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我的美人相公》 01 徐州玉家是一方富商,玉家老爷玉富成年少经商,做到如今家业足费了他三十年光景,到现在吃穿不愁,生活却没有像想象的那么美满。 玉富成膝下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玉疆沉迷习武,十九岁那年随家中的武教头一起出走边疆从军,保家卫国,五年过去,不见回来。 二儿子玉白喜好诗词歌赋,鄙视家中与铜臭味儿有关的事业,十八岁那年与东齐第一女词人为爱私奔到北境看风雪,三年过去,不见回来。 可怜玉富成临到中年,半截身子都埋到土里了,千万家业却无人寄托。 “这两个小兔崽子,要是敢回来,看我不把他们的腿打断。” 在玉老爷的哀声叹气中,十五岁的小女儿举起手来,手上拿着账本递给爹爹,“女儿方才去书房,看爹爹漏了这本没查,便帮爹爹看过了。” 听闻女儿动了账本,玉富成心惊胆战,一边怨着“女儿家怎么能摸账本呢?”一边接过账本翻查起来。 细细将本子翻了个遍,玉富成露出一脸惊诧的表情。 “闺女啊,这都是你写的?” 账本里夹杂了许多附录的字条,盈亏多少,何处模糊何处缺账,一一记录在册。玉富成大致一看,竟然是分毫不差,看向小女儿的目光都和善了许多。 玉容卿不好意思的笑着,“女儿擅自动了爹爹的东西,希望爹爹不要见怪。” 哪里能见怪?玉恒高兴还来不及。 想想自己五十多岁的年纪,忙碌的生意压的他喘不过气,那两个狗儿子说离家出走就一个都不回来,是一点儿都指望不上,让他这么大年纪都没法享点清福。 还好,上天没有断绝他的希望。 他的小女儿,就是整个玉家的希望。 玉容卿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对经商很感兴趣,大哥哥在院子里打拳,二哥哥在走廊上念诗,唯有她偷偷趴在爹爹的书房外面听爹爹跟老板们交流从商之道。 她偷学一些后也曾对自己的小姐妹们炫耀,她们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纷纷笑她“女子哪能从商呢?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人言可畏,玉容卿便收敛了几年。 可如今爹爹年事已高,两位兄长又不在徐州,玉容卿不忍看家业旁落到两位不正经的叔伯家,只能借机向爹爹表露自己的能力。 得到爹爹的认可后,玉容卿在他身边又学习一年,终于在十六那年得到各位店老板的认可,成为了玉家少东家。 —— 冬日风雪严寒。 漫天飘雪模糊视线,玉容卿身着貂裘骑在白马上,随护卫队一起押送一批上好的狐裘入徐州。 从北方运来的狐裘品质优,进价高,玉容卿亲自押送,是要守好最后一班岗。 距离徐州城还有段路,大路从树林中延伸到河旁,落雪的河畔还未冰冻,恍然间能看到点点雾气自水面上升起。玉容卿调转马头,带车队到河边,让疲惫的马儿们喝点水。 河水哗哗作响,眼前一片茫茫落雪,玉容卿定睛一看,河边竟有一个黑衣男人趴在岸边,半边身子都泡在冰冷的水里。 玉容卿心下一惊,叫了近侍莫竹与她一起去看。 下马走过去,莫竹抢先一步俯身将男人翻过来,看到他胸口的刀伤还在流血,耸耸鼻子,拉着玉容卿退后,劝道:“小姐别看了,此人怕是结了仇家,挨了一刀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不死也得残废,看了要沾晦气的。” 哪里来的歪理。玉容卿拨开他,俯下身探男人的鼻息,四周风雪不停,她伸出来的手很快就被冻凉,却能感受到男人微弱的鼻息。 还活着。 起身拍拍身上的雪,玉容卿唤两个护卫来把男人抬到拉货的马车里,让莫竹去照看。 莫竹出身江湖,最怕惹上仇怨,心有不愿,却不能违背小姐的命令,不情不愿地牵动缰绳退后去照顾那人。 感知到近侍的丝丝怨气,玉容卿跟过来安慰道:“总归是条人命,能救过来是积德行善,救不过来也能给他个体面的安葬,总不至于遗尸荒野,做个鬼魂都无处依附。” 莫竹点头,应和着:“小姐您宅心仁厚,这人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才碰上您。若是碰上我,一定看都不看一眼。” 玉容卿摇摇头,轻笑,“贫嘴。” 进城直奔布庄,眼看着狐裘入库,玉容卿才放心卸下担子,留了两个随从跟老板算账,其他护卫结束这趟运货,开始了他们的年节休假。 回到玉府,莫竹去安置那陌生男人,玉容卿脱了厚重的貂裘回房泡了个热水澡。 天上落雪不停,玉容卿洗去风尘后,叫来留在府中的贴身侍女小梨为她梳妆打扮,镜中的女子面若桃花,肤白貌美,因为刚刚泡的热水澡,面上泛着温润的红。 去爹娘的院子里道过平安后,玉容卿自觉无事,想起了被自己带回来的男人,不知道有没有救活。 来到待客的挽风小院,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踩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发出咯咯的声响,颇有趣味。 走近屋子,手刚碰到门扉,便听到里头传出阵阵叫声,似是痛苦的呻、吟。 联想到奄奄一息的男人身受重伤,玉容卿下意识以为是爱闹的莫竹在欺负人家,忙推开门去阻止,入目竟是一个衣衫不整的长发美人被莫竹按在墙上。 那男人皮肤雪白,似乎是因为长时间的受凉,雪白中透着一点病态。洗过的长发被炭火烘干,又长又顺披散在肩上,长发遮掩下的脸庞没了初见时的污渍,又白又俊,俨然一个不染凡尘的仙人下凡。 宽松的白衫穿在他身上,腰带都没扎紧,衣领搭在肩上将落未落,整个人都被莫竹用蛮力按在墙上,半边脸压在冰冷的墙面上,眼睛紧挨着,看着可怜又叫人心疼。 “莫竹!”玉容卿喝住他。 小梨上前拉开莫竹,劝道:“莫竹你冷静一下,小姐要生气了。” 身后的人被拉开,美人的身子没了重心,柔柔弱弱,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玉容卿忙上前扶住了他孱弱的身子,“你没事吧?” 男人看着体弱纤瘦,玉容卿扶住他时却感受到了十足的分量,自己仅仅到他的肩膀高,柔顺的长发拂过她的面颊,带着皂荚的清香,叫她想起了春日微风。 真是个美人。 玉容卿在心底感叹一声,扶着人将他的衣裳拢好,遮住胸膛上被包扎好的刀伤。 靠在温暖柔软的身体上,鼻尖萦绕着花瓣的清香,男人无力的将身体压上去,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任玉容卿唤了许久也得不到他的回应。 这个莫竹,竟然趁着她不在欺负人。 “又搞事,我是不是惯着你了?!”玉容卿努力扶着高大的男人到床边躺下,坐在床边指着莫竹气道,“你干什么欺负他?” 莫竹很委屈,他可是有武德的人,怎么会对一个伤者出手。 从天而降一口黑锅,莫竹慌乱解释,“不是的,方才我刚给他包扎好伤口他就醒过来了,什么都没说上来就给了我一拳,我这是正当防卫。”说着还指向自己的脸,隐约有块红色印记。 “真的?”玉容卿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人睡颜娴静,同仙人一般美好又俊俏,连手都是雪白滑嫩,不沾阳春水,看着像有钱人家的公子,难不成也像她一样有点防身的功夫 走到莫竹身边,伸手戳戳他脸上的红色印记,不出意外听到两声哀嚎,同进门前听到的声音一样。玉容卿心有决断,轻声道了句,“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莫竹受了委屈噘着嘴,“小姐要是心疼我,就让别人照顾他吧。此人来路不明,离近了怕会惹上祸端。” 可以理解,谨慎些总是好的。 玉容卿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你去休息吧,这趟押货你也没睡个好觉,我来照顾他便好。” 府里会武功的都不太会照顾人,派侍女来又怕被突然醒过来的男人给欺负,玉容卿儿时跟着大哥哥学过一点拳脚,防身足够,结束这趟押货,她也没有多少事要忙,直到过完年节,足够男人养好伤了。 扔了烫手山芋,莫竹刚松一口气便听自家小姐说要亲自照顾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他立马后悔了。自己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小姐惹麻烦啊。 一改方才的嫌弃嘴脸,莫竹和善地笑道:“小姐,还是我来照顾他吧,毕竟我是男人,照顾起来方便一些。” 玉容卿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只一天而已,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我再叫人去寻你。” 小姐总是过于好心。 莫竹感叹着,自己也被小姐精心照顾过,拗不过小姐的好意,莫竹退下了。 已经是午后,外头大雪不停,屋中烧旺了炭火才暖和起来。玉容卿看着躺在床上的美人,面容中透着些贵人的气质,也不知他为何遭了难,胸前这伤实在不轻,怕是要养一段日子了。 等他伤好了,自己帮他找到家人,也算结了人缘。若他没有家人,看他这身板这姿色,留下来给她做个伙计应该也不差。 在床边坐了一会,玉容卿打算好了一切。 从商两年多,十八岁的玉容卿脑袋里都是如何把玉家产业做大做强。至于其他的——好像还没开窍。 美人睡得安静,玉容卿不忍打扰,轻轻为他盖好被子,往炭盆里加好炭,打开一点窗户缝透气,临走时不忘把门锁上,怕男人醒了又发疯打人。收了钥匙,主仆离开小院。 晚些时候起了风,冷风吹着窗户咯吱咯吱作响,熟睡中的男人被声响所扰,微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眸浅若琉璃、明亮如月。 四下无人,他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房间,本能的想要回忆什么,脑袋却一阵刺痛,回想方才耳边的轻柔声音,停止了回忆,头痛才缓解一点。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李沅。 身上的衣物太累赘,李沅从床上坐起,拨开领口露出一边肩膀,身上负重减轻,这才觉得舒坦一些。 嘴里是苦的,好像喝过汤药,美人轻抚额头,被苦味冲得头晕,赤脚踩在地上,走到桌边想倒杯水喝,手上却力气不稳,温水倒了半杯洒了半杯。 温水入喉冲去苦味,头脑这才清醒一些,李沅抬起头看到外头风雪交加,不分昼夜,深知呆在屋里才是最佳选择,但是他潜意识认定不会有人会那样好心待他,只怕这温室暖被是陷阱。 胸前的伤不知是从何而来,李沅走动时胸口微痛,低头才察觉到自己受了伤,陌生处不能久留,他环视四周,打算逃出去。 去拉门时发现门被锁着,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若真是好心救人,又怎会锁着他。 绕到窗前,推开窗户,猛烈的冷风呼呼往屋里灌,李沅爬上窗台,手脚被吹得冰凉,一下子就失了力气向前倒去,却没摔到雪地上,反而听得“哎呦”一声。 他在风雪中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了女儿家柔软的身子上。 四周寒冷,唯有她身上是暖的。 突然被压倒,玉容卿揉揉摔痛的脑袋看向他,她水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美人那如玉温润的脸庞近在咫尺,她只要微微抬头便能蹭到他的鼻尖。 ※※※※※※※※※※※※※※※※※※※※ 女主千金小姐小颜狗x男主白切黑不定期发疯 无正经宫斗宅斗,过甜甜的小日子 晚九点日更~ 02 快到晚饭时间了,玉容卿同小梨一起来给男人送饭。 走在避雪的长廊下,小梨提着饭盒疑惑道:“小姐,您不是没用饭吗?您还是去陪老爷夫人用饭吧,送饭这种小事交给奴婢就好。” 玉容卿蹭蹭自己的脸颊,被风吹红了一片,冰冰凉,“莫竹说那公子醒过来的时候会打人,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去会被他欺负。” 听罢,小梨不再追问。 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那男人醒来会发疯,门被锁了,而窗户还开着呢。 小梨心底发虚,紧张道:“小姐,咱们从小院离开的时候好像没把窗子关紧……他要是真醒了发疯,不会从窗户跑了吧?” “屋里烧着炭火,要是关紧窗子,人都要给闷死了。”玉容卿摆摆手,叫她不要瞎担心。 男人受了那么重的伤,醒不醒得来还不一定呢,哪有力气爬窗子。 而且,像那种飘然出尘的长发美人,怎么会干出翻窗爬墙的事呢,如此揣测也不怕人笑话。 谈话间便到了挽风小院,主仆两人停在门前正准备开门,风雪吹得门框微动,玉容卿听到西边墙那里有声音,风吹着窗户咣当咣当声响巨大,玉容卿心道不好。 他不会真的逃跑了吧! 翻窗子? 发疯了跑到外头打人怎么办,被府里的护卫们抓住了误伤到怎么办。玉容卿脑袋里闪过许多担忧,跑到西墙边正撞上美人衣衫不整半靠在窗台上,像一片雪花悠悠落下。 来不及反应,玉容卿跑过去接住他高挑的身子,自己也因为他下落的冲力被砸到了雪地上,整个后背都发麻了,后脑勺还有点疼。 要命了。 这哪是发疯,这是要她的命啊。 玉容卿吐出一口浊气,低头看趴在自己胸口的男人,唇红齿白,肤色如雪,乌黑的头发上落了几片雪花,点点白花缀在他发间,仿若天上雪中仙。 只看了两眼,玉容卿便匆匆移开了目光,“公子,你还好吗?” 她怀中有股好闻的花香,与自己昏迷时闻到的味道相同,李沅稍稍放下了戒心,想要起身却使不上力气,羞愧道:“对不住,在下并非要轻薄姑娘,只是实在动不了。” 在冬天的河水里泡了那么久,手脚无力也正常,玉容卿没有怪他,努力撑起身子将他扶起来,她没有唤小梨过来,是不想让人看到美人狼狈的样子。 此时,小梨早已经进门,望着大开的窗户,冷风呼呼吹进来冻的她瑟瑟发抖,也不会多走一步上前去关窗。 因为担心小姐,小梨刚进门时便走到窗边去看,结果眼前的画面有些过于美好—— 男人的身子压在女子身上,他身上的衣裳不知为何落到手腕,露出一片雪白的后背,与雪地融成一片,有点扎眼。 小姐不愧是家中顶梁柱,遇到这种场面没有慌乱,倒是她一个小侍女接受无能,忙退后十步,装作眼瞎没看见,放下饭盒跑到门口去帮忙。 玉容卿力气不大,纤瘦的胳膊费了好长时间才把他撑着站起来。 李沅浑身冰冷,伤口受凉后疼痛加剧,唯有靠着她暖热的身子才能缓解身体的不适,他本想逃跑,却没有气力,只能如此狼狈任人摆弄。 他眼看着姑娘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脖子,再次紧张起来,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模糊的人脸,他们伸手掐他的脖子、提刀砍他的手、撬开他的嘴灌下甜蜜的毒药…… 李沅心底恐惧,却见姑娘只是替他将领口拢紧,小声道:“风雪未停,公子小心冻伤。” 就这样? 没有他担心的阴谋诡计,不是叫他恐惧的凶恶嘴脸,而是关心他的身体。 她是谁,为什么要如此照顾他。 李沅心中疑惑,被她扶着进屋坐在桌边。看那姑娘和她的侍女关紧门窗把炭火烧起来,两人从容自若,丝毫没有在意他爬窗逃跑的事。 是不是放松了警惕,还是觉得他伤成这样不足为惧呢? 坐了一会身子暖起来,李沅的手脚都恢复了一些力气,因为在冬日的河里泡了太久,他身上的肌肉都冻伤了,这才刚暖一点没恢复完全便跑出去吹冷风,是病上加病。 小梨打开饭盒摆在桌上,随口说了几句,“公子身体没好全就不要乱跑了,这么大的雪,迷路不说,万一又冻伤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个侍女怎能代替姑娘对他作叮嘱,李沅偷偷看向玉容卿,只见她背对着自己拨弄炭火,末梢微卷的长发遮盖的脖颈微微发红。 她在生气吗? 气他不识趣要逃跑,气他翻窗子还害她摔在雪地里,看她后背上化的雪水,李沅心中生出愧疚,试探着要化解她的怒气。 玉容卿把玩着铜钩子把炭火烧热,回想方才与美人的亲密接触,还有那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庞,她心如擂鼓,心跳加速,连带着脸都热起来,只能背对着美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般失礼的模样。 美人在身后搭话,“在下名叫李沅,感谢恩人的救命之恩,不知恩人芳名?” 温言细语,如此动听。 玉容卿盯着炭火,小脸红的不敢见人,原以为他只是皮相过人,没想到声音也那么好听,还挺有礼貌的,应该是个正人君子吧…… 玉容卿一紧张就容易出神,半晌没有回答李沅的问题,叫他更加确信了自己惹恩人生气了,神情都落寞下来,话也不敢多说了。 桌子边上坐着两个站着一个,小梨看这两位饿着肚子的谁都不动筷子,一个脸红一个失落,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再继续沉默下去,菜都凉了。 不可以浪费粮食呀! 小梨清咳两声,上前点点玉容卿的肩膀,“小姐,李公子问您呢,您的名字。” 名字。玉容卿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冷落了人家,下意识转过身来要面对着他说话,却在看到李沅的那一刻眉头一皱。 他的衣裳怎么又掉下来了?! 她好想把衣襟给他拉上去,但碍于小梨在场,只得忍住,转而回答他,“救命之恩不敢当,我叫玉容卿,府里人喊我小姐,外头店家喊我少东家,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你叫我三姑娘便好。” 说罢,用眼神示意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李沅领会她的意思,把衣裳拢到一起,连带着吹落在身上的头发都跟衣裳纠结在一起了。 虽然乱糟糟的,也好过不穿严实。 玉容卿也没吃晚饭,便端着一碗白饭,每个菜都夹一点吧唧吧唧,吃完一碗饭又喝了点热茶暖身。 一旁的李沅吃得很慢,看她吃过了每一道菜,知晓菜里没下药,才放心吃。 李沅知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可看到玉容卿这般细心的在意他的感受,润物细无声,他难得能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善意。 他吃饭的样子好优雅。 玉容卿捧着热茶挡住自己管不住的眼睛,目光忍不住就想落到美人身上。 他的名字叫李沅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真是个好名字。 玉容卿在心底感叹,面上却保持不敢把自己的欣赏之情表达出来,初次见面就赞赏人家,自己怎么跟花痴似的。 方才他跳窗要跑,应是醒来后太紧张了,她家养的鸟儿换笼子了都会不适应,何况是人呢。玉容卿能够理解美人的惊慌失措,便不急着问话,总归他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关于他的家人和故乡,可以让莫竹慢慢问。 玉容卿从小见父亲经商,学会了八个字——“生财有道,与人为善”。于是她行得正坐的直,也常在行商途中做善事,“达则兼济天下”。 除此之外,她还深知一个道理,“不做亏本买卖”。虽然李沅人长得美,但是她还是跟他保持距离的好。 看他的言行举止,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伤好了迟早要回去的。 救人行善是好,可若是付出太多感情就是得不偿失了,玉容卿提醒自己不能“亏本”,借此挥散他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别再乱想了。 用过晚饭,从挽风小院回到闺房,玉容卿想起两人在窗边的亲密接触,心动之余更庆幸没有被别人看去。这样,就不会有人察觉到她的心情了。 小梨:额……我自戳双目还来得及吗? 躺在床上,玉容卿细数自己这几年搭救过的性命,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九个了,长相好看的也有几个,所以李沅并不特殊……吧。 不特殊才怪嘞! 简直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玉容卿感叹着,再好看也没用,有缘无分,她还是专心搞事业为好。明天下午莫竹就回来了,到时候把人交给他,自己就不用再去那小院了。 安排的明明白白。 风雪夜,佳人安眠。 夜至凌晨,外头风声渐小,落雪逐渐安静下来,睡梦中的玉容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踩在厚厚的雪上,行走不易。 脚步声停,敲门声起。玉容卿揉揉眼睛醒过来,披了外衣起身开门,门外的小梨气喘吁吁,脸都冻红了。 “小姐,您快去看看吧,李公子他发疯了!” 闻言,玉容卿抬手蹭蹭脸颊,迷糊道:“很严重吗?找几个武功好的把他治住,用绳子绑了锁在床上不就成了。” 看他仪态端庄又柔弱无力,手上白白净净连粗茧都没有,哪里像个练家子,下午发疯的时候不也是被莫竹一个人就按住了吗。这个点儿还不叫人睡觉,她才要发疯了呢。 小梨进屋给小姐翻出披风披在身上,裹得严实了,推着她向外走。 “李公子跳墙出去被府里人碰见了,他撂倒了三个护卫,六个人上去才勉强把他按住,跟发疯似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们知道是小姐将人带回来的,不敢惊动老爷夫人,让我来找您去拿个主意。” 一挑三?玉容卿惊了一下,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随小梨前去一探究竟。 外头雪停了,雪积的很厚,踩下去没过小腿。天冷得厉害,呼吸之间都能吐出白雾,还沉在睡意中的玉容卿被这寒意冻的清醒了许多。 若是李沅真的发疯伤人,她可不能对他客气。为了救一个人弄的府里人睡不好觉还平白挨打,她这个小姐也有失手的时候。 心想自己要公正处理,推开门看到那个男人时,心却冷不丁软了下来。 暖黄色的烛光中,三个护卫按着李沅苍白的身子压在地上,被扯破的白衫零散地挂在他匀称的身体上,柔顺的黑色长发别在耳后,有几缕自脸颊垂下随意散落在肩上,精致的脸又白又嫩。 他凤眸微垂,眼神无光,嘴角带着血迹,整个一朵被人摧残欺凌的小白花,看得玉容卿心疼不已。 03 从父亲手中接下玉家产业已有两年时间,玉容卿搞事业行善事,对于弱者尤其同情,常常资助穷秀才、关爱鳏寡孤独。 眼见李沅美如画却被人按在地上没有尊严,她都要心疼死了,分明暗自下定决心要跟他保持距离,却管不住自己这颗喜欢多管闲事的心。 三个护卫控制住李沅,另外三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坐在一旁安静等高大夫抹药。高大夫是玉府的家医,府里人有什么小病小灾都找他,眼下也被请来给李沅看病。 被治住的李沅半边身子贴在地面上,年过半百的高大夫蹲在地上细细看过后起身对玉容卿道:“是梦游症。” 梦游?众人皆震惊。 你家梦游这么能打? 高大夫懒得解释,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加夜班,给护卫们一瓶跌打酒又托小梨去他的院里抓了药来,递给玉容卿。 “这些药,每日睡前取一勺煮开,喝了可缓解症状。” 玉容卿接过药包,“麻烦您了,都这么晚了还请您出来,改日我一定请您去吃酒。”说罢,玉容卿让两个护卫陪着高大夫回房。 夜色太深,玉容卿禀退了一屋子的护卫,只留下小梨帮她煮药,自己再次扶着李沅回到床边,让他坐到床上,他此时也恢复了神智,看到玉容卿坐在自己身边,心中微动。 放眼望去,屋中摆件七扭八歪,李沅知道是自己又闯祸了,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给三姑娘添麻烦了。” 可不是麻烦嘛,黑眼圈都要出来了。小梨诽腹着,端着煮好的药要递给李沅,却被玉容卿半路接过去。 “小梨,你先回去休息吧。”玉容卿打发她回去,自己撑着睡眼给李沅喂药。 小梨知道自己拗不过小姐,填了炭火便出去了。 屋里只留下二人。 李沅看着她神态疲惫还硬装出精神的模样给他喂药,自己虽然手上还有力气,可私心作祟,乖乖张开嘴接受她的投喂,感受着玉容卿对他的在意。 他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在意了。 从前也有人这样关心他,却是为了杀他、害他、将他踩在脚下。李沅虽然记不起自己的从前,却能从梦中窥见过去的一些零散片段,也因为这些噩梦,“发疯”伤人。 李沅喝的很慢,厌恶汤药的苦味,也怕自己喝完了药,玉容卿便要离开了。 如果她能留在这里就好了。 李沅知道自己是在妄想,他身份不明还伤了她家的护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她都不能睡个好觉,玉容卿一定很讨厌他。 药碗见了底,李沅失落地低下头去,一旁的玉容卿起身离开,却没有走向门边,而是去桌子边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了一杯又给李沅倒了一杯。 回到床边,把水杯递给他,“药挺苦的,喝点水漱漱口吧。” “三姑娘……”李沅抬头看着她,心情复杂,双手接过温热的水杯,喝了一口暖到了心坎儿里,低声道了句“谢谢你”。 玉容卿困得厉害,听到他说谢谢,下意识回答:“没事,你休息吧。”手习惯性地摸上了美人的发顶,手下抚着那柔软的发丝,像是做梦一样,哄孩子似的。 从商之人常与外人打交道,玉容卿没少跟各色人等相处,并不死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死规矩,也常用摸头的方式安抚炸毛的莫竹,此刻睡意朦胧,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失礼。独留李沅为这亲密的接触心动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她刚起身要离开,便觉得手臂有点重,回头去看,是美人拉住了她的袖口。 他微微侧过脸,表情不自在,拉着玉容卿的袖子不让她走,轻声道:“在下……晚上独自一人难以入睡。” 啥?玉容卿听罢,红了半张脸。 能从美人口中听到这种不正经的话,玉容卿也算长见识了。 人是她救下的,她理应负责到底,可是□□也太不合适了,被爹娘知道她就死定了。虽然他长得好看,性格软软糯糯也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原则还是要守的。 还未等她开口拒绝,李沅又道:“在下习惯在床边放一把佩剑,如今遭难无处可寻,可否请三姑娘随便给个物件让在下放在床头定心。” 原来是求个镇邪的物件。 玉容卿松了一口气,摸索自己身上,出门匆忙,衣裳都没穿好,哪有什么像样的配饰能拿出手。 随后,她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手腕上带着红绳穿的两颗桃核,是娘亲在她小时候给她求来护身辟邪的。 这是她最珍视的物件,洗澡都不会摘下来,才不会送给别人。 脑袋里想的很好,身体却很诚实地摘了下来,玉容卿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戴了十八年的桃核已经放到李沅枕头上了,压到了他几缕发丝,红绳缠绕乌发,就好像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头发一样。 自己方才好像真的摸了他的头发……偶尔清醒过来,玉容卿觉得脸热了,暗自唾弃自己不争气的手,怎么能为了他一句话就把自己的护身符给交出去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性不坚定。 今天在这房中见到李沅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是见了仙人,魂儿都没了。 可是这仙人不会为她停留,迟早有一天会飞走的。她怎么能对他动感情呢,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得了她的桃核,李沅低头微笑,松了她的袖子,“谢谢三姑娘,你真好。” 他说她好……玉容卿咬着下唇,心中涌上来的喜悦都要掩藏不住了,她竟然被美人夸奖了,桃核送的真值。 桃核:终究是错付了。 嘴唇咬得痛了,玉容卿攥紧拳头压制自己悸动的心,理性告诉她不该为李沅动情,可她根本控制不住。光是看到他淡淡的微笑,自己就想跟着他一起笑,属于小姐的架子都快端不住了。 李沅拿着她的护身符,心中喜悦。一双琉璃色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却见玉容卿攥着拳头、表情隐忍,仿佛在忍着什么,目光也故意躲开他的脸。 她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吗? 自己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在人家屋檐下住着还要求她为自己做这做那,真是无礼又没分寸。 “这个……我明天就还给你。”李沅的情绪低落下去,慢慢躺进被窝里。 玉容卿只当他是困了,应了声“好”便转身离开。她若是再与美人共处一室,只怕心都要跳出来了。 踏过雪地回到房间,一天的忙碌让玉容卿在疲倦中沉睡过去。 挽风小院里,李沅躺在床上,手上摩挲着两颗圆润的桃核,渐渐入梦。 虽然失忆不记得过去的事,可自己的习惯是无法轻易忘记的,他记得自己睡前手上的触感,是冰冷的剑柄,睁开眼,手上只握着两颗用红绳穿起来的桃核。 玉容卿是他的恩人。 可她好像不太喜欢他,都不愿意正眼看他。 他该怎么办。 李沅该是第一次在睡前思考这样的问题,他想了很久都得不到答案,或许是从她身上得到了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关心与在意,他好想让玉容卿多关注他一点。 可她是这府里的小姐,自己不过是个失忆的陌生人,如何能再见到她。 李沅握紧了手上的红绳,第一次感受到了有缘无分的感觉。 —— 年节将至,下过一场大雪,年味更浓,徐州的百姓们都在置办年货、走亲访友,玉家是大家族,府里来拜访的亲戚也多。 雪停后连着三天,七大姑八大姨挨个上门拜访送年货,寒暄祝福后每个人都要在玉容卿面前提上一嘴——三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玉容卿正当妙龄又主管家里的产业,有钱有颜,对待婚嫁便更加谨慎,加上平时忙着做生意,哪有空想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 “若是碰上合适的,自然会尽快办喜事。”玉容卿不排斥说亲,要是碰上合适的,就娶了。 对的,是娶不是嫁。 玉家家大业大,玉容卿作为少东家自然不会外嫁,所以,想找到合适又愿意入赘的男子,挺难的。 玉容卿应付着亲戚们的热情,端起杯子喝水的时候却发现今天换了茶具,手上的白玉杯白净温润,透着茶水的温度,温暖又轻盈。 她想起了李沅,自从莫竹休息好回来照顾李沅后,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事,也整整三天没有见到他了。 这样很好,就让她慢慢忘记。 不就是脸长得好看一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才没有对他念念不忘,才没有在晚上担心他睡不好觉,也没有让小梨给他送新衣裳。 她的生活没有任何不同。 玉容卿努力欺骗自己,但是她的种种奇怪表现都逃不过玉夫人的法眼。知女莫若母,玉夫人早就盯上了玉容卿,见她这几天松快下来却总是心不在焉,玉夫人很担心。 送走来访的亲戚,玉夫人推着玉容卿和小梨出去逛逛买点年货,顺便散散心。 待女儿出门,玉夫人便带着她的贴身侍女婉秋去院里散步。 三天前下的雪到今日都没有化干净,小路上的雪扫向两边,满院雪白印着几条灰色的石子路,唯有几丛冬青从雪中露出几点深绿。 婉秋扶着夫人慢慢走,随口道:“奴婢听说,小姐从北方押货回来那天,在城外捡了一个男人,如今正在挽风小院里养伤。” 救个人而已,容儿又不是第一次往家里带人了,也没必要每次都跟她和老爷说。玉夫人关心道:“养好了伤便早些送他回家,快过年了,也叫他们一家团聚。” 闻言,婉秋微皱眉头,“夫人,那个男人好像撞坏了脑袋,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就麻烦了,玉夫人叹了口气,“容儿这几天像是有心事,难道是被这事儿给闹的?她手上都没戴那辟邪的桃核,我心慌的很。” 婉秋安慰道:“许是小姐忘了戴,小姐心肠好人缘也好,不会有事的。” 谈话间,对面走来二人,是莫竹陪着一个陌生男子。 今天阳光和煦,莫竹便陪着李沅出来走走,总是闷在小院里伤怎么能好。结果出门没多久便碰上了夫人,莫竹忙上前行礼。 玉夫人免了他的礼,问询,“我听说容儿往府里带了个人,就是你吗?” 面前的夫人与玉容卿的眉眼有几分相似,李沅猜到她是玉夫人,俯身作揖,“在下李沅,见过夫人。” 他一身青衣端正有礼,俯身行礼优雅又乖巧,叫玉夫人心感亲切。 再看才发现这人长的不是一般的俊俏,肩宽腰细,乌发一半自然散开一半梳在后脑勺,清秀如林,身材高挑,放在整个徐州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第一印象不差,玉夫人也不为难他:“李公子不必多礼,好好养伤为重。” 李沅躬身道谢,袖口里滚出一个小东西,啪叽一声掉到地上,惹来其余三人的目光。他却没有察觉到不对,不慌不忙俯下身去将桃核捡起来。 那是玉容卿贴身戴了十八年的桃核,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在场的人都不淡定了,玉夫人更是变了脸色。 玉容卿虽然常与外人打交道却从不会失了分寸,又怎会将贴身物件借给一个男子。只有两个可能——玉容卿对这李沅有那个意思,送贴身物件定情;李沅对玉容卿心怀不轨,这桃核是他偷来的! 无论是因为什么,玉夫人都不能放任她的宝贝女儿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关系过密。 玉夫人正打算过了年节后给女儿议亲,城中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子可以让她挑选,怎么能在这紧要关头被人横插一脚。 为了容儿未来的优秀夫婿,玉夫人一改方才的和气,夺过李沅手上的桃核,道:“莫竹,城外庄子里安静人少,你送李公子去那里养伤吧。” 被夫人下命令的莫竹愣住了,城外庄子又偏又远,这不跟赶人出府一样吗。 04 李沅没不明白为何玉夫人会生气,不解道:“为什么?” “快别问了。”见事情要闹大了,莫竹上前把他扶着走开,在他耳边小声问:“这桃核是小姐从小就带着的护身符,从不给人碰,怎么会在你这儿。” 从不给人碰,是她的护身符…… 她竟然把那么珍贵的东西借给他。 李沅知道自己留着姑娘家的贴身物件意味着什么,凤眸微垂,暗自责怪自己贪心,没能如约把桃核还给她,这才招致玉夫人的不满。 闻言,李沅无力辩驳,寄人篱下也没有选择,随莫竹回挽风小院去收拾包袱。 他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只有几件莫竹送给他的冬衣,还有他的一块贴身玉佩,被磕碎了一块,上头的花纹都不全了,去当铺都当不出好价钱。 李沅心情失落,莫竹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姐让他照顾李沅,结果李沅被夫人赶出门了,都怪他,怎么没早点发现桃核呢。 婉秋来到院门口,奉了夫人的命,亲自送李沅去城外庄子。见状,莫竹偷偷爬墙去寻小姐,却发现小姐根本不在府上。 眼看李沅就被送到大门口了,莫竹是无力挽救了,只能向上天祈求,希望小姐不要怪罪他。 仿佛上苍听到了莫竹的心声,府门打开,门外走来两人。 玉容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玩意儿,正跟小梨谈笑着说那批狐裘卖的不错,刚进门就看到了李沅向她走来。 他穿上了自己替他选的衣裳,为了不让他有负担也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玉容卿让小梨偷偷送去,还让莫竹守口如瓶,不要让他知道是自己送给他的衣裳。 真好看。 青色的布料,里头有一层棉绒保暖,领口和袖口绣了一圈白绒,衬着他白净的脸,真合适。 他今天束了发,垂下的一半黑发散在身后,透过院中枯枝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侧,被光照到的每一根头发都像是闪着光,玉容卿胸口突然泛上一股暖意。 发觉自己总是看着人家很没礼貌,玉容卿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抬手蹭蹭自己的脸颊,待他走近时,佯装惊喜,同他打招呼。 “李公子!好巧啊。” 在此相遇,李沅在她面前停下,微微躬身行礼,微笑应答,“李某还以为会见不到小姐了,最后能见您一面,想跟小姐道谢,您的救命之恩,李某没齿难忘。” 最后一面? 什么意思,奥—— 玉容卿终于看到了李沅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她挪了两步过去把婉秋扒拉开,不悦道:“李沅是我带回来的,怎么送他离开也不通知我一声?是我娘的意思?” 婉秋点点头,“李公子私藏小姐的东西被夫人看见了,这才下令让李公子去城外庄子里修养。” 私藏她的东西? 玉容卿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看向李沅:“你藏我的东西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送给你,不用偷偷摸摸的藏。” 被人戳破“恶行”,李沅也很羞愧,解释道:“小姐那日借给李某的桃核,李某说过第二日会还给您,却因为见不到小姐,没能亲自还给您。” 啊……是桃核啊。玉容卿有点小失落,还以为美人真的藏了她的东西呢。 “多大点事儿。”玉容卿伸手去拉李沅的衣袖,反应过来后,庆幸自己手上拿了东西,没能真抓到李沅的袖子,只是蹭了他一下。 玉容卿把手上的东西都给婉秋,“你帮我送到屋里吧,我帮你把他送出去。” 小姐不是会让人为难的人,婉秋那边要跟夫人有个交代,又不能惹了当家的小姐,便相信小姐能处理好此事,怀抱着大包小包往回走。 玉容卿带着李沅出府门,小梨也把手上的东西托付给家丁,跟着小姐出了府。 出了府门路过两个路口,拐过一个小巷,三人停在一扇门前,这是一栋宅子,没有玉府那样气派,却也五脏俱全,足够一家人住下。 玉容卿摸了钥匙开锁进门,看着整洁的院子,心中满是自豪感。 “这是我自己攒钱买的宅子,今年入冬时买的,算是我的私宅,我爹娘都不知道的。”玉容卿偷笑,领他到屋里,“我还是第一次带人过来。” 的确是第一次。小梨十分惊讶。 小姐竟然买了私宅,她作为贴身侍女都不知道。小梨惊讶道:“小姐,这是你自己置办的吗?” “林老板送我的家具,我就买了一些普通的物件,肯定还缺着,以后慢慢买。”门扉打开,从正厅看向小院里,地面上的积雪一片雪白。 玉容卿转向李沅,略带歉意,“对不起,桃核的事是我忘了,戴了这么多年,摘下来竟然也没在意。害你被我娘亲误会,真对不起。” 李沅哪里担得起她的道歉,“不,是我该谢谢三姑娘,谢谢您对我的照顾。” “没事,你不必那么客气。” 他修长的眉眼如远山,又像湖上晨星,俊俏中带着几分清秀。玉容卿看了两眼便觉得喜欢的不得了,魂儿都给他勾去了。 自己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怎么独独见了他就心跳加速呢。 玉容卿不敢久留,安顿好李沅又留给他一些银钱,带着小梨离开了宅子。 小梨疑惑道:“小姐,您留李公子一个人在这儿,他自己就有伤,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呢?而且……看他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只怕连饭都不会做吧。” 闻言,玉容卿停下脚步,冲着对面的房顶上喊了一句:“快下来吧,你也不怕脚滑摔下来。” 脚踩瓦片的声音由远及近,莫竹应声跳下房来,半跪在玉容卿面前,羞愧难当,“是我没照顾好李公子,让他被夫人赶出来……我办事不力,请小姐处罚。” 玉容卿摇摇头。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自己一时被美色所迷,没能把握分寸,再加上那晚困得迷糊了,才把桃核借给了李沅。 玉容卿没有处罚莫竹,只让他按时去照顾李沅的一日三餐。她还有两家员外要去拜访,不能在此久留,先行一步。 回到府中,玉容卿没有去寻母亲解释什么,而是先带人去给几个员外送礼,今年一起做生意,合作很愉快,自然要上门拜访留个好印象。 等她跑完全城回府的时候,玉夫人已经在她屋中等着了。 “娘亲,有事找我?”玉容卿捧着一碗热的山楂糖水呲溜呲溜,今天吃了两桌席,肚子有点受不了。 玉夫人还在为今天早上的事生闷气,看到女儿丝毫没觉悟,更是恨铁不成钢,把红绳桃核拍在桌上,“这是你给他的还是他偷的?” 玉容卿给小梨使个眼色,小梨便拿了桃核来给她戴在手腕上。 玉容卿依旧捧着糖水呲溜呲溜,道:“是我借给他忘了拿回来,您跟他一个外人生什么气啊,反正他养好伤就得离开,我也没空去看他。您注意身体,这一生气,脸都崩着不美了。” 说罢,放下糖水,用自己暖烘烘的手掌托住娘亲的脸,捂得她脸都热乎乎的。 玉容卿惯会哄人,说话好听又乖巧,看她这般在外这般辛苦,回来又得哄自己开心,玉夫人叹了口气,心中怒气消解大半。 “不是不让你跟外人有交集,过完年你就整十八岁了,再忙也得去议亲。娘亲是怕你跟那男人有牵扯,传出去不好听。” “我知道娘亲是为了我好。” 母女两个很快解决了矛盾,玉夫人临走时还感叹女儿撑着家业很不容易,“但凡你那两个哥哥心里有这个家,也不至于要你一个女儿家来抛头露面去从商。” 闻言,玉容卿轻笑两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意,下一秒便恢复笑脸哄娘亲回去休息。 桃核又回到她手上,可玉容卿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一天两天,距离大年夜越来越近。 玉容卿白天去给自家的店老板们送年货,接待亲戚们;晚上回来看账本。人情世故比搞事业更麻烦,玉容卿每天都累得倒头就睡。 入夜,躺在床上的玉容卿猛然睁眼,她终于想起来了,李沅说过他夜晚不易入睡,高大夫也说他容易失眠夜游,自己借给他的桃核已经被娘亲拿回来了,这几天,他是如何入睡的? 虽然安排了莫竹照顾李沅,可莫竹年纪比她还小一岁,玩儿性大,铁定是不能事事巨细,更何况她独自留他一人在宅子里住着 左思右想,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分明知道他早晚要离开,自己明年春天也要议亲,可玉容卿就是无法不去在意他,挣扎了一会便起身穿衣裳。 出房门时,小梨房中的灯刚熄灭。 出院门时,躲过了巡夜的一队家丁。 一路走到后门都没有遇到人,临近过年,冬夜里寒冷异常,今夜无风还算安静,若是起风,只会更冷。 直到脚步停在宅门前,玉容卿傻了眼,她虽然有钥匙,可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没人给她开门,她一厢情愿走到这儿也进不去。 不然回去吧……街上空荡荡,巷子里一点点声响都没有,她独自一人站在这儿,跟个孤魂野鬼似的。 玉容卿觉得自己是着了魔,忙的时候还能被转移视线,一旦闲下来,满脑子都想着美人的事,尽管她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过了关照的界限,也难怪之前娘亲会为李沅的事生气。 还是回去吧,大晚上不睡觉去探望一个独身还受伤的男子,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可是,都走到这儿了,真的不进去看看吗? 是走是留,玉容卿魔怔了似的。甚至想着美人没多少日子就要离开了,待他一走,自己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儿,她的心底一阵伤感,仿佛这满心的期待与春情都要随着他一起去了。 裹着厚厚的披风,玉容卿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大门。 夜幕降临,李沅解了衣裳上床休息,落下床帐,四周一片漆黑。 这里是她的私宅,李沅睡在这儿的第一夜,觉得荣幸又欣喜,可是住了这几天,他没能再见到玉容卿,一开始的好心情也慢慢被独身一人的孤寂磨没了。 闭上眼睛便坠入噩梦,一连三四天,自从没了能让他定心的东西,噩梦便没停过,常常半夜被惊醒,一身冷汗。 今夜,他再一次梦到那个小黑屋,瘦小的男孩被推进去,门窗紧闭,沉重的枷锁铐住他的手脚,连呼吸都紧紧扼住。 梦里的陌生人有一双精致的手,带着华贵的宝石银戒,高高扬起,重重落在他身上,男孩的身子跪在湿冷的石板上,承受着不知缘由的打骂,仿佛他的存在毫无意义,理应被人唾弃,埋没在灰尘中。 “咚咚咚!” 细微的敲门声在耳边响起,男孩透过黑影看到了门外,有人在敲门。 “嗯……”李沅从梦中醒来,呼吸急促,头晕目眩,他揉着眼睛坐起身,院子外果真传来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这儿。李沅下床胡乱抓了件衣服披上,出去开门。 “是谁?” 门里传出男人的声音,慵懒冷冽,玉容卿原想着没人开门她就回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起来了,倒让她更紧张了。 “是我,玉容卿。” 听到玉容卿的声音,李沅心中惊喜,忙开门迎她进来。 门从里面打开,玉容卿迈进去带上门,转头看见李沅衣衫单薄,双目静和,清冷的月光下,他一头乌发垂到腰间,披在身上的外衣歪歪扭扭,再向下看,他竟然没穿鞋! 美人赤脚踩在冬天的石板路上,一双雪白的脚都冻红了。 他伤都没好,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玉容卿不忍怨责,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到他身上,把他的身子裹得严实了,扶着人往屋里走。 披着她的披风,李沅被女儿家身上的花香给围绕着。心心念念的三姑娘此刻就在他的手边,李沅心中喜悦,脸上浮现腼腆的笑意。 05 两人一同进屋,屋里烧着暖炉十分温暖,点燃两盏烛火,李沅解了披风还给玉容卿,“谢谢三姑娘。”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玉容卿接过披风,跟着他坐在桌边,这样近距离看着李沅,能够清楚的看到他歪斜的外衣下是掉了一半的白衫,露出的身子宛如一块上好的白玉,在烛火泛着的暖光中透着淡淡的粉色。 总算是有点血色了,之前见他一身皮肤冻得苍白,看着总叫人心疼。 察觉到玉容卿的视线落在自己衣着不整的胸膛上,李沅羞愧着想要整理自己的衣裳,整来整去,越来越乱,连头发都跟内衬的带子打结了。 自己的视线让他不自在了,看到他手足无措理衣服的模样,玉容卿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起身走到他面前。 解开缠在带子上的头发,把扭了三圈的外衣解下来,又帮他把落到手肘的白衫拉到胳膊上,再将外衣披回去。玉容卿若无其事地坐回去,心里已经是汹涌澎湃。 他好好看。 好乖好单纯,对她露出干净温柔的微笑,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碰他的衣裳和头发有多么失礼。 李沅一个人住在这儿,平日里也不会出门去乱逛,于是就随意了些,可是看到玉容卿如此在意他的衣着,李沅便生出些不好的心思,想要故意把自己弄乱,看她慢慢给自己理清。 他真是个贪心的人。 李沅自觉自己来路不明、身无长物,配不上玉容卿的花容月貌、家境殷实,平日里连见她一面都是奢望,更别说得到她的喜爱了。 可是,这个时间,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是为了他……李沅心底生出些期待,试探着问道:“三姑娘,这么晚了,您怎会来这儿?” 玉容卿被他直接的问话噎住了。 她怎么会来这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在她的私宅里,弄得跟金屋藏娇似的,传出去肯定会坏名声。 可玉容卿来的时候哪想那么多事,只是想到他会睡不着,又或者仅仅是自己想要见他一面,就那样简单直接,身体力行地走过来了。 她好像个浪荡子。 贪图美色?关心则乱?夜半入房。若是被美人知道真正的原因,会觉得她是个随便的女子吧。 “我睡不着,出来散步,顺路来看看你……”玉容卿思前想后,给出了这样一个听着就勉强的回答,看向美人,生怕他看穿自己拙劣的谎言。 失了忆的李沅没有多想,对玉容卿的话深信不疑。虽然玉容卿只是顺路过来,但他也很开心,起身去煮茶。 看他忙碌的身影,散在身后的轻柔发丝,衣衫下露一片雪腻脖颈,如冬里白雪,玉容卿咽了咽口水,默默垂下眼睫,唾弃自己心思不正,心跳却控制不住地乱了。 李沅端来热茶,倒了一杯双手递给她,心里想了很多,却不知该说什么。 接过茶来,玉容卿轻问:“你……最近睡的好吗?” 她尽力不露出多余的感情,关心的话也说的没情绪,就怕李沅会误解她这样多管闲事是贪图他什么。 她只是在意他。 想照顾他,看到美人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玉容卿真想时时都跟在他身边,可是自己这种心情,若是被李沅知道了,一定会讨厌她的吧。 非亲非故还要无事献殷勤,总归会惹人怀疑的。 即便玉容卿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李沅还是从她“不经意”的问话中,听出了她的关心,心底涌上一股暖意,就连方才做的噩梦都毫不在意了。 “这几日偶尔会做噩梦,半夜睡不着,白天醒得晚,让莫小哥多了许多操劳,实在不好意思。” “不必不好意思,他年纪小却心眼多,该磨练磨练。” 玉容卿抿一口热茶,味道不差,虽是陈茶,却没有涩味,不由得赞叹一句,“真好喝,我第一次喝到这种味道的茶,是加了甘草吗。” 被她夸奖了。 她说话的声音好可爱。 李沅低头微笑,“对的,三姑娘若喜欢,我改日再煮给你喝。” 能喝到他亲自煮的茶,玉容卿心底甜滋滋,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又道:“李公子的伤若是好些,可以趁这几天天气好出去逛逛,再过两天到大年夜,怕是要下大雪。” 李沅点点头,“多谢三姑娘关心。” 即便喝得再慢,茶也总有喝干的时候,到了该离开的时候,玉容卿摘了一个簪子下来,放到桌上。 朴素的白玉品质并非上等,却是玉容卿用了很久的物件。她随意道:“虽比不上桃核意义重,但也是我用惯了的东西,希望能让你少做噩梦。” 李沅将簪子拿起。 无论是佩剑还是桃核、簪子,能让他定心的无非是“被在乎”的感觉,有人能肯定他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奢求。 两人之间没有过多言语,静谧的气氛反倒舒心。 不可否认,玉容卿是爱美之人,从商两年,接触男人无数,自诩看遍群芳,但是也仅仅止于欣赏,如今她也算见过这辈子能见到的最美的人了——而这个人现在就坐在自己身边。 纤长的手指轻抚着簪子,从玉容卿的角度能看到美人白嫩的脸,微抿的双唇,思考的模样,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回答。 “三姑娘,我不想让你为难……”李沅双手紧握,转过头看着玉容卿的双眼。 恰巧玉容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只这一眼,玉容卿就移不开目光了,他的眼底仿佛藏着琥珀,透过黑色的瞳孔折射出星星点点的暖光色光点,像是夕阳的金色光芒也藏在其中。 如果能再停滞一刻,玉容卿一定会把这美丽的双眼印在心中。 奈何天不遂人愿,玉容卿的“无碍”还没说下去,院子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响了房门。 小梨急的快哭出来了,小姐半夜突然消失,连个声响都没有,她跟莫竹找遍了玉府都没见到玉容卿的影子,只能来李沅这儿碰碰运气。 莫竹着急的拍门,里头的人倒是不紧不慢,惹了莫竹的急脾气,没好气道:“开门而已,能不能快一点啊?” 玉容卿打开门,脸色阴沉,对着没礼貌的莫竹,眼神严厉,“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小姐?”莫竹慌了。 “小姐!”小梨摸摸眼泪,看到小姐没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玉容卿正要带着她这两个不争气的随从离开,却见身后的李沅要跟出来送她,玉容卿忙退回去叫他在屋里呆着,别再出来受冻。 走到院子里,玉容卿看着郁闷的莫竹,恨铁不成钢,走到宅门边训道:“你怎么又对人家大呼小叫,我让你读的书你看了没,怎么就洗不掉一身的江湖气呢?” 莫竹委屈地低下头,“我本来就没爹没娘,又不是看两本书就有礼貌了的。” 看到玉容卿生气了,小梨忙出言替莫竹说话,“小姐,是我不好,我发现您不见了才拜托莫竹帮我找,我们也是找不到您太着急了才失了礼数。” 听罢,玉容卿也清醒了许多。 半夜出来“散步”,她这是给多少人添乱了。 “对不起,是我不该没打声招呼就出来,吓到你们了。”玉容卿对两人道歉,伸手摸摸莫竹一头刺挠的短发。 尽管小少年比她还高半头,却像个孩子似的乖乖低头求摸。 莫竹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跟着玉容卿了,在徐州混了几年街头,沾了许多坏习惯,多亏玉容卿不嫌弃他野,将他留在身边做了近侍,眼下也有十年光景了,玉府里除了玉容卿的命令外,他谁的话都不听。 互相谅解后,玉容卿与小梨出门去,留莫竹从里面关上门后,三两下翻身上墙,从墙上跳出去。 主仆三人的声音慢慢远离,李沅隐约能听到玉容卿教导莫竹要讲礼貌。待她的声音消失在夜色中时,李沅关紧了房门,攥着玉簪子坐到床边。 方才,他看到了玉容卿摸莫竹的头,李沅心底又醋又无奈。 为什么三姑娘对莫竹那么亲昵,对他却总有种疏离感,就因为他是外人吗。 —— 第二日,过年之前最后一天开市,除夕之后连着七天,街上的店铺都不再开门营业,老板和小商贩们都要回家过年。所以这两天街上格外拥挤,玉容卿不嫌麻烦,带着小梨和莫竹上街去买东西。 去成衣店拿了前几天订的冬衣,莫竹一套,小梨一套,还有一套……玉容卿塞给莫竹,让他带给李沅。 莫竹刚得到自己的新年新装,还没高兴一会儿就被塞了新活计,看着明显更好看的属于李沅的衣裳,莫竹嘟着嘴不平道:“小姐,他就一个外人,您做什么送他那么多东西啊,亏死了。” “我乐意。” 玉容卿抬手一个脑瓜蹦把莫竹教训的老老实实,又嘱咐道:“千万别告诉他是我送的,记住了吗?” 送人东西还不留名,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变成散财童子了。 一路买下来,莫竹抱着衣裳鞋子、药材肉食,手都不够用了,嘟囔着:“小姐,夫人都说了让你跟李公子保持距离,你还这样……也不怕被夫人逮住。” “你们不说,谁会知道。” 玉容卿全然不在意,她就是想给李沅买各种东西,喜欢看他穿得漂漂亮亮的,养的面色红润又健康。 想着他穿上新衣裳的模样,玉容卿心情愉悦,小脸都粉嫩了许多。 小梨这些日子看着小姐时不时冒出的奇怪举动,原以为是小姐救人的常规操作,可昨晚在李公子那里找到小姐后,小梨才终于明白——小姐不是救人心切,而是有了心上人。 听着小姐同莫竹拌嘴,小梨在一旁轻笑:“我倒觉得小姐与李公子挺有缘分,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很相配呢。” “不要乱说。”玉容卿轻声呵止她,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 听了小梨的话,莫竹不屑道:“你瞎说什么呢,小姐怎么可能看上那个穷光蛋呢。” 臭小子,又骂人……玉容卿咬咬牙,一脚踩在莫竹脚上,疼得他嗷嗷乱叫。 “你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了,怎么就不学点好呢,书不好好看,骂人倒挺有一套啊!?” “本来就是嘛。”莫竹委屈巴巴,“我说的是实话啊,是小梨她说错话乱点鸳鸯谱才对,您不踩她,踩我干什么。” “你还敢跟我拌嘴。”玉容卿又弹他两个脑瓜蹦,小声道:“我,我喜欢他又怎么了,是我自己的事,又没让你们跟着一起。” 喜欢他? 莫竹一脸震惊。 小梨偷笑:猜对了。 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玉容卿捂住嘴巴也来不及了,红着脸羞涩不已,准备打道回府,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说出这种话太不负责了,李沅早晚会回到他的家乡,而她需要娶个赘婿入门,就算有好感,也是不能在一起的。 明明清楚的知道不能在感情上越线,也知道即使这份萌芽的心情,开不了花也结不了果,她还是沦陷了。 玉容卿轻叹,装作无事发生,带着两人回去,却在转身的那一瞬,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他一袭白衣,不染仙尘,与湛蓝的天空相映,仿佛街市上的人来人往都停在了这一瞬间。 他只是站在那里,玉容卿便心觉欢喜。 06 玉容卿拉着两个随从躲进一边的店铺中,靠在门边,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看他。 莫竹疑惑:“小姐,咱们这是躲谁啊?” 小梨顺着小姐的目光,看到了那个显眼的人影,戳戳懵逼中的莫竹,把人指给他看。莫竹看清那人后,瞬间脸色不好了,“躲他做什么?” 玉容卿没有准备好跟他面对面,美人穿的那么好看,她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便心动不已,若是离得近了,肯定会被他的美色刺激到头晕脸红的!那样也太丢人了,万一被熟人碰见就不好解释了。 有钱人也怕流言蜚语。 尤其是姑娘家。 而且,若真是造谣,她可能毫不在意,可是,她是真的喜欢李沅,少女心思怎能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莫竹不太喜欢陌生的李沅,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小姐为那个男人心慌意乱,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嘟囔着:“小姐离他远点好,那人武功高强,只怕身份不一般呢。” 哈?武功高强? 你怕不是在逗我。 玉容卿看着李沅那柔弱的病书生模样,对莫竹露出个关爱傻孩子的表情,“傻莫竹,就他那身板也能算武功高强,手上连茧都没有,开玩笑也得有限度啊。” “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莫竹努力解释,“他那次发疯打我的时候,身手可好了,后来不也打了其他的护卫吗。” 玉容卿摆摆手,“我要是喝醉了,打人不也挺疼的。” “那不一样,他明显有武功底子。” “我也有武功底子,就学个三脚猫功夫,也能叫武功高强?” 主仆两个争论时,小梨惊叫了一声,指着人群中人影消失的方向,晃晃玉容卿的胳膊,“小姐,李公子好像摔倒了。” “什么?”玉容卿顾不上跟莫竹吵嘴,想都没想就跑出去,娇俏的身姿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等两人追出去的时候,早就被人群遮蔽了视线,连小姐都不见了。 玉容卿的胳膊很瘦,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力气拨开人群,来到美人身边,看他皱着眉头歪坐在地上,好不容易整齐一次的衣裳也被弄脏了。 “三姑娘?”在街上看到玉容卿突然冒出来,李沅很惊讶,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 玉容卿有点懊恼,自己太冲动,想都没想就过来了,看着美人笨笨的单纯模样,根本忍不住心中的保护欲,拉着他的衣袖往一旁的小巷子里走去。 街上人那么多,万一磕碰到伤口怎么办。玉容卿刚跟莫竹吵过嘴,面对李沅时却是没了一点脾气,掏出手绢帮他擦擦身上的污水渍。 “你怎么上街来了?可是缺了什么,告诉我,我叫人买了给你送去。” 小巷窄又静,李沅微微低头便见她小脸圆润可爱,白皙中带着少女的粉嫩,乌丝如墨,眼若桃花,双唇点朱,一张一合,吐出暖暖的气息。 凹凸有致的身子与自己不过一臂之隔,十八岁的少女个头不高,好像他一伸手就能揽进怀里。尤其是那双水灵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其中的关心毫不掩饰,看的他心都乱了,自己一双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 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乱,为了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李沅退后半步,靠在墙上,低头道:“三姑娘昨日说近来天气好,我就出来走走……” 哦……好像是她说的。 她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他还真往心里去了。 玉容卿看他一身白衣整整齐齐,有几分书生气质,笑道:“原来你能好好穿衣裳啊,这我就放心了。” 闻言,李沅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小声道:“不是我自己穿的,是莫小哥看我穿的太乱,帮我整理的。”说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不敢看玉容卿的眼睛。 好单纯啊,眼前这个男人,玉容卿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胡乱说着“不打紧,穿衣裳可以慢慢学”,眼睛却不听话地往他身上乱瞄。 两人还没说几句,便听到外头路过几个人讨论着,“你们看到了吗?刚刚那玉家的姑娘,竟然在街上跟一个男人勾勾搭搭的!” “哪儿呢?是你眼花了吧,我们怎么看不见啊?” “我亲眼看着他们牵着手进了巷子,好像是往这边走了吧,不信咱们就去看看!” “看看就看看!” 声音落罢,玉容卿登时就慌了,来不及骂他们这群没节操的吃瓜群众,四下去寻地方躲,慌乱中,手被一只温凉的手牵起,玉容卿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被美人握在手里。 他的手好大,有点凉。手指修长又硬邦邦的,骨节都摸的清楚,像是白玉雕的手掌,摸上去触感好舒服。 这算牵手吗? 牵,牵手?牵手了!? 感知到两人的肢体接触,玉容卿一下子紧张起来,脑袋都糊成一团浆糊,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推门摸进一个小院里,玉容卿靠在院墙上,身前被高大的身影遮蔽。 李沅的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听墙外有人走过,他伏低身子将玉容卿藏的严严实实,未察觉自己的胸膛贴到了姑娘家柔软的胸脯上,玉容卿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吐息,一双手抬起又落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女儿家的柔软身子贴在李沅身上,隔着厚厚的冬衣,李沅并未察觉身上异常柔软的触感,反倒是脖颈被她的吐息捂热了。 她的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隐忍的呼吸有些凌乱,李沅低头去看,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耳朵,耳垂带着诱人的粉色。 是因为天气冷,冻红了吗? 好想给她暖一暖。 李沅鬼使神差抬起手来,距离一点点缩短。 喜欢的人就在面前,还靠的那么近,玉容卿紧张的不行,平日里聪明的小脑瓜此刻也转不动了。美人的纤腰就在她的手边,只要她微微靠近一点,就能搂住。 外头想看热闹的路人寻了半天未果,觉得是听了胡话,慢慢散去,躲在院里的两人却并未放松,各怀心事。 想要触碰,手却迟迟不敢落下。 突然,玉容卿鼻子一痒,“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旖旎的沉默被打破,玉容卿发觉自己可能染了风寒,忙推开李沅。 手指刚触碰到她的发丝便被推开,李沅倒退几步,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还有方才没能碰到的小耳朵,心下失落。 想要触碰,又怕触碰到。 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忙又错开视线,脸颊都带了薄红。 “你们是在亲亲吗?” 寂静中,孩子稚嫩的声音响亮又好奇。 两人转头去看,小院子当中站了个男孩,看着不过六七岁,好奇地盯着两人看,不知道站在那多久了。 听了他的话,玉容卿的登时就红了,李沅养好了伤可是要回家的,她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的喜欢上他。方才差一点就抱住他,此刻又被小孩子撞见,是又羞又气。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说着就走过去催促小孩进屋,“快到屋里去,也不怕在外头冻着。” 小孩子好奇心重,也不是讲理的主儿,躲着玉容卿就是不进屋,绕着院子边上跑来跑去,“你们为什么要来我家院子?一定是来偷东西的,我要跟娘亲说!” 玉容卿抓不住小屁孩也堵不住他的嘴,听他满嘴的胡言乱语,自己都没脸见李沅了。 捂脸冷静一下。 耳边的孩子声音渐小,玉容卿从指缝偷看,只见李沅一手按住了男孩的肩膀,蹲下身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小孩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沅站起身,来到玉容卿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三姑娘,咱们走吧。” “啊?”玉容卿放下手指指冒着鼻涕泡的小男孩,“他好像误会我们了,而且他一个孩子在这里,放着不管没事吗?” “没关系,我已经跟他讲好了。”李沅微笑着捏住她的袖子,“他会乖乖在家里等他娘亲回来的。” 看到孩子的确老实了,玉容卿也不再担心,在窗户外放了几块碎银子赔礼,便随着李沅一起出了院门。 一同走在巷子里,玉容卿像平常一样同他搭话,“那孩子看着调皮的很,没想到被你说两句就不闹了,你真会哄孩子。”果然是个温柔的人。 李沅笑而不答,只低头静静看着少女可爱的步伐。 院里的男孩愣了许久,待听不见外人的脚步声后慌乱着上去关了院门,跑回屋里躲进被子里,想到方才男人那可怖的眼神,登时就哭了出来。 男人捏住他的肩膀,他便一动不能动,男人的相貌好看,一双眼睛却空洞而阴郁,盯得他心底打怵。 那究竟是个人还是鬼!? —— 莫竹与小梨找了许久才在一个人少的街口见到小姐和李沅,忙迎上去。 小梨紧张:“小姐,您去哪儿了?” 玉容卿摆摆手不想回答,拉着莫竹到李沅身边,指着他怀中一堆的新年礼物给李沅看,“这都是莫竹买给你的,你有什么缺的,让他去买就好。” 听罢,莫竹转头对李沅扯出一个苦笑,“对啊,就是我买的,你得好好谢谢我知道吗,你这人真是修了八辈子福气才……” 又蹬鼻子上脸。 玉容卿伸手揪莫竹的耳朵,疼的他呲牙咧嘴,嗷嗷求饶,“小姐,疼,真疼,我错了,我不敢了!” 当着李沅的面,玉容卿不好做个坏主子,看莫竹有意收敛,便松了手不再为难他,扶额叹息,“你这般没规矩,以后可怎么办啊。” 耳朵不疼了,莫竹知道小姐心软放过了他,抱着东西往小姐边上靠过去,笑道:“多谢小姐替我操心以后,就算是再过十年,我也跟在小姐身边。” 玉容卿推开他,嫌弃道:“就你贫嘴。” 主仆两个有说有笑,一边的李沅看他们嬉戏打闹,嘴角带笑却是皮笑肉不笑,冷冽的眼神中带着嫉妒的阴郁,自己望而不得的玉容卿竟然对着另一个男子嬉笑怒骂,神色自若。 这场景好熟悉,李沅觉得自己像是见过这场面,他依旧是这样站在一旁看着一对情侣又或是一对夫妻,看他们笑着闹着,而自己连句话都说不出口。 回忆起以前的零星片段,头很痛,即便怀中揣着她的簪子,也难以抵挡这汹涌而来的痛感。 李沅移开目光,按着疼痛的太阳穴,满脑子都是发了疯一样的恶念。 他好想拥抱她。 把她抱在怀中,谁也不给看。 07 同莫竹闹够了,玉容卿转头去瞧李沅,却见他皱着眉头揉太阳穴,像是头痛了,玉容卿凑过去想关心两句却被他轻轻推开。 “你头痛吗?我带你去看大夫。”玉容卿想去扶他,担心他的身体便顾不得外人的眼光了。 李沅掩面躲开她,鬓边的长发遮住他并不好看的表情,道了声“无碍”便要离开。 玉容卿拉不住他,只当是他身子不舒服便随他去了,让莫竹跟着他回去,“李公子若是生了病,你记得找大夫,定要好生照看。” 莫竹勉强点点头,告别小姐,跟着李沅去了。 想到自家貌美如花、菩萨心肠的小姐会喜欢这个来路不明的花瓶,莫竹气不打一处来,光是跟在他后头走都恨得牙根痒痒。 若李沅真是个病弱书生,他也掀不起风浪,可莫竹与他交手后明显察觉到这人武功高强、深不可测,偏偏他面上跟朵小白花似的无辜又可怜,博得小姐的好感,表里不一,一定居心叵测。 莫竹跟着李沅亦步亦趋,只要有他在,这位李公子就别想染指他家小姐。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玉容卿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每次跟李沅面对面,自己都要迷糊,看他头痛推拒,玉容卿明知道他是因为疼痛才不叫她近身,可还是忍不住乱想,甚至觉得他是不喜欢自己这般事无巨细,跟个老婆婆似的。 他身上有太多未知,玉容卿收了目光,转道去寻旧人,希望能托人打听到四周的州府有没有人家丢了儿子。 早日帮他找到家,也算了了玉容卿一桩心事。 —— 除夕夜,街上灯火通明,挂了许多红火的灯笼,还有守岁请神的人在街上走动,伴着冬日的寒风迎来新年的新气象。 迎接新年的喧闹结束,徐州城各处都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某天夜里,夜风吹起,清冷的月亮被乌云遮蔽,黑暗之中落下的初雪,无声无息间铺满大地。 寂静房间中,烛心早已熄灭在蜡油中,黑暗中突起一声惊呼,李沅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直流,眼前还残留着梦境的幻像,他握着佩剑在陌生的人群中斩杀,老幼妇儒,无一幸免。 血腥的红色蒙蔽了他的双眼,一时间,李沅分不清这是噩梦还是自己的记忆——他是否像梦中一样,用那把熟悉的佩剑杀了人呢。 他的剑遗失在什么地方? 他到底是谁?是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徐州城外。 记忆的缺失让李沅没办法弄明白这些基础的问题,甚至对于自身存在的意义都产生了怀疑。 外头人的热闹,终究暖不了他的心。 李沅翻个身,看到了床头的玉簪子,在窗外白雪的映照下透亮白皙。他想到了玉容卿,那个像阳光一样灿烂而温暖的少女,只可惜,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敢妄求得到她的爱。 七天前在街上,他远远的就看到玉容卿在买东西,好像是看到了他,玉容卿便拉着两个随从躲到一旁的店铺中去了。 她在躲他吗? 李沅徒生悲凉,可他偏不信玉容卿是厌恶他,便倒地装摔,果然没一会便出来了咬钩的三姑娘。 他猜不透玉容卿的心思,就是猜的明白也不敢跟她表述爱意,自己实在不配。 第二日,李沅撑伞出门,出城去自己被发现的那条河里瞧瞧,说不定能找到证明自己身份的蛛丝马迹,他的伤已好全,不愿再叨扰玉容卿,希望寻回本家,再找机会报答她。 雪下的不大,李沅出城不久便看到了那条河,用轻功沿着河岸走了很远,直到都能看到远处的村落了,依旧没能发现什么。 再次来到这里,他也记不清自己是为何跌入河中,又是为何身受刀伤,失去记忆。 此行无果而归。唯见雪景梦幻美丽,一片雪白的世界,安宁、纯净。 李沅走回城中,正打算去寻个老师傅看看自己的玉佩,能不能看找到点信息,却在入城不久后,看到了自己这几天心心念念却见不到的人儿。 过了新年初七,陆续有店家恢复营业,今天下雪,街上摊贩不多,唯有两侧的铺子里冒出些烟火气。 玉容卿走在街上,身侧没有莫竹,却有一个陌生男子为她撑伞。 街上人不多,李沅远远见了他们并肩而行,喉头像被堵住似的,不想去打扰她的美事,却没能抵过心底的不甘,迎面走过去。 “李沅!?” 时隔多日再见,玉容卿不免惊喜,忙喊住了他。 “见过三姑娘。”李沅停下脚步躬身行礼,目光却落在她身边男子身上,那人长相普通,身材偏瘦,个头虽不矮却比不上他的身高。 与此同时,陌生男子也注意到了李沅,上下打量他,相貌不错,身板也很结实似的,但头发扎的随意又凌乱,尤其是外衣腰带都系歪了,看着不像正经人家的公子。 两人正互相疑惑对方的身份,玉容卿主动为他们介绍,“李沅,这是我表哥,陆雪生。表哥,这是我朋友,李沅。” 原来是表哥。 原来是朋友。 两个男人都松了口气。玉家家大业大,亲戚多也是必然。玉容卿常年去各处走商,男性朋友多一点也是应当。 见到表妹的朋友,陆雪生热情道:“既然有缘相遇,不如一同去吃盏热酒?我记得这附近有家酒坊,卖的桃花酿算得徐州一绝。” 李沅看看玉容卿,一双盈盈眼眸望在他身上,想来是不讨厌他跟着,便应下了。 三人一同前去酒家,小梨和陆家的两个小厮跟在主子们身后。 酒家门口的招牌上写着桃花笑,玉容卿便知道了,这里的酒方是她小时候从乡下一位老人那里得来的,给了老板娘开酒坊,得利二八分,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 老板月娘是个爽快人,看到是玉容卿带人过来,亲自上来招呼,却见玉容卿偷偷对她摇头,眼睛看向陆雪生,示意今日是他做东。 陆雪生是这里的常客,但月娘却不喜欢这位“豪爽”的客人。 陆雪生并不知道月娘与与玉容卿之间的利益分红,只知道月娘跟玉家有联系,想当然的以为玉家是月娘的东家,常带人来吃酒,借着自己是玉家亲戚的身份来赊账、不付钱。 若是常人这么做,早被月娘一棍子打出去了,偏偏她顾念着玉容卿,女儿家做出一番事业不容易,不该被亲戚牵连丢了面子。 三人落座,月娘亲自招待,目光瞟到杜雪生身上的时候,眼神中透出些无奈。 细微的表情被玉容卿看在眼中,察觉出了不对劲。 陆雪生不知女子的细腻心思,同平常一般,“老板娘,来壶桃花酿再弄点小菜,都记在我账上。” 账上?玉容卿眼眸微动,原来表哥是这儿的常客。 不过一会儿,酒和小菜都上全了,陆雪生做东给两人斟酒,一边倒酒一边笑着问李沅:“李公子酒量如何?” 李沅不记得自己有喝过酒的记忆,腼腆的摇摇头,“可以少喝一点。” 待他说完,陆雪生早把三个杯子都倒满了,把酒杯推向他,笑道:“连我表妹都能喝这么一壶,李公子就不要谦虚了。”说罢自己先举杯喝了一半。 玉容卿见状也跟着喝了一半,而后把李沅手边的酒杯拿过来,道:“你的杯子花纹好看一些,跟我换吧。” 也不等李沅回答便把自己的酒杯换给他,李沅低头去看时,酒杯里只剩一半的酒。 玉容卿装作无事,捧着酒杯陪陆雪生谈天说地,哄着他喝了大半壶酒。五杯下肚,陆雪生有点晕乎了才发觉自己没有给李沅再倒酒,抬手要给他满上,半路却被玉容卿截住了。 喝了两杯,少女脸颊微红,“表哥给我倒点吧,这酒的确不错。” 陆雪生没多想,放过李沅,转头给她斟满。 酒酣饭饱,三人闲聊几句后,听外头有人跑来,是陆家小厮来寻陆雪生去见他母亲陆夫人。 听到是母亲派人来找,陆雪生酒也醒了大半,忙起身要拉着玉容卿一起回玉府,此刻陆夫人正在玉府做客。 陪他出来喝酒还不够,还要去见那个让人头痛的姑姑,玉容卿面露难色却没有理由推脱。正要出门时,身后传来酒杯落地摔碎的声响,随后便是月娘的惊叫。 “哎哟,您没事儿吧?” 玉容卿回过头去看,李沅捂着手蹲在地上,指缝中渗出鲜血,看着很瘆人。 玉容卿被惊住了,忙摆脱了陆雪生,跑到李沅身边,“怎么了?” 月娘俯下身道:“这位公子不小心摔了杯子,划破了手,小店真是过意不去。”说罢,便有小二带了扫帚来清理碎片。 看他一脸痛苦,手上流血止不住,玉容卿也不觉得醉了,对着陆雪生道:“表哥你先回去吧,我带李沅去看大夫。” 陆雪生看那一地的血,也觉得骇人,便留了玉容卿在这儿,他独自回玉府。 酒家出去对门就是一家药店,玉容卿和小梨扶了李沅过去,月娘也不放心客人的伤,一直跟着。 李沅一直对玉容卿说“不碍事,不疼”,可那手上血流如注,怎能叫她不害怕。 大夫看过后,清理伤口敷好药,包扎了手掌才道:“只是血流的多一些,没有伤到筋脉,按时涂药,不多日便能痊愈。” 玉容卿谢过大夫后让小梨付了诊金和药钱,扶李沅出门又回到酒家。 月娘很不好意思,虽然新年刚过,店里没有多少客人看到这一幕,但人是在酒坊受的伤,再怎么也得付点药钱。她掏了银子塞给李沅,却被拒绝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了手,若被人看到还会坏了你的招牌,是我该道歉才对,又怎能收再你的钱呢?” “您要是不收,小女子实在过意不去……”月娘感念他的好意,却心有不安,看向玉容卿,希望她能出面说和。 玉容卿拍拍微热的脸,说:“月娘,你一个人经营酒坊也不容易,我们又不差这几个钱,刚才吓到你了,你别往心里去。”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表哥在这儿赊账多少?我给他付清。” 月娘惊讶,“这怎么行?” “你不要有负担。正巧他一家今日来我们家送新年礼,等他回去的时候,我少随点礼便能抵了这酒钱了。” 不收药钱不怪罪还要给亲戚付账,这种好人好事也就玉容卿能办的出来。 月娘不忍拒绝玉容卿的好意,寻了账本出来,算得陆雪生一整年的赊欠,足有二百多两。 玉容卿从怀中掏出银票付账,感叹道:“我这表哥正备科举,没想到喝酒比读书还下功夫。” 方圆几里都知道月娘的脾气,少有人敢赊欠,就陆雪生仗着自己是玉家的亲戚来作威作福。玉容卿不能放任不理,便同月娘到一边说了几句。 听罢,月娘将信将疑,“真管用?” 玉容卿自信道:“你只管说是我让你送的,他一定不敢再来白吃白喝。” 将此事安排妥当,玉容卿陪着李沅回去休息,月娘还送了她一壶桃花酿作答谢。 看他们走远,躲在后堂的小二冒出头来,走到月娘身边小声说:“老板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月娘将钱收好,不甚在意,“你说便是。” 小二哆哆嗦嗦,压低了声音,“我刚才亲眼看到,那公子是故意刷了酒杯,然后捡了一块碎片放手里狠握了一下,才流的血。” “你是说,那李公子故意把自己弄伤?” 小二点点头。 听罢,月娘心底发寒,叫小二把此事烂在肚子里,打发他去收拾桌子。 她回想起三人进酒坊的时候,那位公子或是低眉垂眸或是抬眸凝视,视线就没从玉容卿身上离开过。莫不是看到陆雪生拉着人要走,为了留住玉容卿才出此下策,宁肯自伤也不许人走。 那公子看着温文尔雅,怎有如此心机? 08 一路人少,玉容卿扶着李沅回到宅院,小梨为他们撑着伞挡住纷飞的雪花。 李沅只是伤到了手,没到走不了路的地步,可玉容卿在意他关心他,一路扶他回来,李沅也贪恋她手上的温度,安然受之。 将人扶到床上躺着,玉容卿给他倒了热水放在床头小桌上。 “你好生休息,我会让莫竹来给你换药,我爹娘那边还在招待姑姑一家,他们找不到我要心急的。” 玉容卿交代完,起身要走,衣袖却被他拉住,那双明亮深邃的凤眸望着她,不舍道:“你还会不会来看我?” 声音清朗中透着期待,连带着玉容卿也觉得这话有些暧昧,不由得多想几分,轻轻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安慰道:“我得去招待客人才行,最迟明日早饭后,我一定来看你。” 听到她的回答,李沅神色放松了些,仿佛手上的伤也不疼了,微笑道:“好,我等你。” 说话温柔又好听,他只是平躺在床上也那么乖巧又惹人怜爱,玉容卿脸颊微红,向他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小梨将伞和一月娘送的那壶桃花酿放在桌上,同李公子告辞,也跟着小姐出去了。 玉府中,下人们在雪中清扫主路。 前厅里温暖如春,玉夫人同陆夫人相谈甚欢,后院是玉富成同妹夫陆有旺在下棋。 玉容卿到的时候,陆雪生刚同陆夫人说完话被叫到陆老爷那里去。 不用面对表哥,玉容卿暗自松了一口气,倒不是说讨厌表哥,而是实在同他说不上几句话。 可谓三观不同,鸡同鸭讲。 为商者要广结善缘,就是遇到拦路抢劫的山贼,玉容卿也能拉着人称兄道弟谈上一谈,更何况是自家表哥。但是哄人家开心,自己却不一定是乐意的,玉容卿习惯性的与人交好,面上相谈甚欢,好友遍天下,知心知底的却没有几个。 表哥为人不坏,可家中不缺钱财却爱占小便宜,还喜欢借着玉家的声势充面子,除了逢年过节,玉容卿少与他来往。 比起陆雪生,他的娘亲陆夫人才是叫玉容卿头疼的一号人选。 陆夫人本名姓玉,是玉富成的堂妹,玉家跟陆家是连襟,平时也不十分亲近,陆夫人今年却常往玉府里跑,是看玉容卿到了适龄婚配的年纪,自己打上小算盘了。 坐在厅上,看到玉容卿过来了,陆夫人热情的招呼她过去坐。 玉容卿调整好心态,对姑姑和娘亲问安,坐在了自己娘亲身边。 下人给她上了茶,玉容卿端起来还没喝一口便听姑姑迫不及待地说:“这过了年,容儿也有十八了,可有心仪的人家了?得叫你爹娘赶紧准备去寻媒人说亲啊。” 又是催婚的那一套,过个年,玉容卿被亲戚们催婚都起耳茧子了。 听完姑姑的一套说辞,玉容卿不慌不忙抿一口花茶,尝着不如李沅煮的香甜,热茶下肚后,身心舒畅,过了一会才放下茶碗回话。 “娘亲应该已经在替我寻人家了,若是合适,自然会早点成亲。” “这就对了。”陆夫人笑着,“你还年轻,相貌好,身段也不差,议亲就容易些。若年纪再大点就不好找了,现在的男人哪个不爱年轻貌美,你不早点议亲,以后就排不上了。” 又要年轻又要好看,玉容卿觉得店里卖花的也没这么挑剔,便只微笑着打哈哈。 陆夫人说得起劲,“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些道理,女人家不管把家业做得多大、赚多少银子,终究还是要嫁个好夫家,那才是真的圆满。” 合着她为了支撑家业付出这许多,还抵不过嫁给一个男人?玉容卿不敢苟同。 “谢姑姑关心,我日后娶了相公过门,一定会好好对待他,毕竟我外出经商要留他一人在家持家管事,得好好待他才不会让他心生怨怼。” 娶? 陆夫人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着看向玉夫人,听她解释道:“我家就这一个女儿,不想让她外嫁,便打算招个上门女婿,也能减轻容儿的压力。” 听罢,陆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嫂子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不是说嫁个普通人家或是寻个沾亲的吗?” 玉夫人轻笑:“第一次给女儿议亲没经验,之前说了错话,妹妹别见怪。后来问了容儿的意思,想着我们家吃穿不愁,不贪求富贵人家,便招个赘婿,也不怕对方会让容儿受委屈。” 像是落空了盘算,陆夫人没了方才的热情,应和着,“嫂嫂的打算是好的,是该这么想。” 一头说不通,陆夫人又说起另一头,“容儿啊,你日后成亲就不要再往外头乱跑了,伺候相公,供奉婆母,哪个不需要时间精力,再过几年有了孩子,你还得照看孩子,哪还有功夫出去瞎逛。” 说的什么混账话。 连她成亲后的日子都得管,这姑姑管的真宽,怪不得要惹人讨厌。 玉容卿受不了姑姑每次都以“过来人”的口吻对她说教,变着法儿的说她从商不是大家闺秀会做的事,如今还给她算好未来该做什么了。 当着娘亲的面,玉容卿也不好发作,想着这人是父亲的堂妹,玉容卿平复心情,恭敬道。 “姑姑真是神算,我正打算后两年缩小生意规模呢!城外的庄子得卖掉几个,向西域的商队也停几个月,待开春后,费些时日理理家产盈亏,自然没时间再出去做生意了。” 听她说这些,陆夫人听不懂,玉夫人却关切道:“这事儿没听你跟你爹说啊,怎么好端端的要抛掉生意?” 玉容卿解释:“我在押货回城路上听的,圣上身体欠佳,皇子们派系林立、关系复杂,这世道怕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乱起来,出门在外也多了不少风险。” 说着转向陆夫人,“姑姑,您也得嘱咐嘱咐表哥,今年春试得赶紧过了,不然碰上乱世,书生日子不好过啊。” 话题转到自己儿子身上,陆夫人吞吐着还没应声,便听玉夫人好奇的问:“对啊,你家雪生不是在准备春试吗?刚才没问问他,准备的怎么样了?” “哈哈……”陆夫人无力的笑笑。 玉夫人和陆夫人聊起陆雪生的科考事,说着说着就扯到婚嫁上了,玉容卿见状不对,忙给门边候着的小梨使眼色。 小梨掀开帘子出去又进来,到玉容卿面前通传,“小姐,老爷那边让你过去一趟。” 玉容卿便借告退,出得门来,长舒一口气。 “多亏你机灵,不然再听姑姑说下去,就要我去做她家雪生的媳妇了,真是闲的没事做,来操心我的事。” 不过娘亲没问李沅的事,想来是陆雪生没有同她们说起三人去喝酒的事,算他有良心。 小梨:“小姐,老爷真的叫你过去一趟,说是要跟陆家做门生意。” 真是新鲜,跟陆家有什么生意可做? 玉容卿满脑袋疑惑,进了后院,父亲的书房里多是些诗书画集,还有几盆花草在暖炉边上温着。账本名册一干,都搬去了玉容卿的院子,在她的书房中。 进得书房中,陆雪生也在此,玉容卿给长辈请安后坐下,便听父亲问她:“你姑父说有门生意可做,我已赋闲两年,这事儿想让你拿主意。” “女儿知道了。”玉容卿转向陆有旺,“不知是什么生意,姑父请说。” 陆有旺笑了笑,正经道:“徐州四周多山少水,唯有一条清水河从城南流过,所以米价低水产价高。若雇运船运米面南下出售,再做水产北上,来回两次差价,应当有赚头。” 玉容卿思索片刻,看向父亲,“女儿斗胆一谈,说错了什么地方,还请父亲姑父不要见怪。” “你说便是。” 玉容卿道:“米面最忌潮气,江河海运后多少会受潮,品质下降,价格优势也会降低,用不透水汽的牛皮纸装倒是能解决,但牛皮纸价高,成本便会增加。” 陆有旺哈哈一笑,不甚在意,“我家便有作坊做牛皮纸,咱们亲戚之间,价低些又何妨。而且水产利高,回本不是问题。” 玉容卿摇摇头,“我夏季出城时见田野之间,不少农户蓄水做塘或在田间水渠中养鱼虾蟹,徐州城市面上水产虽少但足够消费,也有少量货运来的南方水产平衡价格。若是像姑父所说大批进货,与民争利,即便有赚头也不是长久的生意。” 听了玉容卿的解释,玉富成满意的点点头,陆雪生听的云里雾里,对聪慧的表妹投去欣赏的目光。 唯有陆有旺不甚言语。 玉容卿笑而不语,她早看出姑父在父亲面前谈起这生意是为了向玉家推销自家的牛皮纸,可玉容卿并不接这话茬,干脆装傻充愣,只当是听不明白他话中之话。 过了午后,正厅中摆起宴席,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饭,聊起父母旧事和儿女们的将来,有说有笑。 饭后,两位老爷去下方才未分胜负的一盘棋,玉容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走了没两步便见了消失了一天的莫竹着急忙慌的走过来。 玉容卿抬手遣散几个侍女,只留了小梨在身边。 事急匆匆,莫竹跑过来就要拉小姐的袖子,很着急似的,“小姐快来,我见陆夫人拉着她儿子在墙角说话呢,好像跟你有关。” 再着急也不该失了礼数,玉容卿拍掉他的手,“莫要拉拉扯扯,我随你去就是,听听他们如何盘算我。” 莫竹带着小姐走到园子墙边,墙那边是陆夫人与陆雪生躲着人窃窃私语。 “母亲快别说了,表妹她聪慧漂亮又是个有主见的,她才瞧不上我呢。” 陆夫人不悦道:“婚嫁从来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用得着她看得上看不上,待你留下与她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好,酒后乱情也罢,拿下她还不是容易事。” 09 徐州人杰地灵,环山绕水,是个富庶的好地方,有不少权贵人家定居在此,其中,玉家算得有名,而玉家在徐州的名声更是一波三折。 数十年前,玉富成靠绸布生意发家,在徐州置办了家产苦心经营,让玉家跻身徐州富商的行列,一时风头鼎盛,门庭若市。 后来,玉家二子一个习武一个爱文,跟商量好了似的出走不归,留下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令人唏嘘。 两年前,玉家三姑娘接手家业,一开始,城中权贵商贾都看笑话似的讨论玉家竟落败到要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子来打理家业,可不到半年时间,玉家生意蒸蒸日上,热闹没看成,还得舔着脸跟玉家来往。 当年玉容卿执掌家业一事颇为轰动,陆家也是围观群众之一,没想到热闹没看成,玉家生意愈发红火,反而是自家产业渐渐没落,无以为继。 陆家本想借着亲戚关系同玉家结亲,亲上加亲,却在今日得知玉家不嫁女儿,打算招赘婿。 陆夫人失了算,心情复杂,在饭桌上一边吃着一边另做打算,饭后便借着由头拉着儿子来到这隐秘处叮嘱,四周放了自家小厮望风。 “三姑娘她各方都好,做我们陆家媳妇是很够格的,这几个月,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给我拿下她。” 耳边的母亲苦口婆心,陆雪生却很不情愿,不耐烦道:“母亲,我还以为您是为了我的春试着想才让我暂住在舅舅家,没想到竟是为了这等事。” “你都考了三次了,哪次中了?”陆夫人不悦道,“我哪能指望你考功名,你能娶了玉容卿比考功名还中用。” 一墙之隔的玉容卿听着这番话,也不知道姑姑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按住怒气冲冲的莫竹,叫他不要意气用事,继续听下去。 陆雪生抹不开面子去勾搭女子,搬出父亲来压母亲的一意孤行,“母亲,要是让父亲知道你打表妹的主意,又要与你吵架了。” 提起陆有旺,陆夫人怒气横生,“你有本事就跟他说,看他还有什么办法能救陆家。几年前,咱们家资颇丰,玉家只是小门小户,你舅舅舅母来咱陆家拜访,你父亲都要嫌弃他们穷酸,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求到玉家头上了。” “咱家又不是没救了……何至于此。” “你少说废话,花钱的不知赚钱的辛苦。”陆夫人敲敲儿子的脑门,恨铁不成钢。 远处传来婉秋寻他们的声音,陆夫人和陆雪生便离了墙角。 待他们走远,玉容卿跟着走到最近的一扇门边,透过门缝看到他们母子两个身边跟着好几个陆家小厮,以防有人近身。难怪莫竹领着她来了这边。 跟着听完了陆家母子的对话,小梨慌张道:“小姐,这陆夫人是指使表公子来算计您啊,咱们快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吧。” 玉容卿摇摇头。 自家小姐虽然良善却也不是胆小的主儿,莫竹以为她是另有打算,便摩拳擦掌,“还说什么废话,小姐,让我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玉容卿依旧摇头,带着两人离开了园子。 回到自己院里的时候,玉容卿才开口,“也不算大事,告诉了爹娘,我那姑姑舌灿莲花也不一定会认下,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两家不愉快。” “这还小事呢?”莫竹惊呼,“那婆娘是暗示陆雪生对小姐你……分明是存心不良。” 酒后乱情,下药迷、奸。这等下流事,莫竹说不出口。 听着严重,玉容卿却不当回事,“你们也听到了,是我那姑姑一意孤行,表哥反而是不太愿意的,暂住我家是为了借个院子专心春试,哪有功夫来勾搭我。” 此刻,小梨轻声插话,“小姐,虽然表公子没那个打算,可是你们同在府里走动,万一传出去流言蜚语……” 普通人家的女眷只在后院走动,客房院在前院,而玉容卿不同于普通姑娘,她是常要在前后院来回走动的,陆雪生留住府中,少不了要同她碰上。 “这倒是个问题。”玉容卿坐下思量。 在外头相处光明正大,在内院里便不简单了,尤其是姑姑心思不正,说不定真能做出点名堂来逼迫她下嫁。 黄昏时分,陆家人打道回府。 双方依依惜别,陆雪生留在玉府暂住三月准备春试,没有跟着爹娘回去。玉容卿则带着回礼来送行,为平酒账,她偷偷扣下了一盒野山参。 晚饭时,野山参出现在了李沅的汤锅里,他一边看着炉火煨人参鸡汤,一边问莫竹:“已经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吗?” 莫竹扭头,“我又不困。” 李沅犹豫着,问他:“三姑娘与陆公子可还好?” 莫竹蹲在凳子上,坐姿千奇百怪,十分不老实,正脸都不给李沅看。 要不是小姐嘱咐他来换药,他才不来呢。 不知道小姐为什么对这个男人那么上心,从前也救过不少人,却也没到送人参吃的地步,是有多大方啊。这李沅也傻,竟然拿那么贵重的野参煮鸡吃,果然是个失了忆的傻子。 虽然莫竹不喜欢李沅神秘难懂,但他更讨厌陆雪生和陆夫人一起明目张胆算计小姐,而且——这锅汤好香啊。 李沅穿衣打扮样样不行,却独独有一个好处,做饭精致,味道一绝。 前几日来给他换药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个大男人竟然精通厨艺,又不像是厨子,李沅的身份还真是个谜。 算是看在汤的面子上,莫竹回答他,“不好,陆雪生在府上住下了,估摸着要跟小姐结亲。” 闻言,李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 感谢在2020-12-18 19:45:06~2020-12-24 19:4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 她要同别人结亲了。 早知道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却总妄想着能得到玉容卿的青睐,如今也成了笑话。李沅盯着翻滚的热汤,心却掉进了冰窖似的,手上的勺子都歪了。 没心肝的莫竹看不出李沅的心情,感慨道:“不过小姐根本看不上陆雪生,方才就去求夫人,早早为她寻个好夫君。” 说罢,看向李沅,一张俊脸失魂落魄,搅了锅底也不把锅盖盖上,热汤都要熬坏了。 心疼鲜美的鸡汤,莫竹夺过了他手边的锅盖盖上。 想起小姐曾说过她喜欢李沅,莫竹上下打量李沅,阴阳怪气道:“按说你样貌、气质都不差,但你来路不明、底细不清,连个正经户籍都找不到,迟早有一天会找到本家离开徐州,劝你不要对我家小姐痴心妄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家。 李沅对家的印象只存于掺杂在噩梦中的记忆碎片中:凶神恶煞的女人、无数双沾着鲜血将他推出府门的手、绝望无声的男孩。 他甚至不愿意想起他们是谁,就连对佩剑的思念都甚于李家人。 虽然没有从前的记忆,但李沅明确知道,从没有人会像玉容卿一般待他好,也不会再有人像她一般在意他。 即便自己一文不名,身无长物,玉容卿却从未看轻他,对他以礼相待,处处关心,如此人美心善、纯真无邪的人儿,怎能叫他不动心。 莫竹的劝解并没有让李沅死心,反而叫他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是虚无缥缈的身份、寻不到的李家,而是她。 如果能得到她的心,他就算一辈子留在徐州又如何。 可玉容卿对他……有没有情意呢? 天空阴沉沉,刺骨的寒风擦过窗户纸呼呼吹过,院子里经霜的树叶猝然脱离树枝,像一群飞鸟在风中飞舞。 后半夜忽然都安静下来,零星的小雪渐渐变成了大雪,门框爬上了霜花。 窗帘没有拉实,天刚微亮时,玉容卿从床上坐起来,叫了小梨来为她梳洗打扮,头发梳的柔顺整齐,双瞳眼望镜中的少女映出一点点微明的光。 一会要去见李沅,想到那日他拉着自己的袖子,温柔缱绻,玉容卿不禁抚着自己微红的脸庞,抹再多脂粉都遮不住脸上的红晕。 小梨精心挑选簪子为小姐装扮,忧心道:“小姐,表公子已经在二公子的院子里住下了,您就不担心吗?” 玉容卿理顺鬓角,看窗外落雪,安宁静心。 “爹娘是看不上表哥做女婿的,陆家近年衰败,这才盯上我和我的嫁妆,我却不想蹚这趟浑水。” 小梨:“所以您昨夜去寻夫人,让她给您早点寻个夫君,也好断了陆家的念想?” 玉容卿摸摸自己的脸颊,平常道:“总归是要成亲的,只要人品好,家世清白,我也没打算挑拣。” 生在富贵人家,爹娘恩爱宽厚,两位兄长各有志向,对她关爱有加,玉容卿觉得自己已足够幸福,对未来相公没什么期待,左右她又不缺什么,没打算靠着男人过一辈子。就算没了玉家的富贵,她也会算账绣花,靠自己便能过活。 成亲不过是找个人过日子罢了,也为堵住悠悠众口,断了某些人的念想,别想着能通过娶她分到玉家的家产。 梳妆好,撑伞出门,小梨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小姐喜欢李公子,就没想过同他结亲?” 闻言,玉容卿紧张地看看四周,确认了没有其他人后才训斥道:“谁让你多嘴的!” “奴婢知罪,小姐息怒。” 谈起李沅,玉容卿攥着手绢仓皇不定,“我与他是发乎情止乎礼,李沅来路不明,即便同我在一起也只会惹人非议,说他高攀我家,有哪个男人愿意被人戳脊梁骨?” 主仆两个走着,放低了声音,“我看他气度不凡,想来家世高贵,迟早要寻到本家,又怎能为了我留在徐州做个赘婿呢。” 男女之间并不是郎有情妾有意便能成,何况玉容卿身后是整个玉家,更不敢拿自己的婚事来任性。 听罢缘由,小梨住嘴不再提,两人也走到了私宅门外。 小梨上前敲门,发现门并没有落栓。两人推门进去,小梨收了伞,回身落上门栓。 进得屋去,李沅正端了砂锅放在炉子上热着,米粥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没吃早饭的玉容卿一进屋便被香的流口水了。 小梨守在门边,隔着屏风不打扰二人。 方才对小梨说的清楚明白,玉容卿自己也心知肚明,偏偏在李沅面前,心里什么考量都没有了,连说话都有点害羞,“你,怎么不关好门?被风吹开了怎么办。” 李沅有条不紊的摆好两副碗筷,摆好凳子请她来坐,“我想着你要来,便早起开门等你。” 等她? 他竟然那么早就在等她。 玉容卿嘴角微扬,解了披风挂好,坐在他对面,看他给自己盛粥倒茶,优雅从容又好看,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猜的。”李沅坐定,余光瞟到少女脸上的微笑,恬淡温柔。 两人同桌吃饭,玉容卿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味道的粥,长时间炖煮的米粥口感绵密,还能尝到咸香的肉丝和清脆的“萝卜粒”,口中回甜,她胃口大开想多喝两碗,却不想让李沅认为自己是个笨蛋吃货,喝了一碗便捧起了茶杯。 李沅就像看破了她的心思似的,主动给她添了一碗,不经意道:“三姑娘,我想了一夜,我决定不回去了。” “什么?”玉容卿惊讶地看着他。 李沅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温柔而坚定,“我要留在徐州。” 11 桌上的茶冒着热腾腾的雾气,桌边的二人四目相对,似是因为男子的目光过于炙热迷人,少女羞涩地低下头去,佯装口渴,喝了一口茶,缓解紧张的心情。 玉容卿心里有点乱:他要留下?为什么要特意对她说?是因为她救了他还是因为他对自己…… 看不透美人的心思,玉容卿直言不讳,“李公子在徐州无亲友也无前程,为何要留下?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李沅淡然道:“我失了忆不记得家里人,却在梦里见他们待我不像家人,倒像是欠了人命的仇人。” “这……”玉容卿家庭和睦,没见过拿孩子当仇人的家庭,更觉李沅静若幽兰,飘然出尘,哪里像受过罪的苦子,疑惑道:“做梦而已,岂能当真,说不准你的家人正着急等你回去呢。” 闻言,李沅轻叹一口气,不费口舌解释,站起身来走到玉容卿面前就开始解腰带。 解腰带?! 玉容卿仓皇乍起,退后两步,脚步打结差点向后摔过去,忙扶住桌子稳住身形,抬手宽袖遮住自己的眼睛。 李沅知道自己所为太过孟浪,正欲道歉解释,却见被吓退的三姑娘一边挡着眼睛一边伸手小步挪回来,直到那纤纤玉指摸索到他手上拦住他,轻抚着他包扎着绷带的手背,力道轻柔。 “那个……你不要冲动,有事好好说,当心着凉。” 这种时候她还想着不让他着凉,真是可爱,李沅心底燃起一丝光亮。 手上按着的手并没有因为她的劝诫而停下,玉容卿见势不妙,挡着眼睛要开溜,心道他发疯不是梦游症吗,怎么还清醒着就神志不清了。虽然他这衣裳本来也没穿的多整齐,可玉容卿一点也不好奇他衣裳下的模样。 一点也不好奇。 不好奇。 好奇。 “三姑娘,你别怕我。”李沅唤住被他吓得要逃的玉容卿。 他说话是清醒的,并不是发疯。玉容卿左顾右盼,红晕弥漫到耳朵尖上,心道我哪里是怕你,明明是因为害羞才不敢看你。 片刻过后,宽袖缓缓落下,少女的目光落在美人身上,只见他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健壮的身材,精瘦的腰身,皮肤很白,仿若瓷器一样的莹白,衬着鲜嫩的水红色,秀色可餐,让人看着就心神荡漾。 美色在前,玉容卿却笑不出来。 美人的身子完美如玉,有如天仙下凡。可身上满布伤疤,身前那刀伤留下的疤痕从胸口延伸到腹部,狰狞恐怖。他身上的伤痕却远不止于此,玉容卿走近一些便看到他肩上、手臂、后背,长长短短留着深浅不一的疤痕。 这许多伤疤绝非一日之功,玉容卿心疼不已,颤抖着手想要抚摸他的伤痕,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时及时收住了手。 李沅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中,欲语还休的模样,伸来试探的手,叫他也觉得羞愧,“对不起,吓到你了,我这副模样很丑吧。” “我没有被吓到。”玉容卿抬起头来,斩钉截铁,“你很美,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从玉容卿口中听到赞美,李沅心中微动,看她一双明眸如月如星,盈盈水波中只映着他一人的身影,仿佛在这一刻,她是将他放在心上的。 她对他,会不会也有点喜欢。 心有期待,李沅抬手撩起鬓边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修长的脖颈,白皙的皮肤泛着薄红。 好美。 玉容卿的目光完全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没骨气地盯着人家的身子看,直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玉容卿忙侧过身去,捂住泛红的脸颊,“是因为你的家人才受伤的吗?” “嗯。”李沅垂眸轻嘤,像只受了委屈求安慰的幼兽。 他常在夜里做噩梦,梦到自己在孩童、年少时遭受折磨,起先他也以为只是个梦,直到他在自己身上找到了同梦中一样的伤痕。说不定他受伤坠河也是因为被所谓的“家人”谋害。 这样的家,不回也罢。 回去面对并不友爱的家人,还不如呆在这里谋生活。 玉容卿完全能理解他的选择,偏过头不看他,伸手帮他把衣裳拉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隔着衣裳拍拍他宽厚的肩膀以示安慰。 即便两人身形相差很大,玉容卿只到他脖子那么高,她依旧觉得眼前的美人柔弱无助又可怜,心生怜惜:“我那里有去除伤疤的膏药,等有空我让莫竹给你带来。” 李沅点点头,把衣裳拢起来,系好腰带。 他本不在意这一身伤疤,曾经痛过,如今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凹凸不平,藏在衣裳下,徒留一张脸白玉无瑕示人。可是玉容卿说他好看,李沅便不想糟践自己的身体,早日抚平一身的伤,同过去一刀两断。 两人坐回去吃完饭,李沅收拾碗筷时,玉容卿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去贺先生家拜年时,他请我帮他的书院寻个代课先生,既然你要留下来,也该寻个差事做,可愿意去试试吗?” “贺先生?”李沅背对着她收拾橱柜,眼神一沉。 玉容卿全无察觉,笑道:“贺老是我儿时家里请来教我读书的老先生,今年也有七十岁高寿了,在徐州办了文峰书院,如今已是书院山长了。” 听罢,李沅放下心,走到桌边坐下,替她倒茶,“多谢三姑娘费心。” 玉容卿摆摆手,“举手之劳,过两天我陪你走一趟。” 喝完一盏茶,玉容卿起身要走,李沅叫住她,心脏嘭嘭直跳,“三姑娘,为何对李某如此用心?” 少女停住脚步,眼光流转,低头看自己粉嫩的裙边,想到自己一早起床精心打扮前来见他,花枝招展想要惹他在意,心思真真不纯,又该如何回应他的疑问。 我喜欢你。 喜欢你温文尔雅,温柔似水;喜欢你静若幽兰,气度不凡;喜欢你一表人才,惹人怜爱。就是……喜欢你。 玉容卿转身看他,轻咬下唇。 “我……” 12 暗恋着实让人煎熬,想让他知道又怕他知道,自己这份感情。 从小爹娘就培养两个哥哥做继承人,文韬武略,求学知世,样样教授,对她却没什么期待,只让她做个富贵小姐,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子。 奈何命运弄人,玉疆哥哥与玉白哥哥都无心商贾,让她一个小女子承了家业。 虽然她喜欢李沅,可爹娘看不上他,既然不能在一起,她宁愿将心意藏在肚子里,也不想让李沅因为她的喜欢而为难。 “我读书识字,知晓达则兼济天下,自然助人为乐,李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好好养伤便好。”玉容卿说罢,不等他问便带着小梨出门去。 心慌意乱。 她竟也说了谎话。 独留李沅在房中回味她的表情,明明红着脸,为什么说出那种互不相干的话,就像故意将他推开似的。 玉容卿快步离开,小梨小跑着跟上来,撑伞挡在她头上,“小姐,李公子都说要留下了,您为什么不对他表明心意呢?我看他将底细都交了,是个可靠的。” 主仆两个一个劲儿的往前走,逃似的离开私宅外的巷子,生怕对话会传到李沅耳朵里,“人家对我又没那个意思,我若是说了,叫他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他才救他,显得我看人浮于表面太肤浅不说,还让会他为难。” “那您就不打算说了?”小梨好心提醒:“李公子这般有气度的人,整个徐州都找不到第二个,他若是留下,迟早会被别人家拽去做姑爷的。” 给别人做姑爷? 那怎么能行。 可她有什么立场去干涉李沅的生活。 若她再继续优柔寡断,李沅说不定真会同别人生出姻缘。他在徐州没有依仗,做别人家的姑爷少不了要受委屈。如果是她的话,又能不能挡下爹娘的不满,同他好好生活…… 玉容卿纠结着,慢了脚步,从侧门回玉府,抬手让小梨扶着,想的脑瓜疼。 她这脑子算账还行,算别的是真不够用。 想他的时候,脑袋里都是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如今成了那白皙却伤痕累累的身子,叫她又爱又疼,真想帮他把伤痕都抚平。 还未思索出个结果,便听远处有人喊她,“表妹!是你吗?” 今日是陆雪生寄住在玉家的第一天,本想与玉容卿吃顿早饭拉近距离,却满院子寻不到人,去问舅舅舅母也说不知道:玉容卿忙前忙后常会见不到人,玉家夫妇见怪不怪,孩子长大了,也不便事事过问。 直到吃过早饭,陆雪生出来院子,心想着母亲的嘱托要他勾搭表妹,虽不靠谱还有点败人品,但没试过,哪知道会不成呢。 且试上一试,成了是捡到大便宜,不成也能有个由头去搪塞母亲。 在玉府侧门里见到了玉容卿,陆雪生跑过去,雪落在他身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表妹你一大早去哪儿了,叫我好找。” “表哥寻我做什么,你还有三个月就要春试了,该专心读书才对。” 玉容卿还有账目要看,并不想同他多说,转身要走,却见陆雪生一路跟着她,欲言又止。 “表哥有事?” 陆雪生厚着脸皮说:“我想请表妹吃顿酒,我们两家平日不怎么来往,我贸然来寄住,心有不安,还请表妹给我个面子,让我答谢一番。” 放在平时,玉容卿也就答应了,可是听了陆夫人对他说的那番话,如今再听表哥的请求便很不对劲。 玉容卿思索片刻,渐渐垂下眼眸,略有失落,“明日下午吧,我今天还有个铺子要去看。” 请求被应下,陆雪生喜悦,回去便叫自己的贴身小厮阿庸去徐州最好的酒楼订雅间。 书房中温暖如春,玉容卿揉着眼睛看账目,看完一本停下休息一会。 小梨端来一碗冰糖梨水送到案上,看小姐没在看账本了,便问:“表公子请您吃酒明显是另有所图,小姐为什么要接受呢?” 说起此事,玉容卿冷哼一声,“玉家上有我爹娘,向下才轮到我,他怎么会单请我。” “您的意思是……表公子提前知会过老爷和夫人?” 玉容卿端起冰糖梨水喝了润喉,叹气道:“表哥请我吃饭怎能不提前知会我爹娘,姑姑是爹爹的堂妹,他们是一家人,不会驳了表哥的面子。” 总归她比不上家里的男子金贵。爹娘宁愿叫她受点委屈,也舍不下陆家的亲戚、玉家的面子。 小时候玉容卿还会因为爹娘待她的态度与待两个哥哥不同而吃味,如今,她已经看淡了。 “一顿饭罢了,表哥是个闲散人,跟他说开了,他也就不会在我身上花功夫了。” 小梨默默为自家小姐鸣不平,“人家都说咱家是小姐做主,可我觉得您比两个公子要累多了,他们出去追什么自由理想,留您在这儿受苦受累,平白咽下这哑巴亏。” “哥哥们离开徐州能海阔天空,可我光是出去押货都得带一二十个护卫。”玉容卿轻叹,“这世道,女子离了家,连护自己周全都是个问题。” 叹息归叹息,饭还是要吃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玉容卿随意穿了件素色的衣裳,披上厚披风就去了月令酒楼。 走到雅间才觉得不对劲,还未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吵嚷,玉容卿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房间,直到有人开门来迎,里面人声鼎沸坐着六七个公子才俊,有熟脸陌生脸,对玉容卿投来各不相同的眼神,有人奸笑看戏,有人不怀好意,有人不屑一顾。 坐在当中的陆雪生还以为自己请几位朋友来撑场面会让玉容卿对他刮目相待,却不知她面上微笑相迎,心里却暗暗唾骂。 蠢表哥,竟然叫人来帮忙灌我酒。 什么时候跟姑姑学来的没脸又没皮,如此阴招,说出去真是把两家的脸都丢到大街上去了。 玉容卿转身关门,趁机给候在门外的小梨使眼色:赶紧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救我。 13 得了玉容卿的暗示,小梨在门口站了一会,同在门外候着的阿庸低头看地目不斜视,小梨趁机下楼回去找帮手。 玉府东苑,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休年假的护卫们一大半都回家过年还未归,只有几个年纪小的正在院子里欢欢喜喜地打雪仗,莫竹也在其中。 莫竹是玉容卿的私人近侍,玉容卿出门做生意他都会陪着,休年假期间除了照顾李沅三餐,他没什么事忙。 小梨乘马车回来,气喘吁吁跑到东苑找到莫竹,拉着他就往外走,留下几个小护卫不明所以。 走到无人处,小梨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莫竹,便见他赫然皱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这群浑货,不知羞耻!看我不把他们揍成傻子!” “不行!”小梨拦住他,“不能蛮干,你快想想有没有信得过的有主意的人,把小姐救出来还不能坏了和气。” 独身一人与一众男子吃酒,要是传出去会让玉容卿没法在徐州立足。 莫竹脑袋简单,除了玉容卿,他根本不认得几个脑瓜子精明的人。思前想后,也只有一个人,武功高强还会做戏。 房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吹进来,李沅正疑惑大门是怎么开的,便见莫竹风风火火闯进来,拉着他就往外走。 李沅正在看书,被莫竹拉着出门,书都掉在地上了。坐上马车,小梨也在车里。 李沅疑惑道:“这是要去哪儿?” 小梨便将方才对莫竹说的话又给李沅说了一遍,委屈着低下头,“我家小姐若是喝醉会很失态,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 “喝醉?”李沅惊愕,“三姑娘不是酒量很好吗?”上次跟陆雪生在“桃花笑”喝酒的时候,她还帮自己挡酒,陆雪生也说她酒量好,不像是谎话。 “小姐的酒量一点也不好。” 小梨急的快哭出来了,“小姐常要去外头应酬,说叫人知道她酒量不好的话会吃亏,每次去吃酒前都要含一片解酒药,可今天跟表公子吃酒,小姐没有防备,没提前吃药。他们还那么多人,小姐根本喝不过他们的。” 饭桌上的玉容卿微笑依旧,脸都快笑僵了,跟这群酒囊饭袋坐在一起,真是她的耻辱。 她大概能看出来,表哥叫他们前来是为了撑场面,但是这群只会吟诗弄词考不上功名的公子哥来凑热闹,她实在看不上眼。 六个人轮流灌她一个,一开始她还能抵挡几杯,六人敬六杯,她只喝一杯。但许久过去,五杯酒下肚,玉容卿脸颊泛红,眼神涣散,已然快醉了。 “玉姑娘不愧是玉家当家之人,真是飒爽英姿,鄙人佩服!” “都说玉姑娘酒量过人,康某敬你一杯!” 又送来两杯,玉容卿已然承受不住,迷糊着看向一旁的陆雪生,“表哥不如帮我喝这两杯?” 突然被问,陆雪生却尴尬笑着打哈哈,“这是他们敬佩表妹才来敬你的,我怎么敢替你消受呢,表妹别怕,一会我同你一路回去。” 人性禁不起考验,她不该对陆雪生抱有希望的。表兄妹一场,却抵不过名利诱惑。 有其母必有其子。 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 玉容卿眼中漠然,喝下两杯酒,醉了个彻底,晕晕乎乎倒在陆雪生肩膀上,玉手按着眩晕的太阳穴,嘤嘤自语。 见少女终于败下阵来,公子们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似的,个个趾高气昂。 当家做主的玉姑娘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再怎么能喝酒还不是被他们拿下了。帮完陆雪生的忙,公子们谈笑两句便陆续下楼去,不耽误他们的好事。 小梨走在前头领着莫竹和李沅上楼,与几个公子擦肩而过,李沅嗅到几人身上酒气浓烈,转头多看了几眼。 待人都走干净,雅间里的陆雪生手足无措,虽然他想煮熟饭,可真有这个机会的时候,他却犹豫不决。表妹待他不错,因为信任他才独个儿来此,自己却只想着趁人之危,实在枉读圣贤书。 他起身要扶起玉容卿,她的身子却软的像豆腐一样,根本扶不稳,好不容易扶起来,玉容卿却挣扎着要推他,可惜力道不够。 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还想着推他,表妹果然不是一般人。 要是因此结下仇可怎么办? 正在陆雪生有所顾虑的时候,外头的阿庸被莫竹不声不响的一拳打晕,小梨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前不久刚见过面的李沅。 陆雪生装作无事,抬手同他打招呼,李沅只微微一笑,走到小梨前面来扶玉容卿。 李沅只轻轻一托,玉容卿的整个后背便靠在了他胸膛上,因为出门太急,李沅衣着并不整齐,只穿了内衫和轻薄的外衣,少女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身上,高热的体温烘得他的身子也热了起来。 目光看向陆雪生的手,正扶在少女肩上,李沅暗暗咬牙,面上谦恭和顺。 “陆公子受累了,我扶三姑娘回去便好。” 一个外男怎能对姑娘家动手动脚,陆雪生自诩文人清雅,正要拒绝,还没开口,便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似的倒在地上。 在旁的小梨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李公子只是在表公子后颈上敲了一下,竟然就把人弄晕过去了。 莫竹没有骗人。 李公子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啊! 小梨来不及惊叹,谢过李沅后,忙上前去扶小姐。李沅让她们坐上马车先走,遇到人只说是吃多了酒。 等玉容卿的马车离开后,李沅才同莫竹一人一个,扶着“喝醉”的陆雪生和阿庸出了酒楼。 莫竹心有不满,抄近路走到没人的巷子里时,干脆把阿庸扔在地上踹了两脚,“这种黑心肝的坏人,就该把他们扔在大街上冻他个一天一夜。” 孩子似的脾气,李沅不同他讲大道理,扛了陆雪生走在前头,说:“扔了他们,头疼的还是你家小姐。” 说到小姐,莫竹可就没脾气了,冷哼了一声,托着人继续走。 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地方,李沅不能进玉府大门,便把两人交由莫竹处理。天都黑了,他还要回去多看几本书,去见贺老的时候才不会给玉容卿拖后腿。 等玉容卿明日酒醒后,还会不会记得方才发生的事呢?还会不会记得他。 街道上的雪被清扫到路边,李沅迈着步子怅然若失,少女柔软而灼热的身子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也不知喝醉了的她有没有感受到他的心跳。 他想陪在她身边,却隔着高门大院,隔着礼义廉耻,不能如愿。 回到私宅时,大门竟然开着,之前走的匆忙,但他记得自己是关了门的。 难道是小偷入室? 李沅进去关上大门,他住的房间里唯有炉火亮着,点了烛火查看,并没有异常。随后,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从别处传来。 宅子不大,总共三个院子,他住在侧院客房里,厨房就在旁边,内院是书房和主卧,但都是锁着的,他从没去看过。 循着声响进内院,李沅端着烛台来到主卧门前,烛火照亮门扉,上头的锁已然被打开扔在地上。 有人在里面。 …… 玉府祥和宁静,小梨从厨房端了解酒汤回院子,却见房门大敞,慌乱去看,原本平躺在床上的玉容卿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混乱不堪的床铺和几抹掉落的香花。 小姐呢? 满院子找不到人,小梨慌张失措:小姐她还醉着,会发酒疯的! ※※※※※※※※※※※※※※※※※※※※ 感谢在2020-12-27 00:00:40~2020-12-28 21:4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kdl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 房间里并没落灰甚至打扫的十分干净,李沅以为里面会很空,没想到桌椅橱柜一应俱全,床上都铺着褥子,几床被子叠在床尾。 声音的来源就在床边——衣柜里面。 打开柜门,里面整齐的挂着从春秋到冬夏的女子衣裳,衣裳中间,躲着一只小巧的姑娘。长发未束,抱着一条碎花小毯子蹲坐在柜子里,哭得哼哼唧唧,看到柜门被打开,抬头对上李沅的脸。 手上的烛台发出微弱的暖黄色光芒,少女梨花带泪,杏眸盈盈含水,红润的双唇如樱桃般娇艳欲滴,待人采撷,李沅脸颊微红。 “三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他伸手想要把玉容卿领出来,却见她扭过头去擦擦眼泪。 醉了酒的玉容卿全然是孩子心性,唯有抱着儿时用的小毯子才觉得安心。 李沅自觉撞破了她的秘密,退后两步要离开,不愿惹她生气。 照亮她眉眼的烛光跳动两下,玉容卿见美人退后“想跑”,忙松了最爱的碎花小毯子,从衣柜中跳了出来。 “咣当”一声,烛台掉在地上被打翻,烛火也熄了,李沅的余光只看到一个虚影从柜子里窜出来,下一秒,他就被扑倒在了地上,后背摔的有点痛。 压在身上的玉容卿又软又香还热乎乎的,李沅穿的单薄,隔着衣裳就能感受到她像只八爪鱼一样趴在自己胸口上,两只手扒在他肩膀上紧紧抓着,一张小脸埋在他胸口上,眼尾沁着勾人的红。 玉容卿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让他想到了被雨水打湿后的山茶花,那带着甜味的花瓣浸在水中会变成透明,就像玉容卿穿在身上的寝衣一样。 她只穿了轻薄的寝衣,被泪水打湿的地方有些透明,叫李沅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三姑娘,你先起来吧。” “不,我不起来!”玉容卿把脸拱进李沅衣裳里,本就松垮的领口被她轻松拱开,软乎乎的脸贴在她觊觎已久的胸膛上,空洞的心才得到了一点慰藉。 与平常不同的行为已然说明:玉容卿正在发酒疯。李沅虽然倾心于玉容卿,但绝不会趁人之危,伸手要把人扶起来。 胳膊上多了两只手,醉酒的玉容卿敏感又没安全感,以为他要推开自己,登时又委屈上了。 她那么喜欢他,他却总要逃开。 “美人哥哥,你不要推开我……”玉容卿低吟着,低垂的眼帘眨了一下,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在脸上划过渍痕,那迷离的眼底全然是不舍与委屈。 美人……哥哥? 人都说酒后吐真言,李沅终于知道玉容卿心里是怎么想他的,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从地上撑起来,站起的时候,玉容卿两条瓷白的腿顺势环到他腰上,两条纤瘦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如此亲密无间属实不合礼数,李沅本该哄她下来,这时却私心作祟,托了她的身子让她抱的更紧。 没人住的房间很是阴冷,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连呼吸都是热的。 “三姑娘为什么要抱着我?” “你不许走!”玉容卿蹭在他颈窝上,像抱着一只超大的玩偶,“我抓住你,你就不能去别人家了。”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真有意思,李沅听着有趣又好奇,抱着人出门走到自己住的房间中,四周暖起来,玉容卿仍抱的紧紧的不下来,李沅只得抱着她坐在椅子上。 心悦的人正坐在他腿上,李沅脸色微红,继续问她:“你为什么不想我去别人家?怕我离你而去?” 玉容卿从他怀中抬起头,抱着她日思夜想的美人,细腻的脸颊蹭蹭他侧脸坚毅的轮廓,虽然是醉酒的状态,依旧对这个月问题做了深深的思考。 因为醉意而泛红的小脸严肃又认真,李沅当她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没有强求,转身给炉子里加了几块炭。 “因为,我……”玉容卿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全一句,“我喜欢你。” 眼前的美人美到夺人心魄,玉容卿像是身在梦幻,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浑身的骨头都好像酥软了。 她眼瞳裹了层水光,如一支白山茶染了绯红,美得让人心动,那句“喜欢你”更是乱了李沅的心跳,不敢去确认的心情,不敢让她知道的私心,在这一刻竟然成了真。 呼吸在交错中气温升高,李沅喘息着摩挲她的脸颊,“我也喜欢你。” 喜欢她? 玉容卿愣了一下,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手上按着美人匀称的身体,玉容卿眼神迷离,听到这“不可思议”的话,以为是李沅为了哄她而说的谎话,嘟囔了一句“骗人!”,张嘴就咬在那洁白的锁骨上。 猫挠一般的痒痛弄得李沅心猿意马,理智想推开她,身体却很诚实的起了热度,气血翻腾。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软成一池春水,任谁也不会无动于衷。暗恋成了相恋,小心翼翼保持的距离,终于在今天消失了。 李沅拥她入怀,回应她的感情,低语告白,满怀深情:“我不骗你,从你把我看进眼中,从你给我护身符,从你开始在意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他把心爱的人望入眼中,就算这是一场梦,他也不愿意梦醒后松开她的手。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朦胧中听完了美人的告白,玉容卿脸颊的绯红一直烧到耳后,连耳朵尖都顶着一抹水嫩的粉,莹白的皮肤上铺了一层粉色,好似一池春色拂岸。 想吻她,抱她。 想和她一起睡去,一起醒来。 想要她成为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卿卿。 他抱着玉容卿柔软的身子,修长骨干的手指插进她乌黑的发根轻轻揉。薄凉的唇轻蹭她的眉眼,她眼角有泪,细小晶莹的泪珠缀在玉容卿的下眼睫,被灿烂的红晕映衬得更迷幻。 好想吻她。 李沅虽不良善,也生出过占有眼前人的坏心思,却不愿做出酒后欺负她的事,生生忍住心底的冲动,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抚玉容卿敏感的情绪。 与心爱的人做着比梦还美的亲密接触,玉容卿飘飘然,身上一股热气乱窜,摸着李沅微凉的皮肤才觉得舒坦。 近在眼前的唇好像很软,玉容卿发呆盯了一会,问道:“美人哥哥,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脸颊发烫,玉容卿放低了声音,“就亲一下……” 问的天真烂漫,好生可爱。 李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私欲被这一句话瞬间点燃,眼神中掺杂了一丝欲、望,伏在她耳边低语。 “卿卿若是想亲,我便是愿意的。” 15 李沅轻轻闭上眼睛。 他这幅模样是玉容卿从未见过的,白皙如玉的肌肤浮着红潮,明珠似的眼睛轻轻阖上,纤长卷曲的睫毛又细又密,精致的五官微蹙着,居然也格外好看。 他说喜欢她,愿意让她亲亲。 玉容卿心房里的粉色小心心们上蹿下跳,好喜欢他,超喜欢! 她眼中的世界迷幻而美好,她醉了,就快要被李沅的温柔给融化了。 凑近那张让她不敢直视的脸,玉容卿啾一下亲在他脸上,一触即分,美人的脸凉凉的,呼出的吐息却是热热的,玉容卿“咯咯”笑了两声,像个玩闹到心满意足的孩子,趴在李沅身上甜甜的笑着。 李沅抚了抚被她亲过的地方,哑然失笑,原来“亲一下”是这个意思。 是他想多了。 如愿以偿的玉容卿砸吧砸吧嘴,酒劲下去,困意袭来,手臂搂住那精瘦的腰,昏昏欲睡。 李沅轻抚她的后背,哄着玉容卿放松身子,待她困意沉沉,李沅起身将人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低头看自己被弄乱的胸口,还留着她的体温,嘴角微扬。 虽然玉容卿醉了,但她说的话必然不是信口拈来,李沅信她对自己的真心实意,只盼她明日醒来不要把今晚的事忘干净了。 炉火烧的暖和,李沅撑在桌边熬到半夜,床上的玉容卿半梦半醒中喃喃要水喝。 李沅煮了解酒汤端过来,坐在床边,“水来了,张嘴。” 玉容卿素来信任小梨,倦时更是听话,以为是小梨在照顾自己,懵懵懂懂地分开唇,醉醺醺的闭着眸子,乖乖靠在床边,只仰着颈子喝水。 喝了解酒汤,玉容卿舒坦了许多,躺下继续睡。 李沅放下碗,趴在床边也睡过去。 黎明时分,雾霭散去,太阳几日以来第一次走出云层显露身影,深蓝色的天空澄澈透亮,几朵银灰色的云彩如薄纱一般在天空中漂浮,清新的风儿拂过,驱散了连日的沉闷。 屋子里有些灰暗,未燃尽的烛火在房里的微光很是明显,照的床间一片暖黄色。 玉容卿醒来时有些晃神,揉揉眼睛再看,身边趴着的男人是李沅。 暖黄的阳光把他的脸描得柔和,他的轮廓晕染了一圈金光闪闪,阖眼熟睡的模样实在迷人,看得玉容卿不自觉地就有些出神。 好好看啊。 他好美,这个梦也很美。 玉容卿揉揉晕乎乎的头,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从床上坐起,微笑着摸上他的头发,有点乱还有点凉,感叹着这梦真有代入感,睡梦中的李沅轻嘤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在床边趴了半夜,李沅坐起身时后背都僵硬了,看到玉容卿醒了坐在床上,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自己身上,他轻笑着凑过去,脸贴着脸,在玉容卿脸上厮磨了一会儿,低沉的嗓音轻轻唤道:“卿卿,你想吃点什么吗?” 或许是李沅刻意压低嗓音的原因,这一声“卿卿”唤得如落花随风,绵绵飘落进玉容卿的心田,化为溪流流淌在她的心间。 玉容卿的脸蹭一下就变红了。 这是何等美梦啊,真叫她开心上天了,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回应自己梦里的美人。 她睡在李沅的床上,被子上有李沅的味道,身边是李沅要给她煮饭,玉容卿大胆推测两人在梦里的关系很不一般,一鼓作气凑上去在他脸上啾了一下。 触感好真实,他的脸凉凉的,自己的唇却热热的。 李沅刚睡醒,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亲亲给惊到了,但也只是一小会,片刻后便微笑着给她盖好被子。 他们已经互通心意,如今两情相悦,只要她开心,是亲是抱,他都甘之如饴。 “不知道吃什么的话,我给你煮个简单的早餐吧。你慢慢起床,吃完饭得回玉府去,不要让你的家人着急。”李沅起身要去准备饭菜。 虽然他也很珍惜与卿卿独处的时光,但是从长远计议,他得让玉家的老爷夫人认可他才行。 情爱并不只在一时,他从现在就开始计划——要跟卿卿成亲。 李沅的心思,玉容卿是猜不到的,她只觉得梦境太美好,不想太快结束这来之不易的美梦,伸手去挽留李沅,却在抓住他的手的同时扯到了他僵硬的肩膀,发出一声痛呼。 他会痛? 玉容卿愣了一会,戳戳自己的脸,触感很真实,捏一下还会疼…… 做梦应该不会疼啊。 混乱的记忆冲上脑袋,玉容卿咬紧下唇,瞬间就从“美梦”中清醒过来,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她想起自己昨天被陆雪生拉过去的几个狗男人灌酒,喝太多就不省人事了,再看眼下的情况,明显是她酒后又发了疯,竟然窜到李沅的床上来了。 何其无耻! 玉容卿忙掀了被子要下床,却见被她拉了手的李沅揉了揉肩膀回过身来,俯下身,双手按在两侧的床沿上,刚好将她的身子困住。 俊美无暇的脸只差一点就碰到玉容卿的鼻尖,李沅从容淡定,“我这儿没有你的衣裳,怎么办?” 啊,靠的好近。 为什么要靠的那么近! 他的吐息洒在自己脸上,玉容卿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支吾着回答:“你不是有件靛青色的披风吗,我包的严实点别被人看到脸就行。” 他的确有一件,但那是莫竹私下塞给他的衣裳,玉容卿怎么会知道。 李沅了然于心,为什么莫竹对他不冷不热却总给他买衣裳鞋子和发带,原来不是莫竹大发善心,而是玉容卿在借物抒情。 原来她那么早就对他上心了。 李沅寻了自己的披风来将人裹起来,凑到她的颈窝,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 “卿卿”,她的名字,被这个男人近乎缠绵的念出来。玉容卿浑身一激灵,喷在脖子上的鼻息让她浑身发热,这是什么情况,李沅他好奇怪,难道是自己醉酒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该摆出小姐的架子来改正他的称呼,可玉容卿被李沅的柔情蜜意吓得心虚,下床去连连后退,“我,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要逃。 方才还亲他,如今却要不认账。 李沅早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这才是她会有的反应,毕竟玉容卿正经人家的姑娘,在乎名节也很正常。 可他却不是正人君子,既然知道了玉容卿的真心,就不可能会叫她逃走。 李沅没有出手拦她,侧过身掩面而泣,低声怨道:“卿卿避我如避豺狼虎豹,昨晚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吗?” 玉容卿放慢脚步停在门边,听到美人委屈的哭声,心都要碎了。都怪她跑到这儿来撒酒疯,也不知说了什么稀里糊涂的话惹他伤心。 好好一个青年,怎么就被她弄哭了。 受不了良心的煎熬,玉容卿走回他身边,裹着披风像只移动的粽子,露出半只胳膊轻拍他的肩膀,“我昨晚说了什么?我现在认错好不好,你不要哭了……” 她从来笑脸迎人,外人也拿笑脸应和她,再不济就是凶一点怼个冷脸,除了毛头小子和黄花姑娘,哪有人会在她面前哭哭啼啼。 玉容卿现在很心慌,她实在记不得自己昨晚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李沅擦掉脸上一道泪痕,垂下手拉住她的袖子,低头柔声道:“昨晚你突然跑来抱住我,你说我长得好看,说你喜欢我,还想要我……跟你成亲。” 额…… 玉容卿愣在原地,脸蹭一下红透了,羞赧着捂住半张脸。她喝醉了还那么能说话,竟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趁着喝醉调戏良家妇男,着实该被唾弃。可她心悦李沅是事实,原本不打算因为自己的感情让他有负担,如今却是醉酒失德,连她珍藏在心底的喜欢也成了轻薄调戏。 玉容卿忙道歉:“对不住,是我酒后失仪,喝醉时说的话我都不记不得了,还请你不要当真。” “不记得?不要当真?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李沅的语气冷了下来,眼底的光亮哑然失色,抓着她袖子的手不自觉攥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小女子拽入怀中,堵住她那张不诚实的小嘴。 看他像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玉容卿端正仪态,认真道:“只有懦夫才会借着醉酒吐露真心,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连真心话都不敢说的人。” 李沅正疑惑着,见玉容卿紧张地绞手指,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水润又清亮,看看房梁又看向桌角,最后躲闪着盯在地上。 她鼓足了勇气,坚定而温柔:“如今我清醒着,可以为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我想告诉你……” “李沅,我喜欢你。” ※※※※※※※※※※※※※※※※※※※※ 感谢在2020-12-29 17:19:44~2020-12-30 23:4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球一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 玉容卿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转身离开让一切回到原点,可她不想让李沅因为她而伤心。 “对不起,我对你抱有这种心思,是我的不对,你不要哭了。”玉容卿很抱歉,抬手要给他擦眼泪,却见美人脸上泪痕已干,俊俏的脸上一双清澈入水的眼睛里倒映着的是窗外暖阳和模糊的她。 那眼眸仿佛浸润了千山万水,全然没有玉容卿想象中的厌恶和惊讶。 李沅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绝美的笑靥在初升的暖光里烂漫,单纯又温柔,“卿卿不用说对不起。” 听罢,玉容卿轻抿下唇,突然紧张起来,仿佛预见了什么又迟迟不敢确信,直到他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也喜欢卿卿,昨晚便告诉你了。” 喜欢她…… 原来他是喜欢她的。 两情相悦这种事终于轮到她了。 玉容卿愣了一会,两只手收进披风里把自己裹成粽子,抬头再看他时,李沅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啊,好开心……玉容卿轻笑出声,那声音就像摇晃的纯银铃铛,被一阵微风载着吹进了李沅的耳朵里。 两人低笑着,李沅伸手戳戳她藏在披风下的手。被挠的发痒,玉容卿伸出小指来同他的小指勾在一起。 他的手好凉,玉容卿想握住他的手给他暖一暖,可只是勾勾手指都害羞的紧,更别说她刚才半梦半醒亲了李沅一下,现在想想嘴唇都觉得烫,还好李沅脾气好不跟她计较,不然她就要羞愧死了。 他们刚互相表明心意,太过亲近显得她多没教养,像李沅这种翩翩君子,应该不喜欢关系进展太快吧。 嗯,她要矜持一点。 太阳升起,玉容卿没时间留下吃饭,简单理了几下头发便要回去了。 “你放心,我回去就跟娘亲说我已有心上人,叫她不必再替我寻夫婿。你再忍耐一阵子,最多七天,我一定带你见我爹娘。”玉容卿知道娘亲不太喜欢来路不明的李沅,她便不能将二人的关系直接告诉爹娘,需得让他们对李沅改观才能接纳他入门。 被“金屋藏娇”的李沅眉眼低垂,温顺着点点头。虽然委屈,却愿意为她忍耐。 玉容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样好的男人,她怎能辜负。 她不能再久留,就算是为了能跟李沅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也不能让人发现自己跟李沅有逾矩的私下接触,不然被人传出闲话,李沅如何能在徐州再立足。 玉容卿思虑许多、顾全大局,看不见李沅送她出门时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想要亲近的渴望。 想要追上去抱住她。 想要捏她软乎乎的手,亲她的脸……如果得到她同意的话,他更想亲她的嘴巴,看着粉粉的,方才亲在他脸上的时候还带着微烫的温度。 李沅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她消失在转角路口处,李沅还是没有迈出一步,关了门背靠着门深呼吸平复心跳。 下次再见的时候,应该能牵手吧,卿卿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自己得克制一点,不然把她吓跑可怎么办。 好喜欢她。 今日阳光灿烂微风不寒,是难得的好天气。小梨从美梦中醒来的时候,口水流了三尺,进小姐的屋子再看,依旧无人。 小梨傻笑着:一定是做梦吧。 小姐并非第一次发酒疯,第一次的时候小姐不让声张,刚躺下便不见了人影,小梨让护卫们寻了一夜,结果第二日太阳升起来,玉容卿跟没事人一样又出现在闺房中。 后来几次醉酒,回回如此,小梨也就不再白费力气去寻,只安静地在小姐房中等她回来。可今天太阳都升得老高了还不见玉容卿回来,小梨是真的慌了,慌忙去找莫竹却不见他的影子。 失落的回来,正打算去找老爷说此事,却见一只绿色的“大粽子”走进了小姐的院儿里—— 包的真严实,小梨都看不见她的脸。 玉容卿一路躲着人回来的,真不知道自己发酒疯是怎么爬墙出去,竟没有惊动府里人。走回闺房中,解了披风,坐到桌边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一旁的小梨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是什么情况?小姐怎么会披着李公子的披风,难道昨天晚上小姐是去找李公子了?! 正是因为她知道玉容卿对有李沅的情意,才觉得害怕,有情人夜晚私会若被人传出去就已经很不好听了,何况自家小姐是消失了一整个晚上,那不就是跟李公子独处了一夜吗?被人知道可是会污了清白的啊! 小梨后悔不已,她不该贪困睡觉放任小姐发酒疯逃出去,如今已成定局,可怎么办啊? 小梨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问她:“小姐,您昨天醉了,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我睡得挺好的,现在没事了。”玉容卿说着,走向衣柜,一边选衣裳换一边安慰紧张的小梨,“你别怕,我昨晚去了李沅那里,他照顾我很用心。” 用心?用的什么心。 小梨也觉得李公子温婉有礼,不是那种有坏心思的人,但是自家小姐醉酒后会忘记醉时的事,真实情况她又如何得知。 啊,真是让人担心。不过小姐都说没什么事,那应该是真没事。 气氛很平和,小梨却忍不住多说两句,“小姐,莫竹不是说过李公子武功高强吗?我昨日见李公子在表公子脖子后面轻轻一捏,表公子就不省人事了,可见莫竹所言也不全是假的。” 听完侍女的小报告,玉容卿敷衍着回了一声“哦”,反应平淡。 小梨:“小姐,我没有说谎。”您倒是给点反应啊。 玉容卿不觉得这算是大事,她的护卫队里连最小最弱的毛小丁也有办法弄晕一个大汉,李沅做的这些最多不过是防身保命的手段,没什么好惊奇的。 “就算他武功高强又怎样,他没去欺负人,更没来欺负我。你不要跟莫竹学的那般谨小慎微,总要认为人家是坏人。” “是奴婢多嘴了。” “知错就好,别有下次了。”沉溺在爱情中的玉容卿就是要维护心上人。李沅为了她能够忍受普通男子无法接受的事,她又怎能辜负他这份感情。 主仆交谈之间,玉容卿便换好了衣裳,小梨为她梳好发髻,戴上珠饰香花。 镜中的小姐满面桃花,美丽动人,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羞,更叫小梨压力倍增:小姐跟李公子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吧。 由不得小梨再多想,玉容卿披了厚厚的披风出门去——她得让娘亲把物色夫婿的事给停一停。 还有陆雪生和那帮纨绔子弟,她要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白喝那么多酒了。 走在自家院子里,玉容卿大步流星,心中急切着要把自己夫婿的位置留给李沅,走的太急,小梨都快跟不上了,“小姐,您小心路滑,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找娘亲。” “可是我刚刚听人说夫人一早带着婉秋姐姐出去了,不知道这个时候回来了没有。” 出去了?玉容卿没多想,大早上就出门,难道是跟爹吵架了,自己出去吃羊肉汤饼去了?这么一想,玉容卿有点饿了。 她还没吃早饭。 走到暖春阁里,见婉秋正端了碗热腾腾的汤饼进了主屋,玉容卿知道娘亲回来了便让人通报,进得屋去。 屋里暖烘烘的,飘着淡淡的熏香,玉夫人坐在桌边对着一碗汤饼吃得开心,见娘亲因为热汤饼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玉容卿也很幸福。娘亲喜欢美食,连带着她也有点馋。 见是女儿来了,玉夫人喜笑颜开,叫人再去盛一碗热乎的汤饼。 丫鬟们去小厨房盛汤饼的空档,玉容卿坐到娘亲对面,郑重道:“娘亲,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闻言,玉夫人笑意更深,放下勺子笑道:“正巧,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玉容卿疑惑:“什么好消息?” 玉夫人乐开了花,“你的亲事有着落了,为娘替你寻了个秀才,相貌端庄、家世清白,你可放心。” ※※※※※※※※※※※※※※※※※※※※ 感谢在2020-12-30 21:00:58~2020-12-31 21: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儒非魚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 事关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玉夫人本想精挑细选,可玉容卿前几天来催她,玉夫人只得托人寻了几家,这才定下孙秀才。 “我看你表哥挺中意你,可你对他又没那个意思。如今给你选了个好男儿,抽个时间,为娘安排你们见一面,也好断了雪生的念想,叫他好好念书。”玉夫人微笑着,自认为给女儿排忧解难,也让能外甥定心了。 玉容卿有点后悔,自己竟然为了躲陆家草草决定自己的婚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下两方还未相看,两家没有正式见过面,婚嫁是不作数的。 她才不要什么秀才,她只要李沅。 丫鬟端了汤饼来,热腾腾的水汽迷蒙玉容卿的眼睛,她深呼吸吹了口气,吹散眼前的白雾,郑重道:“娘,对不起,女儿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不能去见那秀才。” “为什么?” 玉容卿脸颊微红,脑海浮现李沅那轻声细语的温柔似水,“我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玉夫人眉头一皱,前几天还催着她找夫婿,这才几天就有心上人了,变卦也太快了。小小的不满后,玉夫人更好奇容儿看上了什么人。 母女两个对着吃汤饼,吃的热乎乎的,玉夫人正经问话:“你看上了谁家的公子?或是生意上来往的人?” “都不是。”玉容卿垂下头,“他人很乖巧温柔,没什么家底,但是很有教养也读过很多书。” “怎么听着也像个秀才?” “不是。”玉容卿摇摇头,忍住了向人宣布她恋爱了的冲动。若说了,只怕娘亲会带人去把李沅绑起来扔出徐州城,李沅那么斯文,怎能敌过娘亲的来势汹汹。 当年玉疆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跟随家中的武教头离家出走,气的玉夫人骑上马追了五百里地,在当年算是一桩为人称道的事。 玉夫人年轻时是名镇徐州的彪悍姑娘,卖了家中祖田给清贫的夫君拿去做生意,如此魄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虽然被岁月和玉家的“体面”磨平了棱角,但依旧是不能轻易去惹怒的人物。 感情上从来不开窍的玉容卿竟有了心上人,玉夫人愈发好奇:“你告诉我他姓甚名谁,为娘好去给你问问他们家的意思。” 玉容卿吃一口热汤,“我们俩的事若能定下来,我定会第一个告诉娘亲。” 玉夫人知道女儿主意多,便不再追问,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想管也管不住,几个孩子脾气倔也是随她,如今只剩一个容儿留在自己身边,她放在手心上疼还来不及呢,哪会去干涉孩子的想法。 “你既有打算,孙秀才那边我就不再去叨扰,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我得提前准备着。” “多谢娘亲。” 吃完汤饼,玉容卿饱饱地从暖春阁出来,转头要去陆雪生那儿兴师问罪。 她昨日赴宴是看在表兄妹一场,给陆雪生个面子,没想到陆雪生是个不争气的,胆子不用在正处,害她在那几个纨绔面前出了丑。 庭院中,从房檐上洒下的阳光明媚,空气却又干又冷,偶有寒风乍起,冻得玉容卿打了个寒颤。 徐州的冬天冷得紧,院子里除了零星几个的下人几乎没什么人。玉容卿走在路上便看到前头有人在训斥谁,走近一看,是爹爹。 被训斥的是桃花笑酒坊的小二,玉容卿是认识的,他正抱着一坛酒要委屈哭了,“我没说谎,真是玉家的公子订的我家的酒,昨天在侧门那里有个小哥来接手,今天迟迟没见他,交不了货,我在酒坊里还有活儿要忙呢。” 玉富成揉着脑袋是被气的不轻,他两个儿子离家出走是整个徐州都知道的丑事,多亏女儿有本事撑起来整个玉家,叫人家也少说他儿子的闲话,没想到来了一个小二闹事。 “我两个儿子都不在家,只有一个女儿在府里住,你还敢说是玉家的公子买的酒?!” 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不休,玉容卿忙上去拉架,“爹你别生气,这事儿肯定有误会,让我问问他。” 玉容卿转头问小二:“跟你接手的人是什么模样?你怎么知道买家是我们玉府的公子?” 小二看了玉容卿一眼,紧张地看向地面,“那人一身小厮打扮,衣裳是灰色的,看着懒懒的不爱说话。买酒的公子每次去我们酒坊都要提到玉家,我认不得几个人,便以为他是玉府的公子。” 玉容卿若有所思,不经意提到:“爹爹,表哥不是在咱家住着吗?他的小厮看着是不爱说话,会不会是表哥……” 玉富成摆摆手,“胡闹,你表哥来咱家是为了专心读书,怎么可能会买酒。” 年纪大了总会有脑筋转不过来弯的时候,唯有眼见为实。 玉容卿扶着父亲往前走,“咱们不如去问问表哥,让店小二能明明白白的回去交差,不好叫他在咱们府里待着,被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玉家人个个都是酒鬼呢。” 此言有理,玉富成忙招呼两个家丁带上小二跟着。一行人不多时就到了玉白的院子,陆雪生就住在此处。 门户大开,屋里的炉火不知何时熄灭,热气都没了。 进去一看,地上躺着两个七扭八歪的人,睡的死沉,不知天地为何物。玉富成当即就慌了,上去晃晃陆雪生,鼻息微重,还有一身酒臭味。 “成何体统!”玉富成更生气了,叫家丁去把这两人叫醒。 玉容卿不知她醉酒后发生了什么,不过看这架势也知道是莫竹干的好事——门都不关,也不怕把人冻死。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爹娘眼里爱读书的好外甥被捉了现形,玉容卿心里总算畅快了,又说:“昨日表哥请我吃酒,还有好几个公子哥作陪,动手动脚的不成体统,女儿便借机离席了,看来表哥跟他的好友们没少喝啊。” 真是不成器,玉富成怒道:“他爹求着说咱家院里清静,我才同意让他来读书的,没想到书没读两天,酒喝了不少!” 玉富成听女儿话里有话,转过身低声道:“雪生要请你喝酒那事问过我,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没想到他竟然伙同狐朋狗友去羞辱你。是爹不好,不该替你做决定。” 玉容卿微笑着,“没事,我不怪爹。不过我看姑姑一家把表哥送来,只怕是想着别的好事。” “怎么?” “陆家的造纸坊快撑不下去了,家里只有表哥这一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总得找个依靠。”玉容卿本就不喜欢陆家嫌贫爱富,如今爹爹看清了陆雪生的为人,她便将事情都告诉父亲。 “姑姑是您的堂妹,但人心隔肚皮,我听娘亲说过,咱家一贫如洗的时候,姑父家资丰厚瞧不上咱家,如今他家为了维持产业,竟想让表哥毁了女儿的名声叫女儿不得不下嫁给表哥。”说着,玉容卿抬手掩面,又气又委屈,“若不是女儿反应及时,恐怕就被表哥欺负了。” 一番话点醒梦中人,玉富成叹了口气,一边是宝贝女儿和玉家产业,一边是不怀好意的陆家和不成器的陆雪生。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与此同时—— 月令酒楼中,店小二正忙着招待客人,便见一只白到发亮的手撩开厚厚的门帘走进来,那人衣着清秀素净,长相俊美,举止端庄不凡,简直是天仙下凡。 那男子直奔柜上,彬彬有礼,问收钱的账房先生:“敢问先生,昨日下午有五位公子在楼上雅间参加陆公子的酒席,先生可否告知在下他们的名姓?” 面前的男子白净又高大,举止也是大家风范,账房不想得罪人,便将五人的姓名告诉了他。 “多谢先生。”李沅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作封口费,“请先生不要告诉别人在下问了什么。” 男人说话清冷不近人,账房接下银子,应了声“好”。 李沅走出酒楼,拐进巷子里。 两边的高墙遮挡了暖阳的光亮,李沅眼中的温和消失殆尽,只剩下彻骨的冷漠与阴沉的杀意。 ※※※※※※※※※※※※※※※※※※※※ 小可爱们元旦快乐鸭~欢迎来到2021!祝大家新的一年大吉大利,平安顺遂。 18 玉府中,家丁晃了好一会回也没能唤醒陆雪生。醒来的阿庸呆坐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面前的玉老爷和玉姑娘面色不善,阿庸心虚着跪下。 “老爷,表公子好像病了。” 许久都唤不醒,家丁上手一摸,好家伙,头烫的跟火燎了似的。 喝醉酒睡在地上又被冻了半宿,阿庸一个下人皮糙肉厚撑得住,陆雪生身娇肉贵可撑不住,染上了风寒。 原想着帮陆家提携一下陆家唯一的儿子,日后陆雪生真的考□□名也能让玉家沾点光,没想到请来了个祖宗。 玉富成的小算盘是毁了,叫人去请高大夫来给陆雪生看病,刚开口就被玉容卿给制止了。 她拉着父亲出门来,悄声道:“爹,风寒可不是一两天能治好的,耽误十天半个月,表哥若是能过春试,人家会夸他勤学,若是考不上,那就是我家照顾的不好。” 玉富成看了看屋里毫无生气的陆雪生,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把他送回去了。” “爹爹英明。”玉容卿笑着揽下了将陆雪生送回陆府的差事,承诺一定不会丢了玉家的脸面。 尘埃落定,玉富成去赴好友的棋会,留下玉容卿全权处理此事。 屋里还有两个家丁和小梨,玉容卿径直走到缩成一团的阿庸身边,冷道:“抬起头来,我同你说几句话。” 阿庸抬起头,一言不发,连句求饶都没有。 玉容卿招招手,小梨端来了椅子。玉容卿坐下,翘着二郎腿俯视阿庸:“主子身边总有几个忠仆,我不需要你的供诉,只是要告诉你,我虽脾气好却不会任人欺负,你在陆府若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会让你在徐州无立足之地。” 陆家每况愈下这才想着搭上玉家,孰优孰劣,阿庸还是能分得清的,他一个下人哪有选择的权利,“小的不敢。” “不敢就对了。”玉容卿显然是生气了,往常温和又爱笑的眉眼紧皱着,是对陆雪生失望透顶。 叫小梨去准备两辆马车,玉容卿带家丁到屋外,替他们准备了应付陆家的说辞。 两个家丁带着昏迷的陆雪生和呆滞的阿庸坐一辆走在前面,玉容卿和小梨坐一辆远远的跟在后面。她得亲眼看到人进陆府才能放心,路上若是陆雪生醒了,她还得上另一套说辞。 马车摇摇晃晃,玉容卿突然想起今天大半晌都没见莫竹,“莫竹去哪儿了” 小梨幽怨道:“奴婢今早去找他,护卫们都说他不知道去哪儿玩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出去玩也好,他才十六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若是真变得沉稳了,我还不习惯呢。”想到调皮的莫竹,玉容卿闷闷的心也放松了些。 穿过闹市,耳边是摊贩的叫卖声,烤饼的麦香被风吹进来,玉容卿有点馋,撩起马车的窗帘寻找香气的来源,见马车右前方正是月令酒楼——她出尽了丑的地方。 自己被灌醉的模样,被表哥觊觎的事,都被那五人看在眼里,只怕用不了几天就会传的满天飞。 真是头疼。 马车走过月令酒楼,玉容卿见外头巷子里闪过一个人影,背对着街道举止神秘,一眨眼就消失在视野中。 玉容卿有些失神,那人的身形与李沅有几分相似,可那人穿的长衫她却没见过,应该不是他。他现在应该在宅子里读书。 晚上去跟他一起吃晚饭吧。 想到李沅就想到了今天早上她朦胧时的那个亲亲,虽然很不矜持,可是他的脸好嫩,好想再吧唧亲一口。 也就想想,她才没那个胆子。 不过,只是想一想都好美好甜,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不多时到了陆府的后门,谢天谢地,陆雪生到现在都没醒。玉容卿让车夫再往前走一段,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转角,她坐在车上刚好能透过车窗看到后门。 两个家丁走下马车,一人帮阿庸把陆雪生扶下来,一人上去叩门。 陆府不比玉府又大又敞亮,三面院墙对着热闹的街市,从早到晚的吵嚷声,院子里都能听到。 陆夫人顶着黑着眼圈在绣护膝,一旁的陆有旺见妻子一脸倦怠,不耐烦道:“你怎么回事?做副护膝能把你累成这样?” 若在平时,陆夫人定要大吵一架,可今日实在疲惫,她有气无力道:“昨晚总听见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我起来看看,地上什么都没有,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一直响到后半夜,我一晚都没睡着。天一亮,那声音就停了。” “哪那么邪乎。”陆有旺翻个白眼,“我看是你亏心事做多了,心里有鬼吧。” 陆夫人扔了手上的针线,“你还有脸说我,你怎么不跟你那个银霜小贱人说她丈夫是怎么死的?这才进门不到半年,就又怀上了,老爷好本事啊。” 又扯到银霜身上,陆有旺懒得理这个怨妇,起身去看自己的宝贝爱妾。 屋里死一般寂静,分明烧着炭火却还是冷到了骨头里,陆夫人缓缓俯下身捡起针线,不小心被扎到了手,手指渗出血珠。 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玉府的人把公子送回来了,说是公子染了风寒。” “什么?”陆夫人慌乱起身,走到院子里便见阿庸和几个丫鬟扶着昏迷的陆雪生进来,并不见玉家的人。 陆夫人怒道:“玉家人呢?这么怠慢我儿,欺负我们陆家没人吗!” 丫鬟回话:“夫人,玉家的人在后门等着回话,说不愿进来叨扰。” 陆夫人怒气冲冲来到后门,两个家丁正等在门外,见人来了,俯身行礼,“表公子昨日醉酒,在街上吹了冷风染了风寒,汤药都喂不进去,只听他睡梦里要找娘亲,咱们没办法,为着表公子的身体着想,只能把他送回贵府。” “我儿好好的,怎会去喝酒!?” “表公子请我家小姐去吃酒,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家小姐没喝多少就走了,却是表公子醉成这样。” 一晚无眠,方才又跟陆有旺斗嘴,陆夫人本就心情不好,见玉家派两个家丁就想打发她,更是愤怒:“你们少装算,我儿在你们玉家生了病,你们别想撒手不管。” 两个家丁没有生气,两张嘴还斗不过一张嘴吗。“夫人说笑了,我家正是为了让表公子好好养病才将他送来的,等公子病好了再回我家读书也可。” 说的好听,还要她舔着脸把儿子送回去,丢脸都丢到街上了。 面前两人五大三粗字都不识几个的样子,竟能在她面前气定神闲的说这些话,必然是有人教他们说的。一定是那玉容卿看不上她儿子才用这计策来撇开雪生。陆夫人恨的牙根痒痒,指着两个家丁,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玉容卿,一个在外抛头露面不要脸的丫头片子,竟然还敢轻贱她儿子!走着瞧! ※※※※※※※※※※※※※※※※※※※※ 感谢在2021-01-01 00:17:17~2021-01-02 21:2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钻出书的小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 虽然过程不愉快,好歹是交了差,家丁上了马车离开陆府,留下一脸阴郁的陆夫人又气又恨。 她娇养闺中,自小乖巧聪明,听从爹娘的安排嫁给自己并不喜欢的陆有旺,帮陆有旺得到他想得到的女人,为儿子跟玉容卿搭线,如今却是人人都跟她作对,就连陆有旺都一心扑在银霜那个贱人身上,一个好脸都不给她。 陆夫人愤愤摔门而去,念叨着:“都来逼我,好啊,等我把那些脏事儿都捅出来,看谁能甩的干净!” 跟在后面的丫鬟低着头不敢说话。看外头阳光明媚,陆家这院子却笼罩在一片阴暗中,仿佛与外头的繁华隔绝了一般。 陆老爷专宠妾室冷落正妻,无心重整家业;陆少爷胸无大志,结交狐朋狗友,久不中试;陆夫人善妒,积怨成恨,满脑子都觉得有人故意跟她做对。 一个家族的没落都是从内部开始腐坏,人心四散,不思进取,最终各自为己,成为一盘散沙。 早在半年前玉容卿就看出陆家气数已尽,衰败已成定局。 两家是亲戚,玉容卿有心帮一把,可心高气傲的姑姑姑父却当她是个傻丫头好骗好哄,又想靠贩鱼米空手套白狼,又想骗她下嫁表哥,真是两个黑心肠。 如今送表哥回去,断了陆家的念想,陆家的事终于能告一段落。 马车驶向前,按玉容卿的吩咐停在玉成粮店外,这是玉家产业之一。 年前清帐时玉容卿就发现这家粮店的账目有问题,过了年便来问清楚。 见是少东家来了,掌柜从后面走出来,一脸惊喜,“少东家怎么来了,您年前给我家送的年货,贱内让小人好好谢谢您呢。” 玉容卿走进后堂,找了把椅子坐下,“快到上元节了,我本不想这么早来叨扰,实在是账目有几处不清,今天顺路过来问问。” 账目出了问题,邱掌柜紧张起来,躬着身子站在玉容卿身边点点头,“小人一定如实作答,不敢有半点隐瞒。” “稻米进价五年没有大的变化,今年却有四单高了整五钱,四单加起来几百斤稻米,高出三百多两银子。”玉容卿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邱掌柜,你的人品我完全信得过,不然也不会选你来经营。高出的银子是因为什么,请你直言。” 听罢一席话,邱掌柜没有坐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惊到了玉容卿。 小梨要去扶他,邱掌柜却拒绝了她,说:“是我有错,我不该隐瞒,更不该办出那种蠢事。” 去年夏初,玉家商队前去南方收购陈米,邱掌柜自作主张让两个年轻人随行,也是有从中寻一个做学徒的心思在。没想到商队在湖州遭到流寇打劫,抢了大半的稻米还杀了好几个人,两个年轻人也成了刀下冤魂。 商队中的死伤者都得到了赔偿,玉容卿亲自过手的文书银钱,并不记得有这两个人。 “梧桐和徐山是小人远房亲戚的孩子,不是贵府雇的人,便没有记录在册,也没有赔偿。小人月钱五两实在没钱赔,只能在之后的进价中报高了一些,加上我家的积蓄八十两拿去给他们的家人做赔偿了事。”邱掌柜越说声音越小,羞愧地头都抬不起来了。 平白牵出两条人命,玉容卿也不好受,朝野不安,流寇作乱,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他们的家人都接受赔偿了?” “梧桐娘拿钱安葬了梧桐后就带着小儿子搬回老家了。徐山媳妇改嫁给陆家老爷做了妾,没有接受赔偿。” 陆家的妾……玉容卿虽没见过却知道她的名字叫银霜,原来是没了丈夫才嫁给陆有旺的。 “她没接受?” “对,她当时很坚定,可我怕她变卦,钱就一直放在这儿。”邱掌柜去柜子下边掏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玉容卿把银票拿给小梨收着,“邱掌柜,这事你有责任,我要罚你三个月的月钱,你可有怨言。” “小人没有怨言。” “好。”玉容卿招招手,小梨掏出钱袋拿了四锭银子放到桌上。 玉容卿将人扶起来,“你家的积蓄还给你,你家小儿子快到上学堂的年纪了,钱要好好存着过日子。以后有难处可以找我商量,报假账的事下不为例。” 颤抖着起身,邱掌柜的良心备受煎熬:少东家还惦记着他的家人,他却因为过失让两个家失去了男丁。 事情已经明了,玉容卿起身离开,留邱掌柜一个大男人哭的不成样子。 —— 马车停在玉府附近的菜市边上。 热闹的菜市里,玉容卿提着篮子买菜,转头吩咐小梨:“你回府后找两个护卫去寻梧桐的娘,银霜那边先别管了,咱们不知道她的想法,便随她去吧。” 小梨不解:“小姐怀疑邱老板说谎?” 玉容卿摇摇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是要让梧桐娘写下谅解书,就算有一天重提此事,咱们也有证据证明清白。” “小姐英明。” 买好东西,玉容卿催着小梨坐马车回府去办事,自己提着篮子步行到私宅。 忙了一整天,走一段路松松筋骨。玉容卿赶在黄昏前带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蔬菜和肉,敲响了李沅的门。 院子里响起轻盈的脚步声,玉容卿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只是来吃晚饭,才没想别的。 门扉打开,面前的男人一身轻薄的青色衣衫,衣领大敞,露出一片又白又壮的胸肌亮在玉容卿面前。好白,肌理分明,手感应该很好吧…… 思绪停顿一下,等玉容卿反应过来时已然羞红了半张脸。 “哎呀!”玉容卿惊呼一声,推着人进门,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美人“无意”露出来的身子,转身关上门,拉着李沅进屋。 被牵着袖子的李沅看着身前的少女,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关紧房门,放好菜篮,玉容卿顶着一张染了红云的脸为他拢起衣裳,踮着脚尖给他理扭在一起后领,关心道:“怎么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 “屋里热。”李沅微笑着,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耳朵上。好想咬一下。 近在咫尺的少女还不到他的下巴,小小一只又软又香,她关心他就像关心自己的事一样,李沅的眼神有一瞬的迷离,好想张开手臂把她抱起来亲一亲。 会吓到她吧。李沅轻吐一口气,决定克制一点。 理好衣服,玉容卿去衣柜里翻了件冬衣出来,一边帮他穿衣一边小声感叹:“你看着斯文,怎么长得那么高,后背也好宽,我还以为自己能抱住你呢,看来是不可能了。” “抱住我?”李沅眼里闪着星星,满怀期待。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玉容卿紧张着后退半步,抬起两只手忙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沅逼近半步,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卿卿是想这样抱吗?” 说着,两只手张开拢住了玉容卿举在半空的两只手,属于男子的大手将女子的纤手扣在两手合拢的狭小空间中,他的十指相扣,手心缓缓按在她的手背上,像是将心里的月亮握在了手里。 ※※※※※※※※※※※※※※※※※※※※ 感谢在2021-01-02 21:00:23~2021-01-03 21:1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橫四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 烧的通红的炭块崩出几个火星子噼里啪啦,炉子上煮着热汤,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窗边立着两人轻声细语,男子高挑的身形遮蔽了女子娇俏的身子,被他扣在掌心的手乖巧的握在一起,从她双手间升起的温度将李沅的手也捂热了。 玉容卿一紧张就容易出神,眼看着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满脑子却想着:他靠的好近,自己的额头快要碰到他的下巴了。 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亲密接触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她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手心好热,好像出汗了。 不见李沅有要松手的意思,玉容卿觉得自己的脸颊都烫了,被他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无处可逃,只得侧过脸去遮一遮脸上的红晕。 舍不得推他,玉容卿试着转移注意力,小声说:“我是来蹭晚饭的,你要不要看看我买的菜?” 她侧着脸轻轻吐息,却把自己的耳朵完完整整的露在李沅的视线中。 那小巧的耳廓,粉嫩的耳垂和因为害羞而染上桃红色的耳尖,叫李沅心生怜爱,忍不住凑近些,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卿卿以后都会来陪我吃晚饭吗?” 耳边低声磁性的声音让玉容卿后背发麻,差点就腿软了。 他从来都没跟她提过要求。 想到这儿,玉容卿更加心疼。李沅没有家人的关爱,身处异乡无依无靠,如果自己不对他好,还有谁能对他好呢? 他们是恋人。她却不能把他们的关系公诸于众,更不能跟他大大方方的一起上街,不然传出千金小姐包养小白脸的流言,李沅可怎么做人。她得为李沅的名声和自尊考虑。 转过头来看他时对上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玉容卿根本没法拒绝,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沅开心地松开手,握住玉容卿的手腕,拉着她去厨房一起准备晚饭。 说是一起准备,其实是李沅一个人在忙活,玉容卿想要帮忙却也知道自己靠近灶台就只会添乱,小时候煮面炸了一个大铁锅的事还历历在目。 虽然不知晓玉容卿在厨房的光辉事迹,李沅也不让她靠近灶台,“这种活我一个人就能做的来,卿卿不要过来弄脏了衣裳,陪我说说话就好。” 美人束了长发,挽起长袖,围上深色的围裙,提了篮子去院子里洗菜,然后端着食材走进厨房。 玉容卿自知帮不上忙,便端了小板凳来坐在门边跟他说说话。 “之前一起喝过酒的那个表哥,我今天把他送回陆家了。” 突然提起陆雪生,李沅背对着她熟练地切菜,手起刀落,手下的青菜立马被大卸八块。他的眼神中透着凛冽的寒意,轻声问道:“为什么?他欺负你了吗?” 看不见表情,玉容卿察觉不到李沅的异样,只听得他的关心,解释道:“也没那么严重。表哥有点憨,自己没本事却爱拿玉家充他的面子,说多了也就是银钱的事。” “可他那天带人去灌醉你,不是图谋不轨吗?”李沅说着,单手提了沉重的大铁锅稳稳的放在灶台上。 玉容卿欣赏着恋人在灶台前的英姿,接话道:“他就是那样蠢笨,容易被人利用。小时候还好,长大后被他爹娘撺掇着生了些坏心思。多亏你那时救了我,让我能把他踢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说完陆雪生,玉容卿想起今天去陆府的路上看到的那个身影,随意道:“我今天在路上看到了一个背影很像你的人。” 她努力回想,“他穿的长衫好像是白底晕墨色,我想你要是穿上也一定会很好看。” “那我就去买一件。”李沅俯身往灶台里添了一把柴火,挑起一层灰烬,露出零星几块还未烧干净的白色布料,在烧菜的灶火中重新燃烧,最终一丝不剩。 被挡住视线的玉容卿没有发现李沅的小动作,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必迎合我的喜好。” “那卿卿的喜好是什么?” 除了爹娘和两个心腹,没有几个人会在意她的喜好,玉容卿盯着他的背影托着脸小声道:“就是你啊。” 世间人海万千,偏偏让她碰见李沅。他俊美的脸、白净结实的身子、又长又顺的头发,还有那与世无争、超然出尘、惹人怜爱的柔软脾性。他的一切都像是撞在了玉容卿的心尖上,叫她喜欢到无法自拔。 听清那小声的“表白”,李沅会心一笑,转身笑道:“我是问卿卿吃东西的喜好,有没有忌口?” 吃东西的喜好啊…… 对上那张清浅的笑颜,玉容卿羞得不行,“没什么忌口。” 三菜一汤摆上桌,香气诱人,馋的玉容卿口水直流,不住地夸李沅做饭真好吃。吃饭时闲聊,刚好明天去见贺老先生,又说起一整天都没见莫竹,也不知道那小子去哪儿了。 李沅吃着饭,不经意间问道:“卿卿跟莫小哥关系很好吗?” 玉容卿如实回答:“莫竹跟着我也有几年了,脾气急又倔,可我当他是弟弟,也就并不苛责他,关系还算亲近吧。” 只当他是弟弟。 李沅松了一口气。 晚饭后,两人一起洗碗收拾桌子,外头天都黑了,玉容卿告辞,约定明日上午一同去拜访贺老先生。 回到府中,玉容卿给爹娘请安后便回屋里去泡澡,坐在撒了花瓣的热水中,玉容卿身心愉悦,看着自己被李沅握过的手,回想他手心的触感,心中一阵甜蜜。 想和他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他长得好看,又有学识,举止端庄,做菜还那么好吃,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男人。虽然是贪心,但她好想让他成为只属于自己的男人。 热汽袅袅,玉容卿半张脸都埋到水里,思量许久,喃喃自语:“得成亲才行。” 泡到水凉了,玉容卿迈出来擦干身子穿寝衣,又疑惑怎么连小梨都不见了,到现在都不见人,可别是跟莫竹学坏了玩失踪。 正想着就听到有人小跑着进了院子,推开门,小梨气喘吁吁:“小姐,出大事了!” 玉容卿穿好衣裳走出屏风,气定神闲,“怎么了?” “水定桥有人落水了。” “冬天也能落水?可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可这不是重点!”小梨一边比划一边说,急切地要表现出事情的紧急性,“落水的是康家公子,是昨天下午表公子席上出现过的人啊!” 落水的人与她有关,玉容卿撇嘴不悦,“我还没去找他们呢,他自己先落水了,真是报应不爽。” 小梨绞着两只手指心事重重,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小姐,咱们一整天都没见莫竹……他脾气急又睚眦必报,会不会是他……” 闻言,玉容卿也不由得怀疑,莫竹虽然爱使坏,却不会害人性命,可他一整天都没露面,实在让人怀疑。 “小姐,要派人去找找他吗?” 玉容卿摇摇头,“莫竹是个机灵鬼,要是真想躲,咱们也找不到他。等等吧,看看是他先出现还是康家先上门。” 冬夜寂静无声,月升中空,庭院中洒下清冷的月光。 小宅院一尘不染的石板路上,长发美人披了浅色的披风秉烛夜行,纤长白净的手推开柴房的门。 晃动的火光照亮一室狼藉,杂乱的柴木中躺着一个少年,被细软的布条绑了手脚封了口,双眼紧闭,身体动弹不得。 细看那被绑的少年,正是不见踪迹的莫竹。 ※※※※※※※※※※※※※※※※※※※※ 感谢在2021-01-03 00:13:50~2021-01-04 21:2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糖麻花粘牙 2个;司司今年5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匆匆流 5瓶;三橫四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 拨开柴木,美人俯身单手解了莫竹嘴上的束缚,解开他的穴道。 “昏迷”中的莫竹登时睁开双眼,缓了好久,他才看清眼前人——李沅。 处在陌生坏境中,身上又被束缚,莫竹想骂人,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喉咙还隐隐作痛,就像是…… “为了防止你乱说话,我把你的嗓子废了,说多话会吐血,你当心点。” 李沅单手提来椅子,拂去上头的灰尘,端坐在莫竹面前,冷静地说着叫人发寒的话,“如果你不听话,我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你下半辈子就只能躺着任人摆弄。” 莫竹忍着喉咙的疼痛低吼,“别以为我会怕,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接近小姐!” 说到玉容卿,李沅冷酷的表情就像融化了一般,脸上浮现笑意,微笑着在莫竹面前炫耀,“我已经和卿卿在一起了,她对我很好,你的期望落空了。” 小姐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了!? 莫竹又恨又怕,想到自己在巷子里撞见他把康家公子按在地上打得满脸是血,一拳一个坑,下手完全没有轻重,把康家公子揍到只剩一口气还倒吊在河边树上放血——简直就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 表面彬彬有礼一副君子做派,在小姐面前装的柔弱不能自理,背地里却是个有暴力倾向的疯子。 莫竹早知道李沅不简单,没想到是个如此有城府的人。 “你惹了康家,以为自己还能活多久,我劝你早去自首,不要牵连到我家小姐。”莫竹坐起来仰视他,义正言辞:“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不要害她。” 说起玉容卿,李沅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我不会害她,他们不会乱说一个字,我不放心的反而是你。” “他们?”莫竹皱眉。 那天的酒席上有六个男子,康家公子被打成那样,难道其他的也…… 李沅轻易就看透了莫竹的心思,好心解释:“我收拾了五个,剩一个陆雪生,下次见面的时候动手应该更方便。” “你疯了吗!” 一天之内找到五个不认识的人挨个打一顿,还能确保他们不会报官,这哪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 李沅不理会他的呵斥,端了烛台步步逼近:“你若想告发我,我就杀了你抛尸荒野,卿卿会因为你的失踪伤心,我只能安慰把你忘记,我不喜欢她伤心,可这是你的选择,都是你的错。” “或者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到玉府,你可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卿卿的心很软,所以她会让你留在身边,那你猜猜,她会如何对待我呢?”说到这里,李沅扬起嘴角,“她会自责,她会认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她,然后更加爱我。” 神经病! 莫竹在心中唾骂这个疯子,竟然把自己崇敬的小姐把在手中玩弄,他一定要杀了这个神经病! 眼下需脱身,莫竹知道自己打不过李沅,不得不低下骄傲的头颅,咬着牙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见过你,你让我回去,今天发生的事我绝不会对小姐说半句。”说着,真咳出了血。 李沅用烛台挑起他的下巴,直视他的双眼,少年眼中的恨意毫不遮掩,可李沅不在乎,只要卿卿不讨厌他就够了。 绳子被解开,莫竹擦擦滴血的嘴角转身离开,独留李沅一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掐灭烛火,李沅走回卧房,坐在桌边盯着玉容卿白日里坐过的位置,放松身子趴在桌上,伸手探向那个方向。 如果她在就好了。 “卿卿。”李沅轻声念着恋人的名字,掏出怀中的玉簪握在手中,仿佛这样就能平复他心底的狂躁。 他记不清楚自己发疯时的感觉,身子不听使唤,身体和意识分离。他只想教训一下康公子,可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了手了,手上都是血,白底晕墨色的长衫也染了血红。 等他冷静的处理好半死不活的康公子,抬眼,躲在墙角偷看的莫竹闯进他的视线。 一不做二不休,他追上并打晕了莫竹,绑回私宅,收拾好一切,他烧了那件路边买来的衣裳又擦洗掉身上的血腥味,刚穿上一件薄衫便听到了敲门声。 她的敲门声,李沅分辨的出。 李沅害怕她会发现自己做的事,怕她会讨厌自己,可她却只担心自己穿的少了会被冻到……她真好。 呼吸渐渐平静,李沅握着玉簪躺到床上,想着她的音容笑貌,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安静睡去。 —— 月落日升,暖阳普照大地,给徐州城的寒冬带来几分暖意。 陆府中,卧病在床的陆雪生醒了。 一夜守着儿子的陆夫人见人终于醒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催促贴身侍女小荷去喊老爷来看看少爷。 睡了许久的陆雪生睁眼便看到母亲拉着自己的手满是担心。陆雪生也生出些愧疚,自己读书不中用还贪杯爱面子,如此无用,实在对不起爹娘。 陆雪生坐起身来要道歉,陆夫人却抢先给他吃一粒“定心丸”。 “别怕,那小贱人敢看不起你,我就能让她身败名裂,到时候亲自登门跪着求你娶她。” 陆雪生是昏迷不是死了,他记得自己在酒桌上晕过去,又听舅舅说他“不成体统”,如今身在家中,便猜到自己是被玉家赶出来的。 分明是他心思龌龊,被母亲撺掇着竟妄想染指表妹,如今被赶出来是自作自受,关表妹什么事。 “母亲,我不喜欢表妹,您为什么非得让我娶她呢?” 闻言,陆夫人安抚道:“你不懂,她现在家财万贯本事大得很,你同她吃酒惹了她不高兴,说不准哪天就会对陆家下手,要想按住那小贱人,就得叫她知道我们的厉害。” “表妹不是那样的人。”陆雪生觉得母亲魔障了,非要针对玉容卿。 他算是看明白了。 “母亲嫉妒表妹活得潇洒,自己却被爹爹冷落,虚度半生,您叫我娶表妹不过是找个理由打压表妹罢了!”陆雪生甩开她的手,不悦道:“明明是您眼红表妹,干什么拿我当刀使!” “啪!”陆夫人一巴掌下去,陆雪生猛然呆住了。 陆夫人也愣了,苦着脸大骂:“逆子!枉我为你谋划,你就这么没出息!” 陆雪生捂着火辣辣的脸,许久没说话。 不多时,小荷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看他们母子对坐无言,低头道:“老爷说他要陪着银霜小娘,就不过来了。” 为了小妾连儿子都不管了,陆夫人气上心头,起身就去找陆有旺要个说法。 到临霜轩外叫嚣许久,院里的陆有旺怀抱着爱妾连门都不开,把正妻的面子里子都踩在地上,毫不在意。 冬日的冷凉透了她的暴躁如雷,直到喊得嗓子干哑,陆夫人才肯罢休,撇下这对狗男女回去照顾儿子,可房间中早已经没有了陆雪生的影子,只留下信纸一封。 “儿子去城外庄子养病读书,母亲勿追勿念。”笔迹潦草,是带着气愤写下的。 陆夫人握着信纸悲从中来,就连儿子都不听她的话。到底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 正午阳光和暖,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孩童穿着喜庆的红袄在巷子里奔跑,店铺和门户上都贴着对联和福字,年味浓郁。 玉容卿让车夫和小梨在街口等她,她独自下车去接李沅。 今日去见贺老先生,又是与李沅同行,玉容卿早起精心打扮,不希望自己出身商贾站在他们读书人身边格格不入。 李沅开门时一脸开心,“卿卿,我已经把四书五经都温习过了,任先生如何考我,我都能答上来。” “又不是做学生,你还真用功。”玉容卿笑着,目光在他身上扫过:衣裳好歹穿在身上了,扎眼的是一条蓝色腰带胡乱挂在腰间,好端端一个月中君子看着跟浪荡登徒子似的。 玉容卿轻叹:还好是她过来,若是放了别人来可怎么好。 将美人推进去,按在门后墙上,李沅不明所以,傻傻地跟着玉容卿的动作而动,乖乖靠在墙边,她双手放到他腰间,李沅便抬起两只胳膊。 感受到她在解自己的腰带,李沅瞬间僵硬了身子,侧过脸不敢看她。 指下的身子僵住了,玉容卿疑惑着抬头看他,只见那白皙的脖颈浮上一层淡粉,连他清冷的脸都染了绯红,玉容卿看向自己的手,握着他松开的腰带,向下便是…… 好像她更像个登徒子。 玉容卿微红着脸轻咳两声,一边系腰带一边解释:“腰带乱了,我给你重新系。” 美人轻“嗯”一声,嗓音有些低哑。 22 气氛莫名有些暧昧,玉容卿手上如蝴蝶翻飞,灵活地整理腰带,眼睛却盯在那优美的腰线上挪不开。李沅的肩膀很宽,目测她两只胳膊也抱不过来,可腰却很细,好像她一伸手就能整个环抱住。 好想抱一下,靠在他胸膛上蹭蹭脸,可那很不矜持。 面对恋人却要强忍想要亲近的冲动,玉容卿第一次感觉到做一个大家闺秀是多么困难。 心思起起伏伏,玉小满一会脸红一会抿唇,深吸一口气才压住内心的悸动。 李沅自上方偷偷打量着玉容卿的表情,她好像有一点害羞又突然变得严肃,纤瘦的脊背,娇小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就能搂在怀里。少女细心为他整理腰带的过程中,他脸上始终带着腼腆的微笑。 整理好衣服,玉容卿想拉人出门,李沅却一动不动,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语:“我总是穿不好衣裳,会不会给你丢人?” 感受着李沅喷洒在她颈间的炙热呼吸,略带着愧疚的语气,特意压低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旖旎。将玉容卿好不容易稳下来的一池春水又搅得心慌意乱。 玉容卿抬头看他一双眼睛纯净无暇,痴痴地望在自己身上,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叫她的心跳乱得像兔子撒欢似的。 这个傻李沅,撩人不自知。 抬手捧住那张把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的俊脸,温软的触感让她舍不得松开。 玉容卿抬头看他,拇指在他细腻的肌肤上摩挲,就像是按在温润的白玉上似的。玉容卿笑道:“不过是不善打扮,算不得什么。人有所长有所短,我若只喜欢你的长处不能包容你的短处,那我还敢说是真心喜欢你吗?” 听完这一番真心话,李沅僵硬的身子也缓了下来,小声道:“那我也是真心喜欢卿卿。” 闻言,玉容卿松了手轻笑着去牵他的袖子,“咱们走吧。” 玉家同贺家交好,玉家两个公子还小的时候玉富成便请了贺老来教孩子识字读书,孩子年纪再大些便送去文峰书院。可惜玉容卿是个女娃,只在十四岁前跟着先生学了几年,后来也没能进书院读下去。 三人坐在马车中,玉容卿对李沅讲着老先生的喜好脾气,说贺老慈祥和蔼,叫他不要害怕,像平常一样便好。 李沅点头应下,心道自己并不紧张,卿卿处处为他着想,自己一定不会失掉这机会:稳定下来,攒些银子,然后去玉家求亲。 玉家赘婿,他也能做得的。 两人正说着,李沅不经意间问了一句:“你昨日不是说担心莫小哥吗?他还没有回府?” “回倒是回来了。”玉容卿叹道:“他在外面晃悠一天,回府了也不让我见,说是染了风寒怕传染给我,我便让他留在府中休养,别再出来吹了冷风。” 小梨补充:“我去看过莫竹,他嗓子哑的厉害,话都说不清楚,是真病的不轻。” 李沅只是在一旁淡淡地笑着。 文峰书院坐落在城东,是徐州最大的书院,也有书香门第会在家中自设私塾,但大多数的孩童少年是在书院读书学习,通礼晓事。 书院旁边紧挨着是贺府,玉容卿告知来意随引路的下人进去,来到贺老的书房。 玉容卿作为贺老曾经的学生,逢年过节都会来贺府拜访老先生,这次来拜年也带了不少礼物,寒暄几句后便将李沅介绍给了贺老。 二人年纪相差大,鹤发对青颜,今日亦只是初见,可两个读书人明显很有共同语言,寥寥几句便显示出李沅非同一般的独道见解,贺老与他聊起有关诗词歌赋、教书育人的话题来颇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 玉容卿见两人聊得来,自己又对诗书文雅不开窍,便禀明贺老:“先生与李公子先聊,容儿去院子里走走。” 贺老捋着雪白的胡子笑着应她:“今年院里的梅花开得好,你自去观赏吧。” 李沅的目光随着玉容卿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看向窗外,走到窗边的玉容卿向屋里望,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将他的心都暖化了。 女眷出去后,贺老拉着李沅坐下,唤来老仆准备笔墨纸砚,邀李沅一同作赋。 不过片刻,李沅挥笔作就。还未写好的贺老见他放下笔端坐,心中惊奇,放下笔走过去,见他洋洋洒洒写下一篇长赋,用词考究,意境深远,就连书法用笔也是一绝。 贺老惊喜道:“老朽在徐州城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见地的文赋,李公子才华卓绝,文采斐然,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李沅起身作揖,答:“李某无心功名,比起高坐庙堂,更愿在市井做个小民。” 闻言,贺老哈哈一笑,人追名利趋炎若鹜,有不少考到七老八十的举子仍未中试,难得有这样淡泊的青年。 谈话间,贺老请李沅来书院教书,作为正聘的先生,而非代课先生。 能谋得一份差事留在徐州,李沅便无所求,欣然接受贺老的邀请,又陪他一起去院子里赏梅。 贺家院子里的树木山石很精致,可李沅皆不在意,他只想快点见到卿卿。 院中雪梅开得正艳,少女侧立树下,细软的长发垂到腰际,细韧的腰,冻红的小耳朵落在李沅的视线中。 少女回头,丝缕发丝掩在脸侧,是比雪梅更清丽的五官。玉容卿见李沅与贺老并肩而来,心知事已成了,脸上浮现几分喜悦。 午后,二人告辞,贺老亲自送他们出门,还做主将李沅作的文赋赠给玉容卿,夸道:“此子才华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回去也读读他的赋,开开眼界。” 玉容卿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多谢先生,容儿一定好好研读。” 坐上马车,玉容卿小心翼翼把宣纸叠好收在怀中,李沅见状有些吃味,小声道:“不过是随手作的,又不是珍宝,卿卿若是喜欢,我可以再写几篇送给你。” 玉容卿笑答:“正因为是你写的,所以我才要带回去好好珍藏。” 李沅虽然明白她的心意,可比起被珍藏的文赋,他更希望此刻被卿卿揣在怀里的是他自己。 许久无言,李沅坐在原地乖巧又文静,忽然感到手背上覆了一层温热,低头一看,是卿卿的手按在了他手上,抬头看玉容卿的表情,装得一本正经看向窗外,脸颊却泛红了。 手小小的,软软的,好可爱。 同她拉近距离,李沅心中欢愉,手指勾住她的手指藏到厚厚的宽袖下十指相扣。 对面暗戳戳的甜蜜把小梨给亮瞎了,一双眼睛不知往哪儿放,只能装傻充愣,转身对着门帘面壁思过。 马车路过去私宅的街口没有停下,眼看着走过街口好一段路了,李沅提醒:“卿卿,再向前就是你家了,你爹娘见到我会不高兴的,我还是先下去吧。” 玉容卿没有叫住车夫,而是握紧了与他相扣的手,红着脸说:“别走,我想带你回家见见我娘。” 事发突然,李沅和小梨都惊了一下。 原本不该这么急,可玉容卿想着李沅已寻到谋生的差事,又是贺老亲口承认的才子,不再是一文不名。娘亲只是警惕陌生人,不是不讲理,只要让她跟李沅相处一会儿,相信她也会知道李沅是个好人。 玉容卿是一时兴起,又觉得自己没问李沅就作出决定有点专断,忙补充:“你若是觉得匆忙,改日也可以。” 李沅有点惊愕,那日玉容卿醉酒醒来,李沅却带着私心,骗她应了她并未说过的话。他想要她的心,却不想玉容卿已经把他放在心里了。 这样坏心眼的他,只有呆在她身边才不会彻底失去自我。 李沅温柔道:“不必改日,我会好好表现的。” ※※※※※※※※※※※※※※※※※※※※ 玉容卿:带美人儿回家见爹娘~ 23 “莫名其妙”消失一整天,从昨晚回来到现在,莫竹就没有离开被窝,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口。 素来关心莫竹的毛小丁一大早去请了高大夫来给莫竹看病,却被莫竹拒绝了。 他才没病,他只是一时落败被李沅那个死黑莲给阴了。 来路不明的疯子,想让他闭嘴装傻,门都没有!他迟早要揭破李沅的真面目,为自己的嗓子报仇雪恨。 莫竹这样想着,猛然从床上坐起,他的嗓子虽然废了但还能勉强说几个字,虽然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可毛小丁识字——他要把李沅的罪行都写在纸上给小姐看,揭破李沅的虚伪嘴脸。 瘦小的毛小丁一脸懵逼就被莫竹拉到桌子边坐着,两人年纪相仿,莫竹生得更结实,也帮了毛小丁不少忙,毛小丁没什么能报答的,便多关心他一些。 见莫竹掏出落灰的纸笔来摆在他面前,毛小丁疑惑道:“莫哥,你要我写什么?” 莫竹嗓子疼得厉害,懒得答他,在整理纸笔的过程中却另有一番思考:李沅收拾人打得再厉害却因此没出人命,就算闹到官府也判不了多重,而且那五个是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比陆雪生还要讨厌。 尤其是那康家的大少爷康瑞,好色还仗势欺人,身上不知背了几条人命,就连府尹大人都顾忌康家在京城做大官的亲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单听康瑞掉河里了,更多人在暗中偷乐,许是都要谢谢那位收拾恶人的无名氏。 李沅昨晚说他们没人会乱说什么,而素来任性妄为的康家竟然憋着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传出风声,如今外人只知道康瑞掉进了河里,却没人知道康瑞被毒打到出血。 如果自己一时冲动把事情捅出来,写在纸上,白纸黑字,凭康家在徐州的势力,万一查到此事,揪出李沅事小,牵扯到小姐事大。 不能因为自己的气愤,让小姐被牵扯进去,惹上康家这帮人。 想到这儿,莫竹匆忙收了纸笔,去换衣裳——他要去那几家探一探,李沅是不是真的让那五个人都闭嘴了。 随后,莫竹换了衣裳出门,留下一脸苦相的毛小丁不解:莫哥不是染了风寒吗?怎么还活蹦乱跳地往外窜。 天色湛蓝,温暖的阳光照到身上,让人误以为冬日快要结束了。莫竹伸手让风从指尖穿过,隐隐触到风中寒意,看来过几天会有一场大雪。 走小道爬高墙,挨个暗访几个纨绔的本家,发现他们不是闭门不出见不到人便是躲在院子里养伤。正当莫竹感叹李沅用什么手段叫他们闭嘴的时候,宅院后门走来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陆家的家丁,之前跟着陆夫人去过玉府,是莫竹见过的面孔。 几天前,莫竹把醉酒地陆雪生和阿庸扔回房里撒手不管,又因为看不惯他们陆家母子觊觎小姐、包藏祸心,莫竹当晚便潜进陆府,藏在房顶上往下滴水,吵得陆夫人一晚没睡着。 那次恶作剧后,莫竹还以为陆夫人能有所收敛,没想到她还是不老实。 莫竹躲在房顶另一侧偷看。 敲门声落下后,宅院中走出个小厮,见到来人是陆家的,没好气道:“你不要再来了,我家公子说了,以后不跟陆家人来往。” 被人推拒,陆家家丁很难堪,恳求道:“这位小哥,我只是奉我家夫人的命来问贵府公子与我家公子去月令酒楼吃酒那天发生了什么,烦请您透露一二,也好叫我回去复命。” 被问起那件“不能提的事”,小厮立马变了脸,凶道:“胡说些什么,我家公子卧病在床从来就没出去吃什么酒!你快快离开,不然我就放狗了!” 眼见此景,莫竹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陆家也到了人人嫌弃的地步了。 活该! 一圈看下来,几家果然对灌醉小姐的事噤若寒蝉。莫竹愈发好奇李沅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在城里跑了一圈,回到府里时已是午后,莫竹从侧门往东苑走,正想着如何在让小姐知道李沅真正面目的同时不让她知道李沅收拾五人的壮举。 抬头便见两人从正门进来,是玉容卿带了李沅进门。 莫竹怀疑自己是不是连眼睛都坏了,竟然看到李沅踏进玉府的门,真是活见鬼了。 并肩而行的二人有说有笑,脸上带着粉色的红晕,满是恋爱的甜蜜气息,看得莫竹牙根痒痒,真想上去把李沅给赶出去。 可他也不是没脑子的,这时候撞见,着实尴尬。 他骗小姐自己伤了风寒来着,不然如何解释自己这咳血的废嗓子。 莫竹当即转头往回走,却被敏锐的玉容卿一眼就发现了,喊住他:“莫竹,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出来了?”疑惑中带着点怒气。 “我……”莫竹犹疑着转过身来,不知如何解释。 原本能够带李沅回来见娘亲,玉容卿的心情很不错,可见到莫竹竟然躲着她想跑,玉容卿走两步上去,抬手覆在莫竹额头上,没有发热也没有生寒,她脸色当即就变了。 玉容卿沉声道:“莫竹,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小姐,我不是……”莫竹压着嗓子慌乱又委屈,看着站在小姐身侧的李沅,一双明眸清亮又无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分明就是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嗓子! 少年怨恨地眼神盯在自己身上,李沅轻声一叹,抬手扶了玉容卿的后背轻抚。 在她耳边轻柔道:“我听莫小哥的嗓子有些不舒服,我帮他看看吧。” 后背上白玉一般的触感让玉容卿脊背发麻,连带着怒气都消解了大半,也就不再揪着莫竹追问,转头疑惑着看着李沅,“你还会给人看病?” 李沅微笑点头,“略懂。” 玉容卿就近为找了间空房间,方便李沅为莫竹“看病”。 李沅好声好气地伸手请莫竹进屋去,等他进去后,自己在门口拦住了想要进去观摩的玉容卿,轻声道:“莫小哥要强,若是被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会伤到自尊。” 听罢,玉容卿肯定地点点头,李沅想的真周到。 她停在门口等着没有进去。 待客的偏厅里,只有莫竹与李沅两人,刚关上门,莫竹就冲上来揪着李沅的衣领生气道:“你少在小姐面前装好人!”声音低哑,只有李沅能听得清。 李沅不费什么力气掰开了他的手,抚平自己的领口,这可是卿卿亲自为他整理的,不能弄乱。 眼前的莫竹怒气冲霄却也在极力忍耐,方才在玉容卿面前,李沅还以为莫竹会不顾一切上来揭穿他,可莫竹没有,显然这少年也不全是莽撞,是有点脑子的。 李沅好言相劝:“你不要发脾气了,会咳血。” 莫竹后退两步,警惕道:“我方才去看了,那几家都对被打的事闭口不提,你是怎么做到的。” “并不是所有知情人都闭紧了嘴。”李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莫竹。 识时务者为俊杰,莫竹知道自己打不过李沅,甚至没有能从发狂的李沅手下救下小姐的把握,现下他们表面上还能装得一团和气,若因为康瑞的事撕破脸,可就没法收场了。 莫竹咬咬牙,将满心的不甘咽到肚子里,抬手发誓:“我不会对小姐说你跟那五个人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揭发你。” 少年声音嘶哑,李沅听得清楚,却没有回应他。 李沅不在乎莫竹的态度,他完全可以除掉这个自私又不乖的小鬼头,偏偏卿卿在乎这不听话的“弟弟”,他才勉强跟莫竹保持表面的和睦。 眼下,算是谈拢了。 莫竹讨厌李沅,却也忍不住好奇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堵住了那五个人的嘴,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莫竹直接问他,“你是怎么让他们住口的?康家可不是善茬。” “杀鸡儆猴。”李沅优雅地坐下,轻声道:“没有人想做出头鸟。” 闻言,莫竹睁大了眼睛,心底一阵寒意升起,“原来你是故意把康瑞挂在树上让他在你离开后掉进河里,弄出大动静来震慑剩下的四个人!” 李沅不作声,静坐在椅子上,不理会莫竹的言语。 他的目光从莫竹身上掠过,隔着窗户纸看外头站在阳光中的玉容卿。 她周身被暖光照亮,像只染了金色光芒的蝴蝶轻巧翩翩,时不时踮着脚尖往屋里瞅两眼,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生怕扰了他们。 将她的举动看在眼中,李沅心中微酸。 明明知道她只当莫竹是弟弟,可看到她对莫竹关怀备至,自己还是会不舒服。 她的心中,能不能只有他一人呢? ※※※※※※※※※※※※※※※※※※※※ 感谢在2021-01-05 20:45:59~2021-01-07 21:5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鸭鸭鸭 20瓶;wowaka的吉他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 人生在世,生死皆是孑然一身。李沅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也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他。只要卿卿喜欢他珍视他,也不算白活二十多年。 夜里的噩梦总是格外真实,血腥背叛与打压,李沅藏了许多不好的心思,如今看着跟自己不对付的莫竹,手也有些痒。 他的手里该是常握着佩剑,如今空空如也,总是不得心安。 混乱的思绪在眼前停顿,李沅没忘记自己是来见卿卿的母亲的,起身先来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眼见呆坐着的李沅突然起身,莫竹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你干什么?” 李沅走过去,抬起左手按在他脖子一侧,不耐烦道:“卿卿很担心你,你不要再乱跑让她担心,下次不会像这次那么容易解决。” 热力从脖颈一侧传来,疼痛的嗓子就像打通了似的,突然就不疼了,莫竹呼出一口浊气,摸着脖子惊喜道:“不疼了?”说话声也清亮起来。 李沅之前只是封了他颈间的穴道,气流不通,内力无法通过,对习武之人来说算是一个死穴,而莫竹是自学成才,这种死穴,自然是没人告诉他的。虽然有天赋,却仍旧是块璞玉。 这样就很好。 莫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李沅也不屑给他解释,璞玉就该扔在石头堆里自生自灭,不该被他捧到卿卿面前。 他不会让任何人分享卿卿的爱。 两个男子出来时,玉容卿听到莫竹那熟悉的声音,总算松了口气。 莫竹总乱跑是个问题。 玉容卿单独将他叫到一旁,说了两句话,莫竹领会小姐的意思,羞愧着退下去了。 “让你久等了。”处理好莫竹的事,玉容卿提起裙角跑到李沅身边,惊喜道:“我没想到你还会给人看病,你还会什么,都告诉我吧。” 少女踮着脚仰头看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缩短,若李沅稍稍低头,嘴唇便会碰到她的鼻尖,显然是玉容卿一时激动忘了礼法。 四下的家丁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唯有小梨站在玉容卿身后不远处偷偷抬眼偷看两人。 李沅不希望因为自己让卿卿的名声受到损害,即使喜欢也该发乎情止乎礼,尤其是在她的家里。他后退半步,温柔道:“卿卿忘了吗,我失忆了,从前擅长什么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也是慢慢才想起来。” 察觉到李沅后退,玉容卿竟然心感失落,忽然又反应过来这是在家里,被人看到她这样没规矩可怎么好。 李沅总是在为她着想。 玉容卿明白这一点,心中更加想要珍惜他。 明明是恋人却总要保持距离,玉容卿快要受不了了,她今天一定要说服娘亲,光明正大的跟李沅在一起。 两人向暖春阁走去,玉容卿问他,“要不要我给你寻个大夫?吃药针灸,说不定能记起些什么。” 对于自己做的事,无论厨艺还是诗文武功,李沅都不惊讶,可若记起更多,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像现在一样保持平静的心态。 那些梦里的恐惧,他想要看清却不想太早记起。 “如今我还没在徐州站稳脚跟,治病不着急。”李沅小声道,“比起失忆,我更担心你的爹娘不喜欢我。” 说起爹娘来,玉容卿有点小担心,“我爹很好说话,就是我娘比较倔,有点凶……” 两个哥哥出走好几年了,玉容卿虽掌管家业,可府里的大小事宜还是娘亲说了算,她的婚事也要娘亲点头才行,若是一般人家,娘亲问清家世也就同意了,可李沅偏偏失忆记不起本家。 玉容卿见过李沅身上的伤痕,经年累月的不知受了多少罪,就算用最好的药膏也得好久才能将疤痕淡化,能对人下这种狠手,想来李沅的本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宁愿李沅不记得那些痛苦的记忆。 走在自家院子里却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轻巧的步子自然地偏了角度。眼尖的小梨见状便察觉到了小姐的意图,忙化身望风小达人与两人拉开些距离。 玉容卿靠近李沅,伸出小指头钻到他长袖下偷偷勾住他冰凉的手指许诺,“你别怕,就算我娘不接受你,我也不会跟你分开。” 听到她的话,李沅心中一暖。 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卿卿的垂爱,她如此倾心相付,自己又怎能辜负。 李沅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玉夫人接受自己,不能让卿卿因为他而有负担。 站在暖春阁外,玉容卿心跳加速,竟然比上门的李沅还要紧张,深呼吸后又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不能慌,不然如何能在娘亲面前保护李沅。 平复心情后,玉容卿迈出一步却被李沅叫住。他紧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抬手为她理顺几根被风吹到耳朵上的头发。 乌黑的长发被别到耳后,他细心为自己整理碎发,微凉的手指蹭在自己耳朵上,细腻的触感蹭得她耳朵一麻,玉容卿差点又脸红了。 “你不要紧张,我会好好表现的。”他说的云淡风轻却又坚定有力,叫玉容卿也有了更多底气。 只要同心同力,就没人能分开他们。 暖春阁里烧了暖炉,温暖如春,屋里两盆兰花依旧绿油油,留住了几许生机。 冬日的下午昏沉又寒冷,婉秋推门进来,带进一丝凉意,匆忙走到夫人身边禀报。 “夫人,小姐来了。” 玉夫人从针线丝绣中抬起头来,放下绣了大半的荷包,将细针戳回线球上,笑着说:“许是得了空来我这儿吃晚饭,你去让小厨房准备点容儿爱吃的,她难得来一次。” 婉秋应下却迟迟不去吩咐,犹豫道:“夫人,小姐还带了人来。” “她能带谁来,交了朋友还要让我给过目不成?”玉夫人微笑着不甚在意,脑中闪过几个可能,一下子激动起来,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都有神了,紧张着问:“难道是玉疆和玉白回来了?” 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那两个倔脾气怎么可能回来。 玉夫人慢慢坐下,沉下气问:“容儿是带谁来了?” “是……李公子。”婉秋尽量说的小声,不希望夫人听了生气。 玉夫人的确没听清,门外候着的玉容卿怕李沅总站着不动会冻坏身子,她已经等不得了,牵了李沅的袖子走进门来。眼见娘亲还在问婉秋的话,也不等她们再磨叽,领了李沅到娘亲面前,直言不讳。 “娘,我跟您说过我有了心上人。”玉容卿指向李沅,“就是他。” 面见长辈,李沅谦逊恭敬,后退半步躬身行礼,“小生李沅,见过玉夫人。” 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龙睛凤目,翩翩如松下风。一身蓝白素装,衣着端庄,衣领腰带都整齐如熨,平平整整,看着便是个一丝不苟的斯文公子。 乍一看,玉夫人竟一时语塞挑不出毛病来,只是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那个被容儿救回来的男子吗?那个失了忆还不知家世的男子。 玉夫人有些胸闷,冷着脸按着太阳穴,许久没说出话来。当初就是怕容儿与他有纠葛才让他离开玉府,结果还是没躲过。 玉夫人并非不喜欢李沅,而是不希望女儿嫁一个不明不白的人。 早在年前玉夫人就让婉秋送李沅去城外庄子,没想到被女儿施了障眼法,看来这半个多月是容儿偷偷安置了这男子,竟然还……还生出感情来了。 真是荒唐! 25 在“外人”面前,玉夫人不愿失了长辈的尊严,对玉容卿沉声道:“容儿,你素来乖巧懂事,如今也学会阳奉阴违了。” 听着凶巴巴的,都是套路。 玉容卿最明白自己娘亲的为人,自己办阳奉阴违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从来心知肚明,何至于今天拿出来说,娘亲分明是想转移话题,把李沅当成“旁听”的外人,冷落他。 玉容卿不接娘亲的话,继续道:“李沅他温顺有礼不争抢,读书千卷有才华,就连贺老先生都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奇才,请他去文峰书院做了教书先生,您能不能不要计较他的家世,给我们一个机会呢。” 不计较家世,也就十七八的小姑娘能说出这种任性的话来。 此事避无可避,玉夫人立马冷了脸对着玉容卿不悦道:“我看你就是当局者迷。家世不明,你怎知他有无仇家,是不是戴罪之身,又或许他早已有了妻室?咱们玉家的女儿,难道要委身给人家做妾吗?” 许多猜测虽像是无端给李沅泼脏水,可李沅明白玉夫人的爱女之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配不上玉容卿。 原本他想将这份卑微的爱慕藏在心里,可醉酒的卿卿那样可爱直率,她袒露了自己的心,向他走出了第一步,自己便义无反顾地向她走去。 他们已然心意相通,又怎会在这一关止步不前。 李沅没办法解释自己都不清楚的过去,当即跪下同玉夫人许诺,“我与本家不合,已决心留在徐州定居,我李沅对天发誓,无论未来是天灾人祸来阻还是功名利禄来诱,我都不会离开三姑娘。” 男儿膝下有黄金,一个大男人放下自尊跪下,着实让玉夫人吃了一惊。 今日带李沅过来是一时冲动,玉容卿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自己家人的感受,也一同跪在娘亲面前。 “娘亲,女儿不在乎他的家世身份,若他戴罪,我亲自送他去伏法,若他荣华,我亦半点利禄不求。”说着,玉容卿握住了身侧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紧紧握住他。 两人情比金坚,深情款款,连玉夫人都有点动摇了。 从小娇养在身边的女儿虽是女儿身,但比两个儿子的责任心都强,玉夫人素来相信她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可她总是不安心,女儿这三五年来救下的俊俏公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清白人家,她怎么偏偏看上了这个失忆的呢? 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玉夫人还是得泼一盆冷水叫容儿再冷静冷静,“容儿,你就不怕他早有妻室吗?” 玉容卿很清醒,她活了十八岁第一次爱上一个男子,热烈的爱情像一团跳动的火焰让她心底空缺的地方也充满了爱意。 她爱着李沅,却没有失掉自己的理智。 当着娘亲和李沅的面,玉容卿道:“他若已有妻室,女儿也不会自轻自贱,一定早做了断,各自寻前程。” 这是她的选择,她希望娘亲能明白她的决心,也希望李沅知道,自己的爱并不轻贱。 山盟海誓、郎情妾意,一双恋人携手共进,玉夫人也拆不散——孩子大了不好管。想当年自己也是这般决绝地在爹娘面前做下许诺,义无反顾嫁给了玉富成,这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年轻虽然莽撞,可那样义无反顾的选择,一生又能做几次。 玉夫人轻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有了决断,我也不能做恶人棒打鸳鸯,但我对你有个要求。” 李沅抬起头,“夫人请讲,小生一定全力以赴。” “我们玉家不能要个一文不名的女婿,容儿说你有才华,那你就去参加今年的春试,我会为你打点户籍事宜,若能中举,我才同意你们的婚事。” 这也算对他有了认可,李沅很是知足,“多谢夫人。” 有奖自然有罚,一并讲了才好。玉夫人又道:“若不能中举,我也不能让女儿浪费年华去等你,你就离开徐州去自谋生路罢。” 听罢,李沅转头与玉容卿对视,见她眼中满是信任,李沅也心安了,应下玉夫人的条件。 同娘亲说妥,玉容卿开心地从地上站起来,又伸手将李沅扶起来。李沅那么高挑的体型看着却病弱似的,斯文优雅被玉容卿扶起,一旁的玉夫人简直没眼看,咳嗽两声叫两人收敛一些。 “这还没定亲呢,你们两个守点规矩,别被人见了说我们玉家的女儿不成体统。” “女儿知道了。”玉容卿笑着,转头对娘亲道:“女儿前不久刚得了几盒凝雪霜,涂手最润了,晚上叫人送来,您自己留两盒,剩下的也给您的好姐妹们试一试。” 挑这时候给娘亲送东西算贿赂,可捎带着给各位姑姑婶婶们送几盒,就是乖巧懂事了。玉夫人笑着,应下了女儿的好意。 初次见长辈,玉容卿与李沅在暖春阁吃了晚饭才离开,临走时还被娘亲叮嘱一番,无非是即便许了这恋情,也不准两人有过界的举动,云云。 玉容卿不以为然。 离春试不过三个月,她能做什么过界的举动。 玉容卿一边往外走一边觉得娘亲真是爱操心,她与李沅从来相敬如宾,怎么可能逾矩。 天色晚了,玉容卿叫小梨去吃饭,自己送李沅回私宅。 走在寂静的小巷中,玉容卿开心道:“你才华斐然,中举一定不成问题。以后常来我家走动,在我娘面前晃悠晃悠,她看你顺眼了就不会再凶你了。” 李沅轻笑一声,“好。” 不知觉间就到了地方,玉容卿把人送到门口就要回府,李沅叫住她,欲言又止,低下头很不自在似的。 玉容卿疑惑:“怎么了?” 朦胧的夜色将他的脸廓描摹的柔和,玉容卿看得快要出神了,李沅支吾半天才说全一句话,“我……没有过别人,你不用担心。” 没有过别人?玉容卿一双水灵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闪亮,满是疑惑,“没有什么?” “就是那个……”李沅像个刚恋爱的傻小子,满脑袋的复杂心思都敌不过眼下的窘迫,从未想过要亲口对恋人解释自己未经周公之礼的事实,话说一半,她能理解吧? 不能理解。 玉容卿是大家闺秀,忙于管理家业没看过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连好友邀约去听茶楼说书都没空应答,因此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哪里能明白李沅这些朦胧的话。 眼前的少女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李沅见她纯情懵懂,一双粉唇水润软嫩,心下痒得厉害,不知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伸手想要搂她的细腰,却落在了她胳膊上,即便是胳膊,好像也得寸进尺了,怕吓跑卿卿,李沅一双手向下按在她手背上。 许久才道:“我没有什么妻妾。” “我只有你。” ※※※※※※※※※※※※※※※※※※※※ 首-发:tianmeixs.com (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