? 为什么明明心里叫嚣着不舍、想要把他留在身边,但亚路嘉却要强迫着自己放开手呢? 明明是同样的个体,明明是不同世界里的自己,但津岛怜央却已经变得弄不懂亚路嘉了。 不过。 好歹有一件事情,津岛怜央是弄清楚了的。 从刚刚起,就在亚路嘉心中直白而率真地碎碎念叨着的那个心愿。 因为预见了津岛怜央会因为自己而回到双生哥哥的身边,因为知道了津岛怜央将会得到的幸福未来,亚路嘉的心中升起了那样复杂万分的情绪。 既高兴着自己唯一的朋友可以与双生哥哥相见,又嫉妒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可以摆脱这样让人难以忍受的寂寞,既希望津岛怜央可以得到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又因为小孩子的独占欲而想要津岛怜央永远地记住自己、时时刻刻地怀念自己。 畸形的私欲和纯粹的善意在亚路嘉的心中如同蜘蛛网般错综复杂地交错着,那对另一个自己的妒忌反倒让亚路嘉对奇犽的思念愈发浓郁了起来。 想要跟奇犽哥哥相见,想要跟奇犽哥哥一起玩耍,想要像儿时一样独占他的宠爱,想要离开这个房间、去亲眼看看绘本里描述过的世界 不想要再独自一人了。 [那亚路嘉呢?]津岛怜央轻声问了。 嗯?是带着些疑问的上挑语气,亚路嘉小小地皱起了眉,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亚路嘉难道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津岛怜央像是有些腼腆般,轻声细语地说道,[亚路嘉也可以向我许愿哦。] [不过,如果是绘里奈的话,她提出的要求可能有一点点的过分。] 津岛怜央说话时给人的感觉像是天上的云彩般,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攻击性,只小心翼翼的将人整个包裹了起来,让人无法抗拒地陷入舒适的柔软之中。 但亚路嘉却像是被某种从未想过的事情重重地冲击到了一般,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讶然地无法出声,片刻之后才带着有些变了声调的磕绊语气开口问道。 我、我吗? 向来是实现别人的愿望的亚路嘉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向他人许愿的可能性。 但紧接着回过神来之后,他便有些不由自主地拘束了起来,可以吗?怜央难道不会觉得难受吗? 不懂得隐藏的孩子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厌恶,除了怜央和奇犽哥哥之外,我讨厌所有想要向我许愿的人,会有一种微妙的被利用感,感觉自己的真心都被他们放在鞋底践踏了一样耿耿于怀。 而且那是拿尼加的能力,以此为目的对我好的人,只不过是一边恐惧着拿尼加、一边又克服不了自己贪婪的虚伪大人而已。我讨厌这样的人。 [不会哦。]津岛怜央认认真真地回答道,[会努力克服了自己的恐惧来换取一个可以许愿的机会,能够下定决心为了自己的私欲来害人,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哦。] 他在亚路嘉看不到的地方扬起了笑容,琉璃般清透又凉薄的漆黑眼瞳中,是发自内心的认同,[为了重要的事物而成为刽子手,为了绝不可失去的东西而背负上诅咒,为了自己污浊的欲念愿意为此支付一切沉重的代价,这样的人我并不讨厌哦。] [而且,]津岛怜央说道,[我们不也在想着要成为这样的人吗?] 啊,这样说来,我们也是呢!亚路嘉像是惊醒了一般大惊小怪地说着。 他皱了皱眉,只沉思了片刻之后,很快便又扬起了笑容,软软的脸颊肉挂在两腮上,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又甜蜜,他撒着娇,没有办法嘛,做好孩子太累了。 要乖巧,要听话,要无私地奉献,要善解人意,要我们当一个不会哭不会闹的许愿工具,还要我们富有同理心地原谅他们的行为太太太太太累了!而且根本不合理嘛!亚路嘉鼓起了嘴巴抱怨着。 分卷(42) 自私一点,贪婪一点,像大人们一样虚伪,像大人们一样冠冕堂皇,做讨人厌的坏孩子好了,这样的话,才能得到幸福吧。 孩子的心,就像是六月的天一般,晴雨不定,说变就变。 原本还想要着要克制住自己丑陋的妒忌心、做一个慷慨又无私的好孩子,但亚路嘉在意识到自己也可以向津岛怜央许愿之后,便发现了新的道路,转瞬就抛弃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和怜央相互许下愿望的话,就可以两个人都得救了吧。 [是的,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果然最好还是亚路嘉先向我许愿吧。]津岛怜央解释道,[如果我离开了现在这个地方的话,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亚路嘉了,那样就没办法实现亚路嘉的心愿了。] 嗯,好呀。亚路嘉简简单单地应下了,虽然现在去找哥哥的话,最后也一定会被抓回来的,但是,他说道,我果然还是想要听奇犽哥哥亲口告诉我,为什么他后来再也没来看过我了。 大哥跟我说过,奇犽哥哥是把我忘了,因为我在他心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亚路嘉越想越气,大声说,但是我才不相信呢!我要奇犽哥哥自己跟我说。 所以,亚路嘉说道,让绘里奈对我强求吧,怜央。 亚路嘉对于[不明物]会提出来的强求再清楚不过了,他害怕津岛怜央会难过,便又添了一句,不用担心我哦,只要找到奇犽哥哥的话,就可以让哥哥[命令]拿尼加治好我了,所以只要不是会瞬间死亡的致命伤就可以了。 而且以那样狼狈的样子出现在奇犽哥哥面前的话,哥哥一定会更加关注我吧。亚路嘉的眼中有着什么异样的东西在闪闪发光,他是饱含着期盼地这样说道的。 [好,那么亚路嘉对我也一样就可以了哦。] 津岛怜央没有跟亚路嘉说,他那边的哥哥并不知道[命令]这回事,他只是静谧地笑了,这样说着。 [我们一起做坏孩子吧。] 第54章 第 54 章 绘里奈要走了亚路嘉的十二指肠、左腿的髌骨和一整只右掌。 作为回报, 她实现了亚路嘉跟奇犽见面,想要亲耳听见奇犽的解释的心愿。 [交换许愿]的计划实现了第一步,但事情却没有亚路嘉想象中的那样顺利。 亚路嘉确实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奇犽, 但是那个拥有着白发蓝眼、如猫一般的孩童却冷漠地回以了茫然的神情。 九岁的奇犽在揍敌客家里已经能够称得上是独当一面的杀手,他的父亲席巴正有意地不再让奇犽跟着家里的其他人一起出任务, 而是筛选出符合他实力的任务派发给这个未来的杀手家族继承人, 让他独自完成,在积攒实战经验的同时也在锤炼他的身手。 无论如何,有人引导和保护的任务跟独自完成的任务是不一样的, 奇犽在最初也不习惯了一阵, 但作为白发出生的、这一代揍敌客中资质最高的孩子,奇犽很快就适应了,甚至还有余裕在完成任务之后去排队买限量贩卖的昂贵巧克力。 奇犽顶着大太阳排着队,神情恹恹地单脚踩着滑板,无聊地前后滑动着, 他的嘴里嚼着泡泡糖,用甜滋滋的味道来冲洗杀人后嘴里残留着的淡淡血腥气。 他比亚路嘉瞳色较深的海蓝眼瞳中放着空, 漫无目的、没有焦点,像是在发着呆。 奇犽哥哥! 是一声近乎嘹亮的喜悦叫喊声,带着孩童的稚气和天真,遥遥隔着商业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从十米开外的地方传来。 被叫到了名字的奇犽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奋力地拨开拥挤的人群, 正踩着急促的脚步声, 拖着一条像是受伤了的腿,有些一瘸一拐地朝着他跑来。 那是个有着鸦黑长发和灰蓝色漂亮眼瞳、穿着一身民族服饰的女孩, 看着他的眼神明亮又热切, 像是在看着自己无比喜爱的人一般。 奇犽脚下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浅灰和深蓝色彩交织着的滑板停下了挪移,停在了原地,被奇犽踩在脚下。 他的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感触。 那女孩拥有的分明是一张他从没见过的面庞,但却隐隐带着莫名的熟悉感和亲近感,让奇犽饱经训练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下意识地想要张开双手,拥抱住跌跌撞撞地朝他奔来的孩童。 奇犽克制住了自己身体本能的冲动,攥紧了拳头警惕起来,但心中又带上了些茫然。 她是谁?我在哪里见过她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熟悉? 奇犽的脑袋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那是震颤着的、直达脑髓、无法忍受的疼痛。 是伊尔迷留在他脑中的念针起了作用。 [这是危险情况,要保持警惕、保持怀疑,不要轻易相信他人!] [你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他不是家人,是怪物、是异常,是会危及你性命的东西!] [不要跟比自己强大的人为敌,会死的。] [在遇见强者的时候要立刻逃跑,或者打电话通知大哥] 在像是梦魇、像是魔怔般强制地灌输进脑袋中的喃喃自语里,奇犽的意识也变得渐渐模糊了起来。 还没有觉醒念能力的奇犽难以抵抗伊尔迷安置在他脑袋里的念针的。 他用那样恹恹的神情面对着站在他的面前扬起笑容、张开了双手、正满怀期盼等待着拥抱的亚路嘉,只歪了歪脑袋,冷漠又伤人地说了一句,你谁啊? 与此同时,插进口袋里的右手已经摸上了翻盖手机的按键盘,正用拇指感受着凹凸不平的触感,敏锐地辨别出不同的数字来。 亚路嘉没有预料掉奇犽的反应,不知所措地怔愣在了原地。 他向前举着的手臂还僵在空中,没有放下,右边的宽大衣袖不自然地自原本手腕的地方折下,有布料黏在了伤口上,逐渐洇湿出一片鲜红的花朵来,长出来的衣袖空荡荡地悬在半空,随风摇摇摆摆、晃悠着。 奇犽的心中忽然堵了一下,闷闷的不太舒服的感觉在身体里弥漫,他悬在了手机快捷键上的拇指僵在了原地。 前面的队伍挪动了一下,空出一大片的间隙来。 后面的人于是在催了,喂,你在干什么呢?往前走一点啊! 我知道。 白发蓝瞳的孩童硬邦邦地顶了那人一句,烦躁地踩了一下滑板翘起的下缘,抓起滑板夹在腋下之后,从等待着买限量巧克力的队伍里走了出来,显然不打算排了。 他走到亚路嘉的身前,抓了抓自己柔软的白发,难得有些无措地开了口,喂,你 奇犽想要让亚路嘉跟着他,去稍微隐蔽一点的地方谈。 无论心中涌起的危机感有多重,理智是在怎样嘶声力竭地叫喊着逃跑,脑袋又在怎样一鼓一涨的疼痛着,但在隐约猜出了亚路嘉衣袖下掩藏着的伤口时,奇犽还是无法抗拒那源自身体的本能,近乎不由自主地朝亚路嘉靠近了。 却没想到,亚路嘉嘴巴一瘪,鼻头一皱,眼眶里委屈的泪水打着转,下一秒就哭了出来,朝着奇犽大喊道 奇犽哥哥是大笨蛋!! 亚路嘉脚上穿着的是与衣服配套的厚实又沉重的二齿木屐,他此时抬起脚来,满怀着愤怒又生气的心情,重重地往奇犽的脚趾上一踩,又碾了几下,甩着长了一截的空荡袖管扭头就跑走了。 疼疼疼疼疼疼死了!! 奇犽的脸扭曲了一瞬,连滑板都不顾了,抱着腿,跳着脚转圈痛叫着,整个人都变成了痛苦的石灰色。 喂,等等,等一下啊! 不过揍敌客家族的人从小就接受着训练,一向很能忍耐,只失控了短短的一瞬,奇犽忍痛活动了一下脚趾,在确定了没什么大碍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喊着,踩着滑板追了上去。 被取走了一块髌骨的亚路嘉自然跑不快,或者说他本来就等着奇犽过来追上他。 他钻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气鼓鼓地倚着墙面,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了下来。 我好痛啊,怜央。 亚路嘉抽抽搭搭地跟津岛怜央撒着娇。 在达到接受训练的年龄以前,亚路嘉就被发现了身上寄宿着来自黑暗大陆的[不明物],作为从未接受过杀手训练的普通孩子被关进了那间柔软的牢笼之中,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磨练利爪的机会。 自然的,他跟他的其他兄弟们也都不同,娇气又怕痛,一点点小伤就可以让他惊慌失措,更何况是现在这样从未体会过的剧烈疼痛。 亚路嘉能感受到,被要去了十二指肠的腹部在痛,被取走了髌骨的左腿在痛,被整只拿走了的右掌断口也在痛。 但是最难以忍受的,果然是被奇犽冷漠的眼神所刺伤了的心脏那抽搐般的疼痛。 向来被保护的很好的孩子哭得狼狈极了。 津岛怜央同样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出于纯粹的爱怜之心这样说的,[让我对拿尼加许愿治好你吧,亚路嘉。] [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死掉的。]他劝说道。 髌骨和右掌都不算是致命的位置,十二指肠却是位于人体内部的要命地方,既连接着胃部与肠道,又接收着胆汁跟胰液,失去了这样一截重要的消化器官,可不是在随随便便开玩笑。 但亚路嘉却固执地摇了头,不要。 他是赌着气说的,我要奇犽哥哥来治好我。 话音刚落,奇犽就踩着滑板出现在了巷子口,他一脸焦躁不安的模样在看到亚路嘉的身影之后和缓了下来,语气却还是带着刺,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了。 但亚路嘉只是侧过脑袋来,红着眼眶不说话,定定看着他。 奇犽的语气便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他万分纠结地问道,你到底是谁啊? 哥哥不记得我了吗? 一直哥哥、哥哥的叫,我们家可是只有五个诶?奇犽愣了一下,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大哥、糜稽、我、柯特 不管怎么数都只有四个孩子,但奇犽挖空了脑袋也没能从记忆里挖出第五个名字来。 他抱着脑袋冥思苦想着,却只能感到脑袋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除此之外,就是一片空白。 笨蛋笨蛋!亚路嘉生气地大骂道,连亚路嘉的名字都忘得精光的笨蛋哥哥! 亚路嘉 这个名字像是触及到什么安全阀门一般让奇犽的瞳孔骤然紧缩到针尖般大小,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发出了疼痛难忍的呻|吟声,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亚路嘉、亚路嘉。 被念针封锁着的记忆在一瞬间回笼,涌进了奇犽的脑海之中,但与此同时,远在揍敌客本家的伊尔迷也感应到了他留在奇犽脑袋里面的那根念针的松动。 伊尔迷少爷,整座枯枯戮山上都已经找遍了没有找到亚路嘉少爷的身影。 不用了。伊尔迷淡淡说道,我已经知道亚路嘉去哪里了。 在这种巧合的时间点,偏偏奇犽脑袋里的念针出现了松动果然还是不能小看亚路嘉啊。 第55章 第 55 章 哥哥!亚路嘉睁大了眼睛, 焦急地惊呼着,把之前的伤心和生气都丢在了脑后,眼中只有像是突发了疾病般在地上翻滚、痛苦低吟着的奇犽。 亚路嘉扑在了奇犽的身上, 担忧地抱起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膝上,哥哥,你怎么了? 亚路嘉回想起了一切的奇犽还不知道念的存在,也并不清楚伊尔迷在自己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但他唯独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情。 如果放任那根东西继续留存在自己体内的话, 他还是会再一次忘记亚路嘉的存在, 再一次地让自己的双生弟弟为此伤心流泪,再一次地落入他那个简直就是控制狂的大哥的手掌心里,不能逃脱。 奇犽忍着痛,牙齿用力地咬合着,微张开的嘴巴里飘出的声音有些颤抖,亚路嘉,可以让拿尼加出来吗? 亚路嘉迟疑了一会,点了头。 他闭上眼睛, 意识沉到深处, 将身体完完全全地交给了那个来自黑暗大陆的怪异生灵。 津岛怜央是新奇地感受着这样的感觉的。 他与亚路嘉的感知捆绑在一起, 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着的境况沉入了漆黑的意识海深处,只朦朦胧胧地感知着外界奇犽跟拿尼加的对话。 奇犽是全身心地接纳着拿尼加的一切的,连同她的恐怖、她的懵懂、她的索求一起, 因此他对拿尼加的态度也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妹妹一般疼爱又宠溺,在任由着拿尼加对久未见过的哥哥撒够了娇之后, 才提出了自己的三个请求。 拜托了, 拿尼加。 津岛怜央只听见了奇犽这样对拿尼加说道。 第一, 奇犽[命令]着拿尼加将亚路嘉身上的伤口治愈完好。 第二, 奇犽[命令]着拿尼加将伊尔迷留在他身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清除干净,包括定位器、窃听器之类的仪器。 凭借奇犽对伊尔迷的了解,他认定了伊尔迷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们现在的位置,所以第三条[命令],奇犽让拿尼加转移到了距离现在位置千里之外的偏僻小国里。 谢谢你,拿尼加,你做得很棒哦。奇犽摸了摸拿尼加的脑袋,将她温柔地哄了回去,让亚路嘉出来接管了身体。 抱歉,亚路嘉,之前没能认出你来。 奇犽有些内疚地跟亚路嘉道着歉,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亚路嘉稍显瘦弱的身体,补上了那一个之前被他拒绝掉的拥抱。 这样温暖又干燥的简单拥抱就让亚路嘉满足了,他的脑袋搁在奇犽的颈窝旁,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融化般甜蜜的笑容,软软的脸颊肉堆积起来,云朵般柔软。 亚路嘉幸福的整个人都在冒着彩色的泡泡。 对了对了,哥哥,亚路嘉松开了拥着奇犽的手臂,轻快地说,我答应了怜央也要送他回他的哥哥身边的! 在最初的兴奋过后,如同潮水般汹汹袭来的黑沉倦意便被裹挟着一遍一遍冲刷上了亚路嘉的意识。 亚路嘉的眼皮在打着颤,克制不住地一点点耷拉了下来,又被他强撑着睁了开来,刚刚奇犽所许下的治愈愿望消耗了亚路嘉太多的体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了极度的疲倦之意。 分卷(43) 但亚路嘉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了,哥哥可以让拿尼加帮忙把怜央完完好好地送回家吗?他的语调中带着浓浓的倦意,嘟哝着说道,怜央的脖颈上被箭刺穿了,好可怜的,哥哥要记得把怜央治好了再送回去哦 那一阵的困意来势汹汹,亚路嘉几乎就要陷入黑甜的梦乡了,但他掐了自己一把,努力地保持了清醒,催促着,哥哥要现在、立刻就行动起来。 他坚持道,怜央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我要在他离开我之前,实现掉他的心愿才行。 就像是怜央距离亚路嘉越来越近时,亚路嘉清晰的感知到了一般,在怜央逐渐远离他时,亚路嘉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 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就在几个小时前亚路嘉还在欣喜着怜央跟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但就好像维持着一定加速度的物体运行时的速度是不断叠加着的,从囚禁着怜央的那小小四方块的异空间朝亚路嘉所在的世界靠拢所需要的时间,与它们交错之后逐渐远离所需要的时间同样是不对等的。 从零至有,那轻轻的推动力让四方的牢笼拥有了微小又稳固的加速度,最初是慢的,因此就连从遥远的镜中世界抵达与现实交叠的意识空间都需要漫长的六周时间。 但在与亚路嘉所在的世界擦肩而过之后,狱门疆里破碎的异空间就得到另外的一种碰撞着的推动力,只加速了两者的分别与远离。 亚路嘉的心中隐隐腾升起了一种不安的预感。 在实现了怜央的愿望、在他们相互地拯救之后之后,这一次像是奇迹、又像是偶然般的相遇就会像使命达成般落下尾声,而他和怜央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亚路嘉一向是个贪心的坏孩子,他不想分离、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 但回想起津岛怜央那样带着向往的憧憬语气,回想起他对自己那边的哥哥的思念,亚路嘉便又内疚了起来。 不可以这样自私。 他想着。 怜央已经帮他达成了心愿了,现在就轮到他来实现怜央的愿望了。 在倒数的秒针与时针重合之前就要完成,不能在这种时候睡过去。 于是在奇犽疑惑地问着怜央是谁?的时候,亚路嘉只是避而不答地催促着,撒着娇要求奇犽按照自己所说的话去[命令]拿尼加。 把津岛怜央完完好好地送回到他的双生哥哥津岛修治面前吧。 [让我唯一的朋友得到幸福吧。] 。 噗、通 缓缓涌流着的水波被猝不及防地推到了两边,漂浮着的藻荇和游鱼被卷入了骤起的小小涡旋之中,晕头转向地惊惶逃窜着,透明的气泡咕噜咕噜地向上升着,奔向自由的空气之中。 鸢色的微卷发丝被沉甸甸地打湿了,染上了如同海藻般无光的漆黑色。 太宰治微微阖着眼睛,隔着透明的水流,一抹浅浅的鸢色从那半睁半睐的眼瞳中流泻了出来,他的嘴角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的,面上的神情有一种奇妙的安详。 漆黑色的昂贵大衣在水中下坠,拖拽着少年人清瘦的肩膀。 裹得严严实实的西服外,裸露出的皮肤上都无一例外地紧紧缠绕着雪白色的纱布,浸了水之后已经松散开来,从那些微的罅隙中可以微微瞥见一点丑陋的淡粉瘢痕。 他的怀中视若珍宝般紧紧怀抱着的是一个布满细长缝痕的怪异正方体,正如活物般微微鼓动着。 肺中的氧气在一点一点的从口鼻处流逝。 他的眼前是奔流的清澈河水,和一个又一个晃晃悠悠地向上飘着的透明气泡,是像童话般、像梦境般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这样不思议的绮丽场景,或许是因为窒息濒死时出现的仁慈幻觉。 太宰治看见了他的天国。 穿着红白巫女服的神子迎着在水波中扭曲的层叠光影下坠,洁白的面庞上双目微阖,水从两腮滑过,带走了一连串细小的气泡。 鸦黑色的长发如绸缎般飘荡着,猩红色的陈旧血迹被水冲洗,从他的身上一丝一缕地剥落、抽离,连那个如同噩梦般的巨大创口都已然消失不见了。 他在朝他降落。 直到那切切实实的人体重量砸在了太宰治的胸膛上,触手可及的是温热的、柔滑的肌肤,从狱门疆里挣脱出来的津岛怜央因为缺氧而蹙起眉,手脚胡乱地摆动挣扎了起来。 太宰治才愕然地回过神来。 他被迫中止了自己的入水计划,伸出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那一团棉花般的柔软,灵活地游上了水面,探出头来呼吸上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而后先把津岛怜央推上了河岸,再自己爬了上去。 幼小的孩子连肺部功能都还没有发育完善,果不其然地被呛到了,吞下了几口腥臭的河水,正咳地昏天暗地,被浸湿了单薄衣衫冰冷又沉重地贴在了身上,津岛怜央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之后,便立刻打了个冷颤。 太宰治见状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披到津岛怜央的身上,虽然同样是湿淋淋的衣服,但那件大衣高级的布料好歹可以挡一挡风,他半蹲下来,一只手想要揽住津岛怜央还在发着抖的身体,又迟疑地空悬着在他窄窄的肩膀上许久,最终才下定决心般地落下。 他抿了抿唇,近乎拘谨般问道,没事吧? 没事的。 津岛怜央抬起湿漉漉的漂亮脸庞,朝他灿烂地笑了,哥哥。 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当太宰治看到了那个只存在于久远记忆中的、如同阳光般珍贵的笑容时,他的灵魂便确信了。 眼前的津岛怜央不是幻象,不是异能力,也不是什么咒术师制作出来的咒骸,孩童的存在没有半分阴谋,就是他那唯一的、仅有的、从未出生时就在母胎里紧紧相拥着的双生弟弟。 第56章 第 56 章 在下意识地回应了哥哥的问话之后, 津岛怜央揉了揉进了水的眼睛,又使劲眨了眨沉重的眼睫,才终于使得模糊的视野如同蒙上了水雾的玻璃一般被擦拭透亮, 逐渐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在耳鼻口眼都蒙了水、感知如同隔着遥远距离般被削弱了的情况下, 津岛怜央仅凭直觉便认定了那拥抱着他、将他送上河岸的人就是哥哥。 但当原本摇晃着的光影稳固了下来, 眼前人的样貌清楚地展露在了津岛怜央面前时,他反倒迟疑地不太敢确认了。 修治、哥哥?他这样试探着问道。 不是记忆中才只有九岁跟他一般高的哥哥。 眼前的少年身体清瘦却高挑,鸢色的微卷发丝湿哒哒地黏在两颊上,还在不断地滴着水,面容已经褪去了孩童的稚嫩, 轮廓线条没有了圆钝的柔软弧度,只有略显锐利的秀气模样, 眉梢眼角都透露着忧郁又惹人怜爱的靡靡气质, 像脆弱又透澈、需要用心呵护的美丽琉璃般, 让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 就意识到了他就是那种会受女人追捧与簇拥、普通地走在路上都会吸引异性视线的美少年类型。 他的身上莫名地缠绕着许多雪白的绷带, 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反倒像是在隐藏些什么。 太宰治轻柔地开了口, 声音中带着竭力忍耐着的、几不可察的微微颤抖,是哥哥哦怜央。 哥哥? 是。 哥哥。 在这里哦。 哥哥! 再三地确认过哥哥的存在之后, 津岛怜央露出了如同月牙般眉眼弯弯的笑容来,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了双手, 眷恋地环抱住了太宰治的脖颈,一下又一下地用自己柔软的脸颊肉蹭着太宰治的颈侧, 像淋了场大雨、浑身都湿哒哒的狼狈猫咪般撒着娇。 哥哥, 我好想你, 他说着, 你变成大人了! 津岛怜央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太宰治的怀抱之中,孩童体温偏高的肌肤隔着湿淋淋的衣服传到了太宰治的身上,胸膛与胸膛相贴,心跳与心跳共鸣,那暖融融的一小团鲜活的生命就真切地窝在他的怀中,至今都仍然让太宰治觉得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 他还什么都还没有做,什么都不敢去做,好运就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降临到了他的头上,反倒让人胆怯地不敢去触碰、不敢去戳破,害怕这会是绚丽的肥皂泡泡,晃荡着缤纷的色彩,悠悠地在空中飘荡,却脆弱的连干燥的空气都可以杀死它。 如果这真是一场梦,就让他被梦境的制造商蒙上双眼、捂上耳朵,就沉浸在着虚假之中,一直一直地沉睡下去吧。 怜央、怜央,太宰治紧紧地收拢了双臂,温柔地说道,我带你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 太宰治用那一件已经被河水泡废了的大衣将津岛怜央整个人裹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好啊。津岛怜央轻快地答应了,他环抱着太宰治的脖颈,脑袋搁在了哥哥瘦削的、有些硌人的肩膀上,眼睛安心地阖上了,信任地将自己全部交给了哥哥,丢了鞋子、只穿着白足袋的透白小腿伸出了漆黑的大衣,悬在在半空之中,随着太宰治起身的动作轻轻晃荡着。 天边的太阳正缓缓坠落,黄昏的光辉斜斜地在河水里流淌,太宰治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有些愉悦地发现这一次入水的时间还不长,钱包和手机都还没来得及被河水冲走,里面的纸币虽然湿透了,不过好在银行卡看上去还算是完好。 钱包没被冲走真是太好了,太宰治拿着自己还在滴着水的钱包,满意地说道,怜央,我们可以坐出租车回去了哦~ 津岛怜央很给面子地欢呼了起来,好棒!他满怀期待地说着,我还没有坐过出租车呢。 这句倒确确实实的是真话,津岛怜央的人生里,总是被拘禁的时间长,自由的时间短,即使偶尔有用到交通工具的时候也多是专门的司机和专门的车辆。 出租车跟普通的车有什么不一样的吗?好奇心重的孩子这样问道。 太宰治思虑了一下,说道,也没什么不同的,但是出租车都是统一的模样,车顶会架着显示牌,告诉客人现在是空闲还是满客,可不可以搭载,然后车上会有计时器和计价表,开了多少的里程就要付多少钱,是司机用来计算自己可以收取多少费用的工具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他的心里有一种别扭的感觉,聊这样日常又普通的东西对他来讲有些不太适应,有点奇怪又有点不可思议。 想坐一次试试看!还是对任何事情都抱有热情的年龄的津岛怜央睁大了眼睛,活泼地这样说着。 好啊。太宰治答应了津岛怜央这样简单的小要求,我现在就去拦一辆。 太宰治沿着河堤边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上走回了河岸边特地长长的林荫道上,虽然这地方偏僻又荒凉,但好歹也是下班的高峰期,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也并不算少,他等了一会,正打算拦下一辆恰巧开过的出租车。 太宰先生! 伴随着一声饱含艰辛与苦楚、喜极而泣的叫喊声,沿着河堤延长出去的道路上一群穿着黑色西服的人从贴着防窥膜的黑色轿车上涌了出来,无数只脚踩踏到沥青色的地面上,皮鞋的鞋跟与坚硬的地面相切,杂乱又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朝着太宰治的方向奔来。 被这架势吓到的出租车司机本来已经踩上了刹车的脚一歪,一脚油门到了底,呲溜一声就在太宰治面前飞了出去,眨眼就不见踪影了。 太宰治伸出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之中,脸上的神情渐渐地如结了冰霜般寡淡了下来,是一片面无表情。 西南面的仓库出了问题,首领吩咐下来,让我们立刻找到您,今天之内解决这件事情。而为首的领头人看不懂眼色,还在一无所觉地喋喋不休着,情况有些棘手,有几个武装组织联合了起来想要从我们这里抢走这一批货 我已经下班了哦~太宰治背对着他们,拖长了尾音,显出不情不愿的模样来,反倒是一直把脑袋埋在太宰治脖颈的津岛怜央动了动,抬起头来,露出一双黑珍珠般清润又漂亮的眼瞳有些好奇地看向了他们。 太宰治很快反应了过来,把那件对他来说都算是宽大了的大衣往上拽了拽,劈头盖脸地罩住了津岛怜央,他又轻柔地把津岛怜央的脑袋往下按,把他的面容藏在了阴影之中。 领头人这才注意到被太宰治抱在手中的那个孩子,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太宰先生,这个孩子是? 入水的时候随便捡到的。 这时候他的语气便有些冷厉了起来,不耐烦地转过身来,一只手还按着津岛怜央的后脑勺,让他不要抬起头来。 那双鸢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泠泠的光芒,嘴角抿平了,是有些冷酷的神情,我说了我已经下班了,这件事情让森先生自己想办法解决。 太宰先生有些不高兴了。 这时候领头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太宰治朝他们走过去,轻飘飘地说道,借用一下你们的车。 那一瞬间,在他们的脑海中所浮现的是,在进入了港口黑手党的这两年,太宰治所立下的威慑了整个横滨地下世界的血腥功绩。 是、是的。 领头人一下子瑟缩紧张了起来,从兜中找出钥匙交到了太宰治摊开的手中之后,便唯唯诺诺地退开了。 没人敢挡在他的面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太宰治抱着那个孩子上了车,钥匙一拧,便潇洒地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地的车尾气,和他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的黑手党属下们。 现在我们怎么办?有人迟疑地问道。 先跟首领报告一下吧。 没人敢抱怨一声太宰治的不好,只能默默地接受了他的任性,紧急地重新安排任务。 。 首领办公室里,通透又宽阔的落地窗被落下的幕布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灿烂的阳光和狙击|枪的红点一同被拦在了窗外,昏暗的室内只点亮了几盏造型复古的铜质灯具,古旧泛黄的暖色光亮微微摇曳着。 叮铃铃叮铃铃 林太郎,电话! 跪坐在办公桌上专心致志地画着画的爱丽丝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画作之上了。 为了异能营业许可证的事情已经连续三天都没合过眼的森鸥外正躺在猩红色的床铺上稍作休息,此时也只能无奈地睁开眼睛,疲惫又哀怨地长长叹息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走到了造型复古的电话机前,接通了电话。 分卷(44) 首领,领头人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太宰先生拒绝处理这件事情。 森鸥外是派了自己手下的武装直属部队给太宰治的,在有关太宰治的事情上,领头人都拥有直接跟首领联系的特权,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森鸥外对太宰治的看重了。 好,我明白了。森鸥外已经习惯了太宰治的作为,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的话,他都宽容地随太宰治去了,而太宰治也相当聪明地从来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过,他们两人这样相安无事地合作了将近八年,也算是比较有默契了。 他的心中甚至没有半分波澜,只是淡淡地吩咐道,那么这件事情就让黑蜥蜴去处理吧,稍微暴力一点也没有关系,只是黑手党组织之间的正常对抗的话,军警是不会管的。 那么太宰君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罢工的呢?现在可是关键时刻,总是让他这么任性可不行。 领头人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尴尬,太宰先生只说他已经下班了。 说是下班了?啊,真是的,我又不是不付加班费给他。森鸥外带着微微抱怨的语气这样说道,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处理吧,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还有一件事情 嗯?还有什么? 说是派遣给太宰治的部下,其实这也算的上是森鸥外放在太宰治身边的眼线,平时会注意着太宰治的一举一动,稍有异常便会向森鸥外报告上来。 电话对面的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应该算是太宰先生的私事吧太宰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个小孩回去。 哦?森鸥外的语调稍稍变了,带着兴味般微微上挑着,太宰君,捡了一个小孩回去? 是的。领头人说道,说是入水的途中捡到的。他又补充了一点细节,两个人都湿漉漉的,太宰先生脱下了大衣把小孩包裹着,像是不太愿意让我们看见那孩子的脸。 森鸥外半睐起了他猩红色的眼瞳,像是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他特意地遮住了那个小孩的面容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是的。 好,我明白了,现在你去将任务跟黑蜥蜴转接一下吧。 是,首领。 咯、哒。 森鸥外挂断了电话。 爱丽丝也停下了捏着蜡笔涂抹的手。 爱丽丝酱~你觉得那个孩子会是个机会吗? 而爱丽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林太郎真是个大坏蛋,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森鸥外捧住了心脏,摆出了一副受伤的模样,夸张又假惺惺地辩解着,爱丽丝酱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呢? 我只是想要稍微地试探一下而已。森鸥外用食指和拇指比着手势,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狡黠神情,说道,就那么、一下下。 第57章 第 57 章 咯噔 是发动机熄火之后, 驾驶座的人将车门打开,鞋跟与地面敲击发出的清脆声响。 太宰治绕到了副驾驶处,拉开车门, 帮津岛怜央解开安全带的卡扣。 怜央,我们到家了哦。 在狱门疆里消耗了过多的精力, 以至于在平稳行驶的车辆上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了的津岛怜央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朦朦胧胧的视野里见哥哥朝他伸出了双手, 便下意识地张开了手臂, 乖乖地被哥哥抱了起来。 视线在拔高。 周围在旋转。 津岛怜央趴在哥哥的身上, 隔着黑色车辆看到了对面的房屋前,很久没有清理过的干枯藤蔓越过了矮墙,它僵硬的尸体悬在半空之中,只随着偶尔的微风慢悠悠地晃荡着, 门牌已经锈死了, 黑红色的铁锈如同寄生虫的死骸般厚实地攀附在上面, 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房屋主人的姓氏,只能隐隐约约地辨认出半个土字来。 那是一幢随处可见的日式宅院, 不像津岛氏的本家那样庄严又肃穆,也不像东京都的洋房那样近乎虚假的漂亮与光鲜,只是一幢普普通通的、透着温润木色的宅院,即便被搁置着颓败殆尽, 也依旧可以看出它原先应当是透露着烟火气的鲜活面貌。 庭院里错落的枯萎的花朵,久未修剪的樱树枝干野蛮地生长着,繁茂的浓绿已经抵在了二层的窗户上, 像是蠢蠢欲动着想要入侵到室内一般, 用粗麻绳固定在树木上的自制秋千吱呀吱呀地摇摆着, 门口铺陈着的地毯已经被风雨催烂了。 像是这样被遗弃的房屋在这条街道上还有着许多。 稀疏平常,也不足为奇。 这条街道远离着横滨市的中心,反倒与被认定为贫民窟的镭钵街相接,在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发生以后,附近的住户不愿住在地质动荡又混乱无序的地带,便陆陆续续地搬离走了,因此这条街道看起来荒凉又偏僻,死气沉沉的,没什么生机,总让人感觉隐秘的角落之中有眼睛在窥探。 没有让怜央坐到出租车真是太遗憾了,都怪那群人出现的时机太不好了对不对? 太宰治的身上隐约传出了钥匙碰撞的清脆响声,他像是在翻找着钱包想要从一堆用途不明的钥匙中找出他想要的那把、可以打开家门的钥匙。 对。 所以不是我食言了哦,只是之前的出租车被那群笨蛋吓跑了,再等一辆出租车的话,怜央说不定会因为吹风患上感冒,跟出租车相比,果然还是身体健康更重要一点,是吧? 嗯。 所以怜央不可以在心里责怪 哥哥,津岛怜央小小的手攥紧了太宰治在路上被风吹得半干的西服,在他的后背上抓出了一道道高低起伏的褶皱来,他轻轻地开了口,哥哥可以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哦。他说道,只是很小的愿望而已,就算没有实现也没有关系。 他善解人意地这样说道。 但太宰治却没有像从前被他讨好的大人那样开心起来,他只是沉默着,手中用力一扯,像是终于找出钥匙了,便摸了出来,咯嚓一声打开了门锁,走了进去。 在微微的颠簸之中,津岛怜央的余光瞥见了,他们家的、跟对面的邻居家挂在同样位置的门牌上,写着的是太宰这两个字。 走到了铺着木色地板的室内,太宰治才终于把津岛怜央放到了地上,蹲下身来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 那双鸢色的眼瞳之中沉淀着津岛怜央无法理解的情绪。 像是火焰焚烧后的余烬一般,阴冷、死寂、生机全无的,铺着一层灰蒙蒙的死气,但却又掩藏着疯狂的火种,干燥的北风稍稍一吹,便可以迎风复燃。 怜央的愿望才不是什么小事。 太宰治伸手拨开了被黏在了津岛怜央脸上的发丝,摸了摸他有些冰凉的脸庞,一直以来都被他人强迫着,要聆听他们污浊的欲念,要去实现他们肮脏的愿望,很辛苦吧。 现在没有关系了哦。太宰治一下又一下地捋着津岛怜央的后颈,带着安抚与怜爱的意味,他微微地笑了起来,怜央只要任性就好,只要无理取闹就好,想发火就发火,想吵闹就吵闹,讨厌的人就让他们消失好了,喜欢的东西就拿过来好了,不用掩饰,不用退让,不用再去讨好别人了。 权力、暴力、金钱和地位,这些他们曾经用来支配我们的东西,现在我会反过来用来支配他们。太宰治说道,不要担心,再也不会让你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了,再也不会把你交到别人手上去了。 他伸出了双手,捧住了津岛怜央的脸颊,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津岛怜央的额头,轻轻地、单纯地抵着,也并不做什么,只是想要感受着津岛怜央的体温,想要从这个动作之中获得片刻的平静一般。 太宰治闭上了双眼,但津岛怜央的眼睛却是睁着的。 他安静地看着太宰治,并不反抗,也并不说话,只是悄然无声地、仔仔细细地用眼睛描摹着哥哥的五官。 眉,眼,鼻,嘴,都还停留着熟悉的影子,却又好像变得全然不同了。 变得脆弱,变得患得患失,变得疯狂又阴郁,又变得如同暗波汹涌的深水一般掩藏着危险又可怖的威能,让人畏惧,又让人想要逃离。 但是。 喜欢。 津岛怜央却愈发、愈发的喜欢上了这样的太宰治。 他伸出了手,是带着爱怜与喜爱的心情,轻轻地抚摸着太宰治湿淋淋的头发的。 因为失去过一次所以更加珍惜,因为失败过一次所以更加警惕,因为爱意会在思念里发酵所以变得愈发醇厚,就如同绝望的堆积会使得希望愈发耀眼一般,爱意会在所有不幸与痛苦之中孕育生长,如淤泥里的花朵一般盛放在污浊之中。 津岛怜央感受到了。 让人像是沉浸在温泉水中一般,暖意融融的、带着刺鼻硫磺气味的炙烫爱意。 哥哥,他轻声唤着,起来去换衣服吧。 太宰治也没有任由自己失控多久,他很快便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好了,睁开眼,轻快地说,差点忘记了,可不能感冒了。 他把津岛怜央带到了浴室里,从柜子里面翻出了两条全新的浴巾,又在浴缸里面放了热水。 怜央,先把湿衣服换下来,用毛巾擦一擦身体,等一下泡个澡身体就会暖和起来了。 太宰治说道,好久没有跟怜央一起洗澡了吧。 嗯!津岛怜央头顶着宽大的浴巾重重地点着头,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般说道,就只有在东京都的时候有过两次而已。 那么今天也在浴缸里放怜央喜欢的泡泡浴盐好了。 水差不多放好了,太宰治伸手试了试水温,照样从柜子里置办齐全的物品中找到了泡泡浴盐,放进了水里,在圆球状的浴盐溶解之后,便带着津岛怜央坐了进去。 气泡破裂时产生的轻微作用力刺激着孩童更娇嫩一些的皮肤,逗得津岛怜央忍不住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拧着身子在温暖的水之中躲来躲去。 怎么了怎么了?而一眼就看出了津岛怜央状况的太宰治却故作不知,把更多的泡泡捧起来堆在了津岛怜央的身上。 哥哥,好痒啊!津岛怜央躲着太宰治的手,双手胡乱推拒着,反倒把浴缸里的泡沫带了起来,细小的泡沫飘荡了起来,粘在了他们的头发和脸上。 太宰治是有些坏心眼的。 他一边大声说着害怕泡泡可不行啊!这样身体会洗不干净的!,一边打雪仗一样把那些细白绵密的泡沫捞起来就往津岛怜央敏|感怕痒的脖颈里塞,让孩子的笑声在封闭的浴室里越发响亮了起来。 忍无可忍的津岛怜央也尝试着把泡沫往太宰治的脖颈里塞,见他不怕痒之后,就干脆地撒娇耍赖了起来,整个人爬到了太宰治的身上,求饶道,哥哥、哥哥,放过我吧! 好吧,那么这次放过你了。太宰治也心满意足地停下了作恶的手,大度地说道,他把津岛怜央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怜央坐好了,我给你洗洗头发吧。 想要把津岛怜央的头发好好洗一遍可以说是个大工程了,他的头发里还残留着八年前的血迹与尘土,又在刚刚泡了河水,缠上些藻荇与脏物。 太宰治细致地一缕一缕轻柔地帮他摘洗干净了,又在浴缸里的水稍稍冷掉了一点之后,就把津岛怜央从浴缸里抱了出来,用淋浴的喷头帮他全身上下又冲洗了两遍,总算是把河腥味给彻彻底底地洗去了。 在洗完津岛怜央之后,他才又着手把自己快速地冲洗干净。 这间浴室里连浴衣和睡衣都准备齐全,可惜全都是太宰治的尺码,宽松的睡衣勉强套到津岛怜央身上也会塌下来,太宰治索性从衣柜里找了一件面料柔软的白衬衫给津岛怜央当睡衣穿了。 好了。太宰治自己穿着体体面面的睡衣,打量着津岛怜央穿着可以盖到他膝盖的白衬衫、踩着宽大拖鞋的模样,今天只能这样了,明天就让人送合适尺码的衣服过来。 而津岛怜央抬了抬手,看着长出来的一截在空中晃荡着的袖子,有些委屈地说道,我明明跟哥哥年龄一样大的 太宰治蹲下身来,微睐着眼,伸出手指往津岛怜央的脸颊肉上一戳,上面陷下去一个浅浅的坑。 现在可不是同样的年龄了,他的语气微微上扬着,像是带着些得意,我可是比怜央大了整整八岁哦。 我已经变成了大人了,但是怜央还是小孩,这样不是很好吗? 津岛怜央有些困惑地问道,哪里好了? 起码现在的我,可以保护好你了。 第58章 第 58 章 洗完澡之后, 时间还不算太晚,但因为津岛怜央才刚刚从狱门疆里挣脱出来,太宰治觉得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几天比较好, 因此早早地就催着津岛怜央上了床, 而太宰治也理所当然地跟他挤到了同一张床上。 他的身上穿着长款的黑色绸缎睡衣,严严实实地从脖颈一直遮到了脚踝,仅露出的手腕和脖颈上避开了津岛怜央,重新缠上了干燥洁净的医用绷带。 在床边留着的小夜灯昏黄的微弱灯光下, 津岛怜央躺在了太宰治的怀抱中, 睁着漆黑眼瞳, 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太宰治脖颈处的绷带,指尖传来了粗糙柔软的触感。 津岛怜央早就注意到了太宰治的奇怪行为。 太宰治的身上从重逢的时候起就一直包裹着白色绷带,即使是洗澡的时候也不会在他的眼前解下,而是在帮他洗完澡、给他裹上浴巾之后,独自清理的时候才会拆下来、进行更换。 哥哥, 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太宰治还在玩着津岛怜央顺滑的长长头发, 用手指插|进去着向下捋着, 可以毫无阻碍地从发根一直梳到还残留着些湿润的发尾。 津岛怜央的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淡淡香气,被孩童稍高的体温暖融融地烘着, 那是可以让太宰治安心下来的独特气味。 只是有些不太好看,所以用绷带遮住了, 不用担心。太宰治鸢色的眼瞳里是柔软又平静的色彩, 他这样淡淡地说道。 分卷(45) 哥哥,要来许愿吗?津岛怜央只如闲聊般平常地问道, 如果是哥哥的话, 只要稍微夸一夸绘里奈, 她就会很高兴了。 太宰治轻轻揉捏着津岛怜央湿发的手骤然停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而津岛怜央则抬眸看着太宰治, 一如既往地露出了那样纯真的笑容,就是说,如果是哥哥的话,不用付出代价也可以命令绘里奈帮哥哥实现愿望的。 太宰治的瞳仁在微微震颤着,他如蚌般封闭又坚强的假面上裂开了一条缝隙,鸢色的眼瞳闪烁着动摇的光芒,从中透出了些许真实的情绪。 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思索了一会之后缓缓开口,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需付出代价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如果你说的这条规则存在,那么实现我愿望的代价一定是由其他人承担了或者说,就是绘里奈本身帮我承担起了实现愿望的代价。 我说的对吗,怜央? 津岛怜央轻快地说道,没有关系啊,哥哥。他说,绘里奈饿了的话,就会自己去觅食,只要不是哥哥付出代价的话,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吧。 他的脸上还扬着那样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小孩子的眼睛澄澈又漂亮,在微弱的灯光之下闪闪地发着光,但从他口中所说出来的话语,却带着惊人的冷漠与残忍。 他说,只要像加奈子一样,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心里就会没有负担,只要像陆斗一样,命令着他人为自己牺牲,不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了吗? 亚路嘉跟我说,当好孩子太辛苦了,要像大人一样自私又狡猾,当一个坏孩子才能得到幸福。 从那时候起,太宰治就意识到了。 孩子是模仿力惊人的野兽。 津岛怜央在模仿着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接触到的所有人。 他被教导着要乖巧、要听话、要善解人意,又要如同神子般爱怜众生,那群教会了他这些的大人们却私欲横流、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津岛怜央只是看着,澄澈如水的眼眸圆镜般倒映出了他们的残酷、他们的放纵、他们的冷漠,他们说谎成性又推脱过错。 太宰治只是望着津岛怜央与八年前别无二致的面容,忽然笑了。 呵呵、哈哈哈 他低低地笑着,收拢了手臂,亲昵地把津岛怜央抱紧了怀中,用下巴蹭着他的头顶,他直白又热烈地夸奖着津岛怜央,对,怜央说的没有错哦!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只要付出代价的不是我们不就好了吗? 太宰治鸢色的眼瞳之中流淌的是阴冷又粘稠、如同黑泥般的冷漠。 想要得到幸福,就要自私、残酷,狠下心肠来,斩除掉一切碍事的尖刺,太宰治是近乎轻声细语般谆谆教导着津岛怜央的,美好的事物总是从破碎的骸骨之中汲取养分、破土而出,怜央要记住了,想要把我们分开的人,想要从我们身上剥夺走仅有的幸福的人,都是敌人,都是虎视眈眈的[狼]。 [狼]这个字眼触碰到了津岛怜央的神经,他的脑海之中朦朦胧胧地回忆起了一点破碎的画面。 啊,怜央还记得吗?太宰治有些意外地问道。 记得哦,津岛怜央说道,[狼]和[羊]的捉迷藏游戏!我和哥哥都是披着狼皮的羊,要小心着不要被狼发现了。 怜央的记性真好。太宰治夸奖着,他鸢色的眼瞳如同冷却的枫糖浆一般凝着甜腻又冰凉的色彩,轻声说着,其实,这个游戏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哦,我们一直身处游戏之中,作为玩家披着狼皮跟狼群对抗着。 只不过,从前的狼皮之下,我们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软弱羔羊。 而现在的狼皮之下,我们是有着利爪和尖牙的狩猎者。 我们是狩猎者?津岛怜央困惑地问着。 对,没错。太宰治伸手,揉捏着津岛怜央软软的掌心,浅棕色的发丝在浅色的枕头上铺陈开来,蔓延开裂纹似的花纹,丝缕 他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用那样旧华族般慢条斯理的语气说着,如果没有办法披着狼皮平静地生活在狼群之中的话,就干脆抛去伪装,去撕开他们的喉咙、渴饮他们的血液、生啖他们的皮肉好了。 津岛怜央还是无法理解,用懵懵懂懂的眼神望着太宰治。 太宰治停了手,失笑道,算了,怜央弄不懂也没有关系。 反正我都会保护怜央的。 津岛怜央只是有些羞涩地朝他笑了。 他又伸手,去抠着太宰治身上缠绕着的绷带,问道,哥哥,可以看吗? 太宰治迟疑了一下,犹豫着同意了,看吧。 他扬起了脖颈,让津岛怜央把才刚刚缠好的绷带又一点点从他的身上解下来了。 那一圈圈松弛下来的雪白绷带里面,是泛着粉红泡沫般的丑陋瘢痕,在少年人白皙的皮肤上稍稍凸出的凝固了,像一片又一片有生命的肉花一般在他的身上一呼、一吸,微微鼓动着。 津岛怜央只解下了太宰治脖颈上的绷带,没有解开他的睡衣继续向下看,他只是静静地抚摸着那一片连绵起伏的伤疤。 那上面不止是烧伤留下的瘢痕。 还有泛着白的刀痕、没来得及愈合的青紫勒痕和火药迸射开的点点红色灼伤,多到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凝固在上面,把太宰治的脖颈变成了一片撒了颜料的狼藉画布。 损坏之后新长出来的皮肉总是比先前的更加敏感,更何况在脖颈这种重要的位置,感官本就比其他地方更加敏锐。 太宰治忍耐着被津岛怜央轻轻爱抚着的痒意,仰起头来,把自己致命的颈动脉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津岛怜央面前。 痛吗? 他听见津岛怜央这样问。 太宰治没有津岛怜央那样坦诚、也没有他那样容易打开心房,他是惯会隐藏自己的,因此在被猝不及防地问到这个问题时,他也只是说着,一点都不痛哦。 但津岛怜央好像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般,自顾自地凑上了前。 一阵轻柔的、湿润的风,贴着他的脖颈,贴着那些斑斓的伤痕游过了,像是细微的电流从颈椎骨朝全身游走去了,留下了一点酥酥麻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触电感。 现在就不会痛了! 津岛怜央轻快地说道,他直到现在都还在坚信着加奈子所说的只要吹吹就伤口不会痛了的谎言。 哥哥让绘里奈把伤疤治好吧?津岛怜央看着那些象征着伤痛的伤痕,轻声说道,清润的眼瞳中浮现出了带着爱怜意味的神色,他说,总是要包裹着绷带不是很麻烦吗? 好,太宰治摸了摸津岛怜央的脑袋,鸢色的眼瞳微微下弯着,露出了清浅的笑容,他优雅地问道,那么可以麻烦绘里奈帮我治好这些伤疤吗? 津岛怜央甜蜜地笑了,他没有回答太宰治的问话,合上了眼,将身体交给了绘里奈。 阴冷、森然的怪物从孩童的身体里复苏。 津岛怜央那张鲜活爱笑的脸庞渐渐变得毫无血色般惨白,他的五官渐渐变得如同简笔画般简单又漆黑,过溢的怨气为他附上了一张能面般虚假又可怖的假面,连鸦黑色的长发都变得像是长蛇一般湿漉漉的冰凉。 他的身体变得如同冰块般寒冷又坚硬,散发着森森的凉意,一缕一缕针扎般试图钻进与他肌肤相贴着的太宰治的体内。 但太宰治只是微笑地拥抱着津岛怜央,他的手一下又一下从容地抚摸着津岛怜央的脊背,没有一丝颤抖,也没有一丝惧怕。 如同惊悚片里的鬼童般的怪物睁开了黑洞洞的双眼,咧开了笑容,用尖利的、带着颤波的刺耳声音高兴地唤着。 修治、哥哥! 好好!绘里奈、帮修治哥哥治好伤痕! 她显然听见了太宰治的问话,只一出现便迫不及待地应下了太宰治的请求。 那就麻烦你了,绘里奈。太宰治轻声说道。 常人避之不及的怪物温顺地窝在了太宰治的怀中,伸出了小小的手掌,贴到了太宰治伤痕遍布的脖颈之上。 那肌肤相触的位置,释放出了温暖的、懒洋洋的、只让人感到舒适的暖白光亮。 第59章 第 59 章 在为太宰治治愈了身上的旧伤与疤痕后, 消耗了过多体力的津岛怜央就沉沉睡去了。 而太宰治抚摸着自己重新变得光洁无暇的皮肤,思虑了片刻之后,却又重新将绷带缠绕了回去。 雪白的绷带一圈又一圈地覆盖在了新生的白肤之上, 也让太宰治眼中的神色一点一点晦暗不明了起来。 今天与津岛怜央的重逢出乎太宰治的意料之外, 让他慌乱得有些措手不及,甚至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将津岛怜央暴露在了森鸥外的眼中。 太宰治对森鸥外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了。 冷漠、无情,既没有同理心,也毫无怜悯心, 他看他人, 就像是在评估一串杂乱无章的数据般, 心中全是全是冰冷冷的算计,面上却披着亲切温和的面皮,用关切又担忧的口吻诱人踏入深渊。 森鸥外的心中或许还保留着那么一丁点的温情与不忍,但在他所坚持的大义、他所爱着的这座城市面前,就变成了多余的、毫无价值的废品, 只等着被按斤称量, 计价卖出。 太宰治知道森鸥外最近在为异能营业许可证的事情烦心, 也知道自己因为厌恶着政客、也不愿意再跟政客接触而拒绝帮森鸥外拿到异能营业许可证的行为,毫无疑问地让森鸥外起了忌惮之心。 或者说森鸥外本来就一直在隐隐担忧着不受他控制的太宰治会做出什么超出他掌控范围之外的事情, 让一直以来都按照他的心意在正常推进的计划被扰乱,而这一次太宰治满心厌恶、毫不犹豫的果断拒绝只不过让他们两人之间从未消失过的矛盾隐隐地浮出了水面罢了。 太宰治跟森鸥外已经认识了长达八年的时间了。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止步于[认识]而已。 在八年前, 在大火中死去的津岛修治更名换姓, 以太宰治的身份与森鸥外第一次相遇。 那时候的太宰治,失去了唯一在乎的亲人、也是血脉相连的双生弟弟, 其实早已经心存死志, 他因为想起了与津岛怜央的约定而从大火里走出, 又在因为感染即将死去的时间被与谢野晶子救起, 但在医院中与森鸥外短暂的交锋之后,他也根本没有打算活到伤口愈合的时候。 等到身上麻药的效果稍稍消褪、手脚恢复了力气之后,太宰治就拜托护士去帮他买了一袋水果,并以此为借口要到了一把水果刀,开始了第二次的自杀尝试。 但遗憾的是,因为身处医院、又被手上缠绕的绷带干扰了感知,他没能找准颈动脉的位置,在因过多的失血而进入休克状态之前,就被送进了急救室里抢救了回来。 这个消息想当然的被递送到了森鸥外的手上。 唯利益论的森鸥外在身处战场、无法赶回东京的情况下,权衡了一下[让一个珍贵的异能力者对他厌恶至极]与[让一个珍贵的异能力者因为自杀而死去]这两个选项之后,只平静又自然、心中毫无波动地对医院的护士编造了谎言。 如您所见,这个孩子悲惨地从他的父亲那里遗传到了家族性精神疾病,具有非常危险的自杀倾向,他身上的烧伤就是他自己偷走了汽油放火造成的,我也是无计可施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们在帮他治疗的同时,将他当成精神病人严加管束吧,我会支付这部分的费用的。 无论如何,即使是出于孩子监护人的请求,医院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将一个人当成没有自主意识的精神病人来对待,他们一开始犹豫了、害怕要担负起误判的责任,向森鸥外解释了他们的顾虑,也承诺了会让护士特殊照顾一下太宰治,多多注意他的行为举动。 但森鸥外只是略微思虑了一下,还是坚持了自己提出的要求,在他自己的指尖无法触及的地方,他绝对无法容许意外的发生。 这间医院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并不是归卫生部管辖的普通医疗机构,而是设置在军部辅助部门之下的特殊奖励设施,是国家为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所发放的福利之一,也就是说,被议员提拔、掌控了一整支专门军队的森鸥外其实是可以按照军队的规则来对医院下达行政命令的。 这样一来,遵循了行政命令、将太宰治当成精神病人进行强制治疗的医院就免除了所有的风险与责任,自然无有不应。 毫无意外的,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按照森鸥外的意思,在为太宰治进行治疗的同时,也将他当成了具有自残迹象的精神病人严阵以待,给他穿上了拘束服,配置了单人病房,用绑带将他捆在了病床之上。 当时烧伤未愈、又失血过多身体虚弱的太宰治毫无反抗之力。 他的手脚都无法动弹,四面都是雪白无窗的围墙,躺在雪白的病床之上,穿着雪白的拘束服,睁眼望着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来来往往的,都是雪白色的人。 他跌进了纯白的地狱之中。 整整三个月。 这万分的不走运之中,或许只有一点值得慰藉,他们没有拿走封印着津岛怜央的狱门疆,而是在注意到狱门疆对太宰治的特殊意义之后,把那枚只散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漆黑气息的正方体放在了他的床边。 三个月之后,森鸥外所率领的[不死军团]获得了一场大胜,战争出现了微茫的转机,森鸥外有了喘息的余地,便特地空出了一天的时间,抽身前往东京,既是去向当初支持他的议员们汇报这场令人欣喜的胜利,也是为了去见一见被他留在了医院的那个孩童模样的珍贵异能力者。 他们的第二次相见,没有森鸥外想象中充斥着咒骂与哭泣的激烈场面,被他拘禁了三个月的孩子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怨恨与厌恶,只是平静、只是麻木、只是空白色的虚无。 太宰治看着他,仔细辨认了一会,才从记忆里挖出了他的存在,开口说,你来了。 还好,还会说话。 被太宰治那简直像是看着死物般、毫无波动的目光盯了很久的森鸥外连脸都笑僵了,在听到太宰治开口的那一瞬间,心中竟然首先升起了这样欣慰的怪异想法。 其实森鸥外会有这样的想法也相当正常,毕竟作为部队里的军医,他所看到过的、在战争中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士兵实在太多了,甚至不少人都因为过大的刺激而出现了失语、失神的症状,而太宰治刚刚那副反应迟缓又一动不动的模样也跟他过去所见过的那些士兵太像了,便忍不住下意识地对他做了精神状况的评估。 分卷(46) 不过下一秒森鸥外就意识到了,太宰治不是他的病人,而他也不是为了医治太宰治前来的。 太宰君,我特地抽出了时间过来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森鸥外露出了和善的笑脸,用温和又亲切的语气问道。 我过得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吗? 太宰治冷冷淡淡地顶了回去。 森鸥外早已经做好了得不到好脸色的准备,此时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听医生说,你身上的烧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不可避免地会留下一点瘢痕,太宰君在意吗?如果你讨厌自己身上留下疤痕的话,我就去联系一下医疗美容的医院,帮你把身上的烧伤痕迹都清理掉 我听说,而穿着拘束服、四肢都被固定在病床之上,只有一张苍白又漂亮的脸庞仰面朝上的太宰治根本没有去听他说的话,只是漠然地打断了他还没有说完的话语,你的身边,有着一个拥有治愈能力的异能力者? 森鸥外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酒红色的眼瞳缓缓地半睐了起来,连语调都变得有些危险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与谢野晶子的存在,即使是在政界之中也只有支持了森鸥外[不死军团]计划的那几个议员知晓,在军队之中,森鸥外就更显吝啬了,即使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分支军队的士兵在一场战役之后因为并发症与细菌感染痛苦死去,他也绝不会派出与谢野晶子去支援那些士兵,只有被选进了不死军团之中的士兵才有那个资格得知与谢野晶子的存在。 甚至为了确保与谢野晶子的情报不会走漏,森鸥外在组建不死军团的最初就规定了一条死令不死军团中的士兵不会减员、不得更换、不能退出。 在这样严密的保密机制之下,虽然敌方隐隐察觉到了不死军团的存在,却始终不知道森鸥外是如何做到的。 但这样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情况下,被当成了精神病人束缚在病床之上的太宰治却稀疏平常地说出了这样的话语,由不得森鸥外不多想。 森鸥外细细地回想着。 当初与谢野晶子试图使用异能力治疗太宰治的时候,森鸥外可以确信当时的太宰治是出于重度昏迷的濒死状态,他是绝无可能在那时候察觉到与谢野晶子的存在的。 而后来在病院时,他对太宰治的试探之中,森鸥外也没有看出太宰治可能知道与谢野晶子存在的迹象,虽然这家医院是专门接收军人家属的特殊医院,但不死军团的士兵自从被选中之后就再也没有跟外界联系过了,即使是他们的家人也不可能得知这个消息,更别提告诉跟他们素不相识的太宰治了。 政界的议员就更不可能了,太宰治根本没有跟他们接触的资格和途径。 前议员大臣的儿子、在努力一把就可以把父亲推上首相位置的太宰治从森鸥外神情的变化之中看出了他的猜疑与打量,也并不想将等待了三个月才等到的机会浪费在相互试探之上,于是干脆地戳破了两人之间竖立起来的那层微妙的隔阂薄膜。 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第60章 第 60 章 我可没有做什么窃取机密的事情, 更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吧。太宰治歪过了脑袋,柔软微卷的鸢色头发从耳侧滑落,落在了白皙的脸颊之上, 他似笑非笑地侧首看着站在他床前的森鸥外, 慢条斯理地说道,是这座医院里的人们[亲口]告诉我的。 当初森鸥外所下达的命令并非是囚禁,而是将太宰治当成自杀倾向严重的精神病人拘禁起来、进行治疗。 即使是精神病人也并非是整日躺在病床之上的,在跟森鸥外征求过意见之后,医院的护士斟酌着给太宰治安排了每天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这个时间段之中, 他可以穿着拘束服、坐在轮椅上, 被护士推到医院设置的小花园里, 跟其他住在医院里的病人一起晒晒太阳、赏赏花, 甚至可以在护士的陪同下,自由跟那些病人谈天说地。 而这间医院里所接受的所有病人都可以说得上是军人的家属, 他们最常谈论的话题会是什么也可想而知了。 太宰治在最开始, 只是想要摆脱自己现在被束缚了自由、让他感受到了些许困扰的处境, 他对阻止了他自杀的医生与护士既无感激、也没有怨恨,但在经历了这一次的失败之后, 太宰治也意识到了,他不应该在医院这种人群密集的公众场所进行自杀。 应该选择一个不会困扰到别人的场所,他想着, 否则的话, 只会既给无关的人添麻烦,又让他自杀的失败率提高了。 拯救他这种人根本毫无意义。 因为他的心早已经向着漆黑冷冽的死地而去了。 为了能够为自己选一个合适的自杀地点, 太宰治首先需要的就是收集周边的人的信息, 利用着人心、操纵着人性, 选择一个倒霉的受害者,让他帮助自己逃离医院。 他在每天一小时的放风时间里,只安静又沉默地聆听着军人家属们的闲聊,从中摸索着他们的性格与弱点,但却逐渐逐渐地,从战争形势的反转、敌对国家军队战略性地放缓了战争节奏与开始频繁出现在病人口中的神秘部队之中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事情。 太宰治只是一点点捕捉着那些破碎的信息,将它们如同拼图般拼凑了起来。 他懒得细致地向森鸥外解释自己的思路,只是略微提到了几个关键性的节点,头脑敏锐的森鸥外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森鸥外酒红色的眼瞳半睐着,脸上挂着狐狸般虚假又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假惺惺地夸奖着,太宰君还真是聪慧啊,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冷静地从那样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破碎信息中整合推测,猜出了我的身边跟着一个强力的治愈系异能力者的信息哈哈,还真是天赋异禀呢,这简直,不像是一个普通小孩子该有的智慧和意志。 太宰治的眼瞳之中只是空,只是了无趣味的冷漠与无聊,他静静地看着森鸥外夸张又虚伪的表演,像是在看着马戏团的小丑刻意做出的潦草表演一般,面无表情、平静无波。 没人捧场,森鸥外也觉得郁闷,于是渐渐地、便收敛了脸上那副只让人看着别扭又不舒服、惹人厌恶的神情,露出了他本来的那副毫无情感可言的冷漠面目,用那双完全睁开来、袒露出所有锋芒的酒红色眼瞳看着太宰治问道,忽然提出这个消息太宰君是想要什么? 你之前说过,想要我的异能力为你所用,对吧? 被拘束服捆在了病床之上、完完全全处于弱势地位的孩童这样说着,气势很足,语气也并不落在下风,即使在这种境况之下也毫不示弱。 他是在谈判。 而不是在请求。 森鸥外稍微多花费了一秒钟认清了这件事情,不禁失笑了起来,他感到有趣,因此顺着太宰治的意思点了点头。 是这样没错,太宰君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异能力有多么珍贵吧? 我知道。太宰治是这样说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蠢货因为恐惧着自己的异能力、畏惧着自己的异能力、害怕被当成异类看待,而在潜意识里拒绝承认自己异能力者的身份,至死都在自欺欺人,不知道自己是异能力者,自以为心满意足地度过了属于普通人的平淡一生。 这种想法也并非不可理解,毕竟直到近代,都还有很多异能力者因为具有超乎常人的力量而被人们认为是妖怪、怪物、被恶鬼寄生的人,被人恐惧,被人远离,也常常因此被判处了死刑,砍首、绞刑、水淹溺亡、火刑烧死被发现了是异能力者还能活到自然死亡的人少之又少,根据《异能力者近代回忆录》中的记载,在十八世纪的时候,已知的异能力者的平均寿命是十七岁,因为很多在孩童时期觉醒了异能力的珍贵异能力者往往在觉醒初期就被他们的亲生父母因为不理解、因为恐惧而亲手掐死了。 直到漫长的异能战争时期开启,异能力者才被挖掘出了价值,生存环境有所改善。 太宰治所讲述的这些资料、这些数据都不是一个普通小孩所能接触到的东西,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政府机关里的机密,毕竟在普罗大众的面前,掌握着国家权力的政客们还在为了政治大局的稳定,而在齐心协力地对民众隐瞒着异能力者的存在。 森鸥外的心里微动,已经悄然升起了些微的怀疑。 而太宰治只是冷眼看着他眼瞳里闪过的无端猜疑与面上变换的神色,微微笑起说着,不过很遗憾,我不是那些自欺欺人的蠢货中的一个,在异能力觉醒的最初,我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体里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力量从头颅开始,传导到四肢百骸,像是原有的器官一般自然又融洽。 森先生应当已经见识过了,不过我还是再说一遍好了。 我的异能力是[人间失格],可以消除掉一切异能力。太宰治侧着头,柔软的鸢色发丝铺散到雪白的枕头之上,稍稍蹭到被放在他床边的狱门疆,不过遗憾的是,它显而易见地对咒力毫无用处。 咒力?森鸥外捕捉到了一个词,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情。 他显然没有料到太宰治还跟咒术界扯上了关系。 这就是我接下来想要跟你说的事情。太宰治看着他,我想要知道你身边的那个治愈系异能力者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森鸥外微微眯起了眼,他还在慎重地考虑着,你想要用你自己跟我换取这个情报吗? 太宰治露出了那样略显轻蔑的、有些傲慢的笑容,森先生,你认为我难道只值这点情报吗? 他是几近讽刺地说道,你们总是这样吗?遮遮掩掩、故弄玄虚,害怕着自己的利益会受到一丁点的亏损,却又希望对方将自己的胸腔到腹腔都清清楚楚地剖开来,坦诚又明了地展露在你们面前。 我需要弄清楚你手上的筹码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跟你做交易。太宰治近乎直白地这样说道。 当然不,太宰君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森鸥外听出了太宰治的不满,适可而止地说了一些安抚人心的套话,他眉头微蹙,神色中带上了些许忧愁,治愈系的异能力者对于这场战争来说太过重要了,即使是一丝一毫泄露情报的可能,我都需要反复考虑,也希望太宰君可以理解我的立场。 森鸥外的语调诚恳又真切,他又不自觉地用那样哄骗小女孩的手段拿来哄骗太宰治了,不过太宰君的天赋、太宰君的头脑跟敏锐也是绝无仅有的,你当然有那个价值!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对于这位异能力者而言,所有外部造成的身体损伤都不是问题,除了像太宰君这样的特例之外,只要还吊着一口气,这位医者就可以在瞬息之间把患者从死神手中夺回来,恢复如初,并且没有后遗症。 太宰治的眸光微动,他那双暗沉沉、古井无波的、像是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瞳之中终于多了一抹色彩。 那么咒力呢?如果是有咒力依附在上面的致命伤口呢? 他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急切了起来。 而森鸥外也注意到了太宰治这一点自他们见面以来难得的情绪波动,他微微眯起了眼,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在舌尖一转,加上了几分不着痕迹的引诱,咒力?或许太宰君不太清楚,但咒力与异能力是无法兼容的,异能力无法直接作用到咒术师身上,但由异能力间接所引发的外在效果却可以作用在任何人身上。 同样的,咒力也是一样,异能力者的身体就像是存储不住水的漏斗一样,除去天然存在于身体内的微量咒力之外,任何外在施加进来的咒力都会自然而然地排出体外,而咒术师的术式也同样无法直接作用在异能力者身上,但术式所附加的种种作用在异能力者身体之外的特殊效果却同样可以对异能力者造成伤害。 所以很遗憾,治愈系的异能力者是无法治疗咒力造成的伤口的。 森鸥外看着太宰治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微微笑了起来,又将压在舌根的后半句话慢悠悠地吐了出来,不过,如果能找到咒术师将伤口上的咒力祓除干净,再使用异能力的话,就算是只剩下一点生命特征,那位医者也能将人拯救回来。 啊,找到了。 森鸥外想道,可以将这枚珍贵的钻石紧攥在手掌心里的弱点,他找到了。 森鸥外如同狡猾的狐狸,又像是持枪的猎人,他利用着太宰治心中仅存着的那星点的希望,像是只给予跌入深井的绝望之人一根纤长细弱的银白蛛丝般残忍,只让心存死志的人,因为那一点微不可见、比泡沫更脆弱的希望而一次次挣扎着从安详的永眠之中苏醒过来。 他们长达八年的合作,就是从此拉开序幕的。 第61章 第 61 章 在时隔多年以后, 双生子再一次紧紧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相拥着沉沉睡去,难得地拥有了一夜好眠,连在黑甜的梦乡里,津岛怜央的嘴角仿佛都在微微扬着, 透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来。 翌日, 是天空晴蓝、日光清澈、连慢悠悠飘荡着的云彩都如同棉花糖般绵软又洁白的美好天气。 太宰治提前嘱咐着部下给津岛怜央买来的童装被整齐地叠放在了纸箱之中, 小心地放在了他们家的户外玄关前, 那部下没敢按门铃吵醒可能还在睡觉的干部大人,悄悄地放下东西,给太宰治编辑了一段长达数百字、充满溢美之词、实际有效内容不超过五个字的加长版短信之后才离开了。 一早收到了短信的太宰治忽略了大段大段的无用词汇, 提炼出来核心内容, 在家门口拿到了部下临时买来的短袖卫衣和长裤。 他给那位部下回复了一条短信,温和又亲切地建议他去情报部整理个一年半载的陈年资料、学学怎么简练地说话之后, 再考虑一下申请调回对首领直接负责的战斗执行小队来。 而后太宰治给津岛怜央穿上了新衣服。 好像尺码有些大了。 太宰治上下细细打量着难得穿上了正常男孩的衣服的津岛怜央, 总觉得衣服有些松松垮垮的。 领口开的太大, 露出了一整片的肩颈, 应当是短袖的缝边长度快要及肘,裤腿略长了些,堆叠在脚踝处, 一迈开腿就要掉到脚底去。 真是办事粗心的部下。太宰治用半是抱怨的口吻这样说道,若是让置办衣物的港口黑手党成员听见了,恐怕下一秒就要汗如雨下了。 没有办法, 今天我们出去购物怎么样啊,怜央? 太宰治半蹲下身来,伸手拨弄了一下他剪得齐整的刘海, 说道, 给你买几套新衣服, 顺便把缺少的生活用品都一次性添置上。 分卷(47) 津岛怜央仰头朝哥哥露出了甜滋滋的笑容,乖乖点了点头。 临到出门前,太宰治才发现那个粗心的部下不仅衣服尺码买大了,还忘记了给津岛怜央买合适的鞋子。 算了,反正裤子这么长也根本走不了路。虽然嘴上嘀嘀咕咕地说着回去就要让那个部下降职、去捡几天尸体再说,但太宰治面上的神情还依旧明快又轻松,眉眼舒展,两边的嘴角都克制不住地微微上扬着。 虽然前一晚还在思考着森鸥外会出什么招来,但跟怜央在一起的话,无论是怎样让人烦躁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下了。 太宰治弯下腰来,朝津岛怜央伸出了双臂,说道,来吧,怜央。 哥哥要抱着我吗? 嗯,暂时只能这样了,等给怜央买了鞋子,就让你自己走哦。 好~ 孩童的眼中闪烁着的是全然信赖的光芒,长长的尾音里带着亲近和撒娇的意味。 津岛怜央哒哒地往前走了几步,同样张开双臂,如同乳鸽般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哥哥的怀抱之中,他熟练地揽住了哥哥的脖颈,挪了挪身体,在那并不宽厚的胸膛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之后,便安静地不再动弹了。 我们走咯。 太宰治有些坏心眼地颠了颠津岛怜央的身体,让感受到了悬空感的孩童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搂着哥哥的细细手臂也愈发收紧了。 满意地感受那一团暖融融的温度愈发地贴近了自己,太宰治从自己的口袋里抽出了工作用的手机,关了机随意地扔在了地板上,便穿上鞋子出了门,他又从裤兜里摸出了家门的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两圈,将门反锁之后才离开了。 。 他们首先去到的就是鞋店,太宰治给津岛怜央挑了一双男孩样式的运动鞋,让津岛怜央好不容易能自己下地走路了,但他却在双脚踩地的第一时间就拉着太宰治,到了另一边女孩童鞋的区域,指着一双款式漂亮、带蕾丝花边的小皮鞋,跟太宰治撒着娇,哥哥,买这一双。 要这一双吗?太宰治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起来,怜央确定吗? 这时候,太宰治才觉得有些不妙了起来。 他仔细地回想着,津岛怜央小的时候是交由内山加奈子照料的,那贪婪又大胆的保姆常常把按季分配下来的津岛怜央的新衣服拿走,稍加改动之后给自己的女儿穿,只给他穿自己女儿不要的旧衣。 而之后被那群咒术师掠走,被奉为神子之后,又一直穿着白衣绯袴的巫女服,本来巫女是没有男性的,通常只由纯洁的未婚女性来担任,也就是说,津岛怜央其实是穿着女孩样式的衣服被养大的。 这样的话,会因为衣服样式而对自己的性别产生误解也应该是正常的现象吧? 嗯。津岛怜央朝他笑了,他轻快地说道,因为绘里奈说了喜欢嘛。 哥哥对我好,给我买鞋子的话,也要给绘里奈买才行。 莫名的,在听了津岛怜央的话语之后,太宰治松了一口气,只是因为宠爱妹妹所以才会购买女款小皮鞋的话就还好。 好,这一双鞋子也买下来带回家里吧,好不好,怜央? 哥哥最好了! 小孩子开心又甜蜜的语调让人心底柔软一片,太宰治揉了揉津岛怜央细软的鸦黑长发,让店员把那一双漂亮小皮鞋包了起来。 太宰治刷卡结了账,又接过了装着鞋子的袋子,看着站在一旁正用亮晶晶的眼瞳看着他、乖乖等着的幼弟,忽然有些明白了那些宁愿向黑手党借高利贷也要充大款的人是什么心理了。 没有办法,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用那样依赖的、崇拜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真的很容易上瘾,又难以戒断。 走吧,太宰治伸手牵住了津岛怜央的手,我们去下一家店了哦? 好。 津岛怜央把自己还带着些肉感的手指挤进了太宰治的指缝里,隔着绷带被少年人嶙峋突出的骨节硌到了也不想松开,他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跟在哥哥的身后,认认真真地踩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着。 。 横滨市,前不久才经历过龙头战争的这座城市似乎已经忘却了伤痛,在麻木地、习以为常地收拾好破碎的砖瓦、沾血的碎玻璃和一具具横死街头的冰冷尸体之后,就沉默着舔舐着流血的伤口、掩盖了丑陋的疤痕,若无其事般再一次顽强地修正了偏离的轨道,朝着憧憬幸福的方向前行着了。 在龙头战争期间,这条位于港口黑手党大厦附近的商业街上,绝大部分的店铺为了安全、也出于畏惧,都紧闭了店门,挂上了沉重的铁锁,宣布了暂停营业,但即便如此,也无可避免的被黑手党之间的火|拼波及到,到战争结束之后,整条商业街都破破烂烂的,被炸|药和枪弹毁了个彻底,近乎全部的店铺都需要重新建造装修。 而现在过去了不过一年的时间,重建完成的商业街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人们来来往往、摩肩擦踵,两旁店铺林立,还支着不少的甜品摊子。 太宰治正牵着津岛怜央的手,带他来买可丽饼吃。 这种街头随处可见的甜品,津岛怜央还一次也没吃过,更没有见过这种直接在户外的移动餐车上制作甜品的模式,正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小手扒在了餐车的边缘,踮起脚来聚精会神、一眨不眨地看着经营着甜品摊子的大叔手上利落的动作。 而这时,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家小众洋装店前,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爱丽丝酱,再逛一家吧?拜托了,就只要一家就好了? 不要不要不要,林太郎刚刚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我的脚都走累了还没有结束,林太郎就是说话不算话的大混蛋! 这回是真的!只要再一家就好了,爱丽丝酱之前不是也很喜欢他们家的小夜曲系列吗? 我不听我不听。 津岛怜央好奇地朝那边投去了目光,只见一个穿着精致小洋裙的女孩正鼓着脸,双手捂着耳朵,跟穿着一身白大褂、正蹲下身来低声下气地哀求着她的林太郎赌着气,我要回去了,林太郎快把司机叫过来! 爱丽丝酱整个人都灰暗下来的森鸥外还不死心地在叫着爱丽丝的名字,蓦然,他眼角无意识地一瞥,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呀,这不是太宰君吗? 森鸥外兴致勃勃地跟太宰治打着招呼,仿佛真的是巧合遇见般笑眯眯地问道,你也来逛街吗? 太宰治预想过森鸥外会对津岛怜央下手,但他没有想到这只为了防止被刺杀而整天待在阴暗又封闭的首领办公室里的狡猾狐狸,竟然会为了怜央专门从安全的港口黑手党大楼离开,跑到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 要知道龙头战争可才刚刚过去不久,虽然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在狭隘的、阴暗的小巷子里,那些砖墙烂路上带着硝烟气息的弹孔和陈旧发黑的血液都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 太宰治微睐起了眼睛,转眼又笑开了,好巧啊森先生。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第62章 第 62 章 森鸥外今天穿的很普通, 衬衫西裤,外罩一件白大褂,往常扎在脑后的小辫松散了下来, 半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 表现的像是不太擅长打理自己、也不怎么在意自己外表的正常男人, 又若有似无般显出了些温良无害的气质, 他朝太宰治打着招呼的样子就像是这街上任何一个偶遇熟人的普通人的模样。 而在碰见太宰治之后, 爱丽丝不知道什么时候沉默了下来,不哭不闹地褪去了任性娇惯的伪装, 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了森鸥外的身后, 机警地观察着周围人群中可能出现的异动。 津岛怜央有些好奇地往森鸥外那边投去了视线,他先前身上穿着的那套不合身的衣服早已经被太宰治扔掉了, 现在他换上了偏休闲的短袖短裤的柔软衣物, 只以舒适作为主要目的的衣服样式简洁,也分不出性别。 以津岛怜央那一头柔顺凉滑的鸦黑长发和孩童还未长开、漂亮到有些模糊性别的稚嫩脸庞来讲, 可能很多人会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就下意识认定这是个漂亮的女孩。 显然,森鸥外也是这样认为的。 本来就打着要近距离观察一下太宰治对那孩子的态度的森鸥外眸光闪了闪, 也并不绕弯, 直入主题地对太宰治说着, 太宰君,我听说你捡了一个孩子回来就是这孩子吗?真是可爱的小公主。 他对着津岛怜央露出了亲切又和善的笑容, 稍稍俯下身来,用诱哄般的语调跟他打着招呼, 你好啊, 小朋友,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借着弯下腰之后稍稍降低了的视野, 森鸥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津岛怜央的外表、穿着和太宰治手上拎的满满当当的购物袋。 津岛怜央身上的衣服面料柔软舒适,但裁剪和样式都很普通,不像是价格高昂的设计师系列,而太宰治手上提着的购物袋上基本都印有服装品牌的logo,容易判断大致的价格区间,服装种类的分布也相当均匀,一半是繁琐精致的洋装品牌和以坚持手工制作出名的漂亮和服,另一半是一家运动品牌适合日常穿着的宽松衣物和几家接受童装定制的私人作坊看样子是先把别人预定的衣服让裁缝师现场改掉之后买回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鞋包配饰。 因为看不见购物袋里的内容物,森鸥外只能这样大致地估量着。 没有价格高昂的奢侈品牌,但森鸥外却反倒越发地肯定了太宰治对那个孩子的上心与重视。 跟只需要无脑花钱的奢侈品相比,太宰治能愿意耗费大量的时间,耐心地一家一家为那个孩子挑选合适衣物,才是需要令人惊奇的事情。 那孩子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倒抬起头来,看向了太宰治。 那神态之中的信任与依赖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培养出来的。 森鸥外眯起了眼,他几乎可以肯定太宰治是说了谎话,那孩子不是被他捡回来的,他们在此之前就认识了,甚至可能对彼此都相当熟悉和亲近 他们这八年间也并非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的,太宰治虽然为他工作,在背后为他设计那些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可以达成最优结果的血腥方案,但他同样也在为了以普通人的身份插足咒术界的事务而努力着。 他需要了解狱门疆的传说与历史,需要得知狱门疆的内部是怎样的一个空间,需要可以解开狱门疆封印的咒物,还需要可以替津岛怜央祓除咒力的强大咒术师。 偏偏亲自出手封印了津岛怜央的咒术师是立于咒术界顶端的天元,在他的命令之下,那些可以称得上珍贵的卷籍都被送到了天元所居住的薨星宫中封存了起来,而可以用钱收买的诅咒师们大多又都是没有家学渊源的流浪咒术师们,可能听说过狱门疆的名头,却都不知道它具体是怎样一种存在。 普通人跟咒术师的世界之间,所隔着的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看不见就是看不见,即便是亲生的父母也无法理解咒术师所做的是怎样一件事情,那是一个封闭又排外的里世界,想要进去都难之又难,更别提想要取得那些可以称得上是机密的卷籍了。 在这样的困境之中,太宰治最终还是不得不找上了他唯二熟识的两个咒术师,五条悟和夏油杰。 不对,现在应该不能用[咒术师]来称呼夏油杰了。 应该说是[诅咒师]才对。 在善与恶的边界徘徊着的迷茫的人,最终还是因为站上了高峰、看见了咒术界真实的形貌而无法忍受了。 他无法忍受咒术界的高层就是这样一片臭气熏天的垃圾场里孕育出来的垃圾,无法忍受自己所想要保护着的咒术师同胞们就这样被这群垃圾们浪费着汗水、鲜血和情感。 跟五条悟打算从内部培养新鲜的血液来冲击着咒术界原有的权力结构不同,夏油杰决定执行的是另外一种更加偏激的、更加疯狂的方案。 他要推翻、毁灭、再重建,将如同地基已经腐朽殆尽、摇摇欲坠的大厦般的咒术界全盘否定,从头开始建立起自己理想中的咒术师国度。 跟五条悟不同,在经历过天内理子死亡事件和从愚昧的村民手中解救出了咒术师双胞胎之后,夏油杰对非术师的保护欲已经被无限地削弱了,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计划之中,咒术界的动荡会对普通人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也不会在意那群如同进化不完全的猴子一般的非术师会因此遭遇多少不幸。 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同胞们能否得到他们应有的尊严和生命保障,能否得到不再有咒术师悲伤、不再有咒术师牺牲的世界。 因为[咒术师]的这一方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理念,围困在这垃圾场里对他理想的实现也没有丝毫好处了,于是夏油杰叛逃了。 虽有留恋,但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时的咒术界好不容易才在平衡了各方势力之后,选举出了新的高层来,局势渐渐平缓了下来,五条悟也能抽出空来喘口气,却骤然得到了这个消息。 虽然吊儿郎当的少年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唯一的挚友叛逃,这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毫无疑问地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家入硝子试图安慰过他,但五条悟只是摆摆手,露出了一如既往云淡风轻的开朗笑容。 我能有什么事?硝子你想太多啦,我可是最强的。 但是显而易见地,虽然还是那样性格糟糕又惹人火大,五条悟变了。 变得冷静又可靠,做事周全又细致,只有有他出现的地方就可以让人安心,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咒灵或是敌人,都没有办法敌过五条悟。 他是咒术界名副其实的最强。 太宰治找上五条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样沉淀了下来的成熟模样了。 五条悟没有拒绝太宰治的请求,他的心里或许是愧疚的,为自己最终也没能救下津岛怜央。 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要帮助太宰治,从五条家的藏书里翻出了所有记载了狱门疆事迹的卷籍,也告诉了他解除狱门疆封印的方法。 但是很可惜的是,五条悟告诉他,可以破除一切术式的天逆鉾在怜央被封印以前就被我折断,可以让咒力产生混乱的黑绳只在非洲的某个小国家被制造,而编织出这样一条绳子即使是倾尽全国之力也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太宰治别无选择,只能等待,怀抱着星点的希望在寒冷的黑夜之中沉默又孤独地等待着。 而森鸥外在为太宰治寻找黑绳的这件事情上出了不少力,他们的合作还算是愉快,因此,森鸥外对太宰治在这八年期间的行踪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分卷(48) 他清楚地知道,太宰治是没有时间去跟一个小孩接触、取得他的信任的。 在八年时间里,切切实实地了解到了狱门疆封印的难缠程度的森鸥外暂时还没能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就是太宰治执着又不肯放弃、拼命地想要解救的亲生弟弟。 森鸥外只是微笑地直起身来,顺着津岛怜央的视线望向太宰治,询问道,我有这个荣幸知道这位小公主的姓名吗? 反正已经被森鸥外知道了津岛怜央的存在了,太宰治也不再对津岛怜央的面容遮遮掩掩,他大大方方地介绍了津岛怜央,半是警告半是玩笑似的跟森鸥外说道,虽然是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孩子,但是怜央可不是什么小公主森先生可不要把你那奇奇怪怪的癖好带到怜央身上。 太宰治的语调是微微上扬着的,他说道,怜央现在跟我姓了哦,姓太宰,太宰怜央。怎么样?是个好名字吧。 森鸥外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他摸了摸鼻子,啊啊,没想到我竟然看走眼了,原来是个可爱的男孩,真是抱歉了,小怜央。 他像是任何一个普通人一般,用亲昵的口吻叫着津岛怜央,局促地道着歉。 两人的对话寻常又平静,瞧不出丝毫暗波汹涌的模样,森鸥外又跟太宰治来回地试探了两回,也基本弄清楚了太宰治的态度。 [敢动这孩子的话,就杀了你。]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太宰治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了这样的态度。 现在还没有到要跟太宰治翻脸的地步,港口黑手党的发展也还离不开太宰治,森鸥外没打算要去触动太宰治的底线。 森鸥外虽然对津岛怜央很感兴趣,但权衡了利弊,他也只能遗憾地暂且将这接触津岛怜央的想法放置在一旁先。 他想着,还不是时候。 第63章 第 63 章 在他们暗暗打着机锋的时间里, 可丽饼也制作好了。 薄脆的可丽饼中被挤上了雪白的鲜奶油,上面点缀着五彩斑斓的水果碎,是很受小孩子欢迎的鲜亮甜品。 给, 拿好了, 小心烫哦。 可丽饼用纸包裹着被递到了津岛怜央的手中, 他用双手捧住了, 仰头向着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大叔乖乖道了谢, 谢谢大叔。 津岛怜央转了身便先把可丽饼向上递着,说, 哥哥先吃。 太宰治没有拒绝津岛怜央的好意, 蹲下身来小小地咬了一口可丽饼,他夸奖道, 很好吃哦, 怜央也尝一尝吧。 好。津岛怜央应道,因为害怕鲜奶油融化掉滴落下来,便像是吃雪糕一样伸出鲜红的舌头先将奶油卷进嘴里吃掉了,再露出了一点洁白如贝壳的牙齿一点点啃周边薄脆的饼皮, 专心致志地吃着东西的样子像只小兔子一样可爱又柔软。 津岛怜央是低着头吃着东西的,他微微垂眼掩住了清润的黑色眼瞳,只有纤长的眼睫戳了出来, 投下了一片小扇子般的阴影。 从森鸥外的角度看过去, 那是眉眼低垂、带着些忧郁气息的神情。 他的脑中像是有一道微不可察的细小电流流窜而过一般,让他的心中渐渐地升起了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来, 虽然来得莫名其妙却又让人难以忽视。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景象。] 森鸥外暂时没能想起来。 或许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再多观察一下津岛怜央的模样, 森鸥外就可以发现太宰治和津岛怜央, 他们两人因为血缘关系而相似的面容。 太宰治和津岛怜央虽然是一母同胞、同一天出生的双生兄弟, 但却是异卵双胞胎,无论是发色、瞳色还是五官都不尽相同,这也是见过太宰治幼时模样的森鸥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津岛怜央身份的原因。 但身体中流淌着同样的血脉,又同样在腐朽又压抑的封建家族里度过了童年时光,无论再怎样厌恶那个让人作呕的家族,他们的身上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刻印下了无法抹去的、属于津岛氏的痕迹。 眉梢、眼角,微微抿起嘴唇的含蓄神情,行走时端庄的身形仪态,说话时轻柔又慢悠悠的语调,和他们融入骨髓之中的孤独、漠然与排外。 都会叫人在偶然瞧见时,不由自主将他们的某个瞬间的神情重合起来,升起一种怪异的既视感来。 但那也仅仅只是如同灵光一现般消逝的古怪感觉罢了。 太宰治打断了森鸥外的思虑,微笑着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们就先离开了哦,森先生。他状似无奈地拎了拎自己手上沉沉压下去的购物袋,还有好多东西要放回家去整理呢。 思路中断了的森鸥外转移了注意力,同样假笑着颔首,占用了你们的时间还真是不好意思,不过太宰君,今天就暂且放过你了,明天请一定要回来工作哦。他抱怨着,手下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啊啊,为什么有才能的人都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呢? 还真是会压榨人啊,森先生,说什么放过我了今天和明天可都是周末诶。太宰治拖长了音,不情不愿地说道,简直就是黑心的资本家啊。 是即使有不明所以的路人站在一旁都听不出异样的话语,但森鸥外的意思已经完完整整地传递给了太宰治。 [我不会再追究那个小孩的事情了,但是作为交换,你要回来好好工作。] 好吧,我知道了。太宰治说道,低眼看向还在认认真真地小口咬着可丽饼的津岛怜央,眉眼间的神情柔和下来了一瞬,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找一个可以把这孩子安心托付给他的人才行啊。 。 所以,就是这样啦。太宰治眉眼弯弯地说道,这孩子可以拜托你吗,织田作? 第二天一早,太宰治就带着津岛怜央敲响了一间略显陈旧的二手公寓的房门,跟前来开门的主人毫不客气地这样拜托着。 即便是太宰治这样的人,也是有那么一两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存在,被叫做织田作的酒红发色男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本名其实是织田作之助,少年时曾经是一名杀手,后来决定不再杀人以后,因为没有学过别的技能又没有正规的身份证件,就只能加入了港口黑手党,靠在底层做一些拆哑弹、收尸体的杂活赚钱养家。 太宰治跟织田作之助是在一家名叫lupin的地下酒吧认识的。 浸身于黑暗之中的人没那么多讲究,无论是未成年人还是成年人都无所谓,只要找得到地方、拿得出钱来,就可以得到酒精的抚慰。 要说太宰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可能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是在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里,他被寻求死亡的渴望和可以得到幸福的一丝微弱希望来回拉扯着,头痛欲裂又难以入眠,听人说醉死过去就可以忘却一切、好眠一夜,便去尝试了。 那人没有骗他,说的是真话。 被酒精浸泡着的身体像是置身于云端一般轻飘飘的舒适,脑中晕乎乎的一片,眼前是重叠着的绚烂光影,不一会便会昏迷般沉沉睡去,被拉扯着进入漆黑一片的梦乡之中。 从那以后,他就常去喝酒了,往往是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灌酒,直到自己醉死过去为止,就将就着在酒吧的吧台上面应付过一晚上,能睡几个小时就睡几个小时。 织田作之助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将他叫醒,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睡姿对颈椎不好,你还是回家去睡吧。 太宰治迷迷糊糊的、慢了半拍才听明白了织田作之助的意思,被莫名地戳中了笑点,在残余的酒精刺激下放声大笑了起来,直到后来不小心呛咳到眼角湿润起来,才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唔,咳、咳咳咳太宰治平缓着呼吸、喘了口气,转头看向织田作之助,眼角晕开了一片绯红,又湿漉漉地淌着生理泪水,他的眼瞳里还带着些雾蒙蒙的隐约醉意,晃晃悠悠地抬起了手,用食指无礼地指向了织田作之助,嘴角是上扬着的,带着轻慢的、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说,你这个人,还蛮有意思的。 而织田作之助只是看着太宰治,带着些困惑的神情,说,有意思?我没觉得自己有哪里有意思不过我就当成是夸奖收下了,谢谢你。 他的面上还是那样平淡又毫无波澜的神情,把话题扯了回来,所以说你还是回家睡吧。他的语气很诚恳,趴着睡真的对颈椎不好。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 听了太宰治的拜托之后,织田作之助低头跟正仰头看着他的津岛怜央对视了。 面容稚嫩的孩童那双黑珍珠般清润的眼瞳正好奇地望着他,见织田作之助也回望过来了,便扬起了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来,藏在那洁白面颊里的婴儿肥如同云朵般软软地堆了起来。 他的声音也清脆又轻快,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啊,我的名字是织田作之助,还请多多关照。织田作之助这样对津岛怜央说道,又抬起头来,跟太宰治说,跟孩子们一起待在老板的咖喱店里可以吗?他是尽力想要帮上太宰治的忙的,但也事先指出了自己的为难之处,我白天也要出去工作。 诶织田作就不可以不去工作吗?太宰治用有些不情愿的语气说道,在织田作之助面前,他表现的就不像在津岛怜央面前那样可靠又值得信赖了。 反倒有些恢复了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的本性一般,表现出了略有些任性和活泼的模样。 不可以。织田作之助平淡地拒绝了太宰治的请求,解释道,不工作的话,就拿不到工资了。 我给你发工资不就好了吗?太宰治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像是包养小白脸一样的言论,只要你安心在家陪陪怜央就好了。 不了,织田作之助的神情同样没有丝毫的改变,认真说道,我没有考过相关的资格证,说实话也不怎么擅长跟小孩子相处,拿这份工资的话会良心不安的,还是做拆弹和收尸体的工作比较适合我。 好吧。太宰治妥协了,那可以在老板家里装上监控吗?我想要工作的时候也可以看见怜央的状况。 织田作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会试着跟老板提一下的,如果他同意了的话就可以吧。 啊对了,还有窃听器、防弹玻璃、钢板墙、红外线警报器、可以远程操控的自动式射击步|枪和双开式不锈钢金库门,也顺便帮我问一下能不能装吧?太宰治掰着手指数着,问道。 我想大概是不可以的。织田作之助说道,要装这么多东西的话,需要歇业装修一段时间吧?会耽误到老板的生意的。 哈哈,也是哦,可不能给老板带来麻烦呢。太宰治思考了一下,遗憾地放弃了。 那就只安装监控器和窃听器好了,我已经把东西都带过来了哦!这东西织田作你会装吧? 嗯,在帮忙打杂的时候偶尔会遇到需要安装监控器的情况,只要不是太复杂的装置的话应该都能安装。织田作接过了太宰治递过来的监控器和配套的收音装置左右查看了一下,确定了型号。 总之,先去问一下老板吧。织田作之助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他看了看时间说道,再在这里站下去的话,不管是我还是太宰你都会上班迟到的。 他的脸上还是那样寡淡又平静的神情,认真说道,上班迟到不太好。 第64章 第 64 章 太宰治暂时地、将津岛怜央安置在了老板店铺的第二层, 织田作之助租住的阁楼里。 织田作之助将他收养的孤儿们都安置在了那里,因为只有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善良老板愿意把第二层的阁楼以极其低廉的价格租用给他,还自愿承担起了照顾孩子们三餐的责任。 餐厅的老板是个笑起来很和蔼、有些胖乎乎的男人, 非常不幸地遭遇了人至中年的毛发危机,脑袋上的头发渐渐稀少,到后来甚至不得不把还没有秃的彻底的旁边两撮头发往头顶梳, 以此来遮掩令人感到悲伤的光溜溜脑袋。 在太宰治提出来想要在他的阁楼里安装监控器时,老板很爽快地同意了,开朗地说着,真是帮大忙了, 那群孩子太小了,只让他们自己待在阁楼上总让人感到不安心。 太宰治是不愿意跟津岛怜央分开的。 虽然是双生子, 但他们从小到大真正相处的时间全部加起来可能都不足一年, 更何况这一次的分别太过漫长、太过残酷、也太让人绝望了, 即使重逢之后,太宰治的心中也一直没有实感, 只感到踩着云彩前行般轻飘飘的虚无, 他想要注视着津岛怜央, 触碰着津岛怜央, 听着他呼吸、欢笑,也听着他撒娇、耍无赖,想要无时无刻地感受着津岛怜央的切实存在。 但是太宰治也清楚的知道, 以理性思考的话,他绝不会再让自己经历一次幼年时无能为力的绝望境地,也绝不会再一次让津岛怜央被他人从自己身边夺走,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弥补上那些缺失的空白时间, 去一点点填充上那些被夺走了的亲密, 不必急于一时。 比起让津岛怜央跟自己一起浸身于污浊的黑手党之中,被聚集着放纵欲望和不设限暴力的这地下世界的人投以注视,再一次地被贪婪的鬣狗盯上,毫无疑问还是单纯的、白色的、亮堂堂的世界更适合津岛怜央。 太宰治不想把津岛怜央拉扯进漆黑的地下世界里,即便死在强求规则下、被咒杀掉的绳人已经超过了万数,津岛怜央手上沾染的猩红鲜血也已经无法洗清了。 但只要看着他洁白的面孔,稚嫩的模样,温顺又清澈的眼瞳,任谁都会认定,那些血腥沉重的罪责是不应该归咎在津岛怜央身上。 他只是一面湖水般平滑的镜子,诚实地倒映出了人们心中贪欲的丑陋模样。 在临走前,太宰治往津岛怜央的手里塞了一部翻盖手机。 怜央,这是一部无法拒绝哥哥通话请求的手机,如果我认为怜央陷入危险之中了,就会第一时间拨通电话。太宰治轻柔地这样说道,在铃声响起的时候,怜央要仔细听哦。 太宰治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数字为0的快捷键,相应的,津岛怜央手中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如果听见的是这个铃声的话,就是正常的通话时间。他挂断了电话,又移动着拇指按下了数字为1的快捷键,但如果听见的是这个铃声的话,怜央就要立刻将绘里奈叫出来,我会对绘里奈下达命令,让怜央能够平安地回到哥哥的身边,明白了吗? 分卷(49) 明白了。津岛怜央乖乖地应着,他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翻盖手机,注意到那翻盖手机上还带着一条挂绳,可以套在脖子上防止遗失,便自觉地挂上了。 小巧的翻盖手机晃晃悠悠地垂在了他的胸前,被津岛怜央伸手捏住了,他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来,认认真真地说道,我会保管好哥哥给我的手机的。 太宰治同样露出了笑容来,他伸手抚摸了一下津岛怜央的脑袋,轻轻说道,好孩子。 津岛怜央很看重哥哥送给他的翻盖手机,但他不知道,那手机只不过是一个最简单的保护措施和再显眼不过的诱饵罢了。 太宰治是个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 他认定事情一定会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自己想要珍惜的事物一定会被他人践踏,想要努力维系的平常生活迟早会遭遇背叛,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想要得到幸福就要付出超出常人数百倍的努力,要小心翼翼,要如履薄冰,要比胆小鬼更胆小,比一惊一乍者更加大惊小怪,要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意识到想要窃走他微小幸福的窃贼的到来。 在津岛怜央浑身上下,发饰镂空的地方、衣服的夹层、鞋子被掏空的空间里凡是可以隐匿物件的地方,都被太宰治毫无遗漏地塞了定位器、窃听器、微型通讯器和定向电流发射器。 太宰治是近乎病态地想要掌控着津岛怜央的一举一动的,这些连接到他手机里的先进小物件都是他通过港口黑手党的关系从专门研发这些东西的研究院里拿到的,否则的话,以现在社会的平均科技水平来讲,这些功能不一的电子仪器根本不可能全部做成那样薄薄的一片藏进衣物里,他是为了满足自己对津岛怜央的控制欲才会费大力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齐自己想要的物件的。 听起来有些可怕不是吗? 但那只让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的保护欲里,潜藏着的,是太宰治对妄图摧毁他幸福的窃贼深入骨髓的痛恨。 。 津岛怜央第一次见到了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们。 幸介、克巳、优、真嗣和咲乐。 一共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织田作之助在忙完了安装监视器的事情之后时间已经不太充裕了,他只能匆匆忙忙地将津岛怜央介绍给了他收养的五个孩子,留下一句好好相处便搭着接太宰治去港口黑手党大厦的便车去上班了。 五个孩子挤在一块,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津岛怜央这个忽然加入的新成员。 而津岛怜央有些无措地在原地伫立了一会,见他们都身体僵硬地拘束着不敢靠近,便善解人意地安静找了个能看见监控器的角落抱膝坐下了。 他努力的蜷缩着身体,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又用清润的漆黑眼瞳望着他们,只朝他们有些腼腆地笑了,请不用在意我,哥哥只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才会把我送到这里来。他轻声细语地解释着,只要等哥哥下班了,他就会接我回去了。 在此之前都要麻烦你们了。津岛怜央有些抱歉地说道。 毕竟孩子们居住的阁楼本就窄小,还塞进了四张床铺和一张宽大的桌子,又摆满了孩子们的玩具和书籍,能落脚的地方都不多,他的到来无疑又占用了不少孩子们的空间,还让本来自在的几个孩子感到了别扭。 他是应当感到抱歉的。 几个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幸介有些脸红了,有些慌乱地摆着手,不、不,没有麻烦到我们。 以加入黑手党为梦想、又因为是孩子中的老大而一向表现地很有男子气概的幸介忽然扭扭捏捏了起来,连语气都情不自禁的柔和了起来,你、你的名字是怜央对吧?不要害怕,跟我们一起玩吧。 他又偷偷瞧了一眼津岛怜央。 这无疑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孩子。 鸦黑色的长发被打理的很好,柔润地流淌着绸缎般的光泽,用花纹精细的发带和样式小巧的铃铛装饰着,顺滑沿着脸侧直直垂下,稍稍遮掩住了一点他洁白的脸庞。 他微微抬眼、看向他们时的漆黑眼瞳就如同黑珍珠般清澈又润泽,透出了温顺无害的善意与好奇,睫毛也很纤长,微微颤动时的弧度就像是脆弱的蝶翼一样在风中瑟瑟。 津岛怜央的面容是带着些猫相的,他唇瓣两侧自然地微微翘起,即便不笑也带着像是微笑般的弧度,是毫无攻击性的、柔软脆弱的漂亮长相,很容易激起别人心中的保护欲。 尤其像是幸介这样自认为是家中的长兄、要照顾好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的性格,便自心中油然地升起了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来。 他鼓起勇气来,主动上前拉起了津岛怜央的手,不要躲在角落里了,跟我们一起玩游戏吧。 幸介紧紧抿着唇,脸颊上一点点蒸腾着热意,眼瞳不敢直视着津岛怜央,在四处乱瞥着,是显而易见的紧张神态。 津岛怜央垂眸,静静地注视着幸介与他交握着的那只手。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略微有些宽大的手掌,手背上有几道浅淡的疤痕,是正常的这个年纪的调皮男孩应有的手。 不太正常的是。 这只手正微微地颤抖着,而津岛怜央甚至可以感受到这只掌心粗糙的手正紧张地冒着热汗。 津岛怜央抬起头朝着幸介灿烂地笑了,轻快地应道,好啊。他顺着幸介拉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开朗又满怀期待地问道,那我们要玩什么游戏呢? 幸介犯了难,通常他们五个孩子都各有各的爱好,在这间小小的阁楼里会互不干扰地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但是今天是津岛怜央跟他们认识的第一天,一起玩游戏才能让他们更快地熟悉起来。 能同时让六个人都参与的游戏有哪些呢? 嗯 幸介用手点着下巴,拧着眉头回忆着,试图选出一个最适合现在玩的游戏。 但在他想出来之前,一直怯怯地站在一旁咲乐看见了津岛怜央脸上的笑容,那对陌生人的畏惧感便渐渐地消除了,也不再怕生、鼓起勇气先举了手,细声细气说道,我想玩捉迷藏的游戏,可以吗? 这个主意很棒啊!幸介眼睛一亮,又朝着其他几个孩子征求着意见,我们玩捉迷藏怎么样? 克巳、优和真嗣都很宠爱这个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女孩,自然没有反驳地点头同意了。 好啊。津岛怜央清脆地应着,他的脸上是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容,只叫人光看着便心情明朗起来。 津岛怜央轻快地说道,我喜欢玩捉迷藏哦。 他的语调微微上扬着,带着些甜蜜意味似的。 第65章 第 65 章 津岛怜央跟幸介他们玩的是寻常规则的捉迷藏。 在游戏开始之前, 幸介担心津岛怜央没有玩过这个游戏,细心地讲解了游戏规则。 我们一共有六个人,要选出一只鬼和五个人。幸介左手伸出了一根手指, 比出一个一字来, 而右手张开,比出了五。 等一下我们就用剪刀石头布来挑选出鬼来。游戏开始的时候, 鬼要闭上眼睛数一百个数字, 这段时间里, 人可以在整个第二层随便选择一个地方藏好了, 然后就不许动了,而鬼数到一百之后就可以睁开眼睛开始找了, 必须要找齐全部的五个人才能开始下一轮游戏,而这一轮被鬼第一个找到的人就是下一轮的鬼, 明白了吗? 除了津岛怜央之外的五个孩子都不是第一回 玩这个捉迷藏游戏,早已经知道规则了, 自然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津岛怜央。 面颊白软的孩子扬起笑脸来,乖乖应道, 明白了。 无论如何,长相可爱的孩子总是能得到优待的。 五个孩子都是经历过龙头战争、在黑手党的斗争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儿。 在那一段灰暗的、恐怖的、充斥着血淋淋的伤痛的时间里,为了保护自己, 为了存活下去, 他们在心中建立起了屏障, 戒备心高,心智也比一般孩子要成熟, 即使被织田作之助收养, 被温柔地对待, 如同流浪猫般渐渐被抚平了一些伤人的尖刺, 看上去与普通孩子毫无差别了。 但从他们整日待在第二层的狭小阁楼之上,既不爱去外面宽阔的地界上玩耍,也不喜欢跟除了彼此之外的人共处,这一点看上去甚至有些封闭的习性之中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依旧是不太容易接纳他人的。 如果津岛怜央不是织田作之助带来,说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相处,他们可能也不会尝试跟他接触。 但即使是戒备心再高的孩子,在津岛怜央既无害的笑脸面前,也会不由自主地稍稍柔软了起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其他三个男孩克巳、优和真嗣,见幸介没有继续补充规则的意思,犹豫着开了口,一人一句地把他遗漏的一条规则告诉了津岛怜央。 幸介少说了一条规则一局捉迷藏的游戏最长只能十分钟。 因为如果给鬼充足的时间让他把第二层整个翻个遍的话,无论藏在哪里都迟早会被找到的。 如果十分钟之后还没有把所有人找齐的话,下一轮还是那个人当鬼。 啊,对对,就是克巳他们说的那样,我不小心忘记说了。幸介挠着脑袋,开朗地笑着说道,那我们先用剪刀石头布来选出鬼吧! 好啊。津岛怜央答应着,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他们都伸出手来。 剪刀、石头、布! 窄小又低矮的第二层阁楼里,温暖又灿烂的阳光从方正的窗户里钻了进来,斜斜地铺洒在陈旧的地板之上,给棕红的木色刷上了一层清润的包浆,是如同金子般浅淡又珍贵的颜色。 孩童们齐声叫喊的清脆声音在这间阁楼里响了起来,空旷又悠长地回荡着,在这之后就不曾间断过。 在一层的店铺里备着菜的老板无奈又纵容地笑了,一边听着楼上孩子们快乐的尖叫声和咚咚的脚步声,一边对着在上午踏进餐厅的客人露出了饱含歉意的笑容。 。 而另一边,理直气壮地翘了一天班的太宰治不情不愿地复工了。 森鸥外尊重了他的意愿,没再跟他提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事情,而是将另一件棘手的事情交代给了他。 厚重幕布遮掩着的首领办公室里,点着昏暗烛灯的室内,太宰治把整个人都塞进了柔软又宽阔的单人沙发里,手里拿着连接了监控器的游戏机,用上下左右的按键挑选着不同地方的监控画面,正心情愉快地注视着津岛怜央的一举一动,光明正大地上班偷懒。 太宰君知道乌鸦吗?身为老板的森鸥外从容又大度地无视了太宰治的作为,微笑着问道。 唔、是那个在各个国家都有分属势力的国际组织吗?太宰治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眼睛黏在了游戏机上,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注意力给森鸥外。 森鸥外: 森鸥外艰难地维持着微笑,忍耐了下来,他委婉地提醒着,太宰君,可以把游戏机收起来吗? 这也算是森鸥外开始觉得太宰治有些不好用了的原因之一,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平等的合作关系,这个多智近妖的孩子跟在他身边太多年了,从孩童到少年,从偶尔还会出纰漏的稚嫩到精准到让人齿寒的完美,他们对于彼此都太过熟悉了,以至于即便森鸥外从先代手中篡夺走了港口黑手党,一步步建立起了自己的统治秩序,成为了所有人承认的港口黑手党首领,但太宰治依旧散漫又肆意,对他没有半点尊敬。 无法让部下畏惧的首领是无法服众的,但还勉强可以走平易近人的路线,来让组织的成员紧紧凝聚在一起,煽动着他们成为组织最牢固的基石和不停运转的零部件。 而让其他人的威信越过了首领,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了。 太宰治敏锐、聪慧又冷酷,对人心的把握达到了近乎可怕的地步,又不会因为多余的同理心而将任务搞砸,是森鸥外手中最好用的一张牌。 但好用过了头,却也是一种缺陷。 太宰治的能力太过出众了,任务完成的太过出色,在部下中的威信甚至高过了森鸥外,这就不是一件森鸥外愿意看见的事情了。 因为首领的身份而不能轻易出面,因为首领的身份而要保持距离,在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首领的底层成员心中,计划从没有出过错误的这位年轻干部所流传着的血腥事迹更能让人畏惧和崇拜。 森鸥外对太宰治的忌惮,就是在这一日又一日在港口黑手党内部流传着的[太宰先生]的传说中不断地增强的。 太宰治的手一顿,勉强把游戏机收了起来,鸢色的眼瞳微抬,透露出了些许凉薄的意味,他看向森鸥外,缓缓说出了自己所知的情报,乌鸦,发源于日本的国际犯罪组织,有一个更出名的代称叫黑衣组织,奉行低调神秘的作风,以非法研制药物为主要目的,依靠贩药、暗杀、绑架、抢劫等等手段撰取巨额财富。 他说着,从政府官员、商界人士、医院院长到研究院院士,甚至警察公安,他们在各个领域的精英人才里都有错综复杂的人脉,这些人或是被抓住了把柄、或是有求于人、或者真心地忠诚与黑衣组织,不论什么原因,在潜伏着发展多年之后,黑衣组织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整个日本,变成了一块难以拔除的病疮,唔说起来,政府那边最近是不是有点动作了? 森鸥外微微笑着,是听说了有一些风声,但那与我们无关。他从堆积如山的桌案上翻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太宰治,或许太宰君不知道,但黑衣组织其实跟港口黑手党也有合作。 太宰治懒懒散散地接过了资料,垂眼应了一声,不意外。 横滨是港口城市,也是日本与外界沟通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经由横滨港口进出口的货物甚至占据了整个日本进出口货物的百分之七十,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在异能战争中落败以后,战胜国才会提出要日本将横滨割让出去成为对各国自由开放的租界。 像黑衣组织这样的国际犯罪组织,又是以研制药物为主要目的的话,无论是想要运输医用器材、原材料,还是想要武装组织的枪支弹药都跨不过掌控了横滨港口的港口黑手党,会跟港口黑手党有合作关系也并不稀奇。 倒不如说这样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组织太多了,即便是黑衣组织混杂在其中也显得不起眼了起来。 太宰治一页一页地翻看起了资料,上面大多是一些交易记录,与他想的出入不大,黑衣组织希望跟港口黑手党交易的物资无非就是一些被别国限制出口的高端医用器械、工艺精度高的零部件、危险药品、禁止售卖的珍稀原材料和枪支弹药之类的,偶尔有些特别的,就是要帮助他们在国外的成员在身份败露后偷渡回国内。 分卷(50) 不过或许是因为财大气粗的缘故,黑衣组织与港口黑手党每年的交易额倒是达到了一个很可观的数额,让太宰治有些出乎意料。 看好了吗?森鸥外双手交叠着,撑着下巴对太宰治微笑着问道。 看好了。太宰治随手放下了那一份资料,不过这些交易记录都很正常,我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对。他说道,交易上他们信用良好,也没有拖欠账款的记录,应该是森先生你最喜欢的那一类客户才是,既然如此的话,就是他们的行为越界了吗? 不愧是太宰君啊。森鸥外感叹道,又说道,没错,黑衣组织最近的一些小动作确实让我没办法继续忍耐下去了。 太宰君也知道,黑衣组织在横滨也有不少的据点,他们像蛀虫一样的藏匿在各个角落里面,安安静静的,不惹人注意,如果他们安分地保持现状,不再继续向下蛀着我的牙神经,让我疼痛难耐、彻夜难眠的话,我可能还会继续保持着容忍的态度,跟他们保持合作关系,毕竟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只不过,森鸥外微微蹙眉,像是有些苦恼般说着,最近他们的手好像伸的太长了。 那是从先代首领的时期就遗留下来的、困扰着横滨这座城市的安全的漆黑阴影,而最近变得愈发浓郁与巨大了起来。 敢以医药公司的名头、光明正大地在横滨开设人体实验的研究所了,甚至绑架抓捕了不少普通市民作为人体实验的素材他们是觉得我们脾气太好、又太宽容,想要试试看挑衅着港口黑手党的底线会有怎样的后果吗? 我明白了,太宰治明白了,他鸢色的眼瞳斜斜一瞥,带着泠泠的冷光,他问道,所以,森先生希望我做到什么程度呢? 森鸥外笑了。 那是虚伪、森然、冷冰冰的假面般的笑容。 他轻声细语,语调慢悠悠的,我希望太宰君能帮我将黑衣组织连根拔起,彻彻底底地清扫出横滨。他说着,这座城市,不欢迎不知晓她美丽的庸碌之人。 第66章 第 66 章 森鸥外给太宰治下达了银之手谕, 授予了他仅次于首领的权限,让他可以自由地动用港口黑手党内干部级别以下的任意成员。 因为黑衣组织无论是从规模还是势力范围来看,都要比仅在横滨范围内活动的港口黑手党庞大得多,考虑到这一点, 森鸥外将任务完成的期限也制定的宽松了许多, 允许太宰治在两个月之内采取任何手段解决掉这件事情。 当然, 如果能在这中间稍稍地、稍稍地为港口黑手党补充点血肉也不错哦。森鸥外是相当含蓄地这样说道,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 危险地悬着, 只留出一丝的缝隙,一点点就行了。 黑心资本家的意图其实相当明显。 他希望太宰治能够做到在将黑衣组织赶出横滨的同时, 再从这个富得流油的组织身上捞上一笔,来接济一下贫穷又可怜的港口黑手党。 能刮点油水下来就刮点油水, 一分一厘也是钱, 精打细算、节俭持家的森鸥外不嫌寒碜。 不过显然他也知道这是在为难人,才会说的这么矜持, 在暗戳戳的暗示。 啊啊,真是会压榨人啊,森先生。太宰治像是有些为难地蹙起了眉头,向后一倒, 摊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抱怨着说, 又要毫不留情地把他们赶出横滨,又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交出钱财,还不能给港口黑手党树立起难缠的敌人, 你这简直就是让人家傻兮兮地花钱请你捅他一刀、事后还要千恩万谢地给出五星好评一样。 他讲了个冷笑话, 听上去像是会上年度搞笑新闻的绝佳素材。 哈哈哈。森鸥外干笑了两声, 含含糊糊地糊弄了过去,总而言之,拜托你了,太宰君。 太宰治看着他,脸上又带着那样捉摸不透的微笑,他说,好吧,森先生,我会不择手段、竭尽全力地去完成这个任务的。 只要到时候你不后悔就好了。 。 天边朦朦胧胧地织染上了橙红昏黄的色彩,半边云彩泛着柔软的粉红,另半边却已经被夜色侵染,透出了昏沉的蓝紫色。 太宰治踩着晚饭的时间点去接津岛怜央,便顺便在老板家吃了一顿咖喱饭。 这几日来,港口黑手党刚处理了一批叛徒,无论是收拾现场还是搬运尸体的工作都需要有人来做,织田作之助的工作便比往日更加繁重,他特地打电话来,抱歉地跟老板交代过晚饭是不能在餐厅里吃了,也因此,在结束晚餐后,太宰治就跟老板告别,带着津岛怜央回家去了。 为了消食,太宰治决定跟津岛怜央一起步行回家,路上可以边聊天边散步,等到走累了再去坐津岛怜央上一次没能坐成的出租车,这样就是一次完美的增进兄弟感情的活动了。 哥哥,今天的工作怎么样? 回家路上,津岛怜央有些好奇地这样问着。 他跟太宰治分开来的时候,两人都还是孩子,又因为家庭教育的缘故,连学校都还没有去过,对外界的了解基本来源于书籍和电视,工作这样的词汇对津岛怜央来说还相当新鲜。 嗯很有趣哦。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这样说着,又稍稍提起了一点兴致来。 大概凡是兄长,大多都喜欢或是出于夸耀、或是出于爱护的目的,向比自己年纪小的幼弟炫耀自己的见识、传授自己的经验吧。 这凡人都无法免俗的虚荣心,自然也毫不例外地存在于太宰治心里,他接着津岛怜央的话抛出了话题,引着津岛怜央继续向下问,怜央知道哥哥的工作是什么吗? 什么什么?津岛怜央自然善解人意地接了话。 黑手党哦,电视剧里那种纹身喝酒抽烟的黑手党,会凶神恶煞地拿着砍刀和枪在大街上火拼的那种,怕不怕? 太宰治没有对津岛怜央隐藏自己的污浊跟肮脏,说到底,他们从初见开始就成为了背负着罪恶的共犯,在选择踏入那一片血色和肉糜交织的地狱,选择藏匿尸体、藏匿罪恶的时候,他们就将彼此最不堪、最腌臜、最丑陋的模样展露在对方面前了。 没什么好隐藏的,没什么好畏惧的,也没什么值得羞耻的。 只需要坦荡地、真诚地将自己展露在对方面前就可以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是绝对会被理解、绝对会被包容、绝对会被宽恕的,即便所有人都在呵斥他们,怒骂他们的残忍和冷漠,因为恐惧而远离他们,也会有双生的兄弟无言地坚定站在彼此身边,还未出生时就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命运就是他们天然的立场。 不怕。 津岛怜央说道,神情轻松又明朗,他晃荡着跟太宰治牵在一起的手,搅弄着平静的晚风,指隙里穿过丝缕微凉的空气,目光是遥遥投向远处的。 反正哥哥是不会伤害我的。他说着,语调笃定又毫不动摇。 或许是因为津岛怜央总是轻而易举地交付给他人的信赖,或许是因为津岛怜央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没有负面情绪的特性。 总而言之,在听见了津岛怜央的话语的这时候,太宰治的心中反倒升起了些微妙的感触,他想,从前你全身心信赖着的那些人,最后也不同样毫不犹豫地伤害你了吗? 出于一种古怪又阴暗的好奇心,他有些刨根究底般执拗追问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伤害了怜央呢?他说,并不是吓唬一下那样的开玩笑,是真实的,会导致怜央死亡的伤害。 诶? 津岛怜央被问住了,他又困惑地蹙起细细的眉毛,纠结地想着这件在他看来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自己会怎样想。 可心中始终是空荡荡的一片,像一片空白的试题答案般,没有半点可供参考的价值。 他最终也只能干巴巴地回答着哥哥提出来的为难问题,如果哥哥真的想要杀掉的话,就杀掉好了啊。 津岛怜央是近乎天真般说出这句话的,即便已经死过一次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既不理解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价值,也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是这样的话,不就跟怜央所说的话矛盾了吗?太宰治轻声问道。 怎么会矛盾呢?津岛怜央是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又笑着说,哥哥是不会伤害我的是我自己这样自顾自地擅自相信着、擅自坚持着的想法,跟哥哥想要怎么做又有什么关系呢? 津岛怜央像是个没有[自我]概念的孩子。 他事事讨好着他人,会主动把一切的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丝毫不介意他人的背叛,可以轻而易举地接受认识事物的改变,即使因为生长环境的影响和唯一朋友的教导,脑中朦胧地出现了自私的理念,但显而易见的只是一个简单又稚嫩的雏形罢了,他只不过开始会给要讨好的人进行排序了。 要首先满足哥哥的愿望,其次是绘里奈,第三是亚路嘉,然后是无差别的其他所有人。 他没将自己放进这个名单之中。 即便早已经预料到了,但从津岛怜央的口中听见了与自己想象中相同的回答时,太宰治还是沉默了一瞬,在片刻之后,又轻轻地如同呼吸般微叹了一口气。 怜央是个在人格上存在着缺陷的孩子。 他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不是因为觉得他虚假的像个不存在的人,也不是因为无法接受他的缺陷,只是因为这样毫无防备的信赖心、这样毫无差别的讨好给津岛怜央带来了太多的不幸。 或许这是为了让津岛怜央在幼年的那座死寂又冷漠的宅院之中,在那一件只有六叠大小、阴暗又潮湿的房间之中挣扎地活下去,才会诞生的保护机制,但在脱离了那个古板又落后的家之后,这个曾经的保护机制就变成了刺向津岛怜央的尖刺,只让他被他人的欲念、他人的私心驱使着行动,在其中饱受伤害而已。 但是若要让津岛怜央改变,就必然会让绘里奈遭受伤害。 要让绘里奈归还津岛怜央的负面情绪,就像是在剥夺她诞生的根基、剥夺她生存必需的氧气、剥夺在她体内涓涓循环的血液一般。 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太宰治只能尽可能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津岛怜央,像是保护患了病、感知不到疼痛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照看着他周围所有的动静。 他摸了摸津岛怜央柔顺的头发,不再为难他了,将话题转回到了工作之上。 怜央知道黑手党平时是做什么的吗? 只要他稍稍一提起孩子感兴趣的话题,津岛怜央就会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他想了想,说道,收保护费、打架和赌博?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 哈哈,差不多吧,不过业务还要更多一点。太宰治说道,黑手党也可以正常地开商业公司、进行投资和交易,偶尔也接受别人的委托做事情,还会相当遵纪守法地缴纳税款哦,每年那一大笔的税款交出去的时候,森先生都会心疼的睡不着觉呢。 森先生就是上一次见过的那个大叔吗?津岛怜央好奇地问道。 是的哦。太宰治想了想,笑眯眯地又补充着说道,怜央别看森先生那副头发浓密的模样,其实是他带了个假发在头顶,森先生的真面目就是那种毛发危机的中年男人,秃头又油腻,还是个变态萝莉控,对12岁以下的女孩都有特殊的兴趣,超级恶心的。 津岛怜央张圆了嘴巴,有些愣愣地听着太宰治的描述,默默地一点点修正了森鸥外在脑中的形象。 太宰治面不改色地诋毁着森鸥外,因为知道津岛怜央不在意自己,因此又着重地说了一句,啊,对了,绘里奈也是12岁以下的小女孩吧?绘里奈这么可爱又纯洁,一点都不懂得防备别人,怜央可要保护好绘里奈,千万千万不要接近森先生那样的变态,知道了吗? 认真地觉得绘里奈那副惊悚剧里的鬼童形象相当可爱的津岛怜央有些紧张了起来,重重地点着头,我一定会远离森先生,保护好绘里奈的! 好孩子。太宰治例行地夸奖道,又说,别看森先生那个样子,但现在哥哥我还要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真的超级累的。 他向比自己小的孩子撒娇般抱怨着,怜央知道吗?森先生就是个压榨员工的黑心资本家,提出来的要求都超级为难人,总是让哥哥加班、要求哥哥|日夜颠倒地工作,还给哥哥分配了一个又矮又暴躁又没有脑子的蛞蝓当搭档 津岛怜央越听,脸上的神情就越担忧,太宰治的话音未落,他就急急忙忙地说道,哥哥不要给森先生工作了! 不行啊,虽然很讨厌森先生,但我还挺适合这份工作的,暂时不想要换地方呢。太宰治享受着被幼弟关心的感觉,笑眯眯地说道。 那就只要让哥哥讨厌的森先生消失好了。津岛怜央简单又幼稚地说道,哥哥给另外的不讨厌的人工作就行了吧。 嗯其实哥哥不想再给别人工作了哦。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道,就好像职场上的竞争一样,大家都想要爬到更高的位置上,我也是一样。 怜央,哥哥想要成为那个取代掉森先生位置的人,你会支持我的吧? 嗯。津岛怜央捏紧了太宰治的手,皱起的眉头被抚平了,又露出明亮的笑容来,我会支持哥哥的! 哥哥是天才哦,绝对可以做到的。 太宰治笑了,相当坦然地认同了津岛怜央的观点,怜央真有眼光,没有错哦,哥哥就是犯罪的天才,在比较谁更适合黑暗这一点上,森先生是绝对赢不过我的。 怜央知道吗?在明明怀疑着我的情况下,森先生却还是死板地相信着他的最优解,因为觉得可以动用港口黑手党大部分资源的我才能最高效、最完美地完成他的任务,而这个任务完成所得到的利益远远大于我会在短时间里背叛港口黑手党的可能性。 仅仅因为在遗漏了一个变量前提下的概率学上的倾向,因此就颁布了银之手谕给我,让我任意地调动干部级以下的所有黑手党成员,听起来是不是很滑稽? 是。虽然没怎么听懂,但津岛怜央还是认真地敷衍了一下哥哥。 分卷(51) 怜央也这么觉得吧,森先生还真的很重用我,可能是因为港口黑手党里面都是一帮蠢货,有脑子的人都挑不出几个吧。太宰治说,以森先生的性格,肯定考虑过了把这件任务交给我、我会借着任务的由头动些手脚的可能性,只不过他暂时还找不出我背叛的理由,所以才会在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优先解决外来的蛆虫。 原来如此。津岛怜央点点头,假装听明白了。 啊啊,森先生还真是年纪大了,那唯一存在优势的脑子都生锈转不动了,也该换上年轻、聪明又帅气的新首领了,对吧,怜央?太宰治没有丝毫羞耻之心,面不改色心不跳、理所应当般地用那样洋洋得意的语调自夸着。 对津岛怜央乖乖地拖长了音,顺从着哥哥的心意应道。 因为津岛怜央配合的应和与他虽然听不懂但愈发亮闪闪的崇拜目光,身为哥哥的虚荣心稍微有些膨胀的太宰治不知不觉讲的有些多了。 他将自己临时制定的计划框架详细地说给了津岛怜央听,期间掺杂着若干自夸,若干造谣,甚至还夹杂着点私人吐槽。 森先生一直坚持着他那像是电脑程序一样撇除了所有私人感情的最优解,整天吃喝住都在办公室里解决,从早到晚就像是跟工作谈恋爱了一样,拼了命地批改文件,甚至他最爱的爱丽丝都要往工作后边靠,简直就跟个人工智能没什么两样嘛人工智能看起来都比他有感情,我看他的发际线已经越来越岌岌可危了,迟早要变成那种依靠两边鬓发来掩盖秃顶的悲伤男人。 他们一直走到了夜色有些深了,才踩着霜白的月光和暖黄的路灯走到了稍微繁华一点的地带去,按照计划在路边等待了一会,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乘坐回了家。 一路上,津岛怜央都在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出租车内部的装潢,一一跟太宰治跟他说过的配件对应上,像是在玩什么消消乐的小游戏一般,为每一件匹配上的物件开心。 也算是实现了一个小小心愿的津岛怜央相当满足,在回家的路上,两边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就没有下来过。 第67章 第 67 章 津岛怜央渐渐地跟织田作之助家的五个孩子熟络起来了。 在太宰治去港口黑手党上班的时候, 他就会把津岛怜央寄养到老板这里,拜托老板稍稍照看一下,每月按时清付伙食费,此外, 太宰治还会不定时地购买零食、书本和玩具之类地物品带去给其他孩子, 算是感谢他们愿意陪津岛怜央一起玩耍。 只要津岛怜央能开心就好了。 太宰治是这样想的, 他有时候临时起了兴致,便会提前翘班跑到老板家里去接津岛怜央,偶尔被酒瘾勾的心痒痒了, 便带着津岛怜央跑去lupin酒吧喝酒,完全无视了酒吧门口贴着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警示牌。 也是在lupin酒吧里, 津岛怜央见到了太宰治的为数不多应该说是仅有两个的朋友中的另一个,名叫坂口安吾,在港口黑手党就职、做着情报员工作的年轻社畜。 那一天的天气不好不坏。 好在直到太宰治和津岛怜央抵达酒吧之前,天气虽然阴沉但也只是停滞在风雨欲来的那朦胧时刻,空气带着丝丝凉意, 也不闷湿, 还算是体感舒适的好天气。 坏在他们刚一踏进酒吧门口,天上黑黢黢的积雨云就按捺不住暴虐的性情、铺天盖地地兜头往下倒水, 倾盆大雨只一瞬就将他们困在了灯光昏暗又安静狭窄的酒吧之中。 坂口安吾就是那时候来的。 他是个看起来样貌清秀、带着些书生气的文职人员, 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左边的脸颊上有一颗细痣, 架着圆框眼镜, 神色疲惫又困顿, 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已经显眼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身上一身咖色西装却板正又整洁。 坂口安吾腋下夹着一只看上去沉重又厚实的皮包, 一只手拿着湿淋淋的被雨水浇透的黑色长柄伞, 另一只手则拨开了lupin酒吧的门帘走了进来。 他的袖口和裤脚都湿了,沾上了污浊的泥水,留下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斑驳印记,坂口安吾紧皱着眉头,在将长柄伞随手安置在一旁的伞架之上后,就从口袋中抽出了雪白的手绢,低头开始擦拭着浸润着冰凉雨水的地方,嘴中抱怨着,没想到半路上会忽然下起大雨来,真是倒霉的天气。 哟,安吾。 太宰治也才刚到,他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还没来得及开始点酒水,就见坂口安吾来了,他于是抬起手,笑眯眯地朝好友打了声招呼。 他旁边的位置上,被咒术界高层尽心供养着,营养充足、达到了平均身高水平的津岛怜央自己爬上了高脚凳,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坐稳了,听见哥哥在跟谁打着招呼似的,便好奇地探出了脑袋,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朝着坂口安吾的方向看去。 用手绢擦拭了半天反倒把衣服弄得越来越脏的坂口安吾放弃了,他最后摘下眼镜,翻过手绢,用干净的那一面抹了抹透明镜片上沾上的雨珠,便有些粗暴地把手绢塞回了兜里,有些郁闷地跟太宰治打了招呼,太宰,你也在啊。 他没注意到太宰治身边的津岛怜央,酒吧里的灯光昏暗又静谧,桌、椅、吧台、酒杯、调酒师和酒客都拖着纤长的、浓郁的、错落交织着的黯淡影子,津岛怜央的个头又小小的,坐在太宰治的里侧,被他的影子遮蔽着、保护着,丝毫不显眼。 老板,要一杯威士忌。 坂口安吾敲了敲木质的吧台,熟门熟路地点了单,他松了松衬衫的领口,好让喘气能顺畅点,又转头看向太宰治,问道,要喝点什么,今天我请你。 太宰治也并不推脱,或者说他本来就是那种可以理直气壮地花别人的钱的人,毫不客气地开了口,说,来一杯番茄汁,再来一杯消毒水做基酒的鸡尾酒,感谢。 都说了没有那种东西的,想要为难人也要有个度啊。坂口安吾几乎是反射性地吐槽道,转头对调酒师说,老板,给他一杯波本就可以了。 诶太宰治瘫倒在了泛着温润木质光泽的吧台上,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安吾还真是小气鬼啊,明明说好了要请客的,结果却不让我自己点 坂口安吾微阖着眼,拉开吧台椅坐到了太宰治的身边,就算是任由你点,你想要的那种酒也绝对没有他的话语说到一半,微微卡顿了一下,太宰,你刚刚是点了两杯饮品吧,还有谁要来吗?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没有哦。太宰治说道,他用近乎开朗的神情,掐着腰把津岛怜央举了起来,展示给坂口安吾看,我只是把这孩子带来了。 津岛怜央眨巴眨巴着眼睛,也用同样开朗的神情,抬起手跟坂口安吾打了招呼,脸上是天真又烂漫的笑容,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我的名字是津岛怜央哦。 他还是没能改掉习惯,下意识讲了原本的姓氏。 不过太宰治也没有一定要他改掉的打算,便不怎么在意,反正只要身份证明上填写的姓氏是太宰就可以了。 坂口安吾脸上的神情是一片空白。 在那沉默的、令人窒息的瞬间过去之后,坂口安吾冷静地开了口,太宰,诱拐儿童是犯法的。 他看向太宰治的目光是难以言喻地复杂,虽然知道你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森首领身边学习做事了,但也没必要连这种变态的癖好都一起学过来吧! 坂口安吾像是看着误入歧途的少年一般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趁着这孩子的家人找上门来之前赶紧把他送回去吧,我可不希望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最后要以这种罪名入狱。 你在说什么啊,安吾?太宰治把津岛怜央放回他自己的位置上,转头无辜地对坂口安吾说,我才没有诱拐儿童呢,怜央本来就是我家的孩子哦。 怎么可能。坂口安吾扶了扶额,我们一个星期前才见过吧,那时候你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单身汉呢,整天把酒吧当家,睡一觉起来就去上班。短短一个星期,我可不相信你能从哪里变出一个孩子来。 其实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但坂口安吾实在是看透了太宰治那糟糕透顶的性格,颓丧、阴暗又毫无求生欲,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随时可能因为一时兴起死在哪场枪战,又怎么照顾小孩? 而且在太宰治的档案里,他很小的时候就变成了孤儿了,此后一直跟在森鸥外身边,跟原先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断了联系,所以也根本不存在哪个远方亲戚拜托他照顾小孩的可能性。 如果你只是为了好玩才把小孩偷出来的话,我劝你现在就把他送回去吧。坂口安吾说道,他家里人会着急的。 太宰治没有回话。 一杯威士忌,一杯波本,一杯番茄汁。调酒师温润又沉稳的声音响起,请慢用。 恰巧酒饮也好了,太宰治端起放在他面前的那一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晶莹剔透的酒杯里,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冰球滚动着,与杯壁碰撞,击打出清脆的声响。 安吾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太宰治的面上是带着浅浅笑意的,他用手撑着脸颊,侧头看向坂口安吾,我和怜央长得不像吗? 但坂口安吾还是察觉到了。 太宰治有些不高兴。 坂口安吾微怔了一下,隐约意识到太宰治这一次或许真的不是在像之前那样玩闹。 他是认真的。 调酒师适时地给太宰治空了的酒杯满上了,清澈的酒液倒进了盛放着冰球的酒杯之中,缓缓满涨了起来。 抱歉,坂口安吾有些结舌,他说道,你说你跟那孩子长得像的意思是 他不太敢把自己的猜想说出口。 嗯,就是安吾想的那样哦。太宰治坦然地说道,他鸢色的眼瞳之中流淌着粘稠的糖浆,我和怜央可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哦。 太宰治端起了酒杯轻啜了一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坂口安吾变幻莫测的神情。 这一回他是在不断地推着镜托,来掩盖自己微微扭曲着的、有些控制不住了的神情了。 坂口安吾疯狂地在脑中搜刮着太宰治的资料,那厚厚的一叠血腥事迹和黑暗计划就先暂且跳过,要不断地往前翻,把他的家族谱系、身世资料都从脑海里犄角旮旯里挖掘出来。 在费尽了努力之后,坂口安吾才好不容易地回想起了落在太宰治那厚厚一本资料里短短的一句话。 [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但在八年前的事故中随父母一起不幸身亡。] 这他妈连三十个字都不到的描述在敷衍谁呢?! 即使是文质彬彬的文职人员都忍不住想要爆粗口了。 太宰治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而且还是森鸥外亲自从小培养大的亲信,在港口黑手党内部夺权,首领的位置发生变更之后,森鸥外和太宰治的资料就紧急呈递到了异能特务科的桌案之上。 而当时坂口安吾已经接受了卧底任务,正紧急做着在任务真正开始执行之前的准备工作,他可以确信,港口黑手党内部稍有权势的人的资料他都完完整整又反反复复地背诵了下来,甚至连他们习惯用哪个品牌的袖口这种细节都没有错过。 即便如此,坂口安吾还是险些遗漏了这一点,就可见津岛怜央这个角色在太宰治的人生里出现的有多短暂又微不足道了。 不过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坂口安吾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坐在高脚凳上摇晃着小腿、悠闲地捧着酸酸甜甜的番茄汁在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的津岛怜央。 起码,太宰治的这个双胞胎弟弟对于他来说可能相当重要,以至于在人死了这么多年以后,他竟然还能找到跟当年事故发生时相同年纪的孩子来作为自己兄弟的替代品。 坂口安吾的神色有些凝重,只觉得回去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一块的情报了。 第68章 第 68 章 酒吧里的音乐低沉又舒缓地流淌着, 调酒师正不缓不慢地擦拭着刚刚洗净的酒杯,再将它们一个个摆回到台架上去,昏黄又陈旧的灯光下,透明的水晶酒杯折射出了润泽的光芒。 太宰治只一看坂口安吾的神色, 便明白了多疑的情报员还是不信津岛怜央与他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但他也没有直接挑明, 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坂口安吾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的努力模样,一边又漫不经心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戳弄着在澄澈如琥珀的酒液里浮沉着的漂亮冰球。 津岛怜央还是小孩子的口味,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 他乖乖地捧着他那杯泛着些橙红色调的番茄汁,一点一点地喝完了大半,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亮, 阔口的酒杯相较他的嘴巴显得有些大了, 一不小心便有些粘稠的番茄汁沾上了嘴角。 他本想自己用手抹掉的, 毕竟小孩子都不怎么能注意到这点细节, 但太宰治瞥见了, 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道, 不要用手抹,会把手弄脏的。 太宰治用手掌抵着木质吧台, 旋着高脚椅转过了身来, 细心地从口袋里拿出手绢帮津岛怜央擦去了黏腻的番茄汁。 津岛怜央也乖乖地仰起头来, 任由太宰治在自己脸上动作。 那群家伙给你请的礼仪老师没教过你不要这样做吗?太宰治的手指如蝴蝶般上下翻飞着, 只呼吸间便轻巧地把弄脏了的手绢折叠成了不会松散开的样式, 平平整整地塞回了口袋里, 闲聊似的随意问着。 咒术界的高层既然像将津岛怜央捧上神坛, 自然也会刻意地将他超那个方向去塑造, 太宰治其实也注意到了津岛怜央身上的改变,他站立时端庄又挺拔的姿态,行走时不紧不慢、被衡量好了的步距,说话时被纠正过来的、清晰又标准的发音语调,倾听他人讲话时透露出微微悲悯的淡漠神情,都有着被人为调整过的痕迹。 老师有教过我哦。津岛怜央手上还紧紧端着那杯番茄汁没有放下,他的目光还恋恋不舍地流连在鲜红漂亮的果汁上,只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但是、因为会有仆人小姐来帮我擦嘛所以就有些忘记了。 不过没有关系。 是这样吗?太宰治用那样轻快的玩笑语气说道,所以怜央就没有学会是吗?这门课最后一定得了不合格吧。 只要连同这些象征着那一段孤独时间的印记一并接纳就好了。 接受自己过去的弱小,接受自己过去的无能,接受他们沉闷的、灰暗的、充斥着不可逾越的高墙与难以逃脱的牢笼的童年,承受着一遍又一遍自四面八方挥舞来的重锤,在那样一次又一次的残酷敲击下一点点褪去不必要的杂质,被塑成畸形丑陋、却坚不可摧的模样。 分卷(52) 那不是什么难以面对、想要逃避的过去,只是普通的、稀疏平常的、跟任何人都别无二致、将他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人生]而已。 只需要用平常的态度来对待就好了。 没有!津岛怜央大声地反驳了太宰治张口就来的污蔑,我才没有不及格呢!他有些委屈地说道,明明所有课程我都通过了,老师还夸奖我了! 细心的调酒师注意到了酒杯对于津岛怜央太大的问题,毕竟酒吧里本来就不应该有小孩进来,他之前也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既然已经发现了客人的困难,他也特地去找出了吸管来,剪成了合适的长短。 客人。 此时见津岛怜央的脸颊越发气鼓鼓了起来,调酒师便适时地插了嘴,将吸管递给了津岛怜央,脸上还带着优雅的淡淡笑意,用平缓的语调说着,用吸管的话是不是会方便一点? 津岛怜央下意识地将吸管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被打了一下岔,他顿时有点想不起来刚刚愤怒的情绪了,于是只瞪了哥哥一眼,便自顾自地转头去喝自己酒杯里的番茄汁,不再理睬太宰治了。 坂口安吾也回过神来,推了推眼镜,镇静地说道,竟然是亲生兄弟我还以为你这家伙是从哪块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呢,整天一副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样子,而且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吧,还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亲人。 他又忍不住超津岛怜央看了两眼,还是觉得十分奇妙,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想象太宰你照顾小孩子的模样。 坂口安吾谨遵着卧底的准则,没有把自己的推测说出口,也没有暴露自己对太宰治过往资料的了解,只是以[太宰治好友]的身份说着话。 现在你不是看到了吗?太宰治摇晃着酒杯里的酒液,观察着晃荡着的澄澈酒液折射出来的波光粼粼的美丽光线,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又细致又用心,比只会把孩子们扔给老板的织田作强多了吧? 他是十分认真地这样认为的。 坂口安吾也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冷静地说,不,我只看到你这家伙不仅把小孩子带到酒吧里来,还总是戏弄他。 什么叫戏弄啊。太宰治不满地说道,这明明是教育,教育懂吗? 教他怎么喝酒吗?坂口安吾说了个冷笑话,你这个在成年以前就变成酒鬼的糟糕哥哥就不要祸害弟弟了。他顿了顿,问道,说起织田作这几天都没怎么在酒吧里看见他了。 嗯。太宰治说道,那是因为这几天处理掉的叛徒太多,他都在忙着收拾尸体吧。 他端起酒杯来,将酒水一饮而尽,指尖抵着透明的杯壁,把酒杯朝调酒师的方向一推,笑嘻嘻地说,老板,再来一杯! 津岛怜央的番茄汁也差不多见底了,他用一双圆溜溜的漆黑眼瞳看着哥哥杯中的酒液又满上了,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转头就学着太宰治的模样把酒杯往前推了,认认真真地说着,老板,再来一杯。 喂,太宰,坂口安吾扬了扬下巴,这孩子已经开始学你了哦。 有什么不好的。太宰治满不在乎地说道。 哪里都不好。坂口安吾忍不住吐槽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太宰就已经够噩梦了,你难道还想再培养出第二个吗? 太宰治用指甲敲了敲杯壁,发出了碰杯般清脆的声响,他朝坂口安吾端起了酒杯,轻笑着说,才不用培养呢。 他们本来就很相像。 坂口安吾误解了太宰治的意思,松了一口气说道,那还真是明智的选择。 要来碰杯吗?太宰治问道,为了你今天得知的这条情报。 他开玩笑,我和怜央是亲兄弟这件事情,我可是连森先生都没有告诉呢,安吾你要是把这条情报卖到黑市上的话,估计能赚不少钱吧。 如果是为了保护津岛怜央的话,太宰治本应该对津岛怜央的身份守口如瓶,如同最初找回津岛怜央那样下意识地将他的身份面容都藏得严严实实才是。 他不应该露出一点破绽、不应该出现一丝纰漏,要将津岛怜央保护在坚不可摧的堡垒之中,警惕着一丝一毫可能招致的危险才对。 可是在最初升起这样想法的时候,太宰治就意识到了。 将津岛怜央如同精细脆弱的鸟儿一般圈禁在安全的牢笼之中,只一昧的为了保护而保护,忘记他们最初最初向往自由的美梦,他这样的做法跟咒术界的那群高层们又有什么不同。 所以在织田作之助驳回了他想要将老板的餐厅改建成坚固壁垒的妄念之后,太宰治也按捺下了他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病态的念头,依旧将津岛怜央送到了老板家中去,只稍稍布置了些津岛怜央并不知晓的小措施,给予了怜央他容忍限度内的最大自由。 让他第一次跟同龄人接触,第一次跟同龄人玩耍,第一次期待着晚饭时刻的到来,也第一次安下心来、相信着哥哥一定会按时来接他回家。 太宰治本该咬死[津岛怜央是自己收养的孩子]这个说法不松口才是,就如同他坚持对森鸥外宣称的那样。 但或许是津岛怜央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或许是这如梦境般舒缓的生活太过幸福。 也或许是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这两个人对于太宰治的意义不太一样,是唯二的知心朋友,是可以放心交付信任的同伴,也是这漆黑无光的八年里,难得可以让他忘却忧烦、真心微笑的人。 太宰治竟然也有了难得的奢望,想要跟朋友分享喜悦,想要跟朋友炫耀宝物,在不影响计划大致运行的前提下,只对他们两人坦诚相待的话只是稍稍放肆一下而已,是被允许的吧? 太宰治朝坂口安吾笑了,将食指竖在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来,他带着那样神秘莫测的微笑,轻声对坂口安吾说,你可要好好对其他人保守秘密哦,安吾。 这一句,是对朋友的拜托。 不过,如果是告诉那位姓种田的长官的话,倒也勉强可以接受。太宰治拿起酒杯,再一次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液,那位种田长官听说是个懂得变通又严肃耿直的人,现在这样的政客可不多见了,如果能见一面,交个朋友的话就好了。 这一句,是带着些阴冷气息的试探。 调酒师微笑着,站立在吧台之后,不急不缓地用白布擦拭着光洁的酒杯,如同哑人般,不声不响,不闻不问。 你说对吧,安吾? 街上大雨未歇,隔着砖墙传来噼里啪啦的急雨声。 而坂口安吾明明是身处被昏黄灯光笼罩着的酒吧内,却不知为何,感到自己如同被大雨浇透般浑身冰凉。 第69章 第 69 章 太宰治在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坂口安吾身上的不对劲。 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和太宰治, 他们三人都常在空闲时聚在lupin酒吧喝酒,碰上的次数多了,就渐渐熟识了起来, 同样都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他们聊天的话题便也大都跟工作有关。 坂口安吾是个优秀的卧底, 即使是在工作结束后的放松时间, 即使是在只有三两好友聚集的酒吧里, 即使是在摄入了酒精、头脑有些昏沉的情况下, 他也依旧保持着警惕, 绝不会在言语中透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贴合着他作为港口黑手党情报员的身份与经历。 但是人可以说谎, 人可以隐瞒, 人可以面不改色地欺骗他人, 但曾经做过的事情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曾经存在过的事物也无法轻而易举地销声匿迹, 雁过都会留痕, 更何况坂口安吾会定期跟异能特务科进行秘密联系、报告最近获得的重要情报。 在第一次发现坂口安吾所说出口的话语跟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有所出入之后, 太宰治就意识到了,坂口安吾身上所隐藏着的秘密。 明明说自己在某处公交站台附近为了交易情报而等了两个小时,可是身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蒙上半点公交车驶过时会扬起的尘土, 明明说自己整理往年的情报资料,在办公室里倒腾了一整天,可是身上的衣服却显然特意换过一套了,整洁又齐整,刚被熨烫过般笔挺, 像是为了去见什么人出于礼仪而更换的。 只是一点一滴的小细节而已。 太宰治也并非特意去观察坂口安吾的, 他只是单纯的看到了、注意到了, 所以推测出了坂口安吾所隐藏着的小秘密。 仅此而已。 太宰治没太在意过好友的立场或是身份,说到底,他们也不是因为这种东西而成为朋友的,只是一如既往地、平常地跟坂口安吾相处着,偶尔也会出于恶趣味戳穿他的一些谎话,饶有兴致地看他掩饰破绽时面不改色、眼瞳中却透露出慌张的有趣模样。 但坂口安吾不愿意被知道的身份,太宰治也不会特意去揭穿,人人都有不愿被知晓的隐秘,有时候保持距离、不去接近,或许才是最优的选择。 不过。 现在的情况稍稍有些变了。 从津岛怜央再一次回到自己身边起,太宰治就开始时常梦见八年前的那一场噩梦。 繁茂的高木、狰狞的箭支、沿着树皮纹理流淌着的血色溪流和津岛怜央那一张苍白的、死气沉沉的、犹如尸体一般的稚嫩面孔。 每一次在难以自控的惶恐与心悸中惊醒,在漆黑死寂的深夜里睁开双眼,身上冰凉,呼吸却剧烈,心跳声比雷鸣声更响亮,在耳边嗡嗡作响。 时间也无法愈疗一切,梦魇始终如同幽灵般尾随着他。 太宰治其实明白,他在担心着什么。 绘里奈是咒灵,她的存在需要津岛怜央的负面情绪来源源不断地维系着,一旦津岛怜央得到了幸福,绘里奈就会因为缺少食粮、因为灼烧般的饥饿而失去控制。 她会在本能的催促下占据津岛怜央的身体,追逐着污浊又腌臜、在角落里滋生的欲念,对除去太宰治之外所有她知晓姓名的人进行[强求与请求]的致命游戏。 一旦有其他人发觉了津岛怜央的能力,一旦绳人再次出现在咒术界和其他知道当年隐秘的人的视线之中,津岛怜央又会如同八年前那样,被群狼环伺,身处险境。 太宰治需要的,便是足以平息诡谲、强压恐惧的绝对力量,是明面上可以镇压舆论,在暗地里也可以用暴力的手段让所有人闭嘴的绝对力量。 他绝不会让八年前的梦魇再一次复活。 安吾,就拜托你帮我给种田长官递个话了。太宰治微微歪着头,就问他他将语调拖得长长的,字音在舌尖含糊,有没有兴趣跟我来一场临时起意的潦草合作? 他是带着些恶意微微扬起了嘴角,就以黑衣组织在横滨的据点作为投名状如何? 太宰坂口安吾张了张嘴,叫了声他的名字,而后便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微顿了一下。 在被揭穿了卧底的身份之后,他便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太宰治了。 心中像是总有一股愧疚在弥漫般,酸涩、苦闷又难以言喻,以虚假的身份、虚假的面目来结交朋友,又投入了真情,就是会面临这样的可能性。 所以卧底的工作才会这样艰难,如同承受着双倍的煎熬一般,既不能背叛自己心中的信念,又无法将朋友的情义置若罔顾。 太宰治没再给他回过神来质问的机会,只将津岛怜央从高脚椅上抱了起来,轻快地说了一声,该走咯,怜央。 津岛怜央闷闷地回了一句,好。 看样子是还有些生他的气,但津岛怜央依旧乖乖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双手自觉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太宰治的嘴角微微扬起,他一手抱着津岛怜央朝门口走去,一手用手指轻巧地一勾,便顺手拿走了坂口安吾带来的长柄黑伞,只回头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对了,安吾,你的伞借我一下哦。 他还是用那样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轻松态度对待着坂口安吾,在留下这句话之后也没等坂口安吾的回应,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坂口安吾一怔,隐约有些理解了太宰治的意思。 暴露了身份的情报员静默了片刻,他将手肘抵在了吧台上,端起了他自己面前那杯还没动过的威士忌,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叹着气,用有些无奈的语气喃喃道,真是的,太宰自顾自地就把我的伞拿走了,是要让我淋雨回去吗? 站在他面前的调酒师这时便又忽然耳朵灵敏了起来,听到这话,将写好了的账单优雅地递到了坂口安吾的面前,客人,如果您准备走了的话,这是账单。 他微笑着,多谢惠顾。 又伤感情又伤钱还丢了一把长柄伞的坂口安吾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一颗脆弱的心脏里盛满了忧伤。 。 他们离开lupin酒吧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 青豆子大小的雨水直直地自天空坠落,如同滚珠落盘般千百次地噼啪绽开透明水花,像是要持续一整晚般既不停歇也不稍稍变小一些,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浊水横流,顺着地心引力的牵引滚入街道两旁的排水口,有雪白的泡沫与浪花在那里翻涌。 太宰治撑着从坂口安吾那里强行借来的长柄黑伞,抱着津岛怜央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周边的旧式公寓楼还亮着一两扇窗,暖黄的灯光倒映在湿漉漉的沥青街道上,像是有如鱼一般的柔白灯火在黑水里流淌。 他硬质的鞋跟踩过污浊的积水,溅起几朵水花,踢踏声过后,匆匆而过。 津岛怜央听着雨水的敲击声,身体随着哥哥不急不缓的脚步颠动着,在那样平稳的节奏之中酝酿出了困意,此时正趴在哥哥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他小小地打着哈欠,眼睛已经一闭一闭地渐渐合上了,纤长的睫羽直扑扑地向外戳着,神情安宁又静谧。 如果想睡的话,就睡吧。太宰治的语调很轻柔,又和缓,像是害怕打扰了他的美梦一般,他说,到家之后,我会喊你的。 哥哥津岛怜央摇了摇头,又强撑着困意抬起头来,看向太宰治。 怎么了? 绘里奈,津岛怜央打了个哈欠,有些迷迷糊糊地说道,绘里奈说,她有些饿了。 太宰治停下了脚步。 失去了唯一的脚步声之后,雨夜的街道上便显得愈发空旷、寒凉了起来。 分卷(53) 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无可避免地出现了。 可以让绘里奈乖乖忍耐几天吗?太宰治轻柔地问道。 雨水如珍珠般连串地从黑伞的檐边跌落,降下了一道雨幕。 如果是哥哥的要求的话,就没有问题。津岛怜央软软地说道,绘里奈是这样说的。 但是,哥哥,不可以让绘里奈饿肚子太久哦。津岛怜央嘱咐道,他还是睡眼惺忪,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般说道,饿肚子是很难受的事情。 不会太久的。太宰治说道,只是想要让那个人帮忙的话有些麻烦而已,[食物]的话哥哥早已经挑选好了哦。 如果让绘里奈饿肚子的话,那不是太可怜了吗? 太宰治迈开了脚步,撑着黑伞,重新向前走着,向夜幕深处的漆黑地带走去。 他的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轻柔小调,在哄着津岛怜央缓缓地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黑衣组织、银之手谕、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还有,武装侦探社的医生,与谢野晶子。 真是好久没见了,那位[死亡天使]小姐。 这一次,就好好地叙叙旧吧。 太宰治穿过了他所居住的那一条死寂无人的漫长街道,回到了家,站在玄关的门口单手把伞收了起来,随手将上面滚落着的多余雨珠朝外面的小庭院甩去,便插进了一旁的伞架中。 把灯打开,黑黢黢一片的沉默空间就变得温馨了起来,太宰治将津岛怜央抱去了洗漱间,帮已经安安静静地睡着了的孩童动作轻柔地简单清理了一下个人卫生,便把他抱到床上,让他安安心心地睡去了。 当太宰治洗完了澡、吹干了头发,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时,即使明天还有繁杂又沉重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即使还有那样令人生厌的自私政客等着他去应付,但他的心中是出乎意料的宁静与平和。 他闭上了眼睛。 耳畔是津岛怜央清浅的呼吸声。 第70章 第 70 章 太宰治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 首先第一步, 便是要与政府再一次地搭上线。 坂口安吾将自己身份被太宰治识破的事情报告给了种田长官,无论是出于他对太宰治的朋友私情,还是他作为异能特务科在港口黑手党里安插的卧底、身份已然败露的事实, 他都有责任与义务及时向对他直接负责的上级报告那天夜里他们在lupin酒吧中发生的对话, 自然,坂口安吾也将太宰治所提出的话语转告给了种田长官。 以黑衣组织的据点为投名状, 想要跟我达成临时合作吗? 黑衣组织跟在日本甚至称得上是合法的黑手党不同,它是实实在在、见不得光的犯罪组织,而且触角已经伸向了国际上的其他国家,作为发源于日本、总部也设立在日本的犯罪组织, 其他的国家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派遣特工间谍进入日本, 严重的来说, 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国家安全, 算是一条扒在这片国土上吸着血的、让人厌恶的寄生虫。 比起对会缴纳巨额税款的黑手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态度,官方组织对黑衣组织明面上的态度一直相当严厉,如果发现了黑衣组织的据点,就会立刻组织警力进行清除和剿灭。 不过会不会做出行动是一回事, 行动能不能成功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种田长官是个戴着眼镜、体型健硕的中年男人, 虽然剃了光头造型,但下巴上却留了一撮胡须, 此时正与坂口安吾在一家隐蔽的小餐馆里面对面坐着, 听了坂口安吾的报告之后,他又喃喃地重复了一边坂口安吾的话语,琢磨着太宰治的用意, 眉头紧蹙, 陷入了沉思。 太宰治当面戳破了坂口安吾的身份, 但港口黑手党却迟迟没对坂口安吾进行[处理],又借着这个人情让坂口安吾作为中间人约见他进行会谈再联系到森鸥外最近一直试图从异能特务科这里争取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事情,在种田看来,港口黑手党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港口黑手党放过了坂口安吾,送了一个人情给异能特务科,又主动提到可以出卖黑衣组织在横滨的据点换取跟种田见面的机会,诚意不可谓不足,异能特务科也不好翻脸无情地直接拒绝这一次的会面。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种田长官下了决定。 安吾,你帮我这样回复太宰,如果他有诚意的话,那么三天后,晚上十点,就在这间餐馆同样的座位上,让他独自一人前来见我吧。他说道,言语中仍然带着万分的谨慎,让他记住,必须是他独自一人,如果被我发现了周边有港口黑手党的人或是存在埋伏的话,我就会立刻离开,这一次的会面也就直接宣告破裂。 好,我明白了。坂口安吾点头应下。 还有,安吾,你卧底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种田长官嘱托道,虽然太宰治的态度现在尚且不明,但既然会被他察觉到你的身份,就说明你的伪装存在着致命的破绽,只要一个人发现了,很快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安全了,趁着更大的损失发生前,果断舍弃掉这个身份吧,按照原计划撤退就好,会有人接应你的。 种田长官安慰他道,比起在港口黑手党内部的暗手,我们更不能失去一个优秀的情报员。 坂口安吾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用那样依旧恭敬冷静的语气答复道,好,我明白了,种田长官。 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堕落论]这样可以读取情报的异能力相当珍贵,异能特务科不会冒着风险让他继续执行卧底任务了。 但坂口安吾的心中同样清楚,这一次的卧底任务本就是交给他的测试与考验,如今失败之后,上层对他的评价便会发生微妙的转变,总而言之,在短期内他可能都无法再一次得到重用了。 只是。 坂口安吾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有些可惜啊。 。 在一次例行的、因为争抢盘口而发生的火拼结束以后,一片混乱嘈杂、硝烟味与血腥味弥漫的现场,港口黑手党涌入了不少后勤人员来收拾残局,坂口安吾也抓住了这个时机趁机来到了太宰治的面前,这一次,坂口安吾是作为异能特务科与太宰治的中间人前来的。 他的姿态坦然又放松,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声用耳语告知了太宰治约定的时间与地点。 那时候,太宰治是微微笑了的。 谢啦,安吾。 太宰治正坐在集装箱上,没在意昂贵的西服上又沾上了脏兮兮的尘土,他的目光向着忙忙碌碌收拾着战场的后勤人员,没看向他,姿态懒懒散散的不太认真,还是一如既往吊儿郎当、令人生厌的散漫。 但他说出的话却带着沉重意味似的郑重,那么三天后,晚上十点,我会如约而至。 本来在传达了种田的邀约之后,坂口安吾的任务就完成了,异能特务科那边也已经为他安排好了缜密的诈死计划,在卧底任务宣告失败以后,他也不再适合跟继续跟港口黑手党的人多做接触了。 坂口安吾干脆地转身,打算离开。 太宰治也只朝他挥了挥手,笑着唤道,安吾,晚上要来一起喝酒吗?他说,织田作也会来的。 他的脚步停滞了一下,犹豫了一瞬,但最终也只抬手随意地挥了挥,算作拒绝,这几天有些忙,改天吧,太宰。 说是改天,其实如果异能特务科与港口黑手党的关系不缓和下来的话,他们已经很难有改天一起喝酒的机会了。 无论是太宰治还是坂口安吾,他们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 好吧。他只是这样说着,再见了,安吾。 他尊重朋友的意愿。 。 三天后,与种田长官的会面很顺利。 或者说,在太宰治眼里很顺利。 他孤身一人,没有携带任何防身的武器,就这样坦坦荡荡地踏进了那一间早已经被异能特务科布置好人手的餐馆中。 种田长官为他们两人一人一碗,点了同样的玉子叉烧拉面。 刚刚做好的拉面冒着热气,蒸腾着的白色雾气飘荡在空中,隔开了他们相互打量着对方时毫无遮掩的冰凉目光。 太宰治是认识种田的。 他的真名是种田山头火,在八年前还只是个隶属于异能特务科的干事,跟如今的坂口安吾一样虽然资历不足,却因为能力卓越而备受重视,被专门地培养着,刚入异能特务科时就被特地提携着参与进了大项目,甚至因此跟议员大臣有过接触。 也是因为如此,还用着津岛修治旧名的太宰治才会注意到了当年还是个青涩小角色的种田山头火。 就算是在异能战争的时期,因为[不死军团]的计划的核心就是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力,负责管辖异能力者的异能特务科就常常与森鸥外接触,种田的面孔也常常出现,太宰治在后来甚至专门去调查过他,为他建立过一个档案,不说了如指掌,但太宰治对种田山头火的个性和思考方式也有一定的了解。 在今天的会面之前,他就已经粗略地打好了腹稿,准备将种田说服,让异能特务科来配合自己的计划。 而种田却对津岛修治一无所知。 种田或许还记得名为津岛右卫郎的鹰派议员,还记得津岛议员的事迹和他善于经营的名声,顺便惋惜一下他在正值壮年时因火灾而逝世的悲惨命运,但又有谁会注意到他那年纪尚小、深居宅院、同样早早夭折的幼子是怎样的怪物呢? 他只知道太宰治,知道他是被森鸥外从小带在身边、亲手培养起来的孤儿,是森鸥外身边最得重用的残忍黑手党干部,却不知道他跟森鸥外冷漠到仅靠利益维系的微弱联系,也不知道森鸥外用了八年也没能将他外面那一层坚若磐石的蚌壳撬开。 你来是想要替森鸥外拿到异能营业许可证吗? 也正因为如此,种田山头火没有多加思虑,直截了当地开口这样说道,那么我只能告诉你,黑衣组织还没有这样的价值可以一张换取异能营业许可证的,说到底异能特务科所负责的是对异能力者及异能力所造成的事件进行管理和管控。 而黑衣组织即便势力范围再广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犯罪组织,并不在异能特务科的管辖范围内,更何况对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来说,清除掉他们在横滨市内的据点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种田的意思很明确。 我特地来见你,愿意抽出时间来跟你谈,可以给港口黑手党一点小的便利,就已经算是还了之前欠下的人情了,至于更多的,那就想都不要想。 种田长官,太宰治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种田山头火是第一次直面跟太宰治谈话,也是第一次知道,太宰治说话的腔调跟森鸥外那样绵里藏刀、只让人处处提防的讨厌话术不一样。 他的语调是轻柔的、不紧不慢的,带着旧时华族那般的矜贵与从容,眉梢、眼角,连唇边擒着那一丝笑意,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克制。 太宰治的长相并不如他的父亲那样威严,更肖像他的母亲,细致、忧郁带着些柔弱,更不好听一点讲,就是带着些女气,这一点在小时候还不甚明显,但当太宰治成年之后,就越发的不容忽视了起来。 这样的面相虽然容易惹女人怜惜,但在男人那边看起来就不太讨喜了,只让人觉得弱气、病态,优柔寡断似的的不太利落,在那些带着些沙文主义的大男子眼中,便尤其让他们轻蔑和厌恶,甚至可以由此生出些莫名的优越感起来。 但这样并不讨好的面相却丝毫没有影响太宰治身上可以说得上是强势的气度,他看向种田山头火时,眼神里是带着锐利如刀剑般的锋芒的,我可不是为了森先生,才来跟你谈话的。 他脸上是那样似有若无的微笑,没有一点强硬的神态,但说出来的话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我,而不是森鸥外。 种田山头火的眉梢一跳,稍稍挺直了脊背,有些认真了起来,代表你自己?不为森鸥外,也不为港口黑手党? 没错,太宰治微笑着说,我希望异能特务科能颁布条文,要求港口黑手党协助驱逐黑衣组织。 第71章 第 71 章 十月, 入秋。 熙熙攘攘的东京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在如虫蚁一般拥挤又繁密的闷热人潮里, 谁也注意不到一对看起来寻常又普通的兄弟组合。 怜央,张开嘴, 啊~ 太宰治穿着一身衬衣西裤,外面罩了一件寻常样式的卡其色长风衣,头顶上却随意戴着一顶与身上衣服完全不搭的浅色圆顶礼帽, 那是他随手从中原中也因为喜爱而购置回来的各种各样的闲置藏品里借来做掩饰的, 被特意下压的礼帽微微前倾着压住了微卷的鸢色额发,投下的阴影掩住了大半的眉眼, 只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的淡色唇瓣。 虽然这身装扮在旁人眼中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在东京这样的大都市里,奇装异服、追赶潮流的人多了, 太宰治的打扮也就显得不起眼了,而只要遮住了太宰治那张受女人欢迎的脸蛋, 他想要的伪装效果就已经达到了。 而此时的太宰治正拿着一杯圣代冰淇淋,轻巧地捻着一枚小勺笑眯眯地喂着津岛怜央。 啊呜。 津岛怜央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仰着脑袋, 乖乖地张开嘴, 一口把草莓味的圣代冰激凌含进了嘴里, 他微微眯起了眼,幸福地感受着冰冰凉凉的冰淇淋在温热的口腔里慢慢融化掉的细腻口感。 出于不想要引人注意的心理,太宰治也给津岛怜央做了伪装。 嘛,不过光看太宰治给自己做的伪装有多随意和简陋, 就可以大致估计出太宰治给津岛怜央做的伪装是什么样子。 同样一身简单的运动服, 背着一个样式简单的斜挎包, 再加上了一顶棒球帽,把帽檐稍稍向下压一下,就算是伪装完成了。 真乖,就只剩最后一点点了,来,怜央,再张一下嘴。太宰治满意地刮了几下杯壁,把最后一点冰淇淋也塞进了津岛怜央的嘴里,就近找了个垃圾桶把空了的圣代杯扔掉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咯,怜央。 好。津岛怜央应道,自己跳下了长椅,牵上了哥哥的手。 太宰治这一次来东京,也不是简简单单地只是想跟津岛怜央来东京旅游、促进一下兄弟感情,而是因为他跟黑衣组织的干部约好了要在东京进行会面。 分卷(54) 显而易见的,太宰治这次来也并不是代表港口黑手党,而仅仅只是代表着他个人而已。 否则的话,在组织有关的事项上,黑衣组织也不会如此失礼,像现在这样让太宰治特地赶到东京来,却没有派人前来接待的情况是绝不会出现的。 之所以要带着津岛怜央一起过来,只不过是因为太宰治预估好了这一次的会谈可能会持续两三天,他不放心津岛怜央跟自己分开这么久,也不放心津岛怜央与自己的距离遥远到他可能无法第一时间赶到,于是索性带着幼弟一起到东京来了。 太宰治将津岛怜央带到了一家他提前预约好的猫咪咖啡馆里,也就是俗称的猫咖,以猫咪作为卖点的咖啡馆里饲养着种类繁多、毛绒绒的可爱猫咪们,向来很受小孩子欢迎,这又是一家最近才新开业、正在做活动的咖啡馆,像是在附近的小学分发了不少优惠券,时常可以看见成群结伴过来的小学生们。 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小孩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地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跟猫咪玩耍起来了。 有一帮体型差异显眼的小孩就显得格外吵闹,连太宰治在领着津岛怜央经过那帮小孩、想要找一个靠里面一点的位置把津岛怜央安置下来的时候,都下意识地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投去了好几眼。 步美、步美你看,它伸懒腰了,好可爱!脸上有着浅色雀斑、穿着浅绿色条纹衣服的男孩一惊一乍地跟一旁长相可爱的红裙女孩分享着。 呀!猫猫主动过来蹭我腿了,有点痒痒的不过还是好可爱! 而被叫做步美的女孩看起来相当喜欢猫咪,已经蹲下身来跟猫咪玩耍起来了。 喔,灰原同学,你不过来玩一下吗?身材圆滚滚、身高同样远超同龄人的男孩在邀请着站在一旁的茶发女孩。 不了,我对猫咪没什么兴趣。 灰原哀撇开了眼,一脸冷淡地抱胸站在原地,对于同伴的邀请无动于衷。 柯南!你不过来跟猫咪玩吗?它好乖的,连爪子都没有伸过。 我、我就算了吧,哈哈哈,我对毛发有一点过敏。穿着一身蓝色小西服的柯南尴尬地笑着,找了个借口拒绝了同伴的邀请。 太宰治没太在意,只找到了自己预约好的位置,给津岛怜央点了甜品和牛奶,又嘱咐他无聊了的话可以去跟小猫玩,将一只小巧的无线摄像头交给了他,专门给小孩子用的器具连外壳都是鲜亮的明黄色,乍一看就像是那种玩具照相机一样造型童趣,这也是为了防止津岛怜央会不小心把摄像头丢掉才会做的设计,看起来鲜亮的颜色会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不是那么容易被忘掉。 啊,对了对了。 太宰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抬头观察了一下咖啡馆内和街道上的监控摄像头,坐进了咖啡馆靠内侧的座位里,熟门熟路地避开了监控摄像头,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 只有巴掌大小的手|枪装上了消|音器,特性是后坐力不强,即使是小孩子也可以轻易地拉动扳机,不过作为代价就是杀伤力不足,射程也比一般的手|枪都要短。 这把手|枪改良自一把轻巧的女式手|枪,是太宰治找了军火公司专门定制给津岛怜央的,直至最近才刚刚拿到,还没来得及交给津岛怜央,现在正巧需要用到的话,太宰治于是索性在今天拿出来了。 是送给你的礼物哦,怜央。太宰治笑眯眯地这样说了,他捂着的双手一下子展了开来,那把津岛怜央早就瞧见了的漂亮手|枪躺在太宰治的手掌心中,他还自己给自己配了个欢快的音效,当当当当,新玩具! 他对津岛怜央说,如果碰见坏人的话,就可以用它来防身哦,就像这样,太宰治先做了一下示范,在桌子的遮掩下,将手|枪的保险栓拉了开来,而后摊开手,展示给津岛怜央看,把保险栓拉开来,然后再扣动扳机。他又把手指扣到扳机上,另一只手托住手腕,做了一个勾拉的姿势,毫不犹豫地将扳机压了下去。 咯、哒。 没有填充进子弹的枪支只发出了内部精密的零件相互碰撞的细微声响,在充斥着小孩子的尖叫声和欢闹声、工作人员的劝阻声和教导声、猫咪的猫叫声与舒缓音乐声的猫咪咖啡馆里不值一提,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然啦,刚刚还没有子弹放进去,所以就只是玩具而已,太宰治变魔术似的从袖口滑落了六枚子弹,他咔擦一声拉开弹匣,一枚一枚将子弹填了进去,又向内一推关上了弹匣,太宰治语调轻柔地说着,现在,它是可以杀人的凶器了。 怜央看清楚了吗? 津岛怜央点点头,朝哥哥露出了脸颊肉软软的可爱笑容,看清楚了。 他的声音清脆又稚嫩,语调又软软的,听不出一点锐利来。 津岛怜央抬起手来,学着太宰治刚刚的动作做出了握枪、开枪的手势,虽然还有些不熟练,不过可以看清楚,他是完全复制了太宰治的动作的,摆出来的手势相当标准。 他是很聪明、很有天赋的孩子。 太宰治露出了笑容,毫不吝啬地夸奖着他,怜央做的很棒哦,如果遇见坏人了,在觉得自己可以打中的情况下,就这样做好了,就对准脑袋、喉咙和心脏按照这三个部位至少要开三枪,但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就不要把枪拿出来,只要等着哥哥过来就好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津岛怜央朝太宰治笑,眉眼弯弯,永远一副无忧无虑的灿烂模样。 但太宰治知道,津岛怜央是绝对不会对开枪杀人这件事情产生如同常人般的压力跟恐惧感的,如果、万一的万一、真的遇见了他嘱咐过的情况的话,津岛怜央会优先听哥哥的话,毫不犹豫地选择开枪。 因为是哥哥吩咐过的事情。 他稍稍放心了一些。 太宰治将那把□□塞进了津岛怜央的斜跨包里,又细心地帮他按好了磁石纽扣,说道,哥哥就在对面地下一层的赌场里哦,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怜央就稍微忍耐一下,坐在这里乖乖地等哥哥出来,好吗? 好。津岛怜央没对哥哥一遍又一遍的嘱咐感到不耐烦,他相当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毫不敷衍地认真给予了哥哥回应,让太宰治那虚弱无力的安全感总算稍稍强健了一些起来。 我就坐在这里不会到处乱跑的,哥哥如果出来的话,一下子就可以看到我了。津岛怜央隔着玻璃窗指着对面的建筑,仰头笑着对太宰治说着。 那我就先走了哦。 在最后的临走前,太宰治还不放心地把可以将画面传递到他游戏机屏幕上的明黄色摄像头调整了一下位置,正对着津岛怜央,见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太宰治再一次经过了那群蹲在柔软毛毯上跟猫咪玩耍的小孩。 没注意到名叫灰原哀的女孩在他经过的那一瞬间皱着眉看向了他。 怎么了,灰原? 神情成熟不似小孩、一身蓝色小西服的江户川柯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注意到了那个放下小孩刚刚离去的风衣少年,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不。灰原哀犹豫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那个人不是黑衣组织的人,这一点灰原哀可以肯定。 但是。 她情不自禁地环抱着自己,搓了搓手臂,觉得身体有些发冷。 总感觉,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第72章 第 72 章 津岛怜央很听哥哥的话, 他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甜品,看着放置在自己眼前的明黄色摄像头,漫无目的地猜想着哥哥现在可能正通过摄像头看着自己,因此时不时地便朝着摄像头抬起头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来, 自言自语地跟哥哥说些小话。 这古怪的模样在猫咪咖啡馆里倒也不怎么显眼, 因为在附近小学分发的优惠券活动的缘故, 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到处乱跑、尖声欢笑的小孩子了,满是天真幻想、会跟并不存在的朋友说话的现象也并不少见。 但是江户川柯南注意到了太宰治的离去, 顺着他离开时的方向往前推, 再仔细观察一下猫咪咖啡馆里没有大人在身边的小孩, 在心里列出名单一一排除,便推测出了津岛怜央便是那个穿着长风衣、戴着圆顶礼帽的古怪少年带来的孩子。 身为侦探的直觉让江户川柯南不由自主地对津岛怜央投去了关注。 他已经观察津岛怜央好一会了,注意到了他在吃完了甜品之后也不像一般小孩一样好动地跑来跑去,只是安安分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脑袋搁在了手臂上,时不时独自对着桌子上玩具照相机自言自语的奇怪举动。 灰原。他叫了一声灰原哀。 怎么了?因为无聊也蹲下身来摸了两把猫咪的灰原哀头也没抬,冷淡地问道。 你看那边, 那个小孩一直对着玩具照相机自言自语。江户川柯南说道,就是之前离开咖啡馆的那个人留下的小孩。他皱着眉说道, 他的动作有些奇怪,你不觉得吗? 如果只是自言自语,或者幻想某件物品是存在生命的话,他不应该这么专注且持续地只对同一样物品说话才对。 提到太宰治,灰原哀敏感的神经倒是被触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 远远地打量了一下被放置在津岛怜央桌子上、柯南口中的玩具照相机。 她眯起了眼, 又站起身来, 换了一个角度,稍稍凑近了打量了一下,看出了不对劲。 笨蛋,那不是什么玩具。茶发女孩瞥了江户川柯南一眼,那是可以通过无线信号传递画面的监控摄像头,看上去应该是特意定制的,没有尖锐的棱角,又被刷上了明亮的黄色,因此看起来像是什么玩具照相机一样。 不过这种监控摄像头信号传递的距离和范围都很有限,目前还只是实验室里的半完成试验品而已,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可以弄来当小孩子的玩具的话,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渠道。 距离有限,就说明刚刚那个人离开的距离没有多远,而能通过特殊渠道弄来这种监控摄像头的话,就说明了那个人很可能跟研究所有关系,或者拥有一定的权势,他穿着长风衣是想要模糊体型,戴着的圆顶礼帽过分地下压,像是在遮掩面部特征一定没有错的,他是想要避开什么人,所以做了简单的伪装,掩饰自己的身份。江户川柯南习惯性地又捏着下巴分析了起来。 那么这个小孩是因为无人照看,所以不得已被他带到猫咪咖啡馆里 灰原哀打断了他,那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而已,你分析他有什么用?她顿了顿,拖长了尾音讽刺般地说道,大侦探难不成是职业病发作了吗? 可是那个人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啊。江户川柯南据理力争地辩解道。 灰原哀翻了个白眼,你的疑心病还真是重诶,在大侦探的眼里,大概每个人都很可疑吧。她随手一指,就连那边被摸得喵喵叫的猫咪是不是都有不对劲的地方? 哈哈哈。江户川柯南有些尴尬地笑着,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顺着灰原哀手指的方向看去,怎么可能嘛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话音忽然戛然而止,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灰原哀察觉到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你看。江户川柯南的语速稍稍加快了一点,那只猫咪身上是不是有一个淡淡的手印。 灰原哀也转头仔细看了那只自己随手指向的猫咪,好像身上是被弄脏了一点。 但顶多就像是猫咪自己跑到哪里蹭脏了的一抹灰印而已。 她的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江户川柯南自己已经小跑着凑到了那只有着雪白长毛的布偶猫面前,挤开了原本围在布偶猫旁边的孩子,引得他们不满的吵嚷着。 但他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嚷,扒开了布偶猫身侧的长毛,让那个几乎看不见的手印轮廓变得稍稍明显了一点。 灰原哀和其他少年侦探团的小孩一起凑了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柯南没有说谎,那确确实实是一个手印,因为五根指头埋进了猫毛里面,只在根部留下了五个浅浅的圆形印记,长长的厚实的猫毛一盖便基本看不出痕迹了,只在表面留下了半块不规则的灰色掌印,因此就像是猫咪自己跑到哪里去蹭脏了一样。 柯南,猫咪怎么了吗?步美关心地问道。 元太有些兴奋地问道,是又有什么案件发生了吗?他主动地挤到了前排,主动地观察一下猫咪身上的印子,不过这个印子有什么问题呢? 而灰原哀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猫咪咖啡馆跟其他普通的咖啡馆都有所不同,见小侦探还在皱眉沉思着,灰原哀叹了一口气,担当起了解释的工作,为了防止客人在抚摸猫咪的时候将身上的细菌传染给脆弱的猫咪,让猫咪患上疾病,所有的客人都要在店面门口的洗手台那边用洗手液洗干净手上的灰尘和细菌,才能得到工作人员的允许进入猫咪咖啡馆里。 所以说,这么肮脏的手印应该不可能出现在猫咪身上才是。 对哦!元太、步美和光彦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应该,但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柯南抬起了脑袋,环视了一圈生意繁忙的猫咪咖啡馆,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应该至少有一位工作人员时刻守在门口,保证好卫生工作才是。 但是现在店内的客人大多是需要照看、不太懂分寸的小孩,原本分工合理、人数充足的工作人员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来看护小孩,防止猫咪伤害到小孩,也防止小孩伤害到猫咪。 再加上咖啡馆里的座位都已经满了,一般来说也不会有客人再进来了,所以本来在门口负责保证卫生的工作人员就去店内帮忙了。 哦三个小学生齐齐地感叹道。 光彦提出,虽然这样很没有素质但既然如此的话,就有可能是有客人为了偷懒所以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没洗手就溜进来了,这个手印有什么问题呢? 不对。灰原哀摇了摇头,问题就出在这个手印上。她张开手,形成了有些尖锐的爪状,展示给三个小孩看,这个手印只有用这个姿势去推猫咪的时候才会留下。 分卷(55) 她保持着那样的手势按在了猫咪的身上。 那只漂亮又温顺、原本懒洋洋合着眼的布偶猫立刻跳开,弓起了背,冲着灰原哀龇牙哈气,表现出了明显的敌意,但因为是猫咖里的工作猫的缘故,在看见灰原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之后,适应性极强的猫咪踱了两圈步之后,便慢慢平静下来,趴回了离他们稍远一点的毛绒绒地毯上。 喜欢猫咪的人不会不洗手就进来,更不会用这么粗鲁的手势去推猫咪。这个人进入猫咪咖啡馆既然不是为了猫咪,那就肯定别有目的。 没错,江户川柯南点点头,肯定了灰原哀的推理,而且,他一定很急切、很低调,希望速战速决,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猫咪一定是偶然地停留在他面前才会被推搡的,但不论是把猫咪抱开、或是拿玩具把猫咪引开都好过直接将猫咪这样粗鲁地推开,他既然选择了这样最快速的方法,想必是心中焦躁不安、又不希望猫咪在他身边停留太久,因为猫咪是咖啡馆里小孩子的焦点,如果一只猫咪在他面前停留了太久的话,势必会引起注意。 他再一次地环视着猫咪咖啡馆,想要找到那一个可疑的人物,却注意到了津岛怜央那边,戴着圆顶礼帽、穿着长风衣的人像是正跟津岛怜央说话,而后将他抱了起来,朝咖啡馆外走去。 而津岛怜央毫不反抗。 那个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柯南有些诧异。 他下意识地打量着这对兄弟组合,察觉到了一丝古怪。 不对。 仔细看看的话,那个人的身高、体型跟之前离开的太宰治都有细微的差别,而圆顶礼帽和长风衣的样式和颜色虽然都很相似,但在细节处也有不同。 而且跟太宰治那随意又敷衍的伪装相比,这个人的手上带了手套,被碎发和圆顶礼帽遮掩住的上半张脸上还架了墨镜,以从下往上的视角看很明显,但柯南清楚地记得在离开以前太宰治是没有戴墨镜的。 更重要的是。 柯南站着的过道,是要前往店门口的必经之路。 在津岛怜央被抱着经过他的时候,柯南看见了。 津岛怜央的身体绵软无力,指节僵硬,搭在那个人身上的手臂总是滑落,而他的脸庞因为被那个人轻轻按着后脑压在自己的脖颈里、头上又戴着棒球帽藏着看不清楚,没办法看清楚神情。 也就无从确定柯南心中生出的津岛怜央意识不清的怀疑。 那个神秘的人如同一阵风一般快速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柯南咬了咬牙,没有犹豫,当机立断地准备追赶上去的时候。 店内却忽然传出了一声尖利惶恐的惊叫声。 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第73章 第 73 章 柯南是近乎反射般的、下意识回了头, 被那一声饱含惊怖的尖叫声吸引住了注意力。 等到他意识到不好,再回过头来想去追的时候,一整面玻璃墙外的街道上, 那个穿着长风衣的幽灵, 已经混入了行色匆匆、步履不停的繁密行人之中,如同烟雾般悄无声息、眨眼间就消匿了行迹。 而猫咪咖啡馆里的客人和工作人员却都被突如其来的杀人案吸引住了目光,慌乱地躁动了起来,如同飞蝇嗡嗡般的窃窃私语在封闭的空间里环绕,也拉扯着咖啡馆内焦躁紧绷的情绪, 让人们越发的不安。 死人了?! 是谁死了?不会吧? 好像是从后厨里传出来的声音。 那现在是不是没办法离开了, 我下午还有事情呢! 有谁报警了吗? 有人看见凶手是谁了吗? 好可怕,那个杀人凶手是不是还留在现场啊? 是谁杀了人, 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难道都没有人注意到吗? 被杀人案吸引了全副注意力的咖啡馆里,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津岛怜央的失踪。 柯南咬了咬牙,果断对灰原哀说, 灰原,你留在这里先报警, 我去追那个抱走了小孩的人。 灰原哀垂着脑袋, 没有回话。 柯南只以为她这是默认了, 扭头便准备去追。 但他的衣袖处却猛然传来一股极大的拉力, 几乎要将他扯得一踉跄。 是灰原哀。 她开口, 声音微弱而艰涩, 别去。 柯南这才发现,灰原哀的身体是在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着的,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神情带着惊弓之鸟般的神经质, 那是他们的人,他是黑衣组织的人,你追上去的话绝对会被杀死的! 那是黑衣组织的人?!江户川柯南没有质疑灰原哀的直觉,相信了她的话语,在这一事实的基础之上,他填补上了自己怀疑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属于小孩子的脸上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凝重神情,那就说明了那个小孩确实是处于危险之中。 江户川柯南相信着灰原哀的判断,但却没有打算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不去追、不去问,为了安全而停留在原地。 抱歉,灰原。江户川柯南一点点扯开了灰原哀死死拽着他衣袖的手,那个孩子还处于危险之中,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而且,这也是我们追查清楚黑衣组织真面目的绝佳机会,我是绝对不会错过的,柯南最后嘱咐了她一句,这里就交给你了,打电话给目暮警官,维护好现场,如果可以的话,等我回来! 江户川柯南趁着警察还没赶到之前,利用自己矮小、不起眼的小孩身体从猫咪咖啡馆里溜了出来。 灰原哀是眼睁睁地看着江户川柯南跑走的,她沉默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从那种无法抑制的战栗感和恐惧感中缓过神来,咬着牙骂了一声,笨蛋! 但再怎么气恼,灰原哀也只能先照着柯南吩咐的那样做,帮着猫咪咖啡馆里的工作人员一起组织好店里的客人,让他们稍安勿躁,等待警察的到来,又警告着少年侦探团的小孩不要到处乱跑,带着他们走到角落里坐下。 她可不像那个大侦探一样爱抢警察的工作、又爱出风头,能轻松一点地等事情解决离开,就等着好了,更何况刚刚那个来自黑衣组织的人的出现,还让她有些心神不安,有些难以像平常那样冷静下来,甚至总有一种黑衣组织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的恐惧。 灰原哀是神经有些紧张地、无意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忽然神情一凝,注意到了放在桌子上没有被绑匪带走的那个明黄色摄像头。 估计是因为外形看着太像玩具了,所以被不小心遗漏掉了吧。 灰原哀想了想,从猫咪咖啡馆的收银台上拿了便签和笔,一笔一划地给那个在背后操控着摄像头的人写下了一句留言。 [这个小孩被陌生人抱走了,如果你看见了的话,就尽快去找吧。] 她将便签纸放在摄像头前,确保了那个人即便没有一直盯着画面看,也可以及时知道这个消息。 灰原哀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性情冷漠,她对于其他人的事情也并不关心,但即便如此,只是提醒一下那个被偷走了小孩的倒霉蛋这样小小的举手之劳,她也并不介意为此耗费一点时间。 希望江户川柯南和那个孩子都可以平安吧。 她这样想着,便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 而另一边,江户川柯南却进行的并不顺利。 他出来的时候本来就迟了一步了,而东京商业街的街头又向来都是人来人往,那个抱着小孩往人群里一钻就难以找到了。 不过幸运的是,他出来的时候恰巧碰上一对情侣在拍摄记录视频,他近乎强抢般从人家的手里借来了摄像机,快速地往前翻了一遍视频,在录像中发现了出境几秒的长风衣,确定了他是一出店门就拐进了小巷里之后,江户川柯南反倒松了一口气。 谢谢! 他大声地道了谢,抛下了那对情侣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迈着小孩子短短的腿奋力朝视频里指明的方向追去。 这时候他就开始怀念自己以前还是高中生时拥有的那双长腿了,顺便稍稍懊悔了一下今天出门时怎么没有带上被阿笠博士改良过的滑板。 弯弯曲曲、线路复杂又窄小昏暗的巷子里会来的人并不多,相对的,如果有人经过的话,所留下的痕迹就会更加明显,这也是江户川柯南在注意到绑匪去向时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江户川柯南耗费了时间查勘了小巷有些湿漉漉的路面上留下的新鲜脚印,沿着这条线索一点点追了上去,绕着小路走了将近十分钟,才在一个拐角的地方瞥见了那个瘦长的如同鬼影般的长风衣。 险些踏出脚步的江户川柯南一闪身,把自己藏到了拐角后面,只稍稍探出了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窥探着那个仍然步履匆匆地朝前走着、不知道要去到哪里的绑匪。 他已经咯哒一声打开了手腕上的手表盖,里面隐藏着的麻醉针已经准备就绪了,只要等一个机会。 江户川柯南凝神跟在了绑匪的身后,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却渐渐地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不是绑匪的不对劲,而是那个被绑架的孩子的不对劲。 在狡猾又谨慎地在小巷里七拐八绕的过程中,那个绑匪似乎是嫌弃津岛怜央戴着的棒球帽硌到了他的肩膀,在路上随意地把他脑袋上的棒球帽摘下来丢弃掉了,此时的津岛怜央一头鸦黑长发如水般滑落,没抬起头来,像是依旧意识不清般垂着头颅,倚在绑匪的肩膀上。 但从后面看着的柯南却发现,津岛怜央好像是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虽然安安静静地没有挣扎,但手臂却为了借力而缓慢地环抱上了绑匪的脖颈之上,在空中晃晃荡荡的细白小腿也会偶尔在绑匪粗鲁的动作下将要磕到小巷里粗糙的墙面时,有意识地往回缩一点,不让自己受伤。 柯南的心里有些紧张,又称赞着小孩装昏的机智,希望他就这样保持下去,别让绑匪注意到。 但有一点奇怪的是。 不知道是因为小巷里阴暗的光线问题,还是因为小孩受到了惊吓的缘故,柯南总觉得津岛怜央好像比他在店里看见的时候肤色苍白了许多。 不仅如此。 虽然是十月份,天气也已经入秋了,现在又是在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但气温也不至于让他感到有些发冷的地步吧。 柯南搓了搓手臂,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的在细细密密地蔓延着。 前面的绑匪又走过了一个拐角,身影消失在了柯南的视线之中,他来不及多想,轻手轻脚地迈开腿跟了上去。 但这一回,他再一次探出头去观察绑匪的时候,却赫然发现那个被抱走的小孩不知何时抬起了脑袋来,正朝他咧开了嘴笑着。 那不是一张正常孩子的脸。 柯南有些不可抑制地感到了齿冷。 阴森、可怖、死寂。 五官都是漆黑的孔洞,皮肤如同尸体般惨白而没有光泽,浑身散发着鬼气森森的冰冷气息,像是从惊悚剧里走出来的鬼童一般正趴在绑架了他的人身上,对着他无声的笑着。 柯南无法控制地感受到了自己呼吸加快、心跳加速、指尖颤抖,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这是肾上腺激素上升的表现。 他没有办法在这么灵异的现象面前保持冷静。 但当他惊悚地眨了一下眼,定睛再去仔细观察的时候,却又发现津岛怜央还是之前的那副温良模样,好像之前那一张恐怖的鬼脸根本不曾出现过一般。 柯南对发生在津岛怜央和绘里奈之间的对话一无所知,也并不知道,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津岛怜央的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了。 。 津岛怜央是在一阵颠簸之中被绘里奈迷迷糊糊地叫醒的。 [哥哥、醒了吗?] 绘里奈尖利又颤抖的模糊声音在津岛怜央听来很可爱,她是撒娇似的在请求着夸奖的,[哥哥要夸奖、绘里奈哦很饿很饿、但是、忍耐住了。] [绘里奈最听话了。]耐心地听完了绘里奈断断续续的话语的津岛怜央温柔又认真、毫不吝啬地这样夸奖道,[又聪明、又懂事,知道要把哥哥叫醒,没有给修治哥哥添麻烦。] [绘里奈是好孩子哦。] 津岛怜央把自己最喜欢的夸奖给了绘里奈。 被哥哥夸奖了的绘里奈相当高兴,不停地在津岛怜央的脑袋里翻来覆去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语,[绘里奈是好孩子、绘里奈是好孩子绘里奈是好孩子!] 津岛怜央纵容着绘里奈兴奋的吵闹,再一次地、认真地这样跟绘里奈说道,[嗯,绘里奈是好孩子哦。] [我也要听话、要听哥哥的话才可以。] 他是这样喃喃自语着的。 。 叔叔。 津岛怜央在接替了身体之后,从绑匪的肩膀上缓缓抬起了头,他轻声唤了绑匪一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绑匪转过头来看着津岛怜央清醒的模样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声。 药效怎么这么快就失效了?不会是给我拿了失败品吧。 显然他根本没有把一个小孩子看在眼里,把手伸进了口袋中,给津岛怜央再用一次迷药。 但他的身体却骤然一僵,已经摸进口袋里的手都不敢再动弹。 在他跟津岛怜央身体紧贴着的、旁人无法察觉到的胸膛,他感受到冰凉的金属制品正抵着他心脏的位置,稳稳当当、毫不动摇。 冷汗从绑匪的额角缓缓地沁出。 而津岛怜央从斜挎包里轻巧地摸出了哥哥送给他的、闪烁着泠泠金属光泽的银白枪|支,悄无声息用那危险的凶器抵着绑匪的胸膛,朝着他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来。 哥哥让我待在位置上不要动的。 他是用着撒娇般的甜蜜语调,有些委屈地这样抱怨着的。 第74章 第 74 章 距离太近了。 近到咚咚跳动着的心脏与散发着冰冷杀意的凶器只隔着薄薄的一层柔软肌肉, 近到他的心脏已经产生了被子弹穿透般的尖锐幻痛。 他僵硬怀抱中的那个披着孩童外表的冷血怪物微笑着,用还带着柔嫩的幼稚的手指不甚熟练、却毫无犹豫地拉开了保险栓,咯噔的一声响亮的上膛声如同催命铃声般在他耳边炸开。 动起来、快动起来! 在那样令人头皮发麻的致命威胁前, 他只迫切地希望着自己的动作快一点、再快一点。 分卷(56) 那穿着长风衣的男人抓住了津岛怜央伸手去拉保险栓的机会,几乎是在半秒钟不到的时间里松开了抱着津岛怜央的手臂,又微微侧开了身子,避开心脏直面着枪口的危险处境,与此同时, 另一只摸向口袋里迷药的手也换了方向去拽别在后腰上的枪|支, 动作既快又准, 身手流畅, 可以看得出来是身经百战的高手。 只要第一发子弹没有射中要命的位置, 只要他可以得到喘息的时间,以他成年人的体型和压倒性的强悍身手, 对付一个才只有九岁大的儿童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津岛怜央已经扣下扳机了。 不是一下,不是两下, 而是整整六发。 他在那短短的连眨一下眼都来不及的刹那,天真无邪的微笑着、如同不知轻重的孩子般,连扣了六下扳机,毫不犹豫地清空了弹匣。 津岛怜央甚至没有去查看自己有没有开枪打中绑匪的身体, 也没有顾忌着没有了子弹之后自己的危险处境, 他只是牢牢记住了哥哥对他的嘱咐,在觉得自己绝对能打中绑匪的情况之下,对准了心脏、喉咙、脑袋各射|出了两发子弹,让那无论是身形、体力都远超过他的大人瞬息间就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砰!砰!砰!砰!砰!砰! 甚至是在六声枪响过后, 津岛怜央才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连带着为了维持射击姿势而没有调整过的手肘毫无缓冲地磕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在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之后弯折成了一个古怪的角度,那只漂亮的银白凶器自然也随之在地面上滑了出去。 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头发上都沾上了从绑匪的身体里迸溅出来的猩红血液,浑身上下都沾染上了铁锈般艰涩的气味。 江户川柯南是眼睁睁地看着这让人心底发寒的一幕在电光火石间极快地发生,又极快地结束了的。 他按在手表边缘按钮的手指已经发僵发麻,动弹不得了。 就好像那一枚没能发射出去的麻醉针刺到了他自己身上,让他从手指的神经末梢开始,一直沿着脊椎骨传递到神经中枢,连同腿、脚、手、躯干都一起麻痹了。 江户川柯南还依旧躲在拐角后面,看着津岛怜央如同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嘴角微微翘着,带着那样平静的笑容,无视了自己弯折的手臂,手上、膝盖上、小腿上一大片淤青带紫、流血破皮的擦伤,也不怎么在意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深深埋进了肮脏的灰尘砂砾一般,一瘸一拐地走到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生命体征正以极快的速度流失着的绑匪身旁。 津岛怜央不是来确认自己打中了几枪的,因为不管他打中了几枪,从那绑匪身下不断淌出的、让人触目惊心的血泊来看,那会威胁到他的绑匪都已经必死无疑了。 江户川柯南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了起来,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津岛怜央接下来的动作,心中涌上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津岛怜央弯腰从绑匪的后腰上拔下了他只来得及拔|出一半的枪|支,大概是觉得两把枪的使用方法都差不多吧,他按照哥哥教给自己的手势,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有些艰难地拉开了保险栓,再一次地对准了绑匪。 让你这么痛苦地死去,对不起。津岛怜央带着那样发自真心的歉意与爱怜,轻声细语地说道,他眼眸低垂,微笑地祝福着那他连姓名都还不知晓的绑匪,来世请一定要幸福哦。 江户川柯南明白了。 津岛怜央是来帮助那个人加速结束这痛苦的死亡进程。 他觉得这样一点点流尽血液、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冰冷下去的过程太过痛苦,又太过孤独,只是放任着他这样慢慢死去的话,实在太可怜了,因此决定要帮助他,让他再快一点死去。 那个摔得狼狈的孩童将枪口对准了绑匪的眉心,在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善良驱使之下,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过后,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那破裂动脉再一次开绽,有鲜红的血液飞溅着擦过了津岛怜央的脸颊,在洁白幼稚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难以抹去的、炙烫又丑陋的罪恶烙印。 江户川柯南还没来得及从那难以言喻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就看见了津岛怜央回过头来,与他窥探着的眼睛一错不错地对上了。 那是一双黑珍珠般漂亮又清润的眼珠,干干净净,明明亮亮,是属于纯真无邪、不曾沾染上污浊的孩童的。 你看到啦?津岛怜央歪了歪头,没有其他的什么意味,只是这样单纯地问道。 但江户川柯南却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头皮有些发麻。 哈哈哈哈哈。面对一个跟自己也差不多大的孩子,他擅长的那一套装小孩可能也不太管用了,江户川柯南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不懂的七岁小孩样子跟津岛怜央周旋着,惊呼道,你刚刚是在跟那个大叔玩杀人游戏吗?你开枪了之后,那个大叔砰的一下倒下去了耶!你真的好厉害啊! 不是游戏哦。津岛怜央认真地这样说道,大叔是坏人,所以我开枪了。 哈哈哈哈哈欸,原来是这样啊。江户川柯南嘴角已经笑到有些僵硬,矫揉造作的小孩语气别扭到连他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心里更是已经冷汗狂冒了,但因为忌惮着津岛怜央手里那一把随时可能给他来上一发的枪支而不敢轻举妄动。 江户川柯南确信津岛怜央绝对不会因为他看起来像个小孩而手软的。 这种完全没有法律意识、不觉得开枪杀人有什么不对、即使被发现了罪行都坦然自若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培养出的啊! 津岛怜央站在原地,像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忽然有些恍然大悟般开朗地问道,啊!对了,你难道是迷路了吗? 嗯我有些找不到路,江户川柯南没有多想,紧张地顺着津岛怜央给他找的借口往下说,这里的小路太多了,我一进来就找不到路了再不回去的话,小兰姐姐会担心的。 但实际上他手上的麻醉针早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等津岛怜央放松警惕、背对着他的时候就会立刻射出。 我就猜一定是这样的!津岛怜央带着些兴奋和雀跃说道,怪不得你从刚才就一直跟在大叔后面呢,是迷路了想要跟在别人身后走出去吧! 江户川柯南的身体一僵,他又想起了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一幕,森然又可怖的怪物面孔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不会吧那难道不是错觉吗?! 但江户川柯南十七年以来一直坚持着的科学世界观还不至于这么脆弱到这种程度,他的心里几乎是立刻就排除了这个有些灵异的猜想,给津岛怜央发现了自己行踪这件事情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 有可能是自己的影子被垂着脑袋的津岛怜央看见了,有可能是他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的时候不小心被津岛怜央发现了,也有可能是自己的脚步声被津岛怜央察觉到了,只要有心要列举,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意外和可能。 至于那张过分真实的鬼脸,也有可能是自己在这样阴暗的小巷环境再加上神经过于紧张的心理压力,种种因素综合之下产生的幻觉也不一定啊。 不要害怕哦,津岛怜央安慰着他,其实我现在也迷路了,不过没有关系。 再等一下下的话,哥哥就会来找我了。他是有些善解人意地说道,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出去的。 谢谢你江户川柯南的眼睛还是无法从津岛怜央手上松松握着的枪|支移开,他一点都没有因为津岛怜央面对他时的温顺表现而放下戒心,但却接着话跟津岛怜央聊着,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同时也试探着他的家庭情况,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江户川柯南,今年七岁,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 我的名字是津岛怜央,今年九岁了。津岛怜央果不其然毫无防备地跟着他自我介绍的格式,透露出了自己的信息,但是还没有上过学。 诶,为什么不上学呢?江户川柯南一边问着问题,一边自然地走近了津岛怜央。 之前一直在家里跟老师学习,现在的话,哥哥好像还没有要把我送到学校里的打算。津岛怜央说道,跟上学相比的话,当然是哥哥更重要啦。 津岛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好奇怪哦。津岛怜央皱起了鼻子,说道,叫我怜央就可以了哦,我也可以叫你柯南吧。 可以哦对了,怜央。江户川柯南唤道。 津岛怜央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鼻音,嗯? 那把枪好帅哦,跟我在玩具店里看到的都不一样诶可以给我摸摸看吗?江户川柯南手表上的表盖已经弹开了,他的手指松松的按在发射麻醉针的按钮上。 枪吗?津岛怜央下意识地低下脑袋偏头去看自己拿在右手上的绑匪的那把枪了。 他的视线转移了开来,鸦黑的长发从瘦弱的肩膀处滑落,露出了一点光洁的侧颈。 就是现在! 江户川柯南当机立断地抬起手,摆正了姿势,正打算对准津岛怜央射|出麻醉针! 但是这一把枪不是我的,是大叔的哦津岛怜央抬起头来,跟柯南解释道,话语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了。 他清润的漆黑眼睛惊喜地睁大了,快乐又活泼地喊道,哥哥!你来啦! 在他的面前,太宰治微笑着站在了江户川柯南的身后,一只手牢牢钳住了他那只准备按下麻醉针发射器按钮的手,正低垂着眼眸,轻声细语地询问着他,你刚刚,想要对怜央做什么?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的鸢色眼瞳之中,是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光芒。 第75章 第 75 章 江户川柯南感受到了刺透皮肉、渗入骨髓般阴冷的恶意。 比面对黑衣组织时更强烈的危机感在头脑中尖叫, 舌苔开始发涩发苦,在沉重的压迫感之下,有冷汗缓缓从额上沁出。 身体、神经都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他的喉咙紧绷, 只勉强地挤出了一句掩饰的话语, 这个是玩具哦 太宰治慢条斯理地从江户川柯南的手腕上摘下了伪装成手表样式的麻醉针发射器, 松开了江户川柯南的手,将那一件银白色的物件拎起来,放到自己眼前仔细打量了一下。 柯南立刻远离了太宰治, 但他现在面前是手里拿着危险枪|支、刚刚才杀了一个人的津岛怜央,背后是身形体力都要远超于他、恶意浓郁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太宰治。 而手表发射器已经被拿走了,要用腰带制造出一个充气足球来又需要时间,而在那之前, 子弹就会击中他了。 他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没有退路又失去了主动权,现在只能见机行事。 也是这个时候,江户川柯南才终于真正看清楚了那个让灰原哀感到不安的长风衣男人的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 那顶浅色圆顶礼帽下的那张脸庞, 属于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高中生年纪的少年本应该在学校读书,但却出现在了这里,还跟黑衣组织扯上了关系,连带着那个年纪更小的孩子都对杀人无动于衷 江户川柯南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太宰治鸢色的眼瞳很冷淡,他打量了一下手表发射器,手指微动, 指缝里不知何时夹了一根细铁丝, 捻着不知怎么的撬动了两下表盘与表盖, 便将那支由阿笠博士发明的发射器拆解成了一堆细碎的零部件, 叮当地落在粗糙的地面上, 弹动了几下之后便再无声息。 他在柯南面前将发射器剩余的无用部件也都扔在脚下,用鞋尖一点点碾碎了。 金属变形的咯吱声,零件碎裂的清脆响声,一声声刺着江户川柯南的耳膜,反倒让他冷静了下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但太宰治只是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了句,小朋友还是不要好奇心太重好一点。 拆解开了发射器之后,他便发现了里面所装着的东西只不过是微量的麻醉剂罢了,即便真的命中了人体,顶多也只能让人昏睡个十几分钟而已。 发现了这一点的太宰治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他没有兴趣对江户川柯南下手,他的恶意也并非是针对这种自以为是的小孩的。 而且应该说是他的同伴留下的那张留言确实提高了一点他的容忍度,他于是对柯南并没有多加理会,只是无视般绕过了他,伸手去抱津岛怜央。 他在面对津岛怜央时的表情又与面对柯南时的表情截然不同了。 那极快速的转变甚至让柯南都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怜央这次做得很棒哦!太宰治对着津岛怜央露出了笑脸,避开了津岛怜央的伤处,把他一把抱起顺带着颠了颠,毫不吝啬地夸赞着津岛怜央的表现,出手的时机把握地刚刚好,开枪的时候又果断又冷静,而且第一次用枪就可以做到六发子弹全部命中,真是了不起的天赋,要知道哥哥新收的那个部下直到现在准头都还差的离谱呢! 津岛怜央因为被哥哥夸奖了,便也露出高高兴兴的神色来,把脑袋抵在太宰治的颈窝处撒娇似的蹭了蹭。 太宰治说的话,就好像他亲眼看见了津岛怜央动手时的模样一般。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确实是亲身见证了这一幕的发生,在发现津岛怜央不见了之后,他就连接上了津岛怜央身上所安置的窃听器和gps定位器,通过声音环境的转变和行进路线的变化模拟了津岛怜央身处的环境,一边监控着津岛怜央这边的动静,另一边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继续跟黑衣组织进行着谈判。 在津岛怜央被带走的第一时间,他其实就已经知道了主谋是谁。 森先生不会这么简单粗暴又毫无遮拦地行动,即便他真得对津岛怜央动了心思,也一定会提前找好替死鬼,隐蔽地将自己的罪责推脱到他人的身上,像这样纯粹仗着暴力、毫无计谋的行动,也只有冷血无情的亡命之徒会干。 而他面前正坐着跟他进行谈判的正是这样一个人,银发白肤、眼中闪烁着残忍光芒的杀手,也是黑衣组织负责横滨事务的干部,名叫琴酒的男人。 他的目的也显而易见,在得知了港口黑手党对他们进行人体实验的事情有所不满之后,太宰治又在这个微妙的关头以私人名义约见琴酒,自然而然地会让人心生警惕。 他们虽然没有如同对待合作伙伴一样派人来接待太宰治,但却多疑的如同对待敌人一般派人调查跟踪了他,从太宰治踏进黑衣组织实力强盛的东京地界起,他就一直处在[乌鸦]的监视之下了。 分卷(57) 连同他紧紧带在身边、一刻也不想离开的津岛怜央也一起进入到了黑衣组织的视线里。 这世界上唯有爱意无法隐藏。 太宰治对于津岛怜央贯彻了近乎大半个人生的在意、爱怜和紧紧相系的占有欲,无论再怎样隐藏,也会从眉梢眼角、从指尖末梢、从眼神与表情之中漫延出来,而太宰治自己,就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人。 他于是索性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弱点展露给所有人看了。 与其整天提心吊胆、东藏西躲地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突如其来地到来的恶意,不如将每一次针对津岛怜央的阴谋都纳入自己的计划之中。 反正会用这种手段来威胁自己的人,迟早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反正只要津岛怜央是津岛怜央、太宰治是太宰治,他们就永远会在人性的贪与恶里浮沉,要在这样早已注定的人生里挣扎,要在这样早已氧化的世界里追求幸福,就是他们必须面对的命运。 逃避只会带来不幸,他人的帮助也只是徒劳。 既然这样,那就自己操控每一次必然要经历的灾祸,自己规划每一次的时间与地点,自己预测将会受到的损失。 这一次孤身来东京谈判也是一样,无论是他自身还是津岛怜央,被胁迫、被要挟的风险都是是可预见的,他于是索性把津岛怜央单独安置在了人多又杂乱、小孩子为主的猫咪咖啡馆,那么多的小孩,失踪一个也不容易被发现,绑架的难度就降低了。 但同样碍于场所的限制,以隐秘的作风闻名的黑衣组织会选取的手段也就可以缩到极小的范围之内,最大的概率就是迷药。 而因为目标对象是没有保镖、孤身一人的小孩子,不必担心遭受反抗,也就不需要太过强悍的成员来执行,同样的,因为是小孩子,所以会掉以轻心,即便中途出现意外,也会率先选择保守妥当、将津岛怜央完完整整地带回去的高难度方案。 如果黑衣组织认为有绑架和要挟的必要性的话,在那样若有似无的委婉引导之下,最大可能的概率,他们就会按照太宰治所规划好的计划,如同舞台上的提线木偶一般,一一将他的预想实现。 而太宰治之所以会这样安排,自然是因为这种计划的风险是最低的。 第一点,就是津岛怜央一旦在非正常的情况下失去意识,失去了压制、又处于饥饿状态的绘里奈就会在觅食的本能之下苏醒过来。 如果她如同津岛怜央所说的那样,对他的命令毫不反抗的话,就会克制住自己,叫醒津岛怜央。 但如果绘里奈失控,随机对自己知晓了姓名的人进行强求的话,正好也可以喂饱一直在饿肚子的绘里奈,这里也并非横滨,只要不被森先生发现,只要还能回到横滨去,外界的一切妖魔鬼怪都可以被抵挡在身为战败后被别国侵占租界、势力范围复杂的横滨之外。 第二种可能,就是津岛怜央被唤醒,但认为自己没有办法战胜绑匪,因此没有反抗,乖巧地等待着太宰治来解救他。 而第三种可能,就是现在的情况了。 津岛怜央用太宰治交给他的武器,击杀了绑匪,但是自己却受了伤。 太宰治检查了一下津岛怜央身上的伤口,大多都是淤青和擦伤,需要清理干净,进行包扎,最严重的就是被摔折了的右手臂,关节错位,骨头受损,手肘已经迅速的肿胀了起来,薄薄的皮肤之下大片大片的青紫可怖又可怜。 痛吗?太宰治说,怜央。 津岛怜央看着哥哥的样子,或许也隐隐察觉到什么了吧。 但他体贴地、懂事地什么也没说,只乖乖回答了哥哥的问题,痛哦。 虽然身体上切切实实地在疼痛不止,但因为所有因为疼痛所产生的负面情绪都被绘里奈取走了的缘故,对于津岛怜央来说,痛觉就真的仅仅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跟身体发热、发冷一样,都只是单纯的身体状态而已。 太宰治当然也同样知道这一点。 但是知道是知道,计划是计划,真真切切地注视到这一幕,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津岛怜央身上的伤之后,阴冷森郁的愤怒磷火依旧在他空荡荡的胸腔里被点燃了。 太宰治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来跟黑衣组织谈判的。 如果听说太宰治过往的血腥计划的人在听说了这种消息的话,没有人不会瑟瑟发抖。 因为太宰治从来不吃亏,他所制定的计划、他所要求不计代价的行动,毫无例外地都给港口黑手党带来了可观的利益。 能让他不惜付出珍贵代价也一定要实现的计划,也一定会给他的敌人带来巨大的灾难。 这次,当然也没有例外。 跟琴酒猜想的不太一样,黑衣组织在横滨所做的有关于人体实验的恶劣行为,跟太宰治的这次到来,有关系,但又不完全相关。 他将异能特务科所颁发下来的公文和森鸥外签发给他的任务文件同时交给琴酒看了,琴酒猜测过港口黑手党会对这件事情不满,也猜测过他们可能会以此作为要挟收取一些额外的费用,或是提出什么交换条件。 但是,他确实没有想到,港口黑手党会仅仅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放弃巨额的利润,下定决心将黑衣组织赶出横滨。 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的话,组织自然要追查负责人的责任,到时候他自然难逃其咎,甚至可能会让那位先生失望,失去他的信任。 这是琴酒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因此在谈判的一开始,他就吩咐了下属去绑架太宰治带来的那个小孩,打算以此来逼迫太宰治来帮助黑衣组织度过这一次的危机。 但太宰治却随后表明了让琴酒有些出乎意料的态度。 那个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港口黑手党干部位置的少年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只是笑意盈盈地说道,但是我跟森先生的意见,稍稍的,有那么一点不同。 他的心比伫立于横滨地下世界顶端的那个男人,更硬、更冷、更狠厉,他像是一匹没心没肺的豺狼,只对着新鲜的血腥气垂涎不已。 只是普通市民或者不入流的小混混而已,如果能用这种人来换取更丰厚的利益,也是一场不错的交易。他唉声叹气,但是森先生就是死脑筋,在这件事情上怎么也不肯听我的,他不满人体实验在港口黑手党的地盘上进行,更加不想得罪异能特务科。 我对这样缩手缩脚的森先生已经厌烦了。 在这句话出来的时候,琴酒就稍微意识到了太宰治今天是为何而来的了。 有趣。琴酒微微勾起的笑容里是带着冰冷血腥气的,那么,你想要做些什么呢?太宰。 太宰治鸢色的眼瞳微微上瞥地看向他,浅淡又清透的虹膜让他显出了些许凉薄,他用那样漫不经心的语调说了,只是森先生对先代首领所做的事情,我想要重蹈覆辙仅此而已。 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篡位吗?琴酒有些轻蔑地说道,港口黑手党真是没有一点忠诚度可言。 黑衣组织的头目,迄今为止也只因为创始人死亡而更换过一遍,神秘又威严,除去极少数的几位高层之外,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凡是见过他真面目的组织高层都对这个头目拥有着极高的忠诚度,轻易无法撼动。 太宰治却一点不生气,只笑眯眯地说,忠诚有什么用呢?反正又换不到利益。 不过这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要帮我重蹈覆辙吗? 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琴酒反倒不太着急了,只要黑衣组织拥有他们想要谋夺的利益,太宰治就不可能允许森鸥外将黑衣组织赶出横滨。 这也就是说,其实从这里开始,琴酒就打算要支持太宰治去压制森鸥外了。 太宰治的眼瞳眯了眯,他轻哼着笑了两声,好处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他左手竖起了一根食指,港口黑手党,右手也同样竖起了一根食指,和乌鸦组织,再将它们并在了一起,又拉了个勾,会结成更牢固更坚不可摧的联盟。 横滨的无秩序地带,横滨的繁忙港口,横滨所能获取到的各种各样的资源,对于你们来讲,也很有诱惑力吧? 如果森先生在位的话,他要坚决地将你们赶出去,要坚决地就这样扔掉这么一大笔收益的话,那么我也无能为力,你们现在能从横滨获取到的一切,也就相当于被全面封锁了。 毕竟,你们应该清楚吧现在的横滨地下,是港口黑手党的一言堂。 但是,琴酒顺着太宰治的话语,缓缓说道,如果组织愿意支持你上位的话,横滨就会是你的一言堂。 bingo!回答正确!太宰治语气欢快地说道,我跟森先生可不一样,只要有利可图,你们组织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对于乌鸦来说,钱财这种东西,应该是最不缺的吧? 钱,这种东西,没有人会嫌多。琴酒说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算错,如果能花点小钱来换取在横滨的[自由]的话,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琴酒同意了太宰治提出的要求,同意会全力支持他去争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位置。 也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太宰治说道,当然。 那么你需要组织做什么?琴酒已经交代着跟在他身边的伏特加翻出电脑,一边听,一边罗列出一个潦草的粗纲来。 唔太宰治皱着眉,仔细思虑了一会,眉目舒展,笑容开朗地说道,第一步的话,果然就先从让乌鸦组织从横滨撤离开始吧! 琴酒墨绿色的眼瞳霎时冰冷了起来,凌厉残忍的光芒在其中闪烁。 他缓缓地说道,我想,你应该不是在耍人玩吧。 当然不是啦!太宰治故意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欠揍样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可是很认真的。 在戏弄了琴酒一下之后,太宰治又自然地说回到原来的话题之上。 即便是你们支持我篡位,我也无法这么快就坐上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位置,以目前为止的情况来看,森先生对于人体实验这件事情的态度是相当坚决的,而且异能特务科所给出的时限也很紧张,在我成功篡夺港口黑手党之前,森先生一定会派遣武斗派去进攻你们在横滨的据点。 与其白白损失一大批器材和实验基地,还不如暂时撤离、减少损失,等到我将森先生赶下台之后,再回到横滨,只要搬回到以前的据点就行了。 你应该也知道吧,异能力者的战斗,可不是那些枪|支弹|药的小打小闹哦。太宰治笑眯眯地、意有所指般说道,那只蛞蝓虽然个头不行,但暴力,可是顶级的。 太宰治所说的,是同样隶属于港口黑手党的干部[重力使]中原中也。 比起脑力派的太宰治,中原中也给琴酒留下的影响更加深刻。 当初组织打算进驻横滨之前,也曾耗费一番功夫,将横滨地头蛇的黑手党组织基本调查了个齐全,其中对横滨异能力者资料的统计被专门罗列了出来,自成一份。 那里面,就有一份中原中也在龙头战争之中扫荡敌对组织据点时的视频资料。 近乎天灾级别的暴力,红黑肆虐的可怖力量,以一己之力毫无畏惧地冲进枪林弹雨之中,将敌方据点在极短的时间里摧毁成一片废墟。 无论如何,那如同野兽般肆意的姿态,都让人震撼到难以忘怀。 那时候,琴酒是真真切切地在惋惜着的。 惋惜着组织没有这样的人才,也惋惜着横滨近乎垄断了整个日本的异能力者资源。 他后来坚决地希望组织在横滨落脚、建立据点,甚至不惜在本就任务繁重的情况下,再担任一份负责人的工作,这其中隐含着的、希望能在横滨拉拢来几个强悍异能力者为组织效力、也为他分担重担的私心,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是相当强烈。 因此,太宰治所举出的这个例子,可以说是相当恰当了,琴酒最终点了点头,认可了太宰治的说法。 提前撤出横滨,减少损失那在这之后呢?琴酒问道。 钱,和权。太宰治说,只要拥有了这两样,应该也没什么做不到的吧。 真是狮子大开口。琴酒有些不快,他思虑了一下,又对太宰治增加了一个要求,只是钱的话还好说,但如果想要人脉的话,你也要拿出相应的诚意来。 我要一个足够强悍、足够忠诚的异能力者。他说道。 太宰治笑了,轻飘飘地答应了,可以啊。他说,忠诚这种东西只能靠你们自己培养,我给你挑一个年纪小的怎么样? 最好不过。 在达成了合作、准备满意离开之前,琴酒才想起了被自己抛在脑后的、派去绑架津岛怜央的那个部下。 他也并没有什么背地里下黑手的羞愧感,斜睨着看向太宰治,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一样,以一种风轻云淡的口吻随意地跟他说了。 啊,对了,你带过来的那个小孩在我的人手里,过一会给你送回去。他说,没用什么粗暴的手段,只不过稍稍让他睡了一觉而已。 你应该知道才对这只是必要的手段而已。琴酒墨绿色的眼瞳里是冷血的、毫无愧色的神情。 是这样的吗?抱歉抱歉,可能横滨跟东京的习俗不太一样吧,我一点都不知道呢!太宰治微笑着,同样毫无羞愧感,用坦坦荡荡、又带着些俏皮的口吻说道,不过不用了哦,因为你的那个部下好像被我家小孩给干掉了。 他又添了一句,超逊的!连枪都还没拔|出来,血就流干了。 琴酒先是震惊,而后却迅速地因为太宰治那嘲讽意味十足的话语而黑了脸,在谈判中头一次不自在地向下扯了扯宽阔的帽檐,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 那个家伙在搞什么,竟然被一个小孩干掉了! 太宰治却好像在唯恐天下不乱般继续刺激着他的神经,之后可能要麻烦你们替他收一下尸呀仔细再想一想,还真是抱歉啊,来东京以前竟然没有好好了解你们的[规矩],弄出这样的乱子来,早知道就吩咐我家小孩,让他下手轻一点了啧。 说完之后,太宰治还摇了摇头,摆出了一副懊悔的神情。 分卷(58) 仇恨值瞬间就拉满了。 第76章 第 76 章 在走出了进行谈判的地下赌场之后, 太宰治脸上轻松的笑脸便如同脆玉般破碎、剥裂,露出了冰冷、苍白的本来面目。 他只像是带着些恶意般地朝后冷冷投去了一瞥,随后便压了压戴在头上的圆顶礼帽, 一刻也不耽搁地转身离开,沿着gps定位所显示的位置,在狭长又复杂的小巷中穿梭前行着, 急匆匆地赶往津岛怜央的身边去。 。 痛哦。 在津岛怜央如实地这样告诉了太宰治之后,太宰治便并不打算多留, 打算抱着津岛怜央去附近的医院进行治疗。 但津岛怜央却开了口, 要太宰治先把他放下来。 哥哥,稍微等我一下可以吗? 太宰治顿了顿,还是纵容了津岛怜央的请求, 当然可以。 津岛怜央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只是将先前借来的枪|支重新还给了那位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冰凉下来的绑匪, 又小跑着将之前被甩出去的银白枪|支珍惜地捡了回来, 放回到了背着的斜挎包中。 仅仅只是这样轻微的动作和运动,都让津岛怜央断骨处的疼痛骤然加剧,他脸色苍白, 浑身虚汗, 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但脸上却还带着那样一如既往平静的微笑, 懂事又乖巧地对哥哥说, 已经好了哦,哥哥, 我们可以离开了。 但江户川柯南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看着地上身中七弹、脸色青白的死者, 心中明白这个大概率是黑衣组织成员的绑匪也算是死有余辜, 并不值得同情, 但看着津岛怜央那样面容稚嫩的孩子在亲手结束掉一个生命之后竟然表现得如此平静,江户川柯南的心中蔓延着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心情。 在刚刚太宰治只是碾碎了他的手表发射器的举动之中,江户川柯南也稍稍察觉到了一点太宰治并没有打算要伤害他的意思,见津岛怜央也放回了装有子弹的手|枪,只将已经打空了弹匣的小巧枪|支捡了回来,他发僵的身体里便又涓涓涌出了温热的勇气来,让他冰凉的四肢百骸都重新活了过来。 津岛怜央。 江户川柯南这一次,放弃了追问他们的身份,也隐约意识到能跟黑衣组织扯上关系的太宰治的身后是浑浊一片的深水,仅凭自己现在弱小又无助的立场,是完全没有资格去迫使他说出自己的身份的。 身为侦探,既然无法从当事人的口中撬出真相,那就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去调查、去分析、去思考,从碎片化的证据之中拼凑出完整的真相,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和条理清晰的逻辑去说服所有人,这就是侦探存在的意义。 他开口,是为了问出自己心中那无法解释的困惑,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地杀死一个人? 安安静静地趴在哥哥肩膀上的、那个柔软又幼小的孩子怔愣了一下,困惑地抬起了头,歪了歪脑袋,我? 因为、在确定了江户川柯南是朝着自己问的,津岛怜央于是朝他笑了,简单又单纯地给出一个听起来有些荒谬的答案,因为哥哥说了至少要开三枪啊。 他没能理解柯南问话的真意,这样答非所问地回答了。 好了。太宰治轻轻拍了拍津岛怜央的脑袋,示意他趴回自己的肩上安静休息,他又回头瞥了一眼江户川柯南,平静说道,这种问题对于怜央来说毫无意义。 他根本无法理解杀死一个人跟杀死一只小鸟、拔掉一颗杂草有什么区别。 他没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但江户川柯南已经从太宰治的眼中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语。 [你会为了拔掉一颗杂草而产生什么内心波动吗?] 。 太宰治带着津岛怜央去了东京的医院,但江户川柯南却浑浑噩噩地一个人走回了猫咪咖啡馆。 在他离开的这几十分钟里,目暮警官早已经带着警视厅的各位到了现场,正在封锁现场、搜寻证物,对在场的目击者正一个一个进行着询问和排查,因为小孩子太多,现场是一片混乱与嘈杂。 没有人注意到他。 江户川柯南远远地、在咖啡馆外沉默地站了一两分钟,而后调整好了心情,去找了目暮警官。 他没有办法阻止太宰治和津岛怜央的离开,但那边有一个人死去了的事情他却不能不说。 目暮警官正跟警察们整理着目前收集到的线索,努力想要从在场的客人和工作人员里找出嫌疑人,忽然被柯南扯了扯衣角,下意识地低头一看,神情有些微妙,又是你啊,柯南我就说刚才怎么没看到你,明明步美他们都在这里。 目暮警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刚刚在那边的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你们要快点过去看一下! 什么?目暮警官有些头疼了,又来了一起案子?!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目暮警官还是尽快地调派出了一支警员小队,按照柯南在地图上所画出的路线去调查他说的情况是否属实了。 见有警察沿着自己所指着的地方去了,柯南也稍稍安下心来,他将注意力转移回了咖啡馆里发生的案件之上,又装起了小孩子,一跳一跳地想要从目暮警官手里看到他们已经调查好的细节资料。 不行哦,柯南,这可不是你们能看的东西。目暮警官高举着手臂,移动着胖胖的身躯,为难地左右躲闪着。 拜托了~拜托了,目暮警官~为了案发现场的资料,柯南算是豁下了脸皮,没有办法,他离开现场的时间太长了,没有第一时间亲眼看见尸体的状态和模样,现在为了不打扰公共秩序,法医在现场做好了简单的检查工作之后,早已经将尸体带回去做更进一步地详细尸检了。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以往碰见这种情况,目暮警官应该都会宽容地把资料给他看才对,这一次的反应他倒是第一次看见,只觉得有些奇怪。 柯南! 江户川柯南一时停下了动作,转过了头去,只见人群边缘,灰原哀叹着气,朝他招了招手。 名侦探的直觉让柯南登时嗅到了线索的气息,他毫无留恋地抛弃了目暮警官,转身朝灰原哀跑去了。 灰原,你发现了什么吗?还没来得及将气喘平,江户川柯南就赶紧问道。 你别急,我慢慢说。 灰原哀瞥了他一眼,说道,目暮警官这次不给你看资料是有原因的,你就算再怎么纠缠,他也不会心软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一次案件中死亡的,是一个在上小学二年级的小女孩。 什么?!江户川柯南心中的震惊是难以言喻的。 这个女孩名叫油津纯,跟我们一样在米花小学上学,同样是因为收到了优惠券所以才会跟她妈妈一起,在周末到猫咪咖啡馆里玩。 油津纯的尸体被发现于猫咪咖啡馆的后厨,是制作糕点和咖啡的地方,根据警方的调查,应该是因为猫咪跑进了后厨,油津纯下意识地去追,才会不小心进入到后厨的。 江户川柯南说,但后厨里也会有厨师在工作,应该会第一时间注意到有小女孩误入了才对。他又说,按照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也不是意外死亡吧? 你说的没错。灰原哀叹了一口气,所以这才是这起案件的疑难之处。 在作为死亡地点的后厨有人且面积不大,油津纯也只在监控前失踪了三分钟的情况之下,她显而易见地死于了他杀。 那么会不会是集体作案呢?仅凭借灰原哀口中所描述的信息,柯南还有些理不清思路,只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设想。 或许吧,但我觉得不像。灰原哀摇了摇头,跟柯南描述了一下她所看见的场景,因为现场封锁而且人员众多的情况下,我也只隐约看见了一点点那个女孩脸色苍白浮肿,眼球突起,额头青筋鼓起,肚皮像气球一样鼓起,像是装满了腹水一样会轻微地晃荡,上面有白色网状膜覆盖在皮肤表面,手指和脚趾都成抓握状紧紧绷起。 别说是普通的厨师了,我甚至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就变成那样一副、灰原哀思虑了一下,找到了形容词,青蛙一样的诡异模样。 按照你的说法,死者尸体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肚子。江户川柯南紧紧皱着眉头,在拼命地思考着怪异之处,又有点像是溺水身亡的模样,她不可能主动地喝水把自己的肚子涨成那副模样,而要是人为地往她的身体里注水的话,不可能没有丝毫动静传出来,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实现,照你所说的时间线来讲的话,她在消失在监控摄像头里的前一秒都还是正常活泼的模样,怎么可能做到在两三分钟的时间里就让她变得像青蛙一样。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略了,又或者是监控摄像头前的那个女孩可能并不是油津纯,而是与她长相相像的孩子,或者 或者这其实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灰原哀接着话,说道,如果你看见了那具尸体的话,也会忍不住想这世界上说不定有鬼怪的存在呢。 柯南有些无语,喂喂,你可是科学家,怎么也相信这些东西。 灰原哀耸了耸肩,就算是科学家,也没有办法解释某些诡异事件是怎么发生的,只能去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我们所看不见的生物存在的。 她的话模棱两可,叫人捉摸不透。 灰原哀原先是隶属于黑衣组织的研究员,她虽然相当于是被囚禁在研究所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在进行药品的研制工作,但因为身份较高,又经常跟组织内部的干部交接,因此她对只在日本上层社会里所流传着的某些真相还是有所耳闻的。 比如这个世界上超能力者是真实存在的,比如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会滋生怨灵。 她看见过那些被层层封锁起来的视频资料,也亲眼见证过有些现有科学还无法解释的现象,但她的心中还依旧保持着疑虑,是带着有些将信将疑的模糊态度的。 但在看见油津纯死去的模样时,灰原哀便有些相信那些口耳相传的隐秘了,她隐约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不简单,也意识到了目暮警官是不会像之前的那些案件一样,将案情资料随便对江户川柯南开放的。 但她没办法将这些被高层竭力隐瞒的事情对江户川柯南说出口。 灰原哀看了一眼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油津纯死因的江户川柯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像这种一根筋地固执相信着科学的侦探,如果真的告诉他这些事情的话,估计会立刻就变得萎靡不振起来吧。 毕竟连他崇拜着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都是依靠异能力破案的超能力者啊。 对了。 灰原哀想起了什么,对江户川柯南说道,要说跟油津纯打扮相似的孩子的话,倒是有一个。 油津纯是黑色长直发,她今天因为出来玩,穿了一身运动服,要说相似的话,就是那个被人拐走的孩子跟她打扮最相似了。 第77章 第 77 章 跟津岛怜央打扮相似的女孩吗? 江户川柯南从灰原哀口中得知了这样一条线索, 没有想到竟然还能跟津岛怜央扯上关系,有些怔愣,紧接着回过神来想要再追问。 但不远处的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突兀响起, 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江户川柯南下意识地回了头, 只见距离他们七八公尺的地方,有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拉了急刹, 结实的橡胶轮胎与粗糙的沥青地面摩擦出一道长长的刹车痕后, 剧烈摇摆了一下之后停了下来。 车门一刻也不耽搁地打了开来,从上面只下来了两位穿着黑色西装制服的男人。 他们都带着有些土气的黑框眼镜,脚步匆匆、目标明确地走向了目暮警官, 跟他简单交谈了两句。 柯南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凑近了几步去听他的对话, 却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没什么意义的奇怪话语。 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目暮警官是这样说的, 他跟两个男人点头示意之后,就拉开警戒带,让他们进入了案发现场。 柯南来不及多想, 只装作不小心般从那两人身边跑过,在撞到其中一人的手臂时, 动作轻巧又飞快地将自己随身带在身上的□□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那人被他撞得身体一偏,便没察觉到口袋里坠坠的重感,只踉跄了几步, 刚站直了身体便听见了柯南的道歉。 对不起, 叔叔!柯南装作乖巧的模样跟那人说道。 啊, 没关系的。 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前来调查事故经过的[窗]组织成员增山宽人也并不怎么在意, 摆摆手之后便跟上同伴的脚步, 继续往猫咪咖啡馆走了。 而柯南则一闪身藏到了比较隐蔽的位置, 而灰原哀也小跑着到了他的身边,问,你觉得那两个人有问题吗? 目暮警官对他们的态度很可疑,柯南说,轻松地把他们放进了案发现场,而且还说出了什么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这样的话语,就像是对待前来协助的外援一样。 他指着那两人的背影对灰原哀说,你看,他们身上也并没有携带特别的工具,就只有用来记录的纸笔而已。 但更多的,信息也还不够,没有办法完全判断出来,只能通过这个了。江户川柯南捏着手中用来听取声音的徽章,从他们的交谈之中应该能或多或少地得到一点信息。 其实,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再去管这件事比较好。灰原哀淡淡说道。 柯南说,发生在我面前的案件,我没有办法不去管。我一定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滋 这时候柯南放置到增山宽人口袋中的窃听器开始运作起来,发出了轻微的电流的杂音,也传递来了有些失真的交谈与对话。 柯南屏住了呼吸,凝神去听小巧的仪器里传出来的声音。 怎么有、看清楚咒力残秽吗? 在一开始还有些卡顿和断断续续的,但在开始运转起来之后,没过一会,窃听器传来的声音就变得正常流畅了起来。 嗯,大致能够看清楚,只有死者躺过的地方有类人形态的咒力残秽,尤其腹部的地方格外浓厚,这种咒力集中在一处、克制不浪费的特点,不像是咒灵引起的事件。 分卷(59) 这么说的话,是诅咒师吗? 大概率是了,之前警方发过来的资料你有看吗?对比死者尸体的形态和残留的咒力,排除一下是哪个诅咒师干的吧。 好,我知道了。 脚步走动声,衣物摩擦声,手机的按键声,纸张的翻阅声,笔尖落在纸面上的书写声。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窃听器里传出来,另一边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有人闲聊般地开启了话题。 不过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吧,充其量只能给那个诅咒师的通缉令上增添一笔罪行。 因为咒术师的数量严重不足,光是要处理各地的咒灵案件就人手短缺了,没那么多闲工夫去管那些诅咒师了,大部分的通缉令都相当于是给诅咒师颁发了一张身份证件一样,只是为了证实他们已经被排除在咒术师这个群体之外而已。 咒术师没有时间去追捕诅咒师,普通人又对诅咒师无可奈何,那他们不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吗? 啊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但如果他们弄出的动静太大的话,高层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总而言之,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对了,刚刚我查到了术式跟这起案件比较相像的诅咒师了。 唔,说说看。 还是从御三家出来的诅咒师呢,名字叫加茂面叶,拥有名为[溺]的术式,因为生在分家,又没能继承加茂家的赤血操术,咒力也很低微,所以一向不受重视,成年以后就脱离加茂家,叛逃成为诅咒师了,是个只会向普通人下手的渣滓。 确定吗? 嗯,咒力残秽呈现出微红的颜色,边缘又有细小的毛刺般的尖锐形态,跟加茂家的咒术师咒力的特征基本一致,加茂面叶的术式又比较独特,能用极少的咒力催动术式,制造出这样的尸体,在诅咒师里面也算是罕见的,不会有错了。 不过有条件的话,最好让跟加茂面叶接触过的咒术师过来确定一下。 咒术师没有那么多时间会为这种小角色特地来一趟的。既然已经确认了,那么写报告的时候要记得复印两份,给加茂家也送去一份。 好,明白了。 不过加茂面叶为什么会对一个小女孩出手呢? 诅咒师不都是这样滥杀无辜的人吗?说不定只是看不太顺眼而已。 对话到这里就断了,他们的工作简洁又快速,效率很高,不一会就从里面走出来了,将一张写满了信息的白纸递给了目暮警官,又对死去的女孩表达了慰问。 而柯南的脑袋从一开始就有些懵了。 什么咒力?什么残秽?什么咒灵?什么咒术师?什么诅咒师?术式又是什么东西? 陌生又无法理解的词汇太多了,他分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又完全没有办法听懂。 他只能从字面意思上艰难地一点点理解着。 咒灵,大概就是被诅咒的幽灵。 咒术师,使用咒术的人,大概就是跟阴阳师相差不多的职业? 诅咒师、诅咒师,又是什么东西啊?! 柯南有些抓狂,不如说从那两人口中得知的东西就已经让他感觉世界观都被重塑了,毕竟在此之前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超自然的东西。 不。 江户川柯南的脑海之中,缓缓浮现出了他在津岛怜央身上所看见的那一闪而过的森然鬼相。 其实是见到过的。 是他自己无法接受,所以逃避般地不肯承认,认定了那是幻觉之类的东西,但其实他的心中也明白,那一幕并非幻觉,而是现实,所以才会在听见了那两人对话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未曾接触过的世界,而并非是什么暗号代称之类的东西。 无论有多么不可思议,在排除掉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就是真相! 既然是经过自己认真思考、逻辑推理出的答案的话,那就是自己需要接受的事实这个世界上切切实实的存在着这样一个隐藏极深、平时并不为人所知的群体,那些志怪传说里所讲述的妖怪也或许真的存在。 虽然近乎是相当于被从头刷新了一遍世界观,但柯南还是极为迅速地冷静了下来,顺着刚才从窃听器里面得到的线索继续思索着。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从最开始发生在猫咪咖啡馆里的两起案件开始梳理。 首先第一起是诱拐案,犯人是黑衣组织的成员,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他的意图和目的极有可能跟津岛怜央的那个哥哥有关,现在已经被津岛怜央杀死了,算是告了一段落。 而第二起案件则是杀人案,犯人是诅咒师加茂面叶,江户川柯南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之前在猫咪身上发现的手印就是加茂面叶留下的。 从刚开始他就有些奇怪,黑衣组织里的成员怎么会手掌肮脏,又粗心地犯下留下自己手印的错误,而且在跟踪绑匪的时候,他就已经仔细观察过了,在那个诱拐犯的手掌上是看不出沾染了明显灰土的。 现在倒是可以解释的通了,根据那两人的描述,加茂面叶在他们的群体里是属于通缉犯一般的存在,如果参照现实里通缉犯的处境的话,他会身上肮脏、性情急躁也是符合逻辑的。 而在从目前可知的请报上分析,身为普通人的油津纯跟身为诅咒师的加茂面叶并无交际,也没有仇怨,除去加茂面叶是纯粹为了自身的愉悦而随机杀人的可能性之外,他冲着津岛怜央来的可能性更大。 或许加茂面叶是因为油津纯跟津岛怜央相似的打扮而认错了人,而后在发觉自己找错了人之后为了不暴露自己、或是纯粹地出于泄愤而杀了人,在等他迟一步地追出来之后,恰巧那时候黑衣组织的成员又已经把津岛怜央抱走了,失去了津岛怜央下落的加茂面叶无可奈何,只能先行离开。 但是对于咒术界一无所知的柯南无法得知,津岛怜央的身上究竟是有什么秘密能够把诅咒师吸引过来。 一切到这里就中断了。 即便已经知道了两起案件的犯人,也差不多推理出了案件的经过和起因,但一个犯人还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就已经死去了,另一个犯人根本不在普通人的管辖范围内,即便知道了姓名也无济于事。 还有那个小小年纪手上就沾染上了鲜血的津岛怜央,他身上所缠绕的谜团复杂又庞大,将柯南笼罩在了一片漆黑的迷雾之中。 明明两起案件都差不多告破了,但江户川柯南的心中却全无从前那种推理到畅快淋漓的爽快感,只剩下了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和憋屈感,和那种明明好奇却死活得不到解释的抓心挠肺般的难受感,尤其对于像他这样好奇心旺盛的人就特别强烈了。 可恶! 好想知道咒术师到底是什么?津岛怜央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那个哥哥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跟黑衣组织扯上联系?加茂面叶到底是怎么把油津纯弄成那副模样的? 心中的疑问和困惑越积越多,甚至他都差点忘了之前还让目暮警官去找那具绑匪的尸体来着。 正巧那两人跟目暮警官寒暄的时候,负责去小巷中找尸体的警员回来了。 没有看见尸体和血迹,但确实在地图那个位置上检测到了血液残留和硝烟反应,应该是被人清理过了。 是黑衣组织! 江户川柯南皱着眉头,心中几乎肯定般地浮现出了这个猜测来,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懊悔。 估算一下时间差,几乎是在他离开之后不久,黑衣组织就派人收拾残局了。 不过这也推翻了他先前对太宰治的猜测,这样看来,他跟黑衣组织又并不像是敌对的关系了,毕竟如果没有太宰治的告知,黑衣组织即便察觉到了成员的死亡,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连血迹都收拾干净了。 灰原哀推了推他,想什么呢,你也听见了,这起案件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我们也该回去了。 她也是没有想到,咒术界的人会这么快就赶到收拾残局,她之前对柯南的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了。 柯南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了灰原哀对于刚才那些对话的无动于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柯南没有明说,但灰原哀已经知道他在问什么了。 嗯,不过也并不比你知道的多多少。灰原哀耸了耸肩膀,面上没什么波动,我只能告诉你,你刚才听见的事情都是真的。 这个世界很复杂,但也不比你知道的复杂太多,不要想太多,只要照常生活就好。她告诫着江户川柯南,别去听,别去看,也别去追究,克制好你过剩的好奇心,最好离他们远远的,否则的话,迎接你的只有不幸。 第78章 第 78 章 是肘关节骨折。 雪白的诊疗室里, 医生托着津岛怜央肿胀发紫、看着有些可怕的瘦弱手臂,仔细查看,确定着伤势的位置和轻重。 面对着津岛怜央这般大小的孩子, 医生的动作轻柔且小心翼翼,尽量不给津岛怜央造成多余的疼痛, 他给津岛怜央做了初步的粗略检查之后是这样跟太宰治说的,受伤的位置不太好, 已经骨折错位了, 这种伤势很容易造成畸形愈合, 严重的话, 后期还会形成创伤性骨关节炎,我的建议是最好尽快进行手术, 当然保守治疗也可以,不过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不,不进行手术。 太宰治拒绝了医生的提议, 微笑着说,帮他好好包扎一下, 只要让他不要再疼痛了就可以。 只要不疼就可以了?医生看太宰治的眼神渐渐微妙了起来, 他是用那种带着些惊疑的语气反问着的,你确定吗? 嗯,没有错。太宰治坦然地说道,只要让他不要再痛就可以了。 这是什么话啊, 一点都不顾及小孩子的未来吗? 医生看着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的津岛怜央, 小小的孩子因为手肘的疼痛脸色苍白得吓人, 额角的冷汗浸湿了发丝, 但却安静的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只用那双清润漆黑的眼珠无辜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 忽然感觉良心有些痛。 医生用那种看人渣一般的谴责眼神看着太宰治。 但选择什么样的治疗方案是监护人的自由,医生也没有权力擅自给病人动手术,他在劝说无果之后,最终还是只能给出了保守的治疗方案,先安排津岛怜央去拍了片看看内部骨头的损伤程度,在不动手术的情况下尽量将津岛怜央手臂上的伤处处理好了。 太宰治特地多拿了些止疼片,牵着津岛怜央走出了东京的医院。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天上是清淡的蓝,飘着透明的白,是个风轻云淡的好天气,很适合出来闲逛游玩。 怜央,我们得要回横滨了。太宰治长长地叹着气,愁眉苦脸,本来打算留下来多玩两天的,没想到出了意外,真是遗憾。 对不起。津岛怜央歉疚地垂下了脑袋,要是我没受伤就好了。 不是怜央的错哦。太宰治摸了摸他的脑袋,柔顺的长发手感相当不错,他相当严肃又认真地说,是把怜央撞伤了的地面的错。 长得疙疙瘩瘩的、丑的要命也就算了,还特地把自己弄得这么粗糙这么坚硬,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太宰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把别人撞伤了还不道歉,真是太坏了。 津岛怜央被太宰治逗笑了,眼里都闪烁着亮晶晶的笑意。 好!走吧!下次再带你来上野动物园去看胖达!太宰治重重地叹着气,下定决心般牵起了津岛怜央的手,在东京做手术恢复得太慢了,哥哥带你回横滨去找与谢野医生。 津岛怜央小跑了几步,跟上了哥哥的脚步。 与谢野医生?他问道,是很厉害的医生吗?不用做手术也可以好? 嗯,是很厉害的医生哦,哥哥很早之前就认识了,认真又负责,一直怀抱着信念在拼命努力着。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道。 只不过,稍微地有那么一点点太天真了而已。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与谢野晶子,太宰治也久违地回忆起了那一个闷热、潮湿、带着崩溃嘶鸣与不停歇的低泣的铅灰雨季。 。 铅灰色的天空,沉甸甸的积雨云像是某人的眼瞳一般黯淡无光,不堪重负地沉沉坠下,无声地压迫在战场上空。 灰绿色的军营里空荡荡的一片,才刚刚回来、连一口热饭都没能吃上的不死军团又被借调出去当送死的先锋了,未熄灭的炙红篝火劈啪作响,厚重的帐篷门帘被大风刮得剌剌呻|吟,太宰治站在帐篷前焦黑的土地上,望着与谢野晶子一步步出逃的僵硬背影,微微颤抖的双手,只是漠然地发问。 你要逃吗? 但与谢野晶子却答非所问,声音艰涩,又恍惚,带着呓语般的含糊不清。 他在求我求我不要治疗他,求我不要管他,放任他自己死去。 明明治好了、明明已经治好了的,又绝望地嘶吼着,不管不顾地拿枪自杀了。 我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他们都会死的、他们都会死的,都会因为我而死掉的! 穿着长裙的瘦小女孩环抱着自己,倏忽蹲在了地上,像是感到了寒冷般不住地战栗着,齐平的短发被大风吹的凌乱,涣散着的黯淡红瞳流露出生畏的怯懦,呼啸而过的诡谲寒风里夹杂上了呜咽着的、隐忍着的低低泣音。 灰白的烟尘无力地在空中胡乱挣扎,被撕扯着拉碎。 想逃就逃吧。太宰治说,他给她指明了方向,朝着那个方向逃吧,没什么好哭的。 只不过是逃跑而已。 他说。 铅灰色的低矮天空骤然皲裂了开来,一道闪电般划过天际,过曝般释放出了灼人的刹那光亮。 无论是与谢野晶子,还是太宰治,他们的脸庞在那样威严煌煌的光亮之下,都裸|露出了惊人的苍白色。 雷声隆隆又震震,大雨终于不堪重负地落了下来。 与谢野晶子站起身来,胡乱抹干了脸上挂着的泪珠,最终连头也没回,发了疯般地从大雨里逃跑了。 。 太宰治没有直接到武装侦探社里去找与谢野晶子,说到底他还有些忌惮着那位聪明过了头的侦探,忌惮江户川乱步跟津岛怜央再多待一会就会发现他身上的不对劲。 分卷(60) 他是用电话将与谢野晶子约出来的。 自从与谢野晶子跟森鸥外闹翻了之后,她对森鸥外连带着港口黑手党的人就都怀抱着极端的仇恨,只要是跟森鸥外扯上关系的人,她连看都不想看,更别提想要找她治疗了。 但在这其中,太宰治是一个特例。 与谢野晶子是厌恶着像太宰治这样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的,但只要是太宰治找上她来,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每次便都只是臭着一张脸,直来直往地,完成任务般利索地救了人就走,一句话都不多说,唯一的要求就是绝对不能跟森鸥外碰上面。 也是因为与谢野晶子的这个要求,太宰治也并不把约定地点放在会被森鸥外监视着的外面,那寥寥无几的几次求助,都是在太宰治的居住地里进行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过,现在这个居住地变成了家。 太宰治才刚刚带着津岛怜央去坐了新干线到横滨,又打了出租车回到了家。 摩西摩西,太宰治用那样轻慢又欠揍的语调讲着电话,随手将圆顶礼帽和长风衣扔在了沙发上,是与谢野医生吗?呀~真是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 有话快说! 无论多少次,与谢野晶子果都觉得自己然跟太宰治完全合不来,连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讲。 可以帮我治好一个人吗?太宰治说,记得带上镇痛剂和手术刀哦,这次要完全无痛的。 真稀奇,你哪次不是要求我进行反复多次的剧痛解剖的,这次竟然转了性? 与谢野晶子用肩膀和脸颊夹着电话,已经开始熟门熟路地收拾起医疗箱了。 因为这一次是可爱的小孩子啊。太宰治的语调稍稍上扬着,难得体贴地提醒道,对了,这一次的出诊时间可能要稍稍延长一下,与谢野你最好确认一下接下来的时间安排。 延长一下?方便问一下是为什么吗?虽然我的工作一向不多,但如果要将空闲时间浪费在跟你这样的人渣相处上的话,我可能不是很乐意。 与谢野晶子相当礼貌地询问了一下,在听见患者是小孩子之后,顺手揣了几颗糖果放进口袋里。 啊哈哈,不是很方便呢,是需要见面再说的事情。太宰治说,对了,我换了地方住来着,等一下会用短信发送给你。 行。 与谢野晶子爽快地应下,将医疗箱往身上一背,对电话另一头说,那么我现在就出发了,你尽快把地址发过来。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与谢野晶子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好啊,被挂断了。 太宰治看着手机显示屏上电话被挂断的界面,思索了一下,把手机一合,扔到一边去,又借机冲着津岛怜央撒着娇。 哥哥被与谢野医生挂电话了,真是毫不留情、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的那种!太让人伤心了!他把脑袋埋在津岛怜央的怀中呜呜假哭着。 哥哥不要哭。才回来没多长时间,就已经适应了长大以后的哥哥动不动撒娇的作风,津岛怜央摸了摸哥哥鸢色微卷的发丝,认真地对他说道,再给与谢野医生打一个电话,然后比她更快地挂断就可以了! 太宰治停止了假哭,抬起脑袋来看着津岛怜央。 怜央。 嗯?津岛怜央疑惑地发出了一个鼻音。 快告诉我你是吃什么变得这么可爱的。 第79章 第 79 章 与谢野晶子跟武装侦探社打了声招呼, 便提着医疗箱,搭乘着出租车照着太宰治发来的地址找过去了。 她没忘记问出租车司机要了发|票,跟太宰治见了面之后,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车费1560円,报销一下。 戴着蝴蝶发饰的女医生随手把发|票塞进了太宰治的手里,一撩短发,长裙微摆,侧身轻盈地钻了进去,自然地像在自己家中一样, 在玄关换好了室内鞋。 病人在哪里?她随口问道,一错眼便瞥见了从沙发里探出头来的津岛怜央,是这孩子吗? 嗯,没有错,是我的弟弟哦。太宰治以炫耀的口吻这样说道。 他顺手关上了门,招了招手让津岛怜央过来, 怜央,过来。 留着鸦黑长发、一身宽松家居服的孩子便乖乖地爬下了沙发,依偎在了太宰治身边,他仰起头,用圆溜溜的清润眼瞳看着与谢野晶子, 朝她鞠了一躬, 认真地用了最高等级的繁琐敬语,与谢野医生,初次见面, 烦请多多关照, 我是津岛怜央。 啊、你好。没想到还要跟小孩子这么正式地寒暄的与谢野晶子有些手忙脚乱, 便下意识地还了一礼, 说,我是与谢野晶子,请多指教。 甚至不由自主地同样用上了敬语。 说完只在书面中用过的文绉绉敬语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有点别扭,甚至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被耍了一般的感觉。 不,怎么会呢,只是小孩子而已,又不是太宰治。 但津岛怜央的伤臂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将那点尴尬的情绪抛在了脑后。 注意到了与谢野晶子的目光,太宰治开口,怜央不小心把手肘摔骨折了,医生说是要手术,但那样又要疼痛很久,所以拜托你啦,与谢野医生。 与谢野晶子点点头。 她是效率很高的医生,并不多说,便放下了医疗箱,咯嚓一声打开了扣锁,从里面取出了消毒用的药水、镇痛剂、密封针筒和一枚锋利的手术刀。 本来以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力来说,是完全用不到前面的步骤的,只要用手术刀割开颈动脉,让津岛怜央陷入一瞬的濒死状态之中,满足异能力发动的前提条件,再使用[请君勿死]的异能力将他的外部伤口全部治愈就好了。 但对于能够消除一切异能力的太宰治来说,他对与谢野晶子需要让人先进入濒死状态才能进行治疗的异能力始终抱有着不多不少的谨慎。 他知道与谢野晶子是天生的医者,有着一颗甚至会刺伤自己的善心,知道她的品格和性情,但是没有办法,太宰治就是无法完全信任他人的胆小鬼。 他害怕活,又害怕死,害怕无法得到幸福,又害怕得到的幸福会终会失去。 麻烦又讨人嫌的小鬼。 明明也不比太宰治大上多少岁,但与谢野晶子总感觉他幼稚又不成熟,像是未长成的小鬼一样患得患失、敏感多疑,学不会遗忘和装相。 因此与谢野晶子也习惯了,她在帮助太宰治的时候,从不做让他不安的事情,使用镇痛剂和手术刀、进行解剖是常有的手段,但她能够保证自己在这之后即便不使用异能力,也照样可以将所有割开的皮肤和膜瓣缝合起来、恢复如初。 反正她也乐于练习自己的医术。 不过显然,这一次太宰治不会让她这么做了。 那么这一回就需要更换一个方案了。 与谢野晶子让津岛怜央闭上眼,先给给需要用到的部位消了毒,再用针筒抽取出适量的镇痛剂,注射进津岛怜央的静脉里。 她没有选择割开颈动脉,通过让津岛怜央大量失血而进入到濒死状态,而是选择了脾脏。 与谢野晶子的手很稳,她没有犹豫,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刀精准切入自己预想的位置,再拿出时,津岛怜央身上的伤势便已经恢复如初。 好了。 太宰治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与谢野晶子手上的动作的,在她宣告着治疗结束的这句短短语句响起时,他才骤然松懈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肺部争先恐后地涌入了新鲜的氧气。 可以睁开眼睛了吗?听见了与谢野晶子话语的津岛怜央也问道。 他听话地闭着眼睛,直扑扑的眼睫如同阴影般铺设在下眼睑,长长的拖拽了开来,像一把小蒲扇,安安静静,在镇痛剂的作用下,对刚刚在自己身上割开的那道伤口一无所知。 可以了。太宰治说,怜央先去房间里换一件衣服、再擦擦身体吧,刚刚有血液把你身上都弄脏了哦。 津岛怜央于是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腰腹处一片颜料般的新鲜血液,和染上了红的浅色家居服,点点头应下了,好。 对了,手上的绷带和石膏也可以拆下来了。 太宰治说道,自己动手帮津岛怜央把固定伤口用的石膏拆了下来。 好了,这样的话,怜央的手就重获自由了! 津岛怜央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在发现全无阻碍之后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不止如此,小腿、膝盖和手肘上的擦伤同样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痊愈消失了,像是从没有受过伤的光洁皮肤只透出了小孩子特有的生机和娇嫩。 他转头看向与谢野晶子,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亮,两边的嘴角弯弯地勾起,露出了月牙般漂亮的笑容来,与谢野医生,谢谢你! 啊不用谢。 与谢野晶子一边收拾着医疗箱,一边有些不习惯地僵硬回道。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着。 太宰治的这个弟弟跟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极生物啊。 一个心眼坏到黑泥都快满溢出来了,一个却阳光灿烂、天真无邪,就像是个开朗爱笑的普通孩子。 津岛怜央于是转了身,只穿了白色短袜的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哒哒哒地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打算把手肘上敷着的黏腻腻的药膏跟身上沾到血迹的地方都清洗掉,再换掉已经脏了的家居服。 收拾好了医疗箱,与谢野晶子习惯性地想要如同先前一样一刻也不耽搁地起身离开。 等一下,与谢野。太宰治唤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与谢野晶子转头看见太宰治脸上似笑非笑般的微妙神情,脑中的记忆姗姗回笼。 啊,对了,你说要稍微占据一点我的时间,有话要跟我说的来着。 与谢野晶子顿了一下,所以,究竟是什么事情? 是关于森先生的事情哦。太宰治微笑地说道。 但与谢野晶子的神情却倏忽变了。 那个名字像是戳中了她最不堪、最不愿意再想起的柔软伤口,将从未结痂的血肉再一次剖开来,血淋淋地放置在她的面前,逼迫着她回忆起那些痛苦不堪的经历。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某种仇恨的、凶狠的东西,如同尖锐的刺一般深深地扎向太宰治。 有着一头带着深紫色调的黑直短发的女医者缓缓转身,头上纤薄的蝴蝶翅膀微微颤动着,她侧着头,身上像是缭绕着森冷的恶意,一双沉沉的红瞳瞥向了太宰治。 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男人的名字。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嘛。太宰治却笑了,他是有着一张很适合微笑的属于美少年的脸庞的,两边翘起的唇角,微微垂下的长睫,眉梢眼角流露出来的甜蜜笑意,都只让人情不自禁地被他给吸引住。 但与谢野晶子只看见了,那双有着蜜糖光泽的眼瞳里,几乎要流淌出来的森然、粘稠的恶意。 我保证,他轻声细语,你会满心欢喜地接受我的提议的。 。 津岛怜央自己洗了澡,又重新换好了家居服,等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与谢野晶子已经离开了。 只留下太宰治还在悠闲地躺在沙发上,按着遥控器,更换着电视频道。 哥哥。 津岛怜央一边叫着,一边朝前走着,没有擦干的水珠从长发上滚下,滴落在木质地板上,像是蜗牛爬过的路径一般,留下了长长的一道湿痕。 与谢野医生已经离开了吗? 他左右张望着,没看到与谢野晶子的身影。 嗯,已经离开了哦。 太宰治一回头,便看见了津岛怜央那一头鸦黑色的像是亮羽一般的漂亮长发正湿淋淋地披散着。 津岛怜央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但这情绪也只持续了片刻,他转眼又被哥哥吸引去了注意力。 太宰治坐起身来,朝他招了招手,怜央,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可以湿着头发出来,会着凉头疼的。 对不起。津岛怜央乖乖地道了歉,朝着太宰治走了过去,他为自己辩解道,吹风筒太高了,拿不到。 才不是呢~太宰治拖长了尾音说道,怜央明明是嫌弃吹干长发太麻烦了,所以才每回都不愿意自己吹头发的。他捏了捏津岛怜央的鼻子,哥哥明明把吹风筒特意拿下来了的,说谎的小孩鼻子会变长的。 但津岛怜央只朝他笑,是有些羞赧、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些撒娇似的讨饶的笑容。 哥哥~ 真是拿你没办法。太宰治踩着室内鞋去拿了吹风筒出来,来吧,哥哥帮你吹头发,小懒猪。 谢谢哥哥。津岛怜央这句话倒说的很甜蜜。 第80章 第 80 章 武装侦探社, 社员办公室。 与谢野晶子回来的时候,春野绮罗子正巧搬着一沓文件经过,她有些诧异地问道, 啊,与谢野医生,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穿着白衬衣黑半裙的女医生站在门口发着呆, 她头上灿金的蝴蝶发饰微微震颤着, 泛着深紫色调的平直黑发下,一双幽暗的红瞳遥遥地放空着, 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在听见春野绮罗子的问话之后才蓦然回过神来,有些迟钝地回了话。 快吗? 她的语气一如平常, 看不出什么异样。 与谢野晶子迈步走进了社员办公室里, 在给她单独隔开的医疗间, 把背着的医疗箱放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随口应道,因为今天的病人很配合,所以动作快了点吧。 春野绮罗子迟疑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与谢野医生你不是一刀下去,立刻就什么都解决了的吗啊, 虽然偶尔也会用到电锯来着。 而且不是说这个啦。年轻的女社员把自己手上堆着的一叠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 努力比划着手脚,与谢野医生你出门之前不是说过了跟人约好了见面, 会稍微迟点回来。 分卷(61) 那个吗?与谢野晶子拢了一把齐肩的短发, 露出了显出了些凌厉轮廓的漠然脸庞, 她说道,已经谈好了。 顺利吗?春野绮罗子分拣着文件,将需要江户川乱步处理的任务资料有条不紊地整理了出来,放到了堆满了空零食袋和空饮料罐的办公桌上,顺手帮自理能力不太行的名侦探清理了一下桌面。 嗯。与谢野晶子侧过头来,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缓缓说道,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呢。 不知为何的,春野绮罗子总感觉那笑容不太妙。 像是有森森黑气在与谢野晶子的影子里缓缓涌动着一般,带着让人有些寒毛直竖的冷意。 春野绮罗子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不是问错话了,于是尴尬地笑着,打着哈哈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那就好、那就好! 直到与谢野晶子转过头去继续整理着医疗箱里的药品和需要消毒处理的手术刀之后,春野绮罗子才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想着,刚刚与谢野医生的气势好可怕。 。 太宰治篡夺森鸥外首领位置的计划之中,其实并不怎么需要与谢野晶子的帮助。 与谢野晶子虽然因为拥有着稀少又珍贵的治愈系异能力,被数不清的权势者追捧着、觊觎着,也偶尔会因为紧急事态被委托去为某人进行治疗,但因为武装侦探社的庇佑和保护,她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病人,不需要担忧会因为拒绝治疗而被记恨,也不需要强迫自己与权贵打交道。 在脱离了森鸥外的掌控、被福泽谕吉收留之后,与谢野晶子的生活是自由又无拘束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与谢野晶子并没有什么势力和人脉可言,身处灰色地带的她也没办法插手黑手党内部的争斗, 太宰治也并没有想过要让与谢野晶子插手港口黑手党的权力更迭,他需要的是与谢野晶子近乎神迹般的、与绘里奈适配度极高的异能力。 如果绘里奈在强求时能有与谢野晶子在一旁,那么绘里奈残酷又绝对的[强求与请求]机制可能造成的后果和波及的范围就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 因为只要被强求者没有在实现了绘里奈所提出来的强求之后立刻死亡,那么与谢野晶子就可以在依靠自己的异能力将被强求者治愈如初,会大大提高被强求者活着完成三次强求的概率,让他们熬到权限轮转,可以向绘里奈提出请求、实现愿望的时候。 而一旦活着完成了三次强求,无论被强求者这之后变成什么样子,就都不会触发绘里奈收取代价的牵连机制,太宰治也能够竭尽所能的延长津岛怜央被发现的时间。 太宰治清楚地知道,直至目前为止,他和怜央从未有过的的平静日常、他们所维系着的普通人的幸福,都是借着存在着延迟的信息差里偷来的,就像是摇摇欲坠的斜塔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骤然刮起的大风所摧毁,在被八年前知晓绘里奈存在的人发现津岛怜央之前,他要抢先一步地建立起坚不可摧的城墙来。 而已经得到黑衣组织的财力和人脉的支持之后,一切计划的进展就都可以加速进行了。 太宰治在港口黑手党内部的威望很高,即便是性格豪爽、人缘相当好的中原中也也无法与之相比。 这是太宰治通过一次又一次毫无差错、完美无缺的计划所建立起来的,他有着一颗像是天生流淌着黑手党的血液般、漆黑又冷酷的心脏,无论是阻碍了港口黑手党前进道路的敌对组织还是犯了错的自己人,即便是相处多年的旧部他也同样毫不手软,可以无动于衷地在一旁看着活人哀嚎着、惨叫着被活生生放干血液。 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对太宰治的敬佩之下,同时掺杂着对他智慧的崇拜和对他残忍的恐惧的,恩威并施,既让人愿意将全副信任交付给他,又让人望之生畏、不敢靠近,比起中原中也将部下当成亲生兄弟一般、更偏向于传统黑手党的义气与恩情,太宰治有着更高一级的、也是更为孤独的、可以成为方向标统率众人的首领气概。 甚至比起切切实实为港口黑手党做出了功绩的森鸥外,因为当初的龙头战争期间,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所组成的双黑搭档组合近乎传奇般的事迹,吸引了港口黑手党内部中的很多连国中都没有读完的中二青年,他们是如同憧憬着偶像般憧憬着在横滨地下世界中声名大噪的双黑的。 虽然在龙头战争已经彻底结束的现在,已经很难再见到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同时出现的情况,但提起港口黑手党来,所有人所下意识地想起的依旧是近乎所向披靡、战无不克的双黑组合。 这或许也是森鸥外有意识地竖立起的让敌人有所忌惮的一个标靶,但不可否认的是,人们对故事性的追求、对强者的狂热崇拜、对氛围感的认同,无一不让太宰治从中获取了巨大的优势。 也就是港口黑手党内部成员隐形的支持度。 虽然太宰治并没有自己的直属部下,甚至在出任务的时候都要被森鸥外的眼线所监视着,但如果他能成功地将森鸥外拉下马,却绝不会如同森鸥外上位时那样遭到先代首领旧部的激烈质疑和反对。 因为那时候的森鸥外只不过是一个首领信重的地下黑医,所能依凭着的也只有暗中拉拢过来的几支反对先代首领暴虐行径的势力,而太宰治却已经是凭借自己势力升任干部的实权人物了,他大可以像是森鸥外那样扯一个突发疾病的借口,将森鸥外塞到病院去强制治疗,或是让森鸥外自愿退休,签署下让位谕令,平静无波地转交权力,港口黑手党内没有人会质疑太宰治的资历和能力。 太宰治所需要的,只是利用黑衣组织所提供的钱财、人脉,提前说服、劝服或是直接铲除港口黑手党内的其他实权人物,让他们认可他的篡位,以保证他上位以后,港口黑手党不会发生太大的动荡,可以平稳过渡。 只不过。 这其中最让人头疼的一个人物,恰恰是太宰治的搭档,中原中也。 性格直爽,讲究义气,当初又是因为认可森鸥外的理念才真心实意地加入了港口黑手党为组织效力的,这位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对森鸥外相当忠诚又意志坚定,不好说服,也没有办法许以利诱,又是横滨异能力者里的武力值天花板,连威胁这一招也不太能奏效 正巧回来交任务报告的中原中也一脸晦气地站在通往顶层首领办公室的电梯里,被太宰治盯得有些发毛,忍不住开了口,你这家伙看什么看。 中也。而太宰治却一反常态,神态正常、语气诚恳地开口问道,你最近有没有什么要到国外出差的任务?最好是到南非或者意大利的。 越远越好,越偏越棒,最好最近半年都不要回来了。 哈?中原中也额上的青筋直冒,他忽然明悟了这条青花鱼的意思了,这家伙就是故意想要表达对自己的嘲讽和厌恶,希望自己立刻再次滚出他的视线。 我才刚从俄罗斯回来没到十二个小时!甚至手上的这份任务报告都是熬夜赶制、新鲜出炉的有关于俄罗斯军工武器走|私链的调查说明. 啊,抱歉抱歉。太宰治恍然大悟,他确实不是故意忘记中原中也去俄罗斯出差的事情的,他们相性不怎么好,平时如果不是森鸥外的要求,是绝对不会在对方的身边待着超过二十秒的,即便碰上了面也基本不会打招呼。 再加上身为港口黑手党劳模、勤勤恳恳工作着的武斗派中原中也跟坚持按时打卡上下班的脑力派太宰治,无论是工作时间还是工作范围都完全不一样,他们最多也只是偶尔在首领办公室里能碰上几面。 时间一长,中原中也在不在横滨对太宰治而言也就毫无区别了。 不过虽然如此,但太宰治脸上那只让人怒火中生的笑容却让人丝毫不觉得他是无意的。 既然如此,趁着现在时差还没有倒回来,可以拜托你赶紧再出差一趟吗?太宰治以最明朗的表情,说出了最屑的话语,最好半年都别回来的那种! 中原中也捏紧了拳头。 他面露忍耐,神色扭曲,湛蓝色的眼瞳里冒出了熊熊怒火。 混!蛋!太!宰! 第81章 第 81 章 叮 电梯在港口黑手党最高层停了下来, 守卫在首领办公室门前走廊上的保镖齐刷刷地抬起机|枪,整齐又具有威慑力地将枪口对准了沉默闭合着的电梯门。 镜面般平滑的电梯门向两边移去,缓缓露出了两位扭打在一起的最高干部的身影。 混蛋青花鱼去死吧! 你这只黏糊糊的恶心蛞蝓!暴力小矮子、黑漆漆的帽子架、脑子里只有暴力的粗鲁原始人!当什么黑手党啊, 到俄罗斯去跟棕熊干架最适合你了! 那你这条青花鱼就最适合在臭气熏天的河水里腐烂! 疼疼疼疼疼! 身上裹满了绷带的鸢发少年被拧着右手按倒在地,一张忧郁美少年的脸蛋上蹭上了灰黑的尘土,被压在铺了地毯的电梯地面上变了形状,太宰治面上咧牙呲嘴, 夸张地大声叫着痛, 但他那双长腿还在不甘示弱地踹蹬着中原中也漂亮昂贵的漆黑大衣,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完整的鞋印。 而将一头半长橘发松松扎在脑后的最高干部则用膝盖骨死死顶着太宰治的腰部, 一双湛蓝色的眼瞳里燃烧着怒火, 平日里十分爱惜的礼帽被丢在了电梯角落, 白纸黑字的一沓任务报告则凌乱地铺洒了一地,他一手反拧着太宰治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握成拳头高高举起,正要去揍太宰治那张带着嘲讽意味十足的脸蛋。 此时电梯门悄然打开,中原中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便看见了黑西装保镖脸上连墨镜都遮不住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在那样仿佛在说没想到中原干部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的震惊目光下,中原中也被太宰治激地离家出走的理智回了笼,他意识到自己这幅不稳重的失态模样竟然被暴露在了首领直属的护卫队伍面前, 脸上蓦然升腾起了一股热气,连脸色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中原中也同手同脚地从太宰治身上站了起来, 掩饰般地轻咳了两声, 从电梯的角落里捡起了有些陈旧的绅士礼帽,抖了抖, 若无其事地戴回了头上。 而站在电梯门两旁、最前排的两位黑西装保镖也相当有眼色, 一个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电梯门, 另一个帮中原中也捡起了散落在地毯上的任务报告,一一整理好了恭敬地双手递给了中原中也。 而没脸见人的中原中也只感觉脸颊热烫,尴尬地扯了扯帽檐,接过任务报告,说了声谢谢,便低下脑袋、加快脚步,只想要赶紧地逃离这样的社死现场。 而太宰治就不一样了,他丝毫不觉得尴尬,既然已经被压在了地毯上了,他就索性翻了个面,侧身一躺,一只手臂曲起托着脸颊,长腿委屈地曲起,塞在了狭小的电梯里,大有把电梯当成自己家的沙发的架势。 他就着这种姿势,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从大衣兜里摸出了手机,对着中原中也窘迫又生无可恋的模样咔擦咔擦地来了一顿狂拍,大声嘲笑,中也真是逊爆了,竟然在回横滨的第一天就当着下属的面对自己人使用暴力,可怕可怕~大家都看见了吧,中也是个连自己人都揍的暴力狂哦~ 中原中也死也不肯回头了,他脚下的步伐明显又快了几分,沉浸在社会性死亡的爆表羞耻感里的中原中也遗忘了太宰治往他身上踹的那几脚,就这样披着那件带着几个完整鞋印的漆黑大衣走向了首领办公室,垂感十足的高级布料在空中微扬,将太宰治的脚码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给了护卫队观看。 太宰治笑得更欢了,咔擦咔擦又是几张相片被保留了下来。 而帮忙拦住电梯门的保镖委婉地开了口,太宰先生,你是来找首领的吗? 如果是,请赶紧从电梯里起来,如果不是,那他已经想松手让电梯门合上了。 毕竟太宰先生的那副表情实在太气人了,别说中原干部,就连他都情不自禁地硬了拳头。 嗯,是哦。太宰治慢悠悠地从地上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神清气爽地走出了电梯,他身上的绷带因为刚刚的缠斗有些松散了,但太宰治没怎么留意,只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朝着首领办公室走去了。 我正巧找森先生有些事情呢。 。 太宰治进去的时候,中原中也才刚开始汇报任务,他也不避嫌,就光明正大地站在旁边听着了。 因为军火武器走|私链的定价问题,我们在那边跟俄罗斯当地的黑手党发生了两次冲突,都是以我们的胜利告终,之后他们也愿意坐下来好好商谈一下利益分配的问题,这是文件,您可以看一下 顶着太宰治毫不避讳、让人火大的目光,中原中也目不斜视地完成了长达十分钟的漫长报告,而森鸥外翻阅着描述详细、叙述清晰的任务报告,对中原中也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肯定的赞扬。 在那边辛苦你了,中也。森鸥外这样说道,这一次的任务周期也是罕见的漫长啊,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先好好休息几天吧。他笑眯眯地说道,任务奖金已经转到你的卡上了,如果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奖赏的话,也可以随意跟我提哦。 中原中也将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掌放在心脏处,微微一鞠躬说道,为组织效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这样的动作,登时就让衣服上被太宰治踩脏的鞋印裸露出来了。 森鸥外的目光微微一凝,大致能猜测出来发生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于是越发深了,他带着些想看好戏的恶趣味指了指中原中也的衣摆,开口说道,中也,衣服弄脏了哦,唔怎么看着像是个鞋印。 中原中也心中一惊,赶忙一扯自己身后的衣摆,果然在上面看到了几个完完整整的鞋印,他立刻就猜到了这是刚刚太宰治往自己身上踹的。 这混蛋! 虽然气得咬牙切齿,但在森鸥外面前,中原中也又不能做出失态的神情。 他只能强装镇定地先将这件大衣脱了下来,挂在手臂上拢了拢,遮掩住了不洁的鞋印。 但太宰治就喜欢发表一些让中原中也尴尬的言论,他立刻补了刀,用夸张的惊讶语气,声情并茂地说道,中也竟然仪容不整地面见了森先生,连身上这么大的鞋印都没有看见,难道是对森先生有什么不满吗! 被当着森鸥外的面把这种事情再一次地揭露出来,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这一刻,中原中也是真的考虑起了太宰治的建议,想要趁着时差还没倒回来,立刻就飞回俄罗斯,换一个国家生活。 跟棕熊搏斗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 分卷(62) 在中原中也的忍耐到达极限之前,森鸥外咳了两声,掐准时机制止了一场大战的爆发,太宰,适可而止,不要再戏弄中也了。 他又转头对中原中也说,中也,你先回去休息吧。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慰问,以免港口黑手党唯一的劳模跑路了,我会让人给你送一件新大衣过去的。 耳朵已经烧得通红的中原中也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微微点头朝森鸥外示意,随后便身体僵硬地走出了首领办公室。 在中原中也回来的第一天,就为他献上了精彩的见面礼,太宰治相当满意,连带着面对森鸥外时,脸上的笑意都真实了两分。 太宰君,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汇报吗? 森鸥外率先开口问道。 是有关于黑衣组织的事情。太宰治说道。 嗯?森鸥外皱了皱眉头,问,是有什么变故吗? 啊,那倒没有。太宰治微笑着说,只不过因为接下来我可能会有大动作,所以提前来跟森先生报备一下。 森鸥外那双猩红色的眼瞳微微睐起,他说,我既然把银之手谕交给了你,就是对太宰君你有绝对的信心,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太宰治没将森鸥外的这句话当成实话,他知道,森鸥外嘴上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对他的戒心一点都不会放松,如果他真的没有跟森鸥外报备就在港口黑手党内部大刀阔斧地调派人员,那么到时候森鸥外对他的危险性评估就会第一时间上涨。 唔,虽然这么说,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森先生提前沟通好才行呢。太宰治说话时的尾音微微上挑着,因为这一次,我需要上演的 可是一出名为[篡位]的精彩戏码哦。 这个词一出,首领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像是有漆黑、粘稠、又暗藏杀机的微风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气中涌动,谨慎地相互对峙着。 森鸥外双手交合,掩住了嘴巴,他猩红色的眼瞳里缓缓流淌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平常地说道,太宰君可以跟我说说,你是为什么需要做这场戏呢? 太宰治也只是微微笑着,带着不可窥探的神秘般,轻快地开口说道。 当然是为了实现森先生你提出来的愿望啦。 第82章 第 82 章 我以私人身份跟负责横滨地界的黑衣组织干部琴酒在东京见了一面, 那家伙眼神凶狠地像是要吃人一样,从一开始就让狙击手盯着我,看样子是已经得到些消息了。 琴酒对人体实验的话题格外敏感, 只要我稍稍提到一点,他的手就会隐蔽地往腰间挪动, 虽然他直到最后也没有将东西拿出来,但是放在那种位置的, 不是枪|支就是匕首。 虽然我许诺了等我[篡位]之后可以分割给他们的利益,但琴酒似乎还是有所怀疑,要求我将[篡位]计划制作成详尽的文件呈递给他,并且钱财、人脉这些资源也并不是一次性清付的,琴酒要求我只有在提交上来清单并且即将需要用到的时候,才能在他们指定的人的监视下, 从指定的资金账户里转出去上报数额的资金, 将他们预留给我的资金花费出去。 否则的话,用于支持我上位所开通的资金账户会立即冻结, 连同从这个账户里转出去的钱都会遭到调查,被临时冻结, 无法使用,到那时候, 我就会立刻失去资金来源, 一分钱都拿不到。 我需要可以一场可以取信于黑衣组织的盛大演出, 需要让他们自愿地将钱财挪移到港口黑手党的口袋里。 太宰治将他跟黑衣组织见面的过程原封不动地跟森鸥外复述了一遍,只隐瞒了津岛怜央被他一同带去了东京的事实。 虽然事实的经过全无隐瞒,但太宰治的话术是相当巧妙的, 分明是同样的谈话过程, 他就能通过增添一些细枝末节的语气词和小动作, 不动声色地夸大黑衣组织对他的怀疑和不确定。 太宰治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但却不一定是全面的,他刻意地将一些东西模糊隐瞒了,又将一些东西放大强调了,这样最简单同时也是最难以看穿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奇妙地将事情的真相歪曲到了他希望看见的方向。 森鸥外思虑着,问出了一个最核心的问题,那么,港口黑手党可以从中获取到多少的利益? 太宰治笑而不语,举起手,张开五指,做出一个代表着五的手势,在森鸥外面前晃了晃。 森鸥外挑了挑眉,随口说道,五十亿? 不。 太宰治轻飘飘地说道,是五百亿。 森鸥外的眼睛倏忽瞪大了,他的心,剧烈地颤了颤。 五百亿。 这个美妙的巨额数字瞬间击中了森鸥外的心,让他前所未有地动摇了起来。 要知道让整个横滨的黑手党都疯狂了起来,相互狙杀、相互斗争、甚至掀起了龙头战争的那一笔巨额遗产也才只有五千亿。 而现在只要演一场戏,就可以轻松拿到相当于那笔巨额遗产十分之一的财产 太宰治很快补充道,当然了,这是算上了黑衣组织遗留在横滨的那些无法转移走的据点和大型医疗器械的价值。 还有折算了他们租用仓库里存放的武器、可以从黑衣组织手里挖过来的有价值的人脉太宰治掰着手指一件件核算着可以从黑衣组织身上薅下的羊毛价值,最后估出了一个大致的数字,如果真要算现金的话,大概只有一百亿。 一百亿也已经是足以冒险一试的数字了。森鸥外猩红色的眼瞳闪烁着野心,但更珍贵的是黑衣组织手上的人脉关系,如果能消化拿到手的这些人脉资源的话,我们就可以创造出远超于一百亿的财富。 先说好,这么累人的事情我可不去干。太宰治露出了有些嫌弃的表情,那些富商和科学家也没比政客好到哪里去。 从太宰治坦然又平常的姿态之中丝毫瞧不出他的野心,他像是对待他以前所接下的任何一个任务一样,思考着,谋划着,用常人所意想不到的方法千倍百倍地达成着森鸥外的期望。 那种剑走偏锋却又直刺要害的计谋不正是太宰治所会做的吗? 森鸥外渐渐地放下方才陡然提起的戒心,笑眯眯地对太宰治说,那么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吗?太宰君。 但是,篡位这种事情依旧太过危险了,森鸥外决定要对太宰治手上的这个任务多多上心了。 森先生不需要做什么哦。太宰治同样也是眉眼弯弯地说道,你只要看着就好了。 看着我是怎样,一步一步蚕食掉港口黑手党的。他用那样轻快的、毫无攻击性的玩笑语气说道。 。 太宰治真的开始做了。 制造谣言,煽动人心,贿赂干部,收拢亲兵。 刚被他从贫民窟里捡回来的部下芥川龙之介,就成为了第一批得知太宰治计划的人。 才刚过十五岁的少年身材纤瘦,四肢无力,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眼神却亮的惊人,流露着凶恶狠厉的光,总是披着一件漆黑的长外套,没有安全感似的瞪着所有敢碰他外套的人。 他跟寻常加入黑手党的新人全然不同。 芥川龙之介对港口黑手党干的那些血腥黑暗的肮脏活全无抵触,杀人、放火、运输危险品、走|私武器,只要是太宰治吩咐的事情,他都能毫不犹豫的下手。 他的问题在于无法克制。 就像是野兽一般全然不加思考,为了得到太宰治的认可,为了肯定自己的生存价值,为了展示自己的用处,芥川龙之介的作为常常会过分的激烈,即便是最普通的暗杀任务也能被他弄成血淋淋的碎尸现场,有时候甚至连任务所需要拿到的文件物品都被他一同破坏掉。 对待这样无心的恶犬,太宰治所采用的方法也同样是极端酷烈的。 太宰治会吝啬地不给予芥川龙之介任何一句夸赞,只以讥讽与嘲弄的神情去面对他,否定他、刺激他,让他学会思考,学会有目的地去完成任务,会消除了芥川龙之介的异能力,要求他纯粹用自己孱弱的身体来跟自己对战,来矫正他对异能力的依赖性。 他是冷漠又毫不留情地教导着芥川龙之介在港口黑手党里生存下去的规则的,仅仅只是因为芥川龙之介有着浸身黑暗的天赋,有着脱离贫民窟的野心,又恰巧在那一天遇上他。 但芥川龙之介不一样,他被太宰治从肮脏贫瘠的阴暗角落里带出,聆听着太宰治如同麦芒般扎人刺骨却一针见血的教导,看着着太宰治运筹帷幄、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模样。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芥川龙之介待在太宰治的身边的这短短的时间里,便用自己双眼将太宰治的可怕之处描摹了个遍。 因为感激着太宰治将自己和妹妹从贫民窟中带了出来,因为自己无法做到跟太宰治同样的事情,因此也就越发地心生敬畏,将太宰治视作老师,拼了命地想要得到他的夸奖和肯定。 被太宰治一次次否定,没有让芥川龙之介丧失了斗志,只让他就越发执着、越发急迫地想要向太宰治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当初太宰治将他带领进港口黑手党的举措是正确的。 而这一次,太宰治破天荒地地第一批告诉了芥川龙之介他想要坐上首领的位置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和忐忑,他的心中只有喜悦与兴奋,喜悦的是太宰治对他的信任,兴奋的是他有了再一次向太宰治证明自己的机会。 才刚刚加入到港口黑手党不久,甚至连森鸥外的名字都没听过几次的芥川龙之介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者说知道了也并不在意,他所接触过的、他所敬重着的,只有将他带领进港口黑手党的太宰治而已。 他理所应当地以为,太宰治成为首领是港口黑手党的福报。 如果有什么在下能做到的事情,就请尽情吩咐! 因此,当太宰治将他的篡位计划告诉了芥川龙之介的时候,这个总是捂嘴咳嗽着的病弱少年激动地脸颊绯红,单膝抵地,做出了臣服的姿态,毫无犹豫、毫无动摇地这样沉声说道,能帮助太宰先生登上首领的位置,是在下的荣幸! 太宰治微微笑了起来,露出了稍显柔和的神情,他柔声问道,芥川,你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吧?你真的什么事情都愿意替我做吗? 他说,这件事情很危险,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掉性命。 是! 芥川龙之介的回答也是简洁有力,显出了决心。 他用那样灼灼的制热目光看着太宰治,太宰先生布置下来的训练,在下每天都在坚持完成,在下也想让您看看我的进步。 很好。太宰治说道,如果这件事情你可以办好,我就认可你作为我的部下的才能。 在下绝对不会让太宰先生失望的。芥川龙之介说道。 那么,芥川,太宰治说,可以请你卧底到黑衣组织里面,替我盗取一份名单吗? 他那微笑着的温和假面之下,那双鸢色的眼瞳之中是全然冰凉一片的漠然。 第83章 第 83 章 太宰治让芥川龙之介所盗取的名单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正是记录了黑衣组织成员真实姓名的文件。 他告诉芥川龙之介,黑衣组织正式干部会得到一个酒名作为在组织内部活动的代称,同时会将真实身份在国民登记系统上全部销毁隐藏起来, 只有组织内部还会存有备份的资料。 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们将那些资料存储在哪里。 你要在获得他们信任的同时, 把总据点内部的情报传递给我,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我的指挥, 明白了吗,芥川? 是,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先是下意识地脊背挺直、应了下来,而后才有些难以启齿般,犹疑地问道,我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吗, 太宰先生? 他望着太宰治的眼神, 像是学生在寻求认可,像是雏鸟在寻找依托。 如果只是杀人的话, 无论是谁在下都会拼了命地去达成您的心愿的,但是卧底这种事情, 万一在下露出马脚来,害得您计划出现变故的话,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太宰治是耐心听完了芥川龙之介急切又忠心的担忧的, 但他只是微微笑着, 那样滴水不漏、看不出情绪变化的笑容如同面具般牢牢倒扣在太宰治的脸上。 他轻柔又和缓地问道,芥川,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明明是和风般不含丝毫威胁的语气, 却让芥川龙之介陡然嗅到了些危险气息来, 他深深埋下头去, 立刻说道,不,太宰先生的计划是完美无缺的。 太宰治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知道这一点,就应该明白,我会找你来去做卧底,就是因为你的才能足以完成这个任务,如果任务真的不幸失败了,就只能说明你没有对这个任务认真。 芥川龙之介看着太宰治冷淡无波的鸢色眼瞳,心中微微发凉着,他忽然明悟到了些什么,原本因为太宰治信任自己而亮起的兴奋眼瞳渐渐黯淡了下来。 太宰先生并不是因为相信自己而派遣他去执行这个任务的。 他是因为对自己的计谋、对自己的把控力有着绝对的信心才会选择一个会听话的傀儡去执行任务的。 太宰先生需要的是一条忠心的犬,而不是芥川龙之介。 是,太宰先生。 但即便如此。 芥川龙之介握紧了双手,只要太宰先生需要用到他,只要自己可以给太宰先生带来帮助,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那么请您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 芥川龙之介抬起头,抛却了自己的杂念,用那样毫不动摇的执着眼神看着太宰治。 太宰治则是微微睐起了眼睛,毫不吝啬地夸奖道,真是不错的眼神呢,芥川。 他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会教你,要怎么做的。 。 太宰治的动作是隐蔽又明目张胆的。 听起来有些矛盾的形容,但若是真的从头至尾参与进太宰治的计划的人,就会发自内心地承认这就是最恰当的形容。 分卷(63) 太宰治的计划隐蔽之处在于,所有被太宰治暗中接触过的人,都认为自己是唯一知晓太宰治计划、要帮助他篡位的人,并且在被太宰治说服之后,无一例外,都自发地帮太宰治隐瞒下了他的计划。 这些人职位不同,能力不同,愿意帮助太宰治的理由也全然不同,连愚钝的程度都各不相同,但对于太宰治来说,这些都全然无所谓。 在他的眼中,所有人都变换成为了一枚枚没有自身意志、毫无特别之处的棋子,他们只要按照他的意志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地完成太宰治吩咐下来的事情,那么细小的齿轮便会一枚接着一枚的转动起来,给港口黑手党这座庞然大物般的机器注入无尽的动力,让它切切实实地在自己手下焕发出活力的光彩来。 而太宰治的计划又是明目张胆、毫无隐瞒的,因为太宰治所做的每一个动作、他所接触到了每一颗棋子、他所进行的每一场谈话,森鸥外都知晓的清清楚楚。 也只有在这一场演出来的虚假戏码之中,他才越发清晰地认识到太宰治的可怕之处,也越发清晰地看到了港口黑手党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对太宰治盲目崇拜和狂热地追随,甚至信任太宰治超过了信任他。 在看到这样的情况之后,没有任何一个首领会不感到担忧,森鸥外自然也是如此。 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太宰治想要假戏真做,掀翻他的统治,真的去篡夺首领的位置的话,是极有可能成功的。 但是当太宰治将这一种可能性毫不掩饰、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的眼前,森鸥外反倒奇妙地可以放下心来了。 他想着,如果太宰治想要假戏真做,用着从黑衣组织身上牟取利益的借口来布置他的篡位计划的话,就不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威胁性展现在他面前。 太宰治最擅长的把戏就是扰动浑水,让难以辨别的迷雾蒙蔽敌人的双眼,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辨不明晰,即便他真的想要假借这场戏码篡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位置,也只会削弱自己的威胁性,以柔弱无助的一面示人,来让森鸥外放下警惕心和戒备心。 他不喜欢锋芒毕露的做法,也不会制定这样简单粗暴、全凭赌博一般的计划。 森鸥外是以自己对太宰治八年的了解这样自信地判断的。 。 最让人头疼的果然还是中原中也。 万籁俱寂的深夜,太宰治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将手臂枕在脑后,睁着眼看窗外黑沉沉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脑中思考着篡位计划的事情,暂时还没有睡意。 让中也去国外出差的话不是不行,森先生也一向不喜欢他们两人相处时间太久,不仅会经常损坏财物,拉低任务效率,而且他也在忌惮着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渐渐缓和、亲近起来。 虽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森先生既然想要这样想,他也乐得轻松,毕竟那种拼了命地想要融入人群里的积极生物跟他就是完全的两极,连生理上都会相互排斥,一看见对方就想吐,还是眼不见心不烦比较好。 但是不巧的是,中也才刚刚出差回来,这时候动手脚让他立刻再一次远离横滨、飞到国外去就有些刻意,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让森鸥外起疑心,也是不划算的事情。 这样一来的话果然还是跟那群拥趸着森先生的顽固派一样,对中也原原本本地将计划全盘托出好了! 为了骗取黑衣组织的财产、人脉和资源,所以不得不演一场篡位大戏给黑衣组织看就这样告诉中也,再配合好森先生签发的银之手谕,暂且安抚住他。 等到计划执行的当天,在让森先生下台,篡夺走了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位置之后,再等中也那个一根筋的直觉系生物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 虽然善后估计会很麻烦,但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之下,这就已经是最优解了。 只要一想到中原中也盛怒之下那可怕的破坏力,太宰治就不由得露出了嫌弃又郁闷的神情。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不辞辛劳地能说服一个就说服一个,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拿出银之手谕让他们确信自己行动的正当性。 另一边的被窝忽然动了动,稍微打断了太宰治的思路。 他伸出手来隔着被褥轻轻拍了几下津岛怜央的身体,抚慰着他,想让他有点安全感继续睡去。 太宰治跟津岛怜央是睡在一起的。 或许是因为童年的经历吧,他们两人都缺乏安全感。 在度过了最初重逢的惶恐期之后,太宰治也尝试着让津岛怜央单独住一间睡房,想培养津岛怜央自立的能力,他是喜欢自己的弟弟,因为双生子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因为封闭压抑的津岛宅邸,因为他对两人的幸福所做出来的努力被一次次否定,太宰治也或许是生出了些病态般的控制欲,但这也不代表他希望津岛怜央变成离开他就无法生存下去的莬丝花。 他希望津岛怜央能够摆脱被他人利用、被他人摆布的命运,如同任何一个普通孩子一般自由地生长成自己喜欢的模样,绝不要像他一样在无法自救的泥沼里一点点被吞没殆尽,变成他们最厌恶的那些污浊又贪婪的大人模样。 在局势稳定之后,他甚至有打算着要送怜央去普通孩子的学校,跟他们一同上学,过正常的童年生活。 但没有办法,无论是太宰治还是津岛怜央,都无法克服心中的不安感、安心入眠,害怕着眼睛一闭一睁,对方就会消失不见,最后不是太宰治偷偷摸到津岛怜央的睡房里去,就是津岛怜央半夜抱着枕头去敲哥哥的房门。 分开房间睡的尝试彻底宣告失败之后,太宰治只短暂地遗憾了一分钟,就又愉悦地把津岛怜央的东西搬回了自己的房间。 津岛怜央是习惯性地用被子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睡的,有时候不小心捂住了口鼻,便会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换一个姿势再睡,因此太宰治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帮着津岛怜央扯了扯被子,将脑袋露了出来。 柔软的薄被是被扯了下来,但出现在太宰治面前的脸庞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一张。 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庞,透出了森森死气、黑洞洞的五官,冰凉如同死尸般的皮肤。 绘里奈正安静地躺在被窝里,两只小手攥拳乖乖地放在胸前,维持着一张看不出情绪的怪异面孔,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宰治。 第84章 第 84 章 太宰治没有被吓到, 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他将一切情绪都藏的很好,只是伸出手摸了摸绘里奈的头发, 柔声问道, 绘里奈怎么醒过来了。 绘里奈、绘里奈在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用那样尖利又刺耳的含糊声音说道,饿了睡不着、睡不着。 忍耐了这么久, 绘里奈的情绪也是肉眼可见地暴躁了起来,太宰治甚至能感受到从绘里奈身上散发出来的、在自己身边危险涌动着的阴冷气息。 她渐渐地、从喉咙深处低低发出了那样如同野兽般的威胁似的呼噜声, 时不时发出歇斯底里、让人难以忍受的诡谲尖叫声,四肢胡乱挥舞踢蹬着, 如同小孩子般通过哭闹发泄着自己的难受和委屈。 绘里奈、绘里奈。 太宰治也是措手不及,他从来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只能慌乱地伸出手, 紧紧拥抱住了绘里奈, 用手一遍一遍抚摸着绘里奈的脊背,抚慰着她不稳的情绪。 但绘里奈身上浑浊森冷的咒力是一下子打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般, 难以平复下来,随着她激动的情绪从漆黑的孔洞之中倾泻而出, 在半空里萦绕,逐渐形成了黑沉沉的浊雾, 让整个房间骤然灰暗了下来。 绘里奈! 太宰治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他冷静下来, 严厉地呵斥了一声, 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安静下来! 这是太宰治第一次对绘里奈使用[命令]的规则。 绘里奈真的忽然就息了叫喊, 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只盯紧紧盯着太宰治看, 漆黑的、犹如空洞般的双眸深不见底,像是涌动着黄泉湿冷、冰寒的诡谲阴风。 她缓缓地开口,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孩般死板又生硬地应道。 好。 绘里奈实现了太宰治的愿望。 从那双让人浑身发寒的漆黑眼瞳里,太宰治久违地、迟钝地意识到了绘里奈是从负面情绪之中诞生的咒灵。 她是从污浊、肮脏的黑色土壤之中生长绽放的恶之花,在津岛怜央压抑苦难的时候汲取着营养,表现得温良顺从、毫无攻击性,但在平凡又平和的幸福之中,她就变得狂躁又易怒了起来。 绘里奈想要的是、期待着的是人性之中难以痊愈的贪婪和欲求,她会因为他人的苦难放声欢笑,会祈求建立在鲜血和剧痛之上的恐惧,会在饱餐之后心满意足地满足他人的脏欲,也会在不知满足的人性之下孜孜不倦地寻找着下一个被强求者。 津岛怜央将绘里奈视作妹妹,绘里奈也对津岛家的双生子有着强烈的眷恋和依赖,但这并不代表着绘里奈就真的能成为人类了。 咒灵就是咒灵。 永远无法对人类热烈追求着的幸福共情。 太宰治的命令让绘里奈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她重新闭上眼睛,将身体交还给了津岛怜央。 黑雾不再笼罩着的房间里,月光如水般从窗外流入,铺洒在津岛怜央恢复了宁静的睡颜之上,描摹出柔软的轮廓。 他对绘里奈的出现毫不知情。 而太宰治却下定了决心。 他没办法将绘里奈从津岛怜央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因为在这样长久的共生之后,他们早就融为了一体,是不可分离的亲密半身,共同构筑出了[津岛怜央]这一社会存在。 他也没有办法真的只将绘里奈视作给他们带来灾祸的咒灵。 从津岛怜央负面情绪之中诞生的绘里奈本来就是津岛怜央的一部分,否定了绘里奈给他们带来的灾祸,否定了绘里奈与[津岛怜央]的紧密存在的话,只看见津岛怜央残缺着的单调欢笑,不就相当于也将津岛怜央撕裂成了两半,抛却了他被蚜虫蛀坏的一半,留下他完好无损的一半。 这样的话。 跟当初舍弃掉了津岛怜央、只留下了津岛修治的父亲大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所能做的,只有硬下心肠,用他人的悲苦去喂养绘里奈,去接纳她的怪诞、她的异常、她的天真跟残忍。 就像对待津岛怜央一样。 。 太宰治加速了他的计划。 他猜出了森鸥外会对他举动的看法,再故意地引诱着森鸥外对他的行为选择了沉默的放纵,只要能争取到这一点的时间、这一线的机会,太宰治就可以从森鸥外的掌控之下,让港口黑手党内部的局势向他倾斜。 这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从一开始太宰治就从没怀疑过自己会失败。 森鸥外自持对太宰治有八年的相处与了解,却错失了津岛怜央挣脱了狱门疆的情报,因此才会错误地以从前的标准衡量着太宰治的行为。 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注定了他的败局。 两个顶级的智者之间的交锋就只取决于他们手中所掌握着的情报多寡了,有时候毫厘之差就可以失之千里。 。 森鸥外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天,是个爽朗的晴日,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如金子般洒落,但首领办公室里却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巨大的幕布遮掩住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也隔绝了所有明媚的阳光。 只有昏暗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晃,森鸥外的办公桌上点了盏灯,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的文件之上,映出密密麻麻如同虫蚁般的黑字,旁边堆叠着积压如山的文件。 让人看了就头疼的工作量,森鸥外却甘之如饴,手下快速地批阅着一份份文件,而爱丽丝则跪坐在旁边的地毯上,拿着蜡笔在专心致志地绘画。 太宰治推开了厚重的雕花门一如既往地走了进来,爱丽丝一见他,便立刻露出了嫌弃的神情,拿着画笔跑到了森鸥外的身后。 爱丽丝怎么一看见我就躲起来,这样的举动也太让人伤心了吧。太宰治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 爱丽丝探出脑袋,做着鬼脸,说道,最讨厌太宰了! 太宰治于是故作姿态地伸手要去碰爱丽丝,被穿着漂亮小洋裙的金发女孩尖叫着躲开来了。 作为森鸥外异能力的爱丽丝惧怕着太宰治的异能力会将她消除掉,总是一见太宰治就躲了起来。 好了。森鸥外适时制止道,太宰君也不要戏弄小爱丽丝了。他笑眯眯地问道,太宰君是有什么事情吗?我记得我没有传唤你过来。 直到这时候为止,森鸥外都没有意识到太宰治隐藏在笑面之下的汹涌恶意。 嗯,是有一件关乎港口黑手党存亡的大事来着。太宰治用那样轻佻的、像是开玩笑般的语调说着,任谁都当不了真。 森鸥外轻笑着,无奈说道,别开玩笑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缓缓睐起猩红色的双瞳问道,太宰君,你今天还带了其他人过来吗? 在没有被关严实的厚重雕花门后,有一道细长的身影似有若无地站立着。 森鸥外这时候就觉察出些不对劲了。 是森先生你的老相识哦。太宰治倒也没有故弄玄虚,爽快地承认了。 并非是基于事实的推论,也不是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形认出了来人,只是出于冥冥的直觉般,森鸥外下意识地开口,一个人名脱口而出,与谢野晶子? 恭喜你,猜对了!太宰治啪啪啪地鼓起掌,笑眯眯地说道。 与谢野晶子也踩着高跟鞋,从那道门之后缓缓走了进来。 她看着森鸥外的眼神复杂难辨。 畏惧、恍惚、怅然、失落、厌恶 几番变化之后定格在了仇恨之上。 森鸥外却没那么多的情绪,他看着与谢野晶子,眼中只流露出了淡淡的遗憾,像是看到很久以前被自己弄坏的心爱物件一样,虽然还依旧记得当初心痛的感觉,但现在早已经有了其他的物件来取代,因此回忆起来只唏嘘一声,便抛之脑后了。 好久不见了,晶子。森鸥外扬起手来,跟与谢野晶子打着招呼,心中那短暂的涟漪眨眼间已经消散了。 他借着跟与谢野晶子打招呼的时机,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办公桌下的警报铃,心中却在发愁。 在太宰治让与谢野晶子进来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太宰治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假戏真做,把他从现在的位置上踢下去。 否则的话,仅仅只是做戏给黑衣组织看的话,他们并不知晓与谢野晶子跟森鸥外之间的恩怨,太宰治也并不需要特地去跟与谢野晶子再次联系上,将她带到这里来。 分卷(64) 但这时候已经迟了。 森鸥外的心思千回百转,尽是懊恼。 让太宰治抓住了机会将整个局布下、铺设完整,有充足的时间一一说服港口黑手党内部的森派,让他们相信这是一场做给外人看的假戏,以至于到了现在太宰治真的站在他面前、对他露出了獠牙的时候,竟然没有人来阻拦,让他畅通无阻地出现在了毫无防备的森鸥外面前。 森鸥外已经看见了太宰治别在腰间的枪|支了。 为了让这场戏码看起来足够逼真,竟然连护卫都被说服,让太宰治带了这种危险的武器进来。 整幢大楼里,警报铃乍时响起,歇斯底里地尖利喊叫着,森鸥外甚至听见了护卫队杂乱无章的轻慢脚步声。 但首领办公室里却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一片,没有人来不知好歹地打扰首领与干部担任主角的演出。 只有爱丽丝在森鸥外的身旁高高漂浮起来,脸上褪去了平时模拟出来的娇气生动,面无表情地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看来你早已经打点好了,太宰君。森鸥外只能苦笑,苦笑地这样说道。 没有办法,因为对手是森先生,所以不得不考虑地周全一点。太宰治微笑着说,森先生的阴险、冷酷、理智可都是我生平仅见的最高水准,要是不认真一点,现在我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吧。 是我输了。森鸥外站起身来,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依旧保持着冷静与理智,一边不动声色地跟太宰治交着锋,一边思考着可以翻盘的对策,不过你带晶子来又是做什么呢?我们之间的事情跟她无关吧。 与谢野医生确实跟这件事情无关啊。太宰治无辜地说,她只是被我聘请过来为森先生进行医治的。 森先生苦笑,难道太宰君你还要先揍我一顿出出气吗? 不。太宰治却否认了,虽然你是个人渣,但我们之间的合作还蛮愉快的,我并不讨厌森先生你。 只不过,因为存在着更重要的东西,迫使我必须坐到首领的位置上才能保护,所以只好拜托森先生你把位置让出来了。 他说道,只是纯粹的利益冲突而已,还不至于要揍森先生出气。 但是。 太宰治招了招手。 在门扉的阴影处,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动了动,站起身来,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森鸥外认出了那个小孩的模样。 是太宰治承认的弟弟。 太宰治将津岛怜央揽在身旁,笑眯眯对森鸥外说,但是,我家的孩子饿了,所以抱歉了,森先生。 那有着漂亮面庞的孩子依偎在哥哥身边,朝他乖巧地笑了。 下一秒。 首领办公室里骤然变得阴冷寒凉了起来,诡谲的风声在封闭的室内响起,烛火明灭不定、瑟瑟地摇曳着。 森鸥外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的脸庞渐渐地变得青白了起来,透出了如同死尸般的灰白色,口、鼻、耳、眼有怪异的黑气争先恐后地涌出,将他整个人如蚕茧般密密麻麻地包裹了起来,最后透出了一张能面般惨白可怖的脸庞。 那怪物朝他露出了笑容。 第85章 第 85 章 太宰治蹲下身来, 指着森鸥外轻声细语地跟绘里奈说了,那个人的名字是森鸥外,绘里奈, 现在你可以不用克制自己了哦。 他的眼神是森鸥外从未见过的温情脉脉。 森鸥外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不妙的,但绘里奈已经转过了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朝他咧出了一个像是儿童简笔画一样线条漆黑简单的笑容来。 犹如惊悚剧里走出来的鬼童一般的怪物朝他伸出了双手,摆出了讨要东西一般的姿态,用那样像是来自于异世界般诡谲又森然、带着颤波、含糊不清的尖利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 森鸥外。 她用那样近乎甜蜜般的语调,迫不及待地期待问道, 可以、给我你的肝脏吗? 绘里奈实现的上一个愿望还是在被封印在狱门疆的异空间里时,亚路嘉所提出来的[想要跟哥哥见面]的请求。 相当于一次瞬间转移的心愿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其实并不大, 如果按照绘里奈平时的水准来评判的话, 至多也就是失去几根手指的问题。 但是。 这一回的强求周期跟之前的相比有所不同, 除去实现前一个被强求者提出愿望时所耗费的咒力之外, 太宰治对绘里奈所下达的几条命令同样在不断、不断地消耗着绘里奈的咒力。 为了回应太宰治的命令, 绘里奈打破了自己进食的规律, 在如同灼烧着胃部的饥饿状态下依旧拼命忍耐着, 既没有主动去寻觅着食物,也没有擅自对知晓姓名的人进行强求, 只在那一天晚上声嘶力竭地哭闹着发泄过自己的难受一次而已。 因此, 这一次绘里奈向森鸥外索取的,其实是[亚路嘉的一次请求]再加上这期间[太宰治所下达的命令]所全部叠加起来的代价。 森鸥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谨慎地闭口不言, 如同任何第一次被绘里奈强求着的对她一无所知的人一般选择了最消极的对抗方式沉默。 作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将整座横滨市都视为自己的保护对象, 他对于咒术界的事情并非是全然不了解的,毕竟在这样一座混乱又无序的城市里,咒灵的诞生是无可避免的,无论是咒术师也好,诅咒师也好,想要维持这座城市的平和,跟能祓除咒灵的能力者打好交道也是必要的事情。 但即使是对咒灵有所了解,每一个咒灵所拥有的能力通常跟促使他们诞生的负面情绪有关,表现出来的形态千奇百怪,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咒术师都难以总结出相似的规律来,让只能凭借特殊的眼镜才能看见咒灵的森鸥外来判断绘里奈的术式是什么,根本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森鸥外不知道绘里奈[强求与请求]的规则。 但面对咒灵提出来的将肝脏交出去这样的要求,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答应吧。 森先生。太宰治微笑地开了口,他语气轻柔,最好还是答应下来哦。他好心地这样劝诫道,如果现在答应下来的话,有与谢野医生在这里,森先生你是绝对不会死的。 但是如果拒绝的话,包括森先生你在内,太宰治的语气不紧不慢,港口黑手党内的大部分人都会在瞬间变成肉泥吧? 太宰治还是那样虚伪的笑面一张,让人摸不清他所说的话的真假。 但森鸥外看着太宰治那双没有丝毫笑意的冰冷眼瞳,却直觉般地意识到太宰治这一回没有说谎,他是认真的。 森鸥外深深地朝太宰治瞥去了一眼,又对绘里奈露出了笑容来,以从容又优雅的姿态应下了,好啊,如果是小绘里奈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他从太宰治的话语中得知了该怎么称呼这个怪物。 绘里奈咯咯地笑了起来,用诡谲微颤的声音快乐地跟森鸥外道着谢,谢谢、谢谢你! 她并拢的手掌先是沉甸甸地一坠,绘里奈便兴高采烈地举起双手给太宰治看,那双小小的稚嫩的手掌上面突兀地出现了一块巧克力色的柔滑肝脏,带着湿淋淋的血色,还冒着温烫的热意,是真实的、新鲜的、刚从人类的腹腔之中取出来的内脏,直叫人心底发寒。 森鸥外能忍,但却也不可避免地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身体内部缺少了这样一块负责人体代谢功能的重要器官,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医治的话,毫无疑问是致命的,但却还不到濒死的程度。 他看着绘里奈毫无同理心的高兴模样,微微有些齿冷。 森鸥外是心中不断思考着对策的。 首先,毫无疑问的是,绘里奈是一只真真切切的、寄居在人类体内的咒灵。 通常来讲,只有咒术师才能祛除掉咒灵,除此之外,即便是异能力者在咒力低微的情况下,也只能通过不断的攻击来消耗咒灵的咒力,而无法彻底地将它们祓除。 从这种情况来看,异能力者跟咒灵对上是毫无疑问地处于劣势的一方,毕竟一方是有着脆弱肉|体的人类,另一方却是无法彻底歼灭、能够不断治愈自己的怪物。 但绘里奈的情况不大一样。 森鸥外是稍微了解过一点咒术界的常识的,像这种咒灵寄居在人类身体上的情况通常被称作受肉|体,只要将作为容器的人类肉|体摧毁,咒灵也会跟着一同消散。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绘里奈身体的强度似乎并不强,她是依靠某种规则式的因果链来进行攻击的,按照太宰治的话语来分析,不满足绘里奈的强求的话,就会受到连同身边的人都一起牵连的危险。 但如果在绘里奈提出下一个强求的间隙里就将津岛怜央杀死的话 他在思索着,津岛怜央可不可以被当成一个突破口来进攻。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之中,他的异能力无疑是被太宰治所克制的,而体术方面,太宰治的体术虽然并不强悍,但也能称得上是中上的水准,再加上有与谢野晶子在一旁作为医疗的后盾 这样的局面果然还是对他不利啊。 而一旁的与谢野晶子那边却传来了拉链滑开的声音,森鸥外将目光转向与谢野晶子,只见与谢野晶子早有准备,此时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拉链,从袋子中取出了自己心爱的电锯,一拉、一扯,电锯便发出了轰隆的闷响,锋利的鲨鱼齿随着锯链高速转动着,闪烁着一片让人望之生畏的寒光。 森先生,与谢野晶子露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和善笑容,让我来为你好好医治一下吧。 森鸥外倒是不怎么畏惧与谢野晶子的治疗方式,毕竟当年在军营里面他见得多了,只是看现在头戴蝴蝶配饰的女医者目露凶光的不善模样,心中哀叹着这一回大概是要饱受折磨了。 他虽然理智无情到近乎机器人的程度,但毕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痛觉的活生生的人类,照与谢野晶子那样从人体最疼痛却并不致命的地方下手的方式,即便是意志坚定的军人也熬不过生理上的疼痛,估计之后的模样会狼狈不堪。 而与谢野晶子则已经举着轰隆作响的电锯朝他慢慢靠近了。 她柔声细语,别担心,只需要几分钟,几分钟就好了。 那张纤细漂亮的脸庞上的笑容却越扩越大,带上了森森的凶残黑气,让人汗毛直立。 而太宰治自觉地捂上了绘里奈的眼睛,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旁观着,那样血色糜烂的场景也没办法让他的神情流露一丝一毫的动摇。 在烛火摇曳不定的明明灭灭中,他鸢色的眼瞳里是一片惊人的冷漠。 与谢野晶子的医疗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仅在片刻之后,森鸥外缺失的那块肝脏便又重新焕发了新生,在他的身体内部蓬勃地继续运作了起来。 只不过虽然身体恢复了完好,但森鸥外的精神却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起来。 太宰治也松开了捂住绘里奈眼睛的手,微笑着稍稍往她背后推了一把。 绘里奈睁开了眼睛,于是便天真烂漫地开了口,森鸥外,可以给我你的第十二节 脊椎骨吗? 森鸥外只犹豫了一瞬间,与谢野晶子抵在他身后的电锯便威胁似的贴近了他的脊椎,冰凉的金属质感如同刺穿了厚实的衣料般传到了他的脊背上。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 森鸥外毫不怀疑,他如果再迟疑一秒钟,与谢野晶子是不会介意代劳帮他把那一节脊椎骨取出来的。 他只能被逼无奈说道,好,给你吧。 绘里奈于是取走了他苍白的第十二节 脊椎骨。 负责控制着身体运动的中枢神经被截断,在疼痛难忍的情况下,还有更加令人绝望的下肢瘫痪,自十二节脊椎骨往下的身体都失去了知觉,森鸥外的身体只摇摆了一下,便因为失去平衡而无法控制地跌坐在了身后的座椅之上。 他的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却依旧维持着那副体面又从容的模样,催促着绘里奈提出下一个请求,绘里奈还想要什么,都说出来吧。 在这样让人感到绝望无力的无解局面之下,即便是森鸥外也无法克制地焦躁了起来,他猩红色的眼瞳之中所流露出来的狠厉色彩,可不像他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 我想晶子也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吧?他是带着未尽眼底的笑意这样说的。 与谢野晶子才刚刚做了一场大手术,确实也有些疲累了,便冷哼一声,将电锯竖着插|进首领办公室的木质地板里。 见到森鸥外陷入如今的困境之中,她的心中除去快意之外,没有一丁点的怜悯。 当年的森鸥外为了自己的私欲,将一整支的军队逼迫到了精神崩溃、接连自杀的境地时,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怜悯,像这样冷血的野兽根本没有丝毫值得同情的余地。 还不够、还不够 而绘里奈第三次开了口,她还是那样愉快又高兴的模样,期待地向森鸥外问道,森鸥外,可以、给我你的脑干吗? 这一回不止是森鸥外,连与谢野晶子都犹豫了一下。 太宰治注意到了与谢野晶子有些异样的神情,于是问道,与谢野医生没有把握吗? 一半一半的概率。与谢野晶子说道,这个部位太危险了,通常来讲都是瞬间毙命的,需要抓好时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即使这一次拒绝了,下一次绘里奈提出来的强求难度也绝不会低于这个的。太宰治轻轻抚摸着绘里奈细软柔顺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发丝,微笑着将选择权交到了森鸥外的手上,森先生想要如何选择呢? 他给森鸥外出了一道选择题,你有三次拒绝的机会,第四次拒绝绘里奈的强求的话,这一次的游戏就被认定为失败,森先生和你身边的人都会死去,而在这三次机会里,如果森先生你不幸死去的话,面临的也是同样的后果。 但森鸥外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让晶子来选择吧。 他是用亲昵的口吻这样称呼着与谢野晶子的,让晶子来决定我的回答的话,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我相信晶子。 森鸥外又将这道选择题抛给了与谢野晶子。 这无疑是这一道题目精明至极的最优解。 即便森鸥外本身也是军医出身的背景,对身体的哪一个部件被取走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一清二楚,但负责治疗他的医生是与谢野晶子,也只有她对自己异能力的极限最为清楚,知道什么样的情况被救治回来的概率最高。 分卷(65) 而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太宰治还暂时不希望他死去,被他请过来的与谢野晶子即便再不情愿,也不会违背太宰治的意愿,因为私人的恩怨让他在她手上死去。 再者,将选择权交给与谢野晶子,同时也就意味着他将所有后果的责任也都甩到了与谢野晶子身上。 与谢野晶子却只是眯了眯眼,冷淡地应了下来,好啊。 她本来就不可能故意让森鸥外现在死去,牵连到其他无辜地人,但被他这样算计,却依旧让她心里不怎么爽快。 与谢野晶子将手放到了森鸥外的脑袋上,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话,那我就不客气地动手了。 但不了解绘里奈强求机制的森鸥外却忽略了另外一种选择。 他下意识地问道,动什么手? 让我把你的颅骨打开,将脑干从里面取出来再交给绘里奈的话。与谢野晶子如同对待脆弱的艺术品一般轻柔地抚摸着森鸥外的头颅,露出了有些残暴、带着些疯劲的笑容来,我保证,你的存活率会是百分之百。 好! 太宰治在旁边呱唧呱唧地鼓起着掌,兴高采烈地叫着好。 第86章 第 86 章 与谢野晶子为森鸥外做了开颅手术, 成功地在小心翼翼地将脑干取出来的同时就将森鸥外的身体恢复了原状。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手术视野的清晰无遮挡,做开颅手术向来是要将脑袋上的毛发剃干净, 方便医生操作的。 显然与谢野晶子这一次没有丝毫的假公济私, 用锋利的手术刀贴着头皮,几分钟的时间就手起刀落, 利落地将森鸥外的头发剃了个干干净净, 只留下了一个青涩的光瓢。 只能说森鸥外确实皮相不错,一张俊秀又具有欺骗性的面孔下, 看不出丝毫冷血无情的本质, 就算是剃光了头发,也只不过是把原先被柔顺长发中和了的锋利棱角再无遮掩地展示了出来而已。 他狭长的鲜红色眼瞳之中流露出来的冰冷谋算这一回再掩饰不了地展露在太宰治面前。 太宰治知道森鸥外并不在意头发被剃光这件事情,他和与谢野晶子也并不是为了羞辱森鸥外才会给他做开颅手术的, 毕竟绘里奈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也并非是他们可以操控的。 啊, 不对,与谢野晶子不一定。 森鸥外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显然是还没有放弃翻盘的希望, 他知道太宰治不会轻易杀掉他起码在没能彻底掌握港口黑手党之前不会。 他可不是到了晚年头脑昏聩、性格残虐的先代首领,在港口黑手党内部已经彻底地丧失了威信, 勤勤恳恳工作的森鸥外即便没有什么传奇经历来树立崇拜, 甚至因为先代首领死亡的谜团备受非议, 但能稳稳当当地坐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 就说明起码实际的权力是被牢牢掌握在森鸥外手中的。 如果太宰治擅自杀掉森鸥外的话,他想要掌控港口黑手党就必不可少地要走些弯路了。 与谢野晶子没给森鸥外用太多的麻醉剂, 虽然没有痛感, 但她是让森鸥外清醒地感受着自己被打开头颅的过程的。 一点点被敲开脑壳, 掰下脑干, 在那一瞬间他经历了濒死体验,像是意识分裂成了两半一般,一半存在于原先的身体之中,感受着浑浑噩噩的漆黑恐惧,另一半飘荡在半空之中冰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破碎的头颅。 但仅在无限延伸的漆黑一瞬之后,与谢野晶子就抓住了时机将他的身体复原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力是锤炼地比任何人都精准的,即便是脑干这种致命的位置,她也依旧可以极其精准地把握住身体濒死和死亡的那一瞬间并不分明的界限,冷静又自信地发动异能力。 给你,绘里奈。 森鸥外勉强地维持着表面的体面,自己将那块软软的脑组织放在了绘里奈的手中。 他一眨也没眨地紧盯着绘里奈,探究着她接下来又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做的真好,绘里奈。太宰治却突兀地插了嘴,他笑意盈盈地说,在睡觉之前,给哥哥一个晚安吻吧? 绘里奈咯咯地笑着,同意了太宰治的请求,她如同执行程序般用那样机械的声音回答道,好呀。 森鸥外付出了惨重代价换取来的许愿机会,就这样被太宰治轻率又随便地用掉了。 绘里奈给了他一个面颊吻,冰冷又柔软的触感一碰即过,留下了一点森森的寒意,随后便心满意足地将身体交还给了津岛怜央,沉沉地蜷缩在津岛怜央温暖又包容的灵魂里睡了回去。 而森鸥外直到最后仍被太宰治严防死守地戒备着,因为太宰治许下的这迷惑性的愿望,对绘里奈能力的猜测依旧陷在迷雾之中,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就被与谢野晶子一针麻醉剂扎的昏睡过去。 接下来要怎么办?与谢野晶子言简意赅地问道。 太宰治许诺给她的对森鸥外的复仇已经完美地完成了,与谢野晶子现在心满意足、神清气爽,连语气都变得松快了起来。 她顺了顺因为一场大手术而变得有些凌乱的齐肩短发,又整理了一下挽起的袖口,注视着太宰治,等着他的答案。 而太宰治却握紧了津岛怜央的手,凝视着森鸥外昏迷的面孔,久久没有回答。 他脑中在想些什么,谁也不清楚。 但与谢野晶子却得到了太宰治轻描淡写的回答,精神病院怎么样? 你是要把他关进精神病院进行治疗吗?与谢野晶子心脏一跳,脱口而出地问道。 与谢野晶子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关心森鸥外的下场,在经历刚刚的那一台开颅手术之后,她心中的愤怒和仇恨是消退了不少,但却又增添了些其他的什么复杂滋味。 太宰治却哈哈笑了两声,否认了她的猜想,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魔鬼。他无辜地说道,我只不过是想替失了业的森先生再找一份适合他的工作而已啦~ 那宛若jk女学生般矫揉做作的语调从太宰治的嘴里说出来,着实让人感到有些不适,与谢野晶子便露出了嫌恶的神情,相当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那现在要怎么办?与谢野晶子劳心劳力地还要替太宰治担忧,现在外面可都是以为你们在做戏的人,万一现在把森鸥外以这幅模样带出去的话,你的谎言就会被瞬间揭穿。 她意有所指地说道,中原中也听信了你的谎话,可就在楼下认真指挥着这场戏码呢。 太宰治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唉声叹气道,那可有点麻烦呢,只靠我们两人的话,当然没办法做到悄无声息地将森先生带出去。 与谢野晶子一看他那副姿态,就知道太宰治早早地留好了后手,只感觉自己之前真情实感的担忧真是喂了狗,翻了个白眼,连语气都变得随便了起来,既然已经有办法的话就不要卖关子了,你这样迟早是要被人揍的。 太宰治果然转眼便舒展开了眉眼,嘛嘛,与谢野医生还真是急性子。他露出了那样似笑非笑般的神情,意味深长地说道,像现在这样遇到困难的时候,不正是盟友出场的好时机吗? 他拿起了森鸥外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用手指一圈圈转着号码盘,不紧不慢地拨着号。 嘟嘟两声响过后,电话便被人急切地接了起来。 喂。中原中也清朗的声音从电话筒里传了出来,首领,请问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误以为是森鸥外有什么指示,语气恭敬又规矩。 太宰治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戏弄中原中也的机会,立马顺着杆往上爬,相当恶趣味地说道。那中也现在就给我狗叫三声听听。 果不其然,下一秒中原中也的声音就变得暴躁又不爽了起来,连敬语都没有再加了,跟刚才电话里表现出来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你这青花鱼混蛋用首领的号码给我打电话做什么?自己没手机吗? 演戏就要演到底,这是敬业懂吗?不过以中也这种蛞蝓的脑子估计也理解不了敬业这两个字的意思吧。太宰治意有所指地暗示着,我现在可是首领了,中也要对我放尊重点知道吗? 与谢野晶子也是头一回见识到港口黑手党的两大干部这样幼儿园级别的沟通方式,无语地扯了扯太宰治的衣袖,示意他搞快点。 正巧,另一头的中原中也对太宰治的得性一清二楚,在自己濒临暴怒边缘之前,深呼了两口气,把自己先哄好了之后,硬生生把拉回了正题,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别告诉我你这混蛋纯粹就是无聊了想要骚扰我一下。 当然不是,太宰治也难得地正经了起来,严肃地说,我已经给黑衣组织的干部发过了邮件,十分钟以后,他们会到港口黑手党大厦来进行面谈,能不能拿到余下三分之一的现金,就要靠你们的表现了。 中也。 中原中也一怔,在他的记忆里,太宰治好像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以至于连他都不由自主地认真了起来,是。 你要记住,接下来,我就是港口黑手党唯一的首领。 。 十分钟以后。 琴酒开着他喜欢的那辆保时捷356a,谁也没有带,只身出现在了港口黑手党大厦的门前。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太准确,因为这一次跟他搭档的另外两个狙击手早早地找好了狙击点,将枪口对准了首领办公室,只要森鸥外从不升起的那一面沉重幕布揭开,就可以将太宰治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掌心。 而即便那面幕布不升起也没有关系,只要琴酒将位置坐标发给他们,他们也可以仅根据不可移动的坐标进行盲狙。 毕竟在别人的老巢里进行会谈,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这一次交易的内容有些特殊,琴酒才会同意这样荒诞的交易地点。 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男人提着沉沉向下坠的行李箱,仰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大厦,哼笑了一声,毫不畏惧地走进了大厅。 第87章 第 87 章 琴酒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地乘上了通往顶层首领办公室的电梯。 而电梯门一打开, 出现在琴酒面前的便是先前让他眼馋了很久的最高战力中原中也。 有着暖橘色头发的年轻干部神色认真地在唯一一条通往首领办公室的通道前,拦下了他,万分抱歉, 进入首领办公室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 他湛蓝色的眼瞳微微朝琴酒的长风衣内部一瞥, 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请您配合检查。 琴酒只是轻轻一哼, 便放下了沉重的行李箱, 也没有拒绝这必要的安全设施, 利索地动手,从自己身上卸下了种类繁多、数量惊人的武器。 匕首、短刀、军刺、弹匣、三支不同型号的自动手|枪、不明种类的药瓶、迷你炸|弹 零零碎碎的金属制品叮叮当当地落了满地,中原中也耐心地等待着琴酒停下手之后, 才扬了扬下巴, 让下属拿着检测器去检查琴酒的身上还有没有携带什么可能威胁到首领的武器。 甚至连他带来的那个行李箱都被打开来检查了。 里面果不其然是满满当当的一沓沓现金。 定金。 琴酒冷冷淡淡地开了口, 解释了一句。 中原中也点了点头, 让人用金属检测仪检查了一下现金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小玩意。 唯独涉及了个人隐私的手机在检查了之后, 被还给了琴酒。 琴酒墨绿色的眼瞳如蛇一般朝中原中也一瞥, 伸手拿过了自己的手机, 放回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中原中也只感觉浑身一寒, 皱了皱眉,心里嘀咕着琴酒让人不太舒服的视线。 如狼一般带着窥探和垂涎的幽绿目光只一闪即逝。 琴酒若无其事般收回了视线, 拉出提杆,推着沉重的行李箱,朝首领办公室里走去了。 他只在心里感慨道, 太宰治果然是怪物一般天生的黑手党, 竟然能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 就能收服中原中也、让触角遍布整个横滨地下世界的港口黑手党直接换了一个头领。 跟他进行合作, 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中原中也只背过手, 站在了首领办公室的门口,充当护卫的工作,他的耳朵上装上了一只小巧的通讯器,确保太宰治在谈判不太顺利的时候可以随时把他叫进来。 虽然一直没有听见森鸥外的声音,让中原中也觉得有些古怪,但他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这一次由太宰治主导的任务自然应该由他来组织完成。 他保持着警惕的状态,尽职尽责地负责着安保的工作,大约十分钟之后,却看见直达首领办公室的那架电梯的显示屏上出现了运行中的箭头符号。 有人从一层楼,沉默地乘坐着电梯一层层向上升着来到了首领办公室。 在电梯门打开之前,中原中也再次抬了手,示意黑西装的保镖们抬起□□,将枪口对准电梯门。 门打开了。 独自伫立在电梯里的人是芥川龙之介,他一如既往地穿着漆黑的长外套,立领的衬衫前雪白的领巾只衬地他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他用手轻捂着嘴闷声重咳了两声,才走出了电梯,恭敬地对中原中也示意,太宰先生让在下前来商议要事。 中原中也便做了一个下压的姿态,照例让芥川龙之介把身上的武器卸下来之后,便让他进去了。 中原中也跟被太宰治带回来的芥川龙之介并不怎么熟悉,但也听说过森鸥外对芥川龙之介的满意评语,他说过,芥川君是有成为组织狂犬的潜质的。 因为首领是这样说的,中原中也也就是这样子看待芥川龙之介的,一个很有潜力的组织新人,他也不介意帮扶一下,让芥川龙之介更快地成长起来。 比如在太宰治邀请他去做芥川龙之介的陪练时欣然答应,顺便把那条青花鱼也一起揍一顿。 只不过太宰治这种时候让芥川龙之介过来,却让并不知道琴酒和太宰治之间的协议的中原中也感到了疑虑和些许的不安。 这家伙,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只是战斗的话,将两个异能力者都叫到这里来,对付一个普通人毫无疑问的就是一种浪费,但他也从来猜不透太宰治的脑回路,在思考了一会之后,便果断放弃了。 只要照着太宰治的计划去做就好了。 虽然讨厌着太宰治总是戏弄他人的个性,但中原中也同时也对太宰治怀揣着绝对的信任。 这个人制定的计划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分卷(66) 这近乎是整个港口黑手党心照不宣的共同认知。 首领办公室的大门大大地敞了开来,进行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快速的会谈已经结束了。 琴酒和芥川龙之介率先走了出来。 他们两人的神色是近乎两极的极端,一个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另一个则抿平了嘴角,神色绷得紧紧,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芥川龙之介是落后琴酒半步,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的,表现出了鲜明的阵营态度。 中原中也被这出乎意料之外的组合冲击到了,头脑有些发蒙。 在路过中原中也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琴酒却无意多留,推着像是原模原样又带出来了的行李箱,淡淡说着,走了,芥川。 芥川龙之介便不得不跟上了,他只匆匆留下了一句,中也先生,多多保重。 中原中也来不及深思这句话里包含的深意。 接着出来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医生与谢野晶子,即便是中原中也也听过她的名字,毕竟能往治疗方面发展的异能力者实在少之又少,更别提与谢野晶子这样堪称是起死回生的强悍异能力,只要留了一口气,就算是四肢全无也能被她救回来,堪称是经常进行火拼的黑手党的救星。 太宰治给出的理由是,他跟与谢野晶子有些交情,因此今天重金请她来当最后一道保障,预防谈判失败、不得不跟黑衣组织对抗的情况。 涉及到首领的事情慎重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中原中也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中原中也绅士地朝与谢野晶子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去。 第三个出来的就是太宰治和据说是他弟弟的小孩了。 真是累死我了~ 那条光看着就让人不爽的青花鱼站在门口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嘴里发出了这样的抱怨,而不幸投生成了太宰治弟弟的那个小孩却仰起头,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像是黑珍珠一般漂亮的漆黑眼瞳清透又澄澈,带着小孩子的好奇与天真,见中原中也回望着他,便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月牙弯弯的可爱笑容来。 中原中也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脑袋,心里嘀咕着太宰治虽然讨人厌,但是他的弟弟看起来还挺乖的。 中原中也还是转向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太宰治回答道,我经手的任务难道有失败的时候吗? 这就是成功的意思了,中原中也也有些兴奋了起来,毕竟这也算是龙头战争以后,他们一次性入账最多的一次任务,他紧接着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太宰治却摆摆手,露出了一副不想跟他再共处一室的嫌弃表情来,我要抓紧时间回去休息了,跟蛞蝓说话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 这就纯粹是属于挑事了。 但中原中也有些习惯了,他的心中竟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捏紧了拳头冷静地思考着,反正任务也已经结束了,要不要给太宰治来两拳,让他滚去医务室好好休息一下。 但太宰治走得快,而且在首领办公室门口打架确实不像样,先前的那一次已经成为了中原中也此生都不愿意提起的社死回忆了,脸皮比较薄的中原中稍一犹豫,太宰治就已经从顶层乘坐着电梯下去了。 中原中也却还在等待着森鸥外的传唤,只好遗憾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他继续守在首领办公室的门前没有离开。 而那些身穿黑西装的保镖们也是同样的一动未动,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首领办公室里却始终没有传出声音来。 中原中也比不上太宰治那样多智近妖的异才,但这并不说明他就是笨脑子了,在心生怀疑之后的一刹那,他便抓住了那眨眼即逝的灵感,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他匆匆地扫视过那一群只毫无异样地听从着他命令的首领护卫队。 果然。 是一张张毫无印象的陌生面孔。 他咬了咬牙,心中生出了不断膨胀着的不祥预感,转身便用力几脚踹开了首领办公室的大门,而那群有问题的黑西装保镖们却只是转过了脑袋,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 只有头领终于拿起了对讲机,对着另一头的人说道,太宰先生,中也先生发现了。 太宰治只轻笑了两声。 而中原中也冲进了首领办公室里,却只看见空空如也的一片狼藉,被血迹浸湿发黑的长绒地毯,推歪弄倒的桌椅,散落一地的雪白文件上印了几个肮脏的脚印。 里面空无一人。 懒懒散散的、被电波扭曲变形了、有些不真切的太宰治的声音在门外刺耳地响起。 终于发现了吗?那就请中也到地牢里来吧。他说,尾音是微微上挑着的,我有礼物要送给他。 第88章 第 88 章 光线黯淡、曲折如迷宫的地牢里, 青黑的砖石墙面上缝隙里凝固着未被擦洗的陈旧血污,灰霾充斥着的空间里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铁锈气息,总是回荡着叛徒和敌人凄厉的惨叫声跟虚弱的呻|吟声, 坚固粗壮到让人绝望的铁栏杆后面,是一双双麻木又怨恨、被剥夺了全部尊严的眼瞳。 阴森、冰冷、幽深、可怖。 这如同地狱一般让人神经衰弱的秘密禁地是属于尾崎红叶的领地, 她手下的拷问小队就在这里撬开了无数人的嘴巴, 为港口黑手党的行动提供了坚实的情报支撑。 但此时太宰治却占据了审问室里的主位, 他对面的拷问椅上所坐着的正是尾崎红叶。 颠倒了位置,以犯人的身份坐在了熟悉的审问室里,尾崎红叶却并不慌张,反倒因为有趣而轻笑了起来。 还真是有趣呢, 太宰君。她问道,为什么妾身要被绑在这里呢?难不成还是为了你那个篡位计划吗? 她有着一头近乎艳丽的橙红长发,被规矩地扎成了庄重温婉的发髻,穿着一身花纹绚烂的传统和服, 繁密的图案里藏着细细密密的猩红血点。 是还散发着热气、没来及擦拭干净的喷溅式血液。 这一次的计划并不需要尾崎红叶做什么,就在刚才, 她还在亲自审问着一个窃取资料的硬骨头间谍。 不,不是哦。太宰治说, 他的脸上,是苍白、空洞、面具般毫无意义的笑面一张, 没有什么计划了。 攥在我手心的只有一个可爱又简单的小游戏而已。 他唉声叹气地抱怨着, 没办法,谁叫那个蛞蝓根本理解不了太复杂的游戏嘛。 恰巧这个时候,太宰治随手塞进口袋里的对讲机嘟嘟嘟地响了起来, 他接了起来。 尾崎红叶没有听见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她只看见了太宰治那张将情绪隐藏的很好的脸上, 忽然裂开了一丝缝隙,透出了星点的笑意来,终于变得像个鲜活生动的活人了。 她听见太宰治这样说,终于发现了吗?那就请中也到地牢里来吧。 太宰治的目光移过来,看着尾崎红叶,我有惊喜要送给他。 这句话刚落下,对讲机那边就传来了嘈杂的噪音,在一阵混乱的抢夺之后,对讲机落进了中原中也的手里。 已经冷静下来的最高干部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太宰治在无人察觉的时候究竟做了,他的声音不是先前那样不太认真的气急败坏,反倒冷冷地低沉了下来,带着真真切切的杀意。 喂,太宰治,你这家伙究竟做了什么啊? 太宰治只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我想你还没有笨到这种程度吧,他如同报复般地,同样一字一顿地念着他的全名,中原中也。 他干脆地中断了对讲机的信号。 太宰治的脊背后传来了一阵寒风,他一转头,便对上了身形高大的金色夜叉,那面目空白的人形异能力神色肃穆地高举着长剑,却并不对准他,反倒对着审讯室一旁的刑具架做出了劈砍的动作。 那因为浸透了血污而变得漆黑腥臭的尖锐刑具随便一样,一旦刺透他的要害都足以要了他的命了。 但太宰治没有流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他看着金色夜叉雷霆般迅速的动作一击击落了刑具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略微侧了侧身体,避开了要害,任由金属穿透皮肉,而后冷静地找准了时机,在金色夜叉接近他的一瞬间,用指尖触碰到了它的身体。 笼罩了猩红光芒的人形异能力瞬间溃散,泡沫一般的杀戮光辉在空气中星星点点地散落、消失,最终化为虚无。 太宰君真是难以对付呢。 眼见得自己的偷袭计划失败了的尾崎红叶也并不气馁,微微垂着眼眸,有些抱怨般这样说到。 但太宰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尾崎红叶针对着自己越发强烈的杀意。 红叶大姐,不要对我抱着这么大的敌意。太宰治微笑着说,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哦?尾崎红叶的语气里带着些微微的嘲讽,站在我这一边的表现就是将我捆在这里吗? 这只是为了能够正常谈话而做的必要措施而已。太宰治说,他话锋一转,鸢色眼瞳的色泽变得深沉了起来,他轻柔地问道,红叶大姐,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要彻底脱离黑手党,去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吗? 尾崎红叶橙红色的瞳仁一缩,如同被激怒般露出了恐怖的神色。 。 芥川龙之介是眼睁睁地看着琴酒动作粗暴地将装着森鸥外的行李箱嗵的一声塞进了后备箱里,全然没管里面装着的是上一任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琴酒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拿出车钥匙钻进了驾驶座,发动了他心爱的座驾,一双墨绿色的眼瞳微微一瞥,示意芥川龙之介跟上。 走吧。 芥川龙之介闷声不吭地坐上了副驾驶,冷淡地开口,这样对待森先生,没关系吗? 汽车如同野兽般发出了闷声的低鸣,座椅在微微地震颤着。 琴酒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容,他说出的话语带着地下世界独有的残酷,你以为现在的森鸥外是什么? 他上位,就是头狼,威风无比,一呼百应,但现在他被一个毛头小子取而代之,就成为失败者了。 琴酒一脚踩下了油门,直接将速度提到了七十迈,从港口黑手党巍峨的大厦前冲了出去,芥川龙之介紧握住扶手,坐稳身体。 他好像隐约听到了后备箱发出了咚的一声。 他失败了,就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丧家犬,扔进垃圾堆里都没有人会理睬。 琴酒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开口问道,太宰说你是他才刚加入港口黑手党不久的部下? 是的。芥川龙之介只简单地回答,在下还未能替太宰先生做出什么贡献。 [太宰先生] 琴酒注意到了芥川龙之介的用词,你很尊敬太宰? 是太宰先生引领着在下进入港口黑手党的,虽然还没有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但在下一直将太宰先生视作老师一样尊敬。刚刚还寡言少语的芥川龙之介一提起太宰治就忍不住话多了起来。 太宰先生制定着的计划还从来没有失败过,他拥有着顶尖的头脑和顶尖的心智,无论什么敌人在他面前都如同泡沫一般不堪一击! 这如同狂热粉丝般的话语让琴酒眼角一跳。 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些许担忧,生怕自己带回去的又是一个二五仔。 好在芥川龙之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表现不太符合卧底的行为准则,略微一咳,又沉稳了下来,抱歉,刚刚有些激动。不过太宰先生既然交代在下为黑衣组织效力,那么在合约到期前,在下自然会全力以赴! 没错,几番扯皮之后,太宰治也没有像当初跟琴酒会谈时提到的那样直接送他一个异能力者,而是派遣芥川龙之介过去做交换打手,在为期一年的时间里,黑衣组织可以任意派遣芥川龙之介去替他们做事,除去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之外,没有限制条件。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琴酒近乎有些咬牙切齿,毕竟组织可是大方地给了你们相当多的资源啊。 在下也十分感谢你们对太宰先生的支持。芥川龙之介微微颔首,有什么需要在下去做的事情请尽情吩咐。 琴酒感觉后侧的臼齿有些痒痒了,有些明白为什么太宰治独独挑选了芥川龙之介来作为交换条件。 因为他根本不担心黑衣组织能把芥川龙之介挖到黑衣组织去。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芥川龙之介发问。 横滨市立第六病院。琴酒态度淡淡地回应了芥川龙之介。 是太宰先生给森先生安排的?芥川龙之介没将后面的内容说出来,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没错。琴酒开着车,目视着前方,闲谈般随意聊着,太宰还真是仁慈,竟然可以容忍得下这么一个隐患留在自己身边。 在琴酒眼中,只要是没有流放黄泉的敌人,都是随时可能给组织来一发冷枪的心腹大患。 那是因为太宰先生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芥川龙之介说道,在太宰先生手下侥幸逃脱的手下败将,没有一个敢第二次跟太宰先生对上面。 [对太宰先生的敌人来说最大的不幸就是与太宰先生为敌。](注) 就算是森先生也毫不例外。 琴酒哼笑了一声,露出了轻蔑般的神色,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一脚油门踩了下去,沿着接近郊区的空旷道路一路疾驰,扬起灰蒙蒙的尘土。 他不相信芥川龙之介的说辞,也没觉得太宰治有多恐怖。 太宰治确实是一个心性残酷的聪明人,他天生就是干黑手党的料,但像芥川龙之介如同狂热粉丝般的夸张说法他却是不置可否的。 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而已。 第89章 第 89 章 [爱, 希望。 这类听起来光明的东西都并不存在。 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又幼稚的小姑娘了,生长在这片罪恶土壤上、用血液滋润着花叶的恶之花,也终将凋零在这片罪恶土壤之中,逃离这种事情我早就没有在想了。 现在的港口黑手党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森先生将它治理得很讨人喜欢, 我不明白太宰君你为什么要毁掉这一切?就这样平稳、平静、没有波澜地继续下去, 不好吗?] 分卷(67) [毁掉?我没有在这样做。 我必须要推翻森先生的原因,不是为了毁掉横滨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的,正相反,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竭尽所能地去维持它、去保护它不要担忧,红叶大姐,即使你没有接受我的提议, 今后的港口黑手党也不会再次变成在先代首领手中时的那副恶心模样。 只不过, 我有我想要保护的东西, 森先生有森先生想要保护的东西, 我们只不过是恰巧地有了小小的分歧, 所以不得不决出一个胜负来。 如你所见, 是我的胜利。] [森先生会如何?] [不会怎么样,只不过恢复本职而已。] [那就好既然如此的话, 我也来帮你吧。] 在听见了这话的时候,太宰治是有些惊讶的,尾崎红叶忽然转变的态度打破了他一直毫无瑕疵的假面,流露出了些许真实的情绪。 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这样问着尾崎红叶。 不是太宰君你亲口说的吗?尾崎红叶说, [这一次的交锋是你的胜利], 既然森先生也并无大恙, 那也到了该扶持新王上位的时候了。 太宰君, 一路见证着太宰治在港口黑手党内部的成长的女人凝视着他,轻声说道,我相信你会将港口黑手党引领得很好。 。 砰!! 地牢的门是被中原中也一脚踹开的,摔在坚硬的青砖墙上又反弹回来,发出了一声霹雳般的巨响。 太宰!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带着压抑着的暴怒,最高干部并不高大的身躯里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势,他湛蓝色的眼瞳里像是燃烧着两簇熊熊的怒焰,在昏暗的地牢里显出了惊人的亮色。 他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心中全是怄气。 从最高的顶层下到最深的地牢,这一路上他所遇见的港口黑手党成员或是被太宰治蒙骗,或是被太宰治说服,竟然无一例外地成为了他手下的爪牙,甚至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模样,迟疑地问着这也在太宰先生的计划之内吗?这类的话语。 不要这么激动,中也。太宰治却这样说道。 他拿了一把半自动手|枪抵在了尾崎红叶的太阳穴处,保险栓已经拉开了,食指死死地扣在扳机之上,另一只手则扣住了尾崎红叶的肩膀,消除了她的异能力。 太宰治笑意盈盈地用枪顶了顶尾崎红叶的脑袋,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他拖长了尾音,得意又猖狂地叫嚣着,我的手上可是有人质呢。 红叶大姐?中原中也第一眼看见的自然也是状似被挟持了的尾崎红叶,面上的怒气一滞,流露出了些担忧的神色。 中也。尾崎红叶也配合着太宰治,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忧愁神态。 中原中也对于人质和劫匪之间的秘密勾当丝毫不知情,只是看着太宰治,太宰,想要首领的位置的话,红叶大姐碍不到你什么,放开她。 红叶大姐当然不会妨碍我了。太宰治说,但是,中也你会。 他稍微将枪拿远了一点,捏着嗓子用那种矫揉造作的害怕语调恶心着中原中也,如果没有这把枪的话,中也现在肯定冲上来把我干掉了吧,好可怕啊~ 这一下子就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拉回到了从前那种打打闹闹般的氛围。 中原中也捏紧了拳头。 他的杀意确实下去了,但是想要狠揍太宰治一顿的邪念却燃烧起来了! 中也,冷静一点。尾崎红叶也劝道,跟太宰好好谈谈。 她连人质的模样也懒得装了,直截了当地这样说着,中原中也却因为将目光全放在了太宰治身上,而没有注意到尾崎红叶特地给他露出的破绽,只是下意识地听从了自己尊敬着的红叶大姐的话语,稍微收敛了一点自己的怒气,冷静了一点下来。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假戏真做的骗局是吗?中原中也沉声问道,你和黑衣组织合谋,用森先生对你的信任和巨额的利润作饵,让森先生同意了你的计划,任由你在组织里布局他皱起了眉,懊悔咬牙道,而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看穿! 是这样没错。太宰治不置可否,但我可是将自己的所有的行动都按照程序上报给了森先生哦,没有一点隐瞒。他的眼瞳里透出了那种漠然的光芒来,森先生输了,是他技不如人,弱肉强食的道理,中也应该不会不懂吧。 中也刚刚一路走过来,有对我不满的人吗?太宰治狡猾地偷换了概念,虽然我骗过了森先生,但那些人可是真情实感地支持着我呢,这也就说明了森先生的失败不是吗? 港口黑手党说到底还是由为了同一个信念聚集在这里的成员构成的,既然支持着我的人远远大过了支持森先生的人,也就说明了更适合统领港口黑手党的人是我才对。 中原中也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动摇,说到底,他之所以发自内心地拥趸着森鸥外,就是因为认同他的理念。 在身为首领统率着组织的同时,也甘做组织的奴隶,为了组织的存亡和利益,可以浸身于万般污浊之中。(注) 组织的利益要大于首领的利益。 如果太宰治成为首领更符合组织的利益的话,就应该簇拥着太宰治成为首领。 太宰治一直深知中原中也的弱点,他的身上有着传统黑手党的气概,豪爽、义气、重感情,同时又兼具着血性和冷酷,只对组织内部的人交心,即便是与他相性最不和的太宰治都会被他视作同伴保护。 他是对森鸥外忠心耿耿没错,但若要论起私人感情来,中原中也跟森鸥外的交情可能都还没有他跟太宰治的交情深。 中原中也会对太宰治产生杀意,显然是认为他背叛了组织的利益,跟他站在了对立面上。 那么只要将他们之间的立场重新扭曲,拼凑到同样的立场之上就可以了。 这样一把好剑,如果在他上位之后就被折断无法使用了,即便是太宰治也不免感到可惜,能够花费些力气,让他改换新主的话,太宰治是乐意去做的。 中也你也明白这一点吧。太宰治慢条斯理地说道,不得人心的首领迟早会摧毁整个组织。 这一句话在隐喻着谁,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中原中也的神色一怔,眼中露出了那种被刺痛般的受伤神色,他随之沉默了下来。 空气寂静地流淌,太宰治却知道,他已经胜券在握了。 。 津岛怜央被织田作之助接走了。 太宰治不希望他更多地掺和进黑手党之间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年龄差的缘故,太宰治对津岛怜央的保护欲也一路攀升,跟从前相依为命般的互相扶持比起来,他更希望自己能够解决掉一切障碍,为他们两人的小小幸福支起一顶再不会坍塌的高伞来。 怜央,走吧。 织田作之助朝他伸出了手,脸上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神色,他是知道太宰治的计划的,但除了对他道贺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在太宰治拜托他做事的时候,干脆利落、不问缘由地应了下来。 津岛怜央乖乖地将手交到了织田作之助布满了厚厚枪茧、粗糙但温暖的手掌中。 他对织田作之助已经很熟悉了,知道这是哥哥最亲近的朋友,也知道他喜欢吃辣味咖喱,家里的五个孩子都是收养的孤儿,偶尔下班以后会去酒吧喝一杯。 今天晚上想吃些什么? 织田作之助会问的也是些平淡又普通的问题,不像哥哥会说有趣的笑话逗他笑,也不像幸介他们一样因为同龄所以总能说到一起去。 不熟悉的人或许会觉得织田作之助无趣吧,但津岛怜央能感觉到。 织田作之助是个既温暖又能让人安心的好人,像黄昏的落日一般,既不刺眼,也不明媚,带着沉稳又老成的从容,却依旧安静又毫不吝啬地释放着融融的暖意。 我想要吃天妇罗!津岛怜央朝织田作之助灿烂地笑着,期待着问道,可以吗? 啊,可以的。织田作之助说道,不过我们要绕路去一趟海鲜市场了。他解释着,虽然这附近有超市,但是超市里的冷冻虾不新鲜,海鲜市场的虾更好吃一点,正好现在有时间,就去海鲜市场一趟吧。 还可以买一点鱿鱼,回来做烤鱿鱼吃,孩子们都爱吃的。 哥哥喜欢吃螃蟹。津岛怜央连忙把哥哥也带上。 那就再带几只螃蟹好了。织田作之助想着,从衣兜中找出了工作时用到的便签纸和签字笔,一样样记下了。 好了,这样就不会有遗漏了。 织田作之助将便签纸撕下来递给津岛怜央看,一行行字迹标的清晰明了,交给怜央保管好吗? 好!津岛怜央喜欢帮别人做事,于是欢欢喜喜地应了下来,将那张小小的便签纸对折攥在了手心里,朝织田作之助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我一定会保管好的! 第90章 第 90 章 老板, 我回来了! 太宰治一把拉开了餐厅的木质推门,半开玩笑般开朗地说道。 他的心情很好,面上的神情也因此明快又轻松, 嘴角擒着一丝真真切切的笑意。 太宰啊, 今天来得真早呢。正忙碌着手头上工作的老板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来, 额上是密密麻麻的蒸腾汗珠,被他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抹掉了,他热情又亲和地招呼着太宰治, 坐着稍微等一会吧, 织田作说好了今天会来的,你们也好久没碰面了吧, 正好今天在我店里一起吃一顿便饭吧! 太宰治嘴角的笑容却稍稍凝固了。 他问道, 织田作还没回来吗? 是啊老板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手里还拿着锅铲,问道,怎么了?难不成你们提前约好了吗? 太宰治的脸色变了。 那难得的一点笑意眨眼便隐没在了苍白的面色之下,鸢色的眼底里浮起了些微的慌乱和担忧。 如果以时间来计算的话, 从他拜托织田作带津岛怜央先回到老板家开始算起,起码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了, 而从港口黑手党到老板家的路程, 即使是乘坐公共交通也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耗费了比正常路程多上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无论被什么事情耽搁住了都应该到家了才对。 他没有回答老板的话,来不及关上推门,拧身就朝自己停车的地方奔去了。 喂,太宰!老板的声音混杂在呼啸的风声里, 带上了些许的杂音, 别担心, 先打个电话给织田作问问看吧! 太宰治已经坐进了汽车的驾驶座里,手撑在方向盘上,呼吸因为起伏的情绪而有些急促,他想起老板的话,稍稍冷静了下来,先用手机给织田作之助打了个电话。 嘟嘟 但从手机另一头传来了漫长的等待音,太宰治重复着拨打电话、通话长久未接自动挂断、传来暂时无人接通的机械女声、又再一次拨打的过程,这样几次之后,他便直接将手机摔到副驾驶座位上,推挡踩下了油门,一转方向盘,掉头开向了来时的那条路。 织田作之助会去哪里,太宰治也稍有些猜测,他既然答应了要将津岛怜央送到老板家里,便不会中途去干其他事情,而老板的话语又给了太宰治些灵感,这个时间点了,如果织田作之助是准备在老板的餐厅里吃顿便饭的话,说不定会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买一点食材。 大型超市,或者是食材市场。 整座横滨市的地图都在太宰治的脑海里,尤其是这几条常常经过的道路上,开着什么店铺他都一清二楚。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段路上只有三家大型超市,和邻近港口的一个海鲜市场。 太宰治没多做犹豫,直接掉头开向了海鲜市场。 他的分析很简单。 大型的超市都是开在人流量大、繁华热闹的商业街附近的,在这种目击者众多的地方,即便出了事情,也会很快就会有市警赶来维持秩序,消息流传得也快,这也是见不得光的里世界的人都不乐意选这里作为行动地点的理由。 仅仅只是以概率来判断的话,开设在偏僻的港口的海鲜市场附近都更容易遭人埋伏。 通往海鲜市场的道路有很多条,但太宰治知道,如果是织田作之助的话,一定会选择沿海的那一条公路。 他是喜欢大海的。 太宰治踩下油门,在人烟稀少的沿海公路上又提了一点速度上来,他的车窗是打开着的,靠近了海岸,带着些湿咸气息的海风灌进了车内,呼吸时口鼻间都充盈着海水的气息。 啪 太宰治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在空中飞舞着的小小的雪白纸片,因为车体内外巨大的压力差,在他开车经过时,被瞬间拉拽进来,贴到了他的脸上,发出了啪的一点声响。 太宰治伸出了一只手,将那一张纸片从脸上拿了下来,在看清楚上面的字迹之后,瞳孔一缩。 这是织田作之助的字迹。 他稍一怔愣,车头就偏了,太宰治及时地修正了轨迹,在路中间踩下了急刹,长长的刹车痕贯穿了宽阔的沿海公路,在沥青的路面上留下了一道疤痕。 好在这条道路接近郊区、又靠近海岸,会通过这个方向的人并不多,因此也没造成什么车祸。 太宰治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迹,按着顺序在心中默念着上面所列出来的购买清单。 虾、鱿鱼、螃蟹。 如果织田作之助是要带着津岛怜央去买这些食材的话,太宰治心中就已经清楚他们最终会从具体的哪一个方向走了。 只能说这一张便笺给他带来了更具体的信息,却也代表着不好的讯息。 上面的食材一个也没有被划掉。 按照织田作之助的习惯的话,这也就说明了他还没来得及买到这些食材,这张清单也不是因为没有了用途而被丢弃的。 太宰治重新发动了车辆,打着方向盘,朝着在心中逐渐清晰的目的地驶去。 他相信织田作之助。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保护好怜央的。 这也是他直到现在都一直能够保持着冷静的理由。 分卷(68) 。 太宰治根据自己的猜想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果然看见了织田作之助和津岛怜央的身影,他们两人正蹲在靠海的路边,将脑袋凑到一起,手里像是在捣鼓些什么东西,而一旁的草丛里则停着织田作之助的车,湿淋淋的像是落进大海里了一般,甚至生出了怪异的朽烂铁锈。 而现场除去他们两人之外,还有一具尸体,浑身上下有着几十个弹孔,却没有一丝血迹,只在伤口处挤出了如同脓液般粘稠的黑紫血液,脸色青白的可怕,身体也呈现出了怪异的僵直,比起刚刚死去的人,更像是在停尸房带了几个月的无人认领的尸体。 怜央!织田作! 太宰治在路边熄火停了车,急匆匆地跑下车来,去查看两人的情况。 啊,太宰。织田作之助转过头,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支摔得破烂的手机,他神情平淡地抬手打了个招呼,手机摔坏了,如果刚刚你联系我了的话应该是没法接收到的,真是不好意思。 而一旁的津岛怜央也有些无精打采,像是霜打的叶子般蔫蔫的,他的手心里捧着一堆零零碎碎的部件,显然就是织田作之助的手机上掉下来的。 哥哥。他乖乖地喊着,又有些愧疚地主动说道,我刚刚把织田作让我保管的东西弄丢了。 那个没有关系的。织田作之助跟津岛怜央说道。 他又跟太宰治解释着现状,车子坏了,路上也没有人,我在尝试着把手机修好,本来准备要打电话给你的。他举起手里的手机,不过耗费的时间有点久,还没来得及修好,你就过来了。 以太宰治的头脑,在看见现场的时候,就差不多明白了他们遇见什么事情了,他摸了摸津岛怜央细软的头发,朝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谢谢你了,织田作。 不,这没什么。织田作之助说道。 太宰治又问津岛怜央,没事吧。 嗯!津岛怜央朝他笑了,刚刚的愧疚眨眼间就被淡忘了,他兴奋地提起了刚刚的战斗,织田作超级厉害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打不到织田作,就好像织田作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一样,总是提前一步就躲开了那个人的攻击。 他的眼睛亮晶晶,简直就像是假面超人那样帅气! 津岛怜央跟织田作之助家的孩子们混在一起,补看了很多备受孩子们喜爱的动画片和特摄片,前一段时间他还在喜欢哆啦○梦,最近就跟着幸介他们一起成为了假面超人的狂粉。 那是因为织田作本来就有异能力啊。太宰治稍微有些吃味,无情地揭露了真相,织田作的异能力可以让他预见五秒以后的未来,所以织田作根本不厉害,他都是靠异能力做了弊的,最厉害的还是哥哥,知道吗? 那也很厉害了!津岛怜央有些不服气,大声地反驳道,反正哥哥是肯定打不过织田作的! 这倒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太宰治一时间被噎住了,但他转眼就做出了一副委屈的姿态逗着津岛怜央,怜央根本不喜欢哥哥了对不对?你现在什么都向着织田作了! 他大声地指责着津岛怜央,怜央就是个喜新厌旧的坏孩子! 不是! 就是! 眼见着吵架进入了无解的幼稚循环,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查看一下那具尸体上面有什么线索再说吧。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人是为什么找上他们的,只一照面就用莫名的能力将他们的车子变成了那副像是被水浸泡了很久的腐朽模样,一句话也没讲,闷声不吭地就冲上来想要把津岛怜央抱走。 后面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及了,迎着枪口上来就想要朝津岛怜央伸手,最后被他一枪打断了肘关节,简直像是对这孩子有什么奇怪的执念。 果然就是人贩子吧。 这世道真不安生。 第91章 第 91 章 太宰治表现出轻松的样子, 跟津岛怜央玩闹了一番之后,心中那如同针扎般的慌张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摸了摸津岛怜央的脑袋,想起来自己装在津岛怜央身上的报警器竟然没有给他发出警报, 便问道, 怜央,你身上的报警器呢? 在这里哦。津岛怜央将挂在裤子上的按钮状的、像是玩具般的明黄报警器取下来,给太宰治看。 但是没有用的。他说道, 那个人释放了[帐],信号和电磁波都被屏蔽了,后来又进了水, 被弄坏了。 太宰治注意到津岛怜央的衣服上确实有一块湿迹, 只是不知道是在车里弄上的,还是后来又被袭击者碰到了。 他捡起那块衣角,用手抹了抹, 指尖沾上了一点湿润的水汽, 衣服上的痕迹却越弄越深了。 好在津岛怜央的身上没有受什么伤。 他被织田作之助保护得很好。 太宰治更关注津岛怜央话语里所提到的另一点。 帐? 太宰治微微眯上了眼, 心中有了令人不安的猜测, 是咒术界的人发现了怜央吗? 太宰。而织田作之助似乎也发现了什么, 叫了他一声, 你过来看看。 太宰治闻声走到织田作之助身边,蹲下身来查看织田作之助用手扯着的一小片衣服布料上印着的花纹, 这是家纹吗? 绣在两边肩头位置上的话, 通常来说不会有错了。织田作之助用大拇指蹭了蹭上面沾上的尘土和些微紫黑色的血迹, 将纹路弄得更清晰了一点, 他说道, 用手机拍个照吧。 太宰治咔擦一声, 存下了一张相片, 准备回去的时候查查看。 织田作,他有透露出些什么吗? 虽然从幕后之人派来的只是一具早已经死去的尸体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起码目前为止,他应当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的,但太宰治还是姑且地问了一句。 没有。织田作之助的回答没有超出太宰治的预料之外,他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他就只是把我的车弄坏了,逼迫我们下车,然后跟我打了起来,想要将怜央抢夺过去,我开枪打中了他的四肢,然后他就倒下不动了。 织田作之助用短短的几十个字极其简洁地概括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他补充道,他挣扎了几下,大概是看这具身体被剥夺了行动能力,觉得不能再用了,就干脆利落地舍弃掉了吧。 太宰治问道,你看清楚他的能力是什么了吗? 大概是能改变人或者物品的状态之类的能力吧。织田作之助看向已经锈迹斑斑彻底报废的车辆,那是我刚刚申请过来的新车来着,十几秒的时间就变成这样了,像是在水里泡上了几十年一样。 发动条件呢? 织田作之助思考了一下,迟疑地说道,大概是身体接触吧。他老实地说道,突然一下子窜出来我还以为是碰瓷的。 噗嗤太宰治被织田作之助诚恳的话语莫名戳中了笑点,拍着织田作之助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织田作你的想法真的超有趣,我都没有想到! 谢谢夸奖。织田作之助说道,不过正常人都会那样想吧。 太宰治又将尸体潦草检查了一遍,确定找不出更多的信息之后,只能用手机给他多拍了几张相片留存了起来,便转头打算先带织田作之助和津岛怜央回去先。 坐上了车之后,在津岛怜央看不见的地方,太宰治脸上的笑意便慢慢淡了下来,他一直表现出若无其事般的轻松模样,在那具尸体前打闹嬉笑,却迟迟没有去检查那具明知带着线索的尸体,不是因为自信自己可以保护好怜央,也不是因为轻视了这件事情。 他只是有些恐惧难以克服。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开着车,脑袋里却无法克制地再一次回想起了津岛怜央被封印进狱门疆里的那一天。 温暖和煦的明媚日光,像是梦境般触手可及的自由,他至今都还深深记得那时候自己心中前所未有的喜悦还有这之后急转直下的荒谬情节。 手中骤然失去的温度,耳边响起的颈骨折断的可怕声响,血液喷溅在皮肤上的湿润触感,眩晕模糊的视野里,圆木之上高高悬挂着那具小小的身躯。 犹如噩梦般的回忆在脑海里不断地闪现。 他的指尖在失温,难以控制地轻微颤抖着。 坐在副驾驶的织田作之助注意到了太宰治苍白的脸色,侧过头来有些担忧地关心问道,太宰 但太宰治瞥了他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鸢色的眼瞳之中藏着极深的恐惧。 那是织田作之助从未见过的模样。 织田作之助怔住了,他不知道太宰治是在恐惧着什么,但却明白了太宰治的意思,改了口问道,现在是要去老板家吗? 是个无趣又没有营养的问题,但却正合太宰治的心意。 嗯。太宰治也只从喉咙间挤出来般低低地应了织田作之助一声。 坐在后座的津岛怜央什么也没发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有些困顿地揉了揉眼睛。 对于一个精力有限的孩子,来来回回的车程和路上的遭遇都已经让他的体力见底了,津岛怜央现在到了需要休息的时间了。 跟太宰治全然不同,津岛怜央对今天的遭遇没什么特别的感触,他的记忆里只留下了织田作之助拔枪射击的帅气模样,心中是一片无忧无虑的兴奋与快乐,直到闭上眼前,他都还惦记着要回去跟幸介他们讲今天发生的事情。 织田作之助再回头的时候,就发现津岛怜央已经在后座上熟睡了,一呼一吸都既缓慢又平稳。 他的睡颜如同天使一般,即便是睡梦中,嘴角都带着甜蜜的笑意,两颊带着些还未消退的婴儿肥,被挤压着显露出了柔软的轮廓,是个光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的漂亮孩子。 睡着了。织田作之助转过了头来。 可以跟我说说看,你在恐惧些什么吗,太宰?织田作之助直视着前窗不断变换着的景色,没有去看太宰治,语气平缓,毫无压迫感地礼貌说道,当然,如果是无法跟别人开口倾诉的事情的话,无视掉我就行了。 无论是谁来看,织田作之助都可以称得上是太宰治最好的朋友了,但即便是织田作之助,太宰治都没有对他说过自己的过去。 因为那不是什么值得跟朋友分享的事情。 没什么,织田作你不用担心。太宰治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平稳地开着车,朝织田作之助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轻松笑容,这样回答着他。 但他的面色中却隐隐透出了些阴冷的气息,只是被一些必须要踩死的臭虫找上门来了而已。 。 无论天妇罗还是烤鱿鱼亦或是蟹肉料理都没能做成,但在老板家里他们还是享用了一顿美味的咖喱,也算是简单庆祝了一下这一次计划的完全成功。 回到家以后,太宰治就吩咐了部下去沿海公路那里将袭击者的尸体收敛起来,放置在地牢的冷库里。 跟森鸥外那时在上位后的几个月里连港口黑手党的总部都不敢离开的情况不同,太宰治并不担心会有人来绑架或是暗杀自己。 一来是他早有恶名,身为港口黑手党的干部级成员,被其他势力的人袭击也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现有的防护措施就已经足够了,二来他这一次是组织内部的和平篡位,无论是组织成员的支持还是组织高层的默许他都提前了几个月进行布置,最棘手的中原中也既然已经被说服了,那他自然会替太宰治解决掉其他的刺头,无需太宰治费心。 太宰治原以为在这之后就可以将津岛怜央送去学校,让他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了。 隐藏在那群无忧无虑的普通孩子之中,津岛怜央可以永远开心,永远快乐,永远欢笑,既不会显出什么不同来,也不会被人认定是怪物。 就跟有的孩子腼腆,有的孩子开朗一样,只要身处那样单纯的环境里,津岛怜央也只是一个天性乐观的普通孩子而已。 但是还不行。 多年以前的那场噩梦如同挥之不去的幽灵般再次纠缠上了他们。 太宰治躺在床铺上迟迟无法入眠,脑海之中一直回想着今天所看见的那具尸体,于是索性将手机拿出来,借着小夜灯,仔细查看了今天所拍下的那几张照片。 用手机拍摄出来的相片像素很模糊,那人的头发留得很长,头发邋遢地盖住了半张脸,太宰治是用手将他的头发拨到了两边拍下的正脸照的。 这样一看,也只是个长相普通的青年人而已。 不是什么恶魔,也并非是什么怪物。 太宰治凝视着那张像是已经开始腐败的灰白色的脸庞,像是想要透过这张脸,看到背后想要破坏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的人。 他的眼瞳忽然一凝,集中在了一点,伸手轻抚上了相片中的那处地方。 这是什么? 在那拨开的头发缝隙中露出了一点漆黑的像是纹身般的痕迹。 这个人的尸体还停留在港口黑手党的冷库之中,没有被处理掉。 太宰治没有多做等待,从床铺上立刻起身下来,没有吵醒已经熟睡了的津岛怜央,走到了书房里,给港口黑手党里负责值夜的人员发了邮件,让他们立刻去地牢里停放尸体的地方,给今天送来的那人的整张脸部拍一张相片发送过来。 邮件来得很快,大约只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太宰治的手机上就叮的一声接收到信息。 正如他所猜想着的那样,死去的袭击者额头上确实有着印记,但却不是他想象之中的漆黑纹身。 而是一条如同伤疤般凹凸不平、贯穿了整个脑壳的十字缝线。 第92章 第 92 章 太宰治在咒术界里也是有人脉的, 他的消息很灵通,哪里有一级咒灵出现,哪里有特级咒具流出, 他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但除去在黑市里结交的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诅咒师之外,正统的咒术师里他只愿意跟五条悟交往。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如果不是因为当初五条悟接下了津岛右卫郎发布的任务前来抓捕他们,太宰治和津岛怜央也不会因此深陷进咒术界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救,无论从哪个方面来想,他都有充分的理由怨恨五条悟才是。 分卷(69) 但太宰治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他没有像外人所认为的那样,对五条悟深恶痛绝, 他的头脑很清醒, 清楚地知道那时候还未成长起来的五条悟对于咒术界高层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工具罢了。 五条悟唯一的错处就是太过幼稚又太过傲慢了,他像是手握核武器按钮的小孩一般,被所有人哄着怕着长大,理所应当地以为世界是围绕着自己转动的。 他意识到了津岛怜央的危险性, 却没能意识到他对于欲念深重之人的强吸引力,认定了自己是最强的, 便以为自己能够解决掉一切, 知道咒术界的腐败和肮脏,却狂妄地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所有人, 觉得咒术界的高层也不过是可以随意宰杀的蝼蚁而已, 没什么值得忌惮的。 而无论是最初发布任务的津岛右卫郎,还是后来囚禁着津岛怜央的咒术界高层,都早已经沉寂在了黄泉里, 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消了。 太宰治的复仇对象, 本来就仅剩下天元一人了。 不过现在多加上了一个人而已。 那个脑袋上有着缝合线的无名咒术师。 太宰治的手机里保存着五条悟的电话号码, 他在诅咒师的暗网上发布了对咒术师的悬赏以后, 又给五条悟发去了那个咒术师的正脸照,拜托他在正规的咒术师协会打听一下消息。 他会跟五条悟保持联系的一大原因也是因为他确实很有利用的价值。 五条悟的实力很强,又是从号称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族出身,因此在弱肉强食、以实力为尊的咒术界天然就有极高的话语权,而他又因为当初没能成功救下津岛怜央积压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愤怒感和无力感,但与夏油杰不同,五条悟不是会苛责自己的人,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将这种感觉转化成了对太宰治的关照。 那时候的五条悟才只有十八岁,但却已经开始行使身为大人的特权了,日常骚扰、line上繁密的话语和偶尔忽如其来的奇怪伴手礼,都让人烦不在胜烦。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身为咒术界最强的五条悟,同时也是咒术界最强的社畜,工作时间能无缝衔接地从年头排到年尾,好歹抑制了一下他犹如女高中生般旺盛的好奇心。 对于太宰治所索要的咒术界相关的情报,五条悟都并不吝啬。 五条悟很快给太宰治发来了邮件,附上了咒术协会内部整理好的情报,又在line上兴致勃勃地问他。 /from 五条悟 加茂家叛逃的诅咒师,加茂面叶,很早以前就上了黑名单了,只不过是因为擅长逃跑了而勉强留下了一命,近几个月来都销声匿迹了,你怎么会关注这种小角色?/ 太宰治很快回道。 /from 太宰治 加茂面叶早就死了,操控着他身体的是另外的咒术师。 我关注的不是这个诅咒师,而是在他的脑袋上做缝合的那个人。 所以能帮我留意一下吗?如果出现了额头上有缝合线的人的话,就通知我一声。/ /from 五条悟 ok~没问题。/ 五条悟顺带着附上了一个[猫猫wink]的粉红表情包。 而太宰治则礼尚往来地回了一个[猫猫呕吐]的同系列表情包。 接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太宰治一边巩固着刚刚港口黑手党新任首领的权威,将内部存在着的隐患全部铲除,整顿了森鸥外当初没来得及警告的油水部门,又当众揪出处决了几个政府机关埋伏进来的钉子,用血腥的手段敲打了一番心思浮动的墙头草。 另一边他又因为挂在黑市的悬赏通告不断受到各种各类的杂乱消息,有的说在东京遇见过脑袋上有缝合线的咒术师,有人又说在北海道的津轻看见过相似的人,有人说他要找的咒术师是个魁梧健壮的肌肉男,有人又反驳道明明是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 真真假假的消息混杂在一起,每一条都要辨别和筛选,最后太宰治索性也不辨别了,他只有一个要求能将脑袋上有缝合线的咒术师活着带到他面前的人,就可以得到一亿日元的赏金,如果确认是他要找的目标的话,还可以再追加五亿日元的感谢金。 这都是从太宰治的私人小金库里支出的,他在港口黑手党这几年虽然天天翘班、偶尔捣乱,但光是他制定着的计划和方案都帮港口黑手党带来了数以亿计的巨额财富,太宰治是从不吃亏的人,自然毫不客气地从森鸥外的手中抠出了不少钱来。 森鸥外心疼组织的资金,但太宰治可无所谓。 再加上跟中原中也搭档的那段时间里,为了戏弄中原中也,太宰治时常光明正大地从中原中也的口袋里借走他的黑卡,再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近乎百发百中地每次都能猜出他的密码,把自己的巨额花销毫不客气地转移了一大部分到倒霉蛋身上。 气得中原中也直跳脚,最后还是森鸥外出面安抚。 达到上亿赏金的悬赏,这在黑市里也是难得一见的高额悬赏了,冲着赏金来的诅咒师也不少,但奇怪的是,先前雪花般纷至沓来的消息像是被一场忽如其来的热流吹化了一般,忽然销声匿迹了。 几个星期过去,竟然没有一个诅咒师能将人带到他的面前。 有太宰治熟识的诅咒师给他发消息,叫苦不迭。 /老板,你这单任务太难了,有缝合线的咒术师不难找,实力也有强有弱,但每次一到要活捉回去的环节,不管用了什么咒具,下一秒那个人就死掉了,尸体还硬邦邦的,又干瘪又腐臭,像是刚从棺材里面挖出来的一样。/ 这跟加茂面叶的状况一模一样。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五条悟发来的一条消息上。 /from 五条悟 最近[窗]的观测人员有得到消息,说是在确认咒灵诞生地的时候,在横滨鹤见区附近有看见额头上有缝合线的咒术师出没,我正好有任务要过去一趟,可以顺便帮你留意一下~ 还不快点谢谢老子!/ 那可爱的尾缀和粗俗的自称搭配在一起实在让人生理性不适,太宰治恶心了一会之后,决定恶心回去。 /from 太宰治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悟哥哥~/ 这一条信息五条悟回得很快,但也很简短,只有两个字的消息完美地表达出了他的心情。 /from 五条悟 呕呕。/ 五条悟是最强的咒术师,如果那个诅咒师不幸真得还没来得及离开横滨鹤见区,又一不小心被五条悟发现了的话,是绝对逃脱不了他的追捕的。 太宰治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但仅仅是在五条悟发来上述信息的第二个小时,效率极高的最强咒术师已经解决掉了他手上的一沓任务单,却不小心让狡猾的诅咒师走脱了。 他是直接拨通了太宰治的电话的。 让他逃跑了。五条悟的语气是难得的正经,但只要是对他稍有了解的人,都可以听得出来他掩藏在平静下的不爽。 脑袋缝线的那个家伙,就只是占据别人身体的寄生虫而已,他的实力完全取决于他所占据的这具身体的潜能,无论是咒力量还是术式都有所局限,但他自身的战斗经验丰富,知识储备量大,看得出来还精通结界术,那些苟且偷生的小手段耍得倒很好。 五条悟详细地将自己用六眼看到的特征告诉着太宰治。 他自身的术式是完全基于那颗大脑,虽然无论是咒力的特质也好,还是咒力的形态也好,都看不出丝毫的异样来,但那家伙失败以后就果断地抛弃了身体,逃了出来,那颗恶心的大脑形态的东西就完全暴露了自己与那具尸体截然不同的咒力形态。 那是浓缩着的,集中的,粘稠的,像是腐烂发酵的脓液一样的散发着老年臭味的东西,这么恶心的东西,我下次见到的话,绝对能认得出来。 五条悟的心情不太美妙,自从他领悟到了反转术式,将自己的最后一块短板也补齐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挫败的感觉了。 以大脑作为实施术式的基底的话,有这样罕见术式的咒术师应该在咒术协会和五条家的卷籍里都有所记录才是。太宰治难得地没有嘲笑五条悟的失利,他说道,如果有找到相关的资料和情报,麻烦你给我的邮箱发送一份。 就连五条悟也意识到了他的异常,问道,喂,这家伙有惹到你什么了吗?你今天感觉怪怪的。他惊奇地说道,竟然像个会正常说话的正常人了! 没什么,他只是盯上了我手里的狱门疆而已。太宰治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说道,特级的咒具人人都想要,以前也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风声来抢夺过,只不过这一次的比较棘手而已。 太宰治隐瞒了津岛怜央已经从狱门疆里出来的事实。 这样一来,五条悟就可以理解了。 那件事情始终是个绕不过去的坎,他也沉默了一会之后说道,[黑绳]据说已经编织好了,隐隐约约有消息流传出来,我会尽力帮你拿到的。 这句话他说得很郑重,能听出他的认真和诚恳。 但太宰治怔愣了一下,最终也只是微笑着,虚伪地道了一声谢。 谢谢。 第93章 第 93 章 [加茂宪伦, 一百五十多年以前,出身御三家加茂家的诅咒师, 因为研究人类与咒灵融合的可能性,强迫一名人类女子与咒灵结合生下了大名鼎鼎的咒胎九相图,而为咒术界所不齿,被称为御三家的污点。] 五条悟给太宰治发来了这样的资料。 最早出现且有历史记录留下来的额头上有缝合线的咒术师,就是加茂宪伦。五条悟在说正事的时候略微正经了起来,但我怀疑这也并不是他的本体,加茂宪伦的额头上既然已经出现了缝合线的话, 就说明他的大脑同样已经被替换过了,那个诅咒师活过的年月一定比这更漫长。 咒术协会和五条家里我都问过了, 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资料上都没有再记录以缝合线为特征的咒术师活着诅咒师了,但也并不排除因为犯下了过错而被除名的可能性, 那些注重名声的烂橘子们为了名声做出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要是想要再往前追溯的话五条悟的话语微顿,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就只能去找天元了。 你现在应该见不到天元吧。 出乎五条悟的意料之外,太宰治提到[天元]这个名字的反应并不如何激烈。 他很平静, 像是如同在说一个陌生人般如常地跟他进行着交流, 那一次强行闯入天元的结界之后你不就被列入黑名单了吗? 是这样没错。五条悟抱怨着,像是在防着偷腥猫一样防着我,真是的,是在看不起我、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拦住我吗? 五条悟不爽的不是那群烂橘子把他列进了黑名单里面,又在薨星宫周围加强防守, 而是他们以为这样的手段就可以防住五条悟, 完全小瞧了他的能力。 我想不是的。太宰治说道, 是因为他们知道你目前为止还不想跟咒术界闹翻, 所以在警告你而已吧。 到了这里, 话题已经走偏上了危险的边界了。 太宰治跟五条悟的交往,首先是建立在他们的利益没有冲突之上的。 五条悟虽然认为现在的咒术界腐朽不堪,但天然就站在咒术师立场的他选择了通过教育改革咒术界,像治疗疾病一样,希望割除掉咒术界的烂疮,让它长出全新的健康的息肉,从本质上来讲,他是希望咒术界走向更美好的未来的。 而太宰治对咒术界抱有绝对的恶意,甚至诞生过毁灭所有咒术师的危险念头,他不关心咒术界是不是在好转,也不关心咒术界会走向怎样的未来,只要津岛怜央跟身为咒灵的绘里奈共存一天,拥有着消灭咒灵的使命的咒术师就是他们天然的敌人。 他甚至无法确定现在在帮助着他的五条悟在得知津岛怜央从狱门疆中解放出来的消息之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津岛怜央和绘里奈是割裂的两个个体。 绘里奈是凶恶的特级咒灵,津岛怜央则是容纳恶灵的工具。 [既然津岛怜央是无辜的,那就单单祛除咒灵绘里奈好了。] 在绘里奈的能力没有暴露出来之前,其实咒术界的高层就曾讨论过这种可能性,因为不管如何,津岛右卫郎都是议员大臣,即便他现在的态度很坚决,但万一以后后悔当初对亲生儿子这么严苛的话,倒霉的还是当初负责执行死刑的人,对于咒术界高层来讲,得罪这样一位政客的代价很不划算。 但因为历史上从来没有人类受肉成功活下来过的先例,而最终放弃了这个方案。 五条悟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最近当上了黑手党老大? 他用的词相当古早,带着旧时黑帮电影里的匪气,生涩又好奇,兴致勃勃的活泼语气像是想要拨弄逗猫棒的雪白大猫。 太宰治扑哧一声笑了出声,毫不客气地嘲笑道,这称呼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讲了,你是落伍的老年人吗?现在都已经是现代社会了,大家都在与时俱进,连黑手党都学聪明了,知道建立公司会社,时髦点的还会让人称呼社长。 10g冲浪的网瘾大猫觉得不服气,嚷嚷了起来,黑手党老大就是老大,换了什么称呼不都一样吗?反正你是在横滨那边做地头龙没错吧? 他还是我行我素地用着自己的称呼,抱怨着,既然是地头龙的话,能不能让那家网红甜品店研叶斋多做几份限量甜品,每次到横滨那边出差的时候都刚刚好售完,连续去了一个星期,也没能尝到味道,这不就让人更加好奇了吗? 可以啊。太宰治轻松地答应了下来,只要你能帮我找到那个缝合线诅咒师的话,我就让属下熬夜排队,连续一整月每天都给你送甜品过去。 他提出了一个五条悟根本拒绝不了的条件。 成交! 五条猫猫啪的一声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爪印按在了合同上,生怕太宰治后悔了,拿出了自己最强咒术师的实力迅速挂断了电话。 。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太宰治平静地放下了手机,将目光转向了首领办公室没有了幕布遮挡的巨大落地窗。 秋日懒洋洋的午后,天气正好,金子般闪闪发光的清澈日光穿过了透明的玻璃窗,如水一般流淌着铺洒满地,日照角度偏移变小的阳光从跪坐在玻璃窗旁地毯上的孩子身后拖拽出了一条纤长的浅淡影子。 背着光的孩子披散着一头不肯剪短的鸦黑长发,正专心致志地阅读着文部科学省颁布的国小三年级标准教科书,被日光沿着轮廓描摹出一圈灿金色光辉的侧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眉眼低垂,嘴角微微地抿起,显出了一副认真的神态。 分卷(70) 怜央。 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因为看着这样的津岛怜央,而忽然想要叫他的名字而已。 太宰治想着,也就叫了出口。 嗯? 津岛怜央轻哼了一个鼻音,转过头来看着太宰治,那双黑珍珠一样清澈又漂亮的眼瞳一与太宰治对视,便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了甜蜜的笑意来。 哥哥,什么事? 他露出了月牙一般眉眼弯弯的笑容来,声音清脆又开朗,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治愈感觉,叫人听了便心里柔软了起来。 怜央会不会感到寂寞呢? 反正已经挑起了话题,太宰治索性抛下了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走到津岛怜央身边蹲下来,问着他,因为最近不是不让你去织田作家玩了吗?幸介他们也见不到,整天只待在哥哥身边看着书,会不会因为没有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而觉得孤独呢? 不会啊。津岛怜央理所应当地回答着,课本也很有趣,哥哥工作的样子也很有趣,而且哥哥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子放下工作来陪我玩吗? 他的笑脸像是棉花糖一样,绵软又泛着甜。 而且因为一转头就能看见哥哥,不是感觉很安心吗?一点都不会觉得寂寞哦! 太宰治盯着津岛怜央看了一会,整个人都像雪糕一样渐渐融化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捂住心脏露出了被击中的表情,整个人都朝着津岛怜央扑了上去,把幼弟小小的身躯塞进了自己的怀抱里,超级喜欢地使劲蹭了蹭。 太可爱了!怜央你怎么会这么可爱呢,是去哪里进修的语言课,怎么能每句话都说的这么可爱! 快让哥哥来抱抱! 太热啦!哥哥不要抱得这么紧! 津岛怜央开始还有耐心让太宰治蹭蹭,直到身上都开始冒汗以后才开始抗拒地朝外推着粘人的哥哥,大声抗议着。 秋天的太阳就像老虎,凶猛又热烈,跟夏天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抱一会,就一会~太宰治也开始用撒娇对抗撒娇,用相当可爱的女子高中生的语气说道。 偏偏津岛怜央还就吃这一套,面对着撒着娇的哥哥丝毫没有抵抗力,连推搡着的力气都顿时弱了下来,犹犹豫豫地说道,好吧,那就再一会,因为被太阳公公照着真的很热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首领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推了开来,中原中也拿着一沓文件大步走了进来。 首领,这是跟合作的商家重新签署过的航线、 他的话语忽然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紧抱着津岛怜央的太宰治身上,神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喂,太宰。中原中也没忍住,又叫回了以前的称呼,他委婉地提醒道,如果你真的有这种癖好的话也请稍微克制一下 跟森先生那时候身为人形异能力的爱丽丝不一样,这可是他的亲生弟弟啊喂! 对太宰治的过去一无所知的中原中也,是除了织田作之助以外,第一个轻易地就接受了太宰治有一个弟弟的真相的人。 你在说什么呢,中也? 但太宰治不愧是太宰治,他反倒理直气壮地收紧了双手,扬起了下巴,摆出了嘲讽似的笑脸来,相当挑衅地说着,抱一抱自己的弟弟怎么了?这可是我血脉相连的亲生弟弟哦~中也你不会因为没有兄弟,所以就这么看不惯别人家的兄弟感情好吧~不会吧不会吧? 从实验室里出来、确实没有兄弟的中原中也感觉自己莫名膝盖上中了一枪,看着太宰治那副欠揍的模样,默默捏紧了拳头,在心中默默地反复告诉着自己。 这条混蛋青花鱼现在是首领了,不能揍,忍住! 第94章 第 94 章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首领。中原中也深吸了一口气,目不斜视地快速报告完了近期因为首领的更替交接而重新签署了合作协议的各个境外组织的合同事宜,将手中准备好的报告翻到了最后一页, 扫视了一下。 是有关于q的处置问题中原中也顿了一下, 说道,q知道了组织内部首领更替的事情,性情忽然暴躁了起来,大吵大闹了一通,负责看守q的成员被他使用异能力攻击, 现在紧急送往了医院。 底下的成员递交上来了报告, 询问对q的处理方案。 呵。太宰治轻笑了一声,q肯定是对新上任的首领竟然是我这件事情感到不满吧。 太宰治松开了紧抱着津岛怜央的手臂,摸了摸他的脑袋之后, 站了起来, 对中原中也说, 正好很久没有去看过q了, 这次中也就陪我去看一下吧? 头顶上温暖的压感一触即离, 津岛怜央抬起脑袋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直到听到太宰治说要暂时离开的话语才拽了拽这样离开的太宰治的衣袖, 开口问道,哥哥, q是谁呢? q的本名是梦野久作, 是个才只有九岁的孩子,却从六岁起就因为过于危险的异能力[脑髓地狱]和自身同样危险的疯狂性格, 被囚禁在港口黑手党的禁闭室里度过了长达三年的幽闭时光。 听起来是有些熟悉的经历。 太宰治在最开始听到森鸥外所做的这个决定的时候, 就感受到了那让人不适的既视感。 是跟津岛怜央一样, 因为他那无法掌控的危险能力而被禁锢起来的年幼孩子。 但他从来都是冷静又理智的人, 只在瞬间的认识错位以后,太宰治很快回过神来,扫清了自己的杂念,听从了森鸥外的吩咐,将那个被人们恐惧地赋予了[活灾难]恶称的年幼异能力者带了回来。 被梦野久作所摧毁的那幢大楼里确实是极为惨烈的景象。 人们与人们自相残杀,发癫发狂,陷入迷乱疯狂的精神世界之中,血肉涂抹满地,墙面上有污秽的内脏碎片,尚还温热的尸体浸泡在血水之中,一动不动,像是一块块正在腐烂的肉块般廉价地随意陈列在这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的走道里,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当太宰治带领着港口黑手党的一支行动部队赶过去的时候,如同冰冷的藏尸库般的大楼里面,只有梦野久作牵着被撕得破烂的丑陋人偶的手,正情绪高涨地放声大笑着。 小孩子细窄的声线里带着歇斯底里般高涨的情绪,梦野久作欢喜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一切,嘴里只尖叫着活该!去死吧!这类的话语,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愧疚,对自己的所为也没有丝毫的后悔之意。 但他被太宰治制服带回港口黑手党的时候,那副疯狂的面孔刹那间便忽然变了。 梦野久作先是利用自己小孩子的外表做出毫无威胁般的可怜又乖巧的神情,又试图用自己悲惨的经历来打动太宰治,眼见着太宰治不为所动地将自己押送到了禁闭室,而自己逃脱无望以后,便又眨眼间再次变换了神态,如同恶狠狠的鬣狗般流露出仇恨的神情,直到被关进禁闭室里的前一刻都在怨恨地诅咒着太宰治,愤怒地喊叫着说将来一定会报复他的。 那时候,沉重的铁门关上、所有咒骂伴随着一声闷响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间,太宰治近乎无意识般地从口中发出了一声喟叹。 [果然还是不一样啊] 他随后愣了愣,就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了一般,流露出了那样困惑又仓惶的神情,这之后逃也似的,再没有去见过梦野久作。 所以太宰治口中的[很久没见],其实就是自从将梦野久作送进禁闭室里之后的整整三年。 q吗?太宰治俯下身来,直视着津岛怜央的双眼,眼睛弯了弯,q就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说起来的话,好像是跟怜央你差不多大的年纪? 太宰治直起身来,唔这样说来的话,怜央你不是刚好缺玩伴吗?他一敲手掌心,笑眯眯地说,我把q送给怜央当[玩伴]怎么样? 他说[玩伴]时用的语气,就像是在说[玩具]一样。 q是组织的财产,我是组织的首领,这样说来,我完全可以随意地支配q不是吗?他说话时拉长了尾音,语气粘稠又轻佻,像是夏季雷阵雨到来前的空气,让人浑身黏腻腻的难受。 中原中也浑身一寒,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瞥了一眼太宰治,提醒道,q还在闹脾气,他对你的态度可不会太好。 没关系没关系。太宰治挥了挥手,问道,怜央想要吗? 津岛怜央仔细观察了一下太宰治的神色,停滞了一会,而后蓦然扬起了笑容来,轻快地应了一声,想要! 他脸上娇憨灿烂的神情就像是任何一个在撒娇的孩子一般。 那怜央就跟我们一起下去好了!太宰治自然而然地牵上了津岛怜央的手,将他从柔软的地毯上拽起了身。 他们穿过首领办公室门前长长的走廊,用电梯直达底层,去到了关押着梦野久作的禁闭室。 说是禁闭室,但作为港口黑手党最大的杀手锏之一,森鸥外在位时也没有亏待过梦野久作,禁闭室里的各项设施一应俱全,装饰得也相当正常,除去厚重的铁门和遍布的监视器外,并不像冰冷冷的牢房,而更像是正常的房间。 因为梦野久作先前大闹了一通,见识过他曾经所造成的活人地狱的看守员并不敢大意,立刻给他上了枷锁,手脚都被铁链拴住圈定了行动范围,他那只用来发动异能力的诡异人偶更是直接被锁进了保险柜之中。 呀~还真是狼狈啊,q君。 太宰治一进禁闭室首先就对梦野久作进行了嘲讽,他啧啧地上下打量着梦野久作,脸上挂着那样一眼就能看穿的假笑。 津岛怜央也第一次见到了梦野久作,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 黑白对半的柔软卷发,像是童话里的人物一般,漆黑瞳色的眼睛里,左边印着圆圈,右边藏着星星,身上则穿着做工精致的西服外套、条纹短裤和白色的长筒袜,他抬头朝太宰治看过来时,那张天使一样可爱的脸蛋上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神情。 太宰先生,我知道错了。梦野久作露出像是被驯服了的乖巧模样,语气软软地哀求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反抗了,会好好听您的话的,可不可以把我的玩偶还回来? 几年过去,他的演技看起来也有了十足的长进,逐渐地、逐渐地,眼里竟也憋出了泪花来,抽抽噎噎地说道,求求您了,只有它、只有它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太宰治歪了头,饶有兴致地观看着梦野久作的表演。 在这里太寂寞了,如果没有人偶的话,我会发疯的、发疯的说到这里,他那依旧拙劣的演技像是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发疯的样子,太宰先生也见过吧。 一个人发疯太寂寞了,要大家一起都来陪我玩才行。梦野久作那双奇异的眼瞳威胁似地瞪向了太宰治,咧开嘴,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笑容,要让太宰先生也一起沉浸在游戏的乐趣里才行! 太宰治只是轻哼了一声,神态看上去漫不经心,像是丝毫没将梦野久作的威胁放在眼里,只敷衍似的夸张地说了几句,哇~真可怕。 梦野久作被太宰治那副嘲讽的表情刺激地瞬间破防,连装都不装了,将自己的杀意明晃晃展露了出来,冲他大喊大叫着,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他现在全没有之前安静时的那副天使模样了,神态狰狞的样子全然是一个活脱脱的小恶魔。 但津岛怜央看着梦野久作的那双漆黑眼瞳却越发亮了,里面蕴含着的喜爱像是夜空中的星子一般闪闪发光。 可爱。 他小小的身躯里装着的那个与众不同的、悲苦又疯狂、在暴怒地咆哮着的同时又在可怜地呜咽着的的灵魂很可爱。 分明是不纯粹的恶意、不纯粹的怨恨、不纯粹的疯狂,在那让人胆寒的混沌的恶魔外壳之下,却混杂出了一个纯粹的灵魂,在不停地叫喊着寂寞、寂寞。 那颗被挤干了汁水的枯萎的小小心脏里,正翻涌着对自由的巨大渴望。 津岛怜央笑了。 他有些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了。 津岛怜央拽着太宰治的长外套,只露出了脑袋,这样羞涩地夸奖道,q君真的超可爱,像玩偶一样漂亮,又比玩偶要活泼开朗。 怜央喜欢吗? 太宰治摸了摸津岛怜央的脑袋,微笑着问道。 嗯!津岛怜央重重地点了点头,朝太宰治弯了弯嘴角。 那就送给你了,要好好跟q一起[玩耍]哦。 津岛怜央从太宰治的身后走了出来,朝梦野久作走了过去,他轻轻握住了那双被沉重的镣铐压得有些冰凉苍白的小手,很认真地抬头对太宰治说,我会跟q君好好相处的。 梦野久作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刚刚太宰治一进来,他就将全部的目光都投注在了太宰治的身上,根本没注意小小的一个跟在太宰治身后的津岛怜央。 他有些怔愣地注视着津岛怜央黑珍珠一般清润又漂亮的眼瞳,里面倒映出了他自己的身影。 这个陌生的同龄人在注视着他。 梦野久作首先意识到的就是这一点。 认真、专注,带着亮晶晶的喜爱。 被津岛怜央牵着的手上传来了皮肤相贴的熨烫热意,像是钻入血管的暖流一样,一直逆游到心脏。 仿佛就连刚刚看见太宰治时心中翻涌起来的仇恨都被平息了下来一般。 第95章 第 95 章 你这家伙是谁啊? 虽然心中因为那奇异的感觉而逐渐平和了下来, 但在太宰治面前,梦野久作依旧表露出了那样如同刺猬般浑身是刺、难以接近的模样,语气不善地问道。 我吗?津岛怜央眨了眨眼, 嘴角弯起,开朗地说道,我的名字是津岛怜央, 今后请多多指教! 有着一头如绸缎般鸦黑柔顺的长发的孩子朝他灿烂地笑着, 直接又坦率地问道, q君, 可以跟我成为朋友吗? 津岛怜央用那样清澈的漆黑眼瞳带着期待的神色、一眨不眨看着他, 让梦野久作有些坐立不安,觉得如果不给出肯定的回答的话,自己就变成了罪大恶极的坏人了一样。 分卷(71)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们交握的手上传递了过来。 梦野久作的态度是不由自主地软化了下来的, 他的语气里依旧带着些别扭, 但却明显平和了不少,不是q,别那样叫我,我的名字是梦野久作,要怎么叫都随便你。 朋友的话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黑白发色的孩子飞快地瞥了太宰治一眼, 刻意拖长了尾音, 眼珠子一转,忽然一扫刚才的不善和冷漠, 笑嘻嘻地露出了活泼的神情, 当然可以啦! 不过既然是朋友的话,怜央你理所应当地就应该帮助我对吧?梦野久作说道, 他也看出来了津岛怜央跟太宰治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挑衅似的看了太宰治一眼, 用撒娇般的甜腻语气对津岛怜央说,可以帮我把手上的镣铐解开吗? 他可怜地举起了自己被手铐禁锢着的瘦弱手臂,沉重的铁色和苍白的肤色交相映衬着,显出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束缚感。 可以哦。津岛怜央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他近乎不假思索般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转过头来,向太宰治讨要着钥匙,哥哥,钥匙。 哥哥。 梦野久作注意到了这个略显亲昵的词汇,一双描绘着金色图案的奇异眼瞳不动声色地在津岛怜央和太宰治之间转了转。 太宰治笑了,对站在一旁的看守员说,给他。 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梦野久作身上为了防止他再次伤人而绑上的冰冷锁链便被取了下来,叮叮当当地压在地上变成了一堆无用的铁块。 梦野久作松了松手腕,自己站起来了,只要太宰治妥协了一次,他的气焰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连说话时的胆气都大了起来,怜央,让太宰先生把我的人偶还给我。 他说话时的目光焦点一直集中在太宰治身上,虽然看上去骄纵又任性,手段和思想都稚嫩的可笑,但梦野久作观言察色的本领却并不会弱。 因为他所拥有的异能力而对他投注来的那些目光,饱含着贪念、恐惧、害怕和厌恶的目光,任谁感受多了,都会变得敏锐起来。 梦野久作注视着太宰治,注视着他鸢色眼瞳里变化着的细微感情,心中越发笃定了起来。 津岛怜央脸上的笑容越发甜蜜起来了,他语气绵软地答应了,好啊。 顺着梦野久作的意思,津岛怜央再一次地朝太宰治索要着,哥哥,人偶。 如同食物链的循环一般的对话相当怪异,让一旁看着的中原中也不住地拧着眉,眼见着太宰治抬手准备叫看守着梦野久作的部下把保险箱打开,拿出玩偶,他急忙拦了一下,侧身跟太宰治压低了声音说道,把人偶拿给q太不安全了。 没关系没关系。太宰治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道,我不就是q的安全装置吗? 年轻的黑手党首领丝毫没有避开梦野久作的意思,就这样直视着他,慢悠悠地说道,况且普通的机械放久了都要检查一下有没有锈蚀坏损,我们港口黑手党的杀手锏也需要例行检修一下不是吗? 我们。 奇异的是,中原中也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并非是太宰治将梦野久作形容为机械的冷酷用词,而是他加注在港口黑手党之前的这个形容词。 像是耳朵被剥了壳的温泉蛋倏忽贴上来烫了一下一般,中原中也在反射神经短暂的激灵之后,反倒渐渐地觉得熨帖了起来,甚至稍稍感到了些欣慰。 那条青花鱼在当上了首领之后,看起来像是终于对组织有了归属感。 这样看来,虽然太宰之前表现得欠揍又混蛋,让人看一眼就火冒三丈,但好歹还是有首领的责任心和担当的,让人稍稍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样想着的中原中也对正在作死的太宰治的态度都温和了不少,只瞥了一眼太宰治,扯了扯帽檐,告诫着,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检修机械是提前做好了报废准备的。 梦野久作的异能力很危险,即便是在所有的异能力之中,精神控制类的异能力也属于最为禁忌的一类,一旦让梦野久作抓到可以使用异能力的机会,他失控起来的速度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而如果梦野久作的失控真的危及到港口黑手党的利益的话,中原中也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看起来豪爽又讲义气、性格脾性都很绅士的中原中也其实才是最纯粹也最冷酷的那一类人。 只要是威胁到了组织、站在他对立面的敌人,他是绝不会有丝毫动容,会毫不留情地除去那些已经显露出了锋利爪牙、会死死纠缠的鬣狗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比太宰治要更加符合黑手党的作风,干脆利落,斩草除根,做事情首尾都会清理干净,绝不会留下可能的隐患。 这时候的中原中也,心里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要为太宰治收拾烂摊子的准备了。 而梦野久作是恶狠狠地瞪了太宰治的,但他更在乎的是他被拿走的玩偶、他发动异能力的媒介。 几分钟以后,当梦野久作真真切切地将那个缠绕着陈旧绷带、又被缝补的破破烂烂的石灰色人偶抱在了怀中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津岛怜央是个多好用的万能宝箱。 当自己的欲求被不断地、轻而易举地实现的时候,人们心中所涌出来的,绝不会是什么满足感,而是犹如黑洞般不断扩大的贪欲。 梦野久作大着胆子开了口,怜央,我想要去外面玩耍。他观察着津岛怜央看起来绵软无害的神情,补充了一句,当然啦,是跟怜央一起玩。 好呀。津岛怜央轻快地应下了他的请求。 他一直微笑着,似乎也并不介意梦野久作把他当做自己追求自由的工具来使用,看起来无辜又真诚,让早早就开始盘算鬼点子的梦野久作都有些隐隐愧疚起来了。 津岛怜央就这样牵着梦野久作的手走出了囚禁了他三年的禁闭室。 真真正正地迈出房门的那一刻,梦野久作的腿有些发软,但下一秒,在他心中翻涌着的喜悦就掩盖住了所有的不安与阴暗的回忆。 你们不准过来哦!梦野久作警告着在禁闭室外的那群负责看守他的黑西服们,反客为主地牵住了津岛怜央的手,迈开轻快的脚步,小跑着去到了直通禁闭室的那台电梯的前面,按下了上升的按钮。 而奇怪的是,太宰治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微笑着望着他,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表露出什么紧张的情绪,像是一切都还在掌控中一般。 梦野久作频频地回头去看太宰治的举动吸引了津岛怜央的注意,他好奇地问道,哥哥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为什么q君你总是回头去看哥哥呢? 没什么。梦野久作心不在焉地敷衍回了津岛怜央一句,眼睛里只有一格格下降着的电梯,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说,有些不高兴地说,都说了不是q了,别那样叫我。 没有故意装作乖孩子恶心人的时候,梦野久作就像是普通的小孩子一样,会耍小聪明,会不高兴,也会因为藏不住情绪,眼瞳里流露出闪闪发光的、诡计即将得逞般的兴奋来。 津岛怜央都看在眼里,却安静地笑着,贴心地没有去揭穿朋友的游戏。 叮的一声之后。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了。 津岛怜央都已经迈开脚步了,但梦野久作却忽然一把抓住了津岛怜央的手,掰着他的手指,用他修剪整齐的短短指甲硬生生地在自己的手臂划出了一道破皮渗血的长长伤口来。 只一瞬间,有淤青般的诡异手印在津岛怜央细白的脖颈上缓缓浮起,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一般触目惊心。 黑白发色的孩童看着自己裸露在肮脏空气里的粉红皮肉上缓缓渗出的殷红血液,倏忽笑了,他用力一推,将津岛怜央推到了一旁去,自己却抢先一步跳进了电梯里,按下了楼层键,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得意朝他们挥着手,说着,拜拜~ 那双漂亮奇异的眼瞳里藏着恶意满满的嘲弄,拜拜太宰先生,拜拜中也先生,拜拜怜央酱~ 说到底,即便再如何乖巧,如何讨人喜欢又怎样,他们才刚刚见面不过十分钟,津岛怜央对于梦野久作而言只是一个刚刚见面、略有好感的同龄人而已,跟自己的自由、自己的幸福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梦野久作笑得甜蜜又天真,他属于孩童的瘦弱手臂却毫不犹豫地一扯,将自己破破烂烂的人偶撕成了两半,达成了异能力发动的条件。 [异能力脑髓地狱。] 来吧,来吧,让他来看看,像那样无忧无虑的天真家伙疯狂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梦野久作的心中满是期待。 可惜的是电梯门已经缓缓合拢了,他看见了那些负责看守他的黑西服坏蛋们脸上流露出的惊慌失措和无法克制的躁动不安,也看见了太宰先生忽然变换了的神色,却没来得及看到被他推倒在地的津岛怜央陷入脑髓地狱之后展露出来的疯狂模样。 他的心中有些遗憾,但转眼又振奋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看到太宰先生那样的表情,能让讨人厌的太宰先生也终于吃了一次闷亏,就已经是他的大获全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梦野久作在独自一人的电梯里克制不住地放声大笑,心情愉悦地看着那一条缝隙越缩越小、越缩越小 叮、咚。 清脆的声音从电梯里传来。 那条窄小的缝隙停滞了,不再合拢了,连同他心中的喜悦都随着这一声叮咚一起戛然而止了。 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梦野久作的神情渐渐地僵硬了起来,漆黑眼瞳中那奇异的金色图案变了形状,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在那一线之隔的罅隙里,梦野久作看见了一只眼睛。 漆黑、阴森、混沌。 如同黑洞般空空如也、深不见底的一团脏墨,正居高临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第96章 第 96 章 [公历二零一六年, 十月十七日/下午,两点四十三分/天气,晴。 横滨市神奈川区, 新港附近。 未登记咒灵首次完全显形87秒,未造成人员伤亡,未造成建筑损坏,未造成周围居民骚乱。 [窗]对此事件高度重视, 立即派遣人员进行调查,但因为地域特殊性及政府协议等等因素干扰, 未能得到调查许可。 咒灵诞生原因、诞生时间、能力及影响范围等情报暂时空缺, 对其进行咒力浓度评级。 最终评定等级为特级。] 。 被人按下了运行键的电梯门再一次缓缓打开了。 有阴冷的黑色雾气从狭小的罅隙里缓缓涌了进来, 埋到了梦野久作的脚踝处。 像是一脚踩进了泥沼一般冰冷粘稠的触感顿时让梦野久作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僵硬地贴到了电梯的角落里,安静屏息, 丝毫不敢动弹。 久作? 有着一头漆黑的柔顺长发的漂亮孩子站在电梯口, 歪了歪脑袋,用那样被抛弃的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有些委屈般地说道, 你怎么把我给忘记了。 他又不自觉地带上了自己的坏习惯, 说话含含糊糊,粘连又绵软,带着撒娇似的甜蜜意味, 却记住了梦野久作不喜欢被叫做q,贴心地换了称呼。 然而, 梦野久作却全然无法注意到津岛怜央说了些什么, 他的目光呆滞地集中在了津岛怜央的上方, 电梯口的最高处,两条腿不住地发着颤。 在津岛怜央的身后,有一只身形高大的可怖怪物直直竖起。 她浑身的皮肤如同透明的水母般光滑柔亮,像一张漆黑色的半透明薄膜,柔软又坚韧包裹着在她体内拥挤挣扎着的一张张狰狞绝望的扭曲人面,波浪般缓缓涌动朝电梯里涌动着。 绝对超过了三米的身高让那怪物被阻挡在了对她而言有些狭窄的电梯外面,只能困扰地弯下了腰,将自己应该可以称之为脑袋的部位塞进了电梯里,露出了一张惨白小巧的女孩面孔,如同面具般倒扣在那具恶心可怕的身躯之上。 那小小的面孔和巨大的身躯形成了强烈的冲击,只让人有一种几欲作呕的恶心感。 而那张面无表情的、只有潦草如简笔画般的五官的面孔随着身躯的流动缓慢地调整了位置,一双如同黑洞般空空如也的眼瞳转了转,看见了梦野久作。 梦野久作如同受到惊吓的兔子般仓惶挪开了眼睛。 但是那种如同锁定了猎物一般的冰凉目光,那种挥之不去的窥探感,让人根本无法若无其事的忽视掉。 梦野久作感受到了。 那怪物居高临下地幽幽注视着他,再没有挪开过视线。 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津岛怜央这样说着,轻巧地走进了电梯之中,他身后那巨大的怪物也自然而然地低头跟了进来,那柔软流动的可怖身躯顿时塞满了小小的空间,使整个电梯都变得狭窄而窒息了起来。 那怪物贴心地按下了去往顶楼的楼层键。 为了尽可能地避开接触那怪物,梦野久作不由自主地退到了电梯的角落里,极力地将自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他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脚边那张漆黑薄膜之中所包裹着的那张最表层的绝望人面。 是老年人的模样吧,皮肉都松弛地垂下了,一双浑浊的眼珠痛苦地暴突出来,他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拼命翕动着,像是在无助地呐喊亦或是绝望地求救。 而那张人面之下,还层层叠叠地堆积着更多薄如纸片般的人面,融化般黏黏糊糊地重叠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脸,谁是谁的眼,谁是谁的嘴,只像是一大团凝固的油脂上四散凌乱的五官一般,已经不分彼此了。 梦野久作的脚尖,就在距离一张干涩起皮的、大张着的嘴巴旁不足一公分的地方局促地安置着。 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而津岛怜央站在了他的身边,冲外面挥着手,兴高采烈地说着,哥哥,我跟久作先上去玩了! 也就是这一句话触及到了梦野久作的神经,他抬头看向太宰治的方向,却发现好像除去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这怪物的出现。 他们的脸上只有匪夷所思的惊讶,只有超出意料之外的困惑,看着丝毫没有受到[脑髓地狱]影响的津岛怜央,最终也展露出来了敬畏的神情。 而太宰治的脸上依旧是那样让人琢磨不透的虚假笑容,正同样挥着手,对津岛怜央说着,玩得开心哦。 能看见这怪物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分卷(72) 梦野久作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崩到了最紧,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而就在这时,电梯门在他们眼前缓缓合拢了。 那根维系着理智的线嘣的一声断裂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要出去!不要关门! 梦野久作踩着那些绝望呐喊着的人面朝电梯门扑了上去,脚下如同果冻般柔软却坚韧的触感很恶心,也很恐怖,他根本不敢去想自己踩着的是什么,只能将目光集中在那缓缓封闭的电梯门上,拼命地一心往前走,想要从这间封闭的电梯里逃出去! 但越是慌乱的时候,越是容易出错,更别提绘里奈的皮肤本就如同水母一样光滑又柔软,梦野久作一脚踩错,便滑到在了她满满当当塞满了整个电梯的身体之上,与半透明的漆黑胶质下那一张张怨恨狰狞的面孔对上了眼。 绘里奈委委屈屈地蜷缩着的身躯波浪般颤了颤,她抵着电梯顶的脑袋微微动了动,低头看了看踩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梦野久作一脸空白地与那张人面对视着,没能第一时间站起来,也就是这耽误的几秒钟,让他错过了机会,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了。 绘里奈特地吸了吸肚子,让电梯门可以顺畅地关起来。 即便是这样,感应到了物体存在的电梯门依旧卡顿了一下,才顺利地闭合了起来,将梦野久作的希望掐灭在了那光滑如镜的电梯内壁里。 现在,封闭的电梯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和一只怪物了。 津岛怜央不说话,也没有对他刚刚的行为发表什么意见,他身后紧紧贴在他身上的怪物也不说话,只是费力地伸出两只短短的触角一般的东西将津岛怜央环抱了起来,用那张光看着就令人心生恐惧的惨白面孔盯着他。 梦野久作自然也不敢发出声音来,他缓慢地、缓慢地退回到了自己之前所待着的那个角落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电梯运行缓慢又机械的规律声音,苍白带着频闪的照明灯光,从绘里奈身上溢出的絮状黑雾在密闭的空间蔓延着,像是连温度都跟着降低了。 连津岛怜央那张天生带着些笑意般的可爱面孔,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谋意味。 寂静。 寂静。 像是无止境般的寂静,在电梯这个密闭空间里蔓延。 血红色的数字在楼层显示屏上不断变换着,一格、一格地升往最高层。 即便绘里奈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地跟他们乘坐了同一台电梯,她那怪异的超出人类认知的身躯就足以勾起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了。 梦野久作并不畏惧尸体和鲜血,也并不害怕异能力所造成的怪异现象,因为那都是他可以理解的事物。 但是绘里奈不一样。 对于并不知晓咒灵存在的梦野久作而言,她是异常,她是未知,她是无法解释的特殊,在知道绘里奈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之前,她所带来的不可名状的可怖都是没有办法排解。 压抑,恐惧,神经紧绷的疲惫感。 这一切都压得梦野久作喘不过气来,让他背后的衣物浸满了湿汗。 他从来没有感觉过时间行走得如此缓慢又难熬,电梯一层一层地攀爬像是在翻越高山般漫长又艰辛。 梦野久作心中的压力不断、不断地堆积着,直到极限 啪、嗒。 一滴泪珠掉落在了电梯的地板之上,绽开了一朵透明花。 梦野久作哭了。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脸上湿漉漉的痕迹,往自己的脸上狠狠抹了一把以后,就意识到了这个丢脸的事实,一边无法自控地掉着眼泪,一边又在心里痛骂着自己的软弱。 津岛怜央看了过来。 他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走过来用衣袖帮梦野久作擦了擦哭得狼狈的脸蛋,担忧地问道,怎么哭了,久作? 绘里奈因为过于庞大的身形而难以动弹地被困在了原地,她环抱着津岛怜央的那对从身体上凸出来的触角又不肯放手,于是随着津岛怜央的走动而被拉成了长长的条状,却依旧固执地粘在津岛怜央的身体上。 你看不见吗?梦野久作因为哭泣而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些哭腔,站在你身后、抱着你的那个怪物。 怪物?津岛怜央脸上的困惑越发浓重了。 梦野久作抬头,跟绘里奈冰冷幽森的目光对上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得更厉害。 难道这个怪物只有他能看见吗?她是只缠上了自己吗? 他的脑袋里,这绝望的念头一闪而过,又在下一秒被津岛怜央打乱了。 没有什么怪物啊。 津岛怜央抬了抬手,那怪物就如同心有灵犀般地将脑袋温顺地低了下来,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津岛怜央的手心下。 天真烂漫的孩子轻轻抚摸着狰狞可怖的怪物,眼瞳里闪烁着的是无法作假的亲近与喜爱。 只有绘里奈在哦,久作你是看错了吗?津岛怜央问道,又拽着绘里奈从身体里面分出来的那一只触手,伸长了递给梦野久作,笑着说,啊,还没有好好感谢过久作呢。谢谢你哦,要不是久作的帮忙,我肯定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抚摸到绘里奈的身体。 你也要来摸摸看吗?他脸上的笑容是毫无阴霾般的灿烂,将那一只柔软光滑却同样收藏着一张张扭曲人面的触手递给了他,绘里奈的身体,摸起来很舒服哦。 来,绘里奈。津岛怜央说道,跟久作打个招呼吧~ 绘里奈惨白的面孔上舒服眯起的漆黑眼瞳睁开了,她迟钝地注视着梦野久作,半晌以后,脸上缓缓咧开了一个笑容来。 新、朋友吗?她慢吞吞地发出了尖利怪异、仿佛来自与另一个世界的细细嗓音,脑袋逐渐逐渐地抬高了,要跟、绘里奈一起玩耍吗? 说到最后[玩耍]的字眼时,绘里奈的情绪不由自主地高昂了起来,连带着嗓音都越发的尖细刺耳了起来。 除去津岛怜央和太宰治以外,绘里奈还没有交到过朋友,一不小心就有些兴奋过了头。 要跟绘里奈一起玩吗 她的身体如同海绵一样瞬间膨胀了起来,将整个电梯都塞得满满当当,连同津岛怜央和梦野久作一起包裹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面。 恶心的,像是浸泡在黑泥里一样粘稠湿滑的触感,周围是一张张如同人皮|面具般足以让人晚上做噩梦的融化人脸。 被、被吞进肚子里了。 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梦野久作,停止了思考。 第97章 第 97 章 喂, 太宰,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跟轻易被糊弄过去了的下属不同,中原中也是眼睁睁地看见了梦野久作对津岛怜央发动了异能力的,他心中一突, 下意识地就想要冲上前去阻拦下梦野久作。 凭借中原中也的身体素质和强悍的体术, 只不过是区区几米的距离, 赶在电梯门闭合之前把耍了小聪明的梦野久作揪出来, 时间是绰绰有余的。 但太宰治阻止了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中原中也虽然疑惑, 但既然是太宰治所做的决定, 必然有他的考量在, 虽然对太宰治的个性厌恶至极,但中原中也对于太宰治的智慧却抱有着绝对的信赖。 只要是太宰治做出来的决定就绝对不会出错。 这个观念是在他跟太宰治组成搭档的三年中深深刻进脑海之中的。 于是他按照太宰治的意思, 按捺住了自己将梦野久作抓捕回来的冲动,而后他便看见了津岛怜央毫发无损地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一幕, 内心震动又疑惑,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太宰治明明在乎着自己的弟弟、却能这么镇定地看着伤害了津岛怜央的梦野久作顺利地坐上电梯。 他意识到,太宰治的弟弟、那个叫做津岛怜央的孩子,或许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单纯只是一个有着太宰治作为哥哥的普通孩子。 他的身上, 同样隐藏着极深的秘密。 中原中也按兵不动地等到了现在,才急不可待地开了口, 向太宰治要一个解释。 别担心, 中也, 不是什么会对组织造成不利的事情。太宰治则微笑着对他说, 只是有一点私人的恩怨需要解决, 所以我稍稍借助了一下q的力量而已。 那津岛怜央是怎么回事?中原中也问道, 难不成他也跟你拥有同样的异能力吗? 中原中也说的这个猜测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异能特务科有过统计,在全国一亿两千万的国民之中,被登记在册的异能力者仅有不到千位,每一位异能力者都可以称得上是十二万分之一的奇迹,而在这概率已经小之又小的奇迹之中,恰巧又有两人的异能力完全相同,这样的言论是连说出来都会惹人发笑、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荒谬猜测。 太宰治果然毫不留情地嘲笑起了中原中也,哈哈哈哈哈哈哈蛞蝓果然就是蛞蝓,那种比花生米还要小巧玲珑的脑子里整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存在呢。 怜央只是没有异能力的普通孩子啦,他能够免疫q的[脑髓地狱],只是因为他的性格稍稍的、有些特殊而已。 太宰治鸢色的眼瞳稍稍暗沉了下来,嘴角的弧度带上了些不可捉摸的意味,他的话语就在这里忽然戛然而止。 只是单纯的性格特殊的话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异能力的攻击。 中原中也不太相信,但太宰治无论他怎么追问都维持着那一副欠揍的模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奇到抓心挠肺的纠结神情,就是不肯告诉他津岛怜央究竟是如何抵抗住梦野久作的[脑髓地狱]的。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太宰治也是在赌。 赌绘里奈从津岛怜央负面情绪里诞生的本质,也赌梦野久作会使人疯狂的[脑髓地狱]可以让绘里奈突破那最后的一层屏障。 [脑髓地狱]的本质是制造幻觉操控他人对周围进行无差别的攻击。 也就是说,首先梦野久作要制作出能让被他所操控的人陷入恐慌、产生攻击性的幻觉出来,勾起他们大量的负面情绪来,让他们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被幻觉所操控,不自觉地做出攻击行为来。 津岛怜央并不是不会产生负面情绪,而是他所产生的负面情绪都会在第一时间被绘里奈吸收,变成滋养着邪恶咒灵的养分。 在寻找额头上有缝合线的诅咒师时屡屡受挫,调查陷入了僵局的现在,太宰治也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只等着五条悟带来消息。 他一直在思考着,既然没有办法抓住那条滑不溜手的泥鳅,那么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他主动跳出来自投罗网呢? 而中原中也关于q的报告恰好给了他灵感。 [脑髓地狱]让人短时间内爆发出强烈的负面情感,让他们陷入混乱与疯狂之中,进入无法掌控自己行为的[异常状态]之中,但对于身体里饲养着咒灵的津岛怜央而言,其实也就相当于强制着津岛怜央短暂地失去身体的掌控力,又在短时间里给绘里奈进行了力量的增幅。 但没想到的是,脑髓地狱所带来的的混乱状态竟然让本来一直紧紧相拥着的两个残缺灵魂彻底分割了开来。 太宰治本来是只设想着可以让绘里奈进行一次咒力的爆发,以此作为诱饵来引诱本就冲着津岛怜央来的诅咒师自投罗网。 而现在的状况虽然出乎意料,但与太宰治的计划相差也并不远,他思虑过后,便放任着绘里奈黏着津岛怜央跟他一起进入电梯了。 太宰治很肯定那个不知名的诅咒师是知道绘里奈存在和能力的知情人。 从上一次的袭击之中就可以看出来,那个诅咒师目标明确、意志坚定,行动迅速而且显然准备充分,这就可以看出来他对津岛怜央的袭击和掠夺都是蓄谋已久的了。 而津岛怜央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在他从狱门疆中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太宰治对绘里奈的出现把控地极其严格,甚至连跟津岛怜央接触最多的织田作之助都并不清楚绘里奈的存在。 太宰治的仇家确实很多,但如果说是为了针对太宰治而要对津岛怜央下手的诅咒师仇家,他却是万分肯定地说绝对没有的。 这不是因为他在咒术界有多善于经营人脉,而是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使用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去接触过咒术界的事务了。 虚假的身份,虚假的账户,虚假的性格。 太宰治用来跟咒术界接触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年幼时在咒术界所遭受过的经历已经足以让太宰治认清楚咒术界的腐朽与衰败了,他厌恶着这一切,也对那个世界敬而不敏,除去为了津岛怜央的事情奔波以外,他是丝毫不打算再次踏足那个世界了。 他会定期更换身份,将上一个身份接触的有价值的人脉挑选出来,进入下一轮的人脉筛选里,这样几年过去,经过五六轮的筛选与更换,还足以让他费心维持关系的人脉都是有足够的价值的。 说起来有些冷漠。 没用的就一声不吭地抛弃掉,有用的就带上面具去悉心维系,就如同无心的机器一样眼中只有利益。 甚至连森鸥外都曾经说过,太宰君看起来活泼,其实跟我很像呢。 理所当然的,说出了这种话的森鸥外只得到了太宰治一个大大的白眼,和冷冽的嘲讽。 只有看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森先生才会说出来这种话吧。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太宰治其实心中清楚。 森鸥外其实说的也并没有什么错。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为了能够尽早清除掉那个隐藏在暗处、时时刻刻地对津岛怜央造成着威胁的诅咒师,太宰治并不会去过度避讳着借用津岛怜央的力量。 让津岛怜央作为诱饵,或是使用绘里奈交给他的特权,命令绘里奈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一类事情,他会尽可能地避免将津岛怜央牵扯进来,让他远离阴谋风暴的中心,但在如果是在有充足的理由和必要性的情况下的话,太宰治也不会将津岛怜央当成易碎的瓷娃娃般不肯动用。 幸福这种东西,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创造的。 一个人的独占欲,一个人的自以为是,一个人的傲慢与偏执,只会让一切走向破碎与不幸。 这种事情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从最开始津岛修治决定出现在津岛怜央面前的时候,他就进入了自大傲慢的怪圈,在津岛怜央近乎纵容的言听计从下,成为了两人关系的□□者,从来没有想过要借助津岛怜央的力量,也顾忌着绘里奈的异常,自以为是地规划着两人的未来,结果却连小小的错漏都没能注意到。 这样的错误,太宰治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分卷(73) 。 当太宰治乘坐着下一班电梯重新回到首领办公室的时候,梦野久作已经因为昏迷而无意识地解除了异能力了。 而津岛怜央穿着一身短袖短裤的休闲套装,蹲在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紧闭着双眼的梦野久作身边,充满疑惑地戳着他柔嫩的脸蛋,小声叫唤着,久作、久作。 正巧看见太宰治上来,津岛怜央便转头看向他,眉头小小地皱起,充满担忧地像太宰治求助道,哥哥,久作怎么忽然昏倒了。 津岛怜央无法对梦野久作感受到的恐惧产生共鸣,也就无法理解他突如其来的昏厥。 唔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呢。太宰治明明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却装模作样地同样蹲下身来,左右探查了一下,微笑着说,是不是因为身体太虚弱,所以才会突然昏厥呢? 是这样吗?津岛怜央说道,那可不行,要快点送到医院里才行。 医院倒是不用哦。太宰治说道,楼下就有医务室了,我让医生上来看看吧? 嗯!津岛怜央一听到医生很快就会上来,便舒展开了眉头,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微笑来只要有医生来了的话,久作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吧。 没错哦,绝对、绝对会好起来的,因为q还要跟怜央一起玩耍呢,是不是? 太宰治伸出手来,揪了揪津岛怜央两颊宝藏一样的柔软脸颊肉,感受着指尖传来柔软弹滑的手感,相当满意地露出了笑容来。 怜央最近也长胖了一点嘛。他毫不客气地把功劳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自夸道,果然还是哥哥养得好对不对? 而津岛怜央担心梦野久作的脑袋躺在地上会太硬,跪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脑袋安置在了自己的腿上。 听着太宰治的话,津岛怜央也只是轻轻梳理着梦野久作有些凌乱了的黑白头发,习惯了似的瞥了哥哥一眼,嘟嘟哝哝地说道,明明哥哥自己也不会做饭,天天去蹭织田作家的伙食。 太宰治觉得自己身为哥哥的尊严受到挑衅了,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哥哥怎么可能不会做饭呢?哥哥做的料理可好吃了!连织田作都会被震撼到失语,不信地话你可以问问看! 他像极了那些说自己不运动只是因为没时间的减肥人士,狡辩道,我不做饭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了而已。他振振有词地说道,只不过是区区料理而已,怜央你给我等着,等过几天,哥哥就给你做一桌全蟹盛宴! 津岛怜央被他给说得晕头转向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眼瞳里流露出了些许期待的光芒,哥哥一定要做哦,不可以说谎。 他还伸出了小拇指生涩地去跟太宰治拉钩,这还是他从幸介他们那里学的,相当认真地说道,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看得出来,他很认真。 当然啦。太宰治笑着说,我是绝对不会对怜央说谎的。 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港口黑手党里供职的私人医生提着医疗箱急匆匆地坐着电梯到了顶层。 门口的护卫被沿用了下来,此时跟太宰治通报了一声,就将医生放进了首领办公室里。 浅井医生。难得太宰治还记得医生的姓氏,他在浅井医生拿出检查用的医疗工具前,唤了他一声,若有似无地暗示道,q君之前一直被关在禁闭室里,不怎么运动,又常常闹脾气不肯吃饭,是不是身体上出了什么问题呢? 浅井医生只跟太宰治稍稍对上了眼神,眨眼就明悟了这位年轻首领的意思,嗯,是有这个可能的,不过具体的还需要我通过检查来确定一下。 能在港口黑手党里生存下去的都是人精,浅井医生心里有了底,快速地给梦野久作进行了初步的检查,给出了结论。 没什么问题,只是因为身体比较虚弱,情绪稍稍波动大了一点就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暂时昏厥过去了。 早早地就跟太宰治串通好了的医生收好了检查用的器械,面不改色地这样说道。 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等会应该就可以醒过来了,接下来要注意给他补充一下身体营养,平时注意休息、适当运动,好好休养几个星期就可以把身体调理过来了,不需要用药。 津岛怜央倒是一条条认真记了下来,他对自己的新朋友还是挺上心的,甚至把他之前在电梯里撕碎了的破烂玩偶都捡了回来,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给梦野久作缝补一下。 在浅井医生准备离开的时候,津岛怜央站起身来,相当礼貌地跟他告了别,绵软的声音相当讨人喜欢,谢谢你,医生!辛苦你了,医生! 啊,没关系的。 只是过来帮太宰治演了一场戏的浅井医生背上医疗箱,看着津岛怜央那副认真道谢的可爱模样,也忍俊不禁地回了一礼,夸道,真是可爱的孩子啊。 但这话刚一说出口,浅井医生就感到了脊背猛地窜上了一股凉意,整个后脑勺都有些嗡嗡发麻,他僵硬地抬头一看,原来是太宰治在不善地瞪着他。 第98章 第 98 章 横滨港。 作为亚洲最大、最繁忙的港口之一, 横滨的海岸线边设置了大大小小的码头,集装箱如同积木般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数百米长的庞然大物停靠在岸边, 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的码头工作人员正在那艘巨大货轮的甲板上上上下下攀爬着、系着绳索和吊钩, 再由操纵着起重机的工作人员配合着, 将一个个集装箱从货轮上卸下来。 人在机械的对比之下显得极为渺小, 五彩斑斓、大小一致的集装箱高高堆起, 则制造出了一个让人晕头转向的迷宫, 在辛勤工作的蚁群中间,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面有一个面容普通、戴着鸭舌帽、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在左右环顾, 谨慎地注意了一下周围之后,悄无声息地从蚁群中出走了。 如果仔细看,就可以看得出来,那男人鸭舌帽的遮掩下, 额头上些微露出来的一道缝合线。 羂索是迫不得已,才会极不情愿地使用这具毫无术式和咒力的普通人的身体的。 先前因为太宰治在暗网上颁布的悬赏而来追杀他的不入流的诅咒师们,羂索丝毫没有看在眼里, 偶尔戏弄一下他们, 再换一具身体他们就如同晕头转向的苍蝇一般找不着北了。 真正让他感受到寒毛耸立的危机感的是,他为了准备第二次掠夺[神子]计划而潜入横滨鹤见区时遇见的那个男人五条悟。 这次的相遇显然不在羂索的计划之内, 猝不及防的碰面让他惊慌异常,甚至连使用备用身体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果断地就抛下了那具资质平庸的身体逃离了鹤见区。 羂索知道六眼的恐怖,自然也明白了自己的术式已经暴露这件事情。 值得庆幸的是, 因为他术式的特殊性, 每次更换身体之后, 连同咒力的性质和形态都会跟随着当前使用的身体而跟着变换, 即便是五条悟也无法通过咒力的残秽来对他进行追踪。 对于他而言,需要掩盖的东西,也就只有额头上这一条缝合线是绝对无法去除的显眼特征了,只要好好遮掩住,是没有人可以通过外貌的特征来找到他的。 但在过去的千年里,屡屡因为六眼的存在而失败的羂索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了,他不敢大意,出于谨慎起见,他更换了一具非术师的垃圾身体。 没有咒力,没有术式,即便身体会因为大脑的更换而产生异变,那也是基于身体本身的潜质的。 对于并不将非术师放在眼中的咒术师而言,没有咒力、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普通人就像是透明的水滴一般,即便在他们的面前走过,都得不到他们分毫的注意力。 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羂索而言,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一直没有间断、如同苍蝇一般烦人又没有杀伤力的追杀也终于告了一段落。 他第二次地接近了[神子]的所在地。 虽然嘴上用着敬语,将津岛怜央按照咒术界的旧例奉为神子,但羂索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敬意。 羂索是悔恨地错过了神子诞生的那短短几年的。 那段时间里他都在紧密地关注着自己不惜占据了女人的身体也要诞下的容器被取名为虎杖悠仁的那个孩子,同时尝试着接触稀少的保留着理智的特级咒灵,评估着能否将特级咒灵发展成为自己的同盟。 为诅咒之王两面宿傩所准备的容器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诞下的,羂索耗费了十几年的时间努力去寻找去挑选,才找到了这样一对体质特殊的夫妇,用了点小手段让妻子香织出了些意外,又找上了悲痛欲绝的丈夫虎杖仁,以妻子的复活为诱饵,笃定了那样身处漆黑绝望的人绝不会拒绝近在眼前的光亮,最终让虎杖仁答应了将妻子的身体交给他,成功地创造出了这样绝无仅有的优秀容器。 这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也是诅咒之王两面宿傩成功复活的关键,羂索自然无法轻易放手,他在虎杖悠仁尚还稚嫩脆弱、极易夭折的幼年时期看得很紧、照料周全,几乎没有再分出注意力去在意咒术界的事情了,只有在预定时间准时发生的星浆体事件,他是全程参与并且在背后推了一手的,在确保着天元这一次的转生失败以后,羂索就更加笃定他等待了千年的难得机遇终于到来了。 星浆体的死亡、天元的转生失败、两面宿傩的容器、咒灵操术拥有者的存在这是千年来从未有过的顺利局面,接下来他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明晰了。 要遏制住六眼的行动,却又不能让他立刻死亡,否则的话,新的六眼就会立刻诞生,再碰上这种六眼和星浆体同时存在的情况就相当难得了,也就是说,他要采取的手段是封印术。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只要所有的一切都能按照计划顺利推进的话,那么他千年来的夙愿,咒力全盛的平安时代就可以在这座钢铁森林里重新复苏!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羂索就会感到心中振奋、陷身一种头晕目眩的飘然之中。 羂索是全身心地投入了自己已经策划筹谋了千年之久的计划里的,他坚信着每一个艰涩齿轮的运转,都是这个时代的命运在嘎吱作响,预示未来的咒灵涌现、咒术师泛滥的美丽新世界的诞生。 他的头脑被禁锢于那陈旧腐朽的计划之中,以至于忽视了新的机遇的诞生。 津岛怜央出现的消息确实被咒术界的高层第一时间掐断了传播出去的途径,无论是见证者或是祭品都会被灭口残杀,而外界没有办法控制地随机地点的牺牲者,则会被压下新闻报道,用虚假的科普来操控着言论。 这些做法在清楚地知道津岛怜央存在的太宰治眼中就像是透明的遮羞布一样,可笑又丑陋,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在当今的社会之中,只要从源头上掐断了消息传播的途径,无论亲眼所见者受到了怎样难以磨灭的惊吓与可怖,只要时间一长,便又成为了这光怪陆离的社会之中虚假都市传说的一员了。 但即便如此,在咒术界经营多年的羂索也是有着眼线潜藏在咒术界的高层之中的。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位高权重,也并不缺少钱财,但却依旧能被羂索煽动说服,同意跟他合作,为他传递信息,其中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羂索所创造出来的那个新世界更有利于咒术师的生存。 咒灵泛滥,就需要咒术师来祛除咒灵,这是一份无法被取代的工作,在这个社会的分工之中,任何一个工种拥有了不可取代的特性时,就有了特殊性,有了需求性,它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得特殊起来。 特殊,就意味着特权。 在日本这个国度,负面情绪浓郁的社会之中,因为天元结界的笼罩,无法遵循高浓度向低浓度扩散的自然过程的咒力聚集在一起,无法排解,无法消散,浓度远远超过了其他国家。 因此日本国境内的咒灵无论从分布密度还是从危险等级来讲,也都同样远远高于其他国家。 这意味着咒术师所面临的的处境更危险的同时,也意味着日本的咒术师的实力也会比其他国家更加强大。 如果说咒术界的高层们是为了自身的地位、自身的利益而拥趸着天元所制造出来的结界的话,那么政界的高层之所以会同意这样对于国民而言有害而无利的策略,并且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对于这个笼罩在日本国土上的结界视而不见,他们所谋求的东西很简单,同样是利益。 国家的利益。 在异能大战之中落败了的这个国家,如果无法在其他方面想方设法地补足自身战力的缺失的话,连现在这样被外国军阀完全占据了重要运输港口横滨的局面都可以称得上是局势大好了,更有可能的结果是,他们会被豺狼虎豹瓜分撕咬、吞噬殆尽。 从这个层面来讲,以强大的咒术师来维持着国家之间的战力平衡,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聪明的决策。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他们其实就是在吸食国民的骨髓,站立着白惨惨的尸骨之上,沾染着鲜红的血液,用国民悄无声息的死亡和失踪来维持自身的地位。 而羂索所提出来的策略,其实就相当于要通过天元所设置的结界对全日本的人类施加诅咒,让他们无差别地拥有成为咒术师的资质,再通过咒灵操术来控制天元与全世界同化,用结界内浓郁的诅咒与负面情绪来污染全人类,从而实现他理想中的[咒力全盛时代]。 这个计划是可行的。 但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即便羂索可以借助着自己的术式,达成跟天元差不多的永生效果,但为了等待这样一个所有条件都在同一时期内凑齐了的巧合,他已经忍耐了数不清的时光了。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在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近在眼前的时候仿佛是在嘲讽他一般,这个时代又慢悠悠地诞生了这样一个奇迹。 宛如万能的许愿机一般、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存在。 这样的咒灵、这样的神明、这样的奇迹 为什么不早些到来呢? 在第一次听闻津岛怜央的存在时,羂索的心中是甚至萌生出了这样难以自抑的怨恨的。 但在得知了这样的存在却又与他失之交臂,就在他奔忙于处理两面宿傩的复活的前置条件和联络特级咒灵时,被天元暴殄天物地杀害了的时候,他心中的情绪就又变成了几乎无法呼吸的心痛了。 为什么明明到来了,又偏偏还要让他错过呢?! 无论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羂索能够以那样超乎常人的忍耐力等待这样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也就说明了他心志的坚定。 诅咒师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只当做未曾听闻过这样的消息一般继续按照自己先前制定的计划一步一步坚定地执行着。 分卷(74) 直到羂索幸运遇见了加茂面叶。 他心中早已经死去的灰烬才再一次燃起了星星之火。 第99章 出身御三家的加茂面叶虽然资质极差, 后来又离家出走叛逃成为了诅咒师,但他的父亲加茂幸纪身份却并不简单,他身为加茂一族在咒术协会中的实权派,是当年能够接触到津岛怜央的极少数人之一。 因为父亲的缘故, 加茂面叶也在禅院甚斗许下那样疯狂的愿望之前略微知道了一点有关于[神子]的事情。 年纪幼小、被咒灵寄生的污秽受肉|体, 套上了圣洁的白衣绯袴, 再一番歌功颂德,摇身一变就成为了纯净又高贵的神子。 那是无比荒谬的事实, 但当加茂面叶对此流露出嘲讽的神态时,加茂幸纪却陡然勃然大怒起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怒斥道,你这废物懂什么, 那是千年来从未诞生过的奇迹!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够实现的咒灵不就等同于神明了吗! 被父亲叫作废物的耻辱、脸上火辣辣的刺痛,这一切在听见[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够实现]这句话时就都变得不重要了起来, 只有心中冉冉升起的可以摆脱废物身份的微弱希望,连同[神子]一同深深地印刻在了加茂面叶的脑海之中。 他偷偷去神社里见过津岛怜央, 当然, [神子]的身边时时刻刻有人保护着, 要想要私底下接触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只是远远地观望着, 甚至连津岛怜央的样貌都没有看清。 但是, 端庄又洁净、不可接近般的神子的身姿却像是独一无二的印证般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这之后加茂面叶又在父亲的资料里面看见过几次津岛怜央的面容, 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稚嫩,但也是在意料之中的漂亮,他没多在意,只是记住了而已, 毕竟他、他们所追逐的东西,都是更能使人疯狂的愿望实现的可能性。 遗憾的是,许愿机的存在就像是生命短暂却又美丽的萤火虫一般,在让所有人都变得不像自己了之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也许是咒灵消失了,也许是神子死去了。 总而言之,已经叛逃成为诅咒师的加茂面叶也只是在那段咒术界动荡的时期听情报贩子说的,说是许愿机消失了。 加茂面叶不相信,只觉得嗤之以鼻般的荒谬。 他坚信着没有人可以对那样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许愿机下手,猜测着是有人为了独吞那样的可能性而将[神子]藏了起来。 但无论信与不信,在那之后的将近十年里,直到东京街头的偶遇以前,他都切切实实地没能找到[神子]的踪迹。 这就是羂索从加茂面叶的身体里得到的记忆。 当然了,对于羂索而言,加茂面叶的过去都只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废料而已,真正吸引了他的注意的是,加茂面叶的记忆里只短短出现了十几分钟的那张面孔跟当年一模一样,分毫没有改变的那张属于神子的稚嫩面孔。 能在随手得到的诅咒师尸体之中得到这样有价值的信息,不由得让羂索愈发坚信着,命运的齿轮是向着他推动的。 。 [这就是决战了。] 莫名的,太宰治的心中涌现出了这样的预感。 首领办公室里,阳光从落地窗投射进来,将宽阔的办公室分割成光和暗的两半,一半是阳光明媚,铺散着课本、绘本和玩具,一半是阴霾笼罩,只有白字黑字记载着血腥交易的文件高高地堆叠着。 而太宰治端坐在宽阔的办公桌前,学着森鸥外的样子,双手合十,搭着下巴,他没有笑,面上的神情是难得的冷酷,双眼轻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耐心十足。 这时候太宰治稍微有些可以理解森先生喜欢做这个动作的原因了。 是真的可以让心情沉静下来,抛开其他一切的杂念,全神贯注地一遍遍回想着自己的计划的。 没有长久的铺垫,也没有什么复杂的计谋,在面对自己全然不了解的敌人时,太宰治所想到的第一点就是将他从污秽腌臜的阴暗处勾引出来,让他的面孔暴露在阳光之下。 敌人是咒术界的蛆虫,能躲会藏,像只狡猾的老鼠一样胆小谨慎、四处逃窜,太宰治根本没有机会去一遍遍试探他的身份和能力,更害怕在面对自己不能理解的咒术师时,会如同多年前面对天元那样,出现什么自己没有办法掌控的意外。 所以他决定借助怜央的力量了。 只要让那个人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只要知道他的真名,太宰治就可以直接[命令]绘里奈,让她杀死想要对怜央下手的那个缝合线诅咒师。 隐忍,藏匿,不要造成大的骚乱,将围捕的范围控制在横滨之内,最好不要让五条悟涉及到这一次的计划。 要在除去老鼠的同时,太宰治还要注意着不要暴露津岛怜央的存在,上一次冒险释放出绘里奈的气息其实已经引起咒术界的注意了,但只要在横滨这一块港口黑手党掌控着的地界,伤亡人数没有引起社会恐慌的话,港口黑手党就可以凭借和政府的协议,要求咒术协会不得进入横滨的地界。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带着尖锐的噪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响着。 太宰治知道,他所等待的那个人到来了。 他接起了电话。 另一头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声线。 哥哥,那个叔叔来了哦。 横滨的街道上传来可丽饼和糖果的香气,路边店铺门面上装饰的彩色气球松了系绳,高高地飘上了天空,有造型可爱的玩偶摇摇摆摆地发放着新店开张的传单和小礼物,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让整条街道都变得活泼了起来。 津岛怜央坐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的长椅上,旁边就是五彩斑斓的灿烂花坛,他一只手拿着带着挂绳的儿童手机,跟哥哥通着电话,另一只手就试探着伸出去抚摸漂亮的白色花朵。 带着些半透明色彩的雪白花瓣上,微微凸起的脉络细细蔓延着,如同呼吸般轻轻浮动着,指尖的触感柔软又细腻,像是在抚摸蝴蝶翅膀一样。 津岛怜央弯了弯眼睛,那双漂亮的漆黑眼瞳里浮现出了星子般的喜爱和笑影,他没有摘下自己喜欢的那朵白色小花,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花枝,将它被其他杂草压在底下的叶子解救了出来,便将目光又转向了哥哥让他注意着的人。 穿着港口工作服的男人带着鸭舌帽,丝毫不觉得自己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热闹的商业街上有什么不妥一般,径自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着。 怜央,你应该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对吧? 太宰治轻柔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带着被电波扭曲了的杂音,略微显得有些失真。 嗯,我知道的哦。 津岛怜央没有挂断电话,就这样放任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垂下,摇摇摆摆地悬挂在自己的胸前。 他跳下了自己坐着的长椅,像是休息够了的普通孩子般从羂索的身前跑过,跟着一群小孩子拥挤在手上捏着一把彩色气球的可爱玩偶身前,伸出手来,活泼地问道,小熊小熊,气球可以给我一个吗? 一个一个来哦,不要挤不要挤。 套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态度温和地劝着周末出来玩有些兴奋的孩子们,让他们按顺序排成了一队,津岛怜央乖乖地站在了最后一个,无意般朝羂索那边瞥去了一眼。 津岛怜央留着柔顺的漆黑长发,长相精致可爱,却穿着男孩的衣服,特征明显又独特,即使是在满是周末出来玩耍的小孩的商业街上也能轻而易举地吸引目光。 羂索果然注意到了他,眼睛里浮现出惊疑不定的情绪。 他没有这么好骗,谨慎地在一旁驻足,观察着津岛怜央的举动和神情,不一会,就察觉出异样来。 年纪幼小的孩子像是还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一边排着队等着领气球,一边却时不时忐忑地往街边投来几眼,跟他不小心对上视线时,还总是慌慌张张地躲开了。 再联系起来在暗网上发布了针对他的大金额悬赏的神秘人,羂索隐约猜到了什么。 呵。 他的嘴角勾起,发出了一声嗤笑,面上的神情反倒松弛了下来。 这么大胆地让[神子]来做诱饵吗?真是个有魄力的年轻人。 年轻人,羂索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并不知道身份的神秘人,不是因为他在刚刚那瞬间得知了什么新情报,而是一种轻蔑,对把[神子]抛出来当诱饵、暴殄天物、不知珍惜的那个人的嘲讽。 的确。 [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 面对着这样的诱惑,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将津岛怜央作为诱饵的这个战术的成功率是近乎完美的百分之百。 但是。 就算是垂钓都会有被凶猛的大鱼剧烈挣扎、拖入水中的风险,那人也无从确定自己会不会是被吃掉饵料还被扯断鱼线的倒霉蛋中的一员吧。 羂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身衣服,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不出他的意料之外,津岛怜央确实是被港口黑手党把持着的,而且因为先前的动作,他们早已经开始警惕起来了。 所以才能这么快地就注意到那艘装载着港口黑手党货物的货轮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员工的离开。 第100章 羂索没贸然上前, 他思虑了一下,是假装没认出津岛怜央般在观望了一会后,径直转身离开了。 他的脚步刻意放得很慢, 在人群嘈杂的商业街上也没走太远, 是在左右查了一下后, 选择了附近一家租了前后两家店铺、将隔墙打断连通的服装店走了进去。 羂索余光观察着津岛怜央的动态, 然见他慌了神, 在穿着玩偶装的工作人员手中的彩色气球和眼见着就要跑走的任务目标间徘徊犹豫了一会, 还是放弃了近在眼前的漂亮气球,悄无声息地从队伍里走开, 跟在了他的身后。 穿着短袖短裤的漂亮孩子脖子上挂着一只造型卡通的儿童手机, 被他不知所措地小小的手掌捏在手心,他脚步犹疑地跟在羂索的身后,站在服装店的门口踮着脚探头探脑注意着他的动向。 羂索不慌不忙, 在服装店里拿了一套普通的男装和一顶黑色棒球帽,去前台结了账,后走进更衣室里将原先特征显眼的工作服换了下, 直接扔在了换衣间里, 一刻也没停留地往这家服装店通往另一条街道的后门走去。 服装店里人多眼杂,稍不留神就会丢失了踪迹, 津岛怜央虽然紧紧盯着羂索进了更衣间,但羂索更换了衣服出以后, 不再鲜明的特征让他可以更加轻易地混在人群里, 津岛怜央稍一移眼就点跟不上他的动作了。 津岛怜央手心里紧紧捏着儿童手机, 小跑着进了店门,一双琉璃珠子般的漆黑眼瞳慌乱地左右扫视着,在服装店的人群中寻找着丢失了踪迹的羂索。 他忽见了一些相似的背影一闪身像是从服装店的后门出去了。 津岛怜央的眼睛一亮, 他借助着自己小小的身躯灵活从人群的缝隙里穿梭了过去,立刻跟了上去。 就连店员都没注意到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的一大一小,只自顾自地忙碌着周旋在顾客周围,或是收拾着试穿过了的衣服,或是给顾客介绍着店里的新款。 纷纷乱乱的嘈杂环境里,谁也没注意到一孩子的消失。 服装店的后门应街道管的要求开在了偏僻的小巷里,原本正对着另一条街道、本应该是店面的地方则设了一堵白墙,刷上了艺术漆,成为了旅游打卡的拍照墙。 因此津岛怜央一拉开门,眼前的光线便骤然一暗,进到了被两边高高的商铺夹在中间的一条小巷。 窄小地只能容得下一人站立的小巷朝着左右两边长长地延伸了出去,如同吸管一般的通道里空荡荡的没人影,狭管效应下的长风贯穿着整通道,与粗糙的水泥墙面摩擦着发出濒死一般的诡谲呜咽声,将津岛怜央颈侧细碎的发丝扰动着掀,被他手别在了耳后。 津岛怜央再一次地失去了目标,他困惑地走出了后门,站在流淌着冰凉空气的狭小通道里,顿时些踌躇着不知所措了。 风钻进了他的袖管,拂过温热的皮肤,让他不禁打了寒颤,颈后泛了一阵鸡皮疙瘩。 也是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了,在光线黯淡的小巷里,在色泽灰暗的水泥地面上,自己身前不太眼的浅淡影子旁,另一道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地伫立着,站在自己的身后。 自己的脖颈后面,空气微弱地流动着,像是一只冰凉的手正悄无声息地在靠近。 。 羂索把被他捏晕的津岛怜央及时手接住了,没让他倒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后随手搜查了一下津岛怜央身上携带着的物品,将显眼的定位器、窃听器和通讯器都翻找出一捏碎了扔进垃圾桶,除此外他还从津岛怜央的口袋里翻出了三张贴纸、五颗糖和一截快要完的短短蜡笔,样子是小孩喜欢的物品被他随身带在了身上。 他也没怎么在意,随手跟废弃的追踪器一扔进了垃圾桶里。 活了千年的老古董对现代的玩意不太擅长,但被暗网上手段五花八门的诅咒师运着这些高科技追了几月后,再不济也该长长心了。 最后羂索从津岛怜央的脖颈上取下了那一支童稚可爱的儿童手机,上面的界面还停留在[正在通中],从上面发出的电波正无声地、不间断地向这座城市的最高点传达着。 羂索试着凑近了,耳朵贴着手机的受筒,听着里面传出的平稳呼吸声,忽然恶趣味地出了声,喂? 不出他的意料,手机对面操控着津岛怜央行动的神秘人的呼吸顿时絮乱了,慌乱的开了口,你 咔。 但羂索只是纯粹地想要戏弄一下对面的人已,他丝毫不准备给他说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在随手把玩了一下上去费心定制的手机后,便觉得些无聊,将它扔在脚下一点点碾碎了。 但面对着自己垂涎已久的万能许愿机时,羂索的动作就变得轻柔了许多,既然做好了要利津岛怜央实现自己愿望的准备,他自然也是搜集了相当多的资料和秘闻,还从黑市中弄了当年死去的被强求者的残躯,从那些尸体中大致找出了被他们称为[强求与请求]的许愿过程的规则。 羂索知道,强求的难度是完全取决于上一次愿望的难度的,但这其中非是没变通的余地的。 比如同样是强求人体的器官组织,如津岛怜央喜欢被强求者,那么他所索取的器官部位也会宽容,失去的是肾脏还是肺部,这就是两截然不同的概念。 为此,他甚至费劲心思特地为津岛怜央准备了一具尸体,打算欺骗津岛怜央,博得他的好感。 另一头的首领办公室里。 啊,挂断了。 分卷(75) 太宰治听着听筒里传的嘟嘟声,也没兴趣继续装出那副惊慌失措的神情了。 他在桌面上捡一只签字笔,无聊地在指尖转动着,眼神放空,脑袋里也没想着什么。 虽然怜央被带走也是早已计划好的其中一环,但太宰治本以为真正面对这样的场景的时候,自己心中也是会点不安和忐忑的。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现在很平静,平静到心底泛不一丝波澜。 他就是一莫的直觉,津岛怜央是绝对不会失败的。 横滨的黑道上常常会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言,太宰治也略耳闻,不过他向不怎么在意。 毕竟传言如能成真的,中原中也早就成为三头六臂的十米巨怪了。 不过现在太宰治倒觉得里面一传言说的没错了。 他的血液里流淌着黑手党的意志,无人能及。 那么跟他流淌着相同血液的津岛怜央也一定着那样漆黑的天赋吧。 太宰治的指尖停止了无意义的转动,签字笔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桌面上。 一滩黑泥般的半透明流体缓慢地探上了太宰治的办公桌,将那只签字笔粘,努地递给太宰治。 [修治、哥哥] 像是从异界传般的含糊声音,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响。 在那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里悠悠地抬了一张小孩的惨白面孔,她畸形庞大的身躯下分出了一条细细的触手,正努地举着那只签字笔,等着太宰治接过去。 她以为太宰治是不小心弄掉了签字笔,好心地帮他捡了。 因为到了不常的词语,绘里奈慢吞吞地停滞了一会,才继续说道,[签字笔、掉了。] 太宰治没扫绘里奈的兴,扬了微笑,接受了她的好意,谢谢你,绘里奈。 那只触角蜷缩了一下,以同样缓慢的速度羞涩地收了回去,绘里奈像是些害羞又像是些高兴般说道,[不客气。] 绘里奈的情绪同样反应在了她的身体上。 她如同冻一般的身体弹了弹,软趴趴地摊了开,在将一张张可怖人面展现地更为清晰的同时,也露出了一直被她包裹在身体内部的梦野久作。 着黑白发色的男孩的脸上出乎意料地没恐惧也没厌恶,反倒是一片面无表情。 啊,对了对了,竟然忘记问候q君。太宰治笑眯眯地扬手跟他打着招呼,绘里奈的身体里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超级舒服的? 梦野久作扯了扯嘴角,竟然露出了一异常灿烂的笑容,但他说出的语却是截然相反的恶毒。 恶心,真恶心。他轻声细语,着和煦的语气咒骂着太宰治,你这混蛋下三滥的恶心小偷,快把我的能解除掉,把我的情绪还回。 梦野久作明明气急败坏,恨不得生吃了太宰治,却因为绘里奈将他的负面情绪全部作为养分夺走了,只能这样勉强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 太宰治着梦野久作憋屈又难受的模样,心里不仅没丝毫的惭愧意,还落井下石地哈哈大笑了,夸赞着,q君,你不能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真是太可惜了! 这可比你前可爱多了! 第101章 唔。 眼前一片朦胧的水雾, 昏暗的光线里一切都模糊成了虚无的残影,有斑驳的光影在虹膜里倒映,同水波般轻轻摇曳着。 津岛怜央醒过来的时候, 第一眼看见了在自眼前跪坐着的熟悉身影。 板正、挺拔、一丝不苟。 又带着令人厌恶的腐朽和板。 年幼的孩子坐起了身, 揉了揉眼睛, 纤长的眼睫被生理泪水沾湿, 湿漉漉地低垂着, 透出了一点可怜的意味。 津岛怜央眼中的景象逐渐逐渐地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自在一间陈旧的和室里醒过来的。 简洁没有余纹饰的薄薄障子纸门,蒙上了细细灰霾的茶几和矮柜, 他身上盖着的同样透出了灰尘气的被褥, 而那人跪坐着的蒲团就像甜品店里作为样品的青团糕点一样,透着僵硬冰凉的腐朽气息。 醒了吗?那人转过了身来,露出了一张深深印刻在津岛怜央脑海中的熟悉面孔。 津岛怜央倏忽睁大了双眼, 露出了困惑又讶然的神色,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细细打量着那张本应该不可能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脸庞, 迟疑又不确信地低声唤道, 父亲大人? 羂索顶着津岛右卫郎的身体,朝津岛怜央微笑着, 我,怜央。他问, 还记得这哪里吗? 津岛怜央环视着周围一件件熟悉的物品, 轻轻开口回答道, 横须贺的津岛宅。 他没有用家这个字眼,但黑珍珠一样清润的眼瞳里却流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津岛怜央想起了在这个房间里,跟他一样年龄的哥哥温柔地为自包扎伤口的回忆。 但羂索显然误解了津岛怜央的意思, 他满意地看着他面上动摇的神,只觉得自一番辛苦没有白费。 津岛右卫郎的尸体早已在当年东京津岛宅邸的一场大火之中被烧成了焦碳,本应该送进殡仪馆里进行火化,交由津岛氏族的族人进行埋葬。 但因为当初日本内正处战时,津岛右卫郎又声名鹊起的坚定鹰派,为了鼓舞民的士气,上面的政客在进行商讨之后,决定将废弃的津岛宅邸改造成为悼念馆来纪念津岛右卫郎为家做出的突出贡献。 机缘巧合之下,津岛右卫郎的焦尸就这样保存了下来,直到今天落进了羂索的手中。 修复津岛右卫郎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并不容易,加上津岛右卫郎只一个普通人,很咒术师的尸体有效的方法在津岛右卫郎身上就行不通了,羂索为了博得津岛怜央的好也好好费了一番功夫的。 可惜的,这具尸体因为被损坏的太过严重,基本没有什么有用的记忆信息残留下来,而有关于津岛右卫郎的资料也被不知名的人士给销毁了,现在的羂索只能全凭观察津岛怜央的反应来调整自他的态度。 羂索朝津岛怜央伸出了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斟酌了一下,眼底浮出虚伪的脉脉温,他还维持着那副威严的模样,慨般说道,很久没见,你已长这么大了。 津岛怜央怔愣了一下,转而两边嘴角都弯弯地翘起,朝着羂索露出了那样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来,我已不孩子了哦,父亲大人! 他活泼又自然的态度误导了羂索,让他觉得自拿到了一手好牌。 看样子[神子]跟父亲的关系还不错。 羂索在心中这样想道,待津岛怜央的态度也不着痕迹地进行了些微的调整,变得更加柔和了起来。 说实在的,用津岛右卫郎近乎有些阴鸷的俊秀面容做出那副爱怜的姿态来,着实有些诡异,就像看着老鹰要爱抚兔子一样,让人有种匪夷所思的错位。 啊,你已不孩子了,但我羂索有些怅然地这样叹道,他欲言又止、仿佛深有苦衷的姿态做得真的很妙,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地问上一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津岛怜央自然看出来了羂索希望他做出的举动,他个善解人意的孩子,顺着他的意思问道,父亲大人为什么要皱眉呢?他玻璃糖一样的漂亮眼瞳正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亮晶晶的像湖水上泛起的波光,他问,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羂索在心中暗暗笑了,面上却显露出了挣扎的神色,怜央,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将你牵扯进来但没有办法。他说,这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只有你才能帮助我实现那个伟大愿望。他这时候就已流露出了些异样来,眼瞳里近乎偏执的狂热。 羂索抚上了津岛怜央的肩膀,用低低的轻柔声音诱哄着,我提出[强求]吧,怜央。 你个听话的好孩子,吧? 津岛怜央笑了,他轻快地答应了,好啊。那双属于孩子的眼瞳依旧清透见底,像动物一样纯洁又无辜,果这父亲大人的希望的话。 了,因为一些事故,我改了名字。羂索知道津岛怜央要借助姓名才能进行强求的规则,早早准备好了一张写下了自姓名的布片藏在袖口,此时顺势将它抽了出来,递给津岛怜央,微笑着说,怜央用现在这个名字称呼我就好了。 他担心着假名会导致术式失败,特地将自的真名交付了出去。 [羂索] 津岛怜央接过了那张布片,但上面写着的却他还不认识的生僻字,让才刚开始翻看课本的孩子有些为难。 父亲大人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有些羞赧的神,不好意思地开了口,这两个字,我还没有学到。 啊,我没有考虑周全。羂索顶着津岛右卫郎的面皮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来,他连忙指着这两个字,一字一句地津岛怜央念着,懂了吗? 嗯!津岛怜央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讨人喜欢的活泼可爱。 真可爱的孩子啊。 即使羂索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想,果津岛怜央普通人家的孩子的话,想必会受尽宠爱、被溺爱着长大吧。 那父亲大人要准备好哦! 津岛怜央用那样轻快的语气说道。 嗯。早已准备好了。而羂索也怀抱着期待这样说道。 津岛怜央站起了身,转身走向了蒙上了一层细霾的矮柜。 他的记性很好,加上他而言,其实时间也并没有过去很久,于津岛怜央将手伸进漆黑的柜体里,摸索了一番之后,就在老地方找到了自想要的东西。 啊,找到了。 他带着些惊喜的意味这样轻呼出声的。 羂索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他看着津岛怜央的手从矮柜之中抽了出来,这时候,他的手上忽然了一把红柄剪刀。 那把年代久远的红柄剪刀了,银白的刀刃上因为潮湿的梅雨季攀爬上了黑黄的锈迹,坚硬的铁质都变成了薄脆的空壳,扑簌簌地往下掉着肮脏的铁锈粉末,包裹在把手处的猩红胶皮泛黄脱胶,又干裂了开来,摇摇欲坠地扒在剪刀上不肯脱离。 津岛怜央将手指塞进了把手里,试着开合了两下,那旋在中心的螺丝果不其然也同样腐朽生锈了,每一次开合都带着艰涩刺耳的摩擦声。 那难听又让人到不舒服的声响,但津岛怜央侧耳细细听着,脸上竟慢慢地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羂索怔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的,到头皮上像有细电流流窜过去一般,带来了一阵叫人寒毛耸立的麻痹。 怎么把这么旧的剪刀翻出来了呢?羂索不由自主地谨慎问道。 嗯?津岛怜央侧首回望着他,两边的嘴角弯弯翘起,父亲大人忘记了吗? 羂索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种不祥的预,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心地问道,什么重要的事吗?随后他立刻道歉道,抱歉啊,怜央,我不心 他本打算找个借口说自忘掉了的,但津岛怜央打断了他的说辞。 父亲大人不用道歉的。津岛怜央摇了摇头,脸上还那样天使般的笑容,他说道,不什么重要的事哦,我只忽然怀念起了那个时候的父亲大人。 怎么忽然想起以前呢?羂索开始觉得有些不妙了,他担心自哪里露出了马脚,想要转移话题,现在不好吗、 但津岛怜央只自顾自地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微笑着说,那个时候的父亲大人傲慢、专制又残暴,毫无他人的同理心,即残酷地待他人也不会到丝毫的愧疚,明明的身躯里却翻涌着那样污浊又庞大的脏欲 越听着,羂索就越意识到了事的不劲。 这跟他想象之中全然不同的况。 他忍不住站起了身来,有些不安地叫了停,稍微等一下! 但津岛怜央却不像之前那样听话了,他也站起了身来,手上握着那把锈迹斑斑的红柄剪刀,脸上还那样面具般纹丝不动的笑脸,他略微抬高了嗓音,继续说道,我的话,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跟父亲大人说我其实很喜欢、很喜欢那时候的父亲大人哦。 肮脏至极,丑陋至极,卑贱至极,父亲大人就这一点最好了。 津岛怜央忽然朝他笑了一下。 不那样虚伪假面的笑容,而带了些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的欢喜的笑容。 羂索。津岛怜央亲昵地唤出了他的名字,将手上陈旧腐朽的红柄剪刀满怀期待地双手递了出去,甜蜜地问道,可以用这柄剪刀在自的脖子上划出伤口来吗? 直到我说停下之前,一直、一直表演给我看吧。 第102章 [强求的难度是恒的, 只会因为津岛怜央的意志,而在形式上做出些许改变。] [累计完成了津岛怜央所提出的三次强求之后,就可以得到一次许愿的机会。] [累计拒绝了津岛怜央所提出的次强求之后, 就会被判为强求失败, 根据强求的难度, 造成至少两人的绝对死亡事故。] 在津岛怜央微笑地提出了[让他表演残]的撒娇请求的时候, 羂索所搜集到的那些关于[强求和请求]的情报都在他的脑海之中电光石火般飞快地闪过。 之一同回想起来的, 还那些在游戏之中成为失败者的倒霉蛋们非人般的惨状。 即便现在拒绝, 津岛怜央之后提出来的强求难度也不会低于这一个,而且他显然在选择身份的时候犯下了严重的失误, [父亲]这个身份没让津岛怜央生出亲近感和好感来, 反倒招致了他的恶感和报复来,这种情况下选择拒绝反抗他的强求的话,只会更加地激怒津岛怜央。 极恶诅咒师权衡了一下, 用那张完全不适合微笑的皮囊缓缓扯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来,纵容似的答应下了津岛怜央无理的撒娇,好啊, 既然是怜央的请求的话, 无论何都要实现吧。 分卷(76) 只是可惜了己在这具没用身体上耗费的精力了。 刚刚还在庆幸己的心思没白费的羂索生出了些许懊悔。 羂索切断了痛觉神经中枢,伸出来, 选择了接过那把红柄剪刀。 。 天边泛起了粉红色血沫般的霞光,温暖明亮的日光被夜晚驱散, 逐渐逐渐地在地平线处消失不见了。 破败陈旧的庭院之中, 野草风般野蛮生长, 肆意掠夺土地的养,伶仃的瘦树却早早地枯萎、坏死,变成了一座风干凝固的标, 日复一日地沉默注视被主人抛弃的宅院。 天色渐暗。 灯便亮了。 通过障子纸门透出的薄薄灯光些昏沉,倒映出了两条浅浅的人影,一大一小,一站一坐,一动一静。 小孩子的笑声从废弃的宅院之中远远地飘荡出来,带兴高采烈般的欢乐雀跃。 十一、十二、三十三 津岛怜央是在悉心地数羂索在己脖颈上划出的伤口数量的。 只不过,数数,一不小心粗心地数错了数字,这也是常的事情吧。 虽然从事实情况上来讲,只要津岛怜央没说可以停下了,即便他数到一百、两百、三百,那也不表这枯燥又让人感到异常不安的残游戏可以停止,但每一次听见津岛怜央[一不小心]又将数字倒回去重新数,都会让人一种忍耐力被逼到极限般的绝望感。 羂索经尽可能地小心避开颈动脉和气管的位置,只浅浅地在表皮上切割,来保证这具身体不会那么快就报废掉,毕竟果这具身体报废了,这种因为大家族没落而变得荒僻的地方,周边可找不到可以临时借用的身体,只用没肢的脑子行动也确实不太方便。 但是那把红柄剪刀在时间的摧折之下变得太钝了,还氧化锈蚀变得薄脆又凹凸不平,力不好掌控,切割出来的伤口也深浅不一,比锋利的刀口更加折磨人。 什么[神子]。 津岛怜央在看见他脖颈上一血口诞生时那几近病态般的全然快乐的微笑,让被称为恶的诅咒师都忍不住咒骂当初为津岛怜央冠上[神子]名号的烂橘子们了。 这明是以他人的苦痛为乐的[恶魔]。 不知过去了多久,羂索中的剪刀经别无其他地方可以下,他不得将剪刀避开要害处,在经造成的纤长伤口处再一次地将剪刀插进去狠狠搅弄了几遍,整圈的脖颈眨眼间变得血肉模糊,甚至可以窥见裸露在外的惨白骨头。 在脖子断掉以前,他才终于听见了津岛怜央的那句同天籁般的可以了。 羂索松了一口气,将那把沾满了血水和肌肉纤维的红柄剪刀扔到了一边去,因为谨慎,他也不敢立刻就使用反转术式将己的伤口全部治好,而是以温和的目柔声对津岛怜央说,怜央喜欢吗? 嗯! 毫不嫌弃地坐在生了潮的被褥上欣赏了一场表演的孩子点了头,同饱食的猫咪一般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他朝羂索伸出招了招,要他低下头颅来,用摸了摸他因为疼痛而汗湿的头发,像是夸奖将丢出去的骨头捡回来的小狗狗那毫不吝啬地夸奖羂索。 好棒好棒,父亲大人做得真好! 羂索攥紧了拳头,忍耐下了这番耻辱。 他心中一簇阴冷的怒火正悄然点燃了,暗暗燃烧。 他想,等到神子大人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就好好教导一下他,该怎么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吧。 羂索。 津岛怜央还维持那的微笑,便毫无预兆地突然叫了他一声。 羂索意识到,这就是第二次强求了,按照强求的规则来看,这一次的要求难度应该跟上一次大致相同 可以用弩箭刺穿天元的脖颈吗? 怎么可能! 羂索的色大改,倏忽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那张属于津岛右卫郎的孔也终于露出了之相符的阴鸷冰冷的神色。 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了那怀疑的神色。 用剪刀在己的脖子上制造出伤口来,和用弩箭射穿天元的脖子。 这是近乎天堑般的两个级别的难度,从他搜集到的资料里来看,还从来没出现过这的情况。 但津岛怜央脸上的神情没毫动摇,他仰起头来,再一次重复了己的强求,羂索,可以用弩箭刺穿天元的脖颈吗? 羂索迟迟没应答,思索这两个强求之间的共同性。 同都是用利器针对脖颈这个致命位置的伤害,除去利器的种类不同和受到伤害的人不同以外 等一下。 不能用[己和天元]这的标准来衡量。 羂索灵光一现,豁然想通了关键点。 而应该用[津岛右卫郎和天元]这的思路来进行比对。 神子的销声匿迹就同都市传说中的神隐一般,只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失去了所的线索。 那一次咒术界高层大规模的死亡所造成的消息断层对羂索而言也称得上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了。 之前埋伏好的线人要重新寻找联系,没来得及传送出来的消息就这永远的埋藏在了黄泉比良坂之上。 但即便是这,那一次仅寥寥几人参的事件,依旧被羂索探听到了些许消息。 神子的消失是在禅院陆斗将他带入天元大人的薨星宫之后,而在这之后就是禅院陆斗和咒术界高层的一夜暴毙,甚至不必多做推论都可以猜想到跟天元脱不了关系。 而从津岛怜央先前的态度来看,津岛右卫郎身为津岛怜央的父亲却被他所仇恨,甚至于提出了这残忍的强求。 也就是说,津岛右卫郎和天元,这两个人的共通点就是都津岛怜央结下了仇怨。 这是一场[复仇]。 虽然羂索所搜集到的资料之中都没出现过这殊的强求类型,但咒灵的思维是不能以寻常人的思维进行揣测的,而强求的难度也受到了津岛怜央主观的影响,也许在津岛怜央的观念里,他就认津岛右卫郎和天元是同一等级的对呢? 勉强说服了己的羂索冷静了下来,他思虑了一下,拒绝了津岛怜央的第二次强求。 抱歉,怜央,我做不到。他还在用那假惺惺的轻柔语气哄孩子。 津岛怜央微笑地看他,那双漂亮的漆黑眼瞳里没因为他拒绝的话语而出现一丝动摇。 他再次开口,羂索,可以用弩箭刺穿天元的脖颈吗? 我经拒绝、羂索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回,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 不对。 那不是第二次强求的重复,而是新的第三次强求。 但津岛怜央显然经将他刚刚的话语认为拒绝,微笑再一次开口,提出了重复的第次强求,羂索,可以用弩箭刺穿天元的脖颈吗? 羂索紧咬牙齿,这一回一声不吭了。 他现在明白了,即便再拒绝一回,津岛怜央下次还是会提出同的强求来,也就是说,果想要得到许愿的机会,就必须跟天元敌对。 羂索并不畏惧跟天元作对,甚至他的计划之中来就要将天元作为咒灵操术的适用对象来进行操控的步骤。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咒灵操术的持者夏油杰还没死去,又六眼的阻挠 不,等一等。 五条悟身为咒术界唯一能够驱使得动的级咒术师,整天奔波于天南海北,只要等待一个他被派去国外的时间,趁空档潜入天元的薨星宫的话,也不是很艰难的事情。 而他这一次的目的也并不是驱使天元,而是要完成津岛怜央的强求,去杀死这个跟他一活了上千年的咒术师,也就不需要夏油杰的咒灵操术。 但是,果他这做了的话,就等于完全切断了他的另一条路,想要借用天元来同化全世界的计划就会成为一场虚无。 该怎么选? 羂索的额上沁出汗珠。 这一回不是因为生理上的疼痛而流出来的冷汗了,而是在两难的抉择之中来回挣扎时流出的热汗。 第103章 不需要竭尽心力地谋划, 也不需要潜伏数百年的耐心等待,要完成津岛怜央的三个要求,就可以得偿所愿。 这是一条比己努力要容易的多的、必然成功的捷径。 想要走捷径, 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不需要付出代价就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 在腐朽将塌的宅院之, 此时面面凝视着方的两人, 都这一条规则再清楚不。 。 羂索将津岛怜央安置在他在东京的安全屋里, 给他买来充足的水食物, 同时将所有的出口全部封死之后, 又在安全屋的周边设置牢不可破的结界。 他摸摸津岛怜央柔软的脖颈,说道, 怜央, 乖乖待在这里,再几天、稍微再等待几天,我就会把天元的脑袋作为礼物带回来的。 羂索的眼瞳微微下撇,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津岛怜央,从小孩子的仰视角度来看,那是个如同毒蛇般阴冷又森然的眼神。 但他的语气却慢条斯理、轻轻巧巧, 但是, 怜央你也应该知道吧。 戏弄他人、欺骗他人的,都是要被惩罚的坏孩子。 羂索的心始终保持着些许将信将疑的不确定, 不管怎样,在他所收集到的情报之, 从来没有出现现在这样无法更改强求内容的情况, 但他又无法肯定这是不是在这段时间里咒灵所发生的改变。 毕竟无论是咒术师还是咒灵都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进化的, 而这种现象在五条家六眼的神子诞生以后的二十多年里显得尤为显起来。 不论如何,死人的记忆是无法骗人的,津岛怜央是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许愿机这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 而想要走捷径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羂索在艰难的取舍以后,心的天秤最终还是偏到津岛怜央这一边。 他微微垂眸,一双属于尸的冰凉双手轻轻揉捏着津岛怜央属于小孩子的细嫩皮肤下微微跳动着的颈动脉,受着从传来的勃勃生机,脸上倏忽露出一个笑容来。 那是相当虚伪、恶心、令人作呕的假笑。 你知道的吧? 他再一次地这样问道。 但津岛怜央不言不语,是用那样沉默的目光注视着他,静静微笑着。 羂索凝视着津岛怜央的双眼,在一瞬的恍惚之后骤然清醒。 他不清楚那是不是他的错觉。 但在某个瞬间,他像是真真切切地看见当初端坐于神轿之上的神子残迹。 爱怜、仁善,像是喜爱着众生一般总是带着温暖笑的年幼神子。 那投注下来的目光是空无一物般的苍白冰冷。 。 三天,七十二个小时。 时间已经超出太宰治的预料,让一向镇定的黑手党首领都不由主地变得焦躁起来。 他是在津岛怜央身上保留最后的底牌的,但如果不是津岛怜央在确保局面已经万无一失的时候主动联系他,那么这张底牌就会变成打草惊蛇的废牌。 他们是有且仅有着这唯一的一次可以斩草除根的机会的。 而借助着梦野久作的异能力脱离津岛怜央的绘里奈也渐渐变得有些无精打采起来。 如果说先前绘里奈还会主动帮太宰治做些小事,那么现在除非是太宰治主动呼唤绘里奈,她基本上就窝在那个角落里,抱着梦野久作,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忽略掉那些可怖的狰狞人面的话,就像是一滩融化的果冻一般生无可恋地瘫在那里。 太宰治偶尔会摸摸她的脑袋,安慰一下从来没跟津岛怜央分开这么久的小女孩,但更多的时候,实太宰治跟绘里奈的状态还挺相像的。 一整天都待在首领办公室枯燥地处理着件,空下来的时候就跟绘里奈一样瘫在椅子上默默思念着己可爱又乖巧的弟弟,无精打采地,被戳一下动一下,没有件或者事务要处理的时候,连手指都懒得动弹。 能量不足。 但是没有办法,既然选择相信津岛怜央的话,就要好好忍耐住这样的寂寞才。 即便这样己说,即便心清楚要好好忍耐住才,但到第四天的时候,太宰治还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基本上每隔十分钟就要看一眼时钟,在心默默估算着他们约定好的最长时限。 一旦到那个时间,即是顶着这一次围剿失败、放任暗盯着他们的诅咒师再一次逃跑的可能性,太宰治也决定[命令]绘里奈,让她将津岛怜央带回来。 这是津岛氏双子第三次合谋时定下的约定。 不仅仅是因为超时限以后,津岛怜央的安危就没有保障,而且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没能达成他们的目的,那么这之后能够继续隐瞒羂索的可能性就变得极低。 也就是说,在超时限的时候,实也就宣告他们这一次计划的破灭。 而他们所约定好的时间是五天,但直到第四天的深夜,太宰治放置在办公桌上最显眼位置、专门用来跟津岛怜央联系的空白备用机依旧沉寂着,没有一丝响。 这一天,太宰治没有合眼,如同雕塑般端坐在办公室,默数着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他的心情倒是很平静,没有太担心。 虽然津岛怜央因为绘里奈的缘故,一直以来都表现地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单纯、无辜又易受伤害。 但太宰治知道,欺骗、撒谎、构陷他人,在这一类的事情上,津岛怜央绝不会做得比他差,甚至因为他可以永远保持着平稳心态的特性,在某些时候,他可以做到比太宰治更出色。 即没有成功也没有关系,要捏着那一枚藏在他皮肤之下的微型机械,他就永远拥有着退路。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着,秒针走向最后一秒。 几乎是掐着时间点般,那一部犹如盲盒般的空白备用机终于有动静。 被设置为最大音量的铃像是雷鸣般在寂静的首领办公室骤然炸响,太宰治是立刻就接通电话的。 但他不知道,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消息,究竟会是一切顺利的捷报,还是紧急求救的凶讯。 太宰治的手心里难得地冒出些冷汗来,握起拳来,一片黏腻湿冷。 他己在火拼时面随时可能致命的枪林弹雨都没有这样紧张。 他是屏住呼吸,将听筒贴在耳朵上,仔仔细细地捕捉着任何一点细小的动静的。 那一边,有杂乱无章的细微背景音,津岛怜央平稳的呼吸,另一个人愤怒般的粗重喘息。 大约五秒钟的空白寂静之后。 太宰治听见津岛怜央开口,是毫无波动的、平静的、机械般的语调,他把绘里奈的口吻模仿地很像。 分卷(77) 羂索,可以给我你的大脑吗? 电光石火间,几乎是压着津岛怜央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太宰治开口。 绘里奈,杀掉[羂索]。 窝在角落里的绘里奈抬起脑袋,如同女孩节的玩偶般僵硬的一张小脸上做不出更多的神情,她是缓缓咧开笑容,像是执程序般死板又毫无波动地长长应答道,好 也就是这一瞬间,太宰治很清晰地听见。 听筒的另一边所传来的,像是熟透的果实般,因为无法承受内部迅速攀升的压力,而毫无预兆地、内而外倏忽爆裂的可怖闷响。 大约静默十几秒的时间吧。 太宰治低低地笑起来,他的嗓音又带上那样甜腻腻的、像是撒娇一般的玩笑味,他问道,回家吗,怜央? 他面上的神情奇异地放松下来,几乎让人不敢确信这样毫无忧愁的神情会出现在[太宰治]的脸上。 嗯!津岛怜央一如既往像是无忧无虑般的开朗音从话筒里传出来,他毫无遮掩地将己的心绪传达给哥哥,哥哥,我有些想你! 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的绘里奈听着他们之间的话,也逐渐变得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她支撑起己的身,直立起来,像是期待般呆呆地注视着太宰治的方向。 太宰治注到绘里奈的动静,有些失笑般走去,抚摸一下她光滑冰凉的表皮,与那些可怖的人面毫不畏惧地视着。 他当然知道,太宰治津岛怜央渺小的幸福,是建立在无数的死亡与恐怖之上的,或许此时、此刻,就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正有人在痛哭流涕地咒骂着他们,怨恨着他们。 但是,即便如此,就算如此。 即便是背负着无法被宽恕的罪孽沉重的人心贪欲,即便是生存在这氧化腐朽、难以呼吸的世界里,那已经印刻在基因之上、渴望得到幸福的生物本能也一直在顽强地呼唤着奇迹。 太宰治仰起头来,世人难以接受的怪物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绘里奈,去接怜央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