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桃花无尽开》 001初来 华国,平治四十四年,清明。 依山傍水的前哨小镇上,暮霭初散,晚风渐起,一团团的冥钱纸灰打着旋儿的在空中飞舞着。 镇子最北端,凤凰山脚下,孤零零地矗着一所破败的三间茅屋,秸秆夹着荆棘做成的篱笆勉强将这方圆几十米的地方团团围住。窗棂是坏的,只有东屋用秸秆遮了个严实,其他的两间就那么敞着,黑洞洞的,在清明这样的日子,更像鬼屋。 “吱呀!”堂屋的后门开了一条窄缝,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正太探出头来,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确定左右街道空无一人,这才端起脚边的那只将近两尺高的木桶往外走。 桶沉,足有七八斤重,然而小正太却毫不费力,一溜烟地跑到溪水边,拎住拎手,往溪水里一摆,拖上来,桶里便盛满了清澈的水。 把桶放在地上,小家伙又四下看了看,这才再度端起木桶,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又跑了回去。 回到堂屋,他踩着石头把水倒进缸里,再舀出一些水放到破木盆里,把一张洗得破旧的干净布帕淋湿,腾腾腾地跑到东屋,上了炕,借着从秸秆透过来的微弱的光,将帕子叠成三折,敷在病人的额头。 “娘,有没有好一些,”他轻声问道。 “辛苦小溪了,娘觉得好多了,”苦恼三天,难受三天,花无尽终于有力气说出这一世的第一句话。 从纵横沙场的特工杀手花无尽,变成一个古代流放的、未婚先孕的、拖家带口的、被家族抛弃的闺阁弱女花无尽,名字虽然一样,可内里的差距太大,她不得不花很长时间在心里和生理上来适应这里。 “刚才去打水,有没有被人看见?”花无尽终于进入角色,问出原主每次都要问的一句话。 小溪道:“娘放心,天快黑了,河边一个人都没有,小溪能干吧?”小家伙求表扬,因为得意,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多了几分顾盼的神采。 “能干!”花无尽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那里没什么肉,掐都掐不起来。 大人倒霉,孩子也跟着遭罪,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强撑着坐了起来,“娘觉得好多了,我们去做饭,你帮娘烧火可好?” 一说吃,小溪就饿了,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他羞赧地跑下炕,“娘,我去抱柴!” 花无尽穿上破布鞋,摇摇晃晃地下了地。 这副身体实在太差了,作为杀手的她实在享受不了这种若不经风的待遇,只觉得虚弱得简直要崩溃了。 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堂屋,花无尽翻遍所有的破旧家伙事,也只找到一小把碎的高粱米和半碗碎玉米,一个坑坑洼洼的铜盆里放着小溪采来的野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个靠着自家亲爹偶尔接济过活的女人,实在不能指望她把日子过得更好,早日接出还在花家受罪的小弟更是无望。 花无尽认命的把两种米都洗了,择菜,用开水把野菜焯一遍,捞出来,再重新放水,把所有的米都倒进去。 小溪惊讶地说道:“娘,我们只剩这么多了。” 三天来,娘俩只吃了隔壁李大娘送来的四个窝头,要是再不多吃些,只怕娘俩明天谁都爬不起来了。 花无尽道:“明儿娘就好了,总归饿不着你的,专心烧火。” 柴干,火旺,红彤彤的火苗舔出了炉灶,厨房的温度上升,清冷的夜晚终于有了一丝热气。 火旺,水开的很快,小溪自觉地减了些柴禾,用小火熬着。 等到米粒开花、汁液粘稠的时候,花无尽把刚刚焯好的野菜放进锅里…… 起锅前,她往锅里加了些盐,搅匀后,出锅。 娘俩美美地吃了一顿,收拾好锅灶,花无尽让小溪重新烧了水,洗脸、擦牙,闩好门,便上炕睡觉了。 小溪攥着身边的一根木棍,有些担忧地说道:“娘,外祖父去卫所操练,从今儿起又不在花家了,那个老光棍会不会来?”说到这里,他翻了个身,抱住花无尽的胳膊,又道:“娘你别怕,他来我就打死他。打死他,老太太他们就不会知道我力气大了,哼!” 外祖父去操练了!她爹——六老爷花寻之在前哨卫所做正军。 正军需要操练,军余是打杂的。她从原主记忆中找到与军户有关的事,知道五年前大爷花沂之故意弄伤腿,花家老太太让她爹代替了大爷。 正军虽然比军余体面,但在战时却要面临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 现下皇帝垂垂老矣,五个有封地的成年儿子各个野心勃勃,都想弄死太子,坐上那把唯我独尊的椅子。一旦老皇驾崩,只怕华国立刻就会掀起腥风血雨,内乱一起,强大的北金便会趁虚而入,所以,秦城在辽王的管辖下,早已经厉兵秣马、风声鹤唳了。 “看来世道要乱了,”她虽不怕,然而那些无辜的百姓却要遭难了。 “娘,世道怎么会乱呢?不对,小溪在说那个老光棍呢,不是什么乱不乱的,”小溪不满意地把头往花无尽的胸部拱了拱,那里很柔软,他喜欢,便伸出小手过去,悄悄地捏住。 这个臭小子!花无尽正要把他的手拎出来,便听到院子里有“踏踏”地脚步声传来。 不加掩饰,说明来人有恃无恐。 “嘘,”花无尽捂住小溪的嘴,慢慢起身。 小溪也听见了,小手趁势在花无尽的怀里使劲地揉搓两下,站起身,将手里的木棒高高地举了起来。 孩子力气大是好事,可这么点儿年纪杀人就是坏事了。花无尽虽是特工杀手,专门替国家处理人肉垃圾,但表面上还有个高大上的青年书画家的身份——她央美毕业,主攻西方油画。国画和书法是从小学起的,比起油画,这两样基本功更为扎实。毕业后的本职工作是大学的国画副教授,所以,对孩子的教育,她颇有一些研究。 花无尽摸摸小溪的头,坚定地从他手里拿过木棒,把他抱到墙角,示意他乖乖站好。#####初来乍到,谢谢编辑,谢谢网站,谢谢每一个看文的读者。 002光棍 “花娘子,花娘子,睡了没有?你这儿这么冷,刘叔陪陪你好不好?”那人走到窗口,敲了敲帘子,“哈哈,别害羞,孩子都这么大了怕啥啊,刘叔那里很大,一定可以让你欢欢喜喜的。” “啪!” 秸秆做成的窗帘被扯掉了,一个看不清五官的大黑脑袋出现在窗口。 “花娘子?小溪?”光线暗,老光棍大概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被子,瞧不见人,便试探地叫了一声。 他谨慎地等了一会儿,又道:“嘿嘿,那小子可能睡死了,花小娘子也病得七荤八素的,老子今儿可算开荤了,”说到这里,他双手在窗台上一拄,向上一纵,“管她呢,只要不死,老子就干!” “干什么?是这样干吗?”花无尽话音未落,木棒带着风声呼啸而至,“嘭!” “啊!”老光棍发出一声惨叫,摔到窗下。 他这一声极为尖厉,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群山环绕之地,隐隐还有回音寥寥绕绕。 好累! 这一棍用尽了花无尽积蓄所有的力气,她坐在炕上喘了几口气,胸膛的起伏略微平稳,这才穿好外衣,拄着木棒走出门外。 老光棍仰面朝天,死狗一般躺在地上。 若是前世,此人必死无疑,花无尽思忖着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还活着,只是额头破了,地上有一小滩的血。 “娘,他死了吗?”小溪牵着花无尽的衣角躲在她身后,怯怯地探出头来,瞄了老光棍一眼,又赶紧缩了回去。 花无尽摸摸儿子的脑袋,道:“没死,出了点儿血,昏过去了而已,”她倒是想打死,可初来乍到的,不能就这么大喇喇地搞出人命来——作为一个会画画的特工,就是要胆大、心细、不要脸,所以,就这么放过他也是不行的。 花无尽眯了眯眼,深吸两口气,重新积蓄力量,举起木棒,往老光棍的下面敲下去…… “啊!”老光棍又惨叫一声,他被疼醒了,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裆下,怨毒地瞪花无尽一眼,转瞬又昏过去了。 没错,就是这么不要脸! 花无尽就是奔着那话儿去的,既然动了强女干的念头,就得有被骟掉的觉悟! “嘭嘭,嘭嘭……”花无尽没有停,木棍雨点般地落在老光棍身上,直到打不动了,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娘,这回他死了吧,怎么办?”小溪颤抖着问道。 “拿着!”花无尽让小溪拿着木棍,然后把他搂在怀里,柔声说道:“不会死的,娘没有力气,下手不重。别怕,不用怎么办,很快就会有人来帮忙的。” 前哨镇是防卫北金的前哨重镇,镇子口驻扎着一队官兵,花家还有辽王府的人,他叫得这么大声,一定会将他们引来的。 果然,花无尽的气刚刚喘匀,邻居家李大娘的儿子李大壮便先到了。 这是个高壮的年轻人,十八九岁的样子,粗眉大眼,面相憨厚,他平时对娘俩多有照拂,经常送柴过来。 “花娘子,出什么事了?夜里风这么大,你病还没好,怎么出来了,”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开始没看到地上的人,但第二眼就看到了,“天,刘大怎么在这儿?他来……这天杀的!” 李大壮虽然憨厚,但好歹是个已婚男子,他想清楚原委,脸上一红,“你个老不死的!踢死你个王八蛋!”他狠狠地踹了一脚刘大,“花娘子你别怕,我这就把他弄出去。” 他正要动手,就听见不远处有人问道:“这里怎么回事?”人未至,声先到,不消片刻,院子里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 三四个火把,将院子照得很亮。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对襟罩甲的中年护卫,与他并肩进来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文士,他头戴方巾、蓄着美髯,身穿玉色圆领大袖衫,神态有些倨傲,看起来是个有些身份的师爷。二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再往后还跟着花家兄弟以及前街闻声而来的军户。 花无尽不认识中年护卫以及文士,看情形,他们应该是辽王世子派来的那些人。 “见过大人,”李大壮胡乱地行了个礼,然后指着眼皮子正在剧烈抖动的刘大说道:“这人是镇子西边的刘大,是个老光棍……” “哈,光棍配寡妇,不是正好?”花家大房嫡次子花莫亦走上前来,闪烁的火光下,他那一副落井下石的尖酸刻薄相显露无疑。 花无尽垂头不语,在心里嗤笑一声,看来以军功起家,又以诗书传家的花家在流放五年之后,从骨子里堕落了。 “你……”李大壮正要打抱不平,却被早已悄悄过来的李大娘拉住了胳膊。 花家虽是被流放的军户,但朝中还有姻亲在,卫所平日里还是极为关照的。 现下,辽王世子听说京城花家大小姐才色双绝,年逾二十且云英未嫁,特地派人来求,那么,即便是小妾,花家也算是与边关的土皇帝沾上了关系,绝非军户李家这样的人能够招惹的,所以,李大娘善良是善良,但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冒险。 “军爷,我虽守寡,但不想改嫁,更不想无媒苟合,请军爷将这无耻小人带走,”花无尽没有理会世子的人,更懒得与花莫亦浪费唇舌,县官不如现管,所以,这话她是对刚刚进院子的守镇官兵说的。 镇子上的军民对刘大都有所耳闻,所以,那军爷仔细看了看刘大,认出他来,喝道:“醒了还不赶紧起来,等着大板子伺候呢?”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的实在是猪油蒙了心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大概是花无尽的力气真的不够,刘大竟然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另一手捂着裆下,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在场的男人见刘大如此情状,皆感裆下一凉,几十只眼睛惊诧地看向花无尽:这女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官爷,我儿子还小,下手也没个轻重……”花无尽垂着头,呐呐地说了一句。 她戏演得不错,男人们看了一眼小溪手里的木棍,心有所悟。 只有紧握着木棍的小溪不解地看了自家娘亲一眼,心道,娘不是说不能撒谎吗?##### 003遇见 “真想一刀宰了你,你个老畜生,”那军爷狠狠踹那刘大一脚,然后冲着护卫和美髯文士一拱手,“大人,既然没有敌情,小的就先撤了。” “先生,我们也走,”那护卫对中年文士说道。 “倒是好胆量,”那文士打量花无尽两眼,捻着胡须出了院子。 “大人谬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花无尽福了福,“民女大病未愈,不能亲自恭送二位大人,大娘,大壮兄弟,请帮我送送大人。” “好。”李大壮答应一声,和李大娘一起去了。 花莫亦没急着走,见花无尽身边没有人了,他才走到近前,低声道:“这样的烂事还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你是怕花家不跟着你丢脸吗?如果还要脸,就赶紧去死,带上你那野种,听说凤凰山的断崖摔死过不少贱人。” 花无尽从小溪手里夺过木棒,掂了掂,但到底忍住了,这时候图个痛快,这一宿能不能睡是小事,只怕小弟花莫白活不下去了,新仇和旧恨都不到报的时候,必须要忍下。 于是她道:“此花不同于彼花,早在五年前我就不是花家的人,所以,花莫亦你多虑了,你花家丢不丢脸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这番做作只会让人觉得你们花家更恶心,请吧,这里不欢迎你。” “贱人!”花莫亦上前一步,扬手要打花无尽。 花无尽扬起木棒,迎上一步,“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咳咳,”李大娘回来了,她清清嗓子,道:“花家大爷,让大壮送你回去吧,省得黑灯瞎火的不好走。” 花莫亦紧张地盯着木棒,用余光斜了斜李大壮,眼珠转了转,后退几步,道:“不劳你这穷鬼送,”他哼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追前面的人去了。 “作孽啊,赶紧屋去吧,好不容易能起身了,”李大娘扶住花无尽,对自家儿子说道,“大壮你把那帘子钉上,我把花娘子送屋去。” 李大壮挂上帘子,李大娘安慰花无尽两句便回家了。 花无尽搂着瘦巴巴的儿子,在热乎乎的炕头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起床时,花无尽觉得身体利落很多。 娘俩没有米,便烧了点热水喝,暖暖肚子。 “走,跟娘上后山,”花无尽找来家里唯一的一把利器——柴刀,拉着小溪出了门,门外十几丈远处,有一条由山谷清泉汇聚而成的清澈小溪。 花阡陌的乳名——小溪,便是由此得来的。 娘俩踩着大石头越过湍急的溪流,再走十几丈,就到山脚下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山间笼罩着薄雾,返青的小草上凝着一滴滴的露珠,紫色的耗子花虽谈不上多么娇艳,但也足以让经历严冬的人们倍感新鲜和喜悦。 凤凰山是凤凰岭的边缘,山不太高,植被也不丰富,野生动物的种类也很少,山顶上建有长城,烽火台上日夜都有官兵把守。 “娘,大壮叔说这里的兔子贼,跑得快,不好抓呀,”小溪摸着干瘪的肚子,咽着口水说道。 爬到山腰处,花无尽停下脚步,坐在一块山岩上喘匀气息,掂着柴刀适应手感,漫不经心地说道:“它跑得再快,也没你的石头飞得快,你说是不是?” “真的吗?”小溪捡起一块大石头,瞄准几丈外的荒草丛,扔出去……小家伙懂了花无尽的意思,赶紧又捡起两块,扣在手里。 “嚓嚓嚓,嚓嚓,”那个被无故攻击的草丛里,竟然惊出两只灰色大兔子,仓仓惶惶地往另一处草丛跑了过去。 花无尽心里一喜,眼睛眯了眯,“唰!”那把柴刀旋转着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小溪手里的石头也出手了。 “噗!”花无尽瞄准的那只兔子被柴刀正中脖颈,血溅当场。 “啪!”小溪准头不好,但力量足够大,石头落在一块大岩石上,崩开得的碎石凑巧砸在另一只兔子头上,竟然被误打误撞的砸晕了。 “啊哈哈……娘,我们有肉吃啦!”小溪欢呼着跑过去,把两只兔子拎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来,扽扥兔子耳朵,眨着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得意地问道:“娘,我厉害吧?” “厉害!”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好孩子是夸出来的,花无尽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儿子,你力气大,眼力好,只要勤加练习,日后这满山的兔子见着你就得躲得远远的哩。” “哈哈哈,”小溪美得不行,张着大嘴,笑得有些夸张,“娘放心,小溪肯定会好好练习,以后这山上的兔子就归小溪啦。” 花无尽点点头,把他拉到身边,指指山上,示意他注意听那里的动静。 山间重新安静下来,几只轻快地足音清晰地从不远处传来,不多时,五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转过蜿蜒的山路,出现在娘俩的视野之内。 好一个俊美男子! 花无尽眼睛一亮,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没见过这等纯天然的漂亮男子。 那人身材修长,标准的九头身,身着酱色戎衣,外罩正红云纹锦缎罩甲,披一件黛色斗篷,行走间,龙行虎步,宽大的斗篷猎猎飞扬,单看这风姿,就已然让人醉了。 他的发很软,每根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绾发的羊脂玉簪质地极好,花纹古朴大方。脸型容长,皮肤白皙细腻,额头饱满,剑眉斜飞入鬓,眉下的一双深目灿若朗星。唇色浅淡,下巴中间竖着的沟痕更是凭添几分男人的魅力。 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太过高傲,唇角飞起的笑意太过张扬,太过邪气,他简直可以用完美得丧心病狂来形容! 花无尽摸摸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这张脸也算不错了,然而跟他一比,瞬间从牡丹变成了月季。她慨叹着挪开视线,拉着儿子让到山路边上。 三名穿着护甲的护卫神色凛然地将美男护在中间走过来,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游离在四人之外,他眉毛浓黑,鹰眼犀利,薄唇如刀,一身玄色的黑袍衬得他更加凝重冷酷,干净整洁的右手始终按在腰刀的刀柄上。 好强的戒备心! 花无尽皱了皱鼻子,她几乎可以闻得到腰刀上的血腥气。 很men嘛!花无尽在心里吹了声口哨,美男是用来欣赏的,型男才是她的菜。 型男快走几步,与娘俩擦肩而过,美男则在距离她们两丈有余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 004逛街 “兔子!”美男指指小溪,“本……我想吃烤兔子,松江,多给点儿银子,让她们滚远点儿,最讨厌脏兮兮的乞丐了,看着就碍眼。” 乞丐!碍眼? 花无尽下意识地摸摸褴褛的衣服,再看看脏兮兮的儿子,心道,还真像乞丐,不过,既然兔子可以换钱,被这绣花枕头不疼不痒的刺两句也算不得什么。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护卫闻言跑过来,拿出一大块碎银,道:“小弟弟,我要这只。”他指的是小溪打昏的那一只。 果然是好大一块银子,灿白灿白的银块照亮了花无尽的眼睛,她摸摸干瘪的肚皮,心中无限欢喜。 现下一两银子能买两石大米,一石米120斤,两石240斤,而现代大米差不多3元每斤,照此换算,一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七百二十元。 一只兔子就卖了五两左右银子,相当于现代三千多,这花美男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化身,还是人傻钱多啊! 不管是哪种,她都决定感谢他八辈祖宗! 然而,花无尽乐意,小溪却很有骨气,“娘,他骂咱们是乞丐!”他委委屈屈地看着花无尽,意思是不想卖。 花无尽双臂抱住儿子,俯下身子,趴在他耳边说道:“儿子,他嘴臭,可银子不臭,有了银子,咱们娘俩就有饭吃了,”而且那美男和型男的身份都不简单,虽不用巴结,但也不能得罪。 小溪想了想,把死兔子放到花无尽手里,抢过银子,“哼”了一声,把活着的那只扔了过去。 “哼什么哼,小乞丐,算你运气,本……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美男掩住口鼻,拂袖而去。 娘俩一同冲着美男的背影挥了一拳,稍等片刻,也下了山。在地头上采了好些马齿笕、荠菜,又到河里把剩下的那只兔子洗剥干净,这才欢天喜地的回了家。 花无尽喜欢美食,做菜也略有两手,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只好把脑子里想象的那些兔肉的做法通通抛开,把肉剁成块,冷水下锅,盖上盖子,小火炖了。 香味儿慢慢地熬了出来,花无尽撇出浮着的血沫子,让肉汤变得清爽。 小溪从灶头处探出小脑袋来,“咕咚”一声吞掉一口口水,可怜兮兮地问:“娘,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有个现成的亲儿子可真是太好了! 花无尽“噗嗤”一笑,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道:“大概还得一会儿,把火撤掉一些,春天的兔子瘦,咱多炖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肉熟了,她盛出一碗,让小溪给李大娘家送去。 自家留起来一碗,剩下的汇一些野菜进去,把菜汤重新烧开,用蓝边大碗盛出来,有菜有肉,有红有绿,颜色鲜艳,营养也算均衡。 小溪没有空手回来,李大娘给了他两个热腾腾玉米面的窝头。 娘俩围着灶台吃饭,小溪端起碗,忽然福灵心至地说了一句:“娘,小溪觉得娘病好了之后,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花无尽并不紧张,一个小屁孩而已,随便哄哄就行,再说,只有聪慧的孩子才善于发现问题,她很高兴小溪能发现自己的不同。 小溪刚刚夹起一块肉,吃得正香,消瘦的小脸一下这边鼓个包,一下那边鼓个包。 他一边嚼着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花无尽,又黑又长的睫毛一下下地忽闪着,咽下嘴里的食物后,他说道:“娘敢打刘大,能杀死兔子,还知道小溪可以用石头打兔子,娘还爱笑了,以前娘从来都不笑的……”小家伙观察很细致,把原主和花无尽的区别说了个七七八八。 “小溪说的都对,这说明你动脑思考了。那你想想娘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花无尽夹起一块肉放到小溪碗里,开始引导小溪按照自己的思维走。 “变好了!”小溪不假思索,现在的娘亲被自己摸了咂咂也没有不理自己呢,嘿嘿嘿。 “那是啊,咱家这么穷,你外公还不在,娘再不变一变,咱们娘俩就该饿死了,是不是?”花无尽再接再厉。 “是啊,娘,那小溪也要变,变得更厉害,保护娘亲,”小溪完全被花无尽带到沟里了,从此以后,他再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花无尽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只是缺乏锻炼,便在院子里小跑几圈,增强体能。 早饭后,她让小溪先用石头把银子砸成长条,用柴刀分成小份,放到破旧的荷包里,藏好,准备去镇上大肆采购一番。 “娘,不要弄丢了喔,”快走到镇中心的时候,小溪又嘱咐了第八遍。 花无尽捏捏他的小鼻子,“放心,放心吧,都快成小话唠了。” 前哨镇并不繁华,中心街道上的铺子有限,人也不多。 铁匠铺在街尾,掌柜的姓牛,是个手艺精湛的老师傅,花无尽的第一站就是这里。 顶住老板娘八卦的眼神,花无尽买了菜刀、剪刀,又定做六把三棱光杆镖,约定三天以后取——其实她想要做弓箭的,可北方的弓箭是硬木做的,太贵,如果定制现代弓箭,成本又太高,反正也就是平时猎个兔子什么的,飞刀尽够用了。 从铁匠铺出来,娘俩又接连去了米铺和杂货店,买全需要的米面、调味料以及窗纸、针线、蜡烛什么的,逛这么一圈下来,银子已经没了一半。 即便如此,迫切需要的东西仍有很多没买,但花无尽知道已经不能再花钱了。一向靠父亲救济的孤儿寡母,突然大肆购买,如果被人知道,只怕流言蜚语就能生生把人气死。 买完东西,娘俩拎着篮子往家走,路过布庄时,正好碰到花家老太太和花赵氏从里面出来,两人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仆妇,手里捧着几块妍丽的绸缎。 如果花无尽没被花家赶出来,花老太太是她的嫡祖母,而花赵氏是她的大伯母。 花老太太五十四岁,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依然很年轻,是个风韵犹存的老美人。她穿着秋香色的牡丹团花大衣裳,梳着简单的圆翻髻,插银簪,耳朵上是一副丁香银耳坠,花心镶着蓝宝石。与当年的侯府夫人相比,她的穿戴极为寻常,但容貌气度却仍不减当年。##### 005交锋 花无尽很认真地看着花老太太,觉得她美则美矣,却没有老人应有的慈善和大度。 都说相由心生,果然是有道理的,或者这个老女人用毒蛇来形容才更加恰如其分。 大概是花无尽的目光太过灼人,花老太太很快便注意到她,立刻拧紧了眉头,抿紧了嘴角,两道法令纹也变得深刻起来。 她一摆手,后面的仆妇便紧着走上前来。 她吩咐道:“去跟她说,别出来丢人现眼!” 那仆妇便上前拦住花无尽娘俩,重复了花老太太的话。 “欺负人!”小溪瞪大了眼睛,捏起小拳头就要冲上去打人,花无尽牵住他的手,笑着对那仆妇说道:“请让让,好狗不挡路。” 那仆妇面上一红,退了回去。 花老太太还没被谁这么忤逆过,即使被流放到卫所,她也是花家后宅的掌权人,说一不二,她寒声说道:“你告诉她,再让我知道她在街面上行走,就让她再也见不到六老爷和小四。” 花无尽觉得很有趣,这条老毒蛇逼原主替了花如锦,以处子之身去伺候一个山匪头子,知道原主怀孕便把原主除了族。现在自己已经不是花家人,居然还妄图利用父亲和弟弟牵制自己,真是不知所谓。 没等那仆妇过来,花无尽悠悠道:“告诉她,说太多做太多,只能说明她心虚。这么大岁数了,多想想因果报应。且不说我的事,就说我那庶祖母,听说我那庶祖母死的极为蹊跷,死后始终合不上眼。虽说现在已经不在京城,花家大宅易主,但人心有鬼的话,始终还会闹鬼的,是不是呢?” 花老太太面色一白,身体轻颤了几下。 挽着她胳膊的赵氏知道她的心结,柔声劝道:“娘,何必跟个贱人一般见识,我们家去吧。” 花老太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抬高了下巴,迎着花无尽走过来。 在与花无尽错身而过时,赵氏轻声骂了一句:“贱人!” “你全家都贱!”小溪年纪虽小,骂人倒很爽快,张嘴就来。 “野种养出来的还是野种,没有教养的东西!”赵氏头也不回地说道。 “娘我要打死她!”小溪气得直跳脚,却被花无尽压住了:“打什么打,你看娘的。” 她从路边拾起一块石子,拉着小溪,拧身进了旁边的店铺,道:“看着!”她话音未落,手中的石子已经擦着地皮飞了出去,她用的力道极好,石子停下时,恰好塞在赵氏右脚之下。 赵氏不察,落下脚步。 “诶哟!”赵氏脚下一拐,身子向左歪去,刚好撞上花老太太。 花老太太正有些魂不守舍,冷不防被撞,身子失去平衡,往左扑去,又被一旁的路人撞了肩膀,趔趄几步这才被仆妇扶住。 花老太太大怒,正要斥责赵氏一番,回头却见赵氏正单膝跪在地上。 赵氏委屈地说道:“娘,我被石子垫了脚,扭到了,都是她……”她看花老太太面色不善,怕她回去后整治自己,便下意识地想把责任推到花无尽母子身上。然而,她身后都是来去匆匆的陌生人,花无尽母子身影全无,只好拍拍裙子上的灰土,说道,“娘,媳妇没看好路,倒是带累您老人家了。” “废物!”花老太太咬牙切齿地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赵氏认命地摇摇头,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小溪刚刚还在满心不忿,这会儿喜笑颜开,竖起大拇指:“娘好厉害!” “那是!跟娘学着点,你方才要是打了她们,那毒妇欺负你小舅舅怎么办?”花无尽点点小溪的额头,“走吧,咱们回家。” “倒是一场好戏,”胖滚滚地小伙计眯缝着小眼睛,笑眯眯地道,“大嫂好准头,既然进来了,就买点东西再走好了。” 呵,这就是要挟了? 花无尽心里有些生气,但又不想惹事。她见这铺子是卖杂货的,笔墨纸砚、帕子香囊、针头线脑都有,想着正好有些东西没有买全,就不跟他计较了——哪能到处得罪人呢,花钱消灾也是手段的一部分。 花无尽在文具处挑了几只毛笔,又拿了几张毛边纸,正要让小胖子结账,就听小溪说道:“娘,那个画很好看,”她循着声音看过去,见小溪正在另一侧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喜鹊登枝花鸟画。 “那幅画是当年流放在这儿的礼部侍郎刘鸿瑞画的,十两银子。”小胖伙计笑吟吟地道。 刘鸿瑞,花无尽想了想,她应该没听说这个人,不是这个时代的大家。而且这幅画技法一般,构图中规中矩,没有灵性,略显呆板,只有色彩还算能看,不过,在这乡野之地,也算不错了,只是不值十两银子。 原主也是擅长书画的,花无尽想了想,道:“我也会画,小兄弟,不如我用店里的笔墨画上一幅,如果能卖,店里拿六,我拿四,怎么样?” “你也会画?”小胖伙计瞧瞧花无尽和花阡陌的破衣裳和烂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别逗了……就你?你要是会画,那我不就是大家了?” 这个时代不同于花无尽现代的那个正统的历史,男子除了非常重视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外,对琴棋书画更是十分推崇,乃至于大家族的未婚女子对琴棋书画是否有一两样擅长,直接关系着将来的归宿。 因此,这四艺中,女子高手辈出,但这高手,几乎不可能是穷苦人家的女人,所以小胖伙计才会如此肯定。 “我娘怎么不会画,你少狗眼看人低!”小溪又来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俚语,如果是原主,他肯定又要吃巴掌了,可现在的花无尽可不会那样,孩子在维护她,她就要维护儿子。 “小兔崽子,你娘要是会……” “闭嘴!”一个胖滚滚的中年人从外面进来,叫停小胖子的臭嘴。 “爹!”小胖子蔫了,低低地叫了一声。 “给你这位大婶子拿纸,”大胖子一发话,小胖伙计降了辈分,他抱了抱拳,“花娘子,犬子不懂事,还请留下墨宝,我四你六可好?”大胖子笑眯眯地道,一幅好脾气的样子。 “爹……”小胖子想提醒自己老爹人家开的是自家六。 “闭嘴!”大胖子轻踹儿子一脚。##### 006世子 小胖子找来一张泛黄的熟宣,将画案上画了一半的花鸟画放到一边,推开画笔颜料等杂物,将熟宣铺好,在笔洗里倒上清水,老老实实地道:“大婶,请。” 花无尽扫了一眼画案上的工具,什么都是现成的,倒是便宜。 她洗净一只小红毛,一边磨墨一边仔细地打量大小胖子,墨好之后,她在纸上比了又比,果断下笔,迅速勾勒出一个粗眉毛小眼睛,正在踢人的大胖子来。 “噫!”大胖子神色凝重起来,道:“这一手白描当真不赖。” “我娘会画!”小溪得意地瞥了小胖伙计一眼。 小胖伙计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躲到大胖子身后,只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大脑袋。 花无尽瞧了瞧小胖伙计,刷刷几笔,小胖子就成了画纸上被大胖子踢的那个,略微躲闪的动作以及不服气的表情,活灵活现,十分逼真。 “嘿嘿……”小溪冲着小胖伙计刮了刮鼻子,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娘画得真好!” 她画完爷俩,笔下未停,将杂货铺的一角也画了进去,使整个画面变得丰满又有生活气息。 整幅画笔法轻灵,线条流畅,虚实结合,与爷俩的容貌有九成相似,竟是一幅上佳的速写作品。 大胖子伏在画案上看了又看,抬起头时,肉滚滚的脸上笑容更加真挚几分,他摸着腆出来的大肚子说道:“想不到花娘子竟然有这分功力,这幅画我很喜欢,不如十两卖与在下如何?” 十两?现代七八千人民币,也算凑合吧,毕竟是即兴之作,而且还画的人家父子,再说,她现在缺银子,就是给五两也得卖。 “可以。”花无尽也不拿乔,立即答应下来。 大胖子叫董如海,是董记杂货铺的东家,铺子开遍整个秦城辖区,人称董大掌柜的,是个懂画而且精明的商人。 董如海客气地把花无尽娘俩请到后面账房,让人上了茶水,铺垫几句之后,他说道:“花娘子,你的画只交给我卖,你七我三,五年之内不给他人,如何?” 花无尽沉吟了一下,这个比例倒没什么问题,只是时间有些长,不过,如果发生战乱的话,这五年就不算长了。 她向来是果决的人,爽快地同意了董如海的条件,两人签订了契纸,并且约定,如果发生战乱,在联系不到董记的情况下,且花无尽需要银钱之时,可便宜从事。 两天之内,收获十五两银子,而且未来也有了保证,这简直再好不过了,有了银钱,花无尽觉得自己的病完全好了。 娘俩辞别董如海,将出店门,就看到昨日见过的美男施施然从马路对面的客栈里走出来,后面跟着型男和护卫,左拐,便一直走在她们前面,直到钻进花家那条巷子。 花无尽思忖了一下,心道,一定是去花家的。 听闻辽王世子洛小鱼是当世第一美男子,如果猜的没错,也许这位就是那位辽王世子吧。 如此美貌果真名不虚传,花如锦即便是做妾,也算运气了。 娘俩走到花家的巷子口,花无尽刚要停下脚步,瞧瞧热闹,就见那美男回头看了她一眼,晨起的暖光亮亮地照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其中厌憎的情绪清晰可见。 花无尽摇摇头,果然是外貌一流,人品未入流。 原主是听说过这位世子的。 听说他今年二十三岁,从小就被辽王送往京城做质子,被其皇帝祖父养废了,在京城里跟着一群王孙声色犬马,骄奢淫靡,不学无术。 待到适婚年龄时,皇帝一连指了几个大臣家的女孩,都被大臣以已经订婚为由拒了,听说那一阵子,京城里凡是有女儿的大家族大多谈鱼色变。 很多人都说辽王并不重视这个嫡长子,这一点从名字也能看得出来——辽王共有五个儿子,洛小鱼是原配嫡妃所出,其他的几个儿子是继妃和侧妃所出,名字中都有“之”字,其中嫡次子洛之安能文善武,是辽王与继王妃最为得意的儿子。 花无尽垂头冷冷一笑,不过是个可怜虫而已,有什么可狂的。 下午的阳光很好,花无尽修理了几个窗户,将其装上秸秆帘子,又把东屋的秸秆帘子糊上一层窗纸。 这点活儿忙活一下午,娘俩吃完饭,收拾好厨房,天就黑了,天边的乌云被风吹过来,遮住明朗的月,很快就稀稀拉拉地下起雨起来。 小溪把炕烧得热乎乎的,地下放了脸盆和菜盆接雨水,炕上倒是不漏雨,娘俩早早地上了炕,忙活一天,都很累了,相拥着安然入眠。 “右转,加速甩掉他们!” “直走直走,低头!” “轰!”前面的越野车被榴弹炮击中,火光冲天。 好热! 花无尽猛地睁开眼,坐起身,竟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让半夜惊醒的人倍感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清醒过来,梦里的她已经死了,而那个熟悉的世界她再也回不去了。 炕很热,平复了心情的花无尽抱着小溪往炕梢挪了挪,重新躺下,准备继续睡。 “锵锵!” “世子小心!” 清晰的兵器撞击声,以及“世子”二字让花无尽皱起了眉头,心道,这是什么情况? “锵锵……咔嚓!”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那咔嚓的声音表示有人踩坏了她的篱笆。 打进院子里了! 花无尽迅速穿上衣服,将儿子用被子裹好,藏到墙角,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炕,走到堂屋,从门缝向外看。 借着微弱的天光,她认出穿着月白色中衣的是洛小鱼,他正被穿着玄色中衣的型男护在身后,身边还有十几个护卫把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穿着夜行衣的人很多,大概二十几人的样子,各个出手狠辣,往往以命换命,看情形都是死士。 护卫们身手不错,但极不适应死士的打法,转眼间双方都死了好几个,浓郁的血腥气随着湿湿的空气飘进屋子里,花无尽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她觉得有些不妙,如果洛小鱼这边被全歼,只怕自己和小溪也逃不掉,看来应该叫醒小溪,免得等下逃跑时措手不及。##### 007死士 “不要硬拼,他们是死士!”花无尽正要转身,只听洛小鱼忽然大喊一声。 “是!”护卫们闻言开始缠斗,一时间形势大有好转。 虽是草包,但还有几分眼力,花无尽思忖着回到屋里,上了炕,捂住小溪的嘴把他叫醒,见他睁开眼睛,才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儿子,别出声,外面有坏蛋,明白了就点点头,不要说话。” 小溪的眼里多了几分清明,他点头表示知晓。 花无尽帮他穿好衣服和鞋,抱在怀里,重新回到堂屋,轻轻地抽出后门的门栓,然后再回到前门观战——后面的门轴不好使,动静极大,习武者听力过人,战况未明之前,她轻易不能冒险。 她用一只手捂住小溪的眼睛,附耳说道:“儿子,听到什么都别怕,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时,护卫们形成的圈子被死士冲开,型男以一己之力护住洛小鱼,他功夫很高,虽然身上已经挂彩,但仍能在四五个死士的围攻下不落下风。 洛小鱼浑身都湿透了,衣服贴在皮肤上,更加显得身高腿长、肌肉匀称,线条极富美感。他拿着一把长剑四下乱劈,动作虽然笨拙,但很有效,暂时自保没有问题。 辽王府的人稳住了阵脚,不过,情况并不乐观。 雨下大了,院子里积了水,踏脚之处,飞溅着污泥和暗红色的水花。 死士的攻势变得愈加猛烈起来,一个,两个,三个……杀红了眼的护卫和死士在绝望中陆续倒下。 双方杀红了眼,围攻洛小鱼和型男的几个死士更加拼命,花无尽看得出来,死士们对洛小鱼的性命势在必得。 型男已经中了好几刀,疼痛让他的动作变型,战力大打折扣。 洛小鱼左支右拙,岌岌可危。 情况不妙,必须得走了,花无尽抱起儿子准备从后门离开。 就在这时,前面喊杀声四起,她心里不由一松,笑着说道:“儿子,不用跑了,镇子里的官兵到了。” 于是,娘俩又回到前门扒门缝。 这时,几个死士垂死挣扎,攻击得愈加疯狂,却被精神大振的型男与乱砍乱劈的洛小鱼寻到机会各自杀死一人,他们见完成任务已成奢望,只得弃了二人,足下一蹬,如同大鹏展翅一般,越过自家草屋,往长城的方向去了。 竟然真的有轻功,尽管原主在被山匪带走时有过这样的经历,花无尽还是吃了一惊。 不管怎么说,总算没有被殃及,花无尽松了口气,抱着小溪回屋,准备继续睡觉。 然而她放心得太早了,鞋子还没脱下,门就被敲响了。 花无尽点燃蜡烛,把小溪放到墙角的破木箱子里,嘱咐他藏好,盖上盖子,再去开门。 她打开门栓,速度后退。 “死了吗,这么慢!”门栓在抽出来的那一刻被人一脚踢开,门板擦着花无尽的鼻尖向两侧弹开。 门是洛小鱼踹的,花无尽看得清清楚楚。 他和一个兵士架着型男快步走了进来,型男伤得不轻,鲜血顺着手臂嘀嗒落地,看流速应该是伤了静脉。 “居然是你?”洛小鱼从进门看到花无尽,一直到错身而过,凌厉的眼神一直钉在她身上。 曾经见过的中年文士跟在后面,冲着花无尽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烧水!” “是。”花无尽应了,她进屋把小溪从箱子里抱出来,然后把刚买的几只蜡烛交给文士分配,省得他们高举的火把将茅顶烧着了。 型男被安置在炕头上,几个伤重的护卫在炕梢,浅黄色的篾席很快红了一片。 洛小鱼十分焦躁,一叠声地让人给型男包扎伤口,然后又催文士赶紧安排人去城里请大夫。 花无尽轻蔑地用眼角夹了他一眼,心道,绣花枕头还是个狂躁症患者! 洛小鱼没有注意她,他正拿着娘俩唯一的一床被子盖住型男。 花无尽在心里哀嚎一声,败家子一个,棉被可不便宜啊,她叹了口气,拉着小溪一起去柴房取柴禾。 院子里有几个兵士正在清理死去的护卫和死士。 “娘,他们都死了吗?”小溪拉紧了花无尽的手。 “死了!”花无尽道,现代的那个她可能比他们死得还惨。 “娘,我怕!”小溪说着怕,又偷眼去瞧。 越瞧越怕,越怕就越想瞧,这跟看恐怖片一个道理。 不过,这小子的胆儿可真够大的,居然没哭。 花无尽摸摸他的头,说道:“没什么可怕的,人死后,灵魂走了,留下的只是一具皮囊,就跟死兔子一样,区别只在于死人不能吃,但死兔子可以吃,是不是?” “好像,是吧,”小溪听得有些糊涂,但真的不太害怕了,神色坦然很多。 …… 水开的时候,花家送来了盆子、纱布和被褥,花如锦和她娘赵氏也来了——两个女人,居然在这样的深更半夜看望一个男人,这就是花家的家教? 花如锦比花无尽大不到一岁,同是二十岁,但因为未婚和爹娘给的好容貌,至今还保持着在京城时的粉嫩和少女的娇羞。 见到花无尽时,花如锦杏眼微眯,涂了口脂的红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她大约是走得急了,坠马髻略有凌乱,赵氏替她抿了抿鬓发,重新插了梅花簪,拉平白地儿绿花的交领夹袄,又掸了掸深绿色夹棉裙子。只可惜,漂亮的蝶恋花绣鞋的鞋面上沾满了泥巴,无论如何,她都要穿着进去了。 花无尽微微一笑,从容地往灶坑里添了把柴。 委身于山匪的原本应该是花家长房嫡长女花如锦,而不是庶子花六爷外室妻子所生的外室女花无尽,这是一桩大仇。 说是外室,其实是正室。 花六爷当年在南方求学时,因为老师突然重病,临去前将女儿终身托付于他。归家后,因是不告而娶,花家老太太对这门亲事执意不认。 花六爷只得带着妻子离开花家单过,直到崔氏病故,花六爷返家,花家也没给其正名。族谱上,花六爷的嫡妻是花莫白的亲娘。 就这样,花无尽成了外室女,被花家无声无息的养在后院。 原主在花家富贵的时候没有沾到光,抄家流放时,却同花家一起遭了难。 从流放路途中的百般刁难和侮辱,到怀孕后被花老太太身无分文赶出家门,以及他爹为了小弟花莫白不得不代替花沂之做了正军,所有这一切,都是原主心心念念要报的大仇,她这个接替者同样感同身受。##### 008无常 血仇自然要用血来报,这些眉来眼去的小官司,没意思,她看不上。 花如锦讨了个没趣,进屋去了。 花无尽起身将一小把盐撒到水里,用水瓢搅了搅,虽说不是蒸馏水,也不能严格的控制浓度,但总比白开水更有消毒效果。 “你放的是什么?”赵氏自以为抓住把柄,立刻大叫一声。 放的什么用得着跟你解释吗?花无尽懒得理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小溪大眼睛一瞪,不客气地呛道:“这是我家,放的什么关你屁事!” 花无尽噗嗤一声笑了,她记得这是李大壮媳妇的口头禅,这小子倒是活学活用。 “都给本世子进来!”屋子里传来洛小鱼的声音。 赵氏威胁地看了花无尽一眼,抢在娘俩前面进去了。 花无尽掸了掸身上的草屑儿,拉着小溪一同进屋。 洛小鱼基本上没受什么伤,换了衣袍,正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见到花无尽进来,立刻指着她的鼻子问道:“乞丐婆,你男人何在?你是什么时候到的这个镇子?” 这是怀疑自己引来了死士?花无尽先是觉得可笑,但换个思维思考,她就笑不出来了。 两天之中碰到两次,以及,那只被砸晕的兔子(他们娘俩基本上是没有那个能力的),他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世子的头脑似乎还在,而且运转得很好。 她打起精神,说道:“我男人五年前死在流放的路上,现在只有我们娘俩,”这个答案是花家赶她出来时的官方说法,为了莫白,花无尽只能这么说。 洛小鱼又道:“在这里住多久了,家中可还有别的亲戚?” 要是说没亲戚,说不定罪名就又落实几分,细作的命运绝对难逃一死,她不想那么说。 花无尽瞧了一眼站在炕沿边儿上的花如锦,她用手指隐晦地比划了个四,她弟弟花莫白行四,她这是暗示花无尽,如果不想莫白遭罪,就不要乱说话。 “没什么亲戚,亲戚都死光了,”亲爹亲弟不算亲戚,花无尽垂下头,以示伤心,又接着说道,“民女原本是花家返还了身契的奴婢,跟着花家流放至此,到这里后,花家见民女怀孕,很多活计都做不来,便把民女打发出来,关于这件事,世子可以问她们,”她指了指花如锦和赵氏。 花如锦点点头,娇声说道:“世子,的确如此。” 花家的确是带着几个没有身契的忠仆流放的,而且路上的确病死了一个年轻男人,现在这几个仆人仍在花家,他们虽然没有身契,但他们的家人却都捏在魏家手中。 洛小鱼看了那文士一眼,不再理会花无尽,自去看几位伤者,还紧张地探了探那位型男的鼻息。 那位型男情况有些不妙,手臂上的血没有止住,失血太多,面色苍白如纸,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那文士问道:“你在水里加了什么?” “当然是盐,今儿雨天,伤口进了雨水,如果不消毒,只怕伤口会溃烂,所以……”花无尽一摊手,不再赘言,她的态度就是,你爱信不信。 “你懂医?”洛小鱼忽然转头看了过来,面上带几分希冀。 “不懂医,却可以为你身边这位略微医治一下,”花无尽心道,既然还有些头脑,那就卖这位辽王世子个好,说不定他大手一挥,银子就来了呢。 她虽不懂医术,但十分精通缝合术,上一辈子,为了能让自己多一些保命的手段,她可是下了很大的本钱学习各种生存技能。 “世子,她是个奴婢,在花府时从未学过医,您看……”花如锦是个聪明人,同样知道话留半截的好处。 爱信不信,花无尽眼睛都没眨一下。 “聒噪,本世子什么时候问你了!碍眼得很,陆先生,替我送她们出去。”洛小鱼蛮横地下了逐客令。 花如锦有些难堪,她看了赵氏一眼,见赵氏点点头,委屈地道:“民女僭越了,请世子恕罪,既然民女帮不上忙,民女便告退了。” “滚,那么多废话!”洛小鱼毫不领情。 赵氏警告地看了花无尽一眼,蹲身福了福,领着快要哭出来的花如锦出去了。 洛小鱼指了指型男,说道:“这是镇北军副将,若是治不好,本世子就宰了你和你儿子!” 花无尽眨了眨眼,她倒没想到这孙子这么混蛋,本着一片好心,却被人当成了驴肝肺,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既然如此,那就不治了吧。 于是,她垂头说道:“世子,民女只能略微医治,并不能救命,如果以民女母子性命相搏,民女不敢,还请世子体谅。” 洛小鱼勃然大怒,抓起炕上的枕头就砸了过来:“你!你不治,现在就……” 陆先生上前一步,抓住飞过来的枕头,打了一躬,劝解道:“世子息怒,乔副将的伤势耽误不得,先让这位花娘子试一试。” “不试!有本事你杀!”小溪跳脚说道。 洛小鱼翻了个白眼,道:“本世子懒得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你这乞丐婆少说废话,本世子收回之前的话,快来救他!” 花无尽无语,按照他的正常逻辑,他难道不应该那把刀放儿子脖子上逼着自己施救吗?刚觉得他可能不那么草包,这会儿,他就马上不遗余力地证明自己就是草包,他这是故意的吗? 花无尽懒得废话,时间紧迫,她让那位陆先生安排人手,一些去镇子里搜罗铜镜,一些留下拆门板,给她打下手。 她从柜子里拿出刚买的剪子、黑色丝线和绣花针,然后先用滚烫的盐水清理了从花家拿来的盆,再把盐水舀出一半在盆里,剩下的煮针线和剪子…… 打点好一切,花无尽让蜡烛和火把同时点起来,然后用铜镜将火光发射到架好的门板上。 花无尽让人将那位副将抬到门板上,开始缝合。 “竟是用线缝?这位娘子,你以为这是做衣服吗?”陆先生看到花无尽穿针引线有些失望,“世子,要不还是等等吧,城里的大夫很快就能到了。” “让她做,万一乔副将等不了怎么办,要是不成……要是不成,让他们娘俩陪葬。”洛小鱼再次刷新了花无尽对他的认知。 陪葬你娘!你这反复无常的绣花枕头#### 009赏赐 花无尽忍着气,让几名兵士帮她按住这位乔副将,拆开包扎伤口的绷带,准备从手臂的伤口开始,这里的血止不住,估计静脉主血管断了。 花无尽绑住血管上端,让血液暂时止住,再冲洗伤口,扒开血肉,她发现光线还是有些不够用,但没更好的办法,时间来不及了,只能拼着一试。 她冒着被烧光头发的危险让所有的火烛靠近,清了几次创口,才找到静脉血管断口。 很庆幸,血管只是被切开一个口子,下面还是连着的,于是她放开血管,然后再扎上,清创,飞针走线,很快便将那口子缝合好了。 最难的一步完成了,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了。 大约用了一个半时辰,她才完成这位乔副将身上大大小小的七八道刀口。 “血止住了?”洛小鱼看着伤口自语道。 陆先生神色颇为怪异,但还是点点头,“都止住了。” 洛小鱼又道:“那这些线怎么办?”他问花无尽。 花无尽道:“缝合在里面的没办法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丝线,可以被血肉吸收,外面的可以拆除。” “不错!去把他们的伤口也缝起来吧,做得好,本世子有赏!”洛小鱼终于说了句让花无尽爱听的人话。 于是,在后到的几位大夫的帮助下,花无尽整整忙了半夜才搞定所有的伤者,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她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 “做得还不错!”洛小鱼临走时又高高在上的表扬了一句。 花无尽点点头,心道,不用你夸,留下银子就行了。 但是洛小鱼没有,就那么走了。 花无尽无力吐槽,带着同样一夜未眠的小溪缩在一角沉沉睡去。 直到下午,她才在饥肠辘辘中醒来,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儿子去哪了? 花无尽有些担心,想坐起来,却发现身子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她知道自己的病虽然好了,但体质仍然很差,如今连饿带累,体力透支了。 “小溪!”她喊了一声。 “娘,我在这儿,”小溪端着一碗粥进来,“娘,这是我做的,你快来吃点儿。” 四岁儿子给做的粥,太难得了,花无尽赶紧下地,漱漱口,洗洗手,坐下来吃饭。 小溪的笑容很大,他小心地往窗外看了看,凑近花无尽,小声说道:“娘,我们有银子了,那个坏蛋让陆先生送来的,你猜猜有多少?” 花无尽小声道:“娘猜……起码有五百两银子,”其实,花无尽觉得应该有一千两才对,相当于现代七十万,一个副将呢,还是关系极好的朋友,难道不值吗? 小溪的笑容收了收,道:“不对,娘你再猜。” 居然五百两都没有!“三百两?真抠门!” “娘,没有那么多啦!”小溪扁起小嘴,有些泄气。 花无尽咬紧了牙根:“那一百两?” “娘,五十两不多吗,”小溪有些委屈,他觉得一晚上就有五十两,真的不少了嘛,“陆先生说这银子是他的,坏蛋的银票都湿了坏了。娘,那坏蛋还给了这块玉佩,陆先生说,有事可以凭着玉佩去王府找那坏蛋,他可以帮我们一个忙呢。”说到玉佩,小家伙又高兴几分,把一张面值五十的银票和一块玉佩一起交给花无尽。 “他是穿中衣来的,银票怎么会湿?那是个穷鬼!”花无尽没什么形象地翻个白眼,把银票和玉佩接过来。 “啊!”小溪睁大眼睛,小嘴成了o型,“对啊,娘,他们骗我!”他有些愤愤。 花无尽亲亲他额头,道:“儿子算了,这玉佩还算凑合,估计二三百两银子还是有的。” “真的?”小溪又高兴起来。 玉佩是和田碧玉,墨绿色,是碧玉中的上品,但因有黑斑和玉筋稍稍降了一档。 然而黑斑和玉筋被巧手工匠恰到好处的安排在两条戏水蛟龙的眼睛、尾巴以及龙身之上,使这两条蛟龙仿佛活了一般。 这绝对是有大师水准的一块玉佩,从选料到雕工,都应该在设计者的设计之中,或者,价值可能比二三百两更高一些。 花无尽赏玩一番,把玉佩和银票一起塞到袖子里——这屋子除了她身上就没有一个牢靠的地方。 如果洛小鱼靠谱,那他的承诺还是比较值钱的,如果不靠谱,那便把玉佩当了便是。将来发生战乱,有银子傍身,底气也足一些。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换个房子,院子里死了十几个人,满屋子的血腥味儿,揭开这张席子,下面有几大片乌黑的血迹。 她倒无所谓,孩子肯定会有阴影的。她手里总共有六十两银子,足可以换个地方好好地盖上三间大瓦房了。 “小溪,他给你玉佩的时候都有谁在?”这一点至关重要,否则,一旦被镇子上的某些人惦记了,以后的日子就没法安生了。 小溪道:“娘你安心,陆先生偷偷给我的,他不让我跟别人说。” 偷偷给的啊。 花无尽笑了笑,这位陆先生倒也是个善人。 吃完饭,花无尽又躺了会儿,刚有些力气,便挣扎着起了身,准备去李大娘家问问盖房子的事。 她穿上鞋,刚要下地,便听到了院子里的脚步声。 “娘!”小溪在外面,他没有叫那人,而是直接跑进屋子里。 花无尽知道,小溪只有看到花家的人时才会如此不礼貌,原主是恨花家的,所以,儿子也恨。 花家大老爷花沂之和他的大儿子花莫亦跟在小溪身后走了进来。 花沂之年不过四十,中等身材,丹凤眼,嘴略小,长相略微女气,但不失儒雅。 一进屋,他先是掸了掸袍服上的土,又跺跺脚,然后四下看看,发现没有坐的地方,便皱着眉头说道:“老太爷让我来问问你,你那一手缝肉的功夫跟谁学的,世子有没有赏,你把昨天晚上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一遍。” 他是花无尽的亲叔叔,在京城时从未正眼瞧过原主一回,被赶出花家后,更是五年未曾正面遇见,如今洛小鱼在这间茅屋里过了一晚,他就急吼吼地过来了,为什么? 问她有没有赏,又凭的什么?##### 010房场 花无尽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道:“我的事,跟你花家有什么关系?”她下了地,拉起小溪便往外走。 花沂之一甩宽大的袍袖,恼羞成怒:“花无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敬酒罚酒我都不会吃,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花无尽扔下这句话,跟儿子一起出了东屋,顺手抄起灶台边靠着烧火棍,余光看到已经跟到门口的花沂之,回手就是一棍。 这一棍她使得极有分寸,棍尖儿几乎是贴着花沂之的鼻尖滑过,突然而来的棍影以及那“呼”的一声,吓得他猛然后退一步,结结实实地踩到花莫亦的脚上,“爹!”紧随其后的花莫亦惨嚎一声。 “不管是缝肉还是赏赐,那都是我的事,跟你花家没关系,别来烦我!”一招得手,花无尽不再纠缠,拎着烧火棍继续往前走。 娘俩出了院子,去找邻居李大娘。 李大娘正在整理菜园子,见她们娘俩过来,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计,两手在裤腿上擦了擦,笑着招呼道:“花娘子来啦。” “嗯,大娘,我有个事要找您老问问,您忙着,咱一边干活一边说,”花无尽也不外道,吩咐儿子帮着李大娘捡石子,自己也上了手。 李大娘赶紧上前拦住她,“大侄女这是做什么,就这么一点儿活做做就得了,你身体才好,别劳累,我去给你拿把小凳子,你坐着说。” 花无尽没什么力气,拦不住常年干活的李大娘,只得从善如流,在她拿来的小凳子上坐下,道:“谢谢大娘,给您添麻烦了,我来是为了房子的事儿,你知道哪有合适的宅基地吗?” 李大娘想了想,给花无尽指了几个地方。 她最看好凤凰山下的一块荒地,但花无尽不会考虑那里,那里距离长城边防太近,如果北金偷袭,只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李大娘让她去找里长,那里有鱼鳞册,只要送点薄礼就成。 花无尽便起身告辞:“大娘,那我去了,要是寻着了,想让大壮兄弟找人帮忙起几间房子,您看成不?”李大壮学过瓦匠,认识些人手,且现下正是春耕的准备阶段,还不算太忙,估计还是能找几个人帮忙的。 “行,现在不忙,让大壮帮你张罗,估计几天就得,你这两天要是害怕,就带着小溪来我家住,地方有的是,”李大娘道。 “成!那我先走了,大娘,”花无尽很喜欢李大娘,为人善良、识趣,这样的品质,在这样的穷乡僻壤显得十分难得。 “哟,花娘子要走啦,我送送你,”李大壮的媳妇张氏从屋子里面出来,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快步走到花无尽身边,凑近了小声说道,“花娘子,听说辽王世子长得可俊,跟神仙一样,可是真的?” 两人一起往外走,花无尽点点头,道:“真的。” “哎呀,你这样从京城来的都这么说,可见得好看成啥样,可惜没看着,”张氏红扑扑地胖脸上多了一丝神往。 花无尽不好搭这个茬,她是个寡妇,春心萌动可是不成,尤其是在张氏这样的大喇叭面前。 张氏并不在意花无尽的沉默,马上聊起另外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哎呀,花娘子要买宅基地了,得不少银子呢……那啥,他们把你家祸害成那样,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张氏可没有李大娘的城府,就这么大喇喇地问了出来。 “你打听人家的事情做什么,天还冷,快带小宝进去,”李大娘不满的叫住张氏,又对花无尽说道,“这事儿早办早了,赶紧去吧,需要大娘的地方言语一声,别的不行,帮着做个饭啥的不在话下。” “诶,先谢谢大娘,那我真走了,”花无尽牵着小溪,往镇子里去了。 镇子上的糕点没有秦城的好,买了也没什么意思,花无尽便去布庄扯了两块细布,在肉铺砍了十斤猪肉。 里长家在中心大街上,娘俩去的时候里长两口子都在。 郑里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五短,滴溜溜转的眼珠子说明他是个地道的精明人。 他对昨夜的事略有耳闻,所以对花无尽十分客气,立刻找来舆图,按照她的要求,在镇子南面的矮山下找了一块地。 他说,这块房场大约一亩半,足够盖三间正房,能圈起一个四五丈长的小院子,周围大约半亩的地是荒地,因为都是大石头,难以拾掇,所以是免费赠送,其中一块大石下有个泉眼,常年有水…… 总计两亩地,三两银子,真心不贵。 花无尽也颇为意动,那里离花家远,距离长城有三四里地,且矮山后还是矮山,完全可以在战时躲避战乱,的确是个不错的位置。 谈好正事,花无尽千谢万谢地出了里长家。 娘俩在杂货铺买了一张新席子和一套新棉被,把东西送回家后,又往李大娘家走了一趟。 李大壮已经从地里回来了,他知道那块地,也说那里不错,拍着胸脯说肯定能把这件事张罗好。 翌日上午,花无尽带着儿子去看了看地方。 这块地的位置不算太背,背靠着青翠矮山,前面的洼地处是里长家的十亩鱼塘,有丈许宽的土路可以通到镇子里,路上每隔几丈,便有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一路绿荫洒地,十分清净。 沿着土路往西走一里地,有一大片军田,白天干活的人不少,只是晚上安静了些。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花无尽觉得这里真不错,或者,她还可以取个“南山夫人”或者“墨槐散人”的名号呢。 她喜滋滋的实地测量一番,然后去里长家痛快的给了银子,办了地契。 下午,李大壮找来专门盖房子的瓦匠和木匠,让花无尽提提房子的要求,并粗略估计一下用料,他好去采买和准备。 花无尽要求不高,按照当地常规房屋构造建三间瓦房,左边一间做仓库,搭火墙;右边一间做卧室,搭土炕;中间的堂屋分成前后两间,前间做饭,后间洗浴,三间全部前后开窗。 院子里砌土墙,把高达两米的花岗岩石块嵌在院墙里,不但能起到墙壁的作用,省材省料,而且还能把院子里的那面凿出花样,一举两得。 花无尽是京城人,就是要求多些李大壮他们也能接受,不过她提的这些没什么技术难度,瓦匠和木匠都没有异议,很快就把大致的用料估算出来——加上人工,大约十五两银子。 花无尽手里没那么多现银,便先给李大壮十两,让他先把用料准备着,她明天去秦城兑换些碎银,回来后就把剩下的给他。 李大壮自然应允,等花无尽的房子盖完,他就能赚上几百个大钱,开春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个营生来得正好。##### 011进城 三月十七,花无尽和儿子起了个大早,娘俩烙了几张鸡蛋饼,再煮五个鸡蛋带上,背着柳条编的篓子,沿着官路赶往秦城。 如果坐马车到秦城,大概要一个半时辰,牛车则将近两个多时辰,但走路可就慢了,腿脚快的也得大半天。 花无尽刚刚恢复健康,但离身强体壮还有不小的距离,所以,如果遇不上马车,她打算照着一天走。 娘俩很幸运,刚一出镇子,就有一辆牛车从后面赶上来。 “吁!”赶车的汉子,吆喝一声将车停下,笑着问道:“花娘子,八个大钱,坐不坐?” 花无尽道:“坐。”这种平板牛车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坐,可要好好体验一下。 她从破旧的荷包里数出八个大钱递给赶车的,和儿子坐在后面的边沿上。花无尽没有盘膝,将腿垂下车沿儿,闲适的在空中悠荡着,心道,这感觉相当不赖。 车上已经坐了一个老妪和两个年轻小媳妇,三个人花无尽都不认识,可这三个人却都认识她。 大概是听说了刘大的事,始终在小声嘀咕着,而且白眼不断。 小溪一开始还能忍着,不过小孩子的耐性也就一两刻钟,他做了个鬼脸,故意问道:“娘,听说李大娘说人死之前都会翻白眼,她们也要死了吗?” 这是个小毒舌!花无尽把儿子搂在怀里,笑着说道:“你啊,净瞎说,那可不是要死了,是白眼病!儿子你离她们远一点,省得被传染。”她一本正经的说胡话。 赶车的闻言哈哈大笑,“花娘子倒是风趣,小小子也伶俐,”说到这儿,他凌空甩了一鞭,让牛紧着走,又道:“嫂子,两位弟妹,花娘子也不容易,刘大什么人谁不清楚?你们就别一眼一眼的了,我看着都累的慌。” 那老妪本欲发怒,但又不想得罪赶车的,便尴尬的笑了笑:“大兄弟说的也是,其实咱们也没啥恶意不是?” 她话说得好听,但跟那两个年轻媳妇一样,都没什么亲近花无尽的意思,凑在一块又叽咕了几句,但也不再难为自己的眼睛。 太阳快升到头顶的时候,牛车终于到了秦城南城门外,这里戒备森严,所有进城的老百姓都被严格检查一遍。 “把篓子打开!”守城门的兵勇说道。 花无尽规规矩矩的打开,露出里面的几只鸡蛋来,“都是熟的,军爷吃一只?” 卫兵咽了口唾沫,往城门上瞟了一眼,道:“开什么玩笑,进去进去!” 花无尽顺着他的视线往上一看…… “那乞丐婆,你上来。” 花无尽还没看到城门上的人,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清越,发声的位置有些浅,因而听起来有些浮躁。 是辽王世子洛小鱼! 他穿着白地儿遍地绣粉牡丹的宽袖常服,头戴白玉冠,艳光四射地站在城门上,身旁还围绕着几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 一车来的那两个小媳妇看直了眼,守城的兵勇叫她们好几声都没人听见,非但如此,就是她们身后的男人也看直了眼,闹哄哄的南城门竟然因为一个美男子而变得沉静起来。 花无尽摇摇头,牵着小溪往城门里面走去。 刚几步,就就有个长相俊秀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手指点着她们娘俩,道:“赶紧跟小爷过来,世子爷叫你们呢。” 花无尽福了福,道:“好,还请小哥儿带路。” 她心道,这个小厮不如那个叫松江的护卫和气,那人伤得很重,不知道有没有死。 娘俩沿着台阶上了城墙,洛小鱼就等在台阶上面,他摆摆手,让那小厮退远一些,然后上前一步,捏住花无尽的下巴,嘴里咂了一声,附在她耳边说道:“乞丐婆,你那救人的法子不错,我已经把它卖出去了,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的东西,世子却把它卖了?”花无尽无语。 “喂,你这个大坏蛋,离我娘远一点儿。”小溪把花无尽往后拉了拉。 洛小鱼一瞪眼睛,捏下巴的手向下一滑,卡住花无尽的脖子,往自己身前拽了拽,剑眉斜飞起来,得意地说道:“爷偏要近一些,你个小兔崽子能把爷怎么地?” “你!”小溪急了,正要跳脚,花无尽赶紧捏了捏他的小手,尽量往后仰起脖子,以缓解喉咙的不适,抬高了声音,道:“世子不会跟一四岁稚儿较劲吧。” “不较劲也成,你让他给爷闭嘴,”洛小鱼松手,放开花无尽,冲小溪挥了挥拳头,“再叫唤把你扔下去!” 什么犊子玩意儿!花无尽揉了揉脖子,心里又道,就这货还指望他帮着自己脱掉军籍?真是异想天开了。 她把小溪抱在怀里,低声说道:“世子爷说的事民女应了,您看怎么办,什么时候办?” “很好,我知道你会应的,事成之后给你重谢,”洛小鱼一摆手,又叫来那小厮,“去,带着她们去找陈大夫。” “不会又是五十两银子吧,那可真不少,”花无尽揶揄一句。 洛小鱼嘿嘿一笑,漂亮清澈的眼里流露出满满的痞气来,“对于一个乞丐婆子来说,十两就不少了,难不成你要狮子大开口不成?” 哈!花无尽在心里跟小溪一同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堂堂一个辽王世子竟然无耻成这样。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意料之中,听说京城之中,洛小鱼是最穷的一个权贵。 作为质子,皇帝给他的只是月例银子,他虽住在宫里,但一无权,二无田地铺子,身边只有一个小太监家里外面的服侍,连个暖床的女婢都没有。 也是可怜人呐。 于是花无尽的眼神里就带了几分怜悯。 洛小鱼被人骂过,被人耻笑过,但还没被一个乞丐怜悯过,他登时大怒,刚刚抬腿要踹上花无尽几脚,却见城门楼子那边的几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过来了,他便伸着腿作势拍了拍衣袍下摆,“给我滚,科斗,你带她们下去。” 一个相貌与洛小鱼有三分相似,穿着大红色锦袍的男子说道:“呦呵,大哥好大的脾气,一村妇尔,让下人去责罚一下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动脚,”他看起来比洛小鱼小上两三岁,然而尊敬全无。##### 012教授 “想必早先世子爷身边人手不够,习惯了吧,”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话音将落,所有的公子们哈哈大笑。 洛小鱼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极轻地说了一句:“怎么,本世子就是喜欢亲自动脚,有机会定让你尝试尝试。” 花无尽与他距离最近,自然听了个正着,撇撇嘴,心道,草包长鼠胆,真白瞎了一副好看的皮囊,欺软怕硬的货色。 花无尽三人走下最后一阶城墙台阶,那几个人又谈论起洛小鱼抬花如锦做妾这件事来,听那意思,花如锦要想进城还得些日子。 不是所有的权贵都风光,也有站在高处喝西北风的。 花无尽摇摇头,跟着科斗上了马车,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家名叫得济药房的药铺前停下来。 科斗轻车熟路地带着娘俩进了药铺后院,账房里正坐着一胖一瘦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两人见到科斗赶紧起来见礼。 胖子很胖,比董如海还胖,脸上的肥肉将眼睛挤得很小。他看起来虽富态,却没有董如海的随和喜庆。 瘦子极瘦,灰色的直綴像是套在竹竿上,无风自动。不过他五官长得不错,一双平和的笑眼尤为讨人喜欢,皮肤白皙,虽比不上乔副将的帅酷,也比不上洛小鱼的绝美,但他斯文、干净,恭敬有礼,待人也颇为真诚。 科斗傲慢的点点头,指着花无尽道:“就是她了,银票拿来!” “她?”胖子有些怀疑,“她是女的!” 科斗不耐烦地点头,“就是这女的,银票!” 那胖子还要说什么,然而被瘦子拉住了,取出一个匣子交给科斗,“科斗小爷,这是五千两银票,您拿好。” 科斗打开匣子数了数,满意地对花无尽说道:“世子爷说,好好教,要是教不会或者教的不对,不但没有银子,就是小命也不保不住。” “学不会就不能让她走哦,”科斗说着话出去了。 花无尽闻言眯了眯眼,这意思便是把自己交给这两个男人了?虽然她不在意,但作为本土人的洛小鱼这么做却极不地道——男女授不亲的年代,他居然完全忽视自己的名誉以及可能遇到的潜在危险,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扔在这里了! 她决定有朝一日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科斗走后,胖子坐下了,看都不想看花无尽一眼,瘦子尚有一分客气,迟疑着问道:“你真的会缝伤口?” “会缝衣服吧!也不知师兄你是怎么想的,那几个人还不定能不能活下来呢,辽王世子……哼!”他不屑地看了花无尽一眼,不再说下去。 瘦子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师弟不要胡说,听说那晚去前哨镇的几位外科大夫回来都在说这件事,只不过他们说说可以,却掌握不了诀窍,我们既然有这个机会,就该好好珍惜。” 花无尽暗自点头,这位瘦子倒是个务实之人,战乱在即,如果教会这些真正的医者缝合术,阎王殿里也会少上几条冤魂。 瘦子拱手道:“在下陈济生,还请花娘子赐教。” 花无尽并不在意胖子的态度如何,她对陈济生很满意,如果能够通过他为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做一点点贡献,也算她没白穿越这里一回。 小溪被药童带到院子里玩,花无尽被请到书房里。 她让陈济生准备好笔墨纸砚,先从缝合所需的器械讲起,画出图样,标明尺寸,让他派人打造,然后讲解缝合的基本步骤…… 这一步步下来,中间涉及许多现代才有的急救知识花无尽也一一讲解明白,这让陈济生大为惊喜,就是那胖子也不敢造次。 当第三天下午课程结束时,陈济生亲手奉上五百两银票,并恭敬地称花无尽为先生。 一个缝合术洛小鱼卖得济药房五千两纹银,她不但给他们画出工具,而且还讲了这么多跨时代的东西才得五百两? 付出与得到完全不对等,她绝对不接受。 花无尽没接银票,既然陈济生叫她先生,她不如要一个人情——原主听说过,得济药房的主人是神医墨无白,得济药房开遍华国,陈济生是他徒弟,医术总不会太差,救人一命总比五百两纹银要值钱一些。 于是,她笑着说道:“陈大夫客气,我跟那位老人家只学这么点儿,实在不敢做您的先生。至于银钱,辽王世子已经收了,我怎好再要?” 陈济生目光闪了闪,更加诚恳地说道:“古有一字之师,您教我们师兄弟的又岂是一字?如果您执意不要银钱,便务必收下这块乌木牌,日后先生如果有事,可凭借这块牌子在得济求医,或者取用五百两以下的银钱……之所以是五百两,是因为以在下的能力只能允诺这么多,还请先生见谅。” 原来只有五百两的权限,花无尽释然,接过牌子,与陈济生告辞。 …… 马车走远了,胖子有些不服:“师兄,墨玉牌可以救命,乌木牌可以治病,她一个农妇值得吗?不过跟一个老前辈学了点皮毛而已。”这两种牌总共二十块,墨玉牌一般在皇族和权贵手中,乌木牌则大多在豪门大族以及富甲一方的豪富手中,她算什么?一个农妇而已。 陈济生闻言有些恼怒,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凌厉,道:“农妇?经过这三天你还认为她是农妇,陆大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见过哪个农妇可以跟她一样侃侃而谈,你见过哪个农妇可以跟她一样对你的轻蔑视而不见?你见过哪个农妇可以随意放弃五百两纹银,而只要我欠她一个人情?她虽然瘦弱,且一身污浊,但这不妨碍她是一个气度非凡的美人,我在京城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风姿的女性,她,很不一般呐!” “什么气度,还不就那样?都是皮毛,师兄你的确太看得起她了。”陆大有仍旧嘴硬,进入师门多年,不管是哪一种牌,他都没拿到过,师兄转手就给了一个农妇,他当然不服。 陈济生摇摇头,道:“她说是偶然学得的皮毛,但我却不那么认为,她提到的那些,任何一样都不难做到,但我们却从未有人那么做过,这很不一般,这些东西相信师父也会感兴趣的。”说到这里,他不再与陆大有纠缠,转身回了药房。##### 013十两 “这些画不错,”一个带着银质面具的男人正在看他这些日子做的笔记——做笔记的方法也是花无尽教的,而且还有她专门画出的器械图样,以及缝合的针法图样。 陈济生打了一躬,道:“属下见过公子,花娘子教得也不错,属下觉得这些东西至少可以让一半的伤兵免于死亡,而她提出的其他辅助手段更是妙用无穷,属下甚是钦佩,所以赠她乌木牌,先斩后奏,还请公子责罚。” “哈哈……”这位公子畅快地大笑出声,“好!能让药庐先生赠牌,此女的确不凡。” 陈济生拱了拱手,道:“是公子慧眼识人,属下不过是投公子所好罢了。” “花,娘,子。”这位公子慢慢说道,“你去查一查,看看她与花家到底什么关系。” 陈济生肃然答道:“是!” 济药房的马车一出城门,花无尽便看到科斗牵着匹黄骠马,正口沫横飞的跟守门兵士聊天。 “小哥,可是在等我们?”花无尽惦记着银子,便叫了他一声。 科斗眼睛一亮,右手一抛,“接着!” 花无尽伸手一捞,将荷包抓在手中,荷包除了自重之外,几乎没什么分量,她打开来看,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十两的银票,不由怒道:“好抠门的世子!还不如一个好女人大方!” 小溪正坐在花无尽的怀里酝酿睡意,“娘,几两?”他一边问,一边轻车熟路地把手往花无尽的怀里钻。 “十两呢,”花无尽嘲讽的拉长了声音,然后把那只得逞的小手捉出来,警告地敲了一下,“好好睡吧,别胡闹。” 娘俩刚刚到家的时候太阳正要落山,出来倒脏水的李大娘见一辆马车刚好从花无尽家门口离开,便赶紧小跑过来,还没进屋,便扬声问道:“花娘子怎么去这么久?没事吧!” 花无尽赶紧迎了出来,“大娘,这次去城里本是打算当天就回来的,但因为一些事没有办完,就只好住了两天,让您老担心了。” 李大娘松了口气,跟花无尽一起进屋,拍拍她的手,道:“没出事就好,在你去秦城的那天晚上我就听人说起过,说你被几个公子叫走了,这两天镇子里什么传言都有,都难听死了,唉,尤其是刘大的两个弟弟家的……我呸,”大概是骂得极为难听,李大娘不好宣之于口,只好吐了一口表示愤慨,又道,“他们家没一个好人,你这几天要小心一些。” 花无尽心道,肯定是那几个女人做的怪,什么玩意儿! “大娘,我也是没办法,一进城就碰上辽王世子……”她刚想解释一番,就听小溪在外面喊道:“不许来我家。” 又是花家的几个犊子玩意儿!!大概猜到是辽王世子找自己了吧。 花无尽思忖着站起身,把准备好的两包点心塞到李大娘手里,道:“大娘,这些糕点是特地给小宝带的,还有肉包子,您都拿上,这会儿我就不留您了。” 李大娘点点头,虽说当初花娘子被赶出花家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但看花家的态度,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她有儿孙,有些事情实在爱莫能助。 她也不客气,拿上东西便回家了。 外面来的是花莫亦和花如锦兄妹俩。 两人没有进屋,花莫亦扬着下巴问花无尽:“听说世子叫走了你?” 花无尽抿了一下被晚风吹乱的鬓发,轻描淡写地问道:“这关你们什么事?” 花如锦道:“他是我未婚夫,我为什么不能问?” “未婚夫?不过小妾罢了,花家已经这么不要脸了吗?”花无尽失笑。 “哈哈哈……”小溪在一旁配合的大笑几声,那个“不要脸”骂得实在合他心意。 花莫亦有些难堪,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要忘了花莫白!贱人!” 花无尽有些挠头,花莫白,是啊,如果她不老实交代,花莫白又要倒霉了。那个十岁的孩子不知怎么样了,原主很久没见过他了,也许,她应该找机会去看看。 “其实,辽王世子给了我十两银子,只有十两银子,花如锦你明白吗?”花无尽拿出那只荷包,取出银票,在兄妹俩面前晃了一下,继续说道,“他把我新学的缝肉技术卖出去,我负责教,他负责收银子,即便如此,也只给我十两银子。而这样的一个男人,恰好是你未来的夫主。” 她这番话有两个用意,一来安抚兄妹俩,不让他们找莫白的麻烦,二来,好好埋汰一把洛小鱼,告诉花如锦她到底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良人”。 “哈哈……”花莫亦大笑起来。 花如锦却没有笑,她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失落。她先是想起辽王府送来的那一车大路货礼品,又想到辽王妃给她的那几样老旧寒酸的首饰,还有洛小鱼不远不近的态度。 在最好的年华被流放,蹉跎到双十年华,却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为妾,真的会比嫁给耕读人家好吗? 娘真的不是骗她?祖母真的不是为了花家攀上辽王卖了自己? 想到这里,花如锦埋怨地看了一眼花莫亦。 花莫亦没有注意花如锦的脸色,此时也完全不能体会花如锦的心思,笑过之后,他又落井下石道:“你也就值十两银子吧,妹妹,我们回去!” 小溪瞪着花莫亦,双手插着腰,不愤地说道:“十两银子也是我娘亲赚来的,你会赚吗?你……” 他后半句被花无尽的手捂住了,她好不容易取悦了兄妹俩,决不能再让儿子破坏掉,“儿子你还美呐,十两银子,他那是打发要饭的呢,你知道辽王世子收了多少钱吗……” “你们不就是臭要饭的吗?不但是臭要饭的,还是野种的野种!”花如锦压低了声音咒骂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她内心的不满和抗拒。 但是只是骂花无尽是不够的。 自打花如锦从小喜欢的三表哥魏瑾瑜夸过花无尽的书画和容貌之后,她便再也不想听到有人说花无尽这个外室女比她强。 她决定让哥哥去找花莫白的麻烦,但是她得告诉花无尽一声,免得白费了她一腔心血。 花如锦拧着秀气的柳叶眉,说道:“你叫花阡陌是吧,花莫白,不,”她特地俯下身子,贴近小溪,以极低的声音继续说道,“你小舅舅会为你刚才的话付出代价的。”##### 014莫白 小溪闻言,白皙的小脸骤然变色,一排贝齿紧紧地扣住下唇。 花如锦站直身体,嗯,很好,就应该这样! 她很满意花阡陌那个吃惊、痛苦还有悔恨的表情,笑着离开了。 夕阳将哥俩的影子拖得很长,就像拖走了两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娘,小溪说错话了吗?”小溪白着脸,惴惴地看着花家兄妹的背影,两只小手不安的搓着。 花无尽把小溪拉到怀里,摸摸他的软发,在他额头亲了一口,道:“没关系,是她的错!你不用为他们的错误道歉,你小舅舅受的苦,娘会帮他找回来的。” 没关系,不代表他没说错话! 小溪有些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他眼里翻滚着泪花,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肯让它们流出来,“娘,他们是坏人,我会亲自教训他们的!” 第二天早上,花莫白被花家打发到花无尽家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仆妇。 “姐!”花莫白模糊不清地叫了一声,他身体瘦弱,比同龄人偏矮,头发上沾着草屑,脸肿得老高,颜色紫青,鼻子下面还有血迹,两片嘴唇跟香肠一样。 “舅舅!”小溪伏炕大哭,“呜呜……我要……”他说到这里忽然惊恐地看了那仆妇一眼,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小溪,舅舅没事,别哭别哭啊,舅舅只是想你了,来看看你,舅舅不疼,你给舅舅吹吹,很快就好了。”花莫白笨拙地拍拍小溪的后背,他的手也肿了,跟馒头一样高,手背上有鞋底摩擦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是血肉模糊的。 这是个善良而且善于忍耐的小少年,花无尽心里一阵刺痛。虽说她现在有经济能力接他出来,然而,他是花家的血脉,也是流放的犯人。 除非逃跑,而后想办法隐姓埋名自立门户,但他们的爹还在军营,只要他不走,就只能暂时维持现状。 不过,花无尽不急,只要肯动脑,一定会有办法的,作为一个埋在暗处的特工,她有的是耐心。 花无尽把干净的手巾沾上水,拉过花莫白,轻轻擦拭他鼻子下的血迹,柔声道:“小白,恨不恨姐姐,如果不是姐姐,他们就不会这么欺负你了。” “姐,爹说过,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弟弟,我长大了是要给姐姐撑腰的,可是姐姐,我总觉得我可能什么都做不到,”花莫白说到这里哭了,嘴角因为牵扯,出了不少血。 仆妇怜悯地摇摇头,忽然说道:“四少爷,我先去趟茅房,回来咱就走。” 花无尽知道仆妇是想让她们姐弟相处得自在一些,便颔首表示感谢,递了几个大钱过去,“谢谢大嫂,”所谓血脉亲人,还不如一个仆妇有人情味! 仆妇出去后,花无尽从锅里端出蒸好的鸡蛋,吹凉,舀起一勺放到花莫白嘴边。 花莫白心里一喜,肚子里咕噜噜地响了几声,但还是坚定地摇摇头,“给小溪吃。” “姐现在有银子,鸡蛋管够!” 小溪已经不哭了,赶紧拿出昨天得的十两银票,“我们有银子了,小舅舅你快吃,你吃完了娘再蒸,娘说让我好好锻炼身体,将来把他们都打死!”他挥舞着小拳头,瞪着大眼睛,把‘打死’二字咬得极狠。 看到银子,花莫白不再矜持,昨天晚饭前他被花莫亦毒打一顿,之后在柴房关了一夜,没吃早饭便被押来这里,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姐,我还要米饭!” 花无尽赶紧盛来白米饭,拌进蛋羹里,搅匀。 小少年自己抢过大碗,顾不得手疼嘴疼,呼噜噜地吃了起来。 “你慢点吃,边吃边听姐姐说,”花莫白摸摸花莫白脏兮兮的头发,取下那些草屑,“以后,你有机会就到姐这里来,姐给你做好吃的。你还小,长身体要紧,一旦成型了,日后成了矮子,再后悔就来不及了,这是其一。其二,你要锻炼身体,每天坚持跑步半个时辰左右,但要量力而行,这世道也许很快就乱,没有一个好的身体,你保护不了姐姐。其三,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忍一忍,姐姐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恩!”花莫白答应着,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无声的落在碗里,嘴角流出的血被他和着泪水和米饭一起吞了下去。 这孩子……花无尽起身抱住花莫白,十岁的小少年,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安稳,还总是无缘无故地挨揍,却从来不跟原主诉苦,只会担心他长大后不能给她撑腰怎么办? 从来不哭的女汉子花无尽终于湿了眼角。 “快些吃,这些帐以后姐姐会一一清算的,她们每一个都逃不掉,”她清冷的声音里终于带了杀意,而且毫不遮掩。 花莫白重重地点头,擦干泪水,眼里闪烁着狠绝和希冀,问道:“姐,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对吧?” 花无尽点头,当然会有,以她的手段,杀个把普通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碗饭吃完,仆妇回来了,花莫白一步一回头地跟在仆妇后面回了花家。 早饭后,花无尽带着儿子给李大壮送去七两银子,多出的二两是她让李大娘帮她买菜做饭的——她是寡妇,不方便招待那些帮工,只能让李家替她了。 李大娘欣然允诺。 从李家出来,花无尽去铁匠铺取回三棱光杆镖,带着小溪上山了。 她找到一处向阳的坡地,坡地的中间长着几棵橡子树,正好可以让小溪练习三棱镖,在秦城的那三天,这小子一直用石子练习准头,如今已经练得很有模样了。 一连几天,娘俩都非常规律地出入凤凰山,这让刘家兄弟抓到了行动轨迹,在新房破土动工的前一天,刘二和刘三把花无尽娘俩堵在了山路上。 “臭娘们,今儿不弄到你,我们哥俩就不姓刘,”刘二说道。 “不让弄也成,嫁给我大哥,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刘三补充,给花无尽出了道选择题。 花无尽把小溪挡在身后,笑着说道:“还有没有第三个选择,比如你们俩去死,我们娘俩下山神马的?” 刘二刘三对视一眼,忽然一同扑了过来…… 花无尽早有准备,她在二刘扑来的同时向左躲闪,避开刘三,蹿到刘二身侧,一把抓住刘二的手臂,以擒拿术中缠的手法扭曲他的关节,而后一脚踢上他的腿窝,松开他的胳膊,送出……她只用了三秒不到的时间便完成了所有的动作。##### 015飞镖 等到刘三反应过来,刘二已经嚎叫着摔下山路,往坡下滚去,滚出十几米便被一簇荆棘拦住,不动了。 “二哥!”刘三吓得魂不附体,再顾不上花无尽,跳过一丛蒿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找刘二。 两个犊子玩意儿,今儿先放你一马!花无尽扯扯嘴角,凉薄地一笑,不算陡峭的缓坡,就是摔又能摔怎样?只要不死,谁都不能把她怎么样。 “娘你好厉害!我一定要学会!”小溪的眼睛冒出无数颗小星星,亮闪闪地注视着花无尽。 花无尽随意地点点头,以儿子的力量,学这个当然没什么问题。 娘俩到家的时候,花莫白穿着一身洗旧的赭色短褐,正在她家的篱笆下蹲着。 他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然而脸色十分苍白,那是饥饿太久的菜色。 花无尽知道他来做什么,若不是饿得太惨,只怕他还不会冒险出来,花莫白被花家熊得怯懦了,单单鼓励一次,他发一次狠也就罢了,治标不能治本。 “姐,莫白饿,不过还要尽快回去,有吃的吗?”他神情羞赧,边说边踢着脚下的石头,不敢看花无尽。 花无尽上前牵住他的手,道:“当然有,快跟姐进来,姐说过,你饿了就来找姐姐,姐姐有几十两银子,怎么可以短了弟弟的吃食。” 花莫白闻言眼睛一亮,顺势拉住小溪,三人一同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有中午剩下的菜干炖兔子肉,做了米饭,三人饱饱的吃上一顿。 大约是莫白的运气不好,他们刚刚放下碗筷,院子里便又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是花莫亦,以及他十七岁的庶弟花莫谢。 花莫白见到他们瑟缩了一下,但还是走上前去,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哥!” 花莫亦扬手就是一巴掌,怒道:“就知道吃,你倒会找地儿,不要脸的东西!” 花莫白措手不及,被打得退了一步方站住脚,嘴唇被牙咯破了,嘴角溢出鲜红的血。 这一幕深深地刺伤了小溪和花无尽的眼。 “王!八!蛋!”这是小溪第一次亲眼看到小舅舅被打,内心的愤怒让他精致的五官变了形,“我要打死你!” “打死怎么能行呢?看娘的!”花无尽一手拉住他,另一只袖子里的三棱镖却陡然出手。 因为体质较弱的关系,她这支镖的运行速度远没有前世凌厉,但准头一如既往的好。 飞镖无声无息地贴着花莫亦耳上的鬓发飞了出去,他感到鬓角一凉,便看到花莫谢惊恐地后退一步,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无尽。 花莫亦下意识地摸了把鬓角,用手一捋,便有一小绺头发掉了下来。发根处整齐的断口证明,这些是被花无尽的飞镖削掉的,他的心脏这才狂跳起来,原来只差一点,他就死了。 花无尽满足地眯了眯眼,不过几天功夫,她的飞镖便回复了八成功力呢。 她对花莫亦说道:“这回只要你几根头发,从今儿起,只要我听说花莫白挨打,我就会把这根小镖插进你的脖子里!记住了吗?”她说着话,手里的第二根镖又出手了,这一次,她斩断的是花莫亦的束发缎带。 如果说第一次是蒙的,那么第二次呢? 花莫亦斗鸡眼似的盯着面前垂落的黑发,再不敢看花无尽,倒着退到门口,而后撒腿就跑。 “大哥等等我!”花莫谢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花莫白捂着脸颊,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表情却已经喜笑颜开,他惊喜地问道:“姐,你什么时候练会这一手了?” 小溪擦干眼泪,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说道:“小舅舅,我娘厉害着呢!我也在跟娘一起练,你等着,我很快就会用飞镖杀了他们的。” 花莫白眼睛一亮:“姐,我也想学,行不行?” “当然行!”花无尽拿下他的手,心疼地说道:“肿了!回去用冷水敷敷。耳朵疼不疼?” 花莫白摇摇头。 花无尽松了口气,“你回去好好锻炼身体,找块石头像这样练习腕力,”她做了几个锻炼手腕力量的动作,让花莫白照做几遍,又道,“等你再来的时候,姐姐再教你别的,你先回去吧,省得他们再拿其他借口整治你。” 其实,她说这话只是安慰自己罢了,以原主对花老太太的了解,只怕她绝对不会放过莫白。但那又怎样?若是怎样都不放过,不如放手一搏! “可是姐姐,你怎么会这些?”明明以前不会的,否则不可能瞒这么久,花莫白当然怀疑。 花无尽把两根三棱镖捡回来,说道:“以前看的书中提到过,现在世道这么艰难,爹在军营,远水解不了近渴,指望不上咱爹,就只能指望自己,你说是不是?” “是。” 花莫白心有所悟,一路思量着回到花家。 一到家,看门的就把花老太太的旨意传达给他,要他立刻去花老太太的跨院。 跨院只有三间正房,东次间是卧室,中间是堂屋,西次间是佛堂。花老太太如今是居士,很虔诚,小佛堂常常飘着浓浓的佛香。 花莫白一进堂屋的门,便听花老太太喝道:“孽畜你给我跪下!” 呵斥、罚跪、巴掌这些简直跟家常便饭一样,花莫白不争辩、不解释,看了一眼正拿着断发、怨毒地看着自己的花莫亦,便垂下头,默默地跪在砖地上。 “啪!”一个粗瓷茶杯摔在他的头上,碎裂的瓷片划伤他的额角,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祖母!”花莫亦惊呼一声,他着实被花无尽的飞刀吓到了,如果花莫白有个三长两短,倒霉的岂不是他? 赵氏也被花老太太这只突如其来的茶杯吓了一跳,赶忙捂上一岁多小孙子的眼睛,叫道:“怕什么,她敢!把这小畜生押在柴房,哪都别让他去!” “赵氏,你在骂谁?”花老太爷忽然进得门来,他身材不高,须发花白,穿着身居家的酱色旧袍,气度从容,虽不居高位,但气势尚在。 赵氏缩了缩,赶紧从炕上起身,福了福:“是媳妇妄言。”她抱起小孙子,乖乖站到一旁,不敢言语。 花老太爷在太师椅上坐下,这才看清楚花莫白,见他脸上青紫,额头冒血,不由得十分不悦,道:“小四回前院去吧,找点药把伤口处置一下,记得以后莫要惹事。” 花莫白谢过老太爷,捂着额头走了。##### 016纵火 花老太爷目光微凛,看向花老太太,问道:“他又怎么了?” 花老太太示意花莫亦说话。 花莫亦便道:“祖父,那会儿孙儿和小二发现小四不在家,就出去找他,四处找不到,结果发现他去花无尽那里吃饭了。花家不给他吃的吗,他要去那里要饭吃?孙儿为了警告他,就当着花无尽的面打了他一巴掌。可她竟然给了我一镖,那镖是贴着头皮擦过去的,祖父你看,这是掉下来的头发……” “罢了!”花老太爷摆摆手,打断花莫亦的话,“以后莫要去招惹她,你们先下去吧,”说到这里,他埋怨地看了花老太太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花莫亦有些莫名,还想据理力争,却被赵氏拉出去了。 “娘,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办,那小贱人越来越嚣张了。”花莫亦从赵氏手里接过儿子。 赵氏抚了抚皱起来的衣襟,回头看了看花老太太的房门,道:“你祖母不会放过她的,我儿放心吧。” “但祖父……” “这件事你祖父拗不过你祖母。”赵氏说得极为自信,“以后,你少对花莫白动手,省得冷了你六叔的心,他要是死了,你爹就得上战场,你祖母是不会让你五叔去的,明白吗?” 从花家的排行看,应该有六个兄弟,可活到现在的只有老大、老五和老六,其他几个庶出的都没活过弱冠,老大、老五是花老太太所出,老六是老侯爷的良妾所出。 老太太一向偏着五老爷,到时候倒霉的肯定是大房。 人心都有一杆秤,自私的人总会仔细地称量自己的利益,花老太爷如此,赵氏如此,花老太太也是如此。 “……没什么不行的,老爷你思虑的太多,如果事事都要齐全,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从孝道上来说,我是老六嫡母,小四是我孙子,老身作为祖母,打一下怎么了,他还敢杀我不成?”花老太太在强词夺理。 “唉,你看着办吧。”花家还要靠着老太太娘家魏家帮衬,而且,老六花寻之因为花无尽的事已经对家里有了意见,冷了的心,想要捂热可不太容易,因为六房的事跟老太太闹僵不值得。 花老太爷浸淫官场多年,怎能撕撸不清这点利益呢?他只拧着眉,捋捋花白的胡须,便不再多言,转身出门,准备去书房写几个大字静静心气。 等他走远,花老太太轻轻地“呸”了一声,倚在大迎枕上,拉上薄被,闭上眼睛…… 夜慢慢的深了,风越来越大,花家看门的老头提着灯笼四下巡视一周,便回房间睡了。 四更的更鼓敲过之后,一大一小两个黑影躲着惨淡的月光,沿着墙根飞快地溜到花家大门口。 花无尽把小溪安排在影壁的阴影处,美其名曰替她望风,其实是她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在家,另外,以她眼下的体力和身手,也不能带他进去,这才出此下策。 “在这等娘出来,不要动,替娘看着动静。”她蹲下来,亲亲儿子的额头。 “好!那娘一定好好听着我的信号,千万不要耽搁了。”小溪信以为真,郑重地嘱咐花无尽第十一遍。 花无尽点点头,竖起拇指做了个很棒的手势,退后,小跑几步,在距离墙根不到一米处单脚起跳,往墙上蹿了蹿,来回试两次。 掌握好节奏后,花无尽重新助跑,算好的步伐毫无差错地在墙根下踩下最后一脚,跳! 她拔地而起,双足离地有一米多高,而后借着惯性,双脚像跑步一样紧着在墙上蹬了两步,手便搭上了高高的墙头。 她顺势上墙,跳下去,无声无息地摸到外院倒座儿最边上的小房间。 推开门,借着微光,花无尽看到满脸血迹、正在昏睡的花莫白。 他像婴儿一样蜷缩着在薄薄的破旧棉被里,眼角还挂着泪痕,脸颊上有两团不正常的殷红,显然正在发烧。 花无尽在这一瞬间起了杀念,极为强烈的杀念。 然而,两息之后,她又平静下来。 杀人容易,善后难。 洛小鱼遇刺事件刚刚过去,此时她若杀了花家人,肯定会引起各方面的轩然大波,以花家和洛小鱼的关系,以及花家在卫所的地位,这件事肯定极难平息。 况且她用飞镖给了花莫亦一个下马威,上赶着告诉花家她有杀人的动机和手段,那么花家一定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来。 一旦官府不分青红皂白的用刑,倒霉的是小溪和莫白。 花无尽这才意识到,在自身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威胁有时候并不能奏效,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了,这才让花莫白受此无妄之灾。 花无尽摸摸他的头,发现温度不算高,仔细看看出血的地方,发现那里有一个大包和一条长约一厘米的口子,血已经凝住了,倒无大碍,她咕囔着骂了一句,便悄悄出了房间,翻墙进了内院。 入宝山绝不能空手而归,不能杀人,但还可以放一点火。 既然花家决定跟她对上,那她不妨稍稍还以颜色。一味的忍让只会让花家变本加厉,双方攻守相当,才会让花家有所顾忌。 她决定烧柴房和杂物房,两房分布在二门两侧,两侧都有厢房,就算救火及时,也会把他们吓个半死。 花无尽先到厨房找来菜油,分别把柴房和杂物房的窗户和门淋上,点燃,确保燃烧后,她迅速退出花家。 娘俩害怕碰上赶来救火的军户,一阵疾跑,离家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花家的火已经烧起来了,房顶上方,隐隐有红色的火光,两缕浓浓的黑烟被劲风吹散,弥漫了大片夜空。 “嘘!” 娘俩奔到胡同尽头的时候,花无尽忽然停住脚步,把小溪拉到墙根下的阴影里。 院子里有人! 堂屋的帘子上已经起了火,那人正在用燃烧的柴点燃东屋的秸秆窗帘。 风大,秸秆干燥,窗帘迅速烧起来,橘红的火焰在这样的暗夜格外的刺眼,估计用不了几秒就能烧着屋顶,那时候,这房子就救不得了。 花无尽无声地笑了笑,她发现,刘家兄弟给自己还挺有默契呢。##### 017是她 “咳咳!”花无尽压低嗓音,像个男人一般咳了咳。 那人吓了一跳,立刻扔了手里燃烧的柴,转身往外跑。 果然是刘三这个犊子玩意儿,只可惜在这个时机之下揍不了他。 花无尽有些遗憾,等他跑远,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院子,“你去端水!”她对随后进来的小溪说道。 她找到放在门口的木棍,将熊熊燃烧的两个帘子打下来,然而,到底有些晚了。 房顶的茅草冒起了火苗,火借风势,在小溪还在从缸里舀水的时候,火焰已有一尺多高。 花无尽赶紧跳跃着将茅草砸下来,掉下的火星接连烧到她的头发,害得她跟疯子似的拼命揉搓自己的头发,将火星熄灭,掉了一地的碎发。 在烧猪毛的味道被夜风打着旋的卷走时,小溪终于端着木盆出来了。 “娘,看我的!”小家伙的力气比她大,力量控制得极好,双臂一抖,水泼出去一半,堂屋的房檐得救了,再抖一下,东屋茅檐已经微弱的火苗完全熄灭,冒起了一缕缕细小的黑烟。 两个黑洞洞的窗口,加上两个像眉毛一样弯曲的茅檐,组成了一个有点呆滞的人脸,就像此刻正拎着两撮儿断发,头发乱七八糟,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花无尽一样。 小溪盯着狼狈的老娘看了好一会儿,不由得瘪着嘴嘿嘿笑了两声,“娘,好难看,这可咋办?” “咋办,凉拌呗。” 花无尽进屋点着蜡烛,把断发放在柜子上,重新把头发扎好。 小溪坐在炕沿上,两只小脚来回地磕着炕墙,发出噔噔的声音,“娘,我们再去把刘家烧了得了!” “好!” 头发像被狗啃了一样,花无尽憋一肚子气,跟儿子一拍即合,拿上柴刀去了镇子尾端的刘家。 刘家兄弟分了家,刘大家住在刘家的老房,里面还亮着灯,正房的窗纸上有三条人影在不停的晃动着。 花无尽照例把儿子安排好,自己潜进院子,躲到窗台下。 “大哥、二哥,等下我再去看看好了,要是真被发现了,房子没烧着,我就再想想办法,总归要出了这口气的。” 一次不成还要两次? 花无尽挑了挑眉,手按在了柴刀上。 “三弟,别冲动,你不在的时候我想了一下,要是真弄出人命来,只怕咱也得不了好,你也有家有口的,大哥不能让你送死,如果那娘们儿躲过这一劫,咱就先放过她吧。” 花无尽暗道,这刘大倒还理智。 那就在留他们几天,世道眼看着要乱,到那时自有老天收他们,她现下没有必要造这么多杀孽。 一夜之间两处走水,且两处人家皆与她有仇,她嫌疑最大,这样无异于惹祸上身。 花无尽想通前后关节,立刻退出院子,说服小溪,悄无声息地回了家。 此时,花家的火势越来越大,通红的火光照亮了方圆半里地,喧闹的声音几乎吵醒了整个沉睡的前哨镇。 小溪坐在窗前一边看一边“咯咯”的笑,心悦诚服地说道:“娘,你真厉害!” 花无尽道:“还行吧!”只是放个火而已,一个人都没杀,简直没有难度。 “娘,小舅舅会不会有事?”小溪忽然有些担心花莫白。 花无尽摇摇头:“不会,睡吧,再不睡你就长不高了。” 火不是花莫白放的。 如果他们真的想以此为借口弄死花莫白,就会想想尚在军队的花家六老爷。 花老太爷虽然不管内宅,但还不至于混账到看着花老太太杀死自己无辜的亲孙子。 花无尽把破衣裳钉在窗户上,让小溪先睡,她在把灶坑里的火续上,填上水,然后在儿子身边躺下,静静地等待下半场好戏。 风渐渐住了,花家的火也终于被扑灭了。 花老太太穿得整整齐齐地端坐在起居室的火炕上,地上跪着垂头不语的花莫白,后面还有两个不断磕头的仆妇。 “老太太饶命,奴婢真的是熄灭所有火烛才走的。” “老太太饶命啊,天黑之后,奴婢再没进过杂物房,老太太明见!老太太饶命!” “啪!”花老太太一拍炕几,“花莫白,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 花莫白面色发白,先是抖了一下,眼泪围着眼圈打转儿,但他突然想起了花无尽说过的话,心道,既然只能靠自己,就不能慌。 他慢慢镇定下来,反问道:“祖母,孙子姓花,为什么要烧花家?” 花老太太口不择言,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因为你挨了打!因为你是那狐狸精的亲孙子!从根儿上就坏了!因为你就不该……” “你胡咧咧什么!”花老太爷进来就是一嗓子,“孩子有什么错?头还伤着,哪里来的力气翻墙!外面那么多人,你也不怕丢人!” 花莫白垂下头,讥讽的一笑,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花老太爷又道:“小四你也累了,身子又不好,去休息吧。” “是,祖父。”花莫白淡淡的应着,起身退了出去。 除了下人,换做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花老太爷都会叫个大夫来,只有他,能够回屋歇着就算不错了。 他现在很羡慕姐姐,虽然被赶出花家,但至少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如果有一天他也能脱离花家,他必将自己遭受的一切双倍奉还,花老太太一定要死! 屋子里,花老太爷将两个仆妇打发走,对花老太太说道:“不是她们干的,两侧同时起火,定是有人故意放火,还是先想想可能是谁做的吧。杜氏已经死了二十年了,日后就别再提了。” 花老太太斜了他一眼,道:“是啊,死了二十年了,我亲手杀死的!我千辛万苦地生老五,你却留在她那里逍遥快活,她不死谁死,你说是不是?” 花老太爷尴尬地捻了捻胡子,“还不是因为我喝了酒,唉,不提那些,一个妾而已,死就死了,还是说说这火吧,东西厢的细软虽抢出来了,但房子烧落架了,损失着实不小,你觉得可能是谁干的。” 花沂之带着花莫亦推门而入,嚷道:“爹,还能是谁?那花无尽甩得一手的好镖,定是她干的。”##### 018烟幕 五更更鼓敲响的时候,花无尽的院子里又来人了。 花无尽刚刚瞌睡着,便听到外面有男人在远处轻骂了一声,然后往院子里走来。 她仔细地听着外面,觉得此人的脚步声有些怪异,一轻一重,似乎是伤了腿脚。 那人在窗下站了一会儿,就在花无尽猜测他可能会再把衣服点燃的时候,只听他笑了一声,“虎娘们,命还挺大。刘三不来,我来,我也不烧死你,烧你家柴火便是……给你们活命的机会了,死了可不要怨我。”说完,他又等了片刻,见屋子里仍然没动静,便蹑手蹑脚地往柴房走去。 花无尽没想到事情居然还会有这样的转折,想必刘二对滚下山坡的记忆始终记忆如新,所以,才有了比刘大更为强烈的报复念头,想要趁着花家这场世故再努力一把? 她捏起飞镖坐了起来,心道,刘二来她家放火,这个时候杀他应该是顺理成章,然而,真的要杀吗? 杀了之后呢?官府过堂时,小溪怎么办?此番杀了人,就算官府可以不追究,可镇子里的人又会怎么看她和小溪呢? 她觉得穿越之后,有了小溪,她变得软弱,或者说,更加隐忍了! 犹豫了一会儿,花无尽决定让刘二去烧,争取把事情闹大一些,好有人做个见证。 很快,浓浓的烟从窗缝里钻了进来。 花无尽觉得刘二应该走远了,赶紧翻身起来,一出门,便大喊一声:“走水了!” 风停了,但柴火比较干燥,火已经很大了。 花无尽赶紧转身回了厨房,端上一盆水,小跑着过去,泼上。 “走水啦,走水啦!”回去打水的时候,她又喊了两声。 “娘?”别人还没来,小溪先被她喊醒了,“娘,你别急,小溪来了!” 小家伙穿着里衣,也端着一盆水睡跑了出来。 柴不算多,三盆水下去,火势便被控制住了。 这时候李大娘和李大壮也到了。 李大壮把成捆儿的冒着黑烟的柴火从柴房里扯出来,分散开,用扁担把带火星的打灭,这场本不该发生的火灾便彻底结束了。 “花娘子,看清楚是谁干的了吗?”李大壮有些愤愤,粗黑的眉毛拧成一团。 李大娘呸了一声,“还能有谁,刘家哥仨没一个好东西,不是偷柴就是点人家柴火垛,生孩子没屁眼的货色!” 花无尽道:“大娘,他们这次可不是要点柴火垛,是要烧死我们娘俩!您看见那两堆灰了吗?” 她指着被烧的秸秆窗帘和房檐,“他之前来烧的是房子,动静大了点儿,把我惊醒了。那火被我灭了之后,他们大概觉得我们娘俩没死心里不舒服,便干脆来点柴房了,要不是我心里害怕没睡踏实,指不定就烧到这儿了。” “可不是嘛!”李大娘端起水盆,“春天夜里风大,这个时辰睡得都死,若不是大娘睡觉轻,根本听不到前面花家和你家出事。这么晚了,不好弄窗户,到大娘家里凑合一晚上吧。” 花无尽郑重地给李大娘行了个礼,婉拒道:“谢谢大娘,又麻烦你们了。都这个时辰了,现在睡也睡不踏实,我就不过去打扰了,省得给你们惹上麻烦。我之前烧了炕,有新被褥,墙角一窝,一点都不冷,您和大壮快回去吧,今儿我的新屋子要动工,也算火烧旺运吧!” 李大娘笑着说道:“那行,我和大壮回去了,你们娘俩小心些。” 花无尽送走李家娘俩,和衣而卧,等花家的人来。 小溪刚睡着,花家的人便到了。 “花无尽,你给我滚出来!”花莫亦踹了堂屋的门一脚。 门很结实,只发出“咣啷”一声,却纹丝不动。 花莫亦无功而返,又走到窗外,把窗口的衣服一撕,花莫谢便顺手丢了一块拳头大的大石头进来,石块擦着花无尽的肩膀飞过去,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花无尽将熟睡的小溪搬到墙角,起身下地,打开了房门,道:“烧我屋子还不够,还要杀人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花家就不怕报应!非得逼着我把以前的事都给你们捅出去心里才舒服吗?” “烧你屋子?”花沂之瞧瞧院子里晾着的黑乎乎的柴火,和被烧掉的房檐,沉吟了一下,道:“有这么巧么,掩耳盗铃的把戏没什么意思,老太太让你过去一趟。” “花老太太好厚的脸皮啊!”花无尽道:“她说将我除族,我就得离开花家,她现在叫我去花家,我就要去花家,花沂之,你觉得这可能吗?” “花无尽,我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要是不去,就等着我花家告你纵火罪!”花莫谢跳脚骂道。 花无尽打了个呵欠,捏出袖子里的飞镖,剔了剔指甲里的黑灰,慢悠悠地道:“我懒得跟你们打嘴仗,要告告去。花家不是有辽王世子撑腰吗?那位世子大概只有花如锦这一位小妾吧,去秦城哭一哭,想来能把这桩官司撕撸个明明白白,也许我还能顺便借光呢。哎呀,烧完你家,烧我家,没准是世子的仇家打击报复吧。我受了这等无妄之灾,王府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 花莫亦看了看花沂之,花沂之微微摇头,不屑地笑了笑,说道:“若是那些人又岂会只烧房子,杀了你不是更好么?你要是识相,就赶紧跟我过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花无尽弯了弯唇角,清冷的月光将这抹笑容浸染得极其凉薄,她捏着飞镖往花沂之的眼睛上比了比,道:“我不会去的,如果你们想试试我的飞镖,我倒是可以展现一下。花沂之,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还有花六老爷和花莫白,我真的不介意把飞镖一支支地扎进你们的脖子里。赶紧滚吧,我家的房子被烧,明儿还得报官呢,没工夫跟你们瞎扯。” 花沂之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如果你不在乎花莫白,当然可以不去。” 花无尽道:“我当然在乎花莫白,不过,我还是不会去的。你放心,要是他死了,我会让你们全家给他陪葬。”她不是不敢去,而是不会去,既然知道花家都是些给脸不要脸的人,那就干脆一点儿脸都不能给。 花沂之轻蔑地看了花无尽一眼,道:“就凭你?真当你那几支镖无能了吧。” 他这一副尽在掌握,什么都不在眼里的狗德行,真是很让人恼火。 花无尽忍住给他一飞镖的冲动,无所谓地说道:“没关系,我不行,还有别人啊,你真当我那缝肉的功夫和这一手飞镖是自己学的啊。” 花沂之面上不显,心里却大吃一惊,果然有了靠山,那怎么办? 他一时没了主张,又觉得不能失了气势,便故作高深地掸掸衣袍上的尘土,说道:“我花家会报官,你等着官府传唤吧,” 花无尽微微一笑,报官好啊,走着瞧#### 019问案 花家报了官,不是官府的官,而是卫所的官。 大约辰时过半,花无尽还在梦中的时候,她家的院子乌压压进来一群人。 卫所里派来的是程百户,正六品的武官,身边跟着一个形容猥琐的总旗,后面还有十几个兵士。 花沂之父子三人也在。 篱笆外围着不少来看热闹的军户,大多是街坊邻居。平日里极为冷清的后街,忽然热闹了起来。 花无尽穿上昨夜沾了火星的破衣服,将一头乱发勉强盘起,出门时故意做出几分怯懦之色,步子迈得极小,颤巍巍地上前福了福,道:“民女给大人请安。” 程百户是个浓眉大眼、相貌忠厚的中年武人,他见花无尽相貌柔弱,衣着褴褛,语气便软了半分,道:“花娘子,你家走水是几时的事,花家走水你可知晓?” 花无尽垂头答到:“回大人,民女家走了两回水,民女不太能确定是几时,花家走水,民女第一次起来扑火的时候看到了,所以民女知晓。” “唔……”程百户若有所思,先是抬头看了看花无尽的窗户和房檐,而后又去柴房转了转,发现现场痕迹凌乱,烧黑的柴禾散了一地,根本查无可查,便大步走了回来,问道:“听说你替乔将军缝合了伤口?” “是!”花无尽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喜,多做好事总会有好报,看来这位百户并不糊涂。 花沂之闻言,脸上微有愠色。 “你说说,你跟花家有何恩怨?”程百户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花无尽想了想,道:“民女本是花家奴婢,与花家只是一些主仆间的摩擦,谈不上恩怨,如果一定说有恩怨,还请大人问一问花家之人,或者更清楚一些,以免民女说错话坏了花家的名声。”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给花家几个男人反驳的时间,然而,看起来他们也比较认可她的说法,便又极其无辜的问道:“大人是怀疑民女烧了花家的房子吗?可民女家的房子也被烧了啊。” “哈哈哈……”程百户豪爽地大笑起来,“言之有理!不过,本官还得问问清楚才能定论。”他指着几个亲兵说道:“去问问那些军户,花家连着走两次水,可有人看见?” 两个亲兵应诺,去篱笆处大声询问,“昨夜有看到这院子起火的吗?”“ 有没有,有的话言语一声!” 众人皆默。 花无尽并不意外,这在意料之中。 一来是花家的势力,二来,她回来时的确没有看到其他人,入微细致的观察,是她作为一个特工的本能,三来她一个寡妇,没平日里没什么走动的人家,除了李大娘一家,以及偶尔出去买菜跟几个妇女说过话之外,没什么朋友。 花莫亦得意地笑了起来。 程百户扶着腰刀的手柄走了几步,“既然……” “大人,草民倒是知道一点儿,”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从人群后面挤进来,脚步蹒跚地进了院子,说道:“大人呐,草民没有看到火,但听到这院子里的动静了,前几日的事情吓坏了草民,草民当时没敢看,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一会儿。第二次动静大,那院儿老李家来了,帮着灭了火,草民走的慢,过来的时候火熄灭了,就回去了。” 花莫亦皱了皱眉,轻轻推花莫谢一下。 花莫谢便几步蹿到老头身边,指着鼻子、瞪着眼睛骂道:“你这条老狗胡说什么!我看你是老眼昏花听错动静了吧,谁都知道我花家那时候动静最大,你这狗东西早就聋了,还敢断定是这个院子?你要是活腻歪了就找棵歪脖树吊死,别出来乱叫!” 那老头毫不畏惧,看都不看他一眼,又向着程百户打了一躬,道:“大人,草民是应大人之召,出来说句公……” 花莫谢见自己的谩骂竟然没有奏效,赶紧瞄了花莫亦和花沂之一眼,见花沂之没有表情,而花莫亦却瞪了瞪那老头,便大声吼道:“大人让你出来说话了吗,你个耳聋眼花地老狗,听不懂人话吧!”他骂完大概觉得不过瘾,又抬脚朝老人的胸部踹了过去。 “住手!”花沂之和程百户同时叫了一声。 花无尽正在老人家身侧,来不及想太多,飞扑过去…… 花莫谢一脚踹中她的左肩,她顺势飞出一米多远,“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娘!”躲在门后的小溪被这一幕吓到了,哭着跑了出来,跪在花无尽身边,“娘,你怎么样?” 肩膀还好,但花无尽觉得大腿下面的那块石头硌得她真疼,勉强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哽咽着说道:“娘没事,小溪别哭。” “你个王八蛋,我打死你!”小溪见自己老娘哭了,跳起来就要暴揍花莫谢,却被花无尽一把拉住,“娘还在地上,你还不赶紧扶娘起来?” 外面议论的声音登时大了起来。 “这算什么,大人还没说话呢,他凭什么踹人。” “就是!” “花家不讲理啊!” 程百户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不满地对花沂之说道:“花兄,要么这件事就交给你花家来审,你看怎么样?不过,我老程把话说在前面,辽王世子身边的陆先生说过,这位花娘子为镇北军立了大功,我们不说要维护,至少也要秉公办事,令公子这样只怕不妥吧。” “程大人说的哪里话,犬子无礼,花某惭愧,这件事还请大人定夺,给我花家一个公道。”花沂之拱手一礼,挥手给了花莫谢一巴掌,“还不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 花莫谢被打得有些懵,但好歹没有做出更加丢份儿的事来,捂着脸看了花无尽几眼,愤愤地走了。 花无尽在小溪的帮助下勉强站了起来,对老人家说道:“谢谢孟老爷子仗义执言。” 这老孟头是她的左边邻居,曾是位五品清官,被奸佞所构陷,二十年前流放至此,儿子前几年死在战场上,现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原主为了避嫌,也没有经济能力,从来没帮过这位老人家什么,却不料他会在第一时间帮助自己,这让花无尽颇为感动。 孟老爷子道:“老朽既然听到了,大人问询,自当言无不尽,花娘子不必介怀。”##### 020感激 因为孟老爷子言明李家在场,李大娘也终于站了出来,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当时的经过。 程百户便看向花沂之,拱了拱手,道:“花兄怎么说?” 花莫亦抢先说道:“大人,这要怎么说,都是她的邻居,自然是包庇。” “谨言!”花沂之斥责一声,拱手道:“家逢大难,犬子无状,还请程大人见谅。”他只说无状,却不说花莫亦说错了话,便是告诉程百户,花莫亦说的也是他的意思。 花无尽捂着胸口,低声说道:“大人,如果说民女与花家有怨,所以民女要烧花家,那么反过来,花家与民女有怨,花家会不会来烧民女的家呢?花家是高墙大院,民女自忖无能,然则民女只有草房一间,却人皆可欺,还请大人明鉴。” “就是!你家烧了就是花娘子干的,花娘子家烧了,就不能是你家干的?” “不管谁烧了谁,总之没有抓到手,这个案子难办呐。” 花莫亦冷冷地朝人群看去,然而,议论的声音虽大,却根本看不到是谁说的,他只能把这笔账记到花无尽头上。 程百户道:“花兄,这件事着实难以查证,不如今日暂且到这儿,待查到真凭实据再行处置,花兄以为如何?” 花沂之虽面色不虞,却仍旧勉强笑着说道:“花某乃贱民,自然是听大人的。” 程百户便对花无尽说道:“花娘子,今日暂且到这儿,如果他日发现你却有不法之事,休要怪本官不客气!” “是,民女恭送大人!”花无尽真心地行了个礼。 这个程百户人品还算不错,不过,她最终还要感谢一下自己的缝合术才是。 围观的人们说笑着散了,花无尽再三谢过李大娘,并让小溪送孟老爷子回家,还给他送了些点心过去,老爷子的人情她记下了,能还的时候,她定要还上。 至于李大娘,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吃过早饭,花无尽把烧焦的头发剪掉,再剪齐,用巾帕束了个男子发髻,穿上在秦城买的黄栌色细布衣裳,同小溪去看花莫白。 “娘,小舅舅会不会挨打?”走到花家胡同的时候,小溪担忧地说道。 这也是花无尽一直在担心的问题,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如今的花家不比五年前,那时候在京城里,花老太太为了花家和魏家的脸面,好歹还有些顾忌,现如今,花家已经低到尘埃里,自然不用遮着掩着的了,怎么丑陋怎么来。 花家胡同比往日喧闹很多,几个短工正挑着一挑挑的黑灰和烧焦的土坷垃往外走。 娘俩为不让人注意,拐进另一侧胡同等了一会儿,等那些短工走远,趁着没人,这才跑到花家大门口。 “啪,啪……”花莫白站在影壁外面,正用石子砸前面的一根拴马桩,马桩下的一小堆石子说明他练得很认真。 花无尽很欣慰,人活得苦不怕,就怕不自救,一旦习惯了逆来顺受,即便活着,也是个窝囊废。 “姐!你怎么来了?”花莫白有些惊喜,又害怕地看看大门,见门房不在外面,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中午吃饭了吗?”花无尽扯着他从胡同穿过去,三人走到另一头的拐弯处才停下。 花莫白先是摇摇头,又赶紧解释道:“姐,今天有干活的短工,厨房忙不开。” “呵,瞧这借口找的,花家真够不要脸的。”花无尽摸摸他额头,烧退了,头上的口子没什么发炎的迹象,脸颊也不那么肿了,一切都很好。 花莫白垂下头,“莫白还不饿呢,姐你别担心。” “不担心,担心也没用。”花无尽说了句大实话,取出银子,放到他手里,道:“脸上多用凉水敷敷,小心别碰着额头的伤口。这是三钱银子,你让药房给你开点药膏,再去买几个肉包子,剩下的好好藏着,饿了就买东西吃,没了姐再给你。” 花莫白小脸一喜,咽了口吐沫,赶紧接过银子放进袖子里,“莫白等下就去,姐,那火是你放的吗?”最后一句,他是凑到花无尽耳边说的。 花无尽笑着点点头,道:“你赶紧去,我和小溪去新房那边看看,这就走。” “嗯!”花莫白重重点头,总是阴郁着的眉眼飞扬起来,两腮笑涡深深,露出一口小白牙,说道:“姐,干得好啊!” “还有小溪呢!”小溪跳脚着表功。 “对,还有你大外甥呢!”花无尽赶紧安抚儿子,而后又嘱咐一句,“保护好自己,多多锻炼。” “嗯!”花莫白再次点头。 娘俩刚到大街上,就听有人大声喊道:“花娘子,这是去哪儿啊!” 花无尽往声音的来处一看,见董大掌柜带着大扳指的手扣在那个锅一样的肚子上,笑着朝自己点了点头,他身边站着一位穿着对襟罩甲的军士,正是负责前哨镇的刘总旗。 花无尽心中一动,拉着小溪过去了,“见过官爷。”她给总旗蹲身一礼,这才对董如海说道:“我在南面新买了个房场,今儿动工,正要去看看。” 董如海笑眯眯地说道:“哦,花娘子要有乔迁之喜,真是可喜可贺啊。” 花无尽苦笑一声,道:“多谢董大掌柜。” 刘总旗忽然插了一句:“程百户才走,看来花家的事看来解决好了?” 花无尽道:“暂时解决了,多谢刘总旗关心。” 董如海问道:“有怀疑的人吗?” 小溪瞧瞧花无尽,大眼睛叽里咕噜地转着,张了张小嘴,然后又闭上了。 花无尽欣慰地摸摸他的头,对董如海说道:“不瞒二位,花家的事我不清楚,但我家的火,我怀疑是刘家兄弟所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董如海是个懂得投机的商人,他知道花无尽画技了得,自然不肯放过雪中送炭的机会,便对刘总旗说道:“刘兄,这事还得着落到你头上,否则这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呢。” “这……”刘总旗沉吟一下,豪气地说道,“也好,看在董掌柜的面子上,刘某便去教训教训那哥三个,让他们张长记性。” 董如海拍拍总旗的肩膀:“老刘,我领你这个情,那就麻烦你一趟,但放火这事就不要说了,免得花家又起波澜。” “哟嗬,想得还挺周到,你跟这位……啊,”他挑起眉毛,冲着董如海暧昧地挤了挤眼睛。 董如海脸色一黑,一拍刘总旗的肩膀,瞪着小眼睛说道:“老刘你可不要害我!花娘子是正经人,而且,你也知道我家里那个……” “得得得,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我还不知道你,行嘞,”刘总旗给花无尽拱了拱手,“粗人,花娘子勿怪,我这就去给你走一遭,总不会叫你提心吊胆便是。”##### 021设计 花无尽和董如海叙话的时候,花沂之兄弟在跟花老太太商议她的事。 “……程百户说陆先生打了招呼,没有证据抓不了,她又有了靠山,娘,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好。”花沂之问道。 “啪!”还不待花老太太有所表态,一身枣红色锦袍的花五老爷花润之把茶杯重重放在高几上,挑起浅淡的眉,怒道:“大哥,我看就该弄死她,娘,我去找几个人就成。狗屁的飞镖,有几分准头罢了,咱怕她?” 花老太太把他宠坏了,即便家道比以前艰难得多,也一样喜欢喝酒、女人以及玩乐,常在秦城鬼混,很少回家,一副酒色掏空身子的虚浮之相。 花老太太闻言怒极,手一扬,将杯中茶水泼到花润之脸上,骂道:“你给我闭嘴,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这里是辽王的地界,你当卫所真的能让咱花家为所欲为呢。要是能,那个程百户就不会是这个态度。老五,咱现在是军户,军户!再不是武成候府了。” 大概想起以往的风光,老太太愤怒之余,神色有些黯然。 “娘!”花五老爷狼狈地抹下脸上的一片茶叶,不满地叫了一声,委屈地说道:“不去就不去呗,泼儿子作甚。” 花沂之一向看不上这个纨绔弟弟,见他被老娘教训,心中有几分痛快,问道:“娘,您有主意吗?” “主意是现成的,早在那贱人用飞镖威胁谨言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花老太太让两个儿子附耳过来,道:“你再去找刘大,让他……” 三天后,李大娘告诉花无尽好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刘总旗去了刘家,当着刘三孩子的面打了刘二和刘三一顿,警告刘家哥仨不要得寸进尺,否则他亲自送他们见官。 坏消息是刘大有意无意地放出风来,说花无尽是暗娼,他那次不想给银子,所以花娘子才趁他情动时把他揍了。 现如今不管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两个消息合成一股,成了前哨镇人嘴里最大的桃色八卦。 街头巷尾,男女老少,‘花娘子’成了前哨镇人闲聊时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名字。 花无尽这才明白,他们娘俩穿过镇子往新房去的时候,那些指指点点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流言四起时,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果然如此! 然而,流言并不可惧,可惧的是花家在前哨镇的影响力,花老太太的战斗力,以及卫所这里对不贞女人的处理方式。 这里处理德行有亏的女人不是浸猪笼,也不是官府打得半死、坐木驴,而是被进卫所充当营妓。 如果当真被一群训练有素的兵士抓进军营,无论逃跑还是自卫,花无尽都无法保证全身而退,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小溪。 天气虽不算热,但她被这个消息成功激出薄薄一层冷汗。 送走李大娘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东边是墨蓝如海,西边是烈焰漫天。 花无尽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一时没想出应对此事的法子,便去做晚饭了。 这样的阴私之事、宅斗之道,处理起来比绘画和杀人复杂得多,她不太善于此道,但把复杂的人际纠纷变成简单的暴力威胁,却是她最拿手的。 她耐着性子等到三更天,叫醒小溪,娘俩趁着月色摸到刘大家。 刘大家早已经悄无人声,花无尽让小溪给她放哨,自己用柴刀一点点拨开门栓,然后用力顶住门轴,安静地打开门,娘俩一起进了刘大的房间。 刘大睡得很香,鼾声震天,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馊酸气味。 花无尽笑了笑,一手驾轻就熟地把柴刀放在刘大脖子上,另一手拽过一件衣服,堵住刘大的口鼻。 小溪自觉地爬上炕,站在刘大身边,举起手中木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唔唔……”刘大呼吸受阻,迷迷瞪瞪地在脸上划拉一下,打在花无尽的手上,“啪”地一声脆响使他清醒过来,然后便注意到脖子上似乎有钢铁的凉意。 花无尽动了动柴刀,轻轻地说道:“别动,动就宰了你!你听清楚,我就问几句话,你若答得好,我就饶你一命,你答不好,我们娘俩现在就杀了你,然后逃离前哨镇,你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脖子上的刺痛让刘大脑子一片空白,下面的褥子湿了一片,尿臊味很快便弥散开来…… 小溪皱着眉头往后跳了一步,单手捂住鼻子,道:“娘,他尿炕了!” “就这个尿性还敢惹是生非,真是智商感人!”花无尽嗤笑着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刘大从惊恐和羞臊中清醒过来,赶紧忙不迭地点头,“唔唔唔……” “是谁让你们往我身上脏水的?”花无尽再挫一下柴刀,“我现在要拿开你嘴上的东西,你要想好,你一旦喊叫,我便立刻杀了你,生死大事,你要慎重。” 刘大使劲点头,眼角的鱼尾纹都快被他抖开了。 花无尽将衣服拿开。 刘大颤抖着说道:“是花家,是花五老爷亲自找的我。我也不想的……” “嗯,是花家,那我不杀你,但如果再从别人嘴里听到你刘家诋毁我,便不是这一道小口子了,而是碗大个疤,懂吗?”说到这里,花无尽利落地抽回柴刀,“我这就走了,走前提醒一句,你要是决定喊人,不妨喊之前多琢磨琢磨能不能喊,我无所谓的。” 娘俩出去后,刘大惊魂未定,默默躺了一会儿,心道,为什么不能喊?怕的是你们,你一个寡妇半夜三更进了我这个光棍的家。 “我就喊!”他爬了起来,双脚踩到了尿湿的褥子上,脚底的湿润提醒了他,“娘的,这会儿还真不能喊!” 一旦知道不能喊,他便明白了更深一层的问题:自己要是喊了,那花家五老爷就会知道是自己泄了他的密,以花家的权势,自己肯定捞不着好。 想到这里,他默默地把裤子和被褥换了,重新栓好门。 躺在干爽温热的褥子上,刘大舒服地叹口气,喉结移动时,伤口又疼了起来,他摸摸脖子,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他决定了,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绝对不再招惹花娘子,给多少钱都不干。##### 022好棋 第二天上午,花无尽把小溪放在房场,交给大壮照看着,自己带着十斤排骨,一百个鸡蛋,还有两块缎面尺头,又出现在里长家里。 她这次是为了平息流言而来,这样的事里长两口子正好能办,两人乐乐呵呵地收了礼,请花无尽堂屋叙话。 里长道:“花妹子,你也别太生气,刘家啥样谁都知道,这等无稽之谈要不了多久就会过去,一会儿我派人出去替你分说分说,让他们都消停点儿。” 里长太太端来飘着清香的茶:“是闹得不太像话,简直是要命呢,过会儿我这要来几个客人,正好帮花妹子分说一番,咱白的黑不了,花妹子别放在心上。” 这两口子虽不是什么实在人,但答应的事,倒是做得不差。 花无尽心中稍稍宽慰,赞了几声好茶,便起身告辞。 忙忙活活又过两天,花无尽跟李大娘一起做饭的时候,李大娘告诉她,里长斥了几个人,里长太太帮了不少忙,这两天已经没什么人在她耳根子嚼蛆了。 花无尽心中稍安,送礼也好,杀人也罢,能解决问题就好。 不过,她明白事情肯定没完,花老太太就是条疯狗,不咬掉块肉是绝对不会松嘴的,她只是没想出来,这件事到底还会着落在哪儿。 被人盯上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是没有灯的黑屋里飞进一只精明的蚊子,只听见耳边的嗡嗡声,却打不到也找不着,蚊子却能逮着了就是一口,实在是憋屈得很。 花无尽一连警惕几天,但花家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她白天忙着训练,恢复体能,又要做饭、盯着盖房,累成狗,晚上脑袋一沾枕头就着,一醒便是天亮。 一连串的大晴天,新房盖的极为顺利。 十几天忽忽而过,新房起墙,上梁,上瓦……活计做得极快,眼看着木工、作灶、盘炕一一完成,接下来只要干燥些时日,添置些家具,便可以择日搬家了。 然而,此时的花无尽已经把盖房子之前所有的设想通通推翻,不想再为新房多花一文钱了。 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下雨,小溪干涸,军田的庄稼日渐枯萎,粮价却越来越高。 前哨镇的每一个军户都开始勒紧裤腰带度日,花无尽当然也不会例外。 一来,如果京城不赈灾,前哨镇安稳不了多久;二来,如若整个北方大旱,那么北金作为牧区,日子将更加难熬,一旦北金打过来,秦城必将陷入危难;三来,如果京城再有大事发生,内外交困,秦城绝对保不住的。 既然不再添置其他家具,花无尽便决定早早搬家。她早已受够这栋黑漆漆地茅屋,勉强忍了两天,见炕干得差不多,便找黄历看了日子。 四月初八,是搬家的正日子,照例响晴。 花无尽提前一天将能用的破烂一一收拾了,蚂蚁搬家一般,一点点拿到新房。 如此一来,新家虽比茅屋新,但内里是一样的寒酸。 三间屋子,中间是厨房加浴室。一进门,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土灶,右边的锅是好的,左边的锅沿掉了碴,炒菜铲子还是那个断了把的,碗筷没有碗架子,干干净净地摆在窗台上,用麻布盖着。 厨房里面是浴室,十平方米大的地方,只放着一个用石块垫起来的木脸盆,不说浴桶,连个盆架子都没有。 西屋搭了火墙,里面除了一张新添置画案和几张笨重的木头凳子之外,空空如也。 东屋摆的还是那两只破箱子,炕上添了一张花无尽求人做的小炕桌。 虽说已然是精打细算,然而银子还是花了不少,加上她后来定做的三十把飞镖,如今她还剩下不到四十两银子。 如今,一两银子只能买一石米,比起花无尽刚刚穿越时,涨了整整一倍。 即便如此,米铺的伙计还在说:“前哨镇算涨得慢的,京城的米价每日都不一样,今日不多买,便意味着明日要以更多的银钱来买米粮。” 米价涨了,其他跟生活息息相关的都开始涨。 物价飞涨便是时局混乱的开始,董如海这样的商人很快对此做出了应对,他一方面派人去联络本家,准备入手粮食,另一方面准备关闭铺子,举家回京。 于是,在花无尽搬家的第二天,他让太太送搬家贺仪的时候,顺便透露了接下来的打算。 “花娘子,拙夫想在临走前买你几张字画,不知方不方便,”董如海的太太是个富态的中年女人,脸蛋不算很美,但谈吐大气爽朗,是个合格的商人妇。 花无尽给彼此的粗瓷茶杯续上水,笑着说道:“方便的,如今搬了家,别的都没置办,画画的东西倒是置办全了,有一个月的时间呢,几张画还是可以的。” 董太太闻言笑容又真诚几分,拉拉杂杂地说了不少家常话。 花无尽不太擅长聊闲,不免应付得有些困难,而且,她看董太太眼神有些飘忽,而且几次欲言又止,便道:“董姐姐,您有话直讲便是。” 董太太尴尬笑了笑,“你看出来啦,姐姐也是不好开口,所以才犹豫许久,”说到这里,她喝了口茶水,清清嗓子,才道,“花妹妹最近镇子上关于你的流言又多了,这次不同于上次,有好些人说亲眼看见你家里有男人出来,而且不是一次,有人说要报到卫所去,唉……花妹妹你这是得罪人了吧,我家掌柜的说,花妹妹要尽早想想办法,如果真的惊动卫所,他也帮不上忙了。” 花无尽这才知道,原来花老太太在这里等着她呢,怪不得这两日李大娘没有上门,就连搬家都没来看看,这要是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花家先是谣言造势,而后慢慢地呈上证据,等人证物证俱在,便可把诬陷坐实。这手段不错,如此一来,她真的不太好翻身了呢。 仔细想想,如果原主没死,此时只怕便只有等死的份了,然后小溪会成为孤儿,而在这个年代,孤儿只有死路一条。 一石二鸟,花老太太这一步棋极为隐蔽,果然不错! 花无尽抿紧了嘴唇,下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子里的三棱镖,握在手里的武器,总是能够适时的安定她不安的内心。##### 023不速 不过,花无尽毕竟不是原主,她是特工,即便棋差一招,她也不会就此认命。 她心神摇荡,但表情十分平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是她融在骨血里的本事。 花无尽甚至笑了笑,说道:“的确是得罪人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谢谢董姐姐,我想想办法,这件事一定会好好解决的。” 她虽然不擅长阴谋,但擅长暗杀。 在上一世,周全详尽的情报、刺杀、合理迅捷的撤退路线,每一样她都自己亲自经手,万变不离其宗,暗杀也是阴谋的一部分。 既然都是阴谋,总有相通之处,她一定能把这件事好好解决。 董太太心中暗自点头,到底是经受过磨难的人,竟然在贞洁被辱之时还能如此镇静,她笑着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姐姐得家去了。听说花妹妹救了乔副将,想来在卫所能说上话,不过动作要快些才行。” 花无尽起身福了一礼:“谢谢董姐姐和董大掌柜,明日暖灶,还请董姐姐和董大掌柜务必赏光。” 董太太笑着应下来,既然已经雪中送炭了,那么锦上添花一番也是应该的。 两人又说了两句,董太太便正式告辞,花无尽送她出门。 院门一开,走在前面的董太太便“咦”了一声。 花无尽出来一看,见洛小鱼、乔副将以及花莫亦、花如锦兄妹正往南山脚下走去,后面跟着小厮、仆妇、护卫乌泱泱地二十几个人。 木门的“吱呀”声引来了花如锦的注意,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见是花无尽,下巴不自觉地抬高,殷红的唇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她今天着意打扮过,双环髻上簪着累丝珠钗,上身穿着竖领对襟直袖的淡粉软罗小袄,下面搭配白底绣粉色缠枝牡丹的马面褶裙,墨绿色的宫绦系着白玉压裙,颜色与绣花鞋相近,色彩搭配十分出彩。 不过…… 花无尽做了一个转折,漂亮是漂亮,颜色却过于轻挑,毕竟,二十岁的姑娘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老姑娘了。而且,裙子的牡丹缠枝纹样过于死板,比起董太太遍地绣的百蝶穿花的灵秀生动相差甚远。 “董太太,您怎么在这里?”花如锦这句话问得有些无礼,董太太不是她什么人,她没有理由用这种责问的口吻询问。 董太太面上笑容不减,道:“花大姑娘要去南山吗,听说翻过山梁,下面有片松林,极为清幽,的确是个焚香煮茶的好去处,妾身就不打扰花大姑娘的游兴了。” 花无尽微微一笑,这位董姐姐真是个妙人,顾左右而言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圆滑得紧呢,看来董如海惧内也是有原因的。 “您慢走。”她送出几步,见董太太不再回头,这才慢慢踱了回去。 “这也是新房?还不如本世子家的茅房!”洛小鱼浅薄讨厌的声音从院子传出来。 “哼,谁欢迎你来了,不速之客而已,请你们马上出去,出去出去!”洛小鱼的话显然惹毛了正在院子里玩蚂蚁的小溪,语速比平常快一倍,清脆的童音跟机关枪一样‘嘡嘡嘡’地射了出来。 “你这是跟谁说话呢,还不道歉?”花如锦拿出长辈的气派,严肃的语气像极了花老太太。 “你管我……”小溪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呼吸变得急促,又道:“我不会道歉的,如果你回去……” “还不闭嘴!”花莫亦忽然喝了一声。 “哼!”小溪哼一声,不再说话。 花无尽快步走进院子,见洛小鱼正坐在自己从河里寻来的长石上,上面还铺了一块华丽的织锦垫子,小厮科斗在他身后拉着衣摆,他翘着二郎腿,折扇轻摇,笑眯眯地看着花家兄妹替他出头。 乔副将在洛小鱼身后,正在欣赏那块被凿得颇具艺术气息的大石头。 他穿着一袭玄色直綴,然而这种儒生衣袍穿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儒雅,只有肃杀。 洛小鱼风姿楚楚,万中无一,乔副将虽容貌不及,但胜在气场,身材挺拔高大,像一棵劲松,生生衬得一旁站立的花莫亦成了一株没有筋骨的灌木。 花无尽走到小溪身边,直视花莫亦,道:“我儿子不劳你教训。”言罢,她转身朝洛小鱼福了一礼,又道,“还请世子记得,这是民女的家,世子乃不请自入。它的确不比世子的茅房,但它是给我们娘俩遮风挡雨的地方。如果只为嘲讽和取笑,世子已经成功了,请世子慢走,民女就不送了。” “儿子,我们进去。”花无尽对小溪说道。 “请留步!在下乔继武,多谢花娘子救命之恩。”乔副将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对花无尽长揖一礼。 花无尽一怔,转身回道:“世子已经付给过我报酬了,所以乔将军不必客气。” 虽说此人能够帮她解决眼下之困,但不了解其人,不好贸然相托,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未必没有办法可想。 “世子是世子,乔某是乔某,改日定来登门拜谢。”乔继武神情严肃,似乎不容拒绝。 花无尽哑然失笑,身居高位之人,表达谢意都是这么不容拒绝。 “诗书传家的花家,就是奴婢也不一般呢,一看就是识文断字的,不请自入,报酬,嗯,词儿用得不错,人也漂亮不少,”洛小鱼站了起来,斜睨着花无尽,道,“花莫亦,你且说说,这位花娘子真的是丫鬟吗?我怎么觉得她对你们兄妹没有任何尊重呢?” 洛小鱼此问直指谎言核心,不是所有人都能淡定面对的,因而,他虽然问的是花莫亦,可薄脸皮的花如锦,却因这话变得面红耳赤。 花无尽感到有些意外,这草包怎么又忽然精明了呢? 花莫亦到底老辣一些,他沉吟了一下,方期期艾艾地说道:“世子,她……唉,她要不是……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还请世子见谅。” 花无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花莫亦这句话水平不低,要说不说,不但点明是花无尽的不是,而且还彰显了他花家的大度,不说的效果显然比说了要好,简直就是艺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位堂哥也不简单呐。##### 024素描 花无尽笑笑也就罢了,把反驳的话咽进肚子里,免得花莫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又遭殃。 果然,花莫亦警告地看了过来,花无尽迎上他的目光,又是哂笑一声。 “改日再来拜望花娘子,在下告辞。”乔继武又说一遍,利落的抱拳,转身,径直出门左拐,看样子依然往南山去了。 “切,也不知哪一句不爱听了,真是死犟死犟的,走走走,在乞丐窝坐时间长了,容易沾染穷酸之气,”洛小鱼挑衅地冲着小溪一笑,施施然出了门。 护卫、小厮以及仆妇哗啦啦地跟在他后面走了,空下来的院子,空气一下变得清新许多。 花莫亦用手指点了点花无尽,虽没说什么,但警告的意思表露无遗。 “乞,丐,窝,”花如锦很喜欢落井下石,拉着长音与花莫亦一同出去了。 “娘……”这种羞辱感让小溪感到委屈,他虽然没哭,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蓄满了不解。他不懂,为什么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而他就连反击都要考虑到小舅舅会不会挨打,他不服气! 花无尽暂时压下心中所有的不安,抱起小溪,拍拍他的后背,然后亲了他脸蛋一下,柔声道:“儿子,他们都是坏人,你不需要因为坏人生气,只需要练好本事打败他们,知道吗?” “娘,我要是打了他们,小舅舅不就遭了吗?”小溪有些不解。 花无尽点点他饱满的额头,道:“那就等我们把小舅舅接出来再收拾他们。儿子,去吧,好好练练飞镖,娘要琢磨点事儿。” 此时洛小鱼已经追上乔继武,他擦擦额头的汗水,不满地说道:“走这么快做什么,发什么脾气嘛,一个乞丐婆而已,本世子又不是没谢过她。” 花莫亦喘着粗气跟在洛小鱼身后,喘匀了气才道:“乔将军,虽说背后不该议论人非,但有些话谨言不得不说,还请将军见谅。”谨言是他的字。 “谨言,便是‘莫论人非’之意。”乔继武头都没回,硬邦邦地拒绝了花莫亦。 “切,什么嘛,本世子还要听呢,甭管他,谨言你说,”洛小鱼把手里的扇子挥舞得越来越快,“好热,科斗,过来帮我打伞。” 花如锦脸上一黑,她还没打伞呢,他一个大男人着什么急?母亲总说他好,可再好也不过是一具皮囊好看而已,内里都是臭的。 她偷瞄一眼洛小鱼,心里又道,皮肤真好,自己总不能让男人比过去吧。她摸摸自己发烫的脸蛋,赶紧叫花家的仆妇过来替她撑伞。 虽然乔继武阻止,但还有辽王世子这个听众,所以花莫亦自然还是要说一说的,否则,一旦乔继武帮助花无尽,那花家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卯时过半,正是下田浇水的时候,镇子里虽然安静,但路过她们家的不少,一连几天,都有好几个人亲眼看见不同的男人从她家里走出来,世子您说,这不是她自甘下贱是什么?要不是我六叔跟她……嘿,算了,自家丑事就不提了。”花莫亦再次恰到好处的结束了话题。 “唉,”洛小鱼叹了一声,道:“可惜,挺美的美人脏了,好生可惜,否则本世子收她做个外室也不是不行,啧啧……” 花莫亦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脚踩在浮石上,脚一拐,差点摔倒,他与一旁的花如锦对视一眼,彼此眼里的迷茫和恐慌清晰可见。 每当有难办的事情,感到迷茫时,花无尽都会沉默着做上一天家务,一边干活,一边反复的思考。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仍然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她就一直做下去,直到实在做不动,能够安然入睡才停下来。 所以,花无尽把院子里所有土地都翻上一遍,把买来的菜籽均匀播撒,覆上薄薄的一层土,在小溪的帮助下洒上水,才把这个活计彻底撂开手。 吃完午饭,因为心事未了,花无尽没有午睡,而是去菜市场买菜。 菜市场里卖菜的不多,只有三个中年妇人一边看摊儿,一边坐在房檐下说话。 北方人嗓门大,隔着七八丈远就听一个女人说道:“……真的,背对着呢,没看见脸,她趴男人身上,大屁股动个不休,哼哼唧唧的,骚得很呐,嘿嘿,看着比那种图还带劲。” 一个黑脸女人满脸的八卦,说道:“能是谁呢?你也是,平时不是挺能的吗?咋就不绕过去瞅瞅到底是谁。” 背对着花无尽的胖女人道:“算了吧,不知道是哪个也好,这要是传开了,那位也活不得了,咱还是少造点孽。如今花娘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肯定没有好下场,她那儿子听说是个好的,没有了娘可怎么活哟……” “别说了!”黑脸女人看到花无尽赶紧捅了捅说话那胖女人。 胖女人回过头,脸一红,不再言语了。 “呵呵……”花无尽听到关于自己的流言,不由得苦笑两声,接着话茬说道:“是啊,我儿子可爱、聪明、能干,所以,我绝对不会做出让我儿子蒙羞的事情来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件污糟事我总会摆平的。大嫂子,还卖菜不,要是卖的话给我称两斤韭菜。” 听了她们的话,她已知道怎样报复花家了,而且一击必中! 打定了主意,花无尽就有心思琢磨吃的了,她决定烙几块韭菜馅饼吃吃,犒劳犒劳自己死去的无数脑细胞。 “哪能不卖呢,花娘子,我家的韭菜不错,我给你称高点儿。”黑脸女人赶忙起身过来称菜。 付了钱,花无尽拐去董如海的铺子,买了几张宣纸、一张四尺的绵纸以及一支用来画眉的眉石——也就是石墨。 收拾屋子,做馅饼,收拾厨房,洗衣服,画画,直到子夜时分,坐在画案前的花无尽才彻底安静下来。 窗半掩着,清风伴着蛙鸣穿过碎花布帘拂到她的脸上,掀起几缕柔婉的发丝。 就着两盏摇曳的火烛,端一杯清茶,花无尽细细端详画纸上一卧一站两个女人。 这是一幅用眉石画的素描,人体结构精准,细节刻画精微,整体塑造堪称完美,美中不足的是,老女人的胸部和下面隐私之处过于详细,乃至于喧宾夺主,影响了整幅画的美感。 花无尽觉得自己把站着的姑娘画得甚好,她衣衫半掩着,衣袂纷飞,几笔带过的胸部饱满漂亮,臀型挺翘。 虽然比起老女人来说,她把姑娘画的太过简约,但只要是熟悉此人的,都会知道她是谁。##### 025对质 花无尽得意地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此画一出,为了花如锦,他们必定重新考虑还要不要把自己弄去军营。嗯,计划不错,画更不错,基调色而不淫,艳而不乱,相信花老太太也会觉得很满意吧,呵呵……除了花家,整个前哨镇的男人都会满意。” 这一晨,她起得比每天都早,大概寅正,天还黑着,整个镇子都在沉睡。 花无尽卷好画纸,带上昨天熬的浆糊,用一块藏蓝细布罩住头脸,往镇子里走了一遭。 回来后,她没有回家,而是隐藏在距离家门不远的一棵老槐树后面,她要看看,敢来构陷她的男人到底是谁。 天边开始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一个穿着细布葛衣的中年男人空着手,打着呵欠往她家这边走来。 花无尽有预感,这人应该是冲她来的。 果然,在距离她家大门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他心虚地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家门外,然后解开领口的盘扣,将束在头顶的发髻揉乱…… 那男人等了一会儿,等到有人往这边来的时候,他又将领口拉了拉,拖沓着脚步,做出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慢慢迎着来人走去,一边走一边还笨手笨脚地扣着扣子。 “几位,下地啊!”他涎着脸跟那几人打招呼。 其他人只瞧瞧他,没有言语,加快步伐过去了,只有一个男人嬉皮笑脸的调笑道:“是啊!干活儿去。老赵你这是……啧,花娘子的滋味儿不错吧?” 老赵得意地回道:“那是当然,不愧是花家出来的,细皮嫩肉,比家里那个好多了,啥时候你也试试,风骚得紧呐。” “粮食越来越贵,银钱都在那口子手里呢,没有老赵你宽裕,走了啊……这天这么旱,趁着还有水能浇多少浇多少啊,遭瘟的年月,操蛋的日子啊。”那人咒骂着走远了。 老赵见他们走远了,左右看看,发现没什么人了,重新返回花无尽的大门口,继续候着。 花无尽觉得有些蹊跷,这个时辰了,他还敢守在这儿,难道就不怕自己醒过来吗? 她没有疑惑太久,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有人为她揭开了谜题。 一队穿着罩甲的士兵气势汹汹地从镇子方向跑步过来,带头的是个高瘦的年轻男人,二十多岁,相貌猥琐,一双色迷迷的小眼睛分外明亮。 花无尽对这人印象颇为深刻,她记得程百户在她家处理花家走水一事时,这人一直色眯眯地盯着自己。 那老赵赶紧迎了上去,讨好地对小眼睛年轻人说道:“军爷,这么早做什么去啊。” “我们总旗的事岂是你能问的?老实点!你这是打哪出来的?”一个兵士问道。 “嘿嘿……”老赵干笑几声,道:“回军爷的话,小的就是出来走走。” 那总旗眨巴眨巴小眼睛,道:“不老实,揍他!” “是!”三个士兵拎着拳头一同上前。 老赵慌忙后退,摆着手道:“别别,军爷,我是从花娘子家出来的,”他指指花无尽的大门,“军爷,这可是你情我愿的事,我还花了三百个大钱呢。” “三百个大钱?我擦,老赵你真有钱,饭都吃不上了,还想着弄女人呐!”一个过路的军户笑着说道。 “就是就是,三百个大钱给孩子买几顿肉也是好的。”有人应和着。 “老子有钱,要你管!”老赵一梗脖子。 那总旗斥道:“都闭嘴!你们几个都别走,既然在这,就留下来做个见证,这院子里的女人是流放的犯人,既然她不守妇道,而且还被本官抓了个现行,按我们秦城的规矩应该送到大营充当营妓。” 说到最后一句,这位总旗明显的兴奋起来,几大步走到门口,却又忽然改了主意,回头对老赵说道:“门栓了吗?要是栓了,你去叫门!” 老赵想了一下,才道:“栓了栓了。”他上前砸门,“咚咚咚……吱呀,”大概是力气大了些,门竟然开了。 花无尽冷笑着从大槐树后闪身出来,扬声说道:“这位老赵,门不是栓了吗,怎么又开了呢?” 那老赵还在疑惑,听见人问,顺嘴回到:“大概是她忘记插门了吧。” 几个看热闹的哈哈大笑起来,有人嚷道:“老赵你他娘的别胡咧咧了,人家花娘子根本没在家,做缺德事是要下油锅的。” 老赵回头一看,见花无尽正从斜对面的槐树下缓缓走来,他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脚绊在门槛上,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总旗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把手放在腰刀的刀把上,紧紧地握住,转身……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远山青碧如黛,田里薄雾如烟,当一袭白袄青裙的花无尽慢慢走近的时候,美丽的晨光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她身材高挑,曲线柔美流畅,幽深静美的眼眸使她气质超然。比起一般意义上的娇俏可人,她的美貌独树一帜,极为禁得起推敲。 总旗手从刀把上拿了下来,心里一喜,心道,总算看到惦记了这么久的美人了。 刀鞘上红色的流苏很美很扎眼,所以,花无尽没有忽视那只青筋暴露的握刀之手,袖子里的飞镖无声地滑到手心,说道:“今儿可是看场好戏,可惜你说得太详细了。你说我亲自栓的门,可是门没栓,我在外面,我家还真没有你给的三百个大钱。官爷要是不信咱们可以请乔将军来做个见证,您说呢?” 他抿了一下厚厚的嘴唇,色迷迷的视线在花无尽上围处流连忘返,完全没有听到“乔将军”三个字,一摆手,道:“别听她啰嗦,带她回营。” “娘!”小溪从院子里跑出来,“你们干什么?”他手里扣着飞镖挡在花无尽身前,怒视总旗,大眼睛里满是厌憎。 “总旗……”一个士兵上前一步,在这位总旗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擦!他怎么也来插上一脚!”上次见着花娘子他就一直惦记着,可程百户说陆先生关照过,他便忍了。如今辽王世子那里应该不管她了,又出来个副将。 总旗闻言极为不满,一脚踹在老赵的腿上,“你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到底睡没睡她,花了多少银钱?” 老赵“诶哟”一声,疼得跳了几步,脑门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我抓给她一把大钱,实在不知道有多少个啊,军爷明见!”他总算想出了一个得体的应对。 几位军户闻言小声地议论起来,显然对这位总旗如此评判感到十分意外。##### 026 **** 花无尽把儿子抱在怀里,不动声色地拿走他手里的飞镖。 她心道,这个混蛋总旗明目张胆的让老赵改口供,肯定是收了花家的钱,而且,对自己早已经见色起意。 如果乔副将的名头压不住这位总旗,只能另想办法跑路了。 花无尽做好了最坏打算,面上却不显,笑着说道:“官爷,我家里真的没有铜钱,今儿要暖灶,所有散钱都买菜了,老赵你再想想,是不是给我银子了?不过几个时辰的事儿,你总不至于忘了吧。” 老赵呐呐,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水,又道:“其实,我俩是你情我愿的,官爷,我没给她钱。” “哈哈……”花无尽大声笑了起来,“官爷,诸位大哥,大家都听清楚了吧。这位一开始是怎么说的,刚才又是怎么说的。如果这还不足以证明我的清白,那我还要问问老赵,你既然进了我的屋子,那我的屋子是怎么布置的?如果你说我没点灯,那你总知道你去的是东屋还是西屋,我的房间门口有没有挂帘子吧。” 老赵在镇子里只是个好吃懒做的孬货,胆子不大却又喜欢不劳而获,他被花无尽的步步紧逼彻底慌了手脚,脸色越加苍白,全身筛糠似的抖着,竟是一句谎话都编不出来了。 这位总旗知道事情不成了,花家给的钱再多,也不值得以此得罪乔副将,如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当着这些军户带走这娘们,只怕等着他的是军法处置。 就在他打算暴揍老赵一顿解气的时候,又结伴过来一批军户,他们的脸上一扫连日干旱的困扰,竟是个个带着兴奋之色。 有人说道:“哟,花娘子被堵住了,官爷都来了,一大早上有两场大戏可看呐,有意思!哈哈……” “两场大戏?还有啥事儿啊!”有人好奇地问道。 “啧啧啧……”一个男人站住脚,双眼微闭,似乎还在回味,“花家老太太的虽然老了,但身子养得不错,到底是京城来的,胸前那两个玩意还那么好,真想好好摸摸。” “我擦,到底啥玩意啊,咋还跟花家老太太沾边了呢?” “是画,一幅画得极像的画!我就没见过画得那么真的画!而且还有花大姑娘呐,可惜是穿衣服的,真想把那衣服撕了。啧啧,也不知画的人怎么想的,一个老太太怎么比得上黄花大闺女?” “擦擦擦咧!那画还在不在,在哪呢?他娘的,正好开开眼界,瞅瞅城里女人。” …… 男人聊女人就没什么好听的话,花无尽让小溪捂住耳朵,自己垂头听着,心里已经爽得不能再爽。 那总旗听明白来龙去脉,心头怒火更胜,他错过了花老太太的裸体画,想要的女人也没有到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老赵这个窝囊废。 他一挥手:“给我打!” 几个士兵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官爷饶命,不是我要这么做的,是有人给了我银钱啊,别打了别打了,啊!” “听说是个有势力的人家!官爷饶命!” “可能是呼……” 大概怕他提到花家,那总旗一脚将他踹晕过去,把他的“花”字湮灭在口腔里,道:“送他去里长家。” “是!”两个兵士像拖死狗一样,将老赵的两条手臂拽了起来。 那总旗不舍地看了花无尽几眼,不死心地凑到她身边小声道:“你若愿意,我可以养着你们娘俩。” 花无尽丝毫不怒,说道:“不劳您费心,我救了乔将军,想来他会照顾我们娘俩一些的。” 那总旗还要说什么,但从镇子里来的一个兵士阻断了他的话,那兵士叫他过去,以极小的声音耳语了几句,他便让人扔下老赵,急吼吼地往镇中心赶去。 “想不到是这样,到底哪个这么缺德。” “就是就是,这么害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简直没有人性。” “孩子还那么小呢,这要真抓去做了营妓,孩子可咋整,这老赵要天打五雷轰哦!” 军户们一边议论一边走了,看过画的去干活去了,没看过的跑镇子里跑回去看热闹。 此时刚刚卯时过半,平日里开门最晚的布铺,还紧紧地闭着大门。 深红色的店铺门板上,贴着一张用淡黄色四尺全开的棉纸,棉纸上画的便是军户们所说的花老太太和花大姑娘。 尚算年轻的花家老太太躺在画中央,她双眼迷醉,嘴巴微张,左手抚着丰满的胸,右手放在小腹上,两条白皙的大腿敞开着,私处一览无余…… 清新美丽的花如锦站在老太太身边,她的姿态是半侧身,这个角度刚好表现出胸部和臀部的动人之处。 “真骚!” “我得回家找婆娘去,一大早上的,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忍不住了,回家!” 不停的有男人离去,然而总有更多的男人凑上来。 “这两人看着脸熟呢。” “是啊,好像是花家的老太太和花大姑娘,他们这些日子常来布庄。” “擦,可不是嘛,就是她们,来我们这看过首饰。” “这是得罪谁了啊,赶紧揭下来吧,要死人的。” “谁敢揭?老子还没看够呢!” “就是就是!又不是你娘,也不是你家姑娘,瞎操心!” 男人大声地笑着议论着,正月十五闹花灯也没这么热闹过。 偶尔也有风流大胆的女人钻进去看个究竟,但每一个都在男人的热烈注视中落荒而逃。 花家负责采买的王妈妈是赵氏的陪嫁丫鬟,是跟着赵氏一起流放的忠仆,她此时正在菜市场买菜。 “哎呀王妈妈,你怎么还在这儿,还不赶紧去找花家的人?”一个卖菜的大嫂急急地说道。 王妈妈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懵。 卖菜大嫂指指布庄的方向:“你家老太太和大姑娘被画在纸上啦,就贴在布庄门上,诶呀妈呀,老太太光着呢,啥都让人看去啦,还不快去?” “天呐!”王妈妈顾不得什么,把手里的菜扔回摊子上,撒丫子往布庄跑,左推右搡地冲了进去,直了眼……好一会儿才破口大骂道:“天呐天呐,这还有活路吗,有活路吗!哪个王八羔子干的,这么缺德!看什么看?烂眼睛的下贱坯子,都给我滚,滚!”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嘿,这不是花赵氏的婆子吗,虽比不上这上面的,但也不赖呐,屁股和胸都不小,不知草……”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027是她 “滚滚滚!”王妈妈老脸羞得通红,即便她是个下人,但也曾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何时受过这种侮辱,她把手里的菜篮子抡圆,逼开那些色迷迷的男人,一把将画撕了下来,一路咒骂着回了花家。 “太太,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王妈妈顾不得往日的规矩,径直闯进赵氏屋子。 赵氏坐在梳妆台前,插好最后一只珠钗,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准备出去给花老太太问安,边走边不悦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慌成这样,规矩都忘了吗?” “太太说的是,奴婢的确着急了。”王妈妈说着话,把空篮子放在地上,把手里的画往炕上一铺,“太太啊,你快来看看吧。” “什么事,蛇蛇蝎……”赵氏被王妈妈拉过来,首先看到跟花如锦极为相似的一张脸,然后向下看,是老太太!她倒吸一口凉气,双腿发软,眼冒金星,脑袋嗡嗡做响,双手抓着王妈妈的胳膊慢慢往地上出溜。 王妈妈扶住赵氏,让她在炕上躺下,道:“太太,这可怎么办。画贴在布庄门板上,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堆的男人啊,奴婢好不容易抢回来的!” 这一句更是火上浇油,赵氏感觉胸口像被一块巨石砸了进去,不但疼、重,而且还堵得喘不上气来。 她躺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这才慢慢缓过劲来,赶紧打发王妈妈叫花沂之过来商量对策。 花沂之此时正在小书房里生闷气,布置十几天,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却被花无尽轻轻巧巧地逃了过去,他怎能不气? 因而,他对赵氏来请感到十分不耐,但听王妈妈说得恳切,只好应允前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什么事这么急,我那还有正事儿呢。” 赵氏坐起来,擦干眼泪,拍拍炕上那张画,道:“老爷,出大事了!你赶紧看看吧。” 大事? 花沂之思忖着走到炕沿前,“什么大事,值得你一大早就哭……天!”他猛地捂住眼睛,因为动作太快太猛,以致于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打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四尺全开的画纸,一具是母亲姿态撩人、分毫毕现的裸体,另一个是穿着衣裳但比不穿还要诱人的年轻女儿,他嗓子一甜,身子一歪,差点坐到地上。 赵氏赶忙扶住他,急急地道:“老爷,这张画是从镇中心布庄的门板上摘下来的,据说军户们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怎么办,辽王世子会不会悔婚?如锦这么大了,再耽搁恐怕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啊!”一说到女儿的前程,她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掉落下来。 “是谁,是谁!谁干的?啊啊啊!”花沂之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双眼赤红,一把拉过画纸,将其撕个粉碎,咆哮道:“烧了烧了烧了!都给我烧了!” 他拎起炕几狠狠砸在地上,“咔嚓”一声,炕几被摔得四分五裂,上面的茶具自然也无从幸免,纸片、木头、瓷片、茶叶末子、水落了一地。 成亲二十几年,赵氏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花沂之,她哆嗦了一下,咬牙说道:“老爷,这事无论如何都要瞒住老太太,要是老太太有个好歹,咱们做晚辈的万死难辞其咎。另外,辽王世子那里怎么办?那里肯定瞒不住,小锦怎么办?” 花沂之砸了东西,心里总算平静一些,心道,老太太要是没了,魏家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帮花家。 他说道:“你说的是,娘那里必须瞒住,想想办法吧。女儿那里关系倒不是很大,毕竟穿着衣裳。我们花家现在是军户,女儿这几年没少抛头露面,你不用太过担心。” 到底是谁干的呢?花沂之拧紧眉毛,问道:“花无尽绘画技艺如何?” 赵氏一愣,说道:“她的画技的确比小锦强许多,老爷,你怀疑是她?真有可能是她!我们马上去找她,问个清楚。” 花沂之冷笑道:“问清楚?哈,我们问不清楚!她这是宣战呢。” “老爷的意思是……”赵氏不太明白。 花沂之掸掸衣襟,道:“我们送她去做营妓,她就敢在军营画小锦的画,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氏尖声说道:“那就杀了她!” 花沂之点点头,道:“你就不用去了,现在看好后院才是正经。那张画自成一派,即便打上门去,花无尽也不会承认的,难道我们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她?我去找老五商量商量再说。”说完,他转身出去了。 赵氏第一次没有送他出门,默默坐椅子上。心道,是啊,花家如今不过是一军户而已,再如何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杀了。 但是那张画,她敢保证一定是花无尽画的——她突然学会缝肉,如何就不能学会新的画法? 不行,她得跟老爷说清楚,这次无论如何都要除掉她,否则下一次她画自己和小锦怎么办?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 赵氏把王妈妈从外面叫进来,让她找人把地面收拾了,自己重新坐在镜子前,整理仪容,准备去前院。 就在这时,花如锦匆匆赶来了。 花沂之砸炕几的时候,她正在房里沐浴,听到前面动静有些不妙,便赶紧把自己擦干,穿上衣服,过来看看。 “娘,你在吗?”花如锦一进屋子,便被满地的狼藉吓了一大跳,“娘,这是怎么了,你跟爹爹吵架了吗?” 赵氏吓得赶紧起身,先扫了眼撕掉的画,撕得不算太碎,婆婆的下身还露在外面着!她面色一白,赶紧一叠声的催促王妈妈把画纸拿去烧了。 王妈妈收拾完出去了,赵氏拉着花如锦的手在贵妃榻上坐下,道:“小锦,出事了,出什么事你先别问,问了娘也不能告诉你。等下你跟你祖母说,你今儿不舒服,改天再去买首饰。” 花如锦有些不高兴,垂下头,双手揪着绢帕,心道,世子不定什么时候就来,她头上总是这几样首饰哪成呢? “娘,到底怎么了嘛!” “为了出门,一大早女儿就沐浴了呢,要不我自己带人去好不好?娘——”她最后这一声‘娘’叫得婉转柔媚,每次这样撒娇,赵氏和花老太太都会顺了她的心意。 不过,今天的赵氏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她拉长了脸,厉声说道:“不让你和你祖母出去,就是出大事了,如果你不想你祖母死,就跟娘一起把你祖父祖母留在家里。”##### 028计议 花如锦从未见过如此沉不住气的母亲,心里咯噔一下,问道:“娘,祖母出什么事了?有这么严重吗?” “是很严重,你按照我说的办就是。既然头发还湿着,就先回房吧,我去找你爹。”面对女儿担忧好奇的目光,赵氏觉得压力很大,逃也似地快步走出后院。 她走到书房门口,听到花沂之正在说话:“……这秦城不是咱们花家的,是辽王的!五年前你在福寿大街上撒酒疯,一脚踹死个老乞丐,花家保下了你,可父亲却为此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你在抄家时应该听得很清楚。如今你要杀人,谁能保下你?” 花沂之停顿一下,长叹一声,又道:“五弟,你也是将近四十岁的人了,很多事情不用我说你也该清楚,现在是多事之秋,而且老六替我上了前线,就这样大喇喇杀上门去,不但老六会疯,就是卫所的主官也会觉得我花家不义。你是不是忘了,花无尽是你我的亲侄女,而关于这一点,卫所恰恰极为清楚。所以,我们再怎么恨,也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要不是这四个字,那贱货已经进军营了,”赵氏推门而入,“老爷,那你刚刚不是点头了吗?她不死,就会继续画我们花家的女人!你还要计议到什么时候!”她的情绪有些失控,第一次不顾贵妇的礼仪,在人前指责自己的男人。 “是啊大哥,大嫂说得有道理,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急啊。”花润之原本有些懊丧,见赵氏支持自己,又有了精神,“大哥,既然想从长计议,就计议一下到底怎么杀她,只有杀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娘坐这里。”花莫亦把自己的椅子让给赵氏。 花莫谢又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他站花莫亦身边。 花沂之凉凉地扫了眼叔嫂二人,他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智,道:“那你们说说,怎么杀,找谁杀,五弟的那些狐朋狗友?还是让卫所出人,如果是我们几个,能逃得过花无尽的镖吗?就算逃得过,真的就能躲得开官府的追查吗?” 赵氏张张嘴,又闭上了。 花润之皱着眉头道:“那大哥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娘要是知道了,等于要娘一条命啊,就这么放过她?” 花莫亦忽然说道:“爹,要不要跟祖父商量一下。” 花沂之道:“你祖父那里,如果能瞒还是瞒住的好。” “咚!”花润之一敲书案,道:“大哥,不可能瞒得住,爹又不是傻子!” 花莫亦笑了笑,他一向觉得五叔太过鲁莽,所以这个笑有那么一丝丝的轻慢,他说道:“五叔,一般情况下,祖父总该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花润之愣了一下,咂摸咂摸,果然如此,“那大侄儿你说咱该怎么办?要我说,咱去砸了她的新房,把她打个半死。大哥,这个程度,咱花家还能吃得住吧。” 花沂之点点头:“也只能如此,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如果收拾不了花无尽,不是还有花莫白吗?” “父亲、五叔,要不,我们也把花无尽画一画?”花莫谢迟疑着说道。 花润之和花莫亦眼睛一亮,正要说好,却见赵氏脸色一变,尖声道:“不行,她已经是个贱货,就算当街脱光又能怎样?但如果她再画一张咱们家的人,那咱们就都不要活了!” 也是! 花莫谢脸红了,呐呐地道了歉,不再多言。 “你照顾好家里,”花沂之对赵氏说道,“我们去了。” 赵氏答应着去了后院,四个男人上了马车,后面还带着两个小厮和两个杂役。 花家到花无尽家步行需要两刻钟,但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徒步穿过前哨镇,即便是马车,也绕开了镇中心的大街。 花家的男人们心里很清楚,花家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抬不起头来,如果他们还在京城,只怕花老太太只有出家和死亡两条路可以走。 但在前哨镇就能活吗?如果老太太知道了,她自己能活的下去吗?她活不下去,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车厢狭窄,四个成年男人挤在里面,完全伸不开腿,压抑的心情让他们感到燥热,每个人都憋着一腔怒火,恨不得立刻将花无尽千刀万剐。 他们觉得镇子上每一个说话的人都在议论他们花家,凡是注视花家马车的都在看他们家的笑话,那些微笑、大笑、苦笑、奸笑通通变成了对他们花家的嘲笑。 “大哥,一旦北金攻入,我会亲自去杀她!”花五老爷攥紧了手里寸许粗的棍子。 花莫谢使劲点点头,道:“五叔,侄儿跟你一起!” 花莫亦垂着头,阴阴的说道:“何止花无尽,花阡陌,花莫白都得死!” 花沂之默不作声。他和花莫亦都在花无尽身上吃过亏,所以不觉得花润之能够轻易的杀死花无尽。在把花无尽赶出家门之后,他一直没有关注过她,所以,他想不明白,一个闺阁弱女为什么突然会有如此大的变化,除了飞镖、乔继武之外,她到底还有什么倚仗,她倚仗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在没有搞清楚这些之前,花家必须谨慎,不能撕破脸皮正面对上,否则,死的可能是自己。 就在花家马车离开花家时,董如海和董太太已经到花无尽家门口了。 今天是拢帐的日子,董如海很早就到铺子里了,因而,他也看到了那幅惊世骇俗的画。 别人看到是污秽,而他却只看到了表现技法,一种新的、千百年来从未有的绘画技法,这种技法将人物表现得更真实,更像人物本身。 他断定,花无尽如果能在这场战争中不死,那么她一定能成为一个新画派的开创者。 所以,即便花无尽得罪了花家,他也改变主意亲自去给花无尽暖灶,而且还是一大早。 此时,花无尽的鸡蛋煎饼刚刚出锅,小溪刚刚从茅厕里面出来。 “咚咚!” “谁啊!”花无尽把鸡蛋煎饼放在画案上,交代小溪洗了手再去吃,自己跑去开门。 “是我,花娘子。”董太太在门外答道。 居然来得这么早,花无尽挑了挑眉,赶紧打开大门。##### 029撑腰 一进大门,董如海便不客气地说道:“花娘子,你好大的胆子!。” 花无尽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动作,道:“虽说毒了些,可比之花家对我做的,已经很仁慈了。” 她说话的时候特地扫了一眼董太太,发现她神色如常,并没有忌惮之色,心中不由得暗笑自己多疑。 董如海腆着大肚子往前走,问道:“你的意思是,之前的流言并非是刘家下的黑手?” 车夫回铺子了,花无尽掩上院门,叫了一声董姐姐,虚扶着她的胳膊,这才说道:“当然不是刘家!一开始便是花家五老爷给了刘大银钱,刘大才放出风声,之后又买了几个演戏的天天早上到我门口唱戏,刘家没有这个能力做。你们来得早,想必还能看上一场大戏,不过看戏有风险,害怕还请回避呀。” 董太太笑而不语,董如海则大笑着进了屋子,看了眼左右格局,便进了西屋,道:“不看戏,我们何必这么早来?” 花无尽心中一动,难道董如海另有背景?否则又怎么敢跟花家对上呢? 花无尽让董太太落座,正式福了一礼,道:“如此,谢谢董掌柜和姐姐了。” 董太太道:“客气什么。我们在这儿,只能让花家顾忌着一些,不敢太过分。至于别的,还得靠你自己呢。” 花无尽莞尔,这是句大实话。 “董伯伯董伯母好。”小溪礼貌地给二人见了礼。 “乖!”董如海拿出一个荷包,冲着小溪招招手,道:“伯伯送你的见面礼。” 小溪看了眼花无尽,见她点头,这才上前接过来,道:“谢谢董伯伯。”入手的重量让小财迷眉开眼笑,赶紧塞在袖子里。 画案上的蛋饼刚吃了一半,冒着氤氲的热气,黄澄澄的,上面还撒着些绿油油的葱花,不但颜色好看,而且味道很香。 董如海盯着蛋饼咽了口唾沫,肚子配合地发出“咕噜”一声巨响。 董太太有些尴尬,说道:“花妹妹,还有没有多的?我们掌柜的忙着上货还没顾得上用早饭呢。” 花无尽交代小溪去取两副碗筷,又笑着说道:“这些你们先用着,我再去做点儿,一会儿就得,” 她沏了壶新茶,取四个鸡蛋打了,搅拌均匀后,兑一些盐水,再把面一起放进鸡蛋液里,搅拌…… “咚咚!”门又响了。 花无尽放下手里的碗,正要去开门,就见小溪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大概是早上的事让小溪怕了,他没有把门大开,只开了一条缝,撅着小屁股,探出头去,脆生生地道:“是你呀?有什么事吗?” “儿子,谁呀?”花无尽怕儿子吃亏,赶紧往外跑。 小溪缩回脑袋,大声说道:“娘,是那个姓乔的大个子叔叔。” “乔将军?”花无尽心里一喜,稍稍放慢速度,道:“儿子,快请将军进来!”她运气太好,乔继武这个时候来,无异于给她撑腰一般。 小溪听话地打开大门。 乔继武负手站在门外,他墨簪束发,身着玄色暗纹窄袖紧身长袍,腰间系着宽阔的革带,足踩长筒皮靴,这样的装束衬得他身躯凛凛,仪表不凡。 好一个昂藏七尺男儿! 花无尽眼前一亮,嘴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几分,蹲身福了福,道:“民女见过乔将军。” “花娘子不必客气,乔某前来,是为恭贺花娘子乔迁之喜,不请自来,还请花娘子见谅。”乔继武向花无尽拱了拱手,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后面还跟着一个拎着四五个包裹的粗壮小厮。 花无尽紧走两步跟上来,赶忙说道:“乔将军客气了,您亲自前来,寒舍蓬荜生辉才是。” “应该的。”乔继武言简意赅地说道。 院子不长,说话声清晰地传到西屋,董如海夫妇已经迎到门口。 董如海打了一躬,说道:“草民董如海见过乔将军。” 董太太在其侧后福了一礼,道:“民女董陈氏见过乔将军。” 乔继武向两人回了礼,沉静锐利的双眸在董如海面上一扫,说道:“董如海?可是京城首富董家的董?” 董如海一愣,他没想到,这位年轻有为的从二品武将竟然能够认出他来,不过,他向来圆滑,马上又笑着说道:“乔将军好眼力。我们董家人胖,脑袋大脖子粗,眼睛小肚子大,的确好认。” 乔继武眼里带了一丝笑意,又道:“听说你们董家富可敌国,却不曾想你如此身份,竟然会在此地经营杂货铺子。” 董如海苦笑一声,道:“董家的传统便是如此,草民也是没有法子。”他说着话,把乔继武让进西屋。 花无尽把董太太让进东屋,重新给西屋沏了壶新茶,端过去。 她刚刚猜到董如海或者不仅仅是个杂货铺老板,却未曾想会是如此大的背景。‘富可敌国’,这四个字岂是那么好当的,如果没有过硬的靠山,只凭这四个字便可以被权贵瓜分殆尽了,而且,董太太平日里在镇子上走动连个奴婢都很少带,这也太低调了吧。 “乔将军,请喝茶。”花无尽道。 乔继武点点头:“临时决定来的,随便买了点表礼,还请花娘子勿怪。” 花无尽这才看到那粗粗壮壮的小厮将五六个包袱打开了,各色鲜艳的细布尺头、点心,猪肉,鸡蛋,茶叶,还有两个闪闪发亮的银锭子。 这个礼对于权贵来说太少,对于一般军户来说又太多,但花无尽救了乔继武,便显得恰如其分了。 花无尽倒是没想到,这位副将看似冷峻,心思却能如此细腻。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来这里,似乎也有给他撑腰的意思,否则不会这么早,这不合规矩。 花无尽有些小感动,赶忙又谢:“怎么会怪,都是家里用的,民女感激还来不及。乔将军您和董大掌柜先坐着,我再去烙几张鸡蛋饼。” “行,让你董姐姐帮你,乔将军这里有我呢,”董如海很会做人,自动自觉地承担起陪客的任务。 于是,花无尽便从西屋退了出来,回到厨房,让小溪帮着起火,正准备倒油,大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花润之第一个冲进来,他挥着木棒吼道:“花无尽你个贱货!给老子滚出来!” “五叔,咱们进屋,见东西就砸便是,”花莫亦紧随其后。 花沂之道:“谨言说的有礼,五弟,我们进去。” “娘,怎么办?”小溪拎起顶端还带着火苗的烧火棍,站了起来。 花无尽笑着说道:“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砸了咱们娘俩的新家,你呆在这别动,娘出去看看。”她拎起菜刀,迎了出去。##### 030画她 “几位有何贵干?”花无尽在院心拦住他们,唇角的笑容凌厉而又刺眼,步伐稳定而又自信,持刀的手臂微微张开,与身躯成三十度角,这种姿势很舒服,很有力,且反应迅速。 杀人的人,握杀人的刀,此时的花无尽让人胆寒。 花家的男人住了脚,花莫亦下意识地往花莫谢身后躲了躲。 花润之握紧手中的棍子,冷笑着说道:“有何贵干?花无尽,你做了什么你最清楚,今儿来,就是要教训你!” “是吗?”花无尽看了看手中的菜刀,讥讽着说道,“你觉得你这跟木棒是孙悟空的定海神针铁?” “你拿把菜刀我就怕了,不砍我,你就是表子养的!”花润之根本不懂花无尽的幽默,猛地上前一步,照着花无尽的脑袋劈头就是一棒。 花无尽动也未动,随手一挡。 “嚓!” 花润之的木棒紧贴着他的拇指尖处被斩成两截。 她顺手一捞,木棒的大部分便握在她的手中了,而花润之的只有寸许长。 “真敢砍,差一点就切到手指了!”花润之呐呐,有些傻眼,他后知后觉地退一步,松了一口气。 在场的人,除了小溪之外,其他人都有些呆,因为他们搞不清楚是花润之运气好,还是花无尽手段高。 “下一次掉的可就是手了。”花无尽笑着说道。 “花娘子好本事!”乔继武从屋子里走出来,负手而立。 董如海附和道:“的确!” 花沂之面色一红,乔继武这么早出现花无尽家里,无疑是来撑腰的,也就是说,乔继武知道了那张画的事,真是……丢人! “乔将军来得好早!”花沂之话里有话,却不敢质问他为何给花无尽撑腰。 乔继武略一颔首,并不答言。 花润之咬了咬牙,道:“乔将军这么早来,想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如此,我想问问乔将军,你为何还会出现这里,此等毒妇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吗?” 乔继武皱了皱眉,但仍旧沉默不语。 他的小厮忽然说道:“这位大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将军不喜客栈早饭,是来这里吃饭的。花娘子正要烙鸡蛋饼你们就来了,这顿饭到现在都没吃上呢。你们要说就赶紧说,别耽误我家将军吃饭。” 这又粗又壮的小厮口齿非常伶俐,一番话下来竟是一口气都没喘,而且语声清脆,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叮叮当当地掉在盘子里。 花无尽还以为沉默的乔继武会找一个沉默的小厮,却不料是互补型的,她觉得挺有意思。 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乔继武虽然给她撑腰,但因为洛小鱼的关系,不想与花家从正面对上,他只需要表明一个立场,让花家知难而退罢了。 虽说有没有乔、董二人,花无尽都可以轻松的破局,但既然人家给自己撑了场子,就只能领情。 她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哥说的是,既然诸位是来算账的,不妨说清楚算的是哪笔帐,是你们让刘家污蔑我勾引刘大的帐,还是你们陷害我,让卫所抓我当营妓的帐,我洗耳恭听。” 花莫亦指着花无尽的鼻尖骂道:“贱货,自己下贱还说别人陷害?你说的那些鬼话有证据吗,谁不知道……” 花沂之拧紧了眉毛,他心里清楚,不管她有没有证据,只要有外人在,这个帐就不能算,也算不清。 他一摆手,示意花莫亦闭嘴,道:“既然乔将军在此用饭,在下就不搅扰了,改日再来拜访,告辞!” 他拱手一礼,正要转身,却听外面车声辚辚,马蹄声大作。 “爹,五叔,祖母吐血昏倒了,呜呜……”花如锦拎着裙角,哭着跑了进来。 “什么!你娘到底在做什么?”花润之勃然大怒。 花如锦委屈地说道:“五叔,是隔壁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她怯怯地转身,朝大门外哭诉,“世子,一定是她干的。她在我们家时便擅长绘画,一定是她!自打她男人在路上死了之后,她就一直怨恨祖母,怨恨花家,怨恨我,所以她才那么做,呜呜……” 花如锦谎话编得好,哭得也漂亮,恰到好处的哭声,恰到好处的眼泪,虽说没有梨花带雨的绝美,却也没有雨后残红的惊悚,一副我见犹怜的委屈模样,拿捏得十分到位。 “你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洛小鱼潇潇洒洒地走了进来,他身穿月白圆领大袖衫,足蹬鹿皮短靴,手持一把竹骨茧纸薄面折扇,痞气十足的神情把清朗俊秀的五官破坏,再宽大出尘的袍服也掩饰不住他骨子里的流氓本质。 “美人你也善画,不如你也给她画上一幅如何?”他在花沂之身边站定,将手里的折扇摇得山响。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把扇子的出奇之处。 扇子是湘妃竹的扇骨,黄蜡底色上盛开着红棕色的斑纹。扇面的一面是当代画扇大家宋齐亲手绘制的菊花图,另一面是行书书写的‘清风徐来’四个大字,落款的正是当代书法大家、文渊阁大学士郑之昌。 这样的一把纸扇,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没有一千两纹银是绝对买不下来的。 董如海眼睛亮了,花无尽也不自觉地追着那把摇得极浪的扇子看。 洛小鱼见有人识货,漂亮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得意,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合上折扇,长臂一伸,用扇子挑起花无尽的下巴,又道:“没错,画她不是更好?年轻,漂亮,身材高挑,且玲珑有致。” “明溪!”乔继武低喝一声。 洛小鱼丝毫不为所动,正在收回的折扇又转回去,在花无尽肩膀上敲了一下,虽然不疼,但警告的意味十足,他坏笑着说道:“玄靖你不要发脾气嘛。本世子一向讲道理,既然她可以画本世子的女人,本世子的女人为什么不能画她?” 花无尽无所谓地拂了拂扇子打过的地方,道:“世子,既然有人说是我画的,那么有证据吗?” 洛小鱼“唰”地一声拉开扇子,骄矜自傲地说道:“本世子说的话便是证据。” 花无尽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请便吧!按照世子的办法,她画我,我画她,谁也别占谁便宜,比一比谁的画工更好便是。我儿子都四岁了,我怕什么呢?是不是花大姑娘?” “你!”花如锦面色巨变,“世子,你看……” 洛小鱼感到有些伤脑筋,摇头晃脑地想了想,干脆把问题重新交给花如锦,道:“打老鼠伤了玉瓶,的确不可行,那美人你说怎么办?”##### 031跑了 “世子,她做的事这么恶毒,应该……” “辱人父母,就是杀了她也不为过,世子以为如何?”花沂之忽然接口,这些话他能说,但是作为即将被纳为妾氏的花如锦却不能轻易说出来。 洛小鱼想了想,道:“杀人恐怕不行,国有国法,交给秦城知府如何?” 乔继武冷冷地说道:“明溪,花家没有证据。” 洛小鱼瞪大眼睛:“有我在,花家还需要证据吗?” 乔继武道:“也好,那我便给花娘子作证。” 洛小鱼有些不敢相信,怒了:“玄靖,我都说了你不用谢她!一个失了妇德的寡妇而已,你何必?” 乔继武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寒声说道:“明溪,花娘子是我恩人,谁害她,我便害谁,到那时休怪我不客气!” 洛小鱼急了,“玄靖!那是我女人!” “不过一个妾而已。”乔继武很快恢复了原有的冷静自持。 “乔继武,你这个王八蛋!”一直沉默的花润之终于忍无可忍,指着乔继武大骂起来。 “真是不想活了,敢骂我家主子!”乔继武的小厮提着拳头扑了过去…… “小黑,罢了。”乔继武抬手拉住小厮,又对洛小鱼道,“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说话非常精简,但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切,我还得谢谢你不成?”洛小鱼翻了个白眼,一甩袍袖,悻悻而走。 花如锦怨毒地看了花无尽一眼,道:“你会有报应的!” “你才会有报应呢!”小溪在屋子里大声反驳。 “你给爷等着!”花润之指了指花无尽,放了句狠话。 花沂之深深地看了花无尽一眼,拉着狂躁的花润之走出大门。 花家几人匆匆赶回家中,花老太太尚未醒来,她脸色铁青,双目紧闭,竟是一副垂死的模样。 镇上的大夫已经扎过几针,却始终不见其苏醒,如今束手无策,只能等洛小鱼派人从秦城请来的大夫医治。 洛小鱼此时正在花家的小客厅里。 他翘着二郎腿,斜歪在太师椅上,扇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左手手心,发出“啪啪”地脆响,良久,他才慢悠悠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花沂之苦恼地搓搓额头,道:“世子爷,花娘子的男人在流放的路上生病,当时的差官不同意寻医问药,病死了。花娘子一直埋怨我们当时没有帮着说话,就这样积了怨气。后来,因为她对我六弟心存不轨,便把她赶了出去。” “是吗?几年前的事情直到今日才爆发,你当本世子真是傻的吗?你要知道,本世子信任你们,才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替你花家出头,如果有朝一日本世子知道你欺瞒于本世子,那就休怪本世子不客气!”说到这里,洛小鱼长身而起,扔下一句“告辞”便扬长而去。 花沂之送到门口,见其走远,鄙夷而笑,轻声说道:“如果你不是傻的,会查不到花无尽是我花家的外室女?绣花枕头罢了,要不是辽王,我好好的一个女人会给你做妾?” 巳时末,洛小鱼请的大夫到了,一番处置之后,花老太太醒了。 她眼睛斜睁着,口角下垂,说不出话,一只手颤抖着抬起两寸高,拼命指向外院,发出“啊啊”的单音。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想要什么,纷纷看向花沂之。 花沂之想了想,问道:“娘,您可是想让我去杀了花莫白那小子给您老出气?” 花老太太缓慢地点头,一双老眼怨毒地看着花沂之,那种期待,那种说不出的恨,激得一旁站立的花润之立刻转身,嘡嘡嘡地往外院跑去。 “你们看着娘,我们这就去宰了那小子!”花沂之交代一句,尾随而去。 然而,哥俩扑了个空,花莫白不在,简陋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花润之大声吼道:“来人,马上给我来个喘气的!” “咣当!”他踹翻窗角的脸盆架,发出一声巨响。 “五老爷,小的来了,您请吩咐。”门房老头颤巍巍跑过来,同行的还有个负责前院粗活的婆子。 “四爷何在?”花沂之尽量平和地问道,他是花莫白的亲大伯,总不能让这些下人明明白白地知晓他们要杀自己的亲侄子。 “回禀大老爷,一大早四爷就带着一个小篮子出去了,诶?好像是带着六老爷给他买的小玩具走了。”那婆子扫了一眼床头,原来放在那里的东西的确都不见了。 “什么!”花润之大怒。 花沂之拍拍花润之的肩膀,示意他冷静,问道:“走多久了?” 门房老头道:“大约有一个半时辰了吧。” 花沂之二话不说,转身出了房间,大喊道:“马车,给我准备马车!” 哥俩坐上马车,再次往花无尽家驶去,然而乔继武的马仍拴在花无尽大门外,兄弟俩无法,只好驱车去卫所报官。 前哨镇很小,在镇子前头放个屁,镇子后头都能闻到味。 前哨镇也很大,南北一高一矮两道山岭,还有密林无数,没有军队帮忙,想要找到一心藏匿之人,单靠一家之力,却也十分不易。 花沂之虚伪,花沂之清高,花沂之胆小如鼠,但花沂之不笨,他不会做无用功,所以,他带着花润之回家了。 他是这么想的:既然花莫白跑了,那么只需要看着花无尽便是。况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抓不到花莫白,不是还有花寻之吗,他有什么可急的呢? 不过,花沂之想到的,花无尽也一样考虑到了,她此时正一边做菜一边考虑怎么拜托乔继武照顾自家老爹。 在小黑和董太太的帮助下,她今天超水平发挥,所有菜品都做得不错。 砂锅熬的白菜排骨汤香而不腻,红烧肉色泽红润、瘦而不柴,麻辣兔肉香辣可口,水煮鱼麻辣不燥,鲜味醇厚,小葱拌豆腐清爽解腻…… 出身权贵的乔继武大快朵颐,腰缠万贯的董如海亦下筷如风…… 一餐饭罢,花无尽泡了壶新茶,宾主四人,围坐画案叙话。 乔继武沉默寡言,董如海便滔滔不绝地聊着宋齐的菊花扇,以及郑之昌的行书书法。 一个话题说尽,乔继武见花无尽始终心事重重,便插言道:“花娘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032借刀 花无尽等的正是这个机会,她站起身来,恭敬地福了福,道:“不瞒将军,民女确有一事相求,民女想求将军照顾一下花寻之,他在望海镇的那段城防上,归周百户统领。” “花寻之?好!”乔继武挑挑浓眉,淡定地饮下一口绿茶。 董如海张了张嘴,却被正在给他倒茶水的董太太挡了回去。 被主家赶出来的婢女一心想着主家的老爷,这件事本身便透着诡异和桃色,然而乔继武却什么都没问。 这让花无尽对乔继武又添三分好感,这种有担当,有胆气,且话语和好奇心都极少的男人真不多,比起那嘚瑟的草包洛小鱼不知好了多少倍。 …… 送走客人,花无尽刚躺下歇会儿,从早饭后便一直未曾露面的小溪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进来,先是从茶壶里倒了一大杯凉水喝了下去,然后抱着花无尽胳膊嚷道:“娘快给我吃的,饿饿饿,我饿呀!” “别急,先歇一下,娘去给你取,都在锅里热着呢,”花无尽下炕往外走,又问:“你回来的路上碰到花家人了吗?你小舅怕没怕?” “没有碰到花家的混蛋,”小溪尾巴似的跟了出来,“娘,小舅舅说他很喜欢那个山洞,他说他不怕,不过我看他还是怕的,我走的时候他还哭了呢,娘,我们晚上去看看他吧。” 花无尽担心画一贴出去花家就会对付花莫白,便在贴完画后,顺便去花家找了一趟莫白,让他在花家开门后,立刻离开花家,去南山往南的一座荒山,荒山背后有一个三四平方的小山洞。 那是她前些日子为战乱做准备时发现的,位置很隐蔽,里面有她准备的被褥、盐、还有一袋二十斤的高粱米。 花无尽松了口气,“包子和烧饼都买了吗?” “买了,小舅舅说足够他吃一天半的。”小溪把满是尘土的小脸送过来,“娘,我这么辛苦,你还没表扬我哦。” “啪叽!” 花无尽响亮的亲了他一口。一个是四岁还要摸咂咂的奶娃娃,一个是十岁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加一起十四岁,就把跑路这事儿干了,而且还干得挺好,她心里即骄傲又心酸。 只是天黑了怎么办,莫白会不会哭?她真的很担心。 花,家!她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念叨着这两个字,心道,别急,要不了多久,总会报了这仇的,花老太太不是中风了吗,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花老太爷的书房内,门窗紧闭着,空气闷热,光线阴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花老太爷坐在书案后面,阴沉着一张老脸,一言不发。 花沂之兄弟俩恭敬地站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等到老太爷的教训。 花沂之试探的叫了一声:“爹……” “啪!”花老太爷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别叫我!我当不得你爹,去找你娘,她都说了算!” 花润之翻了个白眼,梗着脖子道:“爹,赌气有啥用!已然如此,难道不该想办法弄死她?” “啪啪!”花老太爷又重重地拍桌子,吼道:“要弄死可以,你得弄得死才行!一开始你们是怎么说的,如今呢?你们弄死了吗?没死!花家反而成了大笑话,你们开心了?一群废物!” 花老太爷长臂一伸,将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尽数扫到地上,“都给我滚出去,反正我也管不了,随便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兄弟俩面打了一躬,退出书房。 “大哥,接下来怎么办?”花润之问道。 “放心,爹说不管,就是随便我们做的意思,管不了就不管,他老人家不是向来如此吗?”花沂之小声说道,他轻蔑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去,“母亲的情况还不算太好,我们再去看看吧。” 花润之正要答应,却忽然听到门房在后面喊道:“大老爷、五老爷,肖总旗来了。” “赶快请进小客厅里,”花沂之虽然已经知道大致经过,却还想听一听肖强怎么说。 肖总旗,肖强,便是一大早出现在花无尽院子外面那个猥琐的瘦子。 三人在小客厅门口碰面,肖强拱了拱手,抢先对花沂之说道:“花兄,肖某惭愧。” “肖总旗何出此言呐,请进请进,进去再说。”花沂之把肖强让进去,叫仆妇上了茶。 花润之此时还不清楚计划因何失败,他黑着脸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送她进去吗。” 肖强眼里闪过一丝不虞,但还是笑着说道:“早上那老赵到花家的时候,花娘子恰好不在家中……”他把经过重新叙述一遍,最后说道,“老赵前言不搭后语,花兄你说,当着那么多军户的面,我还能怎么着?人家是乔将军的救命恩人,我走这么一遭便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成了,大家都好,不成,你们无所谓,兄弟我可是要吃乔将军的挂落的。” 肖强一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他是收了花家的银子,也没达成花家的目的,然而已经到手的银子,他是绝对不会吐出来的。 他见花家兄弟脸色阴沉,心道,既然收钱没办成事,就卖花家一个消息好了。 于是,他又道:“当时刘总旗派人来叫我,西边橡树沟那里出了命案,”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一男一女死那里了,是砍头,从伤口来看是北金的弯刀。这个消息,你们可要保密,一旦泄露,只怕要军法从事。” 花沂之和花润之两人表情俱是一僵,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局势真的要紧张了! 不过……花沂之眉头一展,那是不是可以借此由头直接杀了花无尽呢?就让肖强来做?不行,肖强太爱财,他现在拿不出让肖强出手的银钱。 “那一男一女是谁?”花润之和花沂之关注的方向显然不同。 肖强倒是很喜欢这个话题,他吧嗒一下嘴,眼睛亮了一下,道:“听说是一个姓吴的寡妇和她邻居家的男人,被杀的时候两人正在苟且。” 花沂之长叹一声,道:“今年春旱严重,听闻北金正在厉兵秣马,肖总旗,你觉得前哨镇还能安宁多久?” 肖强喝了口茶,猥琐的脸上终于有了凝重的表情,说道:“花兄,这个兄弟不好估计。目前只出了这么一件事,还不能判断什么。不过,城防太长,终究会有疏漏,虽说兄弟们驻守在这里,但镇子这么大……”他无奈地摊摊手,表示他们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花沂之又是一声叹息,“男人们的日子要难捱了,寡妇们更不好过,是不是,肖总旗。” 肖强一愣,随后鼠眼眨了眨,笑了,“哈哈,花兄说得极是!” ……##### 033来访 送走肖强,花润之由衷地说道:“大哥这个主意不错。” 花沂之摇摇头,“低级的借刀杀人,算不得什么。” 兄弟俩回到老太太住的正房,恰好陈济生施完最后一次针,花沂之敬他是神医弟子,亲自送他出门。 花润之带着侄儿陪老太太说话。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这个曾经保养得极好的花老太太,竟然有了花甲之年应有的衰败模样。 花润之坐在老太太身边,像个孩子似的哭了,他摸摸老太太松弛的脸颊,终于意识到一直护着他的娘亲真的老了,“娘,您感觉怎么样?” 花老太太已经能勉强说话了,她说道:“娘没事,那贱货不死,娘是不会死的,花莫白呢?他有没有死?” 花润之期期艾艾地道:“娘,花莫白跑了,已经报官去找了。您好好养病,花无尽一个月内必有结果。另外,还有一件大事需要征求娘的意见……”他把肖强带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娘,要不您给舅舅写封信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接我们家回去,再不动作,只怕会晚了。” 花老太太闻言大怒:“居然跑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能跑哪去?”她指着刚刚进来的花沂之说道,“你不是自诩智计过人吗,还不赶紧去找?” 花沂之皱了皱眉,抿紧嘴唇,沉默不语。 花老太太知他对自己的指责心有不满,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她这么一大把岁数,眼瞅着就进棺材的人了,却在这时候丢了这么大的一个人,名声尽毁,成为那些臭男人嘴里淫娃荡妇,她恨!她恨自己没有听老五的,没有早早找人一刀把花无尽捅死。 “那你给我说说那小贱人会有什么报应,什么报应,什么报应!”花老太太竭尽全力地抬起头,瞪着花沂之,老泪横流,左手紧握成拳,剧烈地颤抖着,不足两息便无力的摔在厚厚的褥子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娘!娘!”花润之抓住花老太太的手,“您别急,大哥已经盘算好了,那肖强极为好色,而且已经见过花无尽,借着北金杀人的东风,绝对不难下手,想来那贱人跟那小贱种都逃不了一死。” “嗯,”花老太太总算松了口气,喘息很久,才缓缓说道:“如此甚好,前哨镇安宁不了几天了,肖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如果他下手太慢,你们就催着点儿,最好带上整个旗的兵士,五十个兵士她一个人伺候,再让她那小贱种在一边看着,想来会很有趣,咯咯……”花老太太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笑声诡谲难听,像极了一只被捏住脖子、垂死挣扎的老母鸡。 陈济生便是洛小鱼找来的大夫,说来也巧,他当时正在前往前哨镇探望花无尽母子的路上,所以来得极快。 替花老太太做完最后一遍针灸后,他让药童带着药箱回客栈,自己去找花无尽的家。 他一路走,一路问,跟镇民聊了一路,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到了花无尽家。 陈济生在外面逛了逛,发现花无尽的新家背后依山,前面邻水,且与镇中心的距离适当,即在红尘之中,又远在喧嚣之外,的确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但这里完全不适合一个带着幼童的寡妇居住,难道,真的是艺高人胆大吗? 花娘子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带着遗腹子的女人以及花娘子极少出门,这是镇民对一个多月之前的花无尽的全部评价。 如今,暗娼、飞镖、缝肉、逼真的画技、男人身份不明、儿子父亲不详这六点成了描述花娘子的主药用词。 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 难道,她被北金的人替换了?还是她原本就是这样,只是刚刚被人们认识? 陈济生思忖着敲开了花无尽家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问道:“谁啊?” 花无尽的声音比一般女人低沉,微微沙哑,像细细密密的春雨敲打嫩叶的声音,很好听,他也很爱听。 “德济药房,陈济生。” 里面默了一下,而后,脚步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门开了,花无尽梳着一个奇怪的发型出现在门口,她笑着说道:“稀客,陈大夫快请进。” 她见陈济生盯着自己的马尾辫,并不觉得局促,只是无所谓的解释了一句:“前一阵子被火烧掉一部分,只好剪了。” 陈济生笑得有些囧,心里却回了一句:那也不能梳成这样吧,不过,不但不难看,还很精神。 花无尽请陈济生在院子里落座,自己去泡茶,让小溪出来给陈济生见了礼。 小溪问了声好,就去墙角练飞镖了,约莫两丈的距离,十镖能中七镖,这让陈济生大为咂舌。 “花老太太怎么样了?”花无尽给陈济生上了茶,在他对面坐下了。 “呃……”陈济生知道花无尽并非一般女人,但还是被她的单刀直入杀了个措手不及,“时间上有些耽误,但还能恢复一些,只是行走会稍稍吃力。” 花无尽有些无奈:“所以说她还能活几年对吗?” 陈济生道:“是,她年龄不算太大,而且保养得不错。” “陈大夫医术了得!”花无尽赞的有些言不由衷,比起医术,她更愿意赞叹这位温和有礼的陈大夫变胖了、帅了。 陈济生笑了笑,回了一句:“医术一般,但听说花娘子画技了得。” 花无尽挑了挑眉:“画技?陈大夫何出此言呢?”她诚恳的装傻,只要没人抓住她的手,她绝对不会承认的。 陈济生喝了口茶,说道:“问路的时候有人那么说,倒是在下失言了。不过,在下也很好奇,花娘子既然出自花家,又怎么会与花家有仇呢?” 花无尽道:“出自花家,所以才和花家有仇啊!就像地主和长工,掌柜的和伙计,前者和后者之间大多都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主人和下人也是如此,即便有忠仆也不过是因为背叛的……赌注不够大,我也是一样,所以这件事不提也罢。”她差一点说出‘筹码’二字,可这两个字现下还没有出现。 在这个时代,寡妇是令人同情的悲剧,未婚先孕则是令人痛恨、鄙夷的惨剧。所以,为了小溪,花无尽只能而且必须跟着花家一起撒谎,她与花家的真正仇恨提也不能提。##### 034上山 “即便有忠仆也不过是因为背叛的赌注不够大,这句话说的好!不过,花家可不好对付,花娘子势单力薄,可要小心了。”陈济生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花无尽自信的微微一笑:“谢谢陈大夫,我们娘俩不会有事的。” 没有伤心、没有愤恨、没有惧怕。 除了自信,陈济生什么都没看到,这是个自信到自负的女人,与京城里打听来的消息完全不符,为什么? 他以切脉地手势敲着石几,想了想,岔开话题,道:“我听说西边的橡树沟出了人命案,死了一男一女,你这里风景虽好,但位置偏僻,晚上要多加小心才行。” 花无尽有些吃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橡树沟,是昨天买菜大姐说过的那两个人吗?如果是的话,是情杀吗? 如果不是情杀,那么一定是北金有人过来,那样,消停日子就过不了多久了,说不定花家也会趁火打劫一下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就是了,她不怕。 “谢谢陈大夫,我会小心的。”花无尽抿了一小口茶,纤长但绝不细腻的手稳稳地把茶杯放到这张打磨得极平的石几上。 陈济生觉得他真的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镇上的人说,她是最近才带着孩子去山上乱逛,练习飞镖,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手段真的能保证他们娘俩安全无虞吗? 如果花家趁乱报复,双拳难敌四手,她真的不怕? 还是,教她缝合术的人还教了她其他的,或者,那位老先生是位高手,一直在暗中保护这娘俩? 他握着茶杯,探究地视线落在花无尽的脸上。 她生了一双远山眉,细长,舒扬;眼睛很大,略凹陷,显得更加幽深静谧;鼻梁比一般的女人高挺,唇色浅淡,这样的五官让她看起来有些凉薄、凌厉,与花家的六老爷、四爷都不太像。 京里的消息是今天早上到的,可以确定的是,花家族谱上并没有与花娘子年龄相近的女儿,那么,花娘子便应该是花寻之与崔氏生的女儿花无尽。 伺候花无尽的下人说,她颇具书画天赋,然而为人有些耿直、固执,但的确是个见只老鼠都怕的闺阁弱女,可这样的描述会是眼前这个花无尽吗? 陈济生真的不信。他喝了口茶,转念又想,她及笄之时恰逢花家大难,之后又诡异的有了身孕,紧接着便是除族的毁灭性打击,为母则强,性情大变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看来,花家六房都是可怜人呢。 听说当年花六老爷本不欲再娶,后来为了花无尽能上族谱,能订上一门好婚,这才回到花家,娶了花莫白的娘吴氏,让花家由此搭上了吏部侍郎,却没想到族谱的事根本就是花家的一场骗局。 他估计,花寻之到现在还被花家蒙在鼓里。如今前线军情紧张,这位花六老爷,说不定连小命都被花家骗没了,真是个可怜人呐。 陈济生觉得自己打听不出什么了,虽说他善于跟人打交道,然而这位花娘子,也实在是滴水不漏。 他取出公子给他的两张票面一百的银票,还有自己贡献的一小袋碎银,放到石几上,“花娘子,不知道你搬家,所以未带礼物,这些,就当做礼金了吧,请务必笑纳。” 花无尽扫了眼银票的额度,有些惊讶,道:“陈大夫,您太客气了,如此重的礼我这样的小门小户实在支应不起,您能抽时间看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这些陈大夫还是收起来吧。” 花娘子并不像公子说的那么贪心,陈济生又做出一个判断。 他站起身来,道:“花娘子,为了孩子,这两张银票和碎银请您务必收下,如果花娘子觉得有负担,不妨将来手里宽裕的时候还给得济药房,无论哪一个都可以,花娘子意下如何?” 花无尽想了想最近的物价,便接过银票和碎银,郑重谢过陈济生后,把送他出了门。 陈济生回到客栈后,跟伙计要了笔墨,将早上收到的消息,以及他对花无尽的解读,整理到一张信纸上,等公子从京城返回时再交给他。 送走陈济生,花无尽热了中午剩下的饭菜,和小溪把晚饭吃了。 收拾好厨房,娘俩躺了一会儿,准备天黑之后去荒山去看花莫白。 戌时过半时,花无尽背上准备好的包裹和小溪溜出家门,往镇子上走去。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明亮的半月把这片旷野照得很亮,这使后面跟随的两个影子几乎无所遁形。 “娘,有两个人跟着呢,怎么办?” 花无尽又回头看了看,见那两人又忙不迭地往树影里钻,不由得哂笑一声,说道:“没关系,不过是两个傻东西,等下进了镇子就能甩掉他们了。” 在快到镇子的时候,花无尽特意停下来,往后面看,见那两人距离她大概有四五十米的距离,心里有了底,拉着小溪快走两步,而后突然加速,疯跑起来。 进入镇中心后,娘俩迅速拐进一条胡同,一连推了几扇后门都是锁着的,直到快到胡同尽头,花无尽才推开一户人家的后门,悄无声息地躲进去,插好。 小溪紧贴墙根站着,小心脏通通通的跳,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擦,人呢?” “娘的,居然让那娘们儿跑了。” “估计从这条胡同钻出去了,追不追?” “不追!这本就不是咱的活儿,他收了银子,你我连个大钱都没见着。” “说的也是,要不咱回去吧,看着她家就是。” …… 等那两人走远了,娘俩从另一条小路绕回南山脚下,从没有山路的山腹钻了上去,那里灌木多,夜风吹拂,灌木飒飒摇动,完全可以遮住他们在山上的身形。 一路急行,到花莫白所在的山洞时,娘俩大汗淋漓。 荒芜的石头山很静,月光下的巨石更加嶙峋,几棵枯瘦的树站在贫瘠的石头缝中,在夜风中飒飒而动,如同妖魔一般。 一米宽的山洞隐在一棵松树后面,里面不像有人的样子。 花无尽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小声喊道:“莫白,莫白!” 小溪也很紧张,拔腿就往洞里跑去。 “姐!小溪!”花莫白惊喜地扑了出来,“我以为有人抓我来了。”##### 035惨案 小家伙还挺警醒,花无尽松了口气,把他拉倒怀里,使劲地揉了揉小脑袋,“怕不怕?” “怕!”花莫白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眼角还带着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 “怕是应该的,但你总要学会不怕,比起丢掉性命,怕算什么。”说到这里,花无尽叹息一声,“是姐姐连累你了。” “不是的!”花莫白赶紧摇头,“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花无尽道:“具体的你不用知道,你就知道花老太太在前哨镇丢了脸面,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而且她现在被我气得中风了……” “真的?”花莫白又惊又喜。 “真的!”花无尽把两个小的拉进洞里,打开包袱,在背风处点上蜡烛,取出一碗扣得严严实实的红烧肉,和三张韭菜馅的馅饼,道:“你先吃,还没凉透呢。”红烧肉包在兔子皮里,还温乎着。 “姐,这是我这五年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花莫白喜极而泣。 “啧,这就你满足啦,好戏还在后面呐,别瞎激动,赶紧吃饭。”花无尽掐了一把他精瘦的脸颊,“赶紧把这张脸吃鼓起来,那样以后才会有力气跑路。” “好!都听姐姐的!”花莫白擦干眼泪,欢欢喜喜地拿起馅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等他吃好饭,漱了口,又解决完内急之后,花无尽把洞口用事先准备的石块封好,扔下强作坚强的花莫白,按原路返回镇上,在镇上逛了一会儿,四更更鼓响之后,娘俩才回到家中。 第二天一早,陈济生又到了花家,给花老太太针灸之后,花沂之把他请到小客厅喝茶。 花沂之先询问一番花老太太的具体情况,这才问道:“陈大夫与花娘子熟识?” 陈济生笑眯眯的道:“谈不上熟识,世子爷让她把缝合术教授于陈某,虽只是间接买卖关系,但陈某总是承了她的情。”他低头喝了口热茶,心道,花家竟然还用了暗桩,为了对付侄女,这位叔父也算用尽心思,要不是医者父母心,他真想甩手走人了。 “哦,”花沂之若有所思,“我侄儿莫白昨日一天未归,家人四下寻找的时候遇到陈大夫从花娘子家出来。”为了老娘,他还是解释了一句。 陈济生道:“孩子多大了,现在找到了吗?”他越听越心惊,花家跟花娘子彻底撕破脸皮,就连花莫白也容不下了吗?他真没想到这位曾经以儒雅著称京城的侯府世子,竟然会恶毒到如此地步。 花沂之叹息一声,道:“十岁,正是淘气的年纪。让陈大夫见笑了,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少了对孩子的关心,竟然……唉,不说了。” 他端起茶杯,陈济生便恰到好处地起身告辞。 太阳不过刚起来一竿子,外面就已经很热了,热乎乎的风吹在脸上,黏腻的汗水一层层地冒出来,明明还不到三伏天,就已经这么热了,热得让陈济生从心底感到厌烦。 他沿着墙根下的阴影,慢腾腾地走出花家胡同,刚往镇中心走了几步,就遇到一大波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迎面而来,呼啦啦往镇子北面跑去。 “老王家怎么会被灭门呢?是不是北金打过来了?” “别瞎说!” “老王家?老王家不是米铺东家吗?” “是,就那家。” 陈济生心里一沉,脚下便转了个弯,步子也大了起来,也跟着跑了过去。 王家经营米铺,是镇子上的富户之一,宅院占地不小,是三进带两个跨院的格局。 门口被官兵封锁了,一个女人带着个小男孩在门口嚎啕大哭,老百姓里外三层地围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陈济生在外围站了一会儿,里面便有尸体一具具的抬了出来,全部死于刀伤,而且大多一刀毙命。 那女人带着男孩扑了上去,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喊娘,几个老太太不忍再看,用衣袖擦了眼角的泪,转身回家。 “幸好这媳妇带着儿子回娘家了,这孤儿寡母的,作孽哦。” “听说粮仓空了。” “王家的米大多在米铺后面的仓里,家里不多。” “不多也有几百斤吧,守镇子的都干啥去了,杀这么多人竟然现在才知道。” “嘘,别瞎说,听说昨儿是肖总旗当值,那人,啧啧……不定倒在哪个寡妇身子上快活呢。” “别说了,他就在那儿,正跟刘总旗说话呢。” 陈济生便顺着说话那人的视线往肖总旗那里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没有冤枉他,那位肖总旗的脸很黑,下眼袋发青,的确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百程户不在……倒霉……安排几个人……这边查过吗……不好交代!”刘总旗愤怒的声音时断时续地飘进陈济生的耳朵里。 按道理说橡树沟刚刚发生命案,镇子上的防守应该更加严密才是,但时隔一天,竟然又发生了更大的案子,而且损失几百斤米,这位负责夜间值守的肖总旗,的确失职。 肖强垂着头,默不作声,盏茶的功夫后,王家大院里有人喊他,他便跟刘总旗略一点头,打着哈欠进去了。 刘总旗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口痰,拉着自己的人马走了。 陈济生也回了客栈。 他觉得橡树沟跟王家惨案是一体的,如果他猜的没错,应该是橡树沟的男女供出王家的事,所以北金偷袭了王家。 花无尽在菜市场听了王家惨案的好几个版本,觉得北金的版本最靠谱。 她跟陈济生的想法差不多,若非先前摸过底,北金不可能会摸得那么准,直接摸到经营米铺的王家。 几百斤粮食,靠人力背出去,这说明防线十分不牢靠,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些人来去自如呢? 难道是断崖?听说断崖又叫断魂崖,在秦城一带极为出名,经常有不想活的人从大老远赶来,只为从那里跳下去。 几百年来,断崖下累积了不少尸骨,常年阴风阵阵,臭气熏天,即便是城头值守的士兵,也会离那里远远的。 如果前哨镇的防守薄弱,金兵从那里摸进来,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为什么会突然薄弱了呢? 花无尽没有往下想,因为她想了也没用。 王家的米铺关了门,旁边的几家铺子都没什么客人,伙计们三三两两的聊着,都在议论这件事,花老太太的丑闻就这样被遮掩过去了。##### 036搭伴 花无尽买好菜,回到家的时候,李大娘正拎着一只篮子,等在她家门外。 她看到花无尽讪讪地笑了笑,“花娘子,去买菜啦,你搬新家时大娘一直忙着抗旱,也没来看看你,今儿有空就过来了。” 花无尽笑着迎了上去,“是啊,买点菜。大娘家的军田浇得怎么样了?我看河里的水也不多了,要不要帮忙,如果要,大娘言语一声。” “李奶奶好。”小溪也跟李大娘打了招呼。 李大娘脸有些红,尴尬地说道:“不浇了,刚浇完一遍,要是再不下雨,再浇也没用了,今年不行了。” 三人说话间进了屋。 “这是大娘给小溪带的鸡蛋,补补身子,”李大娘把篮子给花无尽,“你把篮子给大娘腾出来。” 花无尽把鸡蛋收到厨房,又把乔继武送来的点心给她装起来,放在门口,等她走的时候好带走。 “花娘子,大娘这次来是有事求你。”李大娘不是个特别会聊闲的人,说了几句闲话,就硬着头皮说明来意。 “……你也别说大娘脸皮厚,到了生死关,啥脸面都不能要,你大壮兄弟才十九,小宝才一岁多,大娘不得不来求你,我们一家四口,就在你这西边搭个窝棚,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就成,总好过在后街天天吓得不敢睡觉。咱们两家搭个伴儿,你忙的时候大娘还能帮你看着小溪。” 花无尽觉得李大娘很有意思,知道自己确实作风不好,就立刻断绝了来往,如今到生死关头了,作风便不是问题了。 不过,这些倒无所谓,对于一个古代农村妇女来说,李大娘能做到这样变通也算不错。 花无尽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转念一想,这家人对自己已经算非常不错了,自己被人算计又能怨得了谁呢? 她笑着说道:“成,当然成,不过,不能离我家太近,最好隔个几十米的。” 李大娘有些不高兴,不住你家隔壁借点儿光,我干嘛还要找你呢?如果你念着我的好,就是把你家西屋借给我住也是应该的。 花无尽当然看出了李大娘的不满意,她本不想说起自己的困境,但又觉得这种误会没有必要,便说道:“大娘,你听说花老太太的事了吧。” 李大娘点点头,脸上有些不以为然,她不明白这与她们家搬来这里有什么关系。 花无尽继续说道:“那张画,花家怀疑是我画的,大娘应该知道,这是一笔大仇,这几天总有人在外面盯着我家,如果你离我家太近,我担心会给大娘家带来麻烦,所以,这一点还请大娘理解我。” 李大娘吃了一惊:“那,那张画真的是你画的?” 花无尽摇摇头:“虽然不是我画的,但那张画出现得过于凑巧,正好是肖总旗带着人堵在我家门口,要抓我去军营的时候。听说肖总旗与花家关系甚好,大娘懂的吧,他花家心虚,自然就以为事情是我做的。” 虽然没有人告诉花无尽肖强跟花家的关系,但这一点是发生这些事情之后,顺理成章便能想到的问题。 李大娘仔细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心里虽然为自己没有信任花娘子感到有些许歉疚,但更多的是为自家安危盘算。 她来求花无尽,一是觉得能占个西屋,另外,即便占不了西屋,也可以搭着她家的墙起一个不错的窝棚。 现在这两点都不成了,那在南山山脚下搭个窝棚也成,花娘子家离得近,借个什么东西也方便,而且她家的那个泉眼没有枯,吃水会方便一些。 离得远了,花家就不会找李家的麻烦了吧。 李大娘撕掳明白关键,脸上的笑容又堆了起来,“那成,到时候少麻烦不了你,大娘回去做饭去,这就回了。” 送走李大娘,花无尽耸了耸肩,对小溪说道:“儿子,你看明白没有,人都是自私的,一切以自家安危为重,娘希望战乱起来的时候,你也能做到这一点。”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更多的是自己想要感慨,并没有希望小溪能听懂。 然而,小溪却猛地扑到她怀里,小手在她胸前的柔软处蹭了蹭,奶声奶气地说道:“不行,我要保护娘亲!” 花无尽有些感动,并没有在意儿子的小动作,搂紧了他。 “也不知道你小舅舅怎么样了,”她又开始惦记莫白,他早上没有饭吃,中午就不能再让他饿着了,或者,她应该趁乱接他回来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虽然这一点并不经常好用,但她相信,在这个混乱的时候,还是能够奏效的。 花无尽把小溪放开,重新打量这个空荡荡的屋子,“你帮娘看看,这个屋子哪儿能藏人。”她边说边琢磨,最后把视线定格在那只大笨木箱子下面,决定在大笨木箱子下面掏出一个洞来。 大木箱子是可着木头的长度钉的,长约一米六,宽约七十厘米,她只需要挖出一个比箱子小一些,足够躺下一个莫白的浅坑就行。 她划了一个范围,取来镐头,准备开挖。 小溪听说挖坑是要给小舅舅躲猫猫的,也来了兴致,跟花无尽一起搬开大木箱子,又找来一把小铁锨。 他的铁锨是盖房子的时候做的,不大,杆子也不粗,如今用来挖土却正好合适。 娘俩一起干,半个时辰后,浅坑初具规模,花无尽让小溪把坑修平整,自己去做饭。 她舀了两瓢白面,用热水和面,做了几张地道的大号葱油饼,再用油煎几片腌制过的猪肉,洗几片干净的小白菜,然后用饼把菜和肉卷起来,用干净的麻布包好。 然后又甩了一个蛋汤,做五个水煎蛋,都端上炕桌的时候,小溪的坑也修整得差不多了,小家伙满头满脸的汗,嫩嫩的小手也磨红了。 “娘,我厉害吧?”小溪拄着铁锨摆出一个自以为帅帅的造型来,他梳着朝天辫,满头满脸的土,跟个刚从地里钻出来的泥猴一般,还偏要眨巴着大眼睛让花无尽好好夸夸他。 “厉害!我儿子能不厉害吗?”花无尽不嫌他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水准备好了,你自己去冲个澡,娘把这里弄好了就开饭。” 小溪去了,花无尽把挖出来的土用筐拎到外面,均匀洒在院子里的空地上,铺匀。##### 037观感 娘俩吃过午饭,便出了门。 通往镇子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夏蝉疯狂的鸣叫着,闷热的午后连一丝熏风都没有。 大槐树的树叶全都耷拉着,就像被热水烫坏了根须一样。 不远处的鱼塘水位越来越低,里长家一开始还有人看着,防止军户偷水,但随着偷水的人越来越多,便早早地把鱼捞了,让军户随便取用。 镇子里极为安静,董记杂货铺里面的杂货越来越少,董如海的小儿子董纪林正坐在门口瞌睡。 除了董家、王家之外,还有几家正在冒着暑热收拾货品,菜市场更是空无一人。 也许,前哨镇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只有军户的军镇了。 花无尽慢慢走着,左顾右看,始终没有发现跟随她的人,走到铁匠铺的时候,她可以完全确认,眼下的确没有人跟在她身后。 于是,花无尽和小溪迅速往橡树沟奔去,从那里绕到后山的后山,找到正在洞里抱着肚子哭泣的花莫白。 “姐!”花莫白看到突然而来的花无尽,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忙不迭地抹掉眼泪,哽咽着道:“我有些饿。”他双手紧张地搓着,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惭。 孤单、饿肚子、恐惧,这三样足以摧毁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更何况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被亲人摧残了五年的孩子有资格软弱。 小溪献宝似的拿出麻布包着的饼和两个水煎蛋,抢先说道:“娘做了好吃的,小舅舅你快吃!” 花无尽把莫白揽到怀里,抱了抱,说道:“快吃吧,吃完了跟姐下山。” “真的吗?”花莫白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抱着小溪转了好几个圈才开始好好吃东西。 回家的时候花无尽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接从南山下山,用灌木做掩护,从后院翻墙回到家里。 这一天,像花无尽这样的人无法光明正大回家的人有很多,其中有几个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比如辽王、靖王、齐王、鲁王、睿王,这五位对帝位都有渴望的亲王,在接到非召不得入京的圣旨之后,依然在得知平治帝重病昏迷后,偷偷启程,往京城一路飞驰。 辽王洛成把秦城交给镇北军总兵陶善和自己的二儿子洛之安,自己带着护卫、幕僚以及化整为零的三万精兵潜往京城。 从北向南行,旱情逐渐得到缓解,地里的庄稼越往前走越高。 一个十五人的商队,正快速赶往汤山县外的白山镇。 大约半个时辰后,这一行人在镇子上的客栈安顿下来。 商队的掌柜洗漱完毕之后,对身边的长随说道:“叫蒋先生陪我一起用餐。” 长随应诺而去。 不多时,一位账房先生打扮的五十左右岁的男人手摇蒲扇出现在小院上房。 “蒋先生请坐。”掌柜的说道,他客气中带有一丝尊敬,“上茶。” 这位蒋先生打了一躬,在掌柜的下手坐下,虽说他态度从容,却也仍是坐了半个屁股。 “到京城还有两天的时间,其他人如何了?”掌柜的问道。 蒋先生道:“王爷,刚刚收到消息,一切进展顺利,预计明日傍晚会有一小部分率先抵达。京里的消息也到了,陛下已经三天滴水不进,鲁王和睿王已经秘密到京,但行藏泄露,被禁卫军拦在京城之外,而且,京营的兵权已在太子手中。” 掌柜的便是辽王,他对此情况当然早有准备,并不在意,又道:“靖王和齐王还没有消息?” 蒋先生颔首,他捋着胡须,沉吟片刻,才道:“老朽以为齐王和靖王早已入京,所以,还是那句话,我们的机会就落在这两位王爷身上,只要京城一乱,我们就有机会。”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忍住摇扇的冲动,又道:“王爷,我们胜算不大啊,北金蠢蠢欲动,此番我们派重兵离开秦城,如果被被北金知晓,只怕秦城危矣……” 辽王一摆手,道:“这个问题你我都知道,不必再说,要想成就大业,不赌怎么能行?京营有我们的人,只要给本王机会,那个位置必定属于本王。”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秦城是他的老巢,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几天每次谈及此事,他总觉得心绪不宁。 “蒋先生,你觉得小鱼如何?”他走到窗口,看着天井里的那一簇开得旺盛的丁香,忽然换了个话题。 蒋先生松了口气,直谏是他的义务,听不听在辽王,既然转了话题,他也乐得轻松些:“老朽原以为世子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然则与世子照过几次面,听说几次传言之后,老朽觉得看不透世子了。” “看不透?”辽王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闲聊几句,却不料听到这位以睿智博学著称的北方大儒会有如此评价,“为什么?” “首先,世子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心宽之人,还有一种是不屑……” “那么先生以为世子不屑?”辽王觉得有些可笑。 蒋先生摇摇头,“老朽以为是世子不是通常的那种人,所以,他的不在意只是伪装。他在京城,形同质子,要忍常人不能忍,久而久之,这种忍耐就成了世子最为常见的伪装。” “有反击的忍耐才叫忍耐,一味的忍耐,却不反击,只能叫懦弱无能,蒋先生,你是通过哪些事情,看出他是在忍耐的呢?”辽王十分不解。 “乍然一看,世子的确都是忍耐,没有反击,然而,老朽最近得空将京城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分析了一下,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 “难道是世子将那些羞辱过他的人都铲除了?”辽王语调略带嘲讽。 蒋先生在心里摇摇头,他知道辽王不喜欢嫡妻,然而,若因此迁怒儿子未免太过不智。在他看来,洛小鱼比洛之安更适合世子这个位置。洛之安处处被赞许贤德聪慧,然而太过平顺,看不出他真正的能力,比起低调能忍的洛小鱼来说,二人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说道:“铲除到不至于,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点世子的确做到了,王爷可知,世子所做的那些事,无一不精妙,有些即便是老朽,也只是捕风捉影,胡乱揣测而已。”##### 038不同 “哦……说来听听。”辽王若有所思。 他是个面白少须的中年人,只少少的蓄起两抹八字胡,眉毛有些浅淡,然而一双深眸不怒自威,让人不寒而栗。 蒋先生看得分明,辽王果然没有我家儿子有出息的愉悦,而是一种深深的戒备。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蒋先生讲了一件他根本看不透的捕风捉影之事。 辽王听过哈哈大笑,“先生是说,世子暗中挑拨和郡王,让他和荣国公世子反目,好设计荣国公世子断袖一事大白于天下?这怎么可能!这两人一向交好,对世子同仇敌忾,即便和郡王真的跟荣国公世子反目,也不会因为世子的挑拨。这件事的根本在于,洛小鱼没有那个头脑,南蛮子都是空有武力,一窝直肠子的憨人,养不出那样的外孙!” “王爷所言甚是,老朽也是捕风捉影而已。”蒋先生见辽王如此,自是不会多言,事实胜于雄辩,因为,他绝对不会相信陆胡子会甘心辅佐一个狗屁不是的家伙。 就在辽王与幕僚议论洛小鱼的时候,隔壁客栈也有人在议论他们。 “……秦城现在兵力空虚,三万兵马一动,金兵便找到空当,从断崖进入,抢了几百斤粮食,估计要不了几日,秦城便会陷入苦战。”洛小鱼身边的幕僚陆先生放下手中的纸条,捻着胡须说道。 洛小鱼放走信鸽,趿拉着鞋子走过来,在陆先生身边坐定,道:“父王喜欢赌博,不过,我可以确定,这一场豪赌,他必定无功而返。” 此时的洛小鱼,完全不是世人皆知的洛小鱼。 尽管他打扮得一如既往的奢华俊俏,但一样的面孔却有了不一样的解读,唇角勾起的浅浅弧度不再是轻浮,而是一种俾睨天下的淡定。因为淡定,所以他漂亮的眼睛不能用清澈形容,而是执着和自信。 此时,他还有一样与以往不同,他的声音明显变了,不再是明显的浮躁尖锐,而是截然不同的厚重低沉。 每次陆先生听到他这种转换,都会在心里佩服一下这位主子的表演功力,也正是因为这十数年始终如一的表演功力,赢得了他的真心辅佐。 陆先生压下心中一闪而过的感慨,说道:“蒋文述那老匹夫虽有才华有谋略,但做人做事一向以不亏心为主。他劝过三遍,必定不会再说第四次,然则,他的忠心没有问题,总会给辽王找到下一条出路的,世子不必担心。” 洛小鱼把玩着手里的一枚玉佩,呵呵一笑:“担心?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陆先生,我与父王没有父子之情,与其说我担心他,不如说我担心没有人给我担下夺朝篡位的罪名。” 陆先生摇摇头:“世子这是何苦,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王爷只是不了解你,而世子又习惯了伪装。” 洛小鱼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陆先生便从善如流,闭上了嘴巴,不过,他看到那枚玉佩时感到有些惊讶,道:“这枚玉佩看起来颇为眼熟。” 洛小鱼道:“你当然眼熟,这是本世子亲自雕刻的龙佩,当日你送去给花娘子的,跟这个是一对,啧啧,可惜,这枚玉佩虽然比那一枚玉质好,但论图案本身来说,还是那一枚更加精致。” “那枚玉佩就是老朽也很喜欢,世子好手艺!不过老朽不明白,世子当时可以给花娘子银子的,而且她也需要,为何要给玉佩?”陆先生不解。 洛小鱼把玉佩收起来,道:“给银子是一锤子买卖,我是觉得那孩子不错。” 陆先生哈哈大笑,道:“世子深谋远虑!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那孩子的确不一般,很有灵性,光是胆量就远非常人所及。” 洛小鱼若有所思:“但愿他们能在这一场战乱中生存下来。” 陆先生将手边的纸条在蜡烛上点燃,扔在地上,他意外地看了洛小鱼一眼,笑道:“想不到世子也会有担心的人。” 洛小鱼哂笑一声,“担心?担心是最无用的一种行为。” 如果花无尽能听到他的话,一定会非常赞成他的说法。 她也认为,有担心的功夫,不如把事情做在前面,或者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将事情做到极致,让自己不再担心,甚至不必后悔。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所以,她在煎熬一天一夜之后,将花莫白接到家里来,然后在肖强故意带人以搜查名义搜查她家的时候,将他藏到了那个已经铺上干草和兔皮的坑里。 沉重的大木箱子低低地坐在地上,从外面看,完全发现不了底下的浅坑和浅坑里的人。 哪怕是肖强亲自掀起箱盖,也没有发现其中的诀窍。 花无尽扣紧了手里的三棱镖,随时准备弄死这个好色之人,既然花莫白已经托付乔继武,真的逼到那一步,她杀人跑路便是。 “花娘子这里偏僻,很容易被北金金兵控制,所以,在下可能会经常来此巡视,届时还望花娘子配合一二,”肖强将箱盖猛地盖下,发出“嘭”的一声。 他本想给花无尽造成一定的心里压力,却发现花无尽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花娘子不单单口才了得,胆子也大得很。也许,镇子上的人说她经常带着儿子在山上练习飞镖并非胡说。 肖强第一次觉得给花家当刀有些亏了,这个漂亮的女人,浑身是刺,即便得手,他也会付出一些代价。 不过,他向来喜欢挑战,把这样的女人按在身下,看着她绝望的眼神,用老二刺穿她的骄傲,让她哭泣、求饶,想一想就觉得分外过瘾。 “多谢肖总旗照顾,有百户大人坐镇,想来王家的惨剧不会落到我们母子头上。”花无尽笑着说道,自打王家出事,前哨镇的守兵多了,程百户亲自坐镇断崖,肖强到底规矩不少。 “放心,有在下看顾,绝不会有那样的惨事发生,不过,还需要花娘子配合才行,”肖强猥琐的笑着,把‘配合’二字咬得极重。 这种程度的调|戏,对于花无尽来说不算什么,她无所谓地送走肖强,把莫白放出来,让舅舅带着外甥睡觉,自己去西屋画画。 董如海离开前哨镇的日子可能会提早,她也要提早交货才是。##### 039画作 一幅画除了绘画技巧之外,最重要的是构思,然而,对于花无尽这个穿越者来说,这一步就不必了,前世的她有不少出色的画作,直接拿来用便是。 她前世喜欢养雏菊,也喜欢画雏菊,也正是因为那幅获奖的《血色雏菊》,成就了她年轻画家的身份,开始在画坛展露头角。 第一幅,她画的便是这一幅。 她用泼墨法在三尺生宣上泼出一块嶙峋的假山石,因为熟练,山石墨色浑厚,用笔遒劲有筋骨,笔得形似,墨得神韵。 一簇簇盛放的野菊,围绕着假山石向纵深延展,浓淡有序的笔墨表现出枝桠的层叠、花影的灵动。浅红、大红、深红、黑红的雏菊层次分明,色泽鲜亮饱满,雏菊与枝桠和墨色浓郁的假山石形成鲜明对比,使画面极富有冲击力和张力。 直到天光大亮之时,她吹熄满是烛泪的残烛,借着柔和的晨光,重新审视这张画,自语道:“果然比上一世更有进步了,难道这就是天赋的差异?” 她在现代也算小有天赋,然而造型能力有余,在色彩上的感觉上却始终差了一层,但这一世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国画,却给了她一个极大的惊喜。 她进步了! 她在前世耗费极大力气才补足的色彩能力,如今成了可以驾轻就熟的一种天赋。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极为兴奋。 做完家务,中午小睡一番后,下午,她又花了一张不同于这个时代的静物写生,画的是书房一角,背景是黑沉沉的书柜,画面主体是书案上插在花瓶里的一束小雏菊,沐浴在斜侧光里的花瓣颜色各异,鲜艳奔放,题名《静静的绽放》。 这张画无论风格还是构图都不同于上一张,但笔法跟花老太太的素描一样,用的是水粉的画法,这种手法必将引起这个时代的一次绘画技法革新,这也是她成名成家的最大契机。 一连几天,她除了家务和为了即将到来的逃亡做准备之外,就是作画,心无旁骛。 直到第十天,董如海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她已经画了一系列以雏菊为题材的作品,除了第一幅之外,其他几幅都是小幅的小品作品,以工笔和小写意为主,十分适合闺阁装饰。 当董如海和董太太被花无尽引进西屋,看见火墙上晾晒的一系列图画时,双双瞠目结舌。 “花妹妹简直是天才!都很美,我太喜欢了!”董太太双眼不知放到哪里好,有些呐呐地说道。 董如海则在溜过一圈后,重新把眼睛钉在那幅《血色雏菊》上,道:“太太此言差矣,花娘子就是天才!花娘子,以董某的眼光来看,这些画着实不错,董某好好筹谋一番,花娘子必定将是一代大家,而我董如海,也会成为最有名气的画斋掌柜,哈哈哈……”他摸着肚子大笑起来。 花无尽将泡好的茶放在画案上,道:“董掌柜过奖了,一代大家,我愧不敢当。时间紧迫,便画了这些小画。虽说立意够新,笔法自成一派,但格局终究小了些,如果卖给闺阁后院,也许会更好筹划。” 董如海还在看第一幅画,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花娘子太过自谦,董某可不是后院女人。这里的每一幅画都独具特色,意境悠远。尤其是这一幅,作为战争前的画作,极有深意,这幅将作为我的个人收藏,绝不会卖。” 花无尽走到董太太身边,道:“画交给董掌柜,那就董掌柜全权处理好了。” 董太太笑着说道:“花妹妹放心,他收藏就跟他要高价,姐姐给你做主!” 花无尽微微一笑,道:“姐姐这话不对,董掌柜是妹妹成为一代大家的契机,便是送,也送得的。” 董如海闻言又大笑起来,将那副画搬到画案上,又拿走几个茶杯,仔细地看了起来。 董太太重新把几幅画打量一遍,有些看不懂的笔法,同花无尽一一问个清楚后,又道:“你给姐姐说说,这个雏菊是什么意思?我观你这些菊花,与那些名贵品种相差甚远,想来这个‘雏’字并非是小的意思吧。” 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这是个与前世不同的世界,文化相同,历史不同,科技和社会的水平与明末相近,也就是说,这个时代还没有雏菊。 花无尽解释道:“董姐姐,这是我在《西洋志物》上看到的一个菊花品种,的确不是小的意思。我喜它热烈奔放,生命力强,便拿来入画了。” “热烈奔放,的确如此!”董太太把题名为《那朵雏菊》的一张静物画拿过来,郑重的对董如海说道:“老爷,妾身很喜欢这一张,这张是妾的。” 这是一幅开在室内的单株菊花,淡青的背景色,大片用浅墨写就的行草诗句,与被诗句包围在中央的深青色瓷盆以及正在零落的花瓣几乎融为一体,无论配色还是笔法都更加细腻,静谧的美虽然没有对比来得强烈,但整体风格清新隽永。 “那朵雏菊,有她盛放的痕迹,花开的幸福,花落的怅惘,只在流水的日子中飘然走远……在静止的时光里,镂刻生命的点点滴滴……花能送给爱情,也能送给死亡……” “这一手行草着实不错,奇异潇洒、气韵天成,这诗嘛……”董如海读罢花无尽写在画上的诗,不知如何表达,“你喜欢,便留着吧。” 董太太便欢喜的把画卷了起来。 花无尽有些脸红,但也没有解释。 这诗歌不是她写的,原诗忘记了,写上去的是根据愿文修改过的一部分,有些矫情,但她觉得女人会喜欢,董太太的反应,足以证明她对这幅画的市场定位没有错。 不过,总共六幅画,就这样留下两幅,董大掌柜的,你确定这样做吗? 然而,还未等她提出疑问,董如海喝干茶杯里的茶后,取出一摞银票放到画案上,他诚恳的说道:“花娘子,这一千两只是定钱,或者说,是董某借你的也成。所有的画,都以卖出去的银钱为准,该你的银子一分都不会少,我和拙荆京城等你。京里来了消息,皇帝陛下已经驾崩,如今京城形式不明,北金厉兵秣马,估计十日内便会发生战事,董某明日便启程,未来的日子,还请花娘子务必保重,另外……”##### 040准备 董如海说到这里犹豫一下,看一眼自己的妻子,见她毫无表示,便说道:“虽说花娘子是流放的犯人,但自古以来,逃跑的军户从来不少,如果花娘子愿意,董某可以安排一二。” 一千两银票真不少,她现在没有名气,这些画根本不值,所有这些能卖两百两就是好的,而且冒险助流放的军户逃离,这是大罪,如果不是真心待她,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谢谢……”花无尽这辈子还真没被谁感动过,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感动,她只好敛衽蹲身,恭敬地给这两口气福了一礼。 然而,银子她可以留下,但人却不能离开——确切的说,是万不得已,不能离开。 花寻之还在戍边,一旦她逃跑,卫所方面肯定会难为他,虽说有乔继武在,但她不了解乔继武,不知道所谓的一个救命之恩,能让他为自己做到哪一步,所以不能冒险,也没必要冒险。 “我也想走,然而有些事身不由己。这画,还请董掌柜务必隐瞒是我所画,身份上的神秘,也许也是个噱头,董掌柜以为如何?” 董如海沉吟片刻,他知道花娘子闺名花无尽,这绝对不是一个奴婢能有的名字,而且,她托付乔将军照顾花寻之,细细一想,他便知晓花无尽为何不能离开,又为何要隐瞒画作的真实身份,啧啧,给嫡祖母画那样的画果然不能随便透露出去。 于是,他欣然应允。 两人达成共识,又商定了推出画作的具体操作方式,她把现代的一些经验拿到这个时代来运作,无疑也给了董如海不少启发。 之后,花无尽做了一餐丰盛的晚饭,算是替这两口子践行。 “京城情况不明,董掌柜还请小心。”送董如海夫妇出门时,花无尽再三叮嘱道。 董如海正色的点点头:“一定!花娘子也要保重!” …… 董如海走的第二日,皇帝驾崩的消息方传至秦城,从秦城又至各州县,前哨镇的人也知道了。 北金行动了,二十万大军压境,两日间,挑衅数次,并发动了一次大规模攻城。 前哨镇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空前紧张,所有的商户都撤离了,民籍也逃往南方,剩下的只有军户。 米粮价格疯涨。 因为干旱,地里的作物大多旱死,不过,花无尽前后院子的小白菜和小葱长势倒还喜人。 这些日子,李大娘常来她家外面的那眼泉水里提水,每次来都聊一会儿, “花娘子,那位肖总旗跟你关系不错?”李大娘准备回家之前,惴惴的问道。 花无尽有些诧异,“大娘这是何意?”她以为自己已经跟李大娘讲得很清楚了,看来还是不行呢。 “花娘子,”李大娘忽然哽咽起来,“我李家也是军户,大壮爹便是死在金人的手里,现在大娘只有大壮一个独苗,一旦战事吃紧,卫所扩大征兵,就是使了银子也不成的,大壮逃无可逃,如果花娘子跟肖总旗熟悉,到那时是不是能帮大娘说道说道……”她停下话头,期盼的看着花无尽。 花无尽笑了,“大娘,如果实在担心,就逃吧,指望肖总旗是指望不上的。肖总旗经常来我家,不是因为跟我有关系,而是骚扰和威胁,只要前哨镇大乱,他便可以对我下手了,我怎么可能求他。” 李大娘闻言有些脸红,但眼里存着狐疑。 花无尽此时不得不佩服这些古人的心计,这样的污蔑简直避无可避。 李大娘此时都有如此错觉,是不是那位程百户、乔继武以及全镇的军户都会以为他与自己有了某种默契呢,而且还是床上的默契。 看来,花家动手的日子不远了。 花家。 花老太太被赵氏伺候着吃下一碗白米粥,喝茶漱了口,倦怠地靠在大迎枕上,天气虽然炎热,但她身上仍然搭着一个轻薄的寿字纹锦被。 “京里还没回信吗?”她问道,眉头紧拧,将眉心挤出一道深痕,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她的健康状况重新有了起色,脸色好看许多。 “大表哥虽没有回信,但辽王世子的信到了,娘要看看吗?”赵氏有些憔悴,北金大军压境,这给花家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她做了一宿噩梦。 “说说都写了什么。”花老太太闭上眼。 赵氏将信拿过来,飞快地看了一遍,道:“娘,太子继位了,照例贪官无赦,我们回不去。辽王世子说大表哥把咱们家的安危托付给他了,等他从京城回来时,会跟小锦圆房,安排人手送我们离开这里。娘,太子继位,辽王显然……那我们小锦还要给那草包为妾?” “太子继位,小锦为什么不能嫁给辽王世子为妾?”花老太太闭着眼,嘴角勾起一个诡谲的笑。 暮色将沉,昏暗的暖光从敞开的窗中渗透进来,斜斜地打在她的脸上,使得这张笑起来沟壑纵横的老脸分外丑陋。 赵氏吓得一激灵,赶忙挪开视线,道:“娘,辽王没有那个机会,不如让魏家来人安排我们离开。将来小锦还能好好的嫁了,做正头娘子总好过给他一个草包做妾吧。” “蠢货!我怎么让我儿娶了你这么一个蠢货!”花老太太猛地睁开眼睛,“魏家上了洛小鱼的贼船,明显把我们甩给了辽王,你以为你不让小锦嫁就可以了?以洛小鱼的混账,你不让她嫁,他就能让我们一家耗在前哨镇等死,你愿意?” 赵氏越听脸色越白,太子坐了那个位置,而魏家上了辽王的破船,那辽王到底还要不要争?如果争,那就是谋逆大罪,那花家会有活路?可花家此时没有了其他选择,不上辽王的船马上会死,上了就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她幽幽的吐了口气,心道,难怪老太爷接到信后脸色那么难看,自家老爷也是愁眉不展。 花老太太鄙夷地瞄了她两眼,说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附耳过来,有件事还要你知道。” 赵氏赶紧附耳过去。 “……这些事,只有我和你公公知道,如今告诉你,只是因为到时候那件事最终还得你去做,知道怎么做了吗?” “是,娘,媳妇知道了。”赵氏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却不敢不听从这位说一不二的老太太的话。 花老太太又闭上眼,道:“那贱人那里怎么样了,那姓肖的什么时候动手?” 赵氏道:“娘,现在镇子里都说那贱人靠上了肖强,想来快了。第一次被她逃了过去,这一次想来再无幸免的。” 花老太太微微点头:“让他快一点儿,这件事一定要成,在花家离开前哨镇之前,我要听到她身败名裂的消息。” 花老太爷的书房里,爷三个已经定好了日后的章程。 “爹,那我们就吩咐下去了,随时准备撤离。”花沂之站了起来。 花老太爷道:“把能长期存放的干粮多备一些,还有车马,务必要保证精良。” 花沂之恭谨地说道:“是!” 花老太爷又道:“老五,这一阵子不要出去胡闹,好好帮你大哥做事。” 花润之脸上闪过一丝羞恼:“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儿我是那混不吝的人吗?”#####本人在这里谢谢给本文留言的小伙伴,本人是苹果手机,苹果版书旗看不到安卓版书旗的读者留言,还请小伙伴儿们多多包涵。谢谢大家,并预祝高考的考生们一切顺利。 041回来 爷仨商议完事情便各自散了,花沂之离开书房时,天已经擦黑,他没有回房,带着长随出了门,往北面哨卡走去。 往日这个辰光,是前哨镇老百姓纳凉的时候,很多人都搬个板凳坐在自家门口,侃侃大山,聊聊镇子上的新鲜事。 如今没有了,连日的酷暑和即将到来的战争熄灭了所有军户的生活热情,几乎每个人都处在担忧和恐惧之中,他们把自己关在家里,时刻都在筹谋自己到底要怎样才能躲过这一劫难,算计着家里的银两还能买多少粮食,存粮够不够吃,以及镇北军会不会再来征粮征兵。 悠长的街道只有蝉鸣,这让花沂之心里分外沉重,以致于没有看到与他错身而过的一个兵士,那兵士与他有三分相似,极像他的六弟花寻之。 长随倒是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然而,他刚刚也走神了,只是恍惚觉得很像,但他知道花寻之不在这片城防,也就没有提醒花沂之。 花沂之在哨卡找到肖强,两人找了个背人的地方。 “什么时候动手?”花沂之问道。 肖强道:“明天晚上,今晚上我当值,金人这两天时常窥探断崖,上头有令,绝不可以擅离职守。” 花沂之皱了皱眉:“强一个女人能要多久?” 肖强有些不满:“花兄,强一次女人的确不要多久,但强多次女人,这时辰就长了,对吧?再说了,我肖强虽然喜欢女人,但不喜欢做镇北军的罪人,王家那一次,已经够了,再犯那样的错误,我就是个混蛋。” 花沂之有些意外,他倒没想到这个痞子还有些血性,再开口便带了一丝敬重,道:“也好,那就明天,我等肖总旗的好消息,告辞。” 在他回家的时候,花寻之正在往花无尽家的路上。 他是被乔继武亲自下令调回前哨镇的,他还搞不清楚,自己一个小旗,怎么会惊动乔副将。 他猜测是花家起了作用,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急着回到花家,而是先去了一趟花无尽的旧房,发现花无尽家空无一人,即便发现里面的家具被尽数搬走,他也仍然出了一身冷汗。 等到他发现李家也一样没人的时候,他才彻底松了口气,敲响了李家隔壁的大门,问清了花无尽的去处。 此时,他已经所有猜测,此次调防,说不定与花家无关,而是自家女儿的能力。 到了大门口,他心中很是安慰,他完全没想到,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女儿竟然换了房子,有这样院墙的房子想来会花费不少吧,十几两银子总是要的。 想到这里,他心脏猛的一跳,女儿跟乔继武到底是什么关系,调回前哨镇,以及这房子…… 之前的欣慰顿时一扫而空,他白着脸敲响大门。 花无尽听到门响,迅速将莫白藏了起来。 “谁啊!”她奔了出去,以免对方觉察出什么来。 “是我!” 花无尽脚步一顿,声音很耳熟,好像是花家六老爷的声音,“爹?”她迟疑着喊了一声。 “是我,开门!” 小溪欢呼了一声,然后,屋子里便传来了木箱子挪动的声音。 花无尽打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穿着短罩甲的中年男人,他蓄着修剪整齐的短须,皮肤细致,微黑,一双细长、清朗的桃花眼微微眯缝着,这说明他有轻度近视,薄唇干燥,堆满即将脱落的死皮,虽然瘦了黑了,但还是跟花莫白很像,即便铠甲着身,也没能掩盖他的书生之气。 到底回来了! 花无尽心里松了口气,热情地招呼道:“爹,快请进来。” “你怎么会有钱盖房子?”花寻之第一句便是这个,虽然女儿已经没有了名声,但他不想女儿破罐子破摔,让名声更加不堪。 “爹放心,都是女儿应得的钱财,快请进屋,等下再说。”花无尽前世与父母亲缘浅薄,这一世,她极想跟亲爹亲儿子亲弟弟一起生活,有个幸福和乐的家庭。 花寻之生硬的点点头,军营的生活让这位小有名气的画家变得更加男人起来,他的声音洪亮了,手指的关节变得粗壮,走路虎虎生风。 “爹!”花寻之一进屋,花莫白便哭着扑了过来。 “外祖父!”小溪也不甘示弱,抱住花寻之的大腿。 花寻之抱住大的,摸摸小的,心中虽然惊喜,但更多的惊吓,“小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些混蛋欺负舅舅,我娘让我舅舅逃出来,便一直藏在家里,外祖父可不要跟别人讲哦!”小溪快言快语地说清楚来龙去脉。 花无尽手脚麻利地泡来茶水,倒上,“爹,快上炕,让莫白好好跟你说说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花寻之闻言,刚刚见到儿女和外孙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 他为之奋斗的花家,连他的儿子都容不下,即便那妖妇一向对他们父子刻薄,但到底花家是他爹和他兄弟的,难道他们就这样任自己的儿子被欺侮,被凌虐? 花寻之完全没有了用饭的欲望,便道:“爹没有胃口,你先给爹说说,莫白到底怎么回事,这所房子又是怎么回事?” 花无尽完全能够体谅花寻之的心情,便取了一点儿这两天做出来的肉松,放在炕桌上,道:“爹,那你就着这个喝点茶水,我这就说。” 花寻之见女儿担心自己,也不拗着,便一口茶一口肉松的吃了起来,两个小的喜欢肉松,立刻也扑了上去。 “爹,事情是这样的……”花无尽从刘大开始讲,一直讲到眼下肖强对她的企图,“爹,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这位肖总旗,只怕您还要小心才行,花家现在铁了心的要弄死我,只怕您回去,也会有危险。” 花寻之早已经将茶水放下,捏着的那一小撮肉松被他拦腰捏碎,双手紧握成拳,却顾忌着两个孩子,始终没有锤在桌子上。 他压抑着怒火,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剑眉深锁,往日温和的眼眸染上了厉色,声音也因此变得嘶哑起来:“恶毒!太恶毒!你当年……他们到底为了什么?” “爹……”嘴里塞满肉松的莫白害怕地叫了一声花寻之,他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温文尔雅,极少发脾气,他从来没有过见过爹爹会有如此骇人的表情。##### 042商议 “莫白不怕,爹只是生气了,”花无尽揉揉莫白的头发,又对花寻之说道:“爹,这些事情都过去了,这个肖强我不怕,他敢来,女儿就敢让他死,女儿现在只担心花家会对付爹爹你。”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乔将军本是好意,想让爹在这个时候能够照应一下我们,但女儿看来,这也给爹带来极大的危险,花老太太丢了个大脸,一定会对付爹的。” “爹不怕!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无尽,你是女儿家,爹怕你吃亏,就算你练了飞镖也不成,好狗也怕赖狗多,还有两个小的,唉……”花寻之愤怒未消,又开始愁眉不展。 花无尽最不喜欢花寻之这种书生意气,所以,说起话来也不甚客气:“爹,女儿就怕你有这种想法,拼掉一条命容易,保护我们三个却难,爹您说女儿说得对吗?” 花寻之先是有些惭愧,又欣慰地笑了笑,道:“爹不在这些日子,你真的长大了。无尽,你说得是,如果爹真的死了,你们三个怎么办?嗯,爹还得想想怎么活下来才是。”花寻之能够在花老太太的全面压制下活下来,固然有花老太爷的关系,但与他本人的精明也息息相关,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也不会做的。 花无尽在心里点点头,只要这位父亲不是个包子,那么未来的路就好走多了。 她见花寻之情绪好了很多,便让他先坐着,自己去厨房做了个虾皮炖豆腐和蛋炒饭,两刻钟左右,饭菜便上了桌。 金色的蛋炒饭又好看又好吃,她特意多炒一些,给两个孩子也各盛一碗。 花寻之连吃两碗,将豆腐也全数放进肚皮,这才一推碗筷,夸赞道:“不错!无尽的厨艺有进步!” 花无尽笑纳了老爹的夸奖,将碗筷收拾好,厨房收拾干净,这时候两个孩子睡了,爷俩从东屋移到西屋,秉烛夜谈。 事实上,花寻之想要脱离花家很难,如今的这种情形之下,几乎没有离开的可能,比这更糟的是,花寻之被编入肖强的小队了。 此番,如果花家弄不死花无尽,花莫白还逃了,花老太太为了报仇,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找花寻之的麻烦。 只要洛小鱼把花如锦抬回去,花家没有了再送成年男丁上战场的顾忌,便是花寻之噩梦的开始。 在肖强的手下,花家动手何其便宜。 因而,花无尽道:“如今之计,爹你要么带着我们三个一起离开这里,这是上策,要么女儿再去找乔将军,将爹再调回去,但女儿以为,这是下策。” 因为如此一来,她还是会和肖强正面碰上,一旦发生激烈冲突,肯定会有肖强或者肖强手下兵士死亡。 到那时,只要有活着的兵士做伪证,说她掩藏北金兵士,双方发生冲突,她便很难从这件事中脱身。 如果她带两个小的侥幸逃走,乔继武应该能将花寻之保护下来,然而,这样一来,变数太大,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很小。 花寻之沉吟片刻,坚毅地说道:“这两天爹在家,想必肖强会顾忌一二。明日你去找乔将军,将爹调离此地,爹走之后,你带着两个小的走吧,不必陪爹在这等死。爹是华国的士兵,还有乔将军护着,此时家国危难,正是用人之际,他们轻易不会治爹的罪,至于战场之上,不论死生都是爹的命。” 花无尽沉默了,她在现代也算一名军人,军人的职责和信念她也有,作为一个有骨气和有信仰的男人,让他在这个时候当逃兵,的确做不到。 既然如此,她不如让父亲没有后顾之忧,让父亲不必担心他身后香火不济。 “这样也好!女儿尊重爹的决定。”花无尽最终说道。 …… 临睡之前,花无尽恍惚地想到,镇北军号称二十万兵力,分布于长城一线,然而,谁都不知道镇北军陶善有没有吃空饷,京城刚坐上那个位置的太子会不会因为对辽王的忌惮而对秦城的危难视而不见。 如果这样,花寻之跟送死没什么区别,还是想办法把他拉出来为妙。 花无尽迷糊着睡了一会儿,早早起来做好干粮,用眉石画了张图带上,天未亮便出了门,带着肖强安排的小尾巴赶往秦城。 花寻之趁机将花莫白、小溪以及储备的各种东西带到山洞藏好,这才去找肖强上岗。 肖强此时刚刚下岗,他穿着长罩甲,眯缝着小眼,满脸的睡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道:“花寻之,花家大老爷的六弟?既然手续办好了,就先回花家看看,不过要随时注意军情,临阵脱逃是要军法处置的。去吧,替我向花兄问个好。”他不知道花无尽跟花家的关系,是以,对花寻之表现得极为友好。 而花寻之虽然笑着,却也知道,花无尽说得没错,这位果然跟花家勾结了。 知道是一回事,证实是另一回事,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父亲对这件事毫无知觉,那么,他一次又一次的原谅和付出,究竟换来的是什么? 他的心脏就像一块石头一般,“咚”地一声掉进阴寒的水里,先是冷,然后便麻木得只剩下硬了。 花家还是那个花家,大门还是那个大门,然而,花寻之在外面逡巡了小半个时辰,却仍然没有踏上台阶半步。 知道和假装不知道的区别在于一层遮羞布,如今这一层布没有了,他竟然不知道进去后要如何自处。 书生意气!他把这四个字嚼烂咽进肚子里,一步步上了台阶,敲响花家大门。 “哟,是六老爷回来啦。”门房老头儿调侃地说了一声,如今花家到处都在收拾细软准备跑路,这位注定要被花家牺牲的六老爷没什么值得他尊敬的。 花寻之揉了揉僵硬的表情,看也没看那老头儿一眼,径直去了花老太爷的书房。 书房门开着,花老太爷正在指挥着两个仆妇整理这几年从秦城以及从军户手里淘来的古书,书房里弥漫着陈旧的书香和樟木箱子的味道。 “爹。”虽然有些艰涩,但花寻之到底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花老太爷看了过来,见到花寻之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043巧遇 花寻之心道,这是嫌弃自己没有死在战场一了百了吗? “乔将军让儿子回来的,无尽曾经拜托他照顾儿子,所以,他让儿子回来照顾无尽。”一张开口,花寻之觉得自己的思路顺畅不少,之前的惶惑一扫而空。 在想象中十分困难的事情,当真正面对时,便会发现,只要跨出第一步,第二步便自然而然地跟上了,并没有那么难。 花老太爷闻言吃了一惊,不过,他马上用微笑来掩饰掉之前的失态,道:“如此甚好,正放心不下无尽和莫白呢。辽王世子马上会接咱们花家进城,他随后就到。既然你回来了,就去把莫白找回来吧。他要是不愿意,就让他跟着无尽也好,我老咯,管不了那么多了。” 虚与委蛇,你真的是我亲爹吗? 花寻之很想问一问这位已然陌生的父亲,但话到嘴边,他忽然福灵心至地想起另一个问题,“爹,儿子想听一句实话,当年,无尽真的上族谱了吗?还是您想等无尽找到一门好亲再上族谱。” 既然父子之情是假的,那还有什么不能是假的呢? 花老太爷捋了捋胡须,思虑片刻,道:“当然上了,怎么你不信为父?”毕竟是假的,面对这个被花家亏待的儿子,他有些不自在,立刻转了话题,“你分到哪个总旗手下了,要不要为父帮你关照一下?” 如果真的上族谱了,他便不会犹豫,此番显然是撒了谎。 “呵呵……”花寻之被自己蠢笑了,涩然道:“不必了,肖总旗是个不错的,正是他要儿子来家看看,既然家里正在准备离开,那儿子就归营了。” 言毕,他跪下了,给花老太爷磕了最后一个响头,“父亲,儿子前途未卜,就不送您老人家了,您保重。”磕过之后,他便不再是花家的儿郎。 花寻之出去了。 花老太爷久久未动,他知道,自己欠这个儿子不少公平,然而,为了家族存续,总要有人牺牲,他喃喃了一句,“谁让你是庶出呢?”然后,继续整理书本。 花寻之没有去找花沂之和花润之,嫡庶之分在他们兄弟之间划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他与他们没有兄弟之情。 此间一切,尽可以忘记了吧。 花寻之走出大门,失神地看了会儿这扇正在徐徐关闭的大门,门合上的那一刻,他觉得他心里的一扇门也随之关上了,而且再不想打开。 就像有人施了法术一般,他果然放下花家的所有人和事,担忧起只身赶往秦城的女儿。 即便是安宁时期,一个女人单独上路也是危险的,更何况是这个时候? 昨日回来时,要不是他披着铠甲,路上遇到的那几个闲汉定是要动手的。 无尽她真的从小路走了吗,从小路走,真的会没事吗? 要不是她露了一手绝妙的飞镖功夫,他就是去死,也不会让她孤身上路的。 即便如此,他也后悔了,然而已经来不及。 花无尽一开始的确走了小路,不过那只是为了甩掉尾巴而已,况且,小路绕远,她不想浪费时间。 所以,她很快便在官道上遇到了洛小鱼。 “乞丐婆儿!”洛小鱼大老远便招呼着,皮鞭一响,黑色高大的骏马小跑着溜达过来,把几个护卫甩在后面。 他穿着一袭玄色弹花暗纹锦服,腰挎外鞘镶嵌着宝石的宝剑,修长有力的大腿被酱红色的长裤包裹着,裤腿塞在一双高腰鹿皮长靴之中,往日里花儿一般美丽的男子这样打扮起来,终于也有了几分锐气。 “民女见过世子。”花无尽懒得看他那张得瑟的脸,便平视那双装饰着铜钉的高靴——她极喜欢靴子,特别是这种高靴,心道,这个时代要是有橡胶底好了,还能更舒服些,不过这样也不错了,等将来离开这里,一定好好做它几双,这样硌脚的绣花鞋,穿得够够的了。 “吁,进城?”洛小鱼让黑马停下,手一抬,示意后面的人保持距离。 “是!” “你抬起头!此前我进京一趟,听说你是花家六老爷的外室女,听押解官差说,你被山匪所强,这才有了你儿子,是也不是?” 如果,他找到了官差,就不会再来问这些废话了。 花无尽听话的抬起头:“我是花家的外室女是真的,被山匪所强的却另有其人。说来讽刺,就算是无恶不作的山匪,也一样喜欢嫡女,我这样的外室女只能配花家小厮而已。所以,我儿子是我和我男人的,他也姓花,是花家家奴花小狗,这个名字好吧,花如锦为了毁掉我,也算煞费苦心,所以,世子爷,你可能收了一个毒妇。”说到这里,花无尽哂笑一声,“不知世子爷为何对我这么一个小人物感兴趣,难道您也要收了我?可即便为妾,民女也是不合格的呀。” “你不恨吗?”洛小鱼盯紧花无尽那张寡淡漂亮的脸,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预料中的紧张、仇恨的表情,幽深的眼眸十分平静,不起半点波澜。 花无尽眨眨眼,果然是诈,可他为什么要诈呢? “当然恨!”她放下背篓,直了直腰,“然而,已经过去五年多了,再多的恨,也禁不起生活的琐碎和磋磨。我有儿子,我要为我儿子活着,跟生活比起来,恨是一种多余的事情,不如放在心里,等待时机,所以,世子爷要把您的小妾看好了,千万别让她落到我手里。” 说到这里,花无尽残忍地笑了起来。 洛小鱼眨了眨眼,唇边挑起一道云淡风轻的笑痕,道:“我的女人,没人能动。” 言罢,“驾!”他轻叱一声,绝尘而去。 花无尽用袖子掩了口鼻,待所有灰尘散尽后,背好背篓,开始认真思考洛小鱼这个草包,今天为什么看起来不那么草包了,而且,他为什么对她的事感兴趣,是因为缝合术,还是因为五年前的事呢?或者他干脆就是闲的,但凡有值得他怀疑的,都要搞个明白? 如果是缝合术,那随便他查,反正也不会有结果。 若是他是闲的无聊,也无所谓,过几天他就闲不起来了。 然而,如果洛小鱼是五年前强了这具身体的那个小黑屋里的男人事情就有些大条了。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不知什么原因,他还没去找当年押解的官差。 花无尽加快脚步,细细的回忆五年前,花家被流放后,第三天发生的事。 那件事,虽然不是她这个后来者经受的,然而回忆起来,却是感同身受。##### 044当年 那是在清明前后,一路上总有雨,路上泥泞,极不好走。 花老太太的娘家魏家买通了差役,路上走得并不快,而且花老太太太很能折腾,一会儿腰疼,一会儿头疼,耽误不少时间,以致于错过宿头,一行人露宿在距离丰州三十余里的官道上。 花无尽这两天过得很惨,行路时要背着弟弟,打尖时要帮着做饭,吃饭时还要照顾带着枷锁的父亲,吃完饭还要给老太太捶腿,等到都忙完时,往往夜已经深了。 “快过来歇会儿!”花寻之愧疚地望着女儿。 “诶!”花无尽在花寻之身边坐下,把睡着的莫白抱到火堆旁,准备脱下鞋子,处理一下脚上新磨出来的几个水泡。 然而就在这时,三个黑衣蒙面人突然而至。 “什么人?”几个差役持刀迎了上去。 “这些都是花家的人?”一个蒙面人所答非所问。 差役应道:“是,几位好汉待要如何?” 那蒙面人道:“听说花家嫡长女是京城有名的美人,才色双绝,我们大当家慕名而来,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大,大当家,眉,眉山上的大当家?”差役的声音有些抖。 眉山有匪,听说各个武功高强,官府曾数次围剿,然而大当家、二当家等一干主犯却始终在逃,在华国的几个州府辗转劫掠,杀人放火,十分凶残。 那蒙面人点头:“正是!” 差役看了看一脸郁色的花老太爷,正要说话,就听老太爷说道:“赵班头,不用老朽提醒你应该怎么做吧。” 赵班头面露难色,但到底还是硬撑着说道:“好汉,这些都是朝廷重犯,我等没有权利随意处置,还请……” “还请什么?”那蒙面人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到了花老太爷身边,一把利刃便抵在老太爷的咽喉上,“我说最后一遍,我们大当家要花家嫡长女!” “莫动我家侯爷!”花老太太尖叫一声,一指花无尽,对她的大儿子花沂之说道:“还不把她给大当家送过去?” “母亲!”六老爷又惊又怒,“你怎么可以……” “闭嘴!你想让爹死吗?”花沂之及时赶到,用手捂住他的嘴——整个花家的男人,只有花六老爷一个是带着枷锁的,因为老太太说了,虽然走了关系,但总要有一个意思意思做做样子,所以,花六老爷就成了唯一的那个样子。 “唔唔,唔唔唔……”花六老爷他被同父异母的兄长压倒在地,亲侄子花莫亦压住他的大腿,他只能绝望地看着花老太爷,希望他能给自家女儿主持公道。 然而,花老太爷却闭上了眼睛。 花无尽是个聪明人,知道大势已去,见那位闻名京城的嫡长女花如锦正喜滋滋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冲动地将手臂一抬,指向花如锦…… “你想做什么?”花老太太冷冷问道,并朝她父亲和弟弟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他们可以狼心狗肺,花无尽却不能不管父亲和弟弟,她只好把要说的话强咽回去,目光如同猝了毒般的瞪着花老太太。 花老太太不为所动,优雅地抿了抿额头上的碎发,眼里的得意让花无尽至死难忘,她说道:“看祖母做什么,孝大于天。去吧,大当家会好好待你的。” 赵氏不动声色地走过来,附耳说道:“如果你不去,你爹和你弟弟绝对活不过今晚,大伯母可以保证。” 花无尽想了想,对正在挣扎的花寻之说道:“爹,没事,跟了大当家也好,你和弟弟没事便罢,要是有事,我会让大当家给你们报仇的。” 不过是你不仁我不义罢了,你会威胁我,我便威胁你,才三天,她就已经受够了!如今她反戈一击,说不定自家爹爹和弟弟就能全须全尾地走到辽东。 她大步走到蒙面人身边。 “大姑娘是聪明人,这件事,我就能办,”那蒙面人嘿嘿一笑,放开花老太爷,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侯爷可要善待您的儿子,如此,咱们明早再见。” 老侯爷沉声说道:“且慢,既然大当家想要我家姑娘,就带她走吧,我们让差爷报个病亡就是。” “呜呜呜……”花寻之面如死灰,嚎啕大哭。 花无尽擦干眼角的泪,勉强自己笑了笑,道:“爹你保重,照顾好弟弟,你放心,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会给爹报仇的!” “变什么厉鬼?”那黑衣人一把握住花无尽的手臂,道:“老侯爷的美意我替我们大当家心领了,这一位我们还得给你送回来,我们大当家的说了,女子失贞罪不至死,如果你们弄死了她,他就来弄死你们全家,走了。” 他话音将落,单足一点,带着花无尽跃出数丈,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 大约半个时辰后,花无尽被带到一所民房外面。 那黑衣人用一块黑布蒙住她的眼,道:“好好伺候我们大当家,否则,你爹必定活不到卫所,还有,我们大当家说过,你死了你爹也一样会死,明白吗?” 花无尽点点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自己现在死,那大当家便得不到发泄,发泄之后,自己再死,便可能会杀了大当家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都是想让她屈辱的活着,她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活着?她爹能为了照顾她和弟弟发誓不娶,她也能为她爹忍受一切屈辱。 她不但要活着,而且还要好好的活着,一直活到有机会杀死花老太太和她的儿孙为止! 那黑衣人打开房门,将花无尽推了进去。 “床前的木桶里有水,你往前走就能撞到,马上洗干净!”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然说道。 花无尽摸索着找到放在床前的木桶,脱光衣服,迈了进去…… 水声一响,床上那人的呼吸便更加粗重起来。 花无尽只来得及粗粗的擦洗一遍,就被拎起来扔在床上,而后身上一沉,两条腿被那人扯得大开…… 这是花无尽永生难忘的一个夜晚,她被大当家整整折腾一夜,直到她彻底昏死过去。 从始至终,原主都没看到那男人的容貌,而且那人只说了那一句话,声音是非正常状态,听不出与洛小鱼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如果洛小鱼是那男人,蒙面人是洛小鱼的护卫,又怎么会不认识武成候的世子是哪一个呢?花沂之在京城的名称不小,既然知道花家嫡长女名满京城,没道理不知道她爹是谁。还有,那天来抓花无尽的蒙面人哪去了,死了?否则怎么会不知道花无尽才是当夜的那个牺牲品? 再换个思路想,如果不是洛小鱼,那洛小鱼又为何要娶花如锦为妾,与魏家联姻不是更好?而且,在她给乔继武缝合后,他为什么要送那块玉佩给她?##### 045遇匪 花无尽得不到答案,因为缺少关键的证据,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矛盾着的。 她从荷包里摸出那块玉佩,对着阳光照了照,蛟龙雕刻精美,活灵活现,怎么看都是个不错的物件。 现在,有两点她可以确定,第一,小溪早产,洛小鱼无法断定小溪是不是他儿子,血脉大事,古人绝不会轻易混淆的。 第二,洛小鱼与小溪,在容貌上根本不像,但都长着美人沟的下巴,这是显性遗传,如果那一夜可以确定是洛小鱼享用了这具身体,那么小溪必定是洛小鱼的儿子无疑,不过,如果花家人不说,她自己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她不会做妾,小溪也不会做庶子,即便洛小鱼当皇帝也不成。 既然如此,这块玉佩的作用就有些举足轻重了,洛小鱼不是答应过,拿着玉佩可以找他做一件事吗? 那么,如果有一天洛小鱼要求小溪认祖归宗,这块玉佩便是拒绝的筹码。 想到这里,花无尽把玉佩更加仔细地藏在身上。 一路疾走,在距离秦城大约还有小半路程的时候,她遇上一个小麻烦。 “小娘子,背的是什么?有银子没有,借来花花!”四个成年男子从旁边的树林里走出来,他们穿着布衣,手持镰刀,显然是附近村子里的军户。 花无尽垂下袖子,捏住袖子里的飞镖,“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银子都换了粮食,哪里还会有粮食?我还想跟大哥借一点儿呢,大哥有吗?” “大哥没有,不信你可以摸摸。” 有人起哄道:“对对,小娘子可以摸摸,摸哪里都行。” “摸了大哥,大哥再摸你,这样才公平,对不对?” 花无尽也不恼,“对!的确很公平。不过,我对这个公平不敢兴趣,如果不想死,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擦,小娘子口气挺大,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弄死我。” 两个男子挥了两下手里的镰刀,大步逼近花无尽。 花无尽退后两步,从容地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手腕抖了抖,两颗石子激射而出,相继击中两名男子的眉心,发出“噗噗”两声。 那两人被打个正着,捂着眉心,疼得哇啦直叫。 “我擦,这小娘子有些道行,身上必有银子,大家一起上!”其中一人吆喝着,几人一起围了上来。 花无尽将飞镖亮了出来,晨起的日光照在飞镖雪亮的刃上,发出刺目耀眼的金属光泽,她说道:“一起上可以,但也会一起死的。” “算了!”一直跟在后面的中年男子突然停下来,手臂一横,拦住他左侧同伙,拱了拱手:“侠女手下留情,我们这也是没法子,粮食都征上去了,粮价疯涨,不抢就得饿死。” 花无尽摇摇头,将飞镖收起来,转身往秦城走去,心道,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不识好歹,我也不介意送你们一程。 一步,两步,三步……她走得不徐不疾。 后面传来推搡的声音,刚刚那人骂道:“你娘的,你真以为人多就行?你脑门子那个大包不疼?煞笔!” 难得有个明白人,花无尽回头微微一笑,那几人吓得齐齐后退一步。 花无尽懒得再理他们,加快脚步。 午时许,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盘踞在夏日白光中的雄伟城池。 花无尽松了口气,在一个被晒得蔫蔫的老柳树下歇下,从背篓里拿出饼和咸鸭蛋吃了起来,一路急行军,她实在是又累又饿了。 “驾驾!” “驾!” 几匹骏马从城门处飞驰而来,带起滚滚烟尘。 花无尽不想吃灰,把吃食收起来,赶紧起了身,准备出发。 “吁!” 一个穿着湘妃色窄袖对襟衫,桃花眼、锥子脸的轻浮男人在树荫前勒住马匹,在花无尽面前踱了两步,笑嘻嘻道:“二哥,是个漂亮的小媳妇!” “三弟,不要生事,正事要紧!” 紧随而来的一匹黄骠马上,坐着的是个身着玉色罩甲的俊秀男子,他手持一把镶嵌着金银丝的鞭子,腰间挂着一把雁翎刀,木制刀把上的缠绳有经常抚摸的柔腻光泽。 此人上身笔直,肤色偏小麦色,容长脸,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虽有些媚气,然而眼里清冷的视线却让人不敢有丝毫的轻忽。 说话间,几匹马纷纷停了下来。 “二哥,我哪有生事,我只是觉得这个美人眼熟而已。”那人替自己辩解道。 他话音一落,后面有三个护卫嘿嘿笑了起来,有个护卫小声说道:“三爷见到美人就眼熟。” 其他护卫们放声大笑。 三爷不以为忤,甚是自得。 花无尽在第一次进城时见过这位三爷,就在那城门之上,这人管洛小鱼叫大哥,如此说来,他应该是洛小鱼的庶弟洛之文,而那位被他叫做二哥的,应该是洛之安,洛小鱼继母的儿子。 两条地头蛇呢!花无尽低下头,端庄地行了礼。 “走吧,不要耽误时间。”洛之安扫了一眼花无尽,“这位大嫂还是快快进城为好,城外不安全。” “多谢公子提醒。”花无尽福了福。 她没想到,这位备受宠爱的辽王二儿子,竟然还会有如此爱心,提醒一个路人注意安全,比那条草包鱼贤德不少。 “嗯,”洛之安应了一声,催马离去。 “二哥,走那么快做什么,父王也说了不急的嘛!这么冷艳的乡下小媳妇很少见的好不好?看到吃不到,可惜!”洛之文留恋地带马盘旋两圈,挥了一下鞭子,到底追上去了。 花无尽心里一松,迅速进城。 战时的秦城极为萧条,曾经热闹的大街几乎没什么行人,白花花的日光将一条条大街扫荡得冷冷清清。 一家家店铺虽然还都开着,然而,基本没什么客人,伙计们要么挤在一起聊天,要么干脆睡觉。 整座城都沉寂了。 得济药房很冷清,两个伙计蔫蔫地坐在药柜旁,看到花无尽,其中一个打着哈欠起来招呼道:“大嫂子,您是问诊还是求药?” “求药。”浓郁的草药味儿和清凉的过堂风让花无尽精神一震,道:“帮我捡十副藿香正气散,外伤敷药粉要十包,膏药二十贴。”##### 046图纸 “是你?”昏昏欲睡的陆大有闻声醒了过来,他看见花无尽有些惊讶,站起身,随意地拱了拱手,又坐下了。 花无尽见他毫无礼貌,也不多礼,径直问他:“陈大夫在吗?” “师兄此时还在得胜门替伤兵料理伤口,你找他作甚?”陆大有精神了,翘着二郎腿,眯着小眼睛,没什么礼貌地打量着花无尽——不管陈济生怎么说,他就是不喜欢这个没什么真本事,也没什么背景的乡下妇人,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乌木牌。 花无尽忍住心中的嫌恶,再问:“你知道乔将军现在何处吗?” “在得胜门呢!”陆大有本想难为一下花无尽,但考虑到她救过乔继武,也就收起那些阴暗的心思,省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了。”花无尽没什么诚意地道过谢,出了药铺。 这一上午,花无尽实在吃够了没有交通工具的苦,决定买辆骡子车,便是将来逃难也能快些。 药铺往前走不远便有一家车马行,里面的马不多,品质也不算好,倒是有两头骡子还算不错。 花无尽挑了头相对漂亮的骡子,装上一副结实的平板车架,便重新上路了。 有了马车,花无尽觉得日头不那么毒了,心情也好了,她还从杂货铺买了两把伞,撑上一把,迎着无数怪异的目光,嘚嘚的赶往得胜门。 得胜门,不是秦城城门,而是华国与北金的边关,也就是说,只要北金攻破得胜门,便可长驱直入,将秦城合围。 如果辽王死守秦城,孤立无援,便再无活路可言。 马车走得很快,得胜门距离秦城也不算远,即便买东西花了些时间,这段路也没用上半个时辰。 这座边关应该和前世的天下第一关是一样的吧。 花无尽手搭凉棚往城墙上看…… 只见一列列身穿甲胄的兵士在城墙上严阵以待,西斜的艳阳,将城门左侧的刀兵映得耀眼刺目。三层楼高的城楼,在右侧投下一片浓重的暗影,这种强烈的黑白对比,把她刚刚的闲适一扫而空,心情陡然沉重下来。 待得马车驶近,花无尽方看清楚,城门前方的土地,铺陈着一片片浓黑色,血腥味融进蒸笼一般的湿热空气中,难闻得让人透不过气。 一排排整齐的帐篷分列城门左右,十几个军医正在脚不沾地的忙碌着,成片的伤兵呻吟着,鲜血淋漓的场面,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这一切,都让花无尽有种沉重的历史既视感,悲壮而又苍凉。 “停下!”在距离城门大约五百米的地方,马车被两个小兵拦住了。 “吁!”她轻叱一声,将车刹住。 “干什么去?” “我想找乔继武将军。” “乔将军?” 一个女人来这里找乔将军?两个小兵对视一眼,有些发懵,两人小声商议了一下。 “将军在城门上,你等着。”其中一个小兵迅速往城门方向跑去。 不多时,乔继武便从城门里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头戴铁盔,玄色的锦衣之外披着一件灰沉沉的锁子甲,行动间金属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 “乔将军,”花无尽行了礼。 乔继武摘下铁盔擦了擦汗,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大概很久没休息好了,眼下一片青灰色,皮肤暗黄,十分憔悴,比起前些日子,老了好几岁。 花无尽道:“此来是为了买车,顺便谢谢乔将军。” 乔继武点点头:“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不过,你也不必谢我,辽王世子今天接花家进城,他重新安排了花寻之的事,听他的意思,花寻之大概会在辽王府,拱卫王府安全。” 花无尽吃了一惊,洛小鱼竟然是去接花家的,那花老太太对自家爹爹岂不是要变本加厉? 不对,她否定自己的想法,如果花寻之不回花家,只进王府,应该比在前哨镇更安全,因为在王府内,花家插不进手去。 这个草包也算做了件好事,花无尽松了口气。 她指着马车上的篓子说道:“如此,那就随世子安排吧。民女过来得急,给乔将军带些水果来,一点心意,还请将军务必收下。” 乔继武眼睛一亮,大步走到车前,拿起一个鸭梨,用袖子蹭了几下,便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吃的急,一只拳头大的梨三五下便干掉了,但吃相却绝不难看。 花无尽不露痕迹的打量着乔继武,心里叹道,这才是个真男人,就是吃个梨,也吃出了洛小鱼那个草包没有的男人味。 她觉得自己最近心态不太好,被洛小鱼严重影响了,动辄抬高一个贬低一个,不是她的一贯风格。 “小黑,把这几个篓子卸下来!”乔继武朝后面一摆手。 小黑跑步过来,见到水果,脸上露出喜色,赶紧招呼其他兵士一起上手。 车上空了,周围一时无人,花无尽这才从背篓里拿出早上匆匆画好的那张图,道:“乔将军,这是一张钢弩的图纸,是教授缝合术的人教给民女的,他说,此弩射程较远,如果装上千里眼的话,至少可以射中一百丈左右的猎物,但民女没有验证过,所以……” “一百丈?”乔继武挑起浓眉,如刀的薄唇又紧紧地抿了一下,他似有怀疑,又觉得惊诧不敢置信。 “是,一百丈!”花无尽肯定的说道。 她是特工,喜欢热武器的同时,对冷兵器也极为着迷,现代和古代的弓弩,她都有一定程度的研究。 现代的复合弓省力,且精度好,然而做起来比较复杂,对于这场战争也没有特别大的作用,然而这种滑轮式的钢弩不同,因为力道够强,且这时已经有了简易望远镜(千里眼),足以在敌军将领没有防备的时候射杀对方。 在这个时代,敌军将领的忽然死亡对一场战争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是以,乔继武在惊诧之余,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谨慎地看看周围,不再估计男女大防,走近花无尽,在车上摊开那张图纸。 花无尽便详细地给他解说一番。 乔继武是个军人,对兵器有天生的热爱,他越听越觉得这把钢弩不凡。 等到花无尽讲解完的时候,他立刻将图纸折好,道:“花娘子,这张图很有用,乔某要了。今天先这样,你先回前哨镇准备一下,乔某很快便会着人送你们离开这里。”##### 047 **** 特工,也是特殊的军人,花无尽画图的时候并没想太多,只是想单纯的为这场战争、为华国的老百姓做点什么,却没料到此事还有意外之喜。 她也明白,送她离开秦城,并不是除去军户户籍,军户改民籍须得皇帝或者兵部尚书特许方可,这已经是乔继武开出的最好条件了。 花无尽反打蛇随棍上,“乔将军,如果真的能走,我想把花家的花莫白一并带走可否?如果单凭这张图纸不够,我还可以做些别的。不过,民女要澄清一下,仅仅拿出一张,并非拿乔,而是这些东西太过繁琐,要先捡紧要的来做。” 乔继武一愣,随即莞尔,冷硬的五官因为这个柔和的笑多了几分温暖。 “看来是乔某表达的时机不对,便是没有这些图,乔某也要这样做的,花娘子就是带走花寻之乔某都没有意见。可尽管如此,乔某还是想请你讲讲,其他的是些什么。” 原来还是报恩啊!自己想多了! 花无尽有些囧,赶紧讲起现代复合弓,以掩饰内心尴尬。 …… 她好一通介绍,等脸不红时,乔继武也大概听懂了,赞叹道:“竟然会如此精巧,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敢问花娘子,这位老者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他是山中散人,喜欢研究奇巧之技,很抱歉乔将军,民女只知道这么多,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山中散人?好吧,晾她自己也做不出来,乔继武只能相信花无尽的说法。 不过,花无尽,不应该是婢女的名字。 他虽然没有查过,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梳着男子发髻,穿着布衣的美丽女子,绝非一般乡野女人。 算了,管她什么身份做什么。 不谈救命之恩,她馈赠的这张图纸便价值连城,自己欠她的人情越来越多了。 “好,我派人送你回去。”乔继武平静了心绪,把图纸小心翼翼地卷好,让一直等候在不远处的小黑叫来几个亲兵。 花无尽谢过,便同几骑骑兵一同离开。 “主子,花娘子给你什么了,你那么高兴。”小黑见乔继武看着花无尽的背影愣神,不免有些担心——尽管主子是个鳏夫,然而,他却不希望主子喜欢个农村寡妇。 那个女人赶着马车的样子很有趣!乔继武眸色深了深,他抖抖手中图纸,“好东西,牵马过来,我要去趟王府。” 因为担心家里老小,花无尽回程走得极快。 再次路过遇到劫匪的那片树林时,两个跑在前面的骑兵忽然勒马停下了。 “劫道者死!哪个写的一把烂字?” “花娘子,这里死了几个人,等我们挪开尸体再走。” “好嘞!” 花无尽停好马车,走到前面看了看,有‘打劫者死’四个大字,横在几具尸体前面。 字写得很拙,浓黑的血字上爬满了苍蝇,看起来极为恶心。 她用袖子掩了口鼻去看尸首,心道,这几人正是上午打算劫我的那几个,看起来死了几个时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看伤口,几个人死得很痛快,皆是一刀命中心脏,看样子杀人者是个高手,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没有亲人过来收尸。 虽然这些人不值得同情,然而花无尽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没有这场天灾,这些人也不会铤而走险……四个家庭都毁了呢。 “怪不得将军让咱们送花娘子回来,这年月果然不太平了。” “孤陋寡闻,这边还算好的呢,听说秦城东边的几个镇子已经开始明抢,杀人放火每天都不少。” 说话间道路清理出来了,一行人重新上路。 一个时辰后,花无尽到了家,爷三个都在,一家人齐动手,搬东西做晚饭,送走几个吃饱喝足的骑兵后,天已经擦黑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家人早早地用了早饭。 临走前,花寻之说道:“无尽,估计肖强很快就会下手,侥幸心里不能有,看看情况,如果可以,你们三个今晚趁着天黑走。先用骡子车,等拉开一定距离后,再弃车走山路隐藏行迹。” “好。” “我女儿辛苦了。”花寻之怜爱地摸摸花无尽的头发,又将莫白拉进怀里抱了抱,道:“小白要好好听你姐姐的话,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动不动就哭,你长大了是你姐姐的依靠,长姐为母,你要好好照顾她和小溪,知道吗?” 花莫白虽小,但也知道此番离别可能意味着什么,点着头,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外祖父不走!”小溪也哭,抱住花寻之的大腿。 “听你娘的话,乖。”花寻之抱他起来,响亮地亲了几下。 他把三个孩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拿上包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洛小鱼中午刚刚进入秦城城门,便收到乔继武暗中传来的口信。 于是,他让陆先生将花家送往宅院,自己带着护卫大摇大摆地去了乔继武的营房,也不敲门,推门而入,吊儿郎当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问道:“怎么,北金这两天很消停吗?这个时候你不在城墙上,怎么会在这里?” “嗯。”乔继武心情不好,板着一张死人脸,勉强应了一声,显然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 昨日他兴冲冲赶去王府,连图纸都没来得及拿出来,便被辽王接下来的计划砸得晕头转向。 辽王说,洛之安和洛之文已经前去安排退路,陶善迎战,而他只需要带好兵,在计划好的时日里,保证秦城不会出现问题即可。 那还要钢弩有什么用?所以,他连拿都没有拿出来! 作为一名将领,乔继武对秦城百姓的安危,有着深深的不安和愧疚。 洛小鱼并不在乎乔继武的态度,摇着扇子,自顾自地说道:“如今北金要攻,我父王却不会死守。北金皇帝佟太极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已经料定我华国形势,猜到我父王不会与他死战,是以暂时不会死命攻城。你我都知道,他北金在耗费粮草,然而我镇北军也同样耗费。只要京城那位想出法子对秦城不支援不增援,他北金便绝对能够以最小的损失得到最大的利益。这样的帐北金向来算计的极好。” 乔继武依然沉默不语。 洛小鱼觉得无趣,眼珠子一转,手里打着拍子,竟然哼哼唧唧的唱起小曲来:“……罗衫乍褪,露尽酥胸雪白;云鬓半斜,羞展凤眼娇睐。唇含豆蔻,舌吐丁香……好个勾魂的手儿,将奴家摩挲得周身酥痒难挨。哎哟!惹厌的手指溜入来,竟把奴的花瓣儿乱掰;哟!湿漉漉的教女儿家羞得怎消怀。” 乔继武霍然起身,犀利的眸子狠狠瞪了洛小鱼一眼,“闭嘴!”##### 048见妾 乔继武动作太大,洛小鱼吓了一跳,咽下嘴里的香艳词曲后,照例用舌前音浪浪地说道:“瞪我有什么用啊,瞪我能收服镇北军吗?瞪我能说服我父王抗金到底?本世子现在除了外祖家给我准备的护卫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他将脚支在书案上,舒服地叹息一声,又道,“你冒着让父王怀疑的风险叫本世子来,就是为了看你这张死人脸?他娘的!现在秦城又出新传闻了,说本世子好男风,与乔将军有染呐。” “娘的,跟你搅在一起就没好事!”乔继武骂了一句,到底把颓废的心思收了起来,将花无尽给他的那张图纸在书案上展开,道:“这是花娘子给我的,既然镇北军用不上,便没跟辽王说,已经着人去造了,明溪也瞧瞧,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到底什么东西,值得你巴巴地叫我过来,要知道,还有个美妾等着本世子宠幸呢,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洛小鱼嘴里碎碎念着起了身,故作潇洒地将手里的扇子一收,道:“花娘子又弄出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了?”他看似不屑,然而目光却极为专注。 “这是弩?”洛小鱼看清楚纸上画的东西后,将颀长的身子弯了下去,胳膊拄在书案上,撅起挺翘的臀部,小声嘟囔了一句,“娘的,还真是新鲜的,这小娘们哪来的这么多花样儿呢?” 他说的是京城纨绔的荤话。 乔继武皱起浓黑的眉,“明溪!”他警告地喊了一声。 洛小鱼嬉皮笑脸地道:“花娘子又不是玄靖的什么人,人也不在这儿,调戏一下怎么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卷起图纸,然而才卷起一半,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便按住了。 乔继武黑着脸说道:“这是花娘子送给我的,拓给工匠的图纸没这个好看。” 洛小鱼垂着头,掩住眼里闪过一丝不虞,道:“那就暂时借给本世子拓一下好了,拓好了再还你。玄靖,做人不要这么小气,本世子等下还要请你去醉八仙吃顿好的呢。” 这张图纸虽然画的毛糙,然而空间感极强,随性的笔触带着异样的洒脱,作为一个标准的华国贵族,这点眼力二人都有,所以互不相让。 更何况洛小鱼心里还有些其他的隐秘心思,便更不想这张图落在乔继武手里。 乔继武不让,到底抢了过来,而且难得地说了一句长话:“明溪你不必拓,你有时间可以再跑一趟前哨镇,将花娘子说的其他图纸拿来。” 还有其他的?洛小鱼眉毛一挑,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原来还有其他的花样儿啊,这个好!” 乔继武额角挑了挑,攥紧拳头狠狠捶了一下书案:“你去取图纸的时候告诉花娘子,让她随时准备带人离开,前哨镇那里我会亲自关照。” 洛小鱼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个憨货,这样的世道,她一个小娘子带着两个小屁孩能跑哪去?会投两支飞镖就成武功高手了不成?真是天真无邪! 两人谈完正事,去醉八仙用了午饭,洛小鱼便返回王府,准备跟花如锦亲近亲近。 花老太太的娘家是成国公魏家,以军功起家,与朝中武将颇有结交。 虽说今上登基后,魏家已经处于劣势,然而,军中故旧,却是今上难以根除的。 是以,他才顺水推舟的应了辽王的要求,亲自前去搭上魏家,纳花如锦为妾,将花家纳入辽王羽翼。 一旦辽王谋逆成功,那么将来的花家和魏家便会在京中给他一个较为有力的支撑。 他在王府西侧角门下了马,将缰绳扔给松江。 科斗从角门里迎了出来,打了一躬,小嘴叭叭地说道:“世子爷喝酒啦,要不要喝盏醒酒汤?厨房还有备好的绿豆汤呢,天气这么热,中暑了可不得了。” “别贫了!两件事儿,一是马上去把黄妈妈叫来,二是准备牛奶,本世子要洗澡,火辣辣的太阳,本世子脸都黑了,”洛小鱼下意识地摸摸脸颊,郁郁地沿着回廊往得水苑走去。 得水苑,是辽王嫡妃于锦蓉在世时住的院子,在辽王娶了第一个侧妃之后,她便搬离主院,再也不见辽王,在此偏院住了两年,洛小鱼被辽王送往京城为质子之后,突然病重辞世。 洛小鱼选择住在这里,一来是纪念母亲,二来,这里出入方便。 科斗得令立刻小跑着去准备了。 洛小鱼则施施然穿过得水苑,去了安置花如锦的跨院。 他刚过月亮门,进了天井,一直跟在赵氏身边的王妈妈便从正房堂间迎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喜庆的新衣裳,肥硕的臀不动声色地摇摆着,看见洛小鱼,笑得像多日没吃过鱼的肥猫一样,说道:“老奴给世子爷请安,我们小……花姨娘已经收拾好了,世子爷请进。” “世子爷。”跟在王妈妈身后的两个容貌漂亮丫鬟也各自福了福,娇柔地唤了一声。 “嗯。”洛小鱼随意应了一声。 两个婢女酥麻的女儿腔让他的心脏微微颤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妓馆头牌、酒馆里唱曲儿的丫头、以及各家的婢女,一直在用这种娇柔打动他。然而,没人知道,他非但不喜,反而每次都很想吐,没有比不喜欢却要装作很喜欢,而且要一装很多年更痛苦的事了。 所以,比起这些娇女,他更喜欢姓花的那个乞丐婆,自信,无谓,比这些女人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然而,到底是花如锦还是花无尽呢? 当年他被人陷害,借花家嫡长女解椿药,本就存了通过花家勾搭魏家的心思,却不曾想,花家极可能用一招李代桃僵糊弄了他。 五年前他的那一夜,他处在黑暗之中,因为椿药,精神狂躁,他根本不曾看清身下女人的容貌,只记得她始一声不吭,以及那一身锦缎般细腻柔滑的肌肤,虽说胸部不那么丰满,然而阴私之处却紧致得让他欲仙欲死。 可是,凭着这些又怎能认清一个女子呢? 如果花家嫡女走的那个早上他们没有遇到刺杀,外祖新送来的那几个护卫不死,那么他就不会有眼下的纠结了吧。 洛小鱼思忖着,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世子爷。”花如锦从东次间迎了出来,盈盈一福。 她穿着绯红绣金褙子,梳着坠马髻,头发乌黑,肤色柔白,五官秀雅,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给她增添几分贵气,单论长相,便是正房也能做得。 洛小鱼色眯眯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大步进了东次间,躺在躺椅上,叫道:“来来来,给本世子扇扇,热得要命了。” 两个丫鬟赶紧取了羽扇上前。##### 049验身 王妈妈亲自泡了茶水过来,“世子爷,喝口茶润润喉。” “放那儿吧。” 凉风徐来,洛小鱼舒服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道阴影,脸上红润未散,薄唇色泽鲜艳。 如此颜色,果真让人舍不得挪开眼,总要一看再看。 “来个人,给本世子捏捏腿。”洛小鱼忽然说道。 看着了迷的王妈妈被这一声叫醒,赶紧放下茶杯,给花如锦使了个眼色。 但花如锦没有丝毫反应,她是这个屋子里唯一一个没看洛小鱼的人,此时正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王府的丫鬟凑了上去,一双柔荑按在精壮修长的腿上,轻捻慢揉,饱满地前胸还不时地挺上一挺…… 洛小鱼舒服地哼出声来,这让花如锦回过神来,她深吸几口气,转身坐到罗汉床上。 她是武城侯府的嫡长女,未流放前,交际很多,名声响亮,对洛小鱼的了解也比花无尽多得多,当然知道这一位烂大街的名声,所以,她在被祖母告知,她会被洛小鱼纳为妾氏的时候,一度怨过祖母和母亲。 但后来她自己想明白了。她在前哨镇那个地方,就算嫁的再好也顶多是个商户女,至于想嫁读书人,那也只是家里想想而已,要是嫁得出去,她也不会蹉跎这几年光阴。 嫁给洛小鱼,如果他保得住世子的地位,将来袭了王位,她再生个一儿半女,好好谋划,以她的才情容貌总能谋个侧妃,那也算正经主子,比商户女不知要高多少倍。 然而想法是好的,在与洛小鱼真正相处之后,她还是觉得自己亏了,哪怕是做妾,她也愿意委身于乔继武那样的男人,而不是这样的草包。 想到前天晚上王妈妈在她下身做的那事,她就满心怨恨洛小鱼,怨恨花无尽,怨恨祖母。 若是祖母心存厚道,花家好好养着花无尽母子,到如今,正好把花无尽物归原主,花家替辽王养了一个亲孙子也算不小的人情吧,总好过她这样李代桃僵,每日在担惊受怕中度日。 也不知道花无尽跟那野种死了没有,她不自在地揉搓两下手里的丝帕,只有死了,她才能在这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处处荆棘的王府中高枕无忧啊。 “这位妈妈,请禀报世子爷,黄妈妈来了。”一个粗使小丫头前来报讯,脆生生的声音惊醒了正在瞌睡的洛小鱼。 他抻了个懒腰,道:“叫她进来。” 几息的功夫,一个身穿浅绛色夏衫的老妪走了进来,她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看,觉着哪哪都还妥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福了福,道:“世子爷,老奴来了,您请吩咐。” 洛小鱼指了指花如锦:“黄妈妈,去给她验验身。” 花如锦脸上一白。 王妈妈垂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庆幸。 “请吧,花姨娘。”黄妈妈脸色极为难看,她是于锦蓉的奶娘,这辈子最心重的那个去了,世子便是她的心头肉,一听世子怀疑心纳的女人并非处子,她哪里还会有好态度。 王妈妈安抚地在花如锦手臂上拍了怕。 花如锦微微点头,她这时才从心里原谅了赵氏和王妈妈,而洛小鱼的做法也让她稍感安慰,她想,或者洛小鱼并没那么草包吧,等过了这一关,她的日子也许不会很艰难。 她一边琢磨,一边顺从地跟着黄妈妈进了卧室。 不多时,黄妈妈气愤愤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对几个王府的婢女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婢女立刻臊眉耷眼地退了出去。 洛小鱼终于坐了起来,打个呵欠,问道:“黄妈妈,如何呀。” “世子,这女人不能要。”黄妈妈急得嘴角的痦子直颤。 “五年前我便跟了世子,世子明知如此,为何还要羞辱婢妾?”花如锦哭着从里面走了出来,盈盈地跪在洛小鱼身侧,“既是如此,还请世子送婢妾回家的好。” 洛小鱼起了身,嬉皮笑脸地把花如锦拉起来,搂在怀里,把头埋在她颈窝处嗅了嗅,“嗯,真香!走吧,咱洞房去!” 黄妈妈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急忙颤巍巍的拦住洛小鱼:“世子爷,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那为何要验呢?黄妈妈在心里画了个问号,只劝道:“世子爷,王爷在王府,现下还是青天白日的呢。” 花如锦不由得面红耳赤,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推开洛小鱼,道:“世子爷,白日宣淫,婢妾不敢。” 洛小鱼大声道:“来人啊,把帘子挂上,挂上天就黑了嘛。” 外面的侍女们闻言彼此觑了觑,赶紧小跑着进来,压下脸上的笑意,迅速挂好帘子,又躬身出去了。 王妈妈很为自家小姐高兴,铺好床,给花如锦打了个眼色,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黄妈妈摇摇头,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洛小鱼长臂一伸,重新将花如锦拉过来,一起进了卧房,在床沿坐下,让她卧在自己怀里,悄声说道,“那一夜本世子很满意,来,美人摸摸,本世子的小兄弟可是想死你了。” 他拉着花如锦的手去摸自己下面。 那是一只好看的手,骨节均匀,修长,有力,且不容拒绝。 花如锦红着脸顺了他的意,迟疑着去抓那个顶起衣摆的东西,她娘说,伺候男人,就是伺候好男人的这个物件儿,伺候好了,不但会有孩子,女人也会感到快乐。 如果能生一个像小溪那样的孩子养着,她的前程、花家的前程就都有了。 近了,再有寸余就抓住了……她一偏头,不敢再看。 “世子爷!”外面忽然响起科斗的声音,“王爷让世子爷马上过去一趟。” 花如锦把手往后一缩,赶紧站了起来,娇羞地喊了一声“世子爷”。 这个‘爷’字叫得一波三折,洛小鱼颇感不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什么时候叫不行,非得这个时候。” “去吧,晚上爷再宠你。” “是。”花如锦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在梳妆台前坐下了。 洛小鱼微微一笑,起身抹了抹皱了的袍子,心道,这个女人好不晓事,花家的教养不过如此。他径自出去,倒杯凉茶喝了,等身体的异样平息了才去找辽王。##### 050父子 书房门虚掩着,从门缝中可以看到辽王正端坐于书案之后。他闭着眼,一手拿着邸报,另一手掐着眉心,神情甚为疲惫,地上、书案上丢着各式公文,显然是刚刚发过脾气。 空气中的一抹青木香以及案上那一盏冒着热气的绿豆汤证明这里刚刚有女人来过,而且那女人是辽王的继妃。 想到那个女人,洛小鱼心里一肃,面上却不显,用扇骨轻轻敲门,也不待辽王允许,便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辽王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是小鱼,立刻怒道:“滚出去!” 洛小鱼故作惊诧,清澈明亮的眼里满是无辜,“父王,不是您叫儿子来的吗?” 辽王将手中邸报摔在书案上:“敲门进来!” 洛小鱼更惊讶了,“父王,儿子敲门了,您刚才点头了儿子才进的,要不儿子怎敢私自进入书房重地呢,是吧?” 辽王随手捏起盛着汤的碗,猛地往洛小鱼的脸上泼来,喝道:“孽子,让你胡诌!” 洛小鱼忙将扇子背到身后,闭上眼,不闪不避,微烫的绿豆汤淋在脸上,绿绿的一片,淅沥沥地往地上流,他伸出尖而翘的粉舌舔了一口,砸砸舌,道:“好吃,可惜了!”情态竟然妩媚至极。 辽王看得怒气更盛,将碗摔在地上:“阴不阴阳不阳的玩意,你给本王出去!” 洛小鱼心里大乐,心道,就是气你个偏心偏到胳肢窝的老头子,他也不擦,施施然出去,用扇子敲敲门。 辽王不理,双手按着书案,气呼呼喘着粗气。 洛小鱼便舔着脸上的汤,故意吃得啧啧有声。 “滚进来!”辽王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本不欲理会他,有些话却又不得不亲自交代,到底耐着性子叫他进来,道:“孽子,你还敢去找乔继武,你知道现在你什么名声吗?断袖!断袖啊!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北金正在攻城!你非得拉着一个镇北军的副将去醉八仙喝酒,你这是想干什么?要是这个世子的位置不想要你跟我说,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货色。” 原来是这事,王爷没有时间去查这些芝麻绿豆的事,想来是继妃凤氏进的谗言,洛小鱼不说话,低垂着眼眸,把桌面上的公文迅速扫了一遍。 靖王死了,齐王逃了。 睿王和鲁王被当今削了封地,囚在京城。 这些他都知道,若非是他暗中支援,辽王定跟靖王一样下场。 这位理直气壮的父亲大人大概还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吧,啧啧,无知的人真是幸福。 “你说,你找乔继武做什么,他是良将,你算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觉得你这个绣花枕头能掌控我的镇北军?还是你觉得你能替乔继武排兵布阵?”辽王越说越气,乔继武是他一向看好的军中栋梁,洛小鱼从京城返回之后,便几次三番与他混在一起,不知是何目的。如今更是弄出断袖的名堂来焉能不恨?他随手捡起一块镇纸丢了过来,正好砸在洛小鱼的额角上。 镇纸撞到头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继而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洛小鱼专心欣赏玉镇纸阵亡的过程,头都没抬,仿佛镇纸砸到的是别人脑袋一般——不配做他父亲的人,便不值得他有丝毫的伤心。 他看起来顺服,然而,这何尝不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蔑视? 辽王被他的消极抵抗气得脸色铁青:“跟你那个蛮子母亲一个样!你说话!” 洛小鱼抬起头,笑着说道:“父王想要我说什么?儿子没听懂。” “你……” 辽王忽然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泄了气,“罢了,本王跟你这废物说什么,你去找陶善,让他安排人手与你一起去督促各个卫所征粮,顺便整治一下各地治安。花家那个姨娘,我会交代下去的,不会有人轻慢她。事情办不好,你就别回来了,滚吧。” 洛小鱼略施一礼,在门外要了水,洗净青红交加、黏腻腻的脸,从大门出去,着人牵来马匹,直奔总兵府。 花寻之一走,花莫白便蔫了,到下午便开始发烧,而且连拉带吐。 在这个感冒可能要命的时代,花无尽当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冒险上路,便壮着胆子留了下来。 他们运气很好,花寻之将走,北金便在断崖处接连发动冲击,整个前哨镇风声鹤唳,因为军户关系着后续征兵,程百户加强了对前哨镇的控制,但仍有胆子大的军户悄悄逃了。 卫所几次派兵增援断崖,七八天后,终以北金损失将近千人,镇北军损失五六百人为代价停战。 战事虽频繁,但始终是胜仗,然而,即便如此,前哨镇也因为日益涨价的米粮而越来越不安宁了。 一钱银子买一斤白米的价格,在前朝灭亡时才出现过。 军户们的种子都是卫所发放的,如今庄稼都白瞎了,如果去年丰产倒也罢了,但秦城一带去年发生洪涝灾害,原本收成就不多,到如今有的军户还能勉强维持,有些军户则早已靠打短工赚钱买粮了。 辽王去年免了赋税,今年与北金大战,不征粮也是不可能,东边军屯补征的消息一传到前哨镇,这边就更乱了。 先是镇中心几家临街店铺被盗,紧接着,几个大户人家的米粮失窃,花家的宅子更不能幸免,一把大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早在花莫白生病时,花无尽便采了好些荆棘,和泥抹墙,把荆棘插了上去,又在墙内侧挖了一道陷阱,双重保险,即便来贼,她也会先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莫白接连吃了几天的藿香正气散,病虽然好了,但还有些体虚。 花无尽见肖强那边一直都很安静,便是监视的人也没有一个,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想着让莫白再养两天,否则一路餐风露宿,他吃不住。 这天下午,花无尽跟两个小的睡了一觉,洗了脸,准备一起去镇子里买菜——院子里的菜还小,吃不上。 花无尽正在锁门,就听莫白说道:“姐,镇子里又着火了,我们还要去吗?” “你跟小溪在院子后面玩一会儿,藏好了,不要到前面来,姐去看看。”既然着火了,就说明有人大白天的行凶。 如果程百户控制不了眼前的局势,那么她就顾不上莫白的身子了,所以,她要去看看究竟。 白花花的太阳,空荡荡的镇子,冒着浓烟处隐约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声。 除此之外,安静得几乎听不到蝉鸣。 花无尽沿着墙根往菜市场走,那里除了还有一些腐烂的菜叶在热腾腾的地面上煎烤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这说明断崖以及长城上极度吃紧,程百户已经分不出人手管理镇子上的军户。 她在人口密集的巷子里走了一圈,家家户户都闭着门,也有些上了锁。 局势已经到了要紧的关口,北金破城不远了。##### 051来了 花无尽迅速回到家,干脆地拔了一些菜苗出来,反正也等不到长大,任他们在地里腐烂也是暴殄天物。 她取泉眼里的水洗了菜,正要去舀米做粥的时候,李大娘来了,怀里还抱着大壮的儿子小宝。 “花娘子,做饭没?”李大娘表情不太自然,笑容中特意带着讨好,不待花如锦回答,她拍拍小宝的后背,又道,“小宝,快叫人,叫姑姑。” 那孩子腼腆地喊了一声“嘟嘟”,花无尽忙不迭的应了。 小宝说话有些大舌头,李大娘很少逼他叫人,也不常带他串门,今天是怎么了?她一向明哲保身,向来不赶着巴结谁。 花无尽有些看不明白了,难道还是为了李大壮的事? “还没呢,正要做,您快进屋。”她跟往常一样热情——虽说心中有过一些不愉快,然而人家到底不欠她的,且能力有限,实在不好给人家脸色看。 “不进了不进了,大娘来……”李大娘有些犹豫,顿了顿,终于咬牙说道,“大娘来借点粮,现在粮食太贵,大娘实在买不起。花娘子要是宽裕就借大娘一些,来年大娘还你,中不?”说罢,她眼含期待地看着花无尽。 花无尽小脸僵了一下,这老太太的眼神简直了,好像不借便犯了天大的罪过一样。 可是,她家现在就开始断粮,日后怎么办,天天来借?难道自己长了一张圣母的脸? 花无尽心里犯起嘀咕,表情却恢复了正常,道:“您带口袋了吗,我去给你舀点儿,现在粮食的确太贵,我们家也不多,也不知米价什么时候能降,要一直这样,只怕要饿死人了。”帮个几次还行,前路不知如何,养活他们一家不太可能,她很希望老太太依然发挥以往冷静自律的优秀品格。 李大娘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拿出篮子里的袋子,陪着笑道:“可不是嘛,日子一天比一天难啊,幸好咱们邻里间还能串换串换。” 这意思便是还会继续借了,甚至有点赖定的意思,花无尽稍稍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又是在情理之中。 如果李大娘始终是她火烧花家之前的那个李大娘,她便是养活了他们一家也不是不行。 然而,经过这几次的事,她对李大娘的印象早已有所改观。这是一只老狐狸,若不涉及她的利益,怎么着都行,一旦涉及,她简直可以六亲不认,这么一看,竟然不是个能相交的,患难见真情,还果真如此。 用十斤米送走李大娘,花无尽把菜粥熬了,又烙了几张红糖饼,一顿饭也就打发过去了。 晚上收拾完,给两只小的教了些功课,花无尽让他们先睡下,自己把放在西屋的粮食搬过来,再去看看几道门都关严了没有。 她刚一出门,大门便被重重地敲响了,门外传来男子毫无顾忌的笑闹声。 “今日开荤了哈!” “去,把后面看上,别让人跑了!” “是!” 花无尽皱皱眉,来者不善啊! 她迅速回到屋子里,莫白还没有睡,正瞪着大眼睛惊恐地望着自己。 “不会有事,你把衣服穿上。”花无尽说着话去拍小溪,“儿子醒醒!”她见小溪睁开眼,又对莫白说道,“别怕,花家走了,他们不是来抓你的,现在姐交给你一个任务,很简单,你一定能完成得很好。” 花莫白有些胆怯,但还是坚定地点了头:“姐,你说!” “你拿上飞镖,跟小溪一起藏在窗垛这里,不要看外面,一定记住,不要看!听姐姐的号令,如果听到姐姐大声喊‘射’,你便吹熄蜡烛,推开窗户瞄准了射,知道吗?” “嗯!”花莫白再点头,慌乱地穿好衣裳。 小溪彻底醒了,从枕头底下拿出飞镖,一咕噜爬起来,“娘,我懂了!” “好,既然都懂了,我现在就出去了,小溪把烛台放到窗台上,莫白过来把前门插好,然后把后门打开,如果姐喊‘快跑’,你就带着小溪从后墙跳出去,什么都不要管,只需要跑,知道吗?” 花莫白面色苍白,眼里蓄着泪水,嘴唇动了动,到底把‘要死就死在一起’的话咽了回去,他还有小外甥呢,怎么忍心看他这么小就死了? “莫白知道了!”他咬着牙说道,泪水满溢出来,顺着腮帮子流到嘴里,咸涩的滋味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娘放心,有我呢!”小溪捏紧了飞镖,他有力量,如果他想,一脚便可以踹飞一块大石头,区区几个人算什么,娘总小瞧他。 “放心,十几个人我还不在乎,这些安排只是以防万一。”花无尽亲亲儿子,又抱了抱莫白,拿上菜刀出了门。 门在她身后合上,‘吱呀’的声音让花无尽的心脏微微一颤,鼻头一酸,幸好,急促的敲门声掐断了她这一刻的软弱。 花无尽哑然失笑,大战在即,她这是怎么了? 她迅速调整好心情,问道:“谁啊!” “这么慢,开门!缉匪!”外面的人粗声大声地喊道。 “官爷怕是白来了,民女这里无匪!”她镇定地应付着。 “你说没匪就没匪了,再不开撞门了!” “这就来了!”花无尽将菜刀背到身后,打开大门。 门一开,她便看到八、九个穿着短罩甲的兵士齐齐出现在门外。 “别去后院了,没逃!”一个兵士喊了一声。 “好咧!”围墙外有人答道。 肖强打头站着,狞笑着说道:“今儿晚上大家都爽一把,好好犒劳犒劳自己。这可是细皮嫩肉的侯府女人,想必滋味不错,老子先来,你们在外面听着,哈哈哈……” 这些犊子玩意! 花无尽心里暗骂,迅速退后几步,左手菜刀握牢,右手飞镖就绪,这才道:“肖总旗不去抗金,却要来欺侮一个寡妇,难道不要王法、没有人性了吗?” “王法?人性?那玩意能当肉吃吗,能当钱花吗,能当女人玩吗?能有金刚不坏之身吗?老子在前线打仗,不到十天就死了三十几个弟兄,去了一大半,就是让你伺候伺候我们兄弟又怎么了,那是你的荣幸!你要是识抬举,就给爷到炕上躺着去,把大腿岔开等着爷,要是不识……”说到这里,他把腰刀拉了出来,发出“锵啷”一声,“爷用这个帮你,你便会识爷的抬举了。” 兵士们哄然大笑,十几双眼睛在花无尽鼓鼓的胸和下身处盘旋,有几个连裤裆都支起来了。##### 052死了 “是吗?”花无尽拿出藏在背后的菜刀,道,“那我就试试看,看肖总旗如何抬举我。” 肖强愣了一下,随即小眼睛一眯,淫笑着说道:“哈!你个jian货还敢拿菜刀比划,是觉得爷杀人杀少了吧!别给脸不要脸,现在爷是给你留脸,等下把爷惹急了,爷让三个兄弟一块玩,弄死你!” 花无尽挑了挑眉,却是面不改色。 肖强见花无尽油盐不进,便把腰刀彻底拔了出来,月色之下,锋利的刀刃寒光刺眼。 花无尽冷笑着说道:“行啊,哪个想玩,先来试试我的菜刀快不快,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不怕死的就来,作为一个华国的战士,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我这个寡妇家中,也算一桩乐事。” 几个士兵脸上稍稍变色,后面两个甚至后退两步。 肖强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不吃花无尽这一套,他怪笑两声,忽然上前两步,右臂一挥,腰刀便带着风声劈了下来。 利刃在花无尽身侧滑过,她却一动未动。 兵士们先是发出一阵惊恐的抽气声。 随后有人赞道:“这娘们儿胆儿够大的!” “我擦,她这是吓破胆了,还是知道肖总旗这一下会落到哪里?” “不像是吓的,这小娘子果然厉害,总旗小心了。”有人提醒肖强。 肖强距离花无尽最近,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冷静,他心道,这女人手上一定有过人命,或者,真有两下子?这jian人有一点说得很对,自己可以死在战场上,却不能死在女人手里。 想到这里,他把手一摆,“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兄弟们围住她,她敢动,就一起活劈了她,剁成肉酱!” “是!”有那么几人异口同声,齐齐冲进门来。 谁动就先杀谁! 花无尽扣紧了手上的镖,正要出手,却见一个黑影如同大鹏展翅一般从东侧院墙飞入,在花无尽身前飘然落下,长剑一展…… 只是眨眼间,肖强的头颅便飞了起来,他此时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睁大眼睛,嘴巴动还在动着,直到“嘭”地一声落地,方彻底没有了声息。 那一腔鲜红的热血,喷起老高,溅了几个正在上前的兵士一头一脸。 饶是花无尽身经百战,却也觉得恐惧,脑袋空白一片,下意识地抱住肩膀,炎热的夏天,她竟突然感到了寒冷。 “嘭!”尸体轰然倒下。 “啊!”屋子里后知后觉地传来一声尖叫。 花无尽立刻惊醒过来,大喊一声:“莫白,小溪,不要看!” “小舅舅没看,娘,我不怕。”小溪颤巍巍的声音传了出来。 花无尽拧紧眉头,心道,这熊孩子忒不听话! 屠杀并没有就此完结,就在花无尽分神之际,这位高手辗转腾挪,长剑飞快地刺了几下,动作精准高效,刚刚喊‘是’的那几个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手捂着心脏倒了下去。 “刀下留人!”花无尽急急喊道,玛德,出去杀啊,这个院子又成凶宅了,她这是怎么了? 那人果然停了下来,右臂斜伸,三尺青锋上滴答地淌着鲜血。 这时,门外马蹄声哒哒而来。 有人在外面说道:“留什么人嘛,杀了才最省心,畜生留之何用?”这是一个惫懒困顿的声音,听着极为耳熟。 花无尽想了想,心里一松,暗道,竟是洛小鱼来了。 “大侠饶命!小的真不知道他来干这种缺德事,肖总旗说这里会有热闹看的,小的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要死在这里啊,请大侠明鉴!”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捣蒜似的磕了起来,很快便见了血。 “瞧瞧,瞧瞧,在战场杀人还不够,还要看你们总旗如何欺侮寡妇。大半夜的上一个寡妇家看热闹,脑子呢,脑子何在?蠢得要死,都斩了吧!不要让我看到他们!”洛小鱼在外面凉凉地说道。 所有兵士都跪下了,有人哭喊道:“大侠,是肖总旗逼咱们来的啊,说不来就不认我们当兄弟,大侠饶命,饶命啊!” “栢江何在?”洛小鱼问道。 “属下在!”拦在花无尽前面的人回道。 “你清楚刚才的情况,把这些人带去百户那里处理一下,该杀的都杀了吧,不该杀的让他们好好抗金。” 花无尽失笑,这又不都杀了,这草包还是那么反复无常,但狠毒之余也算颇有人情味。听说他母亲是南耀国长公主,这些身手高超的护卫是他那南耀国皇帝外祖给的,还真是有福气,命好,羡慕不来啊。 不过,她不太明白,为何这位叫栢江能够来得如此及时,难道洛小鱼派人盯着自己的宅院了?想到这里,花无尽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候松江从外面进来,跟栢江一起,带人将活的、死的通通清理出院子,又细心地用菜池子里的土将地上的鲜血掩盖好。 洛小鱼这才摇着扇子走了进来,月华之下,高大俊朗的草包,因为没有了那一丝顽劣的微笑,竟如漂亮得谪仙下凡一般。 “民女多谢世子援手。”花无尽忐忑地福了福,肖强解决了,可是另一个问题又陡然冒了出来,他们明明不熟,这厮为何突然深夜造访呢? 难道,花如锦被拆穿了? 洛小鱼并没有让花无尽担心太久,他走到东屋门口,敲敲门,又吩咐道:“听小黑说你家饭菜不错,去弄点吃的,本世子是来用饭的,多做点儿,十几个人呢。” 十几个人!这个点儿了能做什么?问题是家里也没什么菜啊! 花无尽放下之前的揣测,腹诽着跟了进去。 小溪正蔫蔫地躺在炕上,两只小手扒着两只眼皮,一动不动地看着房顶。 刚刚开门回来的花莫白坐在他身边,摸着小溪的头毛,轻声安慰着。 花无尽把小溪抱到怀里,柔声道:“儿子,怕了吧!不听话总要付出点代价,是不是?”她亲昵地用脑袋顶了顶小溪的大脑壳。 小溪不回应,花无尽又道:“怕什么呢,杀那种坏蛋,其实跟杀猪一样,其实说他是猪还羞辱猪了,他还不如猪呢,猪肉可以吃,猪油可以炒菜,猪皮可以做鞋,他却只能污了咱家的院子,吓坏咱家的小溪宝贝,你说是不是?”##### 053和谐 小溪还是沉默,小身子在花无尽怀里微微颤抖着。 那一幕太可怕了,他一闭上眼睛便是那颗飞起的头颅和喷得老高的血液,那没了脑袋的身子就那么直立着,好一会儿才擦着她娘亲的手臂轰然倒下,太恐怖了! “儿子,娘离得那么近都没吓成你这样,你跟娘说说,哪里最可怕!”花无尽引着小溪说话,一味地沉浸在恐惧之中只会更恐惧。 小溪终于开了口,他也想分享一下那一刻的心情,他颤颤地说道:“那颗头最可怕……还有那些血,娘,你怎么会不怕?” “娘也怕,但娘学会了装作不怕,娘要是怕了,谁来安慰小溪呀,对不对?娘是不是嘱咐你不要看外面了?你是不是做错了?” 小溪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润,辩解道:“小溪怕娘打不过他们才看的。” “娘打不过会喊你的呀,你忘了吗?”花无尽慢慢引开话题。 小溪摇摇头,道:“小溪没忘,就是……” “你不放心娘,担心娘,这一点我知道,娘很开心你这么懂事,但你不相信娘,娘也同样感到不开心。你看,你小舅舅很相信娘,他就没吓到,所以,听娘的话总不会错的,是不是?” “这个,也对。”小溪点点头,心思转开了,黑白分明的眼里总算有了一丝灵动。 洛小鱼一进屋便上了炕,拉过一只枕头躺下去了。 此时他闭着眼睛,凝神听娘俩的对话,心道,这女人还不错,三言两语便给孩子解了心宽,如果小溪果然是自己儿子,就这么交给她带着倒也差不了。 他想了想,忽然说道:“小溪,你小舅舅是不是花家跑了的那个?” 花莫白紧张地看了花无尽一眼。 花无尽先是一愣,随即看到洛小鱼漂亮清朗的眼睛眨了眨,便释然了,拍拍莫白,又搂了搂被吓到的小溪,道:“世子爷,这是邻居家的小孩,临时在民女家住几天,儿子你说是不是?”她顺着洛小鱼的话,继续转移小溪的注意力。 小溪赶紧点点头,“对啊,这是邻居家的小舅舅,不是花家的。” 洛小鱼又道:“是吗?都说外甥像舅舅,本世子怎么觉得你跟他长得很像呢?” 小溪一瞪眼睛,反驳道:“你胡说,我眼睛比他大多了,我长得像我娘,怎么会跟他长得像?” 洛小鱼仔细端详小溪,心道,的确像你娘,除了下巴,几乎看不到你爹的影子!想到这里,他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道:“可本世子觉得很像……要不,你跟你小舅舅给本世子揉揉腿?揉好了,本世子就不告诉别人花莫白藏在你家,而且还会带你们去秦城住,跟你外祖团聚。” 洛小鱼到底狡诈,先是逼问,而后话题忽然一转,许下天大的好处,两只就被骗了。 “真的?”俩小的眼睛一亮,立刻扑了过去。 “真的!”洛小鱼嘿嘿笑着,得意地撇了花无尽一眼,那意思就是:你看怎么样,我哄孩子有一套吧?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和谐相处呢,花无尽思忖着含笑福了一礼,表示感谢,转身出去做饭了。 这一次,洛小鱼虽谈不上对她有救命之恩,却也帮了大忙,是该好好做些吃的谢谢他。 花无尽一出去,洛小鱼便问道:“莫白,你还记得你姐夫吗?” 虽说花如锦不是处子便应该足以证明许多,但他始终觉得花如锦性格不像五年前那人,坚韧的花无尽才最有可能,这是一种直觉,没有证据,所以,他很想给自己的直觉找到证据。 “那时候小不记得,听说姐夫死得早。”花莫白垂下头,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 他胆子虽小,可从来不蠢,姐姐出事的时候他睡着了,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然而,花家赶姐姐出门时,他是明白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爹说过,姐姐最无辜也最可怜。那件事虽不是姐姐的错,但毕竟不光彩,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说。 小溪最不喜欢有人问起他爹的事,道:“我爹早死了,你问他作甚?”他稍稍用了些力气掐洛小鱼大腿上的肉。 “哎呦!”洛小鱼疼精神了,两手把身子撑起来,刚要骂出声,见小溪一脸倔强地瞪着自己,又把到嗓子眼儿的话咽了回去,怒道:“你小子瞪什么瞪,问问怎么了?居然掐本世子,反了你了。” “两个鬼小子,一个比一个精,五岁还不记事?哄谁呢?你们要是回答好了,本世子送你们一大笔银子,小溪你看怎么样?”他唠叨着重新躺回去。 小溪扁扁嘴,眨巴极为无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道:“不怎么样!虽然小溪的确很想要你的银子,但不知道的事小溪也不能胡说一气骗你呀。” 小外甥太聪明了!花莫白赶紧配合着点头:“是啊是啊!”他摸摸小溪的头,心里有些走神,这小子胆儿真够大的,那么吓人的事这么一会儿就过去了,看来自己也要努力才行,省得给姐姐拖后腿。 花无尽不知道洛小鱼会诱供两只小的,她若知道,一定不会忙得如此心甘情愿。 她在厨房里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做了小溪喜欢的老三样:葱油饼蔬菜肉卷、西红柿蛋汤、油炸豆腐干,还有特地给洛小鱼煎两个荷包蛋。 松江把护卫们的吃食端到西屋去了,花无尽把洛小鱼的一份单独摆上了东屋的小炕桌。 白瓷的碟子里摆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一碗红黄绿相间的汤,颜色很好看。 只有那一根卷好的大饼让洛小鱼微微皱了眉,他一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哪里见过这么粗粗壮壮的一大根,简直无从下口。 他正要询问一番,只听外面有人说道:“好吃!松江,这叫什么饼。” 松江道:“花娘子说叫猪肉卷,好吃吗,我也尝尝。” 猪肉卷?倒是新鲜,这女人哪来的这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洛小鱼瞧了眼花无尽,她侧脸比正脸柔美,脸颊上还沾着一小片白面,额头、耳朵前后以及修长白皙的脖颈都被汗水包围了,侧身的时候,还能看到后面已经湿了大半的衣衫,心道,也难为她,没多大功夫,里外都忙完了,手脚麻利,干净利索,的确是个合格的主妇。 他先喝了口汤,口感微酸,但恰到好处,很好喝;再咬口饼,里面卷着肉、菜、还有甜面酱,做法跟春饼像,却又比春饼劲道,口感独特,且十分很开胃。 洛小鱼咔嚓咔嚓地干掉两个卷饼,一碗汤,两个煎蛋。用茶水漱口后,他又躺下了,半点儿没有在寡妇家的自觉。##### 054离开 等花无尽收拾好厨房,准备赶人的时候,洛小鱼自觉下了地,整理一番衣衫,说道:“乔将军想要其他的弓箭,让你把图纸画出来,明天离开前哨镇时给本世子。你的功劳不小,你爹的事,本世子会照应好的。” 花无尽答应了,她这时才真正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送洛小鱼出门。 不管怎么说,假草包也好,真伪装也罢,只要能救自家于水火,便是好人,值得她尊重,至于以前因花家所起的小小摩擦,不提也罢。 洛小鱼出了门,用余光看着那扇正在关上的大门。如果可以,那扇门后就是他的家,他的妻,和他的儿子。 平凡的人生未必不好,可惜的是,平凡的人生撑不起他的仇恨和他的报复,所以,即便是确凿了的事实,他依然要装作毫不知情的离开。 生活从来都是无奈的,苦中有乐,乐中有苦,哪一个都逃不脱。 夜风清凉,还有一地的白月光。 洛小鱼吃得有些饱,把马让松江牵了,步行。 快到镇子里时,他忽然吩咐道:“松江,你明早去查查,看看昨晚的事跟花家有没有关系,顺便再查花无尽生产时请的产婆,务必弄清楚小溪是不是早产。” “是!”松江愣了一下才答应,他心道,主子这是怎么了,为何对这一对孤儿寡母这么感兴趣呢?他刚刚纳了花家嫡女为妾,又马上要查花家,合适吗?如果真的是花家所为,难道还要为了花娘子整治花家不成,那魏家能干吗? 洛小鱼知道松江为何发愣,整治花家当然不成,但姑息归姑息,被花家当一个真傻瓜却是不行。 那么花家满口的谎言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在自己求了花如锦为妾之后,他们如此紧张? 答案呼之欲出! 然而,涉及血脉传承,小溪有任何一种不是的可能,他都不可以认下。 …… 三更的更鼓响了,空荡寂寥的声音像是叩进洛小鱼的心里。他一步步地走在青石板路上,脚踩着浓黑的影子,不期然的再次想起花无尽那张沾着面粉的脸,以及那个鬼灵精怪的大眼孩童,嘴角勾起一抹暖暖傻傻的笑意…… 良久,他才摇了摇头,再次否定自己的内心,不管是不是他儿子,都不是相认之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日不成功,他便一日没有资格认,就这样吧,让人跟着她们,保证他们的安全,便足够了。 又惊又怕的一个夜晚过去了,小溪恢复了正常,花莫白也精神不少。 花无尽大摇大摆地将放在山洞里的东西扛回来,下午再往老房子那条街跑一趟,给孟老爷子送去一袋米。 回来时,李大娘又来了,她还是来借粮食的,诉了一大堆的苦,却对昨天晚上肖强来时的吵闹声一句不提。 趋吉避凶的确是人之常情,然而在不闻不问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来借米粮?米粮现在就是命啊!花无尽很想问问她,这样做真的好吗? 人穷志短啊! 花无尽在心里摇摇头,将她请进门来,倒了杯凉茶,道:“大娘,今儿晚上我就去秦城了,估计短时间不会回来,从今天起,大娘一家就进来住吧,这房子借你,到时候会给你留一袋糙米,以前的也不用还了,这些年承蒙您照顾,就当谢礼了。” 李大娘吃了一惊:“你们不也是军户吗,怎能离开这里?” 她的眼神颇有些热切,盯得花无尽满身不自在。 “是乔将军帮的忙,他拜托辽王世子将我们带走,亏得有这么一遭,要不然昨天……”花无尽把话说到这里就停下了,然后看着李大娘,等着她的反应。 “哦,乔将军啊。”李大娘垂了眼角,躲开花无尽的注视,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不再多问一句。 “大娘,既然如此害怕,你们家人口简单,不如……”她说道这里,用手指了指南方。 李大娘明白她的意思,道:“不好走的,往南面,不跟流民一起的话,去哪里都需要路引,一旦被发现军籍就会被下大狱打个半死,还要遣返。最重要的是,手里没有银子,若是有银子的话便是没有路引也可以,唉……只能等大家一起……” 花无尽恍然,路引倒在其次,就算没有,只要不进城,在哪个山旮旯都能窝着,然而,没有银子,离群索居便意味着没有吃的,没什么本事的老百姓贸然逃跑的确有些困难。 “行,那大娘就借你光了,晚上就搬过来,你先收拾吧,晚上大娘送送你,唉,这一别,也许就是一辈子呢,”李大娘感慨着起了身。 花无尽附和了两句,送她出门。 未时中,花无尽把一应物品装到车上,两个小的兴奋地上了车。 花无尽把家里里外外重新检查一遍,虽然住的时间短,可毕竟是她这世的第一个家,还是有些留恋的。 等她出来时,李大娘一家四口搬着破烂家什过来了。 李大壮衣着破旧,虽有些瘦,但气色不差,只是看起来有些讪讪,他说道:“花娘子,谢谢你,一路顺风哈。” 张氏还是胖的,她抱着小宝大喇喇地说道:“是啊,把这么好的房子借给我们了,真是谢谢了。花娘子,进城后也不要忘了我们呐,这么多年邻居了,有啥好处可得多想着我们。” 这便是典型的吃在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然而,李大娘没有教训张氏,而是接茬说道:“在城里碰着熟人给我们捎个信,别不走动,大家邻居这么多年,有啥事的话,互相拉一把也是应该的。” 李大娘的话说得还是那么漂亮。 “好,那我们就走了,世子捎话来,他镇子口等着呢,多保重!”花无尽不想多说废话,一挥鞭子,马车辚辚而行往镇口驶去。 花无尽走远后,李大壮对张氏说道:“张氏你也好意思,当人家花娘子是傻的吗?” 张氏反唇相讥:“她是不傻,我也不傻,李大壮,你就死了那心吧,人家看不上你,也不撒泡尿……” “闭嘴!他什么时候有那花花肠子了?”李大娘喝道。 “哼,昨晚上急成那样,当谁不知道咋地,可惜啊,人家有貌美如花的世子爷相救啊,用不着你这傻子。”张氏说着,扭着大屁股进去了。 李大壮苦着脸道:“娘,你看她……” 李大娘沉着脸道:“看她什么,你给我收敛着点儿!人家那是伺候世子爷去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还以为能借点光呢,不料却只有这个破房子和一袋米,呵呵……” “娘,还有菜呢,人家花娘子可不欠咱的!”李大壮小声辩解。 李大娘拍拍他的手臂,“这都火上房了,不从花娘子那儿弄点,你觉得我们一家能活得下去吗?大壮,活着比脸皮重要,娘也是没办法。”#####又开始中考了,祝愿所有的考生都能顺顺利利!也祝我的读者朋友们开心快乐!鞠躬,谢谢大家!!! 055绑架 被当成冤大头的花无尽此时刚把马车驶进镇子里。 不同于昨日,今日镇子上的人出奇的多,且大多围在一处。人群中,有个身着五品官服的武将面色铁青,负手而立,他身后跟着的一队兵士,各个刀枪出鞘,似乎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勇往无前。 有几个女人对这些完全不惧,跪在一辆拉着粮食的车前,一边磕头一边哭诉,青紫的额头上鲜血淋漓,听话音,应该是家里仅余的粮食被强征了。 洛小鱼换了一身石青色常服,摇着扇子,云淡风轻地站在人群后,十几个穿着玄色短打的护卫将他拱卫其中,摆的倒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他大概安排了人手注意花无尽的动向,花无尽的马车一到街面上,他便知道了。 给松江交代几句话,洛小鱼骑马过来,笑着对花无尽说道:“走吧。” 逆着光,下午的艳阳将他的轮廓照得发亮,脸部稍暗,一口整齐漂亮的牙齿在脸上喧宾夺主,笑容十成十的温暖。 花无尽点点头,一扥缰绳,让骡子右转,朝镇子外走去。 松江去找那五品武将,在他耳边交代了两句。 那五品武将点点头,眼里却闪过一丝嫌恶,待松江走远,立刻变了脸色,从身旁的马夫那里夺过来一把鞭子,狠狠抽在一个妇人身上,妇人便发出一声惨叫…… “干啥!” “还敢打人!” 围观军户齐刷刷迈了一步。 “都不要命了?”那武官手一摆,兵士们便将粮车围住,几把亮晃晃的刀抵在了几个军户的脖子上。 被逼到绝境的人们顿时疯狂了,“反正也是死,有本事你就杀!” “对,杀死我,杀吧,大爷让你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杀!擦你娘的,不比金兵好多少!” …… 花无尽此时刚刚走出镇口,听到后面隐隐的吵闹声,不禁有些担忧,前哨镇是军事重地,如果激起民变,整个秦城便葬送了。 她问洛小鱼:“世子爷,不用去看看吗?” “松江再去看看,本世子忍耐他多时了,如果再不听话就……”洛小鱼想起这几天跟那武官之间发生龃龉,很想让松江直接把人杀了,然而余光看到绷着脸的小溪,又改了主意,“让他们赶紧跟上来!” 松江又回去了。 不多时,那辆运粮车从镇子里驶了出来。 花无尽这才确信,整个镇子,只搜了这么一点粮食。 多了外人,洛小鱼不好逗留,留下松江以看着粮草的名义随行,自己带人打马离开。 花无尽跟随运粮车一路疾驰,到秦城时城门还未关,守门的士兵得了洛小鱼的指令,正在等他们一行。 进城后,先前见过的栢江正皱着粗眉等在城门内侧,他跟松江一起将花无尽三人送到距离城门极近的一个小院——这是洛小鱼专门着人给她们置办的。 院子不算大,房子很新。 花无尽把马车赶进院子,停到西墙角,松江和栢江帮忙把东西搬进正房,卸了骡子,天光便黯淡下来了。 花无尽来不及做饭,便问松江,“松江小哥,这个时辰城里还有没有开着的酒楼?如果有,咱们正好一道去吃一顿,也算庆贺我们搬了新家。” 松江抹了抹小胡子,道:“应该没有了,早几天前这附近还有夜市,如今也散了。主子图离城门近,所以选的这里,附近比较乱,晚上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这屋子我找人仔细清扫过,家具齐全,柴房有柴,被褥都也是新的,花娘子安心住下,我们哥俩还要回去复命,就不耽搁了,告辞。” “告辞!”栢江拱拱手。 两人说走就走,雷厉风行,根本没给花无尽挽留的余地。 花无尽送走二人,将几道刺探的视线关在门外,哑然失笑,她真没想到,洛小鱼会做得如此细致,这一切简直就是惊喜。难道,他仍然认为自己就是当年那个人? 倒是个敏感多疑的人!一点点迹象,便做了大胆推测,是个人物。 但无论他想法如何,花无尽都不会特别在意,顺其自然罢了,认了他小溪可以多个爹,不认小溪就当从来都没有过那个爹。而她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利用他一下,也不枉原主给他生了孩子,憋屈这五年光阴。 翌日下午,花寻之来了,他在王府混得不错,每天巡巡逻,训训练,衣食住行都由王府负责,与花家没有任何牵连,大家都安心。 一家人重新团聚,自是一番欣喜,去醉八仙好好搓了一顿。 肥而不腻的盐水鸭,酱红油亮的蜜汁烧鸭,外焦里嫩的小羊腿,胖乎乎白嫩嫩的清蒸狮子头,还有一碗嫩黄爽滑的蟹黄豆腐,一碗乳白色浓稠的鲫鱼汤,八只肥美的海蟹,八只对虾,再加上几屉汁多鲜香的小笼包,配上一壶淡口的北方名酒玉黍香,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无尽你……你哪来这么多银钱,就是太平的时候这一桌也不便宜啊。”花寻之去了个茅房的功夫,便发现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吓了一大跳。 花无尽便把一直以来用作挡箭牌的传说中的老人家再次讲给花寻之听,给自己的绘画、弓箭、以及飞镖和缝合术重新做了注解,最后顺理成章地把董如海给的那一千两银票告诉了花寻之。 花寻之是正军,常不在家,而且他一直觉得花无尽在绘画方面继承了他的天赋,对女儿得到董如海的赏识感到十分快慰。 一家人虽谈不上狼吞虎咽,但也下筷如有神,一会儿功夫,菜便下去了一半。 肚子里有了底,大家又从容起来,花无尽给自己倒了酒,准备陪花寻之小酌两杯。 “站住!” “抓住他!”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呼喝声。 花无尽坐在窗边,便起身往楼下看了看,街道上没有几个人,她清楚的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正往城南方向狂奔,几个家丁模样的在后面拼命追赶。 “要追上了,小偷要挨打,恐怕……”她的话说到这里,陡生异变,只见一辆自南往北的马车飞快驶来,将楼下的失主拖到车里,那小偷见后面得手,忽然转身,手里多了一把砍刀,手起刀落,一个家丁便躺在血泊之中。 这时候,隔壁雅间传来一个男人清朗的声音,“第五个了!这回轮到黄家出血了,没有个五千两他回不来。” 花无尽心里一惊,这应该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绑架,会是什么人干的? “到底怎么了?”花寻之放下酒杯,一步迈到莫白身边,同他一起往下看,此时几个家丁正浑身是血地往去追那辆马车…… “乱了,真的乱了,你们没有赶上好时候呢,”花寻之心情低落,摸了摸小溪的大脑壳,坐回座位喝了一大杯酒。 会了帐,下楼时,花无尽与隔壁的几个男子正好碰上,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正说道:“……守拙后日也要动身,钱再多也抵不上一家老小的性命,两位仁兄莫念,路上还请多加小心。” 这男人年约三十,小麦肤色,穿一身酱色长衫,长褂脸,除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之外,五官稍显寻常,右手关节比左手粗大,听声音,他便是刚刚在隔壁谈论刚刚那起绑架的人。 花无尽不禁多瞧两眼,那人几位敏锐,很快回视过来,目光凌厉,与她的视线一触即开。##### 056来访 第二天花寻之走的时候,花无尽拿出三百两银票和三十两碎银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金兵破城,万一彼此不能汇合,有了银钱活命的机会才大。 又过两天,乔继武忽然上得门来,客套几句后,他便拿出两张较硬的纸张放在高几上,推到花无尽这边:“没与花娘子商议,便给你们改了姓,还请花娘子勿怪。” 改姓!难道是民籍?花无尽心中欢喜,赶紧拿起其中一张仔细看了。 果然是民籍,户主华寻之,女儿华无尽,儿子华莫白,外孙华阡陌,一家四口都在其中,户籍地详细地址在城南,离此地不远。 有了这个,将来去了华国其他地界,只要有银子买块地,便可以重新安家落户,以新的身份生活了。 另一张是路引,这是在华国畅通无阻的关键。 没想到,乔继武不言不语地帮了一个大忙,如此一来,就算军籍不销也没关系了,花姓不要也罢。 花无尽起身郑重福了一礼,道:“多谢乔将军,民女不胜感激!” 乔继武一摆手,示意花无尽不必多礼,又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道:“这是一千两银票,是京城万通银号,南北通兑,花娘子收好。” “银子民女还有,乔将军这就不必了吧。”花无尽推回去。 这女人好生豪气,便是男子也要输她几分气度!乔继武嘴角勾起几分笑意,目光里多了几分激赏,说道:“这些还不够,剩下的以后再补给你,拿着吧!” 他站起身,又道,“原本乔某想要派专人送你们往南的,如今不必了,乔某会护送王府家眷过河,届时,你们便跟王府一起。军务繁忙,乔某这就走了。” 花无尽心中一喜,如此一来,他们与自家亲爹便可一路同行了,或者路上还能遇到花家,不知道他们再次看到自己会有什么表情,再或者,路上有什么合适的机会、而他们又作得太狠的话,她也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那真是太好了,我送送乔将军。”花无尽收了心思。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快要出门时,花无尽心中一动,问道:“乔将军,这张户籍知道的人多吗?” “只有乔某和办理的人知道。” 花无尽松了口气,道:“如此正好,烦请乔将军为此事保密,以免将来花家借着辽王起复后,对我不利。” “好!”乔继武出了门,飞身上马,再度抱了抱拳,打马离去,渐渐消失在白花花的日光之中。 花无尽很喜欢那个高大的背影,冷硬得如同磐石般的男人总会吸引更多理智聪慧的女人——虽不善言辞,却行事周到,沉稳可靠,用来做丈夫再合适没有了。 只可惜条件太好了! 花无尽摇摇头,她现在是寡妇,连灰姑娘都算不上,怎敢惦记这样的男人?即便惦记了又能怎么样?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孩子都该十岁了! 想起终身大事,她这个资深剩女,终于有了一些怅惘。 搬来的第六天头上,陈济生忽然到访。 花无尽开门时看到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又这样了?” 陈济生瘦得皮包骨头,眼睛凹陷着,下眼睑一片青黑,整个人都脱像了,跟制成人干的木乃伊可以一拼。 他尴尬地笑了笑,拱拱手道:“让花娘子见笑了,伤兵太多,休息不好。” 花无尽将他请进屋子里,上了茶果,道:“听说北金这几日攻得急,陈大夫此来想必是找我帮忙的吧。” 陈济生还在心中掂量着说辞,忽然被花无尽道破来意,未免有些语塞,但还是觍颜说道:“花娘子所料不差,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陈某恳请花娘子出手相助!” “好!”花无尽答应得很干脆。 送走感激涕零的陈济生,花无尽将家中粮食尽数用油布包裹,做好防潮措施,藏在后院地窖之中。 第二天一早,她把莫白和小溪寄放在得济药房,自己赶车去了得胜门。 天还没亮时,北金便已经发动过偷袭,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此时晨光正好,清风微凉,得胜门内的几株杨柳经过露水的洗礼后,绿意盎然,精神气十足。 然而,高大的城门楼被攻城火炮轰塌了一多半,一缕缕黑烟从废墟中挣扎而出飞向天空,大段垮塌的城墙着,数百短工正在皮鞭的‘激励’飞快地抬着沙袋往缺口处堆放,以巩固城防。 美好和希望,残破和绝望,同处在一片天空下,两相对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花无尽的心情便是如此,她停好马车,一边往营房处走一边在心中暗道,看来要不了多久,这道门就守不住了,到时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陈济生正在忙着缝合,见花无尽来了只是点点头,交代身边的药童给她找了件大褂,拿了一套工具。 陆大有也在,他也瘦了,原本鼓鼓的脸颊像是被刀削了一样,就连眼睛也大了,人变得好看不少。 伤兵极多,到处都是淋漓的鲜血,花无尽没什么心情寒暄,沉默着穿好衣服,净了手就开始干活。 “让个女的给老子治,拿老子的腿当破衣服呐?给老子换个军医!”一个腿伤严重的伤兵坚决拒绝花无尽。 “就是就是!老子好不容易活下来,可不想死在女人的绣花针下。” “陈大夫,老子伤的不是地方,换个男人来!” 排队等待救治的伤兵信不着花无尽,纷纷助阵,七嘴八舌地挤兑着。 花无尽扫了一眼那伤兵的腿,血流的速度说明没伤及动脉,便道:“除了正忙着的军医,闲着的只有我一个,你看看要不要缝,不缝的话抬一边去,别耽误别人。” 那伤兵瞧了一圈,发现的确没有闲人,血又一直出,死亡的恐惧最终战胜了对妇女的歧视,骂骂咧咧地让人抬过来,并且用一只手掩住裤裆,防止自家宝贝被一个女人看了去。 此时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不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溃败中活下来,花无尽同情他,等他麻沸散的药力发挥作用后,麻利地清理好伤口,并仔细地缝合,上好药,用干净的布包扎了。 缝完一个,而且活计漂亮,其他的伤兵就没那么多话了,虽说仍有人觉得别扭,却也乖乖的配合了。 花无尽整整忙碌一上午,直到中午才抬起头来。##### 057戏弄 草草吃了晌午饭,所有大夫又开始头不抬眼不睁地干活。 “哟嗬,二哥,这不是在城外见着的那个小媳妇吗?她还会干这个!”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惊一乍地响了起来。 花无尽心中一沉,心道,肯定是洛之文那个混球——凡是得罪过她的人,她都记得清基本特征,尤其是声音。 “美人,抬起头来!” 一双马靴出现在花无尽眼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马鞭把抵住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头来,手里捏着一根带血的针尴尬地停在空中。 “三弟放手!”洛之安怒道,“你不要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劳军嘛!伤兵看多了伤眼睛,欣赏个美人,休息一下不是更好?”洛之文丝毫不以为意,“二哥,你快来瞧瞧这小媳妇,皮肤多白,这小脸蛋多精致,啧啧,气质很好,不像村妇哦!” “三公子!”陈济生隐忍地喝了一声。 “洛之文!”洛之安阴郁地喊了一声,手里的鞭子高高地扬了起来…… “啪!”一记鞭响。 花无尽下巴一松,那只华贵的鞭子掉到地上,她吓了一大跳,不满地瞥了眼洛之安,心道,太拿别人的脸不当回事了吧,真尼玛犊子玩意! 洛之安忙着瞪洛之文,没看到花无尽的表情,他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道:“舍弟胡闹,还请这位娘子见谅!” 花无尽瞅了瞅紧张的陈济生,示意他自己无碍,重新垂下头,将手头的针刺入断裂的皮肉,一边缝一边说道:“不要紧,民女谢过公子。伤兵伤口严重,民女就不行礼了,还请公子见谅。”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且洛之安的态度也算诚恳,一点小事而已,她不想给自己树强敌。 洛之安点点头,走近了仔细观瞧好一会儿,又道:“娘子好定力,技法娴熟,想必是教授陈大夫缝合术的那位花娘子吧,花娘子为我华国士兵做了件大好事,我乃辽王之子,行二,我替镇北军谢谢花娘子。” “这人是谁,凭什么代替镇北军?” “这便是洛之安,辽王二公子,最是贤德!” “哦哦,知道了知道了,果然如此。” …… 周围的伤兵小声议论起来,言语之间满是溢美之词,对这位声名在外的辽王二公子极为敬佩。 洛之文眼里滑过一丝不屑,脸上有些讪讪,道:“美人就是美人,做的事情也美,回头叫父王赏你。” “闭嘴!跟我过来!”洛之安眼里有几分真怒,他是来探望伤兵的,可不是让洛之文砸他场子的。 他重新跟花无尽道了扰,扯着洛之文去里面探望重伤伤兵。 这时,乔继武从城墙上下来,匆匆走到花无尽身边,沉声说道:“这里差不多了,回去吧。”他显然注意到这里的骚动,不想花无尽招来更大的麻烦。 花无尽打好结,剪掉多余的线,说道:“不要紧,为了一个混蛋因噎废食不值得,救一个是一个吧。” “说得好!”给她帮忙的药童小声地喝了一声彩。 乔继武拧紧的浓眉一展,拱手道:“花娘子真乃女中丈夫,乔某佩服,乔某替我们镇北军谢谢你!” “多谢花娘子!” “多谢花娘子!” “多谢!” …… 伤兵们早已接受花无尽,心中感激,大声致谢,声音传出很远。 洛之文听闻恼羞成怒,嘀咕道:“堂堂大老爷们被一个小娘们看光了,谢你娘啊!” “你在说什么?”洛之安收回视线,不露痕迹地撇了一眼洛之文,板了面孔,大步向营地之外走去。 洛之文见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心里明白他在怪自己破坏他贤德的形象,不免在心中嗤笑一声:还真当自己是世子了呢!这么多年都没杀死那草包,简直就是废物,也就敢在小爷面前嘚瑟得瑟! 他追了上去,在路过花无尽时,又仔细瞅她一眼,心道,还是这种又辣又漂亮的小媳妇好玩,不如派个护卫弄清楚她住哪儿,看看能不能得手,刚刚她不也没怎么反抗吗?以小爷的魅力,想必没多大难度。 “不用惦记了,那女人不是善茬。陈济生是墨无白的弟子,你不要惹事。”洛之安头也不回地说道。 “知道了。”洛之文答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咚……咚咚……咚咚咚咚……” 洛之安等人刚刚上马,北金便又敲响了进攻的战鼓,越来越快的鼓声如同雷鸣一般滚滚而来,每一声都像敲打在胸腹之间,激昂的节奏让人不由自主的战栗…… 躺在墙上的士兵闻声而起,一排排地弓箭手严阵以待。 乔继武来不及嘱咐花无尽,他单脚一点,腾空而起,再落地时,已在三四丈之外,接连几个鹞子翻身,那个高大强壮的身影已经到了城墙之上,他高声叫道: “大炮准备!” “滚木礌石准备!” “杀啊……”北金几十万大军的呼喊声如同海啸一般奔涌而来。 “大炮准备……放!” “轰!轰!轰……” 惨嚎声遥遥传来,听声音大概在两里地开外。 伤兵们忍着伤痛叫骂着:“好,就这样,炸死那些狗日的!” “炸死他们!为我兄弟报仇!” …… “轰轰轰!”北金的大炮也发作了,巨大的爆炸声将伤兵的咒骂完全压了下去,震耳欲聋。 硝烟四起,城墙不断坍塌,消失在火光中的士兵血肉横飞,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 饶是花无尽看惯了生死,却也忍不住别过了头,泪水遍洒粉腮。 “怕吗?”忽然有人问道。 她转过头去,见陈济生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她点点头,这是一个女子正常的反应,然而对于她内心而言,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敬畏,为惨死者惋惜。多少母亲失去了儿子,又有多少子女失去了父亲,还有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 此刻,她不得不卑鄙地庆幸着自己的父亲不在这城墙之上,庆幸着她的家人还在,而且会一直都在。 药童们奔跑着将一些幸运的伤兵抬回来,军医们更加忙碌了。 有大夫将伤兵分类,肠子肚子跑出来的直接放到一边等死,重伤但可以活的先治,轻伤的便扔给他们一团干净棉布自己包扎。 花无尽不是救世主,没办法去想这种分类的残酷,只是专注的冲洗,缝合。 “弓箭瞄准……射!” 羽箭飞射,“咻咻”声不绝而耳,交错的羽箭黯淡了墙外的天空,城墙上不断有士兵倒下,又不断有人补充上去。 北金攻势极猛,喊杀声很快便到了城防之下。 “放滚木礌石!” “咕隆隆”的滚动声很快被成片的惨叫声淹没。 北金的炮声又起来了,每一炮都打在城墙破损处,将那里的墙砖炸得粉碎,重新轰出一条豁口。 炮停后,大批北金士兵从豁口处蜂拥而入。 “拦住!拦住!” 早有一队士兵迎在豁口前面,“放箭!” 冲在前面的北金士兵很快被射成了筛子。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一道豁口成了北金士兵的噩梦。##### 058杀敌 北金的攻城梯到了,城墙上同样陷入混战,一把把长刀在日光下挥舞着,每一次手起刀落,都会飞出一片嫣红。 北金见城墙豁口处打不开,便从墙头强攻,墙上面北金的红缨铁盔越来越多,战事吃紧了。 “如果让他们杀过来,所有人都得死!” 有些勇敢的轻伤伤兵再也坐不住,拎起大刀往城墙处奔去。 花无尽将手上的伤兵处理好,左右看看,发现洛家兄弟已经不在这里,不免心中冷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呢! 她找了把脏剪子,将裙子的左右两侧剪开,捡起把腰刀便往城墙跑去。 “大有,你看着,我去杀敌!”陈济生交代一句,追了上去:“花娘子,你做什么,有我们就足够了。” 花无尽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陈济生一时吃不准花无尽的实力,便不再多言。 快到城墙时,他见花无尽直接奔着墙梯处去了,知她不会轻功,忽然轻喝一声:“得罪了!” 花无尽闻声还在诧异,却不料手臂被忽然抓住,紧接着,双脚腾空,眨眼间便到了墙上。 “你小心!”陈济生随手将一旁金兵拍死,“不要离我太远!” “……好!”花无尽呆了一下,怎么随便一个就是高手,那她要怎么混? 分神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本能地躲过一把脱手的长刀,四顾之下,被眼前这地狱般的世界刺伤了双眼。 大片的鲜血,到处都是死人,流出的肚肠白花花地摊在青黑色的墙砖上,刀兵撞击的铿锵声以及白刃入肉的噗噗声,形成一种奇异的节奏,像是一首首通往地狱的挽歌。 一个身高体壮的金兵挥刀砍来,她持刀迎上,两刀相交,发出“锵”的一声嗡鸣,她还来不及体味手臂传来酥麻感,脚下已经做出反应,右脚斜上,弓步,左手的三棱镖刺破层层阻碍,进入这位浓眉小眼的北金士兵的心脏之中。 他还很年轻,然而,他的立场以及长刀上淋漓的鲜血注定了他的死亡。 战场之上没有怜悯。 花无尽漠然地看着他瞪大的双眼,拔出飞镖,避开喷溅的鲜血,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金子!”一名北金士兵突然哀叫一声,迅速杀了他的对手,朝花无尽扑来。 花无尽将唇角微翘,勾起一个凉薄的笑,手一扬,便把手中飞镖送进他的咽喉之中,道:“既然这么伤心,一起上路不是更好?” 拔镖。 刚刚上墙的北金士兵见有机可乘,立刻持刀砍来…… 花无尽第二只飞镖出手,一举中的,杀死第三个,与此同时,她腰刀斜劈,架住北金的利器,救下离她最近的一个华国士兵,再转身,上步,将手中长刀一递,把其送入一颗温热跳动的心脏之中,又解决一个! 几息之间,五个凶悍的北金士兵在她手里毙命,速度惊人。 陈济生一直在她周围,他虽武功卓绝,却也被她简单高效的杀人手段镇住了,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查过的那个花无尽竟然离这个真实的花娘子这么远,远的让他觉得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花无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专心地将离她最近的北金士兵一脚踢下城墙,然后小跑着迎上另一个,却在此过程之中将手中飞镖打了出去,那金兵早已做好迎战准备,然而被她忽悠了,待发现飞镖时已经避无可避,只有赴死的份了。 花无尽拔起飞镖,后面马上又有人攻到,她急急矮身躲过,再转身回旋,又是一记飞镖。 利落的身手,诡谲飘忽的飞镖,以及丰富的对敌经验,让她很快在身边清出一块真空地带,并且不断扩大战果。 城墙上的金兵越来越少,但华国士兵也没有越来越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双方都损失惨重。 洛小鱼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他大金马刀地坐在凳子上,身边仅留了一个松江,其他护卫早已上了城墙。 他眯着眼打量着城墙上小小的花无尽,心道,要不是听这些伤兵说起,谁能相信那人是她?这女人没有易容,不可能是替代,但如果五年前她有这等身手,又岂会乖乖受辱?看来问题出在教她缝合术和功夫的老人身上,那老人又到底谁呢? 镇子上没什么人看见陌生老人在她家频繁出现家过,而她也很少出院子,而且,她这种杀人方式,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对练,不大可能会这样老辣,难道她是天才? 接生婆说,她不知道小溪是不是早产,但孩子生下来时的确有些孱弱,比一般孩子小,如果确定是早产,那么只要花家承认当初掉包,小溪就必定是自己的儿子。 又想起儿子来了,成心病了,真是个不省心的女人,欺负骨肉的花家也是混蛋,搞得云山雾绕的,简单些不好吗? 想到这里,洛小鱼忽然一摆手,道:“松江,去吩咐下去,那女人的事谁也不许嚼舌。” “是!”松江应声而动。 周围很多伤兵都赞同地点点头。 有人说道:“可不是咋地!比爷们还爷们,那日子还能过吗?老爷们不得吓得跟鼠儿似的。” “啧啧,我是不敢娶这样的。她一个差不多干掉二十几个,娘的,厉害啊!” “有那么多?!老子断了一条胳膊也就杀了三个!” …… 陆大有忙着手里的活计,不时偷溜一眼墙上。 他面容有些呆滞,缝针的手也因分心变得有些机械,陈济生功夫好,他却只有花架子。他决定从这一刻起,好好对待这位花娘子,再也不给她脸色看了。 等到花无尽杀死第二十六个金兵的时候,北金终于鸣金收兵,败兵潮水般地褪去。 华国惨胜。 花无尽喘着粗气靠在墙垛上,看着墙上墙下的血海尸山,不禁心中发寒,再扫一眼不远处镇北军大营,以及城墙上稀稀落落的华国士兵,心道,北金号称二十万,如果是真的,镇北军缺兵少粮,秦城真的坚持不了太久了。 城墙破损严重,如果金兵今晚夜袭,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朝廷到现在还没派援兵,如果她是辽王,只怕要马上想办法撤离了。 她思忖着朝城梯走去,由于用力过度,手软脚也软,倒有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花娘子,你很擅长给人意外!”乔继武浑身是血的站在梯口,探究地看着花无尽,心道,她有如此娴熟的杀人技巧,怎么可能只是跟一个老人家学了皮毛? 花无尽扶着墙垛站好,苦笑着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有些秘密要命,有些秘密可以救命,还请乔将军体谅民女的苦衷。” “是乔某失言,乔某替镇北军的将士们谢谢你!”乔继武郑重地长揖一礼。 花无尽还礼:“乔将军客气,作为华国人,自当为秦城效力。” 乔继武点点头,凌厉的眸子染上两分暖色,深沉而又和煦。他心中有万千感慨,却不再多言,与一旁的陈济生抱了抱拳,自去忙了。##### 059责难 陈济生回了一礼,虚扶着花无尽下了城墙,往营帐走去。 洛小鱼远远看去,见两人形容狼狈,但神态安然,陈济生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花无尽便与之相视一笑,亲昵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们相识已久。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不落痕迹地收回视线,忽然想起自己刚刚维护花无尽好像表现得太正常了,便突然踢倒了他前面的一把长凳子,翘起二郎腿,一掸衣裳下摆,挑起英挺的眉:“哟!这不是我们的女英雄吗?” 花无尽瞧瞧他,心道,辽王家的哥几个倒是心有灵犀,她正要回话,洛小鱼又张嘴胡吣了,“什么玩意儿,一个女人家成天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啊!简直伤风败俗!” 周围的伤兵对他突如其来的发难感到莫名,有那么两个是很想替花无尽说句好话的,但一看到他身后立着的十几个衣衫染血的护卫,便只能当做没听到了。 其中识得洛小鱼的便小声告诉旁人,“这位便是辽王世子,听说难缠得很。” “哦?是那位啊,难怪这么反复无常。” “果然不如二公子。” “嘘,你不要命了!” …… 花无尽觉得洛小鱼犯中二病了,无视他那些废话,行了个礼,道:“世子言重了,英雄民女不敢当,但伤风败俗的教训也不能领!” “呦呵,还不敢当呐,别介啊!本世子都看见了,比我们这些爷们还爷们呢,就是乔将军也一样钦佩有加,更不用说陈大夫了,是吧?”他挑着眉看向陈济生。 这话看似没什么问题,但语气好像有些不对头。 陈济生不明所以,难道还是做戏?他给洛小鱼打了一躬,恭声答道:“世子爷所言甚是,花娘子的确女中豪杰,在下很佩服。” “是吗?”洛小鱼一怔,哈哈一笑:“既然陈大夫也这样说了,那本世子有赏,松江,赏花娘子银票百两。” “是!”松江取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地送过来,道,“花娘子辛苦了。” 花无尽有些意外,这草包怎么不给十两了?一百两银子杀二十几个北金士兵?怎么看都廉价得很呐! 然而,他难得出一次血,不要却是不行,于是她谢过洛小鱼,随即便把银票交给了陈济生,让他补充药材。 陈济生接过来,心里爆笑,却不敢喜形于色,只在心里笑道,夜路走多了也会遇到鬼的,公子,你碰到对手了吧。 “花娘子,请喝水!”一个小药童忙完手里的活,殷勤地给她奉上茶水,星星眼地说道:“花娘子你真是太厉害了!” “是啊是啊!”立刻有许多伤兵终于找到了附和的出口,你一句我一句地夸奖起来…… 洛小鱼的脸终于黑了。 花无尽心中大乐,然而脸上却故意露出些尴尬,憋了一会儿才道:“还行吧!”竟是一点都不谦虚。 陈济生已经净了手,正在处置伤兵的伤口,笑着附和花无尽:“何止是还行,简直太行了,如果秦城的女人都有花娘子这样的身手,北金再来二十万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哈哈……”洛小鱼夸张地哈哈大笑,“那可不得了,整个秦城都是母老虎,男人可是呆不得了!” “哈哈哈……”伤兵们笑成一片。 花无尽实在忍不住,幼稚地翻了一个白眼,起身帮着救治伤兵。 洛小鱼回她一个白眼,喊上自家护卫走了。 戌时许,夜色渐浓,落雁阁依旧灯火通明,奢华的牡丹苑里冷香袭人,丝竹管弦,靡靡之音声声入耳。 洛小鱼靠着大迎枕,穿着中衣,半卧在贵妃榻上,闭着眼,手指随着音乐缓慢的敲击着。 两个美人在身侧打扇,香汗淋漓。 “是谁?”洛小鱼忽然睁开眼。 “属下栢江。”身穿黑色夜行衣的栢江从窗外飞身而入。 洛小鱼向两个美人摆摆手,美人躬身默默退下。 栢江道:“主子,属下带了一个人回来,不知如何处置,请主子示下。” 洛小鱼坐起来,闲适的表情一扫而空,森然问道:“什么人?” “是三公子的护卫,据说三公子看上花娘子了,这护卫跟上她是想知道她住哪里。” 洛小鱼嗤笑一声,又躺了回去,“是他啊!什么人他都敢惦记,总有一天他会死在女人肚皮上,把人骟了,给他送回去!” “这……”栢江顿时冷汗涔涔,但还是冷着一张脸,梗着脖子说道,“主子,此人只是听命行事,能不能别……骟了,这比死还难受呢。” 洛小鱼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胆子大了!” 栢江想起松江腰上缠着的那条九节鞭,身体微微抖了一下,随即浓眉一皱,到底亢声反驳道:“属下不敢!主子不是让属下提醒主子不要太过残……严苛吗!” “你……”洛小鱼顺手将一旁的闲书丢在栢江脸上,“大胆……也罢,看在你直言抗辩的份上就饶他一次,挑断他右手手筋,让松江把人给老三扔回去。你赶紧回去,秦城不太平,她一军户不好在城内杀人,那几个劫匪你做得很好,回头有赏。” “属下分内之事,不敢邀功,”栢江擦了把汗,捡起书,放在床上,躬身退了出去。心道,也不知道主子犯什么病了,居然为一个寡妇费这么多心思。 “松江!” “属下在,主子,王府来人,叫您马上回去一趟,”松江匆匆而入。 洛小鱼道:“你等下安排个人把栢江带回的人给洛之文送去,交代下去,做好弃城准备。落雁阁歇业,所有姑娘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许州落雁阁。” “是。”松江出去了,从大厅里叫来正在喝花酒的科斗。 科斗是王府里给洛小鱼配的小厮——继妃凤卿卿的人。 半个时辰后,洛小鱼敲开辽王的书房门。 他一进屋,一只不明物体便呼啸而来,略一偏头,那东西擦着他的耳边落到门外石板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老把戏总玩就没意思了嘛!洛小鱼眼里闪过一丝揶揄,修长的手夸张地抚着胸口,清澈漂亮的双眼瞪得老大,“天呐天呐,吓死本世子了!父王叫儿子回来就是要杀了儿子吗?” “本王让你去征粮,粮在哪?各地还不是盗匪猖獗?成日眠花宿柳,丢人现眼的东西!” 洛小鱼摸了摸鼻子,“父王,粮是不多,但也不是没有,都在陶善那儿,至于治安嘛,把军粮发下去,治安就好了。” “你给我闭嘴!你……” “王爷,”继妃凤卿卿放下手里的白玉镇纸,抚住辽王的大手,拍了拍,“休恼,正事要紧。” 凤卿卿是辽王的青梅竹马,二十多年前曾是享誉京城的才女,在洛小鱼的母亲于锦蓉与辽王联姻之后,以侧妃身份嫁给辽王,于锦蓉去后,辽王将其扶正。她如今虽已四十出头,但因生活如意,保养得宜,容貌尤似花信之年。 “罢了!”辽王摆摆手,示意洛小鱼站得离他远着些。##### 060冤家 那边兄弟四人早在书案前列成一排,洛之安没什么表情,洛之文大咧咧地对着洛小鱼翻了个白眼,剩下的洛之华和洛之易则垂下头,掩饰了脸上的笑意——洛之华比洛之文小两岁,两人都是宁侧妃的儿子,洛之易则是继妃小儿子,只有十二岁。 “叫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知道,朝廷派了李延寿增援,今日誓师出征,将镇守汤河一线,据守天堑,今上这么做,便是要舍了辽东这块沃土,准备除去本王这个心腹大患了。” “父王,皇伯父竟如此昏庸,难道他不顾祖宗家法了吗?”洛之易年纪小,沉不住气,第一个嚷了出来。 洛小鱼盯着手里的扇子微微一笑,皇帝不割让又能怎么样? 首先齐王自立为王,占据偏南一隅,已经反了。 辽王虽没有反,但他早已是辽东一带的土皇帝,只要朝廷削不了藩,于京城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来说,辽东就是个屁,放了太臭,不放还憋得慌。 况且,华国除了镇北军之外,其他军队太平已久,战力极其低下,早已不是北金的对手,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即便李延寿增援,也是肉包子打狗罢了,不如索性固守汤河以南,日后再徐徐图之,这就是朝廷的打算。 皇帝也是明白人,否则自己当初也不会那么轻易的从京城脱身——一个被亲爹视而不见的草包,连质子的资格都是没有的吧。 他这边思忖着,那边辽王顺着小儿子的意思,给几个儿子讲了讲如今的形势。 辽王经营多年,情报能力并不差,与洛小鱼掌握的信息相差无几。只要不是对着洛小鱼,他的耐心还是相当不错的,从宏观到细微,讲得深入浅出,十分明了。 凤卿卿亦听得十分专心,一双杏眼默默看着辽王,眸中满是崇拜,小女儿态摆了个十成十。 “……明日上午,辰时初,除了瑞和、明溪随我断后之外,其他人由两千名镇北军护送前往汤山县白山镇,在那里上船入海,转去靖王封地……”瑞和是洛之安的字。 靖王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因而分封许州,此州富庶,号称北国锁钥、南国重镇。此地东临大海,西接平原,是华国的一个重要枢纽,由此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挺进,都如高山流水一般势不可挡。 所以,洛小鱼才在京城浑水摸鱼帮今上杀了靖王,目的就是要给辽王的一个退身之地。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看着辽王一步步地上了自己的战车,洛小鱼无疑是极为开心的,于是眼里便有了笑意。 “怎么,我让你留下来与我一起断后很可笑吗?”讨厌的人做什么都讨厌,辽王又将一只水盂砸了过来。 洛小鱼出手接住,看了看,轻轻放在一旁古董架上,“啧,是前朝的呢,谢父王赏赐。” “你……”辽王一拍书案。 凤卿卿赶忙上前打岔:“王爷,明溪大了,他兄弟们都在呢。” “他还要面子吗?真是笑话,也罢,本王跟一个废物计较什么!你去通知花家,让他们随王府一同出发,滚吧,滚回你的qing楼去。” 洛小鱼摸摸鼻子,笑着胡乱行了个礼,出去了。 花无尽一家三口此时刚刚从得济药房吃完饭。 陆大有带着几个药童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出门外,拱了拱手,“花娘子好走。” “嗯,走了。”花无尽并不在意陆大有的前倨后恭,被人尊敬总比看人白眼要心情愉悦些,她笑纳了。 陈济生见一大两小上了车,便乐呵呵地喊了一声,“出发了啊!” “出发!”小溪坐在前面,小手一摆,甚有气派。 花莫白小大人似的坐他旁边,抱紧他的手臂,防止小外甥掉下车去。 此时大概酉时末,北金起兵时,秦城便已经实行宵禁,然而这几日战事吃紧,所有官兵都在得胜门,秦城内便放任自流了。 路边小酒馆还有开着的,qing楼灯火辉煌,里面影影绰绰的影子说明还有客人。花无尽心中暗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不管何时何地,从来都不缺少这样的人呐。 “停车!停车!”旁边的一家酒馆里忽然扑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指着陈济生,让他把马车停下来。 陈济生不理。 “给老爷我拦住了!”那人踹了一脚跟出来的长随,骂道,“没眼色的东西。” 那长随无法,只好小跑几步,拦在马车前面,“几位得罪了,我家老爷喝醉了,家里马车正在修理,还请行个方便,送我们一程。” 陈济生只好把车停了。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那醉鬼踉跄着赶了上来,扶住车板,一推花无尽,“你给老爷我下去!” 醉鬼没什么力气,不但没推动花无尽,反而自己站不稳,向后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正要破口大骂,便听车上之人笑了两声,说道,“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花无尽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夜里安静,醉鬼听得十分清楚,大概是觉得她的声音很熟悉,他双手拄地,看着花无尽歪着脖子想了想,问道:“花无尽?” “花五老爷别来无恙?”花无尽道。 “你没死?”花润之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摇晃着站了起来。 小溪怒道:“你才死了呢!” 花润之醉意惺忪地瞪了一眼小溪,顺便看了看车夫,见那人好生面熟,便把“野种”二字吞进肚子里,瞅见花莫白时眼睛眯了眯,“原来花莫白真的在你这儿,拐带我花家儿孙,花无尽你知罪吗?” “呵呵,罪是不知的,花老太爷说过,若莫白不想回去便可以跟着我,你爹的话你也不听了吗?退一步讲,便是没有你爹发话,我不让他回去,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花五老爷,做事要做力所能及的,现在你该发愁的是能不能活着离开秦城,而不是花莫白会不会回你花家任你们殴打谩骂。” 花无尽累了,没耐心跟花润之废话,转头对陈济生说道,“陈大夫,我们走吧,那人要是不让,撞过去便罢,出事我担着。” “好嘞!”陈济生扬鞭,骡子吃痛,顾不得前面有人,径直跑了过去。 那长随也不是傻的,溜忙躲到一旁。 花无尽又回头喊了一句,“花五老爷还不知道吧,肖强死了,就死我院子里,你回去告诉花老太太,我命大着呢,随时恭候花老太太的高招哈。” “贱种,不用太嚣张,咱们走着瞧,你娘个……臭不……”花润之骂骂咧咧、晃晃荡荡地追了几步,便放弃了。 这是亲叔叔,一家人竟然可以走到这一步!陈济生有些无语,他虽然是孤儿,但师父对他一向关爱有加,即便听说过兄弟倪墙、姐妹相残的传闻,却也不及这种亲眼目睹来的震撼。 从一个闺阁弱女,变成一个如此强悍的女子,她到底付出了多少艰辛? 他真的心疼这个坚毅的女子了。#####渣作者没有安卓版书旗,不能及时看到留言很抱歉。今儿是周日,加一更,谢谢大家看这本书。最后,祝大家生活顺遂! 061弃城 一路上颇不平静,不长的一段路,居然遇到四伙抢劫的。 马车停好,送走陈济生,花无尽这才发现关好的后窗开了,但没有被盗的迹象,仔细找了一下,才在堂屋的高几上看到一张折好的字条,展开,上面写着“明日辰时出发”六个大字。 字是好字,一手行草写得龙飞凤舞,潇洒自如,笔锋犀利,力透纸背。 这不是花寻之的字,乔继武性格冷硬刻板,也不像是他的。 那么,是栢江,还是洛小鱼?洛小鱼从小缺少教育,能写出这样的字?算了,爱谁谁吧。花无尽将纸条烧了,专心思考正事。 从今日的战况,以及城墙破损状况来看,即便能再侥幸拦住一次攻击,镇北军也必会付出更大的代。现在镇北军后继无援,而北金方面却在源源不断的补给,如果明日不走,再想走,只怕就真的难了。 所以,从时间的安排上,应该算兵行险着,却是时机正好。 如此看来,辽王也算英明之主,他不想家眷走得太早,便是不想担了不战而退、弃城保命的骂名,如今在秦城要破未破之际撤离,他可以无愧于心,想来在史书上也不会留下骂名。 王府一撤,必定引起秦城人恐慌,这也算辽王间接传递给秦城人的一个讯息吧。 如果得不到乔继武和洛小鱼确切的撤退路线,那么她应该走在王府前面才是,如今夏季天亮得早,卯初开城门,她完全可以先走。 于是,她连夜将必备物品装进用双层油布缝制的三个大小不等双肩背包里,再将一袋米和一袋面拎上车,用油布盖好。 银票、路引和户籍用油布包严实,缝在贴身衣物内侧,蒸上一锅馒头,所有咸肉都做成肉酱……折腾到夜半之时,才把所有东西安排就绪。 四更更鼓敲响的时候,花寻之突然回来了,父女两人就花家计议一番,他便匆匆回了王府,临行时,花无尽给他包了些馒头和肉酱。 花无尽也就睡了一个时辰,就被一阵紧促的敲窗声惊醒了。 “是谁?”她一咕噜爬起来,穿上一旁备好的衣裳。 “在下栢江。花娘子,前哨镇有人通敌,断崖失守,北金从断崖涌入正在往秦城合围,得胜门处也在激战,估计要不了多久秦城就会完全沦陷。我们主子正在得胜门抗金,乔将军匿名护送王府家眷出城,你必须马上出发,告辞。” 花无尽呆了一下,她想起离开前哨镇时,镇北军征粮与军户发生的摩擦,此番突然失守,会不会与那次摩擦有关? 乔继武匿名?也是,堂堂将军,不上阵杀敌,却去护送家眷,的确说不过去。 两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让莫白和小溪赶紧起床,自己出门打探,一走出胡同,便被如潮水般涌向南城门的人群吓了一跳。 花无尽立刻回转,将骡子套上车,扔上去两床棉被,带上一口小铁锅,用木制的车围子将车围好,固定,让两个小的拿上两个木制水缸盖上了车,将车赶出大门,汇入人流之中。 有官兵梳理,出城的速度不算太慢。 男人们双眉紧锁,身负重物,步履沉重,女人们背着包袱,拉扯着年幼的儿女,边走边默默垂泪。 有的老人上了儿子的平板推车,有的则和老伴互相扶持着一脚深一脚浅的拼了命的跟着家人往前走。 大孩子还在懵懂,小孩子还在为离家的不安而哭泣,襁褓里传出来的猫样的哭声让人心碎。 呵斥声、怒骂声此起彼伏,人们在用语言发泄着自己的愤懑和悲伤。 整座城市都绝望了! …… 花无尽出了城,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让她心存疑虑,心道,以这样的速度行进,必定比不得北金军队的急行军,如此一来,岂不是必死无疑? 乔继武走在最前面,速度快,应该不会等她,一方面他说了不算,二方面,那是上百口人,即便是她也知道该如何抉择。 那么她便只能执行自己当初拟定的第二套方案了——放弃官路,往西南逃,进入落雁山山区,从那里想办法过汤河,再往正南——这是她在前哨镇时做过的应急撤退计划,如今真的用上了。 “姐,不,哥,走得这么慢,我们能逃出去吗?”花莫白坐在花无尽旁边,神情既紧张又不安。 “是啊,马车晃得我头晕。”小溪还没睡醒,小脑袋枕在车围子上昏昏欲睡。 花无尽摸摸莫白的头,“不用紧张,有我在呢。”她穿了男装,带着斗笠,声音雌雄莫辩,乍一看与男人无异。 “金兵马上就要破城!不想死的就往落雁山跑,脚程快的快跑两步!金兵马上就要破城……”有官兵骑马过来,沿着路两旁的沟渠一路小跑,边跑边喊。 人们登时慌乱起来,走得慢、却不想让路的老人直接被年轻力壮的推到一边,小孩子被拉扯着向前,行进速度快了。 很多人开始尝试着扒车。 “这位大哥,我娘走不动,搭一程吧。” “是啊,还有我爹,大哥帮帮忙!” “都什么时候了,这还用商量吗,大家伙一起上,不怕他不应。” 几个男人跃跃欲试,往花无尽的车上挤过来。 如果真的要搭车也就罢了,可其中有些男人目光猥琐,眼神飘忽,始终在车里的东西上打转,他们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显然目的不纯,花无尽取出柴刀,道:“哪个不怕死,尽可以一试!” “擦,咱人多,怕球,上!”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叫道,说话间他便冲到了车前。 花无尽劈手便是一刀,刀尖在那人鼻头划过,带出几滴鲜血,厉声说道:“再往前一步,就不是鼻头了!你要知道,你若受伤,便只能等死。” 那人的鼻子几乎被开了天窗,再不敢恋战,惊惧地退后几步,转身回到自家人处,不再敢多看花无尽一眼。 所有人都被这一刀镇住了,人群中一阵尖叫。 其他人停住脚步,有那真为自家老人来的,便有家人在后面叫道:“大儿回来,娘走得动,娘走得动。” 花无尽这一下,让许多望车眼馋的男人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爹!” “哥!” 两个小的像是趴在狗窝里的幼犬一样,举着水缸盖儿,蹲在车围子里,怯怯地叫着她,小眼神别提有多无助了。 “没事,别怕,我应付得来,你们俩把水缸盖都给我顶好了。”花无尽甩了鞭子,加快速度。 花莫白应诺,不过他有些不懂,马车明明还有地方,为什么姐姐不许别人上来,还要下狠手呢? “娘小心!”小溪觉得自家娘亲最厉害,说应付得来便一定应付得来,他放下心,顶着盖子,半蹲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回逡巡着周围,专心替花无尽望风。 不多时,又有身上染着大片鲜血的官兵骑马而至,“快快快!得胜门马上撑不住了!快走快走!” 人们的速度更快了,摔倒踩踏时有发生,哭喊打骂的声音从不曾停歇过。##### 062恶人 伴着尖叫、哭喊、惨嚎、咒骂的声音走了半个时辰,花无尽终于随着人潮,把马车赶上去往落雁山的岔路口。 路两旁是光秃秃的军田,步行的人们为了跑得更快,纷纷进了田里,奔涌的人潮找到了出口,决堤般地涌向七八里地之外的落雁山。 路上人少了,花无尽搭载了三个孤寡老人,小鞭子“啪啪”地响了一路。 落雁山是条山脉,西起云州,东到大海,西高东低,行到此处,山势不过四五百米,不算陡峭。 车到山下走不了了,花无尽将车停下,让三位老人下了车,她把车赶进林子,卸车,把骡子拴在树干上。 她取出吃食,让两个孩子把馒头掰成两半,肉酱抹在中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赶紧吃。” 饭刚吃上两口,果树林外便传来几声惨叫,花莫白登时小脸煞白,小溪嘴里咬着一口馒头,站起来往外看。 不是金兵便没什么可紧张的,花无尽一人给了一个爆栗,道:“快些吃,从此之后,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莫管闲事。” 两只小的答应一声,咀嚼的速度明显又快了一些。 三两口便解决了问题,背上背包准备出发。 “大兄弟,给点吃的吧,早上没来及。”有两个身材五短且满脸横肉的男子沿着车辙印找过来,手里各持一把柴刀,柴刀上新鲜的血迹说明,他们刚刚与人动过手。 看来刚刚杀人的便是他们了,花无尽提好柴刀,让两个小的躲在她身后,道:“每人一个馒头够吗?” 年岁稍大的男子笑了笑,那双鼠眼的眼角堆起十几条褶子,每一条都透着猥琐,他说道:“太少,吃不饱,大兄弟不如再给一点吧。” 花无尽道:“那就没有了。” “我们只想要吃的,不想要命,大兄弟你不要想不开。”年轻些的威胁着,把手里的刀晃了晃。 “那你觉得多少够呢?”花无尽问。 “我们兄弟五人,每家都七八口人,你说呢?”年岁大的人贪婪地看着花无尽身边的三个背包和那两袋米面。 “不要脸!”小溪给了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 花无尽深以为然,“既然这样,那就凭你们本事吧,事先说明,我杀人不眨眼,你们最好不要做让你们后悔的事。” “吹什么牛皮,大哥,一起上!” 哥俩鼠眼一对,挥着柴刀一起扑了过来。 “不要看!”花无尽挥着柴刀迎上去,“锵啷”,与大哥的柴刀对在一起,飞起右脚将年轻的那个踹飞,快速转身,一刀劈在那位大哥后颈上,脖颈从后面被打开,颈椎骨折,头颅胸部折了下去,他死了。 “大哥!”年轻的悲呼一声,“我要杀了你!”他红着眼睛再扑过来。 “天堂有路你不走,怨的了谁?”花无尽轻巧地架住他的刀,左手一挥,飞镖脱手,他的心脏便插上了一把三棱镖——双手镖,皆挥洒自如,这是花无尽最厉害的杀招。 “你……”他捂着心脏倒下去,瞪着花无尽的鼠眼绝望而又怨毒。 “杀人者,人恒杀之!”她淡定地拔出飞镖,避开喷涌的热血,用死人衣服把飞镖上的血迹擦干,背上最大的包,再一手拎起一个小包,对莫白和小溪说道:“走吧。” 米面都不能要了,拿不了,也太扎眼。 “姐……”莫白回身瞧见两具死尸,一把抓住花无尽的袖子,全身颤抖,泣不成声。 小溪这次听话,跟莫白一起背过身去,没有亲见杀人,又因早已见过死人,没有显得特别害怕,只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娘”。 “别怕,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心软是不行的,走吧。”她扯着莫白和小溪往两个死人中间走去。 “姐,我走不动。”莫白觉得双脚像被钉了钉子,一步都动不了。 “走不动也要走,总要习惯的,”花无尽丝毫不为所动,拖着他往前,“不用觉得他们可怜,就像你在花家一样,你不打他们,他们就会无情的打你。” 莫白哽咽了一下,忽然放声大哭。 “小舅舅不要哭,你看我都不怕了。”小溪被花莫白干扰,倒真不怕了,背好背包,去牵花莫白的手。 花莫白被那只小手一抓便感到不好意思了,闭上嘴巴,变成小声的啜泣,在花无尽的强制下终于主动迈开了步子。 一出果树林,三人便看到路对面的坡地上躺着一个男子,身下有一大滩乌黑的血迹,显然已经死了。 “哥,这人是他们杀的吧,他们刀上有血,”花莫白道,语气中颇有松一口气的意味。 “肯定是!”小溪有些愤愤,“娘,杀得好,恶人该死!” 花无尽摸摸他们的头,心道,如果不是这场灾难,恶人不见得多恶,活下去的欲望会将人心中的罪恶因子无限放大,如果你们两个也没有了吃的,我也保证不了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 三人正要上山,便见几辆牛车从附近那座村子的方向驶来,到山根处并未停车,而是沿着山根处长满荒草的路一直往前驶去。 莫非前面有路?花无尽心中一动,上前问道:“请教这位大哥,哪里可以走车?” “从这里沿着山边子过去,有处山坳,那里是条古路,虽说早就废了,但车能勉强通过,不过……”那汉子瞅了瞅花无尽三人,“你们人少,只怕那道沟上不去呀,你要是有车,就赶紧跟上,我……” “老三!”前面有人喝了一声,“还不快些?” 花无尽心中明白,便是自己也不愿意招惹麻烦,更何况人家? 她拱手谢过,立刻回转取车去了。 “娘,他们为什么不想带着咱们?”小溪问。 ”叫爹!“花无尽纠正他,又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个坏人头上也没写着坏人,如果不是我杀了人,小溪和莫白能看得出我敢杀人吗?” 小溪摇头,莫白心神不宁,根本就没听到花无尽说了什么。 “那就是了,就像那会儿要搭车的人一样。” “姐,那些搭车的怎么了?”花莫白被娘俩的对话吸引过来,他还得姐姐那快如闪电的一刀,他不明白,人家不过搭车而已,不搭便是,为何要伤人呢? 花无尽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觉得现在什么最金贵?” 花莫白想了想,“吃食!” 小溪道:“对哦……”##### 063天赋 “所以,你们可以回忆一下,他们身上像是有很多吃食的样子吗?一个包袱都没有吧!所以,我当然不会让他们搭车。如果他们上了车,你们俩就会落到他们的掌控之中,用你们两个的性命威胁我,我就得把马车和干粮都给他们,到那时候,我们又会怎么样?” 小溪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道:“娘,那我们不就饿死了吗?” 花无尽颔首,虽然不至于,但说严重些也不错,免得两个小圣母乱发善心。 莫白重新回忆当时的情况,终于明白了,重重地点点头,狠狠地提了一下背包的肩带,心道,这些粮食是一家人活命的本钱,谁都别想夺走! 说话间,三人回到吃饭的地方,骡子、车和扔在车上的东西都还在,套上车,重新出了果树林。 刚上路,便有两个男子急匆匆从山根处跑出来,容貌与那死掉的兄弟俩颇为相似,接连抓住几个逃难者询问,很快便问道花无尽头上:“这位兄弟看没看见长得与我相似的两人?” 两个小的顶着水缸盖,缩在车围子里面,吓得大气不敢出。 “忙着逃命,哪有功夫看别人?没见过。”花无尽不紧不慢地说道,鞭子凌空甩了一记,轻叱道,“驾!” 车子与这两人擦身而过。 “三哥,大哥说的是不是这个骡子车?”其中一个有些怀疑。 另一个道:“当时我正低头背娘走路,没注意啊,就听二哥说一个男的带两个小的,好下手。” “擦,算了,先去找大哥、二哥。” 花无尽将暗藏手中的两只飞镖重新归位,心道,算你们识相,否则就让你们兄弟一起到地府团圆去。 马车很快驶上山边那条荒路,花无尽尾随一辆驴车走了四五里地,转入一条狭长的山坳中。 这里的山势和缓,官路的大致模样还在,但杂草丛生,乱石横行,并不好走。 这头骡子不错,温顺有耐力,喜欢跟着前车走,这让她省了不少心力。 一路颠簸,很快便到了那人所说的那道沟。 沟的确很深,很陡,而且不够宽,照此情形,只能卸车牵着骡子先过,用人力把车放到沟里,再拉上去。 “喂,几位大哥,能帮帮忙吗?”一直走在前面的驴车被几个男子生拉硬拽的拖了上去,花无尽不想暴露小溪的神力,便请求他们帮忙。 “有银子吗?”一个妇人问道。 这些人太不淳朴了!花无尽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看,见后面只有三辆车,便决定等他们走了再说。 “没有!” “有粮食也成!” “粮食也没有!” “一看就是撒谎撂屁的家伙,不过拉倒,当家的咱们走,等金兵打过来,他们就知道厉害了!”一家人议论着走远了。 花无尽不急,等后面的几辆车接连过去,后面没人了,这才卸了车,松了骡子,让花莫白先把骡子牵过去等着。 “儿子,我们试试?”花无尽把两条粗粗的草绳捆在车板上,与小溪一人抓住一条。 “好!”小溪自信满满,乐颠颠地抓住绳子,“爹,我们把车放下去。” “哥,要不要帮忙?”花莫白问道。 花无尽摆摆手,“不用,我们俩足够。” 花莫白眸光一暗,有些受伤,他不懂,为什么姐姐宁愿用一个四岁的小不点,也不要他帮忙,难道姐姐对自己失望了? 花无尽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会给弟弟造成这么大的心里压力,她正一心一意地拉住绳子…… “娘,爹,不沉,不要紧张啦!”小溪笑嘻嘻地说道。 “好!”花无尽稍稍放松,她虽知小溪天赋惊人,但总觉得自己不该让一个四岁孩子独自受累。 车很快下到沟底。 小溪麻利的下了沟,再上到对面,抓住花无尽从沟底扔上来的绳子,轻轻松松便把车架拉了上去。 “好样的!”花无尽上去后,左右开弓亲了小溪两下。 娘俩一直把这件事隐藏得很好,所以,花莫白此时便显得有些傻,一张小嘴张的老大,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说道:“姐,不,哥,小溪怎么、怎么这么厉害!” “当然厉害,不厉害我就得用银子请人帮忙了,但财不露白,你说是不是?” “是!”莫白崇拜地看着花无尽,他又懂了一个道理。 一家三口很快上了山梁。 从此地眺望秦城,端庄繁华的大都市,早已不复宁静,城市上空到处升腾着滚滚浓烟,好久不曾见过乌云的北方,因这场人为的灾难,陷入了更加惨烈的暴风骤雨之中。 “不知道爹怎么样了,金兵会不会追上去。”花莫白担忧的说道。 花无尽摇摇头,“不会的,不要乱想,爹护着王府家眷走在最前面呢,而且镇北军会且退且战,金兵不会追得那么快。” 花莫白闻言看了看官道方向,那里浓荫蔽日,什么都看不见。 前哨镇的方向倒有骑兵路过,烟尘滚滚,一直未曾停歇,看情形应该是金兵。 “走吧,我们也要加快速度,走在金兵前面才行。”花无尽上了车。 下山很快,花无尽在山下的溪涧旁割了不少青草,让骡子吃饱喝足,这才开始全速赶路。 古官路沿着一大片茂密的松林往前延伸,里面影影绰绰的说话声和人影证明,有许多人打算在这里安定下来。 这里前面是山,后面也是山,有山货,有水源,看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避难之所。 然而,这里没有粮食补给,一旦没有了吃的,那时候再想过汤河往南就什么都晚了,说不得难民当不成,还会被当成北金的奸细处理。 “林子边上最不安全,你们两个用盖子做好防卫,趴在里面不要乱动。”花无尽将手边的柴刀握在手里。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直射下来,花无尽通身是汗,不得不几次将手里的柴刀放下,将手心的汗水抹在衣服上。 一路都很平静,并没有出现从树林里钻出人来打劫的情况。 小溪又悄悄的露了头,四下看看,说道:“爹,还是好人多,是吧?” 花无尽点点头。 然而,她的头只来得及点了一下,便有两个男一个女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女人长得粗壮,眼睛小,嘴唇薄,一脸的刻薄相。 她跳跃两下,见车围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便冲着两个男的点点头,对花无尽作了作揖,率先开了口:“大兄弟,借点吃的,出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 “真是打劫的!”小溪赶忙顶上盖子沉了下去,“爹,他们手上有刀,你要小心!”##### 064人心 那俩男的赶忙将手中柴刀背到身后。 “呵呵……”其中一个与那女子有些夫妻相的男子咧开嘴笑了,两撇脏兮兮的胡子有节奏地抖了几下,说道:“别怕,这柴刀是防身的,不为砍人。大兄弟借点粮食我们就走,真的!” “就是就是,这小兄弟长这么俊,心肠一定好,就可怜可怜我们吧。”那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能借就不抢,这些人还没有丧尽天良。 然而,前路还不知如何,花无尽带的粮食也有限,不管是借还是抢,她都不会答应。 她道:“粮食不多,不借,还请大嫂让路。” 那女人两片薄唇一咧,露出一口大黄牙,“大兄弟,那我那三个响头不就白磕了吗?那怎么行?要么借粮,要么给我磕三个,你自己选,怎样?” 花无尽失笑:“那我给你磕了,你就能不借吗?” “这……那还得问问我家老爷们答应不答应。”这女人指了指跟她有夫妻相的那个男人。 花无尽用刀把敲敲车围子,“你们听见了?说是借,其实就是抢!这就是打着灯笼上茅房,找死!” “找死?”那女人吓了一跳,两步躲到一边,指着花无尽骂道:“你个小白脸,怎么一言不合就说杀人呢?孩子爹,他四叔,看来人家是看不上咱们仨,得多来几个人,拿刀逼着、围着才会借得心甘情愿呢,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熊货……大家伙儿都出来吧,”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树林里面说的。 她话音将落,林子里便钻出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各个手上都拿着柴刀或者棍棒,围住马车,黄骠马不安地“咴咴儿”两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花娘子!”一名男人越众而出。 “真是冤家路窄,倒是送上门来了,”另两个男人也从后面走上来,在距离花无尽一丈远的地方站下。 原来是刘家兄弟,一二三都在,倒是齐全。 花无尽对这话极为赞同,点点头,“的确冤家路窄!” “表弟,这人跟你有仇?”那女人问道。 刘大不太自然地道:“大嫂子,这就是我说过的花寡妇。这贱人倒是狡猾,装成男人了,要不是这声音我太过耳熟,几乎就被她蒙混过去了。” 原来如此! 她原本还有些郁闷,明明男装扮相还算不错,怎会如此轻易的被人认出来呢?却原来败在声音上。 “竟然是那一位!”那女人拔高了声音,小眼睛不怀好意地瞄了刘大的裤裆一眼,被身边的男人瞪了一眼,方才挪开视线。 其间有人问道:“那大表弟你要如何?” “当然是杀了她!”刘二抢先说道。 “杀她太便宜了,先抓住再说。”刘大目露凶光,挥着柴刀又上前一步。 他很想把柴刀搁在花无尽的脖子上,挫上一挫,叫她丢个大人,让兄弟们轮着奸了她,再把她光着绑在树上,随时供人取乐……光是想想就觉得过瘾痛快。 后面有人喊道:“可我听说那事原本是你刘大不对,如今咱们抢人东西便也罢了,斩尽杀绝只怕会遭报应吧。” “说的是,这样的缺德事我不想做。” “就是就是。” 花无尽扫了一眼,大约有一半的人表示赞同。 “擦,缺德事?你抢了粮食,他们还能活?既然抢了就做好事做到底,直接送他们上路,也算咱积德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谁有本事谁吃饭,没本事,还占着一大堆便是找死,谁也别怨谁。”说话的人站在前排,拿着一把镰刀,穿着身干净的蓝色布衣,长相斯文白净,眉眼灵活,说出的话恶毒至极。 “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又有另一些人赞同这话,之前反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臭泥,动手吧,管那么多做甚?”那蓝衣人挥了挥镰刀。 …… 花无尽冷眼瞧着,心道,这个时候除了以杀止杀,似乎别无他法。 大批逃难者陆续从后面赶上来,他们见此情形要么拔腿就跑,要么躲得远远的,从一人高的荒草从中钻过,便是有人口众多胆子大的,也只是停下来议论两声便走。 “真他娘的乱套了,赶紧走,别看了。” “可不是,别惹麻烦。” “还是这玩意来的快,等没粮了,咱也抢。” 瞧,这就是榜样的力量!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于这样弱肉强食的谋杀之中。 花无尽心中冷笑,忽然失去耐心,道:“别墨迹,要打就赶紧打!”已经给他们活命机会了,早死早超生吧。 她面无表情,目光沉静。 刘大被这双黑沉沉的眸子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一步,摸了摸脖子上那道浅浅的疤痕,说道:“这女人不一般,大家一起下手,最好先弄住她儿子,不怕她不求饶。” “儿子,莫白,三棱镖预备着。”花无尽将柴刀交到左手,右手一伸,捏出一把三棱镖,“一人盯着一边,谁先动射谁。” “好!”这些打法,以往训练时花无尽都讲过,是以两只小的答得异口同声。 刘大再退一步,嘴里却叫道:“莫听她吹牛,她一个娘们敢杀哪个,一起杀……呜……”他捂着咽喉倒了下去……气管断裂,大动脉断裂,血液从嘴里奔涌而出,他抽搐着,抽搐着,脚下的泥土很快被蹬起好大一堆。 血腥气和他大小便失禁的臭味混合到一起,蒸腾到湿热的空气中,令人窒息。 “杀人啦!”先前磕头那女人尖叫一声,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花无尽又捏起一只飞镖,道:“还有人来吗?我出手很快的,死得一点都不痛苦。你,对就是你!”她指着刚才说‘抢了就该行行好,送他们上路’的那个蓝衣人,“对就是你,反正没粮也要饿死,不如我送你一程如何?” 那人面如土色,身如筛糠。 “莫动手,我不干了!花娘子莫动手。”后面有人干脆的掉头跑进树林。 有了第一个跑的,其他想跑的就没什么顾忌了,十几个人立刻哗啦啦走掉一多半。 刘二蹲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大的尸体。 “你杀了我大哥?”刘三双眼赤红,攥紧手里的柴刀,高高地扬起来。 花无尽挑了挑眉:“你瞎了?” “我杀……” “刘三!”林子边缘的一个女人大喝一声。 刘三愣了愣,转头看去,见妻子带着两个儿子和小女儿流着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刘三,你要是死了,我们娘几个怎么办?”刘三媳妇哭着说道。 “可是,没有我大哥就没有我,难道我只能看着我大哥白白被人杀,连仇都不能报吗?”刘三放下柴刀,有些迷茫。##### 065孟老 “大家一起上!怕她个球!”车后方有人喊了一声。 “就是!”前面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应和着上前一步,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然而他用余光一扫,竟然只有自己站了出来,当即退了回去,骂道,“娘的,欺负老子傻?老子不干了。”他头也不回地进林子去了。 刘二站起来,扬起手中的柴刀。 “刘二!她一只镖就能要了你的命,你死了我们娘几个怎么办?”刘二媳妇跑出来抱住刘二,“花娘子,不要杀我男人,刘大的事不怨你,是我们不对,真的是我们不对!”她哭着跪下了。 “哥,二弟对不住你!”刘二猛的将柴刀掼在地上,跪在刘大身前嚎啕大哭。 刘三也跪了下去…… “算了,大家散了吧,死一个刘大还不够吗?”一个眉眼平和、老成持重的人说道,“这位花娘子已经手下留情了,难道你们非要扔下一大家子人找死不成?” 花无尽皱了皱眉,先杀刘大,就是为了激怒刘二刘三,顺理成章一次性解决刘家的问题,却没料到,生死关头,刘二刘三还是保持了理智。 这一家子,都是属癞蛤蟆的,不咬人膈应人,不死让人觉得不痛快。 花无尽指了指刘二媳妇,道:“你要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放过你们,没有第三次。” “是!”刘二媳妇磕了个头,“谢谢花娘子不杀之恩。” 回答她的是花无尽的一声鞭响。 “爹,刘大死了是吧?”小溪顶着缸盖站了起来。 “死了。” 花莫白擦掉额角淋漓的冷汗,也冒出头来,“咱爹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哥,那些人太坏了,都该杀!”接连的变故,他终于有所觉悟。 “嗯,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花无尽还真怕莫白一味的软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溪默默把花莫白说的话背了一遍,问花无尽:“爹,那为什么不全杀了,下次他们再抢别人怎么办?” 这小子,竟然把自己当清道夫了。杀人是那么好杀的吗?如果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倒也罢了,一面倒的杀戮,便是刽子手也会手软,更何况你娘我好歹也是个艺术家好不好?三观很正的呢! 一路走一路说,花无尽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跟两个孩子说明,并且讲了许多应该防范的事情…… “大侄子,能搭个车吗?”要驶出松林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前面草丛里传了出来。 花无尽顶了顶帽檐儿,看清前面的人,惊讶道:“孟老爷子!您怎么在这儿?” 这老爷子衣袍褴褛,头发和胡子上顶着不少的草棍儿,不过几天未见,又似老了不少,高大的身躯佝偻得更加厉害了。 “你是?”孟老爷子眼花,看不清楚,眯着眼睛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看了看花无尽,慈和的一笑,“原来是花娘子,那可是正好,老朽要往前走,如今走不动了,这林子又呆不得,还请花娘子捎老朽一程,老朽不给你们添麻烦,自己备有干粮。”他又转回去,从另一个草窝子里拿出一只不小的包袱,给花无尽拎起来看了看,以示自己说的是真话。 “孟老爷子,您言重了,有无尽一口便有您一口。”花无尽下了车,将老爷子的包袱放到车围子里,让花莫白把东西重新归置了,“您坐里面安稳些。” 老爷子忙不迭的致谢,在花莫白的帮助下上了车。 出发后,花无尽问道:“孟老爷子,今儿北金方才攻破前哨镇,您和林子里的人怎么出来得这么快?” 孟老爷子道:“傻孩子,等北金杀过来岂不是晚了?你给我送粮那日,镇北军征粮,打伤了军户,自那时候镇子上就彻底乱了,有些甚至军户叫嚣着要引金兵过来替他们报仇,前两天镇子上就没人了,都在这林子里呢,要不是老朽守不住这点吃的,也不会冒险出来搭车,幸亏碰到的是你,说来老朽运道不错。” 花无尽想起栢江通知她时说的话,心道,果然是这么回事。既然如此,那李大娘一家也在这里? 提起李大娘,花无尽有些纠结,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孟老爷子闻言垂下松弛的眼皮,掩住眼里的真实情绪,只说他们跟着镇北军的一个受了轻伤的小官往前去了,并不在林子里。 “老爷子,你们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花无尽很想弄明白,在这乱世之下,李大娘为了自保到底能把事情做到哪一步。 孟老爷子想了想,还是说道:“傻孩子,那李娘子可不是什么善人呐……” 听老爷子讲完,花无尽哭笑不得,老爷子总结得没错,这位李大娘还真是那种: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关键时刻却能六亲不认的人。 事情是这样的。 孟老爷子刚一出前哨镇,便碰到了李大娘一家。 李大娘见他的拖车里东西不少,便假意说自家劳力多,可以搭他一个,如果老爷子同意,李大娘就把她李家的东西一块放拖车上,让李大壮一人拉着。 路远无轻债,孟老爷子知道自己肯定走不动,便同意了。 等到这片松林后,孟老爷子提出各过各的,李大娘便将他的一大袋糙米和一口小锅讹了去。 如果她说她家人口多,跟孟老爷子要一些,他也认了,但李大娘没有,只说那是她家的米、她家的锅,不然不会在她家车上,拖车也成她家的了。 孟老爷子没奈何,吵又吵不过,打又打不得,只好带着干粮走了。 后来,李大娘觉得自家粮食还是不够,而且周边虎视眈眈的人太多,便用半袋子糙米换了一个跟着总旗一起逃亡南方的机会。 孟老爷子也想走,他虽已是古稀之年,并不畏死。 然而,叶落归根,他不想没名没姓的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便欲借着这场战乱回到家乡许州去找他失散已久的亲人。 许州,花无尽听说这是个好地方,如果老人家知道如何去许州,那么一路同行也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不过,她没有把这个打算说出来,以免到时有不可抗力,去不了的时候,让老人家失望。##### 066偷袭 太阳快要落山时,花无尽将车赶离古官路,在一处地势低洼、早已干涸的溪涧旁停了车。 她在一块大石头旁找到一个泥坑,让莫白和小溪用柴刀把泥巴挖出来,她去山根处砍了些枯枝,并采了两大把野苋菜和马齿笕。 两个小的已经把坑挖好了,淤泥沉淀下去,澄出清水来。 孟老爷子取了水和草喂完骡子,正在用仅剩的几颗老牙跟一块冷硬的玉米面饼子做斗争,咀嚼得极慢。 花无尽赶忙让老人家等下再吃,用三块石头架起锅,让两个小的帮忙起火,先把野菜用水焯了一遍,然后重新烧水,加入肉酱和肉松,烧开后,放进野菜,做了一锅野菜汤,再把冷了的馒头和饼子,泡在汤里,每人盛上一碗,味道竟也不差。 吃完饭,花无尽把车牵到两棵大树后面,架结实了,铺上棉被,让孟老爷子住车上,又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铺上另一条被子,她带两个孩子睡在这里。 秦城附近没有什么大型猛兽,不用起火防范,但眼下,人心比猛兽更可怕,所以,值夜不能少。 因为老爷子年龄太大,花无尽让他先睡,自己先守前半夜,等后半夜再叫他。 孟老爷子知道花无尽更累,但他却不得不服老,而且他觉(jiao四声)少,睡得早起的便早,如此安排最为妥帖,便一刻不耽搁的去睡了。 山中寂静,清风袭人,月牙清寒,群星闪烁,抛开正在逃亡的烦恼,这是一个相当美好的夜晚。 两个小的第一次野营,兴奋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沉沉进入梦乡。 花无尽刚躺一会儿便觉得困了,她怕自己睡死过去,于是起了身,从一旁采了几根野草,给两个孩子轰蚊子。 忽然,骡子不安地“咴咴儿”叫了两声。 花无尽心头一震,凝神细听,听到远处似有马蹄声传来,她拿上飞镖悄悄上了缓坡,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心道,骑马的人不是骑兵便非富即贵,会是谁呢? 来人没让花无尽等太久,三骑骏马飞驰而来,打头的是匹极其雄健的大黑马,背上驮着两个男子,后面的那人头微微后仰,双手无力下垂,腰间一条麻绳把他和前面那人紧密相连,显然是受伤昏厥了。 后面两匹马上的人有些慌张,一直不停地回头张望。 此时薄云遮月,光线昏沉。距离远,花无尽看不清他们的容貌,但从发型来看,这四人都是华国人,那么后面追来的马蹄声难道是金人的? 如果是金人……花无尽感到背后一片沁凉,不敢再想。 两息后,后面几骑也近了,高高束起的发髻显示他们同是华国人。 花无尽见后面再无追兵,这才稍稍安心,细看后来的那几骑,其中两人正在搭弓射箭,瞄准的正是最前面那位受伤昏厥的。 “松江趴下!”有人忽然大叫一声,紧接着又有人“吁”了两声,“槐江回来,我们俩拦住他们!” 沙哑的声音在群山中震荡,花无尽心中一跳,槐江?松江!难道那个昏迷的是洛小鱼? 此念头在花无尽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手里一直扣着的飞镖已然飞了出去,三棱镖破空之音被纷乱的马蹄声掩盖,两抹寒芒瞬间没入正好到达她射程的那两位弓手的脖颈之中。 恰到好处的距离,恰到好处的出手,一击必中,这是她作为一个清道夫的必备素质。 那两人陡然坠地,引得其他三人大骇,茫然四顾片刻,又咬牙追了上去,与前面刚刚回转的两人战在一起。 一时间,马匹嘶吼,刀剑交鸣,引得那头老实胆小的骡子绕着树直转磨磨。 花无尽看了眼一老两小。 孟老爷子已经醒了,姜是老的辣,他示意两个孩子不要出声,拉着他们往更远处去了,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躲了起来。 花无尽安了心,见无人注意自己,赶紧换了个地方,想着瞅空帮个忙,然而,光线不作美,为了不伤及无辜,她只好按兵不动,一旁观战。 混战双方都是高手,出手速度自然不慢,单论武功,花无尽在他们手底下只怕走不上几招。不过,偷袭用不着多么高超的武功,花无尽只需要做她最擅长的就好。 三对二,对方占优势。 槐江二人身形迟滞,显然有伤,被那三人压制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如果他们死了,只怕自己就倒大霉了,救人便是救己。 花无尽走了出去,笑着说道:“嗨,大半夜的,你们烦不烦呐,你不睡别人还睡呢。” 她明明很幽默,却没有人欣赏,五个人同时错愕一下。 而后,后来的那三人中的一人脱离战圈,挥舞着长剑飞身而来:“你娘的,老子要你长睡不醒!” 一寸长一寸强,花无尽在兵器和力量上都讨不到便宜,又岂能让他攻到身前,她当即素手一挥。 三棱镖飞出,那人看得分明,猛一塌腰,人还在空中便完成了躲闪,坠地,脚尖再点,如下山猛虎一般再度扑来。 花无尽速度也不慢,一击不成,立刻向右侧疾跑。 “给我去死!”那人轻功不错,两次飞跃,长剑便已经到了花无尽后心。 花无尽虽未回头,但杀手的直觉让她做出了正确判断,向前一扑,倒地后再急速翻滚,堪堪躲开那致命的一剑,与此同时,又有一只飞镖脱手而出。 此时,那人招数还未用老,长剑来不及防御,只得稍稍调整身形,那只本要进心脏的飞镖便直直地刺入肩甲之中。 “擦你娘!”那人被入骨的剧痛激得浑身颤抖,却也因此镇定下来,长剑做出防卫姿态,一步步迫了上来。 花无尽站起身,镇定的回道:“日你大爷!”说话间,飞镖再次出手。 “雕虫小技!” 那人从容不迫,挥剑,飞镖与长剑撞击,发出“叮”的一声。 “再来!” “来便来!”花无尽左手一扬…… 那人再次挥剑,却不料没有飞镖,而是一把砂土,他始料未及,被土糊了一脸,眼里进了尘土,被磨得泪水涟涟,睁不开眼睛。 “你这狗娘养的兔崽子!”他骂了一句,急速向一旁翻滚,然而已经迟了,花无尽的第三镖深深没入他的大腿。##### 067中毒 “我擦!” 那人痛呼一声,狂性大发,将一口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三两步便逼到花无尽跟前,白刃翻飞,处处攻向要害…… “叮!” 花无尽手中执握的飞镖挡住对方砍向她脖颈的致命一剑,一股磅礴的力量自武器交接处袭来,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而且是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掉落在两丈之外,她心头激荡,起身时“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娘!” “姐!” 在莫白和小溪的两声惊呼中,下一道更为犀利的剑光再次横扫而来。 花无尽虽然狼狈,但已经做好准备,她刚一矮身,却见一个黑影忽然从她身后无声无息地扑了上来,长剑一递,温热的血便喷了她一脸,血液溅进双眼,一阵刺痛,什么都看不清了。 两个孩子接连尖叫,刺耳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简直是鬼哭狼嚎。 她迅速后退,急急地用袖子擦眼睛上的血,怒道:“谁帮的倒忙,啊?”她明明准备用飞镖偷袭的,却被这人抢先一步,不但弄得她好生狼狈,还吓坏了她的宝贝们。 那人头也不回地说道:“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他去帮同伙了,听声音,竟然是松江返回来了。 不多时,地上又多了两具尸体,战斗结束,三人一同过来向花无尽致谢。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三人一同长揖一礼。 “哼!”花无尽流了不少泪,才勉强睁开一双猩红的眼睛,问道,“后面还有没有追兵?” “没有了,兄台放心!在下桃江,敢问恩人名姓,来日必有厚报。”桃江是他们三个中年龄最大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眼睛虽小,但清亮锐利。 花无尽知道自己的脸被血糊着,穿的男装,他们认不出来,正要说个假名字应付一下,把他们打发走,却不料小溪撒着欢地跑了过来。 “娘!”小家伙双脚一跳,猛地扑在花无尽怀里,死死抱住她,“吓死小溪了!” “姐!”花莫白颤巍巍紧随其后,一把抓住花无尽的袖子,白皙的脸上水光晶莹。 “小溪,娘?花娘子!”松江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你们,那正好,我去把主子接过来。”他转身便走。 花无尽顾不上松江,抱住儿子,搂着弟弟,柔声道:“好啦,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了啊!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怕什么,日后这样的事多着呢。” “娘,你都吐血了,我怕,我不要你死!”小溪把头埋在她胸前,温热的泪水,不多时便打湿了她的衣襟。 莫白到底大了,他此时反倒镇定下来,想起花无尽让他锤炼身体时说的话,想来那时候姐姐便已经预料到今天了,爹爹不在,外甥还小,他虽然帮不上姐姐的忙,但至少不能拉她的后腿吧。不就是断头吗,那人的头不断姐姐就会死,所以那人的头断得很好,他不怕!已经看过几次死人了,真的不怕! 他擦干眼泪,“姐,你身体要不要紧?” 花无尽摸摸他的头,“姐没事,被那人用内力震了一下,没伤到心肺,你去带小溪去睡觉吧,害怕就叫姐姐。” 小溪乖乖从她怀里下来,牵住莫白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不想走。 “花娘子,老朽略通岐黄,虽只是皮毛,却也能看看有没有伤及肺腑,老朽给你把把脉。”孟老爷子上得前来,抓住花无尽递过来的手腕,细细诊了一会儿,捻着花白胡子道:“安心,的确没有内伤。” 莫白和小溪安下心,一起去睡觉了。 花无尽去把扔出去的几支飞镖找了回来,这时候,松江带着洛小鱼也回来了,桃江和槐江已经收拾好马车,让松江把洛小鱼放到车上。 洛小鱼很狼狈,大红锦袍像一团脏污的抹布,唇角挂着黑血,额角上有淤青,脸色苍白,但双颊却有一抹明显的绯红。身上的两处箭伤,一处在上臂,血已经止住,伤口是黑色的,显然中了剧毒,另一处在胸口,没有毒,羽箭的尖刺与心脏擦肩而过,看着极为凶险。 料理完洛小鱼,松江三人在一处商量了下,决定由槐江、桃江去官路去找与辽王一同撤退的陈济生,他和洛小鱼留下来等,如果在明日日出之前他们没有回来,他就带着洛小鱼按照既定的路线走。 那二人走后,花无尽让松江重新捡一些干柴,她用草木灰将锅清洗干净,在烧开水的同时,将松江的匕首烧红。 花无尽让孟老爷子和松江将洛小鱼按住,她用红彤彤的匕首削去他伤口上的黑色皮肉,挤出一些脏血,再用盐水将两处伤口清理干净,撒上药粉,包扎…… 孟老爷子在洛小鱼脸上端详好一会儿,忽然说道:“老朽觉得世子像是中了石榴红的毒。” “石榴红?” 花无尽和松江异口同声,花无尽第一次听说古代毒药不免有些兴奋,松江则是讶异以及愤怒。 “嗯,石榴红!这毒极其罕见,沾上一点点便活不过两个时辰,因为毒发之时脸色正常,只有双颊红润,所以一般难以辨认,等到死的时候全身通红,所以才叫石榴红。他中这毒大概有一段时间了,若不是有解毒丸撑着,只怕此时已经去了。脸颊红润便是毒性开始侵占内腑的开始,如果再没有解药,只怕撑不过两个时辰。” “老爷子,您可有办法?”松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嘭嘭磕了三个响头,“请老爷子救我家主子。” 老爷子理了理胡须,慢条斯理地道:“你别慌,老朽的确有办法,这种毒之所以难解,是因为通常找不到乌菊,但老朽在前哨镇的后山上恰好遇到过一棵,松江小兄弟,你现在带我去找些马齿笕、苦菜,要是有白芷和紫苏配在一起就更好了。” “白芷、紫苏,是不是藿香正气散里面有?我有藿香正气散。”花无尽脑海里有这个印象,却不能确定。 孟老爷子点点头,“那正好,你把那两味药挑出来,我们去找那两样野菜。” 紫苏辛香舒郁,茎和叶一起入药,像草木枯枝,形状气味都不难辨认,白芷是白色切片,也不难找,不多时,她便从几包药材里集齐了孟老爷子要的量。 等松江和孟老爷子回来了,花无尽起了火,架起锅,将白芷、紫苏、马齿笕、苦菜以及孟老爷子手里那枚极为罕见的乌菊按照顺序投入铁锅之中——其实应该用陶罐,但既然没有,就只能将就了。 花无尽从未听说过乌菊,不免多问了两句。 孟老爷子告诉她,乌菊,实际上是长在松树下的一种罕见蘑菇,因成熟时像一朵盛开的黑色菊花而得名。乌菊在春天下第一场雨时发芽,从发芽到成熟,只有三个时辰,采摘早了晚了都不行,早了没有药效,晚了也是同样。 这几率简直就跟火星撞地球一样的小,然而孟老爷子就真的碰上了,还恰好遇到中了海棠红的洛小鱼,洛小鱼果然命大#### 068悲伤 如果花无尽不烧花家,花家不报官,便不会有孟老爷子出来仗义执言,那花无尽就不会带着孟老爷子上路。 而孟老爷子说他略通岐黄,并非谦虚,他没有专门学过医技,只是闲暇时看过两本医书;他对石榴红有所了解是因为做官时查过这样一桩案子。 几件事缺一不可,正是这一连串的巧合,才救下了洛小鱼。 花无尽小心地控制着火候,心道,不知道此番下手的是谁,一边抗金,一边还要小心背后的黑手,洛小鱼能活到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她感叹着将熬成一碗的汤药倒进碗里,松江赶忙用扇子给汤药降温,待温热可以下嘴的时候,洛小鱼的肤色已经跟开水烫了一遭的大虾没什么区别了。 “主子,得罪了。”松江念叨着去捏他嘴巴,却怎么捏也捏不开,急得他泪流满面,求救的看着花无尽。 男儿有泪不轻弹! 花无尽微微动容,洛小鱼的几个手下都不错,想来他这当主子的人品也不会太差。他这样这人前人后的表演,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如此,草包不是草包,而且还是大才呢。 花无尽甚为欣慰,不管怎么说,儿子有个好爹总是件好事。 她不慌不忙地找来一把汤勺,使了些力气,将那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翘开,让松江倒了一点药汤进去…… 能咽下去才是关键! 孟老爷子、花无尽、松江三双瞪大了的眼睛一起盯着洛小鱼的喉结。 “主子,咽下去,咽下去……”松江紧张得不行,陪着洛小鱼一起用力,咕咚一声吞掉一大口口水,然而洛小鱼毫无反应。 …… …… “咽了,咽了……”松江又是满眼的泪,笑着指向洛小鱼的喉结,那里正在缓缓移动。 花无尽与孟老爷子相视一笑,齐齐松了口气。 药一点点灌进去了,松江微微弓着身,一动不动地盯着洛小鱼的脸,焦急地等待那一层红色褪下。 他面色憔悴,通身血污,眼底乌青,没有清理过的小胡子上满是尘土…… 孟老爷子看得揪心,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放心吧,虽说药不齐全,可解毒没什么问题。”他拉着松江往铁锅处走,“别看了,石榴红可不是那么好解的,怎么也得两天,看你脸色不好,不如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接下来若还有变故,你主子还指着你应对呢。” 花无尽心中暗自点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家不但见多识广,而且心思细腻。她赶紧起了火,烤了三个馒头,刷上肉酱让给松江吃。 松江垂头丧气地坐了好一会儿,当馒头飘出烤焦的味道,花无尽把馒头递到他眼前时,他才觉得精神一震,伸手去接馒头。 那是一双满是黑血的手,看起来恶心至极!花无尽赶紧把馒头收了回来。 松江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全是黑红的血迹,手心手背几乎看不到肤色。 于是净手,洗脸,吃饭。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桦江、榕江、桐江、栢江……总共十一人,全都死了!就那么曝尸荒野,连个坟茔都没有,而他还有烤得喷香的馒头吃! 孟老爷子眼睛花了,看不清松江的表情,然而那一声声压抑的哽咽是为的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心头一阵剧痛,他的儿女们啊……他再也坐不住,安慰地拍拍松江,蹒跚着慢慢往远处去了。 花无尽垂着头,想起那个冷酷帅气的栢江,想起他挥向肖强的潇洒一剑,又想起早上的匆匆一别,她心里一疼。 洛小鱼真的有那么好吗? 在前哨镇时便死了好几个,这会儿又是十几个,如果他的护卫都以这种速度死亡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与他有过一腿似乎并不意外——护卫死之前,没来得及说清详细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她没有安慰松江,适时的沉默是对伤心人的最大尊重。 花无尽躺到小溪身边,闭上眼睛,舒展开腰身,忙了一大天,再不歇着第二天会更加艰难。 不大会儿功夫,孟老爷子转回来了,松江的情绪也平稳下来。 三人重新安排了值夜和歇息的地方,一夜轮换着睡了。 早上,松江找来一直在附近徘徊三匹马。 花无尽熬了一大锅野菜肉松粥,拿了孟老爷子三块饼子,掰了泡在粥里面,大家伙儿分着吃了。 饭后,她给松江的几道伤口缝了几针,收拾好东西,太阳就有一竿子高了,后面陆续有人过来了。 花无尽打听了一下,这些人有些是附近山里的村民,也有些是落雁山下林子里的人,他们对山外的金兵一无所知,她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槐江和桃江都没回来,这让松江的脸色越发难看。 洛小鱼身上的红色褪去很多,但没有醒,用孟老爷子的话说,毒侵肺腑,总需要时间修复的。 松江给他喂了些淡盐水,便张罗着着重新启程。 花无尽挑了匹黑马骑,松江骑自己的马,牵着的两匹马托了米面袋子,孟老爷子驾车,这样一来,车上就不挤了,洛小鱼可以躺得更舒服些。 山里的这段古官道不好走,极其颠簸,洛小鱼胸部的伤口害怕撕扯震动,走不快。 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伤的伤,昏的昏。 马背上的粮食引起了好几拨人的注意,但他们一看到腰挎宝剑、血迹斑斑的松江便全都怂了,无一人敢上前叫板。 路旁的荒草堆里,偶尔会有新堆的坟茔,坟包都是小小的,用一根木头戳起简陋的墓碑,每一根墓碑都拖着长长的影子,在白花花的日光中形只影单。 寥寥的蝉鸣,在耷拉着脑袋的树叶子中苟延残喘,正在失去水分的野草,一片片地倒伏在山地上。 到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穿过山区,到了淇县地界,和许多赶到这儿的难民一起,隐在城外的一座矮山下。 花无尽把采摘野菜的任务交给小溪和莫白,她上山去找柴禾,顺便到山顶观察观察淇县县城的情况。 山不高,路很好走,一炷香的功夫花无尽便到了山顶。 城外的村镇一片死寂,了无人烟。 县城城北外围,军帐密集,炊烟袅袅。城内一片青灰色的瓦片,有几处房屋在冒着黑烟…… 花无尽暗道,看情形,北金不进城,定是因为要继续南下,所以,如果不趁早过河,只怕日后就难了。从秦城到汤河,走官路,马车需要三四天,不知自家亲爹到哪了,有没有被花家老太太暗算。 想起花寻之,花无尽心有些乱,然而,担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把这种无用的情绪勉强压下去,捡了足够多的枯枝,拖下山去。##### 069兄妹 花无尽回到宿营地时,发现洛小鱼身边多了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左右岁,面色凝重,正在跟松江说话,女的十七八岁,注意力似乎都在洛小鱼的脸上,深情的注视让花无尽直起鸡皮疙瘩。 两人虽衣着污秽,但气质清贵。男的谈不上帅,身材颀长,浓眉大眼,器宇轩昂。女的长了双丹凤眼,眼尾吊得稍高,嘴唇偏薄,下巴尖尖,看起来颇为厉害。 看情形是洛小鱼相熟的人,而且那男人对松江颇不客气。 “……你们住在这儿可以,但吃的我说了不算,你得问她,”松江回身指指花无尽。 那女子便不再看洛小鱼,眉毛一挑,突然朝花无尽走来,从手上掳下一只金镯子,朝她晃了晃,“哎,我们跟世子是熟人,跟你们借用些米粮,这些是赏你们的。” 瞧这这高高在上的劲儿,打发要饭花子呐! 花无尽“夸嚓”一声把柴禾扔在地上,说道:“我们人多,吃的太少,不卖!” 孟老爷子已经把炉子架好了,锅里也盛了水,她取出火折子点燃枯草…… “你!”那女的似乎急了。 “三妹,稍安勿躁!”那男的拦住那女子,走到花无尽对面,拱了拱手:“舍妹不会说话,还请兄台多多海涵,在下陶毅,舍妹陶怡,镇北军总兵陶善是家父,破城之前,曾与辽王和世子一同杀敌,世子为救辽王受伤后,我们就与世子走散了,舍妹一直担心世子,便一路找了过来……” 花无尽心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找世子跟我什么关系吗?然而这话在心里说说可以,拿出来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也上不了台面。 她站起身,拱手回礼:“陶公子这一路走来,想来也知道粮食意味着什么,在下不缺银子,只缺粮食,你能理解吗?” 陶毅郑重点头:“在下完全理解。” 识时务便好办,花无尽对他的态度好了些,又道,“在下并非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但令妹颐指气使的样子着实让人心中生厌,借粮不难,但请陶公子约束好令妹。在下心直口快,如果有不当之处还请陶公子海涵。”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说本小姐!”陶怡大怒,忽然上前一步,一脚朝花无尽的大腿处踹了过来。 花无尽前面是烧得正旺的炉火,如果真的摔倒,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花无尽早在自己说那一番话之前便有所准备,自然不会老实的等着挨揍,向左侧轻轻一跳,便轻巧地躲了过去。 陶怡一踹不成,急忙收势,马靴擦着锅边踢过,鞋底的泥土掉进锅里,水脏了。 “三妹!”陶毅怒喝。 “嘘!”孟老爷子嘘了一声,用两块石头抬起锅沿儿,将水泼了,“公子轻些,别吓坏了孩子。” 陶毅赶紧道歉,“是,抱歉了老伯。”他打了一躬,几步过去,把陶怡拉到一边,质问她,“三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怎么了,她说我颐指气使,那我就颐指气使给她看,不行吗?”陶怡扬着尖尖的下巴,凤眼斜睨着花无尽,振振有词。 陶毅气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想吃饭了是吗?” “她敢,不给我就抢,我们杀那么金兵,还吃不得她几口饭?”陶怡理直气壮,声音更大了,很怕花无尽听不到。 花无尽嘿嘿冷笑,这女人仗着自己会几下功夫,就觉得自己不得了呢,抢好啊,她可以试试看。 孟老爷子往炉子里添了几根柴,笑着劝道:“姑娘,做人要讲道理,这里不单单你一个人拳头大,一旦撕破了脸皮,只怕于你没什么好处。” 陶怡虽然傲娇,但不是傻瓜。 花无尽女扮男装,品貌不俗,一路带着洛小鱼前行,别的不论,单是救了世子这一遭便足够讨世子欢心,如果自己得罪她绝对捞不到任何好处。 她瞥了一眼躺在车板上的洛小鱼,以及沉默不语的松江,眼珠子一转,再开口便改了口气,“老伯说的有道理,晚辈受教,还请这位花娘子体谅,陶怡两天没吃过饱饭,早已饿极,刚刚鲁莽了。” 陶毅松了口气,摸摸肚皮,配合着说道:“花娘子,得罪了,舍妹脾气不好,还请多多担待。” “担待?”花无尽觉得很好笑,“你是她哥哥,必须要担待她,那边是我四岁的儿子和十岁的弟弟,我也必须担待他们。请问陶公子,你妹妹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担待她?” 陶毅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陶怡眼里闪过一丝怨愤,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花娘子,我已经放下架子了,你还要怎地?” 水开了,花无尽把野菜扔进锅里,筷子搅了搅,才说道,“你放下架子,是想要吃饭,而不是跟我道歉。你不但不诚心道歉,还要求我体谅你,如果我不体谅,便是胡搅蛮缠,陶公子,我说的对吗?” 陶毅无言以对。 松江转过头,掩饰住嘴角越来越大的笑意,这女人动不动就黏着主子,真是讨厌得紧,花娘子所作所为深得他心啊。 菜在锅里滚了一滚,孟老爷子拿了四块干饼子,笑眯眯地道:“好了,花娘子,点到为止,老朽出四块饼子,你多放一些米,不过一顿饭而已,咱们请得起,你说是不是?” 花无尽将菜捞出来,放碗里,“老爷子说的是,一顿还可以,多了真请不起,也生不起那个气。”她把锅里的水倒了,到水洼里洗了米,开始熬粥。 陶怡脸上一阵黑一阵白的,直愣愣地瞪着花无尽,始终没有说话。 “姐,她肯定会记仇的,不如把他们赶走,”莫白忽然凑到花无尽耳边说道。 这孩子有长进,花无尽欣慰地拍拍莫白肩膀,“瞧在世子的面上罢了,姐不怕她。” “娘,我们带的粮食够吗?”小溪凑到花无尽身边,他有些担心,原本是四个人的吃食,现在要八个人吃,那怎么能够呢? “这么多人肯定是不够的,不过人家是总兵的儿女,绝对不会赖着咱们不走的,你放心好了。” 花无尽声音有些大,陶毅又是好一阵尴尬,干脆躲到一边去,耳不听为净。 粥开了,花无尽放了肉松和野菜进去,再把那四块饼子撕了,泡在里面,盛出四碗,剩下的半锅归松江和陶氏兄妹。 陶毅用刀削了两个木制的勺子,给陶怡一把,便坐在锅边吃了起来,“好吃!没想到在这路上也有这样的美食,多谢花娘子。” 松江刚要坐下,陶怡一伸手,制止了他:“等本小姐吃完了你再吃。” “你……”##### 070醒来 “本世子也……吃……” “主子!”松江“呯”的一声将勺子扔进锅里,一个鹞子翻身,人便蹿到了马车前,眼泪汪汪地道:“主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鱼哥哥!”陶怡很激动,动作奇快,三两步跑过去,抱住洛小鱼的胳膊,“小鱼哥哥,你总算醒了,人家找你找得好苦,呜呜……” 陶毅几大步过去,义愤填膺地问道:“明溪,你明明只是胸部中箭,手臂上的箭伤是哪儿来的,是不是洛之安?” “咝……”洛小鱼疼得直抽气,没有受伤的手拼命敲打着车板,漂亮的五官变形位移,泪水滂沱,简直惨不忍睹。 一个两个三个,都在哭,花无尽不厚道地笑了。 “你松开!”松江大怒,再也顾不得身份差异,推开陶怡,“你弄疼我家主子了!” “横什么横!我哪有!哪有?”陶怡被推了个趔趄,心中不忿,怒眉瞪眼的样子极丑。 松江懒得理她,揭开盖在洛小鱼身上的油布,衣袖和垫在下面的棉被果然已经鲜血淋漓。 陶怡倒吸两口凉气,脸颊瞬间染上赤色,捂着嘴,哽咽着说道:“小鱼哥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陶毅皱了皱眉,责怪陶怡:“三妹,你明明知道世子手臂上有伤……也太不小心了。” “人家只是,只是忘了。”陶怡替自己辩解。 “让开!”松江把陶怡从马车旁赶走,打开花无尽的背包,取出伤药,一边上药一边对孟老爷子说道:“老爷子,您老快看看,我家主子的毒解了吧?” 孟老爷子已经摸上洛小鱼的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世子身体好,醒的也快,只是脉象有些微弱,残毒肯定还有,这两天多吃些马齿笕和野菜,其他的等你们请的那位大夫来了再说吧。” 洛小鱼疼得些发懵,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出话来:“本世子这是在哪儿,这位老爷子是……” 松江正在包扎伤口,“主子,这位是救了您的孟老爷子,您中了石榴红,正好孟老爷子有解药……” 孟老爷子赶紧摆摆手,“此事不必再提,世子吉人自有天相。” 洛小鱼咬牙笑了一声,“原来是石榴红,虽不是奇毒,可也几乎无解,本世子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 这话要是其他人说,花无尽会觉得那人幽默风趣,可从洛小鱼嘴里出来,便总是觉得有股子自命不凡的讨厌劲儿。 先入为主的坏印象一旦形成,再想改变真的很难。 花无尽微微一笑,将白天剩下的淡盐水倒在她的小瓷杯里,刚刚端到车边,就被陶怡劈手夺了过去。 陶怡重新凑到洛小鱼跟前,把杯子放到他嘴边,“小鱼哥哥,喝点水。” 洛小鱼摇摇头,瞄了眼自己的胳膊,对她敬谢不敏,“松江,你来喂本世子水喝。” “小鱼哥哥!”陶怡热恋贴了个冷屁,把杯子砸给松江,“哇”的一声哭着跑了。 花无尽耸耸肩,转身坐回原处,对还在吃饭的两只小的说道:“瞧见没有,你们长大了谁也不能娶这样的女人,谁娶了我就不认谁。” 莫白小脸一红:“姐,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小溪皱了皱鼻子,大眼睛转了转,一本正经地说道:“娘,这样的女人只能喂猪,做媳妇是不行的。” “哈哈……”姐弟俩同时笑了起来。 洛小鱼虽然心烦意乱,但还是转头看了过来。那个清脆的童音早已刻在他记忆深处,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不但活过来了,而且还跟那个孩子在一起,这感觉不坏,他疼得笑了起来。 陶毅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再也呆不住,只好尴尬地去找陶怡。 他心道,这女人说话男人腔,行事粗犷,心胸却小得可怜。三妹比你小得多,又娇生惯养,你就让着一些又怎么了,居然还步步紧逼,不知好歹,总有一天让你知道我们兄妹的厉害…… 两只小的吃完了,花无尽将碗洗干净,然后把剩下的粥盛在几只碗里,招呼松江吃饭。 然后她刷了锅,重新给洛小鱼熬了一些浓稠的大米粥,并放了一些糖。 “怎么是甜的?本世子不吃甜的!”洛小鱼一歪头,就要把粥吐了。 “你敢吐,我就敢一口都不让你吃!所有的粮食都是我的!”花无尽逼视着他。 “你怎么跟世子说话呢?”陶怡回来了,见花无尽态度不善,立刻冲过来,一副打了鸡血满血复活的模样。 花无尽没有理她,问洛小鱼:“你失血太多,需要糖分补血,想好了到底要不要吃?” 洛小鱼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小溪就在花无尽身边,见他娘吃瘪,立刻小嘴巴巴地说道:“娘,他不吃我吃,浪费粮食可耻……还有他们俩个,等下把咱们的吃食藏好,不要被他们抢去了。” 陶毅这才想起来,自己还饿着肚子呢,赶紧端起一碗菜粥,稀里哗啦地吃了起来。 “哥,这是在那个河沟里洗的碗,怎么吃呀!”陶怡也饿,但一想到洗碗的水,就吃不下去。 陶毅心里有气,不客气地说道:“那三妹就别吃了,这粥里的水也是那里的,二哥代劳吧。” 那边洛小鱼被小溪说得有些脸红,他心道,臭小子你等着,你要是我儿子,等哪天你认祖归宗了,看老子不把你屁股打八瓣儿。 “继续喂!”他把嘴里的咽下去,没好气地命令花无尽。 陶怡见洛小鱼也吃上了,便赶紧把她的那一碗抢了过来,边吃边嘚咕难吃。 收拾好杂物,大家安排了值夜,便分散着去睡了。 前半夜安排的是松江,陶毅跟洛小鱼聊了两句便去睡了,他守在洛小鱼身边禀报了洛小鱼昏迷之后的事情。 “也就是说,本世子这次能活着,全赖花无尽,对吗?”洛小鱼道。 松江道:“主子,的确是这样。花娘子身手不错,若非她直接干掉两个,槐江和桃江必死无疑……主子,你说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呢?会不会……” 洛小鱼打断松江的猜测,“什么都不会,陈济生手上没有药,你让他拿什么给我解毒?必定是去找药材了。”已经死了那么多护卫,陈济生、槐江以及桃江绝不能再有事,栢江跟着花无尽,本可以不去得胜门,然而为了他,那个外冷内热的汉子就那么去了,一想起他们,他的心就疼得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样。 松江见洛小鱼面色沉郁,知道他在为兄弟们难过,也不由得悲从心来。相处五年,朝夕相处,主子对他们没说的。如今他们都走了,走得那么快,那么惨,他眼睛一酸,不敢再想,他怕一旦纵容自己想下去,就没有了前进的勇气。 他别过脸,擦干眼泪,生硬地转了话题,“世子,要不是孟老爷子,简直不堪设想。” 洛小鱼闭上眼睛,道:“孟老爷子和花娘子一家,本世子将来必有厚报……”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南面有马来了,你去看看。” “是!”松江立刻起身,疾驰而去。 不多时,马蹄的哒哒声近了…… 花无尽睁开眼,见陈济生翻身下马,奔到马车旁,拿起洛小鱼的左手,摸了好一会儿,才道:“世子所中何毒,竟然已经解了大半?” 松江又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陈济生直呼庆幸,否则即便他当时也在,也救不下世子的命。 ……##### 071遇袭 黎明之前,趁着黑暗穿越淇县,这是花无尽和松江商量过的。 在陈济生叫她之前,她便起了身,手脚麻利地将自家东西收拾利索,并把两个孩子叫醒。 人声鼎沸,马匹嘶鸣,大家都准备好了,有些逃难者已经往山外走了,然而陶家兄妹还没到。 松江去叫他们。 两人在山根往上的一块巨石上,背靠背地倚着石上一棵老松,睡得正香。 “陶公子,我家主子说马上出发。”松江拍拍陶毅的肩膀。 陶毅睁开眼,立刻起了身。 陶怡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说道:“为什么不用完早饭再走,小鱼哥哥身上有伤,饿着肚子怎么能行?你先把饭做了,本小姐再睡一会儿。” 陶毅温言劝道:“三妹,我们得赶在金兵前面,不能耽误时间,你快起来吧。” “这倒也是。”一提起金兵,陶怡彻底清醒了,她慢腾腾地起了身,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娇声道:“那好吧,二哥,你让他们等我一下,我要去更衣。” “快去快去。”陶毅嫌弃地摆摆手。 众人等了盏茶的功夫,陶怡终于过来了,又道:“花娘子,把你的衣服借我一套,我的衣服太脏,上面都是金兵的血。” 花无尽表示无语,所以,她跟没听见似的,牵过马匹准备出发,要是能扔下洛小鱼就好了,她真的不想跟他们兄妹同行。 这时候,淇县方面隐隐传来呜呜的号角声,这是金兵即将拔营的信号。 洛小鱼大概用了止疼的药,精神状态好很多,他勉力抬起头,说道:“花娘子给她一套衣服,陶毅,你陪陶怡跟在金兵后面走,我们先走了。” “这……”陶毅又是满脸尴尬,他觉得自打找到洛小鱼,他除了尴尬几乎没有别的表情。 陶怡哭了,“小鱼哥哥,你干嘛这样对人家,人家不换了还不成吗?走啦走啦!” 终于出发了! 一行人摸黑出了山口往西走,松江对这里很熟悉,先带着大家先走官道,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往南,朝乡下走。 这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一座小镇静悄悄地出现在晨起的薄雾中,那里没有鸡鸣,没有狗叫,只有两所挨着的宅子上有炊烟袅袅升起。 “等一下。”花无尽叫停正在前面带路的松江。 “怎么了?”松江不太明白。 “花娘子担心那里?”正在赶车的陈济生指了指正在冒烟的两座烟囱,“有不走的老乡,不会是金兵。” 花无尽正要说话,陶怡插言道:“金兵都在淇县县城,怎么会在民宅里?就算是又怎样,不过是两个宅子,能有多少人,我和哥哥两个人便可以解决了他们。” 花无尽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洛小鱼头朝前,脚朝后,看不到前路,又不敢动,便让松江下马先去侦查一番。 后面一直跟随着的老百姓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停下来,有急性子的便从花无尽这一行人中穿了过去。 还有人揶揄道:“又是马又是刀的,还以为多能耐,结果连个镇子都不敢过,他们不走咱们走,金兵这么近,要是追上可就没有活路了。” “大哥,要不等等吧,人家这么多人都不急,我们也不急。” “这都啥时候了?要是不走在金兵前面,那河还能过吗?” “娘,房顶上有人!”小溪坐在洛小鱼身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花无尽立刻打马换了个角度,定睛一看,果然,烟囱后面有一个秃头男子正探头探脑地看了过来。 “松江回来!所有人都回来!”花无尽喊了一嗓子,又对莫白和小溪说道:“你们两个把水缸盖顶上,趴下。老爷子,您抱住包袱,护住胸口,别掉下去。” “好!”小溪举起水缸盖,正要趴下,发现洛小鱼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想了想,爬到他身边,分了半个水缸盖给他,小声说道:“瞧瞧,我娘说的对吧。你有那么多护卫,也不如我有一个娘嘛。我救了你一命哦,我娘说,一命偿一命,你以后要还我一命才行。” 这臭小子!洛小鱼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却听镇子方向果然有纷杂且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陈济生将马车掉了头,两鞭子下去,骡子受惊,疯狂地跑了起来。 不消片刻,镇子前端的几个宅子里哗啦啦地跑出不少金兵。 “弓箭,射!” “嗖嗖嗖嗖嗖……” “啊啊啊……快跑……” 有人倒下了,更多的人拼命往回跑,他们跟受了惊吓的苍蝇一样四下乱飞。 花无尽骑马挨着马车小跑,大喊道:“往西往西!”往淇县方向跑只能遇到更多的金兵,这一点毋庸置疑。 逃难的百姓已吓得魂飞魄散,早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指条活路,现下听到有人这么喊,便全然相信,一股脑的往西边路上跑去。 羽箭纷飞,人群中不停地有人倒下,受伤,死去…… 跑出一里地左右时,花无尽回头看了看,金兵不再增多,总共六、七十人的样子,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出来找粮食的小队。 如果这样,不如将他们杀个干净,花无尽“吁”了一声,正要说话,便听洛小鱼说道:“松江,槐江、桃江,杀回去!” “是!” 三人听令,翻身下马,将手里的刀剑舞得飞快,迎着金兵的羽箭杀了回去。 “孟老爷子驾车,陈大夫也去。” “是,世子!” 孟老爷子虽然老迈,但反应可一点都不慢,闻言从后面爬了过来,接过陈济生的鞭子,继续驾车往西。 三江杀到,金兵阵型被大乱,有些弓箭手弃箭用刀,还有些弓手则瞄准了三江,准备偷袭。 花无尽也下了马,将马打跑,用背包护住胸口,用飞镖射杀两个弓手,如此一来,她立刻引起了十几个金兵的注意,齐齐围了过来。 “接着!”陈济生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靠过来,扔给她一把弯刀。 花无尽利落地握住刀把,顺势一伸,刀刃便刺入一个离她最近的金兵的脖子,拨出,带出一篷鲜血,说道:“靠过来!” 陈济生一愣,又很快明白过来,心道花娘子心思敏捷,果然女中丈夫。他手中长剑一划,带起一道流光,逼退正在形成合围的金兵,与花无尽背靠背,道:“你要小心!” “好!”花无尽干净利落地再解决一个。 将近二十个金兵形成合围之势,将他们二人团团围在中央,八、九把弯刀一起朝花无尽砍了过来…… 花无尽左手连抖,两只飞镖精准地要了两个金兵的性命,右手弯刀疾挥,与几把同时攻到的弯刀接连碰撞…… 她缓了口气,左手的飞镖准备就绪,再次出手,金兵又倒下两个。 陈济生武功卓然,手中长剑挽起几片剑花,剑下便已多了五六条亡魂,如此一来,围着的将近二十个已经倒下了一半,而他们二人竟无一人受伤。##### 072坏蛋 一面倒的杀戮让金兵感到胆寒和绝望,但这种情绪并没有将悍勇的金兵压垮,反而更加疯狂起来。 “老金你有盾,攻他左手!缠死他!” “好!” “我擦你奶奶!死就死了,十八年后照样是条好汉!”那叫老金的金兵手持盾牌封住花无尽左手。 如此一来,花无尽的飞镖便再无建树,一柄弯刀要同时对付三四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捉襟见肘,很快手臂上便被砍了两刀,情况岌岌可危。 “去死吧!”一把弯刀忽然从地面射来,花无尽眼见来不及防御,正要送出左臂挡住身体,挨实了这一下,却见陈济生的长剑忽然而至,将弯刀击飞,顺势一剑解决了拿着盾牌的老金。 花无尽精神一松,一刀一镖,再杀两人。 陈济生解决掉剩下的三个,去帮三江。 不多时,所有金兵全部撂倒。 这时候洛小鱼指挥着孟老爷子把马车赶了回来,后面跟着陶家兄妹以及一大堆心思机敏的老百姓。 洛小鱼吩咐道:“陈大夫看看有没有没死的,没死的务必弄死!其他人去镇子里看看有没有遗漏。” 花无尽心中暗自点头,心道,留了活口,北金就会知道这边可能遗漏了大人物,就会像疯狗一般地追赶他们,这个险绝对不能冒,洛小鱼果然扮猪吃虎,做事不但果决而且谨慎。 她喊了陈济生一声,让他帮忙把飞镖捡回来,回到马车上,抱了抱两只哭得跟花猫似的小的。 “娘!你受伤了!”小溪收了泪,紧张地看着花无尽的手臂,马车驶走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姐,我给你包扎。”莫白的睫毛上也挂着泪珠儿,他手上有准备好的干净布条,还有一包打开的外伤药。 “好!”花无尽将腰刀放在车上,取出一把匕首,将伤口处割开。 莫白在花无尽的指挥下,取出淡盐水稍稍冲洗一遍,乌血散尽,露出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白色的皮肉往外翻着,瞧着极其骇人。 小溪又“哇”地一下大哭起来。 莫白强忍着惧怕,将眼泪擦在袖子上,把药粉洒上去,笨手笨脚地用布把伤口包扎了。 有了第一次经验,第二道稍浅的伤就没那么难了,莫白的动作利索不少,小家伙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 洛小鱼一直盯着花无尽看,心道,如果五年前的那个果然是她,她这种性格,怎么可能会任自己为所欲为的呢?本事可以长,但性格却不会有这么大变化,他对此忽然不那么确定了——事关子嗣,必须慎重,他既不能轻易认定小溪是他儿子,却也不能轻易否定。 于是,他笑着问花无尽,“花娘子的手臂莫非是借来的不成?怎么比爷们儿还爷们儿呢,哎哟,本世子的伤口躺着还觉得疼呐,可花娘子却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佩服啊!不过,本世子倒是听人说过一句话,说女人不能太强,太强则命硬,克夫,难怪花娘子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唉,这也是命数。” “你胡说!”小溪跳了起来,一脚踩到他腿上,“我爹死得早,那是他命不好,怪得着我娘?” “就是!他……死是他的事,能怨我姐?”莫白气得浑身乱颤,却没有忘记他爹交代过他的——绝不能对外人说起姐姐五年前的事。 “好啦好啦,激动什么呢,本世子只是开个玩笑嘛,是不是花娘子?”洛小鱼没有从三人脸上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不免有些心虚,赶紧去看镇子里的情况。 有儿子出头,已经累极的花无尽自然懒得理洛小鱼,她很干脆地选择沉默是金。 陶怡见心上人被花无尽藐视,冷哼一声开了腔:“世子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三妹,你闭嘴!”陶毅说道,他刚刚为了追陶怡,错过这一场大战,然而,这也似乎让他看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洛小鱼。让护卫迎战,并且果断灭口,这真的是那个草包鱼吗?不过,他刚刚对花娘子说的话又很不妥当,难道自己想多了?洛小鱼只是凑巧了,并且好大喜功而已? “二哥,你又吼我!我让她敬着小鱼哥哥有什么不对?”陶怡很委屈。 洛小鱼得意地“呵呵”地笑了起来,“谢谢怡妹妹,花娘子是乡野村妇,不懂规矩也是有的。” 怡妹妹,这称呼简直了,啧啧!花无尽耸耸肩,还是置之不理。 陶怡却因洛小鱼的话而高兴起来,叽叽喳喳地说道:“小鱼哥哥小鱼哥哥,我也想杀金兵的呢,可惜刚刚……刚刚……”她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没关系,有护卫呢!你一个女孩子,就算会些武艺,也不要逞强,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嘛,温温柔柔最招人喜欢了。”洛小鱼小心翼翼地翘起二郎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护卫,一说起护卫陶毅就心痛,甚至满怀愧疚。 他狠狠瞪了陶怡一眼,要不是因为妹妹非要找洛小鱼,他们兄妹也不会跟父亲走散,一路血战,十几个护卫都死了,他们兄妹才彻底摆脱金兵,那些都是他平日一起习武的好兄弟呀。 陶怡可不会有陶毅的那些心思,洛小鱼这么一说,她简直开心死了,“小鱼哥哥说的是,我二哥因为死了几个护卫念叨我一路了,我还不是为了找小鱼哥哥吗?小鱼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身边没有人照顾怎么能行呢?” “哼!比谁跑得都快,还照顾呢?”小溪皱起小鼻子,大眼睛一翻,做了个怪相。 莫白不加掩饰地笑了。 陶怡恼羞成怒:“我那是要给小鱼哥哥开路,你小孩家家的懂什么?” 陶毅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便往陈济生那里走去,不过,在看到陈济生眼睛都不眨的杀了一个装死的伤兵之后,他又往反方向走了过去——他实在没想到这位神医的高足竟然在杀人方面也如此擅长,跟杀猪宰牛一样,更没想到他会跟洛小鱼扯上关系,而且貌似关系还不错。 他决定对洛小鱼好一些。 小溪还要反驳,但孟老爷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小溪,不可以无礼,即便你是对的,也不一定非要别人知道,知道吗?” “那好吧。”小溪扁了扁嘴,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忽然想起莫白因为自己多嘴挨打的事,遂决定放过陶怡一马,又凑过去去莫白说,“小舅舅,那臭女人认识大坏蛋,大坏蛋是世子,咱惹不起对吧?” 莫白使劲点点头,“是惹不起,我们小心些。” 洛小鱼耳力非凡,闻言无语凝噎,他记得上次还救了他们母子呢。好吧,看着情形,就是他不去,花无尽也不用他们救,那他也不是坏蛋吧,怎么就成了臭小子嘴里的“大坏蛋”了呢?##### 073杀她 给三江和陈济生处理伤口、修理车轮又耽误了时间,洛小鱼要求全速前进。 然而村镇之间的路,路况不好,只是勉强能走,十丈一坑,二十丈一石,到处坎坷到处不平。 木头制成的车轮没有减震,颠起来完好无损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洛小鱼一个身中两箭,且毒药还没有完全褪尽的? “啊!” “哦……” “疼死啦!” “要死人了!” 洛小鱼呲牙咧嘴,大呼小叫,他脸上都是灰,汗水将灰冲出一条条沟壑,五官总是扭曲的,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依然丑的赏心悦目。 陶毅见他娇气,不免又轻视几分,心里恼极了骄纵的妹妹——为了这么一个人,吃这么大的苦,还得看一个村妇的脸色,简直是自找罪受! 陈济生见洛小鱼疼得受不了,将马车交给松江,自己上车给洛小鱼当了肉垫儿,陶怡羡慕得不行,拿眼睛瞪他好几回。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傍晚时找了个水洼把晚饭做了,花无尽用三大锅黏糊糊的疙瘩汤,喂饱了众人。 陈济生将众人的伤口通通查了一遍,除了洛小鱼胸口的伤因为中毒以及伤口太深的缘故有些发炎红肿之外,其他人都无大碍。 为安全起见,陈济生让花无尽熬了一大锅消炎利水的药,每个人都喝上一些,有备无患。 洛小鱼让陈济生处理好伤口,有气无力地下了命令,“启程!” 这一夜走得颇为缓慢,除了车上不用赶车的几人睡得不知身在何处之外,所有人都恨不得边走边睡。 跟随的老百姓怨声载道,然而路边不断出现的死人,让他们心惊胆寒,没一个人敢撂下“不走”的狠话,队伍里时不时地传出压抑的啜泣声。 到早上时,断粮的逃难者忙不迭地边走边挖地头的野菜,有八、九个孩子饿得面黄肌瘦,走路直打晃。 然而,他们最多敢眼馋地看花无尽他们几眼,没有一个敢来借粮。 花无尽虽然心狠,但她实在受不了那些孩子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的碗。 孟老爷子已经舍出去好几个干饼,她便取了些自己炒制的油炒面,给几个孩子分了。 孩子们的父母自然千恩万谢。 有一对年轻夫妻,孩子不过两三岁光景,饿得神色萎靡。妻子得了炒面后欣喜若狂,赶紧用水拌匀面糊,喂给孩子吃了,然后把碗给男人,让男人舔干净,男人只舔了几口,对上水,非让女人喝了……最后两口子你一口我一口,喝掉了整碗浑浊的洗碗水。 如此艰难的时刻,一碗洗碗水,却被他们喝出了幸福的味道,花无尽很感动,便给小两口又舀了一碗。 小两口“扑通”一声便给花无尽跪下了,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起来后把炒面用布帕包起来想要放到包袱里。 花无尽摇摇头:“吃了吧,没看看多少人都盯着你的包袱呢,与其让人惦记着,不如放肚子里安全。” 两口子逡巡一圈,果然发现十几双如狼似虎的眼睛,便把炒面拿出来一家人分着吃了。 花无尽回去的时候,陶怡不满地说道:“不是人多吃食少吗?卖我不行,送给穷鬼就行了?” 陶毅皱起眉头,瞪了陶怡一眼,“三妹,你就不能闭嘴吗?” “不能,嘴巴长我脸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花无尽系好背包的带,上了马,手里悠闲地翻转着三棱镖:“陶小姐,所有吃食都是我的,我想给谁吃就给谁吃,如果还想吃,请管好自己的嘴。成年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有两点,一是动物可以随便吃随便叫,二是动物能够随便拉随便撒,你琢磨琢磨我说的对不对?” “噗嗤!”洛小鱼喷了嘴里的药。 莫白垂下头,抿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小溪虽没注意听,但看洛小鱼喷了,他笑得比谁都欢实,咯咯的笑声传出老远。 三江顾忌着陶怡的身份,不好意思大笑,但也背过头去,趴在马背上笑了个此起彼伏。 只有陈济生和孟老爷子修养最好,听见了也跟没听见一样,但眼里也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陶怡气得满脸通红,她拔出腰间镶着宝石的佩剑指向花无尽,“骂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二哥帮我杀她。” 陶毅闻言下了马(松江牵着的两匹闲着的马给了他们兄妹)。 陶怡得意地扬起下巴,等着看花无尽求饶。 却未料,陶毅拱了拱手,一抬手便将陶怡手中的剑夺了过来,道:“舍妹不懂事,还请花娘子……”他正要说担待二字,又忽然想起刚见面花无尽说的话,登时便把这两个字吞下去了,又长揖一礼,“花娘子就当没听见吧。” “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陶怡不干了。 陶毅二话不说,牵着她的马就走,边走边说道:“没什么意思,花娘子字字句句都在理上,我帮不了你。杀了她,你可真敢想!人家是玩飞镖的,杀了那么多金兵,你没瞧见?你要是不想活了我成全你,别没眼没户的折腾了行吗?你当这是在秦城呐?” 他平时还是很宠着这个妹妹的,却不料越宠越蠢了,如今再不教她个乖,只怕就被宠死了! 洛小鱼笑了笑,跟陈济生说道:“陶毅倒是比他那几个哥哥强些,陶怡是真的刁蛮,吃不消啊!” 陈济生还没表态,莫白和小溪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这一路上,他俩把矫情的陶怡烦坏了。 又是一路疾行,到晚上的时候,他们距离汤河还有两天左右的路程,但是必须得休息了,人困马乏,马车要散架了不说,就是一路躺着的洛小鱼也吃不住了。 一行人准备在杨村休整。 他们刚进村子,便有一群逃难者手持棍棒从村头的几户人家里钻了出来,拦住去路,为首的一人喊道:“这个村子我们占了,你们往前面去吧。” 他们中有人抱着棉被,有人拿着几棵青菜,显然刚到这里不久,才开始搜寻吃的。 潮湿的空气中似乎飘着一丝血腥味,两个男人牢牢地把住一间宅院的大门,似乎很怕有人闯进去。 花无尽知道,这定然是杀人了!这些人是有组织的,只怕不是善茬。 “啪!”陶怡一鞭子甩过去,“滚!”一路积攒的怒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她这一鞭子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那人惨叫一声,扔了手里的青菜,鞭子抽打的地方衣服碎成两片,一条又粗又长的鞭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074遇熟 一个抱着棉被的站了出来,他年约四十左右,眼神犀利,冷漠,留着一簇短山羊胡,穿一身破旧直缀,看起来是个读书人。 他打了一躬,道:“姑娘过分了!不让你们进村子是为了你们后面的人好,一路上死的人不少了,如果不想死在杨村,你们最好还是换个地方。” 这就是威胁了。 陶怡又累又困,几近崩溃,怎么会吃这一套,她正要挥鞭,松江接收到洛小鱼的眼色,拦住她,说道:“这村子我们住定了,别的废话少说,约束好你们的人,要是约束不好,你说的那些死人便是你们的榜样。” 这还是威胁! 那中年人向后退了一步,他看不到洛小鱼,凌厉的目光在陈济生背上扫过,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后面有人说道:“花娘子?” 花无尽被点到名字,而且也听出了此人是谁,不由得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原来大壮兄弟也在这里。”她驱马上前,打了个招呼,却没有下马。 李大壮憨厚地笑了笑:“原来真是花娘子,先前没敢认,你也逃出来了,真是太好了!小溪还好吧。” “还好还好,你家里也都好吧。”花无尽虽然不太想跟他们家打交道,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寒暄两句便不再多言。 这时候,中年人已经妥协,许多逃难者陆续往村子里面走。 “大家听好了,要想保命,就抱成团住下,觉得这里不安全的,可以继续上路。想留下的,晚上留人守夜,省得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怎么掉的。”花无尽可着嗓子喊了几句。 人群中有人应了几声,有人真的往外面走去,还有些人不以为然。 松江去村子里跑了一圈,很快便在村尾找了间新盖的房子,将众人带了过去。 花无尽拴了马,从里到外细细查看一番。 房子与邻居相隔较远,院墙是石头建的,足有一丈多高。 屋子里面没有什么陈设,但胜在干净,够大。有后院,后院有后门,打开门便可沿着山路上山,那是座石头山,且山势颇为陡峭。 五间正房,厢房四间,足够他们十一个人住下。 花无尽觉得不错,这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个地方,松江的确是个有脑子的可靠手下。 从后院回前院时,花无尽听到正房西次间内传出陶怡的声音,“喂,这一间是我的,你出去!”她哑然失笑,也不知道这又是跟随杠上了,真是被人宠坏了。 “大坏蛋说让我们挨着他住,你要住就去跟大坏蛋说。” 居然在小溪争!花无尽失笑,赶紧进了屋子,直接把莫白和小溪叫出来,去了西厢房。 她倒不是怕了陶怡,只是单纯的不想离洛小鱼太近。 …… 孟老爷子是个勤快人,自动自觉地帮花无尽烧火,松江去井里取了水,刷洗碗筷。桃江和槐江在村子里绕了一圈,找了些蔬菜回来。陈济生给洛小鱼整理药材,准备清毒药方。只有陶家兄妹是最闲的,一直呆在屋子里等着别人伺候。 花无尽烙了两大盆饼,一大盆蔬菜疙瘩汤。 没有大桌子,大家便均分了饼和汤,自己回房间用。 花无尽刚把东西端回西厢房,李大娘便来了。 这跟花无尽估计的差不多,他们既然投靠了这一堆人,想必是早把粮食贡献了,如今知道自己来了,借着早先的人情,趁着饭点儿打打秋风,李大娘做得出来。 “花娘子,”李大娘还是抱着小宝来的,一进屋,她先看了眼花无尽鼓鼓囊囊的三个包,又看了看吃食,拍拍小宝的头,“小宝,快叫姑姑。” 孩子可能在路上受了惊,神情木木的,没有以前可爱,眼睛一直都盯在小溪手里的饼子上,涎水一串串地掉,就是不说话。 花无尽把自己的饼扯下来一大块给了小宝,让他好好吃。 饼很香,很劲道,李大娘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又故意很响亮的咽了几口口水,见花无尽始终没有让她,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便叨咕起这一路的辛苦来,唠唠叨叨一大堆,总的来说,就是饿,食物不够吃,说到最后,果然又厚着脸皮提出借粮一事。 花无尽笑了笑,没有直接拒绝,只说这一院子的人,这两天都在吃自己带出来的粮食。 李大娘当然不信,盯着花无尽的背包,又唠叨起以往两家的情分来。 门开着,里面说话外面听得很清楚。 正在跟松江休整马车的孟老爷子便咳嗽了一声——两人嫌疙瘩汤热,打算晾凉了再吃。 李大娘往外看了一眼,老脸登时通红,脸上的汗水跟下雨似的流了下来,然而,她年纪一大把,十分沉得住气,小声说道:“花娘子,你怎么会将他带出来了,这个老不休的,一路上……唉,算了,没证没据的大娘也不说了,不过,你要小心了。” 她竭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心虚,毕竟跟活着比起来,脸面并不那么重要,退一步讲,她死了没什么,可儿孙不能死。 作为母亲,儿子想不到,做不到的,她都得想在前面,冲在前面,哪怕不要脸不要皮不要命。 于是,李大娘又泰然自若的讲起她对花无尽的好来,然后又把话题回归到借粮上。 “大娘,不是不借,是没有余粮可借,十一个人……” “花娘子,除了小溪,我家与你最近,你宁愿养着一群不相干的,也不愿意帮我?” “哪能呢?这位老太太,花娘子可是大善人,便是不相干的人她也会赏点吃的,更何况你这与她有恩的?”陶怡忽然出现在外面,手里还拎着个桶。 李大娘的愁苦烟消云散,笑靥如菊花,“这位小姐是个明白人,花娘子自来大方,绝不会亏待大娘的,是不是花娘子?” 花无尽笑了笑:“陶三小姐不但明白,而且豪爽,如果陶三小姐从明日开始不吃我的饭,我当然不会亏待李大娘,已经给了李大娘不少了,自是不会在乎再给点儿,您说是不?” 李大娘没有脸红,但她向来会把握分寸,知道今儿弄不到粮食了,不过孙子吃到细粮了,也凑合了。 花无尽送走李大娘,孟老爷子除了咳嗽那一声,始终没有说话。 李大壮等在院子外面,脸上早已一片赤红,冲着孟老爷子张了张嘴,但到底没说出一个字来,委委屈屈的接过儿子小宝,跟个小媳妇似的尾随在李大妈身后朝村子里走去。 晚上值夜没有安排花无尽,她便打来水,跟两个孩子简单的擦洗一番,早早睡了。 她觉得李大娘跟随的这些人不简单,尤其是那个中年人,绝不能掉以轻心,早些歇了,身体才能调整到最佳。 一家三口上了炕上,脑袋一挨着枕着的背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075山匪 不知何时,花无尽听到外面有人问到,“什么人?” “这位大哥,我想找那位花大哥要点儿吃的,一天没吃饭了,跟谁要都不给,大哥行行好吧。” “行行好大哥,我们两口子实在顶不住,您大慈大悲……”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而且是找自己的,听声音像自己给了两碗炒面的两口子。 花无尽睁开眼,屋内光线极暗,天还没亮,这个时候来找,未必是为了吃的,她穿上鞋出去了。 她刚到院子里,便听一人压低嗓子说道:“花大哥是我们,我们有要事相告!” 月色明亮,花无尽看得清楚,哀求的果然是那对夫妻,背后还背着熟睡的孩子,包袱被男人夹在腋下。 花无尽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想法,便道,“我们粮食也不多,只给你们一块饼,多的没有了。”花无尽转身进屋,忽然又回头,对着松江勾了勾手。 三人一起跟了进来,在炕沿上坐下。 那年轻男人轻声说道:“大哥,村子里的人是一伙儿的,因为那位小姐打伤了他们的人,所以,他们要报复!就是跟咱们一起来的那些也被说服了。” 松江奇道:“你们不是觉得跟我们走安全,所以才跟着的吗,怎么他们一劝就同意了?” 年轻男人说道:“他们说你们中间有大官,要不是你们放弃秦城,金兵便不会杀进来。今年大旱,灾情如此严重,官府非但不开仓放粮,反而早在破城之前将所有粮草运走,不管百姓死活,所以,他们今晚三更便要来杀你们。”他说这话有些愤愤,显然也是认可这番言论的。 花无尽便问:“既然你也觉得他们说得对,又为何前来报信?” 那年轻男人甚为坦然,“小生亦是读书人,做不来那忘恩负义之事,官府是官府,你们是你们,既然受过大哥恩惠,自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花无尽看了眼松江,松江便立刻去叫洛小鱼了。 不多时,洛小鱼穿着花寻之的衣袍,挺着上身,趿拉着一双草鞋,跟木乃伊似的慢慢踱进来,在炕上躺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不加入他们?” 年轻男人站起身,有些轻慢地行了个礼:“世子爷,草民姓翟,名云起。他们商议的时候也叫了草民,草民此番前来是孤注一掷,如果世子不信草民,或者抛弃草民,草民一家都再无活路。而草民之所以不加入他们,一是因为他们是群乌合之众,草民不屑加入,二是草民家在京城,不想在此地耽搁。” 洛小鱼打了个呵欠,点点头,“很好,既然是交换,那本世子就不客气了。” 不多时,陈济生从外面匆匆进来,“世子,他们所言不虚,所有的青壮年都在后面的一个大宅子里,其中有两人从善似乎见过,如果没认错的话,应该是眉山上那几位。”从善是陈济生的表字。 洛小鱼面色一沉,瞧了一眼花无尽,见她皱着眉头,显然有些怕了,他心道,这还像个女人,否则比男人还男人,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啊?不过,五年前他让护卫掳走花家嫡女时,便是用了眉山山匪的名头,花无尽对‘眉山山匪’四字竟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正常反应,这……太不正常了!难道她真的不是?五年前伺候自己的那个真的是花如锦? 他忽然觉得心情糟透了。 花无尽感觉到洛小鱼的目光,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又转了开去,琢磨着,要是普通老百姓造反,即便两千人也没什么关系,多杀几个总归会怕,但这里有眉山的山匪头子,山匪会武,且不知道具体人数,只怕这件事要麻烦许多。 不过,有洛小鱼在,这厮狡猾谨慎,想来会有办法吧。 两人心思各异,竟然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洛小鱼抛开对花无尽的揣测,告诉自己正是儿要紧,稳住心境,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道:“住在村尾,车马不通,逃有些困难。眉山上的几位当家都是江湖上的好手,打也不太容易,怎么办?”他看着花无尽,好像她知道答案一样。 这厮还在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呢! 花无尽懒得跟他太极,干脆成全他,道:“弃了车马,走山路。”离汤河不远了,马和车过不了河,弃就弃了。 这时候松江进来了,道:“主子,外面的都叫醒了,随时准备出发。” “陈大夫与槐江、桃江去杀了盯着咱们院子的,松江你把所有东西打包装好,让陶毅背上,没有吃的可不行,又多了三张嘴呢。”洛小鱼交代着出去了。 那小两口的脸上便多了几分喜意。 花无尽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取出昨晚剩下的一张饼子,让那两口子赶紧吃饱,以保证爬山体力,又叫醒了两个熟睡的孩子。 又是逃命,两个孩子有些怕,小溪睡不饱,眼里还含着一泡泪水。 花无尽心里有些艰涩,不过她不后悔,辛苦是辛苦一些,但只要花寻之没有死在长城上,便都是值得的。 摸着黑,大家把该带的都带上了。 小溪甚至没有忘记他和莫白的两只水缸盖,两只小手各抓一个,身后还背了一个小背包。 松江悄悄打开后门,沿着小路上了山。 山路两侧的植被虽不算茂盛,但巨石极多,即便月色明亮,山下也不会看得太真切。 路有些陡,孟老爷子眼花,体力也不够,走得艰难,洛小鱼让桃江和槐江一起架着他走,速度倒也不慢。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那座宅子忽然起了大火。 花无尽便背起小溪,拉上莫白,道:“快走!” 走在前面的陶怡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烧就烧呗,我们都逃出来了。” 陶毅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傻妹子,只要院子里没有动静,人家就知道咱们从这条路走了,想要命就少废话,赶紧跑。” 他话音未落,就见下面沸腾起来,一大群人绕过起火的屋子往山脚下跑来。 “都是你,乌鸦嘴!”陶怡吓了一跳,猛地往前蹿了几步,很快超过走在前面被陈济生扶着的洛小鱼。 山高且陡,一行老弱病残走不快,上到山顶时,追兵已经离得很近了,将近二十丈的直线距离,近得让心慌。 “停下!”花无尽指着一块大石头,“推石头!”这个位置与追兵之间没有太多障碍,用滚石正是时候。 其他人还有些迟疑,一起看向洛小鱼。 “一起动手!”洛小鱼推开陈济生,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气,他失血过多,伤口太疼,且毒性未消,实在爱莫能助。##### 076配合 “小鱼哥哥,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扶着你吧。”陶怡在洛小鱼身边坐下。 洛小鱼无语,如果将来他娶的老婆都是这样的……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先活下来再说吧。 其他人都上手了,小溪更是混在里面出了大力。 “唰啦啦”,碎石扑簌簌的先掉下去了,下面没有了附着。 此时追兵距他们还有十几丈远,石块终于倒了,凌空落下,直接往山路上成串儿上来的人群中砸去。 “快躲!” “我擦他奶奶的!” “啊……” 然而来不及了,石块恰好落到十几个追兵中间,将几个人变成肉酱后,继续往下碾了下去。 几声歇斯底里之后,浓郁的血腥气飘了上来。 孟老爷子、翟云起夫妇以及两个孩子吓得面色惨白。 花无尽丝毫不为所动,道:“还愣着做什么,推这块!” “轰隆隆……” “快散开!” “啊……” 山顶上别的不多,就是石头多,接连几块石头下去,有相当一部分人被砸死,还有不少脚下不慎滚下山去的,剩下的大约二十多个山匪,为躲避大石,与他们已经有了相当距离。 “快下山!”花无尽带着两只小的率先沿着山路下去,进了茂密的松林。 逢林莫入,如果山匪还有些常识,他们便会安全许多。 然而花无尽显然估计错误,后面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她的幻想。 洛小鱼只好忍痛让三江潜伏林中伺机偷袭,为他们争取时间。 一路狂奔,半个时辰后,他们出林子,到了山下,十几个追兵也追了上来,并且控制了桃江。 松江和槐江虽说全身而退,但又都添了轻伤。 领头的是一名三十左右的精壮男子,穿一身玄色短打,手握一把带血雁翎刀,一双白眼较多的吊眼在洛小鱼身上转了一圈,这才说道:“屠某早就听闻辽王世子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如今一见,果然让人见而忘俗,老二,你倒是有眼光。” 他拍了拍身边的一个长相俊朗、衣着鲜艳的男子,“不过,今儿恐怕不行了,有药庐先生在,只怕这事儿有些难度。不过,有那么火爆的美人在,这次就先便宜大哥吧。” 洛小鱼的胸口已经血迹斑斑,他忍住疼痛,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眉山大家当屠洪喜欢女人,二当家林俊业喜欢男人,三当家低调,喜欢酷刑。这位二当家竟然打了自己的主意,当真找死。 “小鱼哥哥!”陶怡见洛小鱼沉默,几大步走过来,牵着他的袖子,紧张地叫了一声。 “哟!要美人不要手下,那就杀了吧!”屠洪对一旁的手下说道。 那手下便挫了挫搁在桃江脖子上的刀,桃江闷哼一声,鲜红的血便欢快地流了出来。 “且慢!既然有的商量,不如好好商量一下。本世子久闻眉山屠大当家威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个护卫和一个女人只怕还入不了大当家的眼,不知大当家到底想要什么?”洛小鱼语速不快,秉承了一贯的舌前音,一口官话,显得极为油滑。 他边说边用余光瞄着花无尽,见她听到“眉山大当家”五个字依然脸色如故,不但毫无反应,而且还跟莫白和小溪说起了悄悄话,不免心中凉了一大片,即便是江湖女子,在面对曾经苟合的男人时也不会如此淡定,他心中再无一丝侥幸,又道,“你与本世子无冤无仇,本世子用银子换他一命如何?” “哈哈……”屠洪大笑起来,“这是屠某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屠某会缺银子吗?既然美人不能换,那就拿他们换吧,在我们眉山吃里扒外的向来要家法处置,点天灯的,这是我眉山三当家最喜欢做的事,世子这次总会答应了吧。” “大当家,死了这么弟兄,必须干死他们!” “大当家,那女人抽我一鞭,我定要奸她千八百遍,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条死鱼是当今的侄子呢,弄死他,咱们眉山就可以扬名立万儿了。” 屠洪扫了一眼情绪激动的属下,示意他们闭嘴。 翟云起闻言面色苍白如纸,他女人马氏更是摇摇欲坠,结果不言而喻,辽王世子再不济也是皇孙,怎么可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而保住他们一家呢? “这……也不是不行,”洛小鱼认真地看向翟云起夫妇,“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救了本世子,不如让本世子给他们留条根,把这孩子给我们留下,他们夫妇任你们处置。” 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便说道:“眉山规矩,斩草除根,不过,蔡某倒是可以让孩子少遭些罪。” “蔡,蔡某?”洛小鱼吓了一跳,腿一软,瘫倒在陈济生怀里,哆哆嗦嗦地说道:“原原原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三当家蔡蔡蔡蔡应,真真真是久仰大名,如果不是蔡蔡自报家门,当当当真是对面不识……” 眉山的喽啰们哈哈大笑,其中便包括把刀横在桃江脖子上的山匪。 “噗!” 花无尽早就扣在手里的飞镖忽然出手,一枚直插控制着桃江那人的咽喉,另一枚射向蔡应。 蔡应反应极快,躲过飞刀,但还是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出手的是陈济生,他先用碎银击碎了控制桃江那人的心脏,见花无尽攻击蔡应没有得手,顺势补了一刀,把银子送进他的眼球。 “桃江!”洛小鱼的这一声大喝比花无尽的动作慢了半拍,时机恰到好处! 桃江脚下一点,飞身而起。 花无尽叫道:“一起射!” 两只小的早已经准备多时,手中飞镖齐齐发射,山匪陷入自保,无暇他顾,桃江轻松逃出升天。 四支镖飞出,死了两个,伤了两个,莫白和小溪各有建树,害怕之余信心大增。 这时候,三江和陈济生已经杀了过去,陶毅在外围与一个小喽啰打在一起,又是一通混战。 山匪喽啰大多武功不高,很快便被桃江一一清理。 但三位当家却都是武林高手,大当家和二当家不但体力好,且身上无伤,与松江和槐江相对,牢牢占据上风。 那蔡应果然不是一般人,他虽疼得狂性大发,但仍将长刀舞得虎虎生风,招招狠辣,竟与另外一名山匪一起跟陈济生战了个旗鼓相当。 “我们走!”屠洪见大势已去,内力灌注长剑之内,与松江的剑全力相击,借势凌空飞起,向后疾退。 “好!”蔡应大开大合的一刀将陈济生逼退一步,忽然朝着花无尽的方向急速飞来。 花无尽的注意力在屠洪身上,一时反应不及,竟被偷袭个正着,长刀带着破空之声向她的心腹挺进……##### 077确定 “娘!”小溪大叫一声,手里飞镖突然出手。 “当!” 飞镖后发先至,与长刀相撞,发出一声脆响,长刀下坠,竟断成两截,带着余势飞了两三尺,落地。 蔡应目瞪口呆,陈济生也懵了。 “三当家快走!”屠洪在远处大喝一声。 蔡应这才飞身而起,然而晚了,陈济生到底比他快了一步,飞来一剑送他去了地府。 二当家悲鸣一声,再不敢恋战,带着剩下的三个喽啰往屠洪逃走的方向飞速逃窜。 三江正要去追,却被洛小鱼叫住了:“算了,穷寇莫追!” 陶怡被山匪言语侮辱,心里早已恨极,不由得质疑:“小鱼哥哥,为什么不追?留下他们总是祸害!” 陶毅赶紧说道:“小妹,大家都有伤在身,如果鱼死网破,世子这边也不会落好,不如先这样算了,日后总会有机会的。” “可他们那么多人,卷土重来怎么办?”陶怡瞪大了眼睛。 …… 他们哥俩议论得热闹,三江和陈济生的注意力却都在那柄折了的刀上——一个四岁的孩子击断一柄钢刀,这实在骇人听闻。 “哈哈,多亏我宝贝儿子了,不过,这把刀的质量也太差了吧!”花无尽捡起两截断刀,仔细瞧了瞧断口,太牛了!那里的确是被重力敲击所致的断裂,绝不可能是砍坏的! “我也瞧瞧!”松江凑了过来。 花无尽便道:“看什么看嘛,走了走了。”她一扬手,便要把刀扔了。 “等等!”洛小鱼突然说道。 花无尽尴尬地停住,如果他一定要看,便是扔了也没有用,反倒显得心虚,只好放下手臂,将刀递给他。 洛小鱼伤口撕裂,已经疼得满头大汗,他将刀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居然笑了,道:“刀确实很差,听说陈大夫的长剑是名家所制,啧啧,山匪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认真地看了花无尽一眼,又在她发现之前,将目光移开,“走吧,到下一个村子休息。” 蔡应的刀在江湖上一向小有名气好吧?三江和陈济生面面相觑,不敢要求看刀,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忍着疼亲自将刀扔了。 花无尽收回几只飞镖,一行人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翟云起死里逃生,对洛小鱼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认为,不管洛小鱼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人们对他有怎样的评价,只要他没有放弃他们一家,他便值得自己尊敬。 翟云起的这个想法在此时看来没什么,然而,在未来,对他、对洛小鱼都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洛小鱼虽然疼,但唇角始终漾着笑意,一路跟在花无尽母子身后,心里美得简直要上天。 那个叫他大坏蛋的小家伙是他儿子无疑,除了南耀国的皇族,世上再无天生神力者。 现如今,南耀国的皇族因为血统日渐不纯,这种神力传承早已断绝,他外祖、母亲乃至他这一代竟然无一人拥有此等血脉,如今他的儿子竟然天生神力,他怎能不高兴? 花无尽给他立了一大功,虽说这女人的性子野了些,但长相还算过得去,如果她能替自己守住,将来有那么一天,一个贵妃少不了她的,哈哈哈…… 陈济生觉得自家公子心情好像不错,但他不确定是因为大家死里逃生还是因为那柄断了的刀,他无法相信自己砍折了那把刀,但同样也不能相信一个四岁的孩童一飞镖击断一把刀,除非小溪天生神力,那么,难道是因为公子看中的孩子天生神力,等等,南耀国高祖皇帝便是天生神力者,那孩子……难道花娘子跟公子…… 他的心里一涩,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为何发涩,就听洛小鱼说道:“那把刀是你砍坏的,从善你一定要记住这件事!” 猜测变成现实了!陈济生心头一颤,郑重点了点头,暗道,这么说来,那孩子真是公子的,老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从小溪的年龄来看,应该是五年前花家流放那年…… 小溪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了一手,有些不安,小手紧紧地攥了一下花无尽的手,刚要说话便被花无尽打断了,“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不怕,儿子!” 不是不能被别人看到吗?小溪有些不解,抬头看了她一眼,见花无尽眼里盈满笑意,而且还眨了眨,登时放下心来,娘说不怕,就一定不怕。 莫白今天杀人了,虽然月光之下,远没有白天的明亮,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那人捂着脖子、瞪大眼睛慢慢倒下,抽搐,蹬腿,最后再也不动了。 花无尽没有忽视自己的弟弟,他和小溪不一样,小溪还懵懂无知,对于死亡或者很怕,但对于亲手杀人这种大是大非还没有太深刻的感触。莫白已经十岁,第一次杀人,如果不能很好的做心理辅导,只怕会影响他一辈子。 “莫白!”她叫道。 莫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有回应。 “小舅舅!”小溪拉拉他的手,“娘在叫你!” 花莫白依然无动于衷。 花无尽只好停下脚步,将花莫白从自己的世界中叫出来。 一路走,一路说,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花莫白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 他虽然胆小,可心里明白,接下来的路还有很长,那绝对不会是他杀的最后一个人! 花莫白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 一行人在大山里穿行,当太阳升起一竿子的时候,他们在一处青碧的山坳找到泉水,埋锅造饭。 花无尽让莫白和小溪挖来野菜,槐江去打了柴来,松江打来两只野鸡和两只兔子。 有鲜嫩的野味了,这让一行人振奋起来,疲惫一扫而空,拔鸡毛的拔鸡毛,洗菜的洗菜,忙活得热热闹闹。 马氏是个勤快人,跟他家男人抢了大部分活计。 花无尽知道她的好意,而且她手臂上的伤的确有些反复,不宜做太多事情,便一边往野鸡肚子里抹作料一边看着弟弟和儿子带着翟家的大牛玩。 陶怡始终在缠着洛小鱼说话,洛小鱼懒得理她,便往花无尽这里来了,他很想知道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可能如此平静的对待曾经欺侮她的男人。##### 078对视 他忍着伤痛在花无尽身边坐下,并尽可能的近,稍微动动就能碰到花无尽的手臂。 有毛病吧!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她往一旁动了动,拉开距离。 呵呵,还是有些羞耻心的,这洛小鱼稍稍放了心,又往上挨了挨。 “小鱼哥哥!”陶怡叫了一声,气呼呼地上前,使劲一推花无尽,在她和洛小鱼中间坐下。 花无尽被按到伤口,“咝”的一声抽了一口冷气,怒道:“你有病吧,赶紧带着你心仪的男人去那边,爱做什么做什么,别在我这儿碍眼,什么犊子玩意儿,又出血了!” “你找死!”陶怡被这番毫不掩饰的辱骂气昏了头,提起拳头便要砸过来,她虽是花拳绣腿,但的确比一般闺秀有战斗力。 花无尽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袖子里面时刻准备的飞镖忽然便到了手心,抵在陶怡的脖子上:“你这么讨厌,你爹娘知道吗?” 陶怡吓了一跳:“你敢!你知道我爹娘是谁,不想死就给本小姐滚远点儿。” “你爹娘现在跟我一样!”花无尽对匆匆赶来的陶毅说道:“劳烦兄台把她带走,离我远着点儿,否则我真不能保证手里的飞镖不发疯。” 陶毅瞧见花无尽顺着胳膊流下来的鲜血,从心底感到抱歉,放下烧火棍,面色铁青地将陶怡拉走了。 花无尽收起飞镖,取出外伤药,跟莫白交代一声,走到一块巨石后面,背靠着大石坐下,将袖子卷起来,发现鲜红的血已经将唯二的里衣弄脏了一大片,心里不免火大。 “需要本世子帮忙吗?”洛小鱼忽然出现,在花无尽身边坐下,俊俏的脸堆满笑意,竟是十分亲切。 花无尽当然不会领情,都是他惹出来的烂桃花,否则她哪会遭这个罪。 “世子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她反问。 洛小鱼热脸贴了冷屁股,唇角的笑痕淡下来,瓷白的皮肤在浓重的阴影下泛着青色,漂亮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本世子以为我们之间很亲密了,不需要再讲究那些!还是本世子帮你的好,”他重重地抓住花无尽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带,贴近她耳朵,吹了一口气,满意地看着她颤抖一下,才继续说道,“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就好,你最好给本世子守住身子,否则,别怪本世子不讲情面。” 绝对的力量差异让花无尽知道,这个时刻都在演戏、像吸血鬼一样隐藏在暗处的男人的确是个狠角色,不好对付。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对上洛小鱼的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两人在不到一尺的距离面对面,四目乍然交接,皆无深情,一方是刺探,一方是防备。 然而,洛小鱼是古代人,对于男女间这种层次的眼神交流绝对比不上花无尽。 他被花无尽幽深的黑眸锁定,一时间措手不及,刺探的想法一扫而空,心旗摇动,纤长的手顺势抚上她的脸蛋。 指尖传来的微凉细腻的触感惊醒了他,一转视线,又看到花无尽那张浅淡饱满的唇,手指不经大脑的抚摸上去,湿润,又有弹性,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有过的亲密,小腹一热…… 那里的反应让洛小鱼有了危机感,理智终于回归,手指一捏,将花无尽的嘴唇捏成鸡嘴,轻佻地隔空“啾”了一声,笑着说道:“你说什么意思?” 说起来好像时间很长,其实不过是一息的事情。 花无尽几时受过这般侮辱和挑衅,不顾手臂上的伤势一巴掌呼了上去。 洛小鱼轻巧地捏住,鲜红的血顺着胳膊汩汩而下,热乎乎地流到他手上,很烫,他收了内力,说道:“不过有点花架子和对战经验而已,就不要总是拿出来现眼了。小溪是我儿子,你最好把他那一身神力给我遮住了,他的身份还不能被外人知道。” 花无尽这才把手抽出来,甩了甩手上淋漓的鲜血,熟练地敷上药粉,缠上布条,冷笑着说道:“果然是会武功的,倒是骗了不少人。不过你以为你是谁?一个登徒子、色魔而已!五年间我受尽屈辱,尝尽心酸,如今你说让我守着我就得给你守着?洛小鱼,你讲点儿道理、要点儿脸行吗?别让我瞧不起你!” 洛小鱼喋喋怪笑:“怪不得见了眉山大当家毫无惧色,更无羞惭,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我倒要问问你,女子自古以来都是从一而终,你要点脸行吗?” 花无尽两手一摊:“寡妇有守着的,当然也有改嫁的!我的脸五年前便丢了,如今没脸,如何要脸?” “你……” 花无尽不耐烦地打断他:“别你了,我生的儿子我自会照料,不劳你废话,既然你无法光明正大的照顾他,就离我们娘俩远一点,别给我们找麻烦!” “你……”洛小鱼还是第一次在言语上被人围追堵截乃至于与无言以对,他眼睁睁看着花无尽大步回到小溪身边。 心道,这女人除了长相能骗骗人,哪有一点女人样儿,杀人如麻,言语犀利如刀,果然不适合做妾。可是她不做妾,儿子怎么办?做正妻?连族谱都没上,且婚前失贞,又如何做得正妻?不过…… 洛小鱼又想起花无尽的画、弓以及临危不惧的强大气场起来,自语道:“正妻对这女人来说只怕也不稀罕的,啧,如此人物,便给她一个将军也一样做得……算了,想这些还太早,现在真的顾不上他们娘俩。” 火堆上飘过来喷香的烤肉味,洛小鱼的肚子咕噜噜响了几声,他擦一把头上疼出来的冷汗,忽然想起,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早已猜到自己便是当年那个人,所以她才对眉山大当家毫无知觉……那么,那女人说的应该是真的,她从未想过跟自己有什么瓜葛。 洛小鱼对此极为不满,心中暗骂,你娘的,京城那些女人瞧不起自己也就罢了,你一个戴罪之身,早早失身于我的乡野村妇也敢?早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主子,肉烤好了,”松江过来唤他。 “嗯。”洛小鱼整理好情绪,施施然朝火堆走去。 “主子坐这里!”槐江站起来,示意他旁边那块石头是给洛小鱼的专座。 洛小鱼瞄了一眼小溪身边的位置,冷嗖嗖地看了眼孟老爷子,不情愿地坐到槐江身边。##### 079问话 “娘,为什么顿顿都要吃野菜,”小溪看着碗里的野菜发愁,眉心拧成一个小疙瘩,“天天吃,吃得嘴都苦啦。” 花无尽道:“如果不吃,你就会牙齿出血,化脓,松动,身上有伤口也不容易好……” 小溪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花无尽,“有这么厉害吗,好吧,那小溪还是吃吧。”他把手里的肉先放到花无尽手里,皱着眉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再用勺子拨几下,舀起一小勺尝尝,发现不烫,便一口气把菜粥吃了个干净。 陈济生听得兴致盎然,说道:“那么,花娘子说的那些病症,只要多吃菜就可以治好吗?” 花无尽点点头,如果她没记错,坏血病是十七世纪之后才得以解决,这个时空貌似没有这种治疗方法,难怪陈济生会如此感兴趣,她便多说了两句,与陈济生隔着好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洛小鱼有些不满自己的属下跟自己的女人打得火热,想赌一口气,不吃这些难吃的菜粥,但转念一想,如果不吃,不知道伤口什时候会好,而且这些野菜也有清毒的作用,耽误大事吃亏的还是自己,便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坐在他身边的松江心头大骇,他看得分明,小溪刚刚吃粥的神情动作简直跟自家主子如出一辙,再想想那把诡异断掉的刀,以及自家主子当时突如其来的热心,立刻想到了南耀国皇族的血统,再加上主子一直以来对花无尽的关照和调查,他已经确定,这个小溪必定是自家主子的儿子无疑。 大家吃得正开心,在几十丈开外放哨的桃江忽然回来了,“主子,来了几个人,有几个昨晚在前哨镇见过,其中有个李大娘,说是认识花娘子。” 花无尽有些头疼,要说不见,又觉得她与李大娘从未撕破脸皮不好不见,而且那五年间人家也的确帮她许多,虽是小恩小惠,却也不能将人家的好意全部抹杀了。即便后来关键时刻李大娘保持沉默,可人家帮你是人情,不帮是本分。再怎么烦,她也不能做升米恩、斗米仇的事。 洛小鱼问道:“你认识?” “岂止是认识,听说那位大娘帮了她五年呢,不过,花娘子似乎很不喜欢那位大娘。”陶怡挑衅地看了眼花无尽,轻蔑地微微一笑。 花无尽便道:“的确不喜欢,而且我们一家子连同孟老爷子都不喜欢。我就这么点儿吃的,吃的人多了,每个人分的就少了,既然陶三小姐这么善良,不如就少吃一份,让给他们吧。” “凭什么!”陶怡立刻炸了毛。 陶毅真觉得丢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大家共处几天,他就是再护着妹妹,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花娘子的确是能人,他自愧不如。 花无尽笑着说道:“当然了,你可以只吃肉,不吃饭,只是浪费我一点点作料而已,不过,这个我还出得起。” 陶怡终于在花无尽的提示下有了自觉,瘪了瘪嘴道:“小鱼哥哥不会看着我挨饿的。” 花无尽无奈,还能说什么呢,这姑娘脸皮厚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吧。 洛小鱼哈哈一笑:“那是,饿着谁,也不会饿着怡妹妹,去吧,桃江,把他们带过来,本世子正好问问眉山山匪的事。” 桃江去了。 不多时,他领来八个人,李大娘一家四口,以及刘总旗一家。 “见过世子爷!”八个人给洛小鱼行了大礼,刘总旗虽是官身,但他此时已是逃兵,与李大娘的身份并无两样。 洛小鱼将嘴里的肉咽下,道:“都起来吧,兵荒马乱的,就不讲究这些虚礼儿了。本世子叫你们过来,是想问问杨村的情况,谁说说,那村里有多少山匪,他们是怎么谋划的,有没有说要过汤河。” 李大娘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刘总旗拉住了。 刘总旗拱了拱手:“小人刘德,曾经是驻守前哨镇的总旗,世子爷去杨村的时候,小人也在村子里,山匪谋事的时候小人也在。只是因为李大娘与花娘子认识,所以,我们被山匪看了起来,直到他们去追世子时,我们才趁乱逃了……” “说重点!”洛小鱼打断他。 “是!”刘总旗擦了把汗,“我们是前天到的杨村,村里总共有五十多山匪,后来我们被逼着入伙,再加上昨天跟世子爷一起来的,总共两三百多人。屠洪本是杨村人,在杨村屯了不少粮食,每天能给我们两碗粥喝。世子爷,我们不是山匪的亲信,所以不知道其具体谋划,但听话音,屠洪好像想组织几百号人过河,打出一片天下来。” “既然要吃的有吃的,要前途有前途,你为何还要冒险离开呢?”陶毅忽然插了一嘴。 刘德正色道:“这位公子,在下若非受伤,此时还是镇北军中的一员,大是大非还是明白的,就是李大娘一家也不屑与土匪为伍,掉脑袋的事,我们可不想干。” “眉山山匪在绿林中一向颇有名气,没想到竟会如此卑劣。他们要是敢跟金人抢地盘,本世子说不得还要佩服他一下,没想到是个窝里横的熊货!秦城的那些绑架勒索案果然是他们做的,难怪个个都那么利落呢。行了,天大亮了,不耽误你们,继续赶路吧。”洛小鱼无耻的挥挥手,让他们走人。 花无尽闻言恍然,原来在醉八仙看到的那起绑架便是这些山匪而为,那屠洪倒也有些手段,如果真的成了事,只怕她会有些麻烦。 刘德汗如雨下,这和他们事先想的不一样,原本他是要跟花娘子讨个人情诉诉苦,争取跟辽王世子一起走的,但辽王世子根本没有此意,他还怎么坚持?他看了一眼李大娘。 李大娘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世子爷,可怜可怜我们一家老小吧,孩子才一岁多,一直吃不上饱饭,再这么饿下去,只怕没命了,老婆子求求世子爷发发慈悲,收留我们一家老小,带我们南下,我家大儿有把子力气,不会累赘你们的,儿子,媳妇快跪下,求世子爷发发慈悲!”她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媳妇,两人跪下了,她又忙不迭的磕头,脑门子沾了一下子泥土,形容十分滑稽。 李大壮瞟了眼花无尽,脸有些红,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媳妇抱着睡着的小宝小声的抽泣着,眼泪是真的,但一眼一眼地瞪李大壮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080过河 刘总旗刘德被李大娘这一出吓了一跳,苦笑一声,却什么都没说,更没看花无尽一眼,带着媳妇和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往山上走去。 “刘大哥,请留步!”花无尽打开自己的背包,取出一个装着油炒面的布袋子,几大步追了上去,“刘大哥帮过我,我虽帮不上大忙,但这油炒面里放了白糖,每日少吃一些,总不至于饿死。” 刘德迟疑一下,但还是收了下来,不为他自己,他还要为两个孩子,“谢谢花娘子,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他心里很清楚,前哨镇的事,他是给董如海人情,如今花娘子这样做,已经算有良心了。至于李大娘,如今能摆脱他们,也算一件好事。 那边刘德走得爽快,这边李大娘的哭声更大了,“花娘子,你快帮老身说说话,五年了,你不容易,老身也不容易,老身对你如何……” 花无尽面色发黑,心道,又来了,被逼着一遍遍报恩的感觉简直恶心死了。 陶怡见花无尽面色不虞,赶紧给她上眼药:“小鱼哥哥,反正也要过河了,不如就带上他们吧。” 孟老爷子忽然说道:“大壮他娘,你看不见老朽?不觉得心中有愧?” 李大娘大概被他的话刺痛了,大声叱道:“天地良心,我有什么愧,我为什么要有愧?孟老爷子,做人要厚道,我李家自认为对得起你!” “你不过仗着老朽没有证人罢了!”孟老爷子摇摇头,不再理她,于他来说,跟她多说一句,都是在挑战他的涵养。 洛小鱼看了花无尽一眼,说道:“路是大家的,你怎么走,什么时候走,跟本世子不相干。但粮食是花娘子的,本世子说了不算,所以,你留下来可以,但是吃的却是要经过她同意。” 花无尽摇摇头,心道,这混蛋到底还是把皮球踢给自己了,也好,此番应该可以一劳永逸。 她道:“李大娘,我可以带上你,但有些话咱必须说个清楚。首先,你帮我的那些忙,我有没有回礼?” “有!但人情上却是不能那么算的。”李大娘振振有词。 “的确,李大娘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给我雪中送炭,我的确应该领情,但我还是要问,我离开前哨镇之前给你的那些米粮,是不是比你五年间给我的所有还要多?那个是不是我还给你的人情?” “花娘子,如果你要这样算,老身无话可说,你的确还了人情,但冲着咱们的关系,大娘还是要赖着你,跟你一起走,不行吗?如今这个世道,动辄死人,大娘也是没有办法。”李大娘感到很委屈。 花无尽失笑,原来还可以这样,她说道:“咱们的关系?大娘,程百户查案时,孟老爷子要是不点您老人家出来,您老人家就不给我作证,花家冤枉我时,你避我如瘟疫,我搬家您都可以装作不知道,如今,您明知道杨村都是山匪,却一句话都不给我透过来,其实,咱们的关系并不如您想的那么好,是不是?不过,既然大娘不考虑那些,那我也不多说了,我只问大娘你,在过河之前,我能不能还清你的人情?” “能!”李大娘面红耳赤,蚊子哼哼似的把这话说了出来,然而她知道,如果过了河仍然活不下去,她就是没脸没皮也要跟着她,求也要给自己儿孙求出一条活路来,谁让她没有别的能耐呢?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她豁出去了! 山高,路陡,且一行大多是老弱伤残,走得极其缓慢。 到汤河边上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河水很宽,此岸到彼岸足有三、四里地,然而,因为干旱,水面下降,河两岸是大片的荒草,河水只剩下一百多丈宽。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一行人将身影隐藏在河岸边的柳树荫下,向对面眺望。 斜对岸大约十几里外,一排排营寨整齐有序,几面硕大的红旗上绣着刚劲飘逸的“李”字,显然是李延寿的人马驻扎于此。 在山顶的时候,花无尽已经瞧过白山镇的方向,金兵走的是官路,速度比他们快不少,早已到达汤河河岸,不过,从营寨的规模来看,金兵只是做出一个进攻的姿态而已,并没有过河的意思。 想来也是,北金打到这里,已经占了秦城、兴州、柳州,三个大城,秦城没有粮草,但洛小鱼说兴州和柳州的粮食不少,必定不会轻易过河,而且,即便过河,也不会是现在。 洛小鱼取下脑袋上的草编帽子,在一块略略平整的沙地上躺下,“松江、槐江去打猎,其他人整理木材,几个娘子去打草绳,孟老爷子看着几个孩子就成了。” …… 众人拾柴火焰高,忙活到天黑,一只长一丈,宽七八尺的筏子做好了。 过了汤河,便是沛州地界,往京城方向一马平川,骑马走两天,步行则需要五天时间。 花无尽的粮食已经告罄,再往下走,便要各凭本事了。 几个女人烤了猎来的几只兔子和野鸡,饱饱的吃了顿散伙饭,便准备下水过河了。 虽说因为干旱汤河的水量不大,然而河心处的水流还是很湍急的,并不好游,三江和陈济生送了一趟陶家兄妹,再返回来,用了不少时间,花无尽估摸着,至少有两刻钟。 来回两趟之后,即便几人武艺高强,也吃不住了,刘德换下伤势较重的槐江,其他三人休息好一会儿才进行第三趟。 二十二个人,除去会游水的五个,剩下的分六次推了过去,歇歇停停,全部到达对岸时,已经将近后半夜了。 沿着河堤往西走,一直走到月过中天,一行人才上了堤坝。 “什么人!”忽然有人大喝一声。 紧接着,南面的树影中有几条黑影高高跃起,往堤坝处掠了过来。 “这几人不是李延寿的官兵!我们快走!”陈济生一把扯过洛小鱼,顾不得他的伤口,直接背在身上,迅速往西南方逃窜。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只适用于平时,这时桃江扯了陶怡的手臂就跑,松江、陶毅以及槐江也跟了上去。 一条黑影往花无尽这里掠了过来,那是一个蒙着黑巾的男人,手持雪亮长剑,锐利的眼睛在他们之间逡巡一周,便往洛小鱼逃跑的方向追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皆出了一身冷汗。 孟老爷子长叹一声,道:“这是有人想要这位贵人的命,所以早早有人在此等候了。” 花无尽无声地扯了扯唇角,洛小鱼混得够惨的,对手用了石榴红还不够,为以防万一,竟是早早派人堵在这里了。 本来洛小鱼让陈济生要陪着她南下的,如此一来,只得作罢了。 这样更好,花无尽正愁怎么摆脱他们呢。##### 081大营 花无尽刚要松一口气,东边的堤坝便来了一队举着火把的官兵。 “什么人?”一模一样的声音,吓坏了一干人等,原来刚刚那一声,是这一队官兵问的,而不是那几个黑影。 刘德大着胆子说道:“官爷,我们是刚刚从汤河那边逃过来的。” “擦,这时候还有流民过来?没有船,这些人怎么过来的?别是里面混了北金派来的奸细吧。” “水性好的也不是没有,别想太多,如今能活着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队士兵聊着天走过来,遇到花无尽一行后,四五十人分散开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个年纪不小的老兵油子打着哈欠、举着火把挨着个的把每个人看了一遍,说道:“老的老,小的小,穿的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他在小溪身上嗅了嗅,“这小家伙好像有日子没洗澡了,都臭了,倒真不太像奸细,总旗您看呢?” 总旗是个肤色极黑的中年人,四方大脸,厚鼻子厚眼皮厚嘴唇,倒是一脸正气,他问道:“没有船,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别糊弄本官,这几位连衣服都没湿!” 刘德怕其他人说错话,赶紧抢先说道:“官爷,他们衣服没湿的都是旱鸭子,我们做了木筏,是会游水的把他们推过来的。” 先前那老兵油子抽出腰刀,喝道:“只你一个人湿了衣裳,难道你一个人推了这么多人过来?扯什么淡呢?都给我跪下,把事情撕掳明白了!” 一行人赶紧跪下,地面上的石子无情地硌着膝盖,每个人都疼得呲牙咧嘴。 刘德看了眼花无尽,花无尽明白他的意思,便开了口,“官爷,您刚刚应该看见了,的确还有别人,不过他们都有功夫在身。刚刚上堤坝,那边就出来好几个穿黑衣服蒙面的来抓他们,他们已经跑远了。”她指着堤坝下的那一小片林子。 那总旗皱了皱眉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花无尽心里稍微松快了一些,看来真的看到了,否则不会用‘到底’两个字,便小声说道:“官爷,他们没说,是带着护卫的大人物,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奸细。” 那总旗凑了过来,说道:“你小声告诉本官,本官便不为难你们。” 花无尽犹豫了一下,便小声耳语道:“那几个人里,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几个护卫都叫他世子,官爷,你说他是不是辽王世子?”她很清楚,有李大娘这样的人在,隐瞒是隐瞒不了的,一旦他们揭发自己,说自己跟世子亲厚,那她就被动了,不如自己主动先说。 新皇应该不会放过辽王一脉,所以,这是一场豪赌,她就赌这些人心不齐,且没有那么心狠,不敢将他们十几个人斩尽杀绝。退一步讲,如果自己命不好,恰好遇到心狠手黑的,那就只能伙同刘德杀出一条血路了。 那总旗吓了一大跳,自打汤河上所有船只归港后,上头便给他们看守河堤的下过命令,绝不能放过辽王一脉,不管谁放走他们,谁就以通敌之罪下大狱。 他来回溜达两圈,下了决心,小声对花无尽说道:“如果你把这话告诉别人,你们所有人都得死,知道吗?” 花无尽连连点头。 于是,一行人被压往大营。 所谓大营,并非军营,而是专门用来收留逃难者,也就是流民的营地。 足有十几亩的大片空地上,草草建着十几排棚子,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鼾声四起,屁声成片,偶尔还有老人压抑的咳嗽声,婴幼儿小猫一样的哭声。 人多,即便是露天,空气也十分污浊难闻。 在路上时,那老兵油子说过,金兵到来之前,所有流民都是朝廷派渡船接过来的,安置在这里,然后官府会按照流民的户籍、银钱、身份、学识、武艺身手、手艺等等将人遣送到全国。 没有户籍的、没有银钱的,一律按照军户处理,家里壮丁充军,家眷就地安置,没有壮丁便服劳役,或者卖为奴婢。 老兵油子的介绍让花无尽一行十分失望,在那边是军户,到这边还是军户,没有正军还要服劳役,那还不如留在那边当山匪自在呢。 然而,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因为洛小鱼的关系没有被当成奸细大刑伺候已经值得庆幸了。 大家沉默着在官兵指定的场地上坐下来,这里连个棚子都没有,地上亦没有稻草,只有遍地石子的泥土地。 花无尽拿出两张兔子皮扑在地上,给两个小的垫在腰腹之处,想了想,又担心两个小的泄露他们有新户籍的事,便小声嘱咐他们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问。 一行人折腾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孟老爷子甚至打起了酣。 花无尽把背包放在小溪和自己之间,包带抓在自己手里,她现在不担心将来,只担心她爹花寻之,朝廷的管理如此缜密,他跟着辽王不知到了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不过,她觉得那老兵油子说的话不见得是真的。辽王既然已经安排了退路,那么所有计划都会抢在朝廷派出援兵之前,前哨镇是忽然被攻破,这是意外,所以,李延寿即便接了一些流民过河,也是这两天的事,而先前的流民如果真的过河了,那必定是辽王所为,辽王希望这边乱起来,乱起来,他才有机可乘,这应该是正解。 如果她们早两天过河,便不会有这些麻烦了。 “花娘子,给点吃的吧。”李大娘凑了过来,“孩子饿得实在不行了。” 李大娘就睡花无尽身边,因为离得近,她甚至可以闻得到李大娘嘴里的难闻的口气,花无尽起身看了一眼,小宝在张氏的怀里睡得正香。 “大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啊!”花无尽的声音虽轻,但再无一丝温度。 李大壮扯了一下李大娘,李大娘一把将他推开,又小声说道,“你不傻,我也不傻,你跟辽王世子的关系老身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老太太也是拼了,真敢拿这件事威胁自己,不过,她还真不怕,“李大娘,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刚刚已经跟那个总旗说过这件事,他说了,皇上正等着砍辽王一家的人头呢,不管谁放走他们,都会以通敌罪下大狱,你可以去说,说了的结果便是灭口,别怪我没提醒你。” 刘德带着家人睡在花无尽头顶位置,闻言插了一嘴:“李大娘,现如今谁的境况都不好,花娘子不欠你的,你就不要一直打你自己的小算盘了,你家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花娘子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别做的那么恶心,行吗?”##### 082发誓 李大娘连番被斥,老脸在月光下的映衬下铁青一片,她咬着牙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身没有本事,只能放下脸皮为儿孙打算。花娘子,看在……” “娘别说了,再说下去儿子生不如死,给儿子一些体面吧!”李大壮实在无法忍受,到底硬着头皮违拗了自己母亲。 “娘为什么不能说,不说我的小宝就会饿死。花娘子,没有吃的给点银钱也行,以后我们保证各走各路再不求你,你就行行好!”张氏的脸皮比李大娘厚,嗓门也大。 “闭嘴!叫唤什么,你们不睡别人还睡呢!傻娘们!”旁边一个老汉压低了嗓音骂道。 张氏吓了一跳,立刻抱着孩子往后躲了躲。 翟云起冷笑一声,道:“花娘子也是,人家都不要脸,你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索性大家一起不要脸,不是挺好?” 李大娘众叛亲离,脸上又是热辣辣一片,心道,也罢了,明一早看看情况再说吧。 连日劳累,众人早就吃不消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刚亮,大营里便如同开了锅的水一般,嘈杂热闹起来。 花无尽喊醒两个孩子,各自把背包背在身前,起了身,不明所以的跟着人们站起来,顺着棚子往前面涌去。 “排队排队!” “啪啪!”有兵勇挥舞着鞭子过来维持秩序,鞭子所达之处哭喊声一片。 “谁挤谁就没有吃的,饿死你们!” 原来是要吃饭了,看天光像是卯时,也太早了吧。 挨着她站的小溪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然后一股臭气升腾起来,“娘……”小家伙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名符其实的臭小子!”花无尽点点他的脑门,捂住鼻子,这小子昨日吃肉吃多了,还没拉臭臭,可是坑苦她了。 总共排了二十队,每队都有上百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者居多,鲜少有衣着光鲜的流民。 粥发的很快,花无尽排队排得远,轮到她时,已经只剩下对了水的米汤了。 一家三口谁都没让谁,各自喝光米汤,花无尽把碗擦干净,装起来。 李大娘一直用余光盯着他们娘仨,眼睛来回在花无尽的背包上逡巡着。 花无尽懒得理她,一手拉着一个往南面走去。 “娘!你这是干啥!”李大壮在他们后面喊了一声。 “不干啥,要么跟娘走,要么别认娘!”李大娘语气极为阴狠。 花无尽回头看了一眼,见李大娘紧紧跟随在后,不由得从心底感到厌恶,心道,要跟就跟着吧,到如今不管有多少交情都化为乌有了。 她实在懒得理会他们,在林子的一侧找了个背阴地坐下,教两个孩子写字打发无聊的时间。 张氏一眼一眼地看着李大壮和花无尽,李大壮满脸尴尬,却又无话可说。 太阳升起一杆子高的时候,来了几个官吏,后面跟着男男女女十几个,看情形应该是牙人。 很快就有士兵下来喊话,让所有有民籍的站到左边,军籍的站到右边,没带户籍的则站到中间。 人群嗡的一声炸开了,大多数人往中间一队站了过去,包括刘德、花无尽和李大娘两家,孟老爷子也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军籍和民籍两队人寥寥无几,李大娘羡慕地看了看排在民籍队伍里的翟云起一家,视线在翟云起手里的户籍上打了几个转,遗憾地摇了摇头。 负责处理没户籍流民的几位官员研究一会儿,很快便有新的命令颁了下来。 有士兵吼道:“你们听好了,没带户籍,不会手艺,又没有银子的,有两种选择啊,身子不好的,入奴籍,卖身所得归衙门,身体好的入军籍。所以,带了军籍的别企图蒙混过关,赶紧去军籍那边。” 刘德面色发白,摸了摸怀里五十两碎银,他打听过,没带户籍的有银子、服从官府调度便可拿到临时民籍,十岁以下孩子,每个十两,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十五两,大人二十两。 他需要六十两,差十两,而且,如果他把所有银子都用在这上面,那他们一家就没法去京城了。 入奴籍不行,入军籍也非他所愿。他实在不想让两个孩子走他的老路,如今北金猖狂,一旦重新回归军队,便是九死一生。他借着轻伤带一家人逃跑,便是存了趁乱改籍的心思。只要他能顺利到达京城,董如海便可以帮衬他做个小买卖,但眼下过不了这一关怎么办? 刘德满怀希望地去找花无尽,花无尽正在跟人说话,听话音儿,她也在打听银子怎么个换户籍法,他不由得心里一喜,赶忙过去说明来意。 “……花兄弟,虽说借十两就够,但如果你有多余就多借大哥一些,否则往京城这一路,大哥就身无分文了,你放心,等将来见到董如海,大哥必定还你。” “是啊,花娘子,借大娘一百两银子,过两年大娘一定还你!”李大娘也扑了过来,一把薅住花无尽的袖子。 “是啊,是啊,我们很快就会还你的,你大娘你不知道吗,从不喜欢占人便宜,说到哪儿就能做到哪儿。”张氏赶紧帮腔,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 刘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骂道:“真是刁妇,你用什么还,到楼子去都没人要你,还要不要脸了,李大壮,你也是男人?呸!”他高高地扬起手,又无奈地重重放下。 真是条汉子,行事果决,不打女人! 花无尽笑了笑,“刘大哥这一桩我应了!李大娘这一桩我也应,不过大娘这儿我还有个条件,李大娘如果用大壮的性命发誓,今生今世你们一家见着我这个人你们就退避三舍、再不搅扰,我便给你一百两银子,不用还。说真的李大娘,真没想到您能做到这个程度,我花银子就是为了买一个耳根清净,怎样?” 李大娘一听到花无尽说应了,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松弛的脸上堆出无数皱纹来。 她说道:“大娘给花娘子添麻烦了,这个誓言大娘可以发,只要你给银子就成!”她举起右手,“皇天在上,只要花娘子给我一百两银子,从此后我一家老小见到花娘子一定退避三舍,再不打扰,如有违背,我儿李大壮不得好死。” 很好,但愿你不会后悔!花无尽微微一笑,取出一百两银票给她,又找出五十银票送给刘德。 刘德感激不尽,让两个孩子给花无尽跪下磕了几个响头,一家人乐淘淘地走了。##### 083昏迷 李大壮自觉无法面对花无尽,一句招呼没打,跟在他娘身后走了。 花无尽顿觉轻松,就像便秘已久,终有一日畅快淋漓一样舒畅。 她把孟老爷子认了干爷爷,买了一份临时民籍和路引。 官爷给手续的时候交代她,这种临时户籍只能按照既定路线走,一旦出现偏差,官府绝对不姑息,将会以奸细论处。 有了户籍,大营便不能呆了,他们这些办了临时户籍的百十号人就必须马上动身,前往官府调配的陕州。 陕州在华国西北最边陲,十分荒凉,此去需要千里。 花无尽当然不会去那里,她带上孟老爷子,便是为了去许州——靖王的封地。 辽王此番兵败,只能重新寻找地方谋求发展,如果他事先有所准备,那么许州是最好的选择。 她要带着两个小的去找她爹,如果找不到,她便带着孩子找个风景秀美的乡下定居,做个安静的美女画家。 大夏天的正午,是最热的时候,官路上虽有阴凉,却也挡不住三伏天的热浪。 撑着走了一里多路,孟老爷子便喘的不行,花无尽只好停下来,让一老两小坐在树荫下,自己去另一边解开手臂上的绷带,换了药。 没一会儿,从南面来了两个军士,两人正边走边聊。 “……到底是官府会做生意,你瞅瞅,这些流民归置得多好,奴婢有了,士兵有了,服劳役的有了,银钱也有了,一本万利。” “啧啧,也是这些后过来的倒霉,辽王亲自派人送过来的几十万流民,一过河就散开了,跑了大部分,已经有不少到了京城,还不知道要乱多久呢,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啊,河这边乱了,河那边大片的土地让北金占了,乔继武将军战死,就那么几个能征善战的……” “嘘……” 那两人警觉地看了一眼花无尽他们,快步走远了。 乔继武战死?花无尽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是带着王府……切,笨啊!花无尽拍了自己额头一下,武成候家在京城,他不死,武成候家就得担上叛逆谋反的罪名,株连九族,所以必定是假死! “本以为苦尽甘来,却不料大头还在后面。”花无尽回去时对孟老爷子说道。 孟老爷子岁数大了,耳朵聋,并没有听到那两人的议论,花无尽便给他重复了一遍,老人家面露几分凄色,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莫白和小溪听得懵懂,但他们却明白一点:流民太多,世道乱了,接下来的路程不会走得很轻松。 进入沛州的这一段路很平静,一直走到暮色四合,花无尽四人才堪堪走到城乡结合处。 这是一处坐落于官路上的镇子,镇子口的一处大石上写着高树镇三个红色大字。 虽已是傍晚,但这里繁华,热闹,街面上看不到跟他们一起过来的流民,李家、刘家,以及先走的翟云起一家早已不见踪影。 花无尽一连问了三家客栈,都被告知没有空房。 孟老爷子知道他们被自己连累不免有些歉然,“要不是老朽,你们也不会……” 花无尽笑着说道:“干爷爷不必说这些个外道话,现在天热,在外面凑合一宿也没什么的。” “话是那么说,可两个孩子苦了一路了,”孟老爷子摸摸小溪瘦得干瘪的脸蛋,不由得老眼朦胧,“认了你这样的孩子做干孙女,老夫何其有幸!” “哈哈,干爷爷,别那么想,家有一老好有一宝,人与人之间讲究的是个缘分……诶,这还有一家,我们进去问问。”走到镇子尾头,终于又有了一家客栈,客栈的名字就叫‘一家客栈’。 这家仅余一间天字二号房,五两银子一晚,不二价,爱住不住。 花无尽当即掏了银子,拿临时户籍登了记,并订了一桌饭菜。 这是个套房,里面一张大床,外面还有罗汉床,虽然花无尽与孟老爷子住一个房间有些不合规矩,但既然条件如此,也就不那么讲究了。 花无尽手里碎银不少,给小二打点一二,便接连送了好几回水,四人挨着个的洗了个干净。 一宿无梦。 第二天用过早饭,花无尽先去租了个牛车,又买了几件粗布衣裳,回到客栈的时候,正好看到胖乎乎的掌柜正在天字一号房的门外大吵大叫。 “开门!穷鬼住什么店,我告诉你,李将军大营那儿有的是不花钱的地方,要住往那住去,我这儿可不是善堂,给老子滚出来,不开门老子就砸门了。”那掌柜越说越气,摆手让等在一旁的两个伙计过来,骂骂咧咧的又道,“来的时候就是两个病秧子,过道里都是血腥气,不是死里面了吧,娘的,晦气。” 花无尽心里一沉,心道,如果有血腥气,应该是刀伤,不知是什么人,她认识不认识。 她打定主意要看看里面的人,便站在那里假装看热闹。 不多时,那房门被伙计用小刀别开了,掌柜的怒气冲冲地杀了进去,很快便传来他暴怒的声音,“擦你娘的,果然两个都进气少出气多了,这可怎么办?娘的,扔出去就死,不扔出去又占着地方,两天没给房钱了,要命呢!” 两天十两,的确不少,听掌柜的语气,倒是颇为善良,花无尽琢磨着,蹑手蹑脚地进去了。 外面罗汉床上扔着两件黑漆漆的衣服,血腥味便是这衣服散发出来的,地上还有许多带血的布条,大滴大滴的血迹一直延伸到里面的床榻。 “这位客官,你认识他们?”掌柜的小眼睛亮了起来。 花无尽见自己被发现了,而且人家也没赶,便大模大样地去床边上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她简直被吓得简直要魂飞魄散。 那昏迷的二人她太认识了,其中一个更是无比熟悉,因为那是她亲爹,他伤在右臂,整只右手都不见了!另一个是乔继武,他上身光着,胸腹部受伤,紧紧地缠着几道棉布,血没有止住,身下的褥子红彤彤一片。 果然没死!尽管已经猜到事实,但花无尽还是松了口气。 “不认识,”她定下神来,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都是可怜人呐。” “可怜人多着呢!就是佛祖也可怜不过来。不认识还不赶紧出去?”掌柜的有些失望,便懒怠答对她了,直接赶人。 “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花某身为俗家弟子,愿为掌柜的排忧解难,房钱,请大夫的银钱,花某掏了,还请掌柜的成全。”花无尽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掌柜的,“不必找了,等大夫处置完了,掌柜的派个稳妥的伙计买两身衣裳,换上干净被褥,再做点粥品吧。” “哈哈哈……好说好说。”他把银票揣进怀里,笑眯眯地又道,“虽说临时户籍不能常住,但只要外面不查,贵客可以再住个三五天,都不妨事,哈哈。”##### 084缘由 两人打了几句哈哈,花无尽赶紧找借口回了房间,跟一老两小说明情况。 “姐,爹他要不要紧?我能不能过去看看?”莫白一听就急了,起身便要出去。 孟老爷子一把抓住他,“好孩子,不能去,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身份登记,现在不宜跟他们太过亲近。” “干爷爷说的是,这其中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跟金兵照面却在这里受了伤,我们不知道是谁伤了他们,如果是那里,”花无尽指了指京城的方向,“只怕我们要更加小心才是。” 花莫白听懂了,安静下来,默默坐在桌边,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不多时,伙计请来了大夫,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有草药的苦香味飘了进来。 花无尽推门出去,跟守在外面用小炉子熬药的小伙计笑了笑,进了天字一号房。 花寻之和乔继武的伤被重新处理过,身下的被褥以及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干净的,两人昏睡着,竟然没有一丝转醒的迹象。 花无尽感到头皮发麻,转出来问道:“小兄弟,这两人伤势如何,会不会死?” 小伙计皱着眉头说道:“不好说,大夫说两人都在发热,伤口化脓了,让吃吃药再说。” 花无尽闻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却不好立刻进去处理伤口,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继续跟小伙计聊天:“这二人什么身份,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那伙计左右瞧瞧没人,小声道:“那年轻大哥登的记,用的京城路引,姓吴,不过这么一看啊,那俩人或者跟那些流民有关系,否则不能伤成这样。贵客不知道,前几天我们镇子上可乱套了,杀人放火抢劫,死了好些个,要不是李将军的镇中军路过,吓跑了他们,只怕我们这儿早被流民祸害完了。” “哦,那流民也死了不少吧。”花无尽压低了声音。 那小伙计是个憨直的孩子,问什么答什么,“估计不多,军队一来流民就逃了,李将军急于赶往汤河抗金,只能暂时放过他们。” “天呐,那他们要是流民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官府?”花无尽语气有些夸张,试探小伙计。 小伙计摇摇头,用木勺搅了搅陶罐里的药,“贵客可以报官,我们管不着。客栈是开门做买卖的,人家是客人,有路引,给银钱,我们做什么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我们掌柜的虽然爱财,却也宽厚,啧,就是嘴巴不好。” 小伙计话有所指,花无尽被讽刺一把,却放了心,不再言语。 不多时,药熬好了,小伙计把药汁到了两碗出来,放进屋子里,熄了火,同花无尽一起,把药给两人灌了下去。 花无尽又要了壶热水,给两人冲了糖水,又给两人一气儿灌了。 等小伙计离开之后,花无尽这才带着一老两小过去。 两人都在发烧。 花寻之的手腕被齐根砍断,虽然重新包扎了,但血流不断,必须重新缝合。 乔继武的伤也不轻,一道半尺长的刀伤横在胸腹部,血肉翻滚着,看起来极为可怖。 相较起来,花寻之的伤更重些,而且他出血太多,如果不马上止住,只怕真的会就此殒命。 花无尽一连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两人的伤口处理好,如果能抗得过发烧,两条命便能保下。 孟老爷子颤巍巍地打了酒来,带着两个小的给花寻之和乔继武物理降温。 折腾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乔继武先醒了。 “花娘子?”他极为惊讶,挣扎着要坐起来。 孟老爷子赶紧按住他胳膊,“不要动,花娘子刚刚给你缝好,不要再崩开了伤口,安心躺着,老朽去看看花老爷。”老人家安抚住乔继武,去看花寻之。 乔继武极为虚弱,大汗淋漓,只好躺了回去,对花无尽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是啊,我们更是没有想到。”花无尽把给白粥拌上白糖,“甜的补血,不爱吃也得吃一些。”花无尽舀起一勺,送到乔继武嘴边。 “令尊怎么样了?”乔继武问道。 “他失血太多,还在昏迷,一定会好起来的。”花无尽心里担忧,嘴上却不肯往坏里说,“吃吧,多吃点,补充了糖分,身体也好的快些。” 乔继武不喜欢被喂食,试着动了动胳膊,发现的确牵着伤口,老脸微红,却也不再抗拒,吃光了整碗粥,才抬起头看了花无尽一眼,见花无尽发髻松了,几缕黑发乱蓬蓬地垂着,白皙的脸上汗水横流,虽说形容狼狈,却有着平常看不到的小女人风情。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快速跳动了两下,赶紧转开脸,说道:“谢谢!” 花无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问他:“乔将军,你们怎么落单了,王府的人呢?” 乔继武道:“当初本欲走海路,但到汤河渡口时,事先备好的大船被烧,无奈之下,跟流民抢小船过河,走陆路。刚一过河,就遇到沛州守备带人袭击,幸好有辽王带着化整为零的镇北军及时赶到,这才逃过一难”。 这番话太长,他喘息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令尊受伤,是花沂之所为,他也做了王府府兵,却毫无技巧,也无胆量……” 乔继武不善言辞,惊心动魂的几日,他只说了几句便尽了,其他的靠花无尽脑补,倒也猜个差不离。 花沂之为了让自己显得有用,将来在辽王身边多些底气,一出秦城,便做了王府府兵,然而,一动手他就慌了,寻了个机会,藏在花寻之身后,遇到危险时,便直接把花寻之推了出去,花寻之猝不及防,就这么少了一只手。 那一役受伤的人不少,辽王既然把军队藏于流民之中,便不能带上特征明显的伤兵,遂下令所有伤兵留下,就地隐藏。 于是同样受伤的乔继武带着花寻之隐入流民之中,先在暗处藏了几天,直到李延寿的军队过去,他才进入高树镇,用事先准备的路引和仅剩的几两碎银在这里住了下来。 乔继武的话,花莫白在外间听得清清楚楚,怒火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烧得通红,“花沂之!”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小声念着,像是要把这恨之入骨的三个字刻到心里去。 小溪笨拙地拍拍他,“小舅舅,别怕,我娘会给外祖父报仇的。” 花莫白握紧拳头,心道,不需要姐姐,我是父亲的儿子,这个仇,我一定要亲自报#### 085青卫 第二天中午,花寻之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 花寻之看到一双儿女,十分高兴,“爹爹以为要在阴间与你们相遇了呢,没想到我们都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小溪抽抽搭搭地说:“外祖父,你痛不痛?以后外祖父都没有办法写字了,怎么办?” 这臭小子不懂事啊!花无尽扶额,哪壶不开提哪壶。 花寻之勉强笑道:“没关系,外祖父还有左手呢,左手也能写呀。”他闭上眼,遮掩住一腔痛恨,他不想让儿孙替自己报仇,一只手掌换了跟花家的完全决裂,也算不得什么。 辽王要反,他是在看到辽王带人与沛州守备战在一起时才知道的,他人微言轻不想参与,本就想弄个轻伤脱离王府,再找到儿女一同归隐,却没想到被花沂之狠狠阴了一下。 如今要去哪里呢?日后连个身份都没有,儿孙要怎么办?女儿给的三百多两银子全部丢了!人到中年,不但一事无成,还丢了一只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是最爱的书画也要从头练起,“唉……”他长长的叹息一声。 他头上细细密密地沁出汗珠,很快便凝成大颗,落下腮边。 小溪见花寻之表情痛苦,又道:“外祖父,你是不是很疼?小溪给你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他往床上爬了爬,鼓起腮帮子去吹那只断手。 花莫白也焦急地问花无尽:“姐姐,爹是不是太疼了,有没有止疼药?” 疼是肯定疼的,不但肉痛,心更痛。 花无尽好言好语地把两个孩子劝走,对花寻之说道:“爹,您别急,乔将军后来又给我一千两,手头的银子到哪里生活都是足够的,您现在的任务便是放宽心养伤,给女儿拿个主意,咱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乔将军给女儿开了路引和新的户籍,改了名姓,无论到哪儿,咱都能活得好好的,您说是不是?到时候,咱买几亩地,养几头家畜,春耕秋收,闲来无事画几笔画,不是挺好的吗?” “民籍和路引?”花寻之有了几分惊喜。 花无尽把那两张关系他们一生的两张纸取出来给花寻之看,花寻之如释重负,他想,如此可好了,找一处田园,儿孙身份有了着落,自己钻研画技,做一做隐士也不错。 …… …… “哒哒哒……” “让让,让让!” 花无尽要去一家布庄取两天前订好的两套男装,刚一出客栈,便碰到一队身穿青色锦袍、腰挂雁翎刀的年轻军士,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各个目下无尘,盛气凌人。 “天,是东营的青卫,怎么来高树镇了?” “嘘,瞎说什么,你不要命了!” “得,回家吧,不管谁倒霉都跟咱没关系。” 东营青卫,跟明朝锦衣卫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的人突然来到高树镇是为了什么呢? 花无尽隐隐觉得不妙,转身进了客栈,给了熬药小伙计一百个大钱,让他马上给天字二号房的客人租辆马车来,在后院门口等着。 上楼,花无尽让乔继武和花寻之马上启程,又交代孟老爷子立刻往沛州方向步行,出了高树镇后,再搭乔继武和花寻之的马车。 安排好,她重新出门,去取衣服。 从布庄出来的时候,花无尽又在门口碰上青卫。他们大概先找了驻地,此时没有骑马,分成几拨人,各自拿着两尺见方的毛边纸给路边卖东西的小商贩看。 离她最近的卖糖人的小老头仔仔细细地看了那纸,恭恭敬敬地道:“官爷,小的不曾见过。” 花无尽想了想,压低斗笠,冒险从一旁走了过去,在毛边纸上飞快地溜了一眼。那上面画着三个人的头像,一个女人,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画像画得不错,女人与她有六七分相似,最明显的特征是男子发髻……竟然在搜查他们一家! 有人出卖了她与洛小鱼之间的关系! 花无尽心中大怒,不管是翟云起、李大娘或者刘德,无论哪个她都对得起他们,他们竟然如此忘恩负义!不对,还有陶家兄妹,难道他们俩被抓了?她心里沉了沉,暗道,这个时候猜测这些毫无意义,正事要紧,这个镇子呆不了了,必须马上动身才行。 花无尽正要快步离开,衣衫忽然一紧,她的心脏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回头一看,果然是那锦衣卫拉住了她:“先别走!你有没有看过这三个人?” 她停住脚步,低头假装细看,在心里揣摩那小贩的口音,并在脑子里演习了一遍,这才从容地压低了嗓音说道:“官爷,小的不曾见过。” 那青卫不疑有他,又去问另外一人。 花无尽尽量用从容的速度回了客栈,花寻之和乔继武以及孟老爷子已经走了,两个小的正在焦急地等她回来。 她打开窗,见楼下没有青卫,便让莫白带着斗笠出去,等他到了楼下,花无尽把背包从窗户扔了下去……留下足够的房钱,她跟小溪出了客栈,与莫白汇合,钻进一旁的胡同里,往镇子南面走去 他们刚走,几个青卫便到了客栈,掌柜仔细看过图,腮帮子上的肉颤了颤——虽说花无尽一直女扮男装,然而掌柜阅人无数,又怎么看不出她是女的。 他脸色有些发白,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青卫忽悠走拉倒,旦随即又想到,这三人不但伙计知道,而且还有其他客人也见过,一旦露馅,他们一家便是死路一条。 便颤巍巍说道:“虽然不是太像,但头发和人数肯定是对的,他们三人刚刚出去,不过没带东西,想来等下还会回来,不如大人坐下等一会儿,草民给大人们上茶。” “茶就不必了,去客房,前头带路。” 掌柜的便引他们去了花无尽的房间。 一进门,他便看见窗户大开着,桌子上放着足够的碎银,包袱却不见了,人跑了?留钱了!他先是松了口气,很快又把心提到嗓子眼,哆哆嗦嗦地说道:“大人,他们好像走了!真奇怪,只那女人刚才出门时还说要住几天的,说是取衣服去……” 青卫没空听他罗嗦,一听人跑了,就立刻分两路追了出去,一路往沛州方向,一路往汤河方向。#####今儿周六啊,忘记双更了,补上一章,看不到大家的留言,也是郁闷! 086出卖 往沛州方向追出去的青卫,很快便看到花寻之乘坐的那辆马车。 “站住,开门!” 孟老爷子哆哆嗦嗦地打开车门,“大人,草民用不用下车?” “老不死的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开门就开门,”青卫骂骂咧咧地探进头来,见坐着一车男人,立刻上马飞驰而去。 就在孟老爷子关门的时候,他看到李大娘一家坐在一辆没有车厢的马车上往高树镇的方向驶来,两辆车擦肩而过时,他听到李大娘说道:“……花娘子不是说咱只要退避三舍就行吗,娘远远的看一眼,指认一下他们就够了……” 辚辚的车声吞没了李大娘后面的话,孟老爷子连连苦笑,花娘子心狠手辣,却在这样一个没脸没皮的妇人身上栽了跟斗,还是心太软了。 孟老爷子关门太快,李大娘没有看到他,她心情很好,正在做着青卫抓到花无尽后,她拿到五百两赏银,落户京郊的美梦。 “娘,万一一直找到汤河都找不到她怎么办?”张氏总觉得事情不会像婆婆想的那么顺利。 李大娘道:“怎么会找不到?到沛州只有这一条路,一定找得到,花娘子有伤走不快。” 张氏撇了撇嘴,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往往一肚子坏水,要不是婆婆在进城时被人抢走了荷包,他们怎么会做这种猪狗不如的腌臜事儿。 当初花娘子有难,她连人家搬家都没敢朝面儿,后来人家没事了,又赶紧凑上去。有米的时候就为没米那天着想,舔着脸找花娘子借米,后来还抢了孟老爷子的米。在杨村的时候不告诉花娘子那是土匪窝,就是为了图人家给她一口吃的,有事好再靠上去。最后人家花娘子看出她的德行来,干脆挑明自己就是死皮赖脸,人家给她一百两银子清算所有恩情,银子丢了,扭头就把人家卖了。 张氏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她真没想到婆婆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她在想,等有一天他们一家吃不上饭了,她是不是会让李大壮卖了自己,或者宰了吃肉呢?青卫不是有人说,南下的流民被官兵拘在乡野之处,抢不到粮食,已经有吃人肉的了吗? 李大壮一言不发,他知道娘亲做的不对,然而娘亲做的每一件都是为了让他和儿子好好活下去。 银子丢了,没有粮食,他们一家靠腿走不到陕州,如果不是他娘听到青卫正在寻找辽王一脉,只怕他们已经饿得不成样子了。 人生太艰难了,没有娘的话,他真活不了多久,饿一天他就受不了,他还年轻,绝对不想饿死。 只能对不起花娘子了,只要花娘子把辽王世子的事讲清楚便会没事吧,这样一来,他们家得了好处,花娘子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皆大欢喜,是这个词吧,等到了京城,有了那五百两银子,小宝也可以进学,说不得将来也能考出个官儿当当呢。 被李家人寄予了厚望的花无尽已经带着两个孩子从镇子南部出了高树镇,沿着村与村的小路往下一个村镇走去。 这边平原多,极少见山丘,然而因为雨水还算不太少,庄稼都很高了。一大片一大片倒伏、残败的玉米地,一直延伸到远方。 这一世与她前世的气候不同,天时热得早,作物种植也早,还不到六月,玉米杆子已经长了一人多高,苞米虽然浆多,还没完全成熟,但也能吃了,如果煮着吃肯定又嫩又香。 所以,沿路有不少庄稼都被流民祸害了,要不是李延寿的军队,只怕这些地剩不下什么。 这个时候的庄稼不用每天侍弄,而且天热,地里几乎没什么人,花无尽给两个孩子包住头脸,从玉米地里穿行,并且时不时伏在地上听外面有没有马蹄声。 青卫没有让她等太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高树镇方向便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三人赶紧坐在玉米丛中,静静地等马匹走远。 来了三匹马,人不算多,然而青卫的武力值远远高于金兵,一对一或者还能侥幸获胜,三个人她完全没有把握,而且,对方来意不明,她总不能只为了自身安危,便毫无顾忌地杀人。 “噗通!” “什么人,出来!”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本世子耳朵又不聋!” 轻佻的舌前音很熟悉嘛。花无尽挑了挑眉,洛小鱼竟然在这里?怎么会这么巧? 那边很快便交起手来,不多时,打斗的动静没了,洛小鱼喊道:“还不快出来,留着在里面喂蚊子呐。” 花无尽赶紧带着孩子钻了出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洛小鱼穿了一身褐色短打,带着一顶破了沿儿的斗笠,脸上黑黢黢,看不到眉眼,只有一张漂亮的薄唇无法掩饰,他脚下的草鞋看起来颇为凉快,两脚黑溜溜,看不到一丝白肉,伪装得倒是彻底。他见花无尽看他的脚,还故意的将几个脚趾头翘了几下。 踢踢踏踏地走过来,边走便用食指顶了顶帽檐,露出那双清亮明媚的眼睛,他看了眼小溪,见他气色不错,衣装还算鲜亮,嘴角才多了几分笑容,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们怎么会还在这里?按照本世子的推测,你们现在应该在去往陕州的路上。” 花无尽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洛小鱼听说乔继武也在此落难,眼里多了几分阴霾,赶紧让松江和槐江骑了青卫的两匹马,赶往沛州方向。 花无尽放了心,她正担心有人嘴欠说出孟老爷子,青卫会重新上去追赶呢。 桃江和陈济生处理好三具死尸,赶走剩下的那匹马,一行人一边走一边留下记号,横着穿过田野,往西南走。 “娘,我们为什么不骑马?”小溪回头问花无尽,他被洛小鱼牵着手,感觉有些不自在,他不明白,大家也不熟,这个大坏蛋为什么非要拉着自己走呢。 洛小鱼见小溪被自己牵这么一会儿也要频频回头找娘,不免心里不满,便接口道:“你说为什么呢,答对了有奖,答错有罚哦!” 小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甩手,将洛小鱼甩开:“我娘说,别人说话时不要插嘴,这是礼貌!” 花无尽扑哧一声笑了,真是谁养的儿子就向着谁,你以为拉拉小手就跟你好了?“小溪,娘还教你做人要有涵养你,洛叔叔比你年纪大,即便稍稍做错一些,你也不可以这么无礼。”##### 087亲情 陈济生不厚道地笑了。 洛小鱼摘下斗笠,蹲在小溪面前,也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比比谁的白眼白吗?洛叔叔不输于你,哼!回答问题!”他重新将小溪的手抓在手里,神情严肃,不容拒绝。 那种只有成年人才有肃然、以及杀手才有的煞气让小溪呆了一下,他懵懂地意识到这位总是二了吧唧的叔叔似乎并不好惹。 “娘……”他可怜兮兮地叫了声花无尽。 花无尽知道他被不太熟悉的人拉着不自在,与亲爹对面而不识,这让她心里微酸,上前几步,摸摸他的大脑壳,道:“小溪乖,你洛叔叔的做法虽然不大妥当,那也是想教导你,意思是好的,你好好想想便是,莫白也你想想。” “那好吧!”小溪勉强答应了。 桃江基本上没有参与过对花无尽的调查,是以并不清楚花无尽与洛小鱼的真正关系,他走在前面,回头看看三人,感觉画风非常和谐,心中暗道,主子的脸阴了三天,一见到这一大两小就好了,花娘子是个漂亮女人,当了这么久和尚,主子多看两眼倒也正常,不过,主子什么时候对小孩也能这么有耐心了?‘比比谁的白眼白’,啧啧,这等幼稚的话也能说得如此自然,主子这几天唱戏唱过头了吧。 小溪不听洛小鱼的,但一定会听花无尽的,他拉上莫白的手陪着他走,两人边走边琢磨为什么不能骑马…… 越往西南方向被祸害的庄稼越多,地头还有许多新坟,是新得连棵草都没来得及长的坟,一座连着一座,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除了两个仍旧在童言童语地研究问题的孩童,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一行人在大太阳地里郁郁而走,偶尔遇到几个在地里干活的农人,一看到花无尽等人便呼喊着“流民来了”,往村子里的方向疾奔而去。 不过,等他们带了人来守卫自己的田地时,发现花无尽和洛小鱼一行早已经走远了。 天黑以后,他们找了一个窝棚落脚。 洛小鱼让桃江把里面的干草拿出来打了打,再重新铺回去,他的伤口前几天跑路时重新撕裂,这几天不敢全力赶路,便只能隐没在这一带,如今只是强撑着,有了可以休息的地方,便赶紧躺下了。 陈济生给他重新换药,小溪就在一旁看着。 “花娘子,有吃的吗?”洛小鱼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如今又赶了半日路,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桃江、陈济生一同看着花无尽,四只眼睛熠熠闪光——如果花无尽有吃的,他们不必费心出去找食了,也免得泄露行藏。 “只有给孩子留着的肉松了。”花无尽说道。其实她还有些干面条,不过,那东西没有锅,肯定吃不了,但光吃肉松,她会很快破产,还有上千里的路程,每走一步都得精打细算。 洛小鱼这两天东躲西藏,护卫们也有伤也不好意思使唤他们,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此时听到肉松两字,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唾液,“还有多少……呃,要是不多,就给孩子留着吧。” “娘,洛叔叔的伤那么重,好可怜,你就给他一点儿吧”小溪摇了摇花无尽的手臂。 这小子有良心!洛小鱼心里一乐,怜爱地看看小溪,见他乖巧地靠在花无尽身上,不抱怨累,也不抱怨饿,不由得心中暗暗欢喜,这才是他儿子呢,比乔继武那两个被惯坏了的儿子懂事,比洛之安的儿子精明,更兼有一身神力,等他再大些,就从南耀请来个高手教他习武,一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他心里高兴,连带着看花无尽都顺眼两分。 花无尽见洛小鱼目露精光,盯着自家儿子傻笑,不由得心里一颤,心道,你小子看什么看,再看也是我儿子,等分道扬镳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惦记谁。 她取出两把肉松,一人分上一把,让他们垫垫肚子。 陈济生听说肉松是孩子的,本不想要,但花无尽坚决,便抓了一小把,放到嘴里,香浓的肉味,劲道的口感,很好吃!能带那么多肉松出来,显然是早有准备,花娘子简直完美,如果跟自家公子没什么关系就好了,那样他就有机会了。 他默默打量着花无尽的背影,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家公子正目光炯炯地瞪着自己。 洛小鱼有些不快,他不喜欢陈济生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盯着那女人,那是他用过的女人,等同于是他的女人……那女人也是,花样百出,今个弄出一个缝合术,后个耍个飞镖,就是逃个难,也比旁人先知先觉,而且还种种样样准备齐全,显得你能干是怎地?好吧,的确很能干。 他把肉松放到嘴里……嗯,不错,比放在粥里好吃,而且比一般的米面更营养、更顶饿,最要紧的是容易携带,这东西可以常备。她要是自己的贴身护卫就好了,能力出众不说,还能暖床,如今想想,那一夜的滋味真的很不错。 花无尽收拾好背包,见洛小鱼研判地看着自己,视线在自家胸脯绕了两圈,又往下去看大腿,不免有些羞恼。想起两人之间的纠葛,她从心底感到烦躁,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洛小鱼哪受过这个,心中刚刚生起的旖旎顿时烟消云散,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不知所谓!”花无尽嘀咕一声,不再跟他一般见识,赶紧把活计分配下去,让桃江去找柴火,陈济生陪着洛小鱼,自己则带着小溪和莫白去找玉米和豆子。 在地里忙活的时候,她就想,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她现在儿子都给他生了,这样的身份几乎不可能嫁给他做正妻。花如锦被他理所当然的抬走了做妾,这便是一个预兆:除非洛小鱼穷困潦倒,否则,她于他来说,顶多是一个侧妃,他当了皇帝,她便最多是个贵妃,不管什么妃,说到底,都是一个妾。 不管给谁做妾,做什么妾,她都不会认可的,这件事虽然有些难度,但她一定要达成目的。 花无尽心里有事,但活儿没耽误。她在玉米地里劈了二十几棒玉米,摘了不少毛豆,取出三百个大钱让小溪放到秸秆中,也算对主人有所交代,也免得给孩子做一个坏榜样。 篝火烧起来了,花无尽用细木棒穿起玉米在火上慢烤,又把找来的毛豆扔在快要燃尽的火堆上。 清凉的夜风把玉米上不断腾起的清香吹散…… 洛小鱼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躺在窝棚里,动了动鼻子,心道,味道果然不错,这东西这样吃也成,那女人果然在乡下生活时间长了,见多识广! 他又扭头去看花无尽,她正隔着火堆坐在自己对面,红彤彤的篝火映得她脸颊红润,两簇火苗在那双黑漆漆的眼里欢快地跳跃着,红唇润泽,浅笑柔美。 一双纤长的手正快速翻转着几只玉米,专注的神情让她与一般的女人全然不同,那种不输于男人的风姿与女人的阴柔恰到好处的结合在一起,竟然美得惊心动魄。#####改了好几遍,还是觉得不太满意啊! 088身死 “娘,毛豆熟了吧?”小溪托着一个剥开的豆荚,让他娘替他尝一个。 花无尽捡了一个嫩绿的豆子放到嘴里,清香豆味儿在舌尖儿绽开,很淳朴,很好吃,“熟了,可以吃了。” 小溪欢呼一声,用小树枝将灰里的豆荚拨出来,均匀地分成六份,一份先给洛小鱼,然后给陈济生和桃江,花无尽、莫白,最后才是他自己。 洛小鱼起了身,捧着毛豆在火堆边坐下,幸福地瞧着小溪,第一次吃儿子给的东西,他心中的感动简直无以复加,暗道,那女人把孩子教得太好了,比皇太后……算了,自己还是专心吃儿子给的毛豆吧……嗯……好吃!他闭了闭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道暧昧的弧线。 吃个东西也卖弄风情,真是受不了他,花无尽挪开视线,还是看玉米更实在些,没有油就得勤翻着,省得糊了。 不多时,玉米熟了,洛小鱼接过花无尽递过来的金灿灿的烤玉米,深深地吸了口香气,赞道:“不错!”他把玉米拿给小溪,“来吃这个。”别人的爹都是这么做的,他小时候曾经羡慕过,如今,他的儿子绝不能再有那种遗憾。 然而小溪却不领情,他要吃自己亲手扒来的那只最大的玉米王,“我不要吃这个!”他坚定地推开洛小鱼的手,盯着花无尽手里正在烤着的一只。 洛小鱼被卷了面子,只好拿回来,讪讪地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小样儿,想当爹也得看孩子愿意不愿意,花无尽心里暗笑,嘴上却替小溪解释道:“小溪要吃他自己亲自掰来的,世子爷不用管他,只管吃自己的。” 原来是这样!洛小鱼释然,还真是小孩子心性,他摸摸小溪的头,又啃了一口玉米,赞道:“很香!花娘子倒是会吃!” “承蒙夸奖!”花无尽笑了笑,她在现代吃烧烤,最喜欢吃的就是烤玉米,吃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会吃? 一根玉米还没啃完,松江、槐江带着乔继武、花寻之以及孟老爷子到了。 虽说分开时间不长,却经历了生离死别,走了同样的几百里路,却犹如踏遍万水千山。 洛小鱼略有些激动,迎出去好几步,两个伤得不轻的好朋友彼此对视,互击一掌以示庆贺。 花寻之和孟老爷子重新看到花无尽他们仨,牵挂了一日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大家伙儿说笑着围着火堆坐下…… 花无尽忙不过来,便叫松江过来帮忙,又让莫白给他们取出肉松垫肚子,再把后来续入的毛豆扒出来,分给大家。 乔继武和洛小鱼一边吃一边各自交代别后发生的事情,关于镇北军伪装流民过河,他们默契地没有隐瞒花无尽和孟老爷子,辽王已经跟朝廷交过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乔继武是个冷面人,该说的说完了,便沉默下来,专心吃花无尽烤好的玉米。 “很好吃,谢谢你!”他扔掉吃得干干净净的玉米棒子,诚心诚意地赞道。 “乔将军喜欢就好。”花无尽一直在忙碌,黑色的浮灰随着热气跳跃着,有一些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擦汗时,便成了几条黑色的印子,颇有几分滑稽。 乔继武多看了几眼,酷酷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花娘子不必那么客气,叫乔某玄靖就好,也免得引起旁人注意。” 洛小鱼闻言,眉头一皱,哟嗬,玄靖何时对女人如此客气过,叫表字,这是平辈相交的意思了?他不是对花无尽有什么想法吧,他赶紧去看花无尽。 乔继武的笑虽谈不上灿烂,但不爱笑的男人笑了,远比常常挂着笑容的人更加富有感染力,花无尽与他视线相交,从善如流,“也好,倒是我不仔细了,玄靖莫怪。” 洛小鱼有些不悦,年纪差七八岁呢,这女人还真给杆子就上了,属猴子的吧。 乔继武点点头,不再说话。 玉米吃光了,花无尽也忙完了,在清理火堆的时候,她想起两个人来,问桃江:“陶家兄妹呢?” 桃江说道:“在堤坝上跟你们分开后,他们兄妹实在累赘,我们便引走了追兵,让他们兄妹自己逃了,如今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小溪和莫白对视一眼,“嗤嗤”笑了起来,他们虽没有说话,但幸灾乐祸的意味十分明显。 乔继武不由得笑了,都说孩子的心最纯净,的确不假。陶毅为人尚可,然而陶怡的名声在秦城的贵女圈中是出了名的不好,他一看到她就想躲得远远的。 这时候,孟老爷子忽然开了腔,“老朽刚出高树镇的时候遇到了李大娘,他们正往镇子里走,想来花娘子的事是她告诉青卫的。如果再有下一次,花娘子就不要手下留情了。”话到这里,孟老爷子本来已经说完了,然而他瞧了瞧洛小鱼,忽然又加了一句,“李大壮倒是个好孩子,性子和善软弱,只是他母亲太过现实,一遇事情便没有了气节。” 花无尽耸了耸肩,这老爷子让自己不要留情,他又何尝心狠?他加上最后一句,不就是怕洛小鱼做得太绝吗?不过,她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李大娘,仁至义尽的结果换来的是背叛,这让她有些沮丧。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花无尽被公鸡的鸣叫声惊醒,起身后,正好看到松江从远处飞驰而来。 他手上提着一个大包袱,碎发被露水打湿,一缕缕黏在发际,神情疲惫,显然一夜未睡, “这么早,做什么去了?”花无尽问道。 松江道:“主子说早上没有吃的,让我去附近买几个包子。” “是吗?”花无尽不信,转瞬便看到他衣襟上有一串新鲜的血迹,心里一抖,问道:“难道……你杀了李大娘?” 松江顺着花无尽的视线看了看,坦然说道:“花娘子好眼力,属下的确杀了李大娘,不过花娘子放心,李大壮一家还活着。” 竟然真的死了!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教训李大娘,洛小鱼便替她做了决定! 花无尽苦笑,她放心,她为什么放心,又怎么放心?一个为了生存走火入魔的老太太而已,她真的没想去杀了她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李大壮会不会是接下来的李大娘?斩草除了根,她的良心又何处安放? 纠结! 她定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咬咬牙,也罢,就等着他们来报复好了。 此时的李大壮还想不到报复二字,他正跪在客栈的地板抱着没了声息的李大娘嚎啕痛哭。 张氏瑟缩着藏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孩子在她脚下哭得直抽,褥子被尿湿了,湿漉漉的一大滩。 “吵死了!怎么回事?”一个上了年纪的青卫破门而入,见到李大娘的尸首,他面色一变,“死了?看清什么人了吗?” 李大壮摇摇头。 “看来洛小鱼就在附近!废物,为什么不早来报?”那青卫骂咧咧地提刀追了出去。 李大壮怔忪一下,废物?呵……的确是废物! 如果不是他废物,娘就不会为他操这么多的心,更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089京郊 李大壮把他娘放到地上,呆呆地看着那双再也不会睁开看他的眼睛,以及那张正在变得青紫的唇…… 他心道,娘再也不能替他打算了,再也不能给他嘘寒问暖了,日后再也看不到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指责自己太过老实了! 虽然娘近来所做之事越来越孤拐,但没有一桩不是为他考虑的,没有一件不是为了他打算的,就是因为娘太为他着想了,所以,娘死了。 杀娘的那人他见过,是辽王世子手下,如果自家不打辽王世子的主意,娘就不会死,这就是报应吗?这就是报应吧!可这个报应为什么不落自己身上呢,娘不是拿自己发的誓言吗?娘明明都是为了自己的呀! 他恨!恨杀人者无情,更自己无能, 所以,娘说不要他报仇,是啊,他一没武艺提不得刀,二没学识当不得官,拿什么跟辽王世子报仇? 不过,难道娘真的可以吃着人家的粮食,拿着人家的银票,然后心安理得出卖花娘子吗? 就算娘能,他也不能! 花娘子若是被抓,她和小溪这一辈子就毁了。 那些事,娘做得出来,他却打死也做不出来!就这么算了吧,好歹有青卫给的银子,他可以带着儿子好好过下去,不管去陕州,还是在京郊,他总得把儿子抚养成人,老李家不能断了香火。 …… 一具薄棺,埋葬了一心为儿、抛弃了良心的李大娘。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就有宿命的必然,她有此命运怨不得别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青卫的头目虽骄横,却也说话算话,补齐了所有的银子,发了手令,让李大壮去京郊落户。 李大壮守了七日灵,第八日时,与遍寻不到洛小鱼以及辽王一脉的青卫去了京城,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花寻之和孟老爷子得知李大娘死讯后,也是好一阵嗟叹。 只有下令杀死李大娘的洛小鱼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没灭李大娘满门已经给花无尽面子了,不管是谁威胁到他儿子的安全,都得死! 因为松江返回去杀了人,说不得追击的青卫已经在半路上了,一行人清扫现场,掩藏垃圾,很快重新上路。 乔继武自觉伤口有所好转,便将花无尽的大背包抢过去背了。然而,桃江在洛小鱼的示意下,又抢着背了过来。 于是,乔继武便把莫白和小溪的拿过去代劳了。 花无尽由此可以看出,乔继武这样的才是真男人,而洛小鱼还是一个心里尚未成熟的男孩子。 洛小鱼若只是小溪的爹倒也罢了,他如今居然对她有了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这让她难以接受。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接受洛小鱼——身边已经有两个男孩了,她不想再照顾第三个。 有些女人越是强悍,就越想有个能疼她、宠她的男人,花无尽也是如此。 青卫是皇帝着人在各个军中选出的精英,不管是智计还是武艺,都是军人中的佼佼者,根据昨天失去踪迹的三个青卫以及今日李大娘的被杀,他们推断,洛小鱼跟花无尽正在一起,走的不远,方向一定是西南。 然而,西南的面太大,只凭几十个青卫,不可能有所建树,青卫头目便邀请了沛州守备,带着七八百人对西南一带进行拉网式搜查。 但洛小鱼和乔继武也不是蠢的,而且花无尽十分擅长追踪和反追踪,他们身上有伤,一路走得不算快,却始终有惊无险。 晓行夜宿,一连走了八天,一行人终于到京城北郊。 洛小鱼在这里有一个以别人名义买的大温泉庄子,这附近百十里都是权贵的庄园,地广人稀,一旦贸然进入必定十分惹眼。于是,一行人从庄子后山爬上去,向下瞭望,发现这里非但没有流民,也没有任何被监视的痕迹。洛小鱼这才让松江从庄园后面进入一探究竟。 一切搞定,这些衣着早已狼狈不堪,身上臭气熏天的流民,在天黑之后分拨分批地进去了。 掌管庄子的管家给客人们分好房间,安排了温泉池子,每个人都大洗一通,换上了庄子里给洛小鱼准备的一些衣服。 至此,花无尽暂时结束厨娘的生涯,安安生生地吃了一顿大餐,在干净整洁的铺盖上睡了一个没有担忧、没有蚊虫的好觉。 第二天,花无尽睡到日上三竿,管家亲自来喊,她才懒懒起床梳洗,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松江,自己打着呵欠跟着管家去了洛小鱼的书房。 书房建在半山坡上,位置偏僻,适宜密谈。 乔继武、她爹、孟老爷子都在这里。 屋子里一色的黄花梨家具几乎晃瞎了花无尽的眼,她也想有这样的一个书房,低调而又奢华,大气而又舒适。 洛小鱼坐在主位,一改往日的轻佻,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所改变,这让花无尽极为吃惊,她在信息交流方便的现代活了一世,自认为比古人见多识广,却也从没听说这样一装就是十几年的超人。 这得多大的毅力啊,有大毅力必有大志向,花无尽敬佩强者,洛小鱼在她心中瞬间高大了一些。 洛小鱼并没有注意花无尽变换的脸色,他说道:“叫大家来,是为了玄靖的事儿,玄靖在秦城被宣布战死,护送辽王府家眷时,他一直未露真颜。如今我父王兵败,隐遁乡野,却被今上以莫须有的罪名通缉,我是父王的儿子,被他牵连理所应当,然而玄靖却是不该,更不能就此蹉跎一生。因而,我想让玄靖回京,回武城侯府,他大难不死,想必今上看在武城侯府的面子上不会怪罪于他。诸位以为如何?” 孟老爷子捻了捻花白胡须,第一个说道:“世子爷,老朽觉得不妥,武成候镇守西南,掌握重兵,向来为陛下忌讳,此番乔将军回归,岂不是给了今上处置武城侯府的借口?除非西南有外敌骚扰……”老人家说到这里,心有所悟,又道,“看来世子已经得到消息了吧,西南有事了吧。” 洛小鱼笑道:“正是!齐王反了,正在开疆扩土,北金又陈兵汤河一线,今上分身乏术,只能放过玄靖,我华国承平日久,缺少带兵良将,或者他会把玄靖重新派回汤河抗金也说不定,如此一来,武城侯在西南,玄靖在东北归李延寿辖制,今上应该会放心吧。” 乔继武唇角微翘,颔首表示同意。##### 090南下 花寻之思考再三,才道:“草民一介书生,于社稷大事不通,不敢妄言政事,只能承诺世子,这些事不会自草民口里出去,在下以性命担……” 洛小鱼和乔继武同声说道:“伯父言重了。” 孟老爷子却道:“花贤侄所言甚是,世子既然信任我等,我等自当承诺守口如瓶,还请世子放心,如果有什么事老朽能够效力,世子尽可以吩咐。” 既然已经上了某艘船,断没有轻易下去的道理,他不比花寻之书生意气,而且他心里有底:自己年岁已大,便是被人利用,又有什么可利用的呢? 洛小鱼的眼里明明白白地闪过一丝欣赏,老爷子是个明白人!可惜了那么多年虚度的岁月。他说道:“老爷子不必多心,要是没有您老,明溪早已魂归地府,又哪来这些阳谋设计,大恩来日再报,老爷子保重身体便是。” 花无尽有些日子没有喝过这么好的绿茶了,青花瓷漂亮雅致,清新的茶香,澄碧的茶汤,微烫的水,喝下去口齿回甘,真是享受。 一杯茶尽了,她才把心思放在洛小鱼说的事上,这厮倒是算计得光明磊落。 此一番话,目的有二:一是让他们表态,二是拉他们上船。 保密却是可有可无的,洛小鱼有那个自信,只凭着这一路的交情,以及对李大娘毫不留情的出手便足以震慑他们了,谁敢告密,除非不要命了。 洛小鱼算计着今上,却又光明正大地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将已经归顺辽王的乔继武留在京城,给他做内应,这一步棋下得简直天马行空,却又可能无比奏效。即便不奏效,赋闲在家的乔继武,也会利用武城侯府的资源给他提供不少的便利。 如果他要谋那个位置,这一步一本万利。 这厮真的不简单!难怪乔继武这么正经的人会与他混在一起。 洛小鱼注意到花无尽略带嘲讽的笑意,不免心中不爽,便想难为她一下:“花娘子有什么高见?” 花无尽将茶杯放下,道:“女人大多头发长见识短,高见不敢说,低见倒有不少……” “噗……”乔继武喷了刚入口的茶,打断了花无尽的话。 洛小鱼脸上有了羞恼之色。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一句是他的口头禅,如今被花无尽说在头里,便似针对他一般,实在有些喜感。 “无尽好好说话。”花寻之虽然觉得女儿说的无错,甚至颇为有趣,却也轻轻地斥了她一声。 乔继武努力压抑着上翘的唇角,说道:“倒是玄靖鲁莽了,玄靖只是觉得花娘子说得很有意思,伯父勿怪花娘子。” 洛小鱼见乔继武这个面瘫不但笑了,还如此维护花无尽,心中更加不满,不免庆幸自己临时改变了计划,如此一来,乔继武不去许州,花无尽离他还能远点儿。 “不管高见低见,都说来听听。”洛小鱼说道。 花无尽便真的侃侃而谈起来,“乔将军若要回京,还需弄清‘一家客栈’的掌柜以及伙计对于我遇到乔将军的事说了多少,这是其一。后来你派松江杀了李大娘,这件事一定会引起青卫的注意,那么他们便可以假定你我在一起,而我又救了乔将军,在前哨镇我用缝合术救了乔将军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京城对此又知道多少?青卫会不会通过我再把你和乔将军联系在一块儿?这是关键性问题,即便今上顾忌着武成候,不会对侯府下手,但只要他知道这事,便会成为武城侯府的定时炸弹,总有一天会爆炸的。” “定时炸弹?”几人一同看向花无尽,他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花无尽一时兴起说跑了题,赶紧圆回来:“就是按照预定时间爆炸的炮弹,这东西只是我瞎说而已,打个比方。” 洛小鱼愉快地眨了眨眼,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她不会还把他当二傻子吧——那些弓箭图纸陆先生说已经有了七成把握,那么花无尽说的这个便不会无的放矢,不过,现在不急,总会有机会把她脑子中的东西一一榨干的。 至此,他对花无尽刮目相看。这女人身手敏捷,意志坚定,思维缜密,行事磊落,就是容貌,也不输于那些大家闺秀。呵,洛小鱼在心里得意的一笑,京城明珠施惊鸿跟她比起来,也不过如此罢了,会读几句诗,写两笔字,画几幅画,弹几下琴,便了不起吗?她比不上花无尽一根手指头! 乔继武早已放下茶杯,凌厉的眸子染上一丝柔和,窈窕淑女好求,一个可以与自己并肩的女人却难觅,这个女人应该属于自己!就算身份有瑕,也是瑕不掩瑜,他很想娶她为妻。 孟老爷子笑眯眯地对花寻之道:“贤侄倒是有个好女儿,不但是女中豪杰,更是女中诸葛!” 花寻之没见识花无尽的武力值,不知女中豪杰从何而来,但女中诸葛倒是略有所感,心里高兴,赶忙谦虚几句。 “干爷爷谬赞。”花无尽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当面夸过,不免有些脸红,忙把话题拉开,“京城是青卫老巢,这里不是我们久居之地,不如我们请世子帮忙安排一下南下之事。” …… 南下是必然,目的地也是既定的,洛小鱼一定会安排他们去许州,这与花无尽、孟老爷子的目的一致,只有花寻之不想看到花家人不想去许州,然而,他向来随和,见大势所趋,便也没有反对。 议定了大事,洛小鱼留下乔继武,打发走花无尽一家——他不喜欢乔继武看花无尽的眼神,自己的东西被好友觊觎,又不能告诉好友这东西是自己的,这让他极不舒服。 洛小鱼和乔继武整整失踪了五天,等到第五天傍晚,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别院。 乔继武此番回来是为了告别,高树镇的事情整理完了,朝廷那边也收到了口信,一切尽在掌握,他需要趁着伤势未愈即刻回京,如此才能多博得一些同情。 临行前,乔继武给孟老爷子和花寻之各自打了一躬,与花无尽拱手说道:“几位保重,路途遥远,一定要小心,花娘子……你也要保重。”他今日不同以往,满面倦容,一双鹰眸透着伤感,不过离开五天,他便体会到了想念的味道,如今一别更是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他怎能不动容,不伤感?他甚至有些害怕,此去一别,便是一辈子。 “你也保重!”花无尽与他对视,心中一样感慨万千。 两人四目相对,虽不是情深意切,却也有暗潮涌动,洛小鱼看着刺眼,摆了摆手,“玄靖快走,城门快要关了,莫要耽搁进城时间。” 乔继武点点头,毅然转身…… 之后的几天,洛小鱼一直不在别院。 管家每天都会向花无尽汇报外面的情况:乔继武那边一切顺利,京城城内外松内紧,前些日子青卫查遍北郊村镇,一无所获,接着又把南城和流民所在的区域搜了个遍,现在重新把视线盯在北郊别院这一片,这里,他们呆不安生了。 又过两天,洛小鱼深夜回来,赶在卯时中,将花家一家送上了船。 船不算大,低调舒适,而且结实。船老大和几个船工身手矫健,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洛小鱼在开船前将花无尽叫道甲板上,说道:“眼下人手不足,我就不派人跟你去了,我希望你能认清自己身份,照顾好小溪。” 花无尽擎眉冷笑,抿抿被江风吹散的鬓发,道:“认清什么身份?小溪是……算了,敢问世子爷,我什么身份?”她不想激怒洛小鱼,便把想撇开小溪和他的父子关系那一句咽回去了。 “你曾经是我的女人,便一辈子都是,懂吗?”洛小鱼道。 花无尽沉默以对。在这种社会条件下,他的话也没有大岔,她反驳了便是不守妇道,不反驳心里便堵着一口怒气,她默默数了十个数,到底忍过去了。 而洛小鱼以为她沉默便是默认,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道了珍重,去船舱里找到小溪,抱了抱他,便下船了。##### 091送别 陈济生站在岸上,一顶压得极低的斗笠,掩住了他全部表情。 花无尽微笑着挥手的样子让他心中怅然。 第一次心动,还未来得及品味,便猝不及防的结束了,举起来挥动的右手重如千斤。 公子的女人啊,而且给公子生了儿子! …… 可那又怎么样呢?以花娘子的性格会给公子做妾吗? 不会! 但公子那样的人会由着花娘子的性子来吗?世上事,只有公子想不到的,没有公子得不到的,如果这样,花娘子会妥协吗?如果妥协…… “既然是主子的人,陈大夫还是忘了吧。”松江突然出声,捋着小胡子狡黠地说道。 呃……陈济生讶然,有这么明显吗? 松江看向正在起航的船,笑了,“陈大夫不必诧异,花娘子那样的女人很难不让男人关注,有些人是敬重,还有些人是恐惧,只怕极少数才是心悦,陈大夫艺高人胆大……呵呵,走吧,主子过来了。” 洛小鱼一下船便带上了斗笠,他走得不快,步履从容坚定,一身鸦青色交领布衣,衬得他脖颈修长,面如冠玉,没有了往日的虚浮做掩饰,他现在便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刃一般,凌厉、霸气。 一步,两步,三步……五步,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不会回头的时候,他回头了,笑容里的不舍清晰可见。 松江有些动容,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主子主动回头。 花无尽站在船头目送洛小鱼,晨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在他回头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他的孤独。斗笠沿儿打下浓黑的影子,她看不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只看到抿紧的唇角和欧米茄型的漂亮下巴。 他忽然向小溪挥了挥手,唇角绽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有儿子就那么高兴吗?花无尽摇摇头,她怎么看都觉得洛小鱼不像喜欢孩子的人,古代人重视子嗣,这才是真相。 “儿子,挥挥手!跟你洛叔叔告个别。”她对小溪说道。 小溪正在参观近处的楼船,而且他不太喜欢洛小鱼,觉得这位洛叔叔太唠叨了,管东管西,罗里吧嗦的,便应付地把小手在胸前挥了挥,跟赶苍蝇似的。 洛小鱼眼神好,小溪的不耐看他得一清二楚,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心道,再怎么着也是你亲爹,就是唠叨两句又怎么了,我小时候想让亲爹亲祖父唠叨两句还听不到呢。臭小子,总有一天让你知道你爹我的厉害。 …… 船驶出港口,沿着河道从北城外围驶到南城郊外,在这里,花无尽看到了流民。 密密麻麻的草棚说明,相当一部分流民就被看管在这里。 因为是早上,几十只大锅正冒着烟,上百个官兵手持着皮在鞭维持秩序,一队队面黄肌瘦的流民乖乖排着队,很多女人都捂着孩子的嘴,逶迤绵长的队伍鸦雀无声。 “惨呐!”花无尽看着堵心,正想去船舱避一避,便听莫白小声说道:“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乔将军。” 乔继武就在河堤上,手扶雁翎刀,着一身青色的五品官服,一只朴素的玉簪,束起鸦青色的发,河风轻拂,将宽大的官服贴在他身上,宽肩窄臀,长腿笔直,挺拔性感的身材显露无疑。 花无尽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看得出他在河上找人,她便让船老大靠近河岸,在距离岸边还有二十几米远时,乔继武也看到了她。 二人视线相交,彼此微不可查的颔了颔首。 乔继武那双锐利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柔和,棱角分明的薄唇上翘,带了一丝亲切的笑意来,在下意识里,他希望花无尽能看到他内心的柔软。 花无尽感觉到他的友善,同样回之一笑。 虽说早就知道他安全了,但看到真人,她还是觉得安心不少。从二品降至五品,虽然被贬官降职,但未曾影响到武城侯府分毫,这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是特意来送自己的吗?这不太像乔继武能做的事情,难道……他也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花无尽唇角的笑容收了一些,这么好的男人,却不可能是她的,这个现实已经让她沮丧好几天了——第一,乔继武是有姬妾,有儿女,第二,他是洛小鱼的好朋友,这两点足以了断她对他的任何念想。 乔继武的确是专程来送花无尽的,洛小鱼收到别院一带会被彻底清查的时候,他也在,所以,一大早,他便以公务为名出了城,像毛头小伙子一般匆匆赶来,只为送她一程,见她一面。然而,现在见到了,他不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加担心起来。 他擎着浓眉,深深地看着花无尽,大手有力的握住刀柄,仿佛那样做便会给他直面离别的勇气一般。 “没粥了,没粥了,散了吧,都散了!” “散了散了吧!都滚,别挤了!” “呜呜……娘我饿!” “老子昨天就没该着!” “他娘的,要饿死了!” “不能再等了,再这样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是啊,是啊!再饿下去,连跑路都他娘的跑不动了,干!” “不能等死,干,干他娘的!” 排着队的流民一下子炸了营,哭闹声、咒骂声如同火山爆发时喷射的岩浆一般点燃了流民的情绪。 于是,几十条长鞭挥舞起来,啪啪声连成一片,很快,每一条鞭上都沾染了血肉,营地上鬼哭狼嚎,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外围,有几个强壮的男人拆了草棚子,与官兵对打起来。 “拆棚子,拆棚子!”有人看到后,立刻有样学样,不过十个呼吸,便有上百个草棚子毁于一旦,愤怒的人们挥舞着木棒朝着看守的官兵冲了过去。 “从一个地方冲,冲出去,咱就能活了!” 冲在前面的人身手矫健,与官兵一交手,便有几个官兵倒了下去,他们显然都是练家子。 盏茶的功夫,流民大营被冲开一道缺口,流民如同决堤的潮水一般倾泻出去。 “挡住挡住!” “再跑就杀人了!” “杀杀,都给我杀!” 如果流民泛滥,镇守这里的将士便是渎职大罪,官兵们再无顾忌,狠狠抡起手中的兵器,大杀四方……##### 092伪装 原本还算宁静的运河河畔,眨眼间成了人间地狱。 乔继武一脸错愕,大手下意识地握住刀柄,很快又松开了。 去杀流民,流民何其无辜,不杀流民,他作为武官,对流民暴动无动于衷,那是罪及全家的大罪,他焦急地看向花无尽。 花无尽也被这突如起来的变故震了一下,花寻之和孟老爷子也从船舱里急忙赶出来,“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花无尽道:“流民吃不饱,暴动了,不过,无尽觉得应该有人做了扇风点火的事。”她说着话,下意识地去看乔继武,他会去镇压吗?不去只怕说不过去吧。 这时,乔继武拔出了雁翎刀,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转身,而是用刀尖儿朝着自己的肩膀假装插了两下。 花无尽明白了,让花寻之和孟老爷子挡住自己,从袖袋里取出一只三棱镖,腕子一抖,三棱镖破空而去……直插乔继武肩甲骨之处,很准。 飞刀入肉,刺骨,乔继武疼得闷哼一声,脚下一滑,险些跌坐在地。 小黑站在乔继武身后,被突如其来的暴乱惊得目瞪口呆,见乔继武如此,又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他,问道,“主子,怎么了?” 乔继武闷哼一声,道:“暗器。” “暗器?”他急吼吼转到乔继武前面,被那支插得极深的三棱镖吓了一跳,跳脚骂道:“谁干的?哪个王八蛋干的?”他是提前回京的,再见到主子时,主子就是重伤,如今腰腹的伤还没痊愈,又伤这么重,这可如何是好,他回去会不会挨打? “愣什么,拔下来!”乔继武坐在地上,咬牙说道。 “是!主子,这里有高手?”小黑警觉地四下看了一圈,这才跪坐在地,握住镖尾,猛的用力,飞镖带着一股鲜血从皮肉中脱离出来,他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敷上厚厚一层,从衣襟下摆扯下一条干净的布条给乔继武缠好。 “扶我起来!”乔继武疼得脸色煞白。 “是!”小黑把他架起来,“主子,是河上的高手?”他手搭凉棚,不住的往河上逡巡,“主子,不报仇吗?主子……” “闭嘴!这是我镇压流民时受的伤!”乔继武打断小黑。 “是,主子。”小黑虽然话多,但理解力一流。 “走吧,去装装样子,流民里面有鼓动暴动的人,我们查一查。”乔继武回头看了眼正在远去的船只,神色暗了暗,大步毅然离开。 …… …… “无尽,你射伤了乔将军?为什么?”花寻之一时没有转过弯。 孟老爷子捋着花白胡子,道:“乔将军面虽冷,心是热的,他是不想自己多造杀孽。” “原来如此。”花寻之松了口气。 “娘!”小溪害怕,跑过来抱住花无尽的腿。 莫白比小溪好不了多了,他脸色苍白,问花无尽,“姐,怎么会这样?” 花无尽慨然长叹,道:“流民吃不饱,睡不好,再加上挨打,扛不住了。再不反抗就没有了活路,只能如此。” “可这样一来,死的人不是更多了吗?”花莫白理解不了。 孟老爷子道:“拼出去了能活下去,拼不出去就等死。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至少他们努力过,孩子,你懂吗?” 花莫白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又朝岸边看去。 那里不断有人倒下,死去,鲜血浸染了那一片绝望的土地,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目不忍见,耳不堪闻。 有些流民为躲避虐杀,纷纷跳河,有些会水的直接往河心游了过来,大喊着救命,想要搭船。 “加速前进!”花无尽对不远处的船老大喊道,这里距离南城渡口不远,如果不想惹上麻烦,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花寻之于心不忍,说道:“还有人带着孩子呢,船够大,不如我们救几个再走。” 孟老爷子劝阻道:“万万不可,南城码头有关卡,一旦被发现,我们哪个都走不了。如若青卫参与,我们就更悬了,就按照干孙女说的,加快速度过去。” “呃……”花寻之脸红飘起一道红云,盯着失去的右手,不再做声。 船老大领命,船行速度加快,大约一刻钟后,他们到了南城渡口。 渡口的船只不算拥挤,但也戒备森严,有几只小舟往返于各船之间,穿着低级青卫服饰的兵勇正在检查每一艘货船。 检查的速度不算慢,一炷香的功夫后,有个青卫拿着一张画像上了船,船老大将备好的五两银子塞过去。 青卫掂了掂荷包,好像比他以往收到的稍稍重了一些。他心中满意,在货仓里随便逛了一圈,匆匆看了几个房间,瞧了瞧孟老爷子和花寻之,把画像与花无尽比了比,便下去了。 船出了南城码头,全速向下游驶去。 一船人都松了口气,花无尽将两只小的从箱子里放了出来。 她今天穿了女装,梳着凌云髻,里面包了假发,发型饱满与之前的男子束发截然不同,脸上按照现代的化妆技术改了眼形和眉形,少了清秀,多了昳丽,除去亲近的朋友外,极少有人能认出她来。 一家人重新上了甲板,再往渡口那里看,码头上有大批的兵士赶到,有人在大声叫喊着,要求所有船只靠岸检查。 “好险!”花莫白钦佩地看着花无尽,“姐,你好厉害!” 小溪抱住花无尽的手,一扬下颌:“那是,我娘最厉害了,小舅舅,我们长大了也会跟我娘一样厉害,外祖父,你说是不是?” 花寻之微笑着点点头,但心有疑虑,他觉得女儿变化太大了,大得他几乎不认识她了。如果说五年前的女儿是聪慧清冷倔强的,那么此时的女儿在此基础上还多了狠戾、果决和精明,她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改变的?难道那个老人可以改变她这么多?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只好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在这样风雨飘摇的乱世,只有这样的转变,才会带着一家人好好的活下去。##### 093风暴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河面上便起了大风,浓云从天边飘上来,乌压压挤满天空,雷声遥遥从远方翻滚过来,天跟夜一样黑,闪电一道道劈在运河的尽头,一场大雨倏然而至。 风浪很大,船被抛起来,狠狠落下。 船老大指挥着船工,将船摇摆着停进距离京城只有三十几里水路的香洲码头。 花无尽安置好两小一老,将陈济生配好的晕船药交给船娘去熬,她自己撑伞上了甲板。 这是个小码头,船不算多,不算花无尽乘坐的,埠头只停了五艘货船和两艘客船。 花无尽左侧是三艘货船,右侧是装修豪华的客船,如果她猜得不错,他们也是刚刚停靠的。 另外两货一客挨排停在里面,吃水都很深。 这让花无尽有些不安,货船吃水深倒也没什么,但客船为什么会吃水深呢,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船超载。 这正是问题症结所在。左右船上都有船工忙碌,而那艘客船静悄悄的,外面一个人没有。那么多人在船舱里做什么呢,是活人还是死人,或者客船根本就是货船?如果是后者,那么倒也没什么可疑。 岸上站着三个穿蓑衣戴斗笠的男人,他们站在大雨地里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他们这些进来避雨的船又是做什么呢?总不是中二病犯了吧。 花无尽有心立刻让船起航,但这样大的风雨,立刻就走无疑是极不安全的,她只好嘱咐船老大老徐几句。 然而老徐是个经验主义者,他对花无尽的吩咐不以为然,他在这条河上穿行这么多年,有没有危险他很清楚。 她回了趟船舱,把情况与花寻之和孟老爷子说了说,让大家有所准备,她又上去了。 隔壁的船比花无尽坐的船大,很豪华,几个船工正就着大雨洗刷甲板,一个身材颀长,穿着一袭黛绿直缀的男人打着伞站在栏杆处,也看着那三艘可疑的船只若有所思。 大概是感觉到了花无尽的打量,他侧过头来,恰好与花无尽四目相对。 这人长褂脸,五官寻常,一双眸子漆黑深邃,便是这双眼睛特征明显,让人印象深刻。 花无尽前世受过的训练起了作用,她知道,自己在秦城醉八仙见过这个男人。 倒真是巧了!花无尽心道。 那人的视线在她脸上走了一遭,重新回过头去,跟身边小厮说了句什么,那小厮便去船舱里了。 花无尽也转了头,不再看隔壁。 这时,那艘可疑的客船上有了一个人,因为离得稍远,且隔着雨幕,花无尽只看得见他彪悍的身材和鼓鼓的胸大肌,扎着缁色布条的粗壮小腿牢牢站在晃动的船舷上,竟是纹丝不动。 这人水上功夫了得,应该是练家子!她心道。 那人也看了过来,在花无尽的方向停顿一下,之后,便一直瞧着隔壁的豪华客船,以及另外三艘货船。 这是要打劫吗?被水贼打劫的话,他们胜算太小。 花无尽找来老徐,道:“这里不能停了,我们快走!” “为什么?”老徐不喜欢女人在船上指手画脚,语气不免有些冲。 花无尽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让他看那艘船上的人。 老徐仔细看了一会儿,便突然喊道,“起锚起锚!”他来不及解释,跌跌撞撞地跑向桅杆。 几个船工从船舱里飞奔出来,起锚,升帆,撑篙,离岸。 但已经迟了,那彪悍的汉子大喊道:“都给老子出来,动手!” 那人话音一落,那艘客船里便哗啦啦跑出一大群手持长刀的男人,看身材各个孔武有力。 花无尽数了数,大概有三四十人。 几艘货船发觉不好,赶紧撑篙,调转船帆。然而码头太小,里面的慌忙忙要出去,外面的船没搞清状况,正急慌慌要进来,现场缺少调度,进出没有章法,水面上一片混乱。 老徐见船开不出去,干脆找出几把长刀发给几个船工,准备迎战。 花无尽见老徐临危不乱,心里安定几分,要了两把雁翎刀回了船舱,说服花寻之和两小一老呆在一个房间里,锁好门,自己又回了上面。 此时已有贼人逼近他们的船。 老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阴狠的笑了笑,道:“很久没杀人了,今儿倒是可以过过瘾。” 花无尽闻言吓了一跳,老徐长得就是个老实人模样,脸上轮廓圆润,眉眼温和,一副劳苦大众的平凡容貌,与那样狠戾的笑完全不相匹配。 她心里念叨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晃晃悠悠地靠近船舷。 “花娘子你出来做什么?”老徐在船工提示下回头看到花无尽,大手蒲扇似的扇了扇,“赶紧回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的?她当然不是来闹着玩的,她是来杀人的! “我来帮帮忙。”花无尽大声回道。 老徐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主子交代他务必将他们母子平安送往许州,她在这个当口上来是想找死吗?帮忙?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而已,这不是添乱嘛! 几个船工跟老徐一样的心理,水贼是不好对付,但他们死了也就死了,好歹家人能收到不少银子。但如果他们还没死,而这女却受了伤,或者先死,主子那里绝对无法交代,一个不好,家人便要被牵连,真是让人头疼。 花无尽也不多说,几大步走到船舷上,拉住围栏。 此时,大批贼人疯狂地杀上三艘货船,船工们大叫着跪倒在地,拼命求饶。 “按老规矩办,把他们赶到岸上去!”那彪悍的汉子拎着一个货主的衣领子上了码头,“都押过来!多分几个人去那两艘,那里有硬茬,告诉他们规矩。大船上的人务必抓到。”他指着花无尽隔壁的客船大声叫道。 隔壁客船船体大,死死地被两艘货船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醉八仙的那个男人身后跟着几个背着兵器的江湖人,虽没有古龙金庸小说里面的奇形怪状,但各个杀气逼人倒是真的。##### 094毙命 几个水贼乘着小舟到了花无尽的船下,见老徐等人握着长刀虎视眈眈,小声议论几句,并没有立刻上来,谨慎地等待后面的伙伴。 花无尽默默地在袖子里捻着三棱镖,思考到底要不要提前动手,如果提前杀人,只怕会激起贼人的凶性,到时候连累其他货船上那些无辜的人就不好了。 她这边还在犹豫,被大批水贼包围的隔壁大船上的人先动手了,那边也有暗器高手,一出手,贼人便死了四个,这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效率让花无尽感到汗颜,遗憾的是,因为人多、混乱,她竟没有看清是哪个出的手。 这一手让贼人退了回去。 “识相就滚远点儿!”船上有人用内力喊话,声音比天上的炸雷还要响。 “哈哈……”彪悍的汉子响亮地笑了起来,“阁下大概不知道我们水鬼帮的规矩吧,既然如此,兄弟们就去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到底是银子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他做了一个手势,二十几个贼人下饺子一样,跳下水,消失在深水之中。 花无尽心道不好,这是要凿船了,她与老徐对视一眼,问道:“我们怎么办?”别的她可以做主,但具体行动还是要听船老大的。 老徐面色凝重,道:“贼人是水鬼帮,水鬼帮打劫有个规矩,除非不见血,见血必全灭,我们的船保不住了,命尽力保住,马上上岸!去收拾东西吧,只带贵重的,”他说到这里,转头对一个船工说道,“撑篙,靠岸!” 那船工领命,船很快靠了岸。 隔壁客船很快传来“漏水了”、“漏水了”的呼喊声,七八个人携着包裹仓皇失措地从船舱里跑出来。 贼人效率很高,隔壁船刚喊完漏水,他们的船便也漏了,幸好花无尽早有准备,所有的细软都还原样封存。 拎上包袱,花无尽带着一家老小上了甲板,准备上岸。 岸上有五个贼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老徐咧着嘴一笑,足尖一点,跃了过去,几个船工随后跟上,六人对七人,战在一起…… 花无尽感叹,没想到就连船工都是高手,难怪洛小鱼这么放心地让她带着儿子离开。她背上小溪跳上河岸,莫白和花寻之以及孟老爷子紧随其后。 虽事先没有商量,但花无尽知道,此时留下才是拖累,因此,她带着家人沿河道往东逃——往东大约十二三里地,便有摆渡的渔船可以过河——在临行之前,她细致地研究过地图,尤其是运河沿岸。 “你们三个,追上去杀了他们!”彪悍的汉子一挥刀,指着花无尽的方向,“男的都不要放过,那女人留下!” 三个贼人领命追去。 …… 风浪很大,船下沉得极快,醉八仙的男人略一思忖,跟船工吩咐了几句,带着江湖人飞跃上岸,贼人们围将过来,却无一人敢上前迎战。 船工撑篙,与花无尽的船首尾相接,船上的客人和小厮丫鬟在船工的帮助下,通过花无尽的船也上了岸。 这时候,那彪悍的汉子到了,这是个长了满脸横肉、小眼睛的中年人。当他看到醉八仙男人时,明显怔了一下,说道,“老水鬼眼拙,竟没发现柯先生在此,几年不见,一向可好?”他嘱咐手下看好货船上的船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溅起一片泥水。 醉八仙男人便是老水鬼口中的柯先生,他微微一笑:“托福,一直都活得不错!” “托福,哈!”老水鬼怪笑一声,“老水鬼可没福气,若有福气,你柯时铭早八辈子做水鬼了,何至于让我水鬼帮死了那么多兄弟,”他说这话时一脸郁卒,倒真是一副情真意切的伤感模样,“既然遇到了,我们就来个了断吧。” “早盼着这天了!”柯时铭深邃的眸子闪过几丝厉芒,转瞬又恢复沉寂,转身同身后几人拱了拱手,“几位兄弟,老水鬼是我的,其他的大家帮帮忙。” “好说!”他身后有人爽快地应了声,随后跃出五个人,齐齐往那些水贼杀去。 老水鬼一看那几人的架势,面色一白,呐呐说道,“想不到都是硬茬子。”他侧头瞄了眼两艘吃水颇深的货船,持刀的手微微一抖,“难道,你这杂碎知道老子在这里?” 柯时铭笑而不语。 老水鬼镇定下来,他之前收到过消息,柯时铭前些日子去了秦城,算时间,他应该回来没有几天,今天相遇应该是偶然,如果不是这场雨,他们碰不上。在这个当口上相遇……难道是天意?算了,想太多无用,他这几年为了对付自己,苦练飞镖,听说准头不错,不如先攻心为上,让他乱了心神。 “哈哈……”他yin笑两声,“不知你那婆娘还活没有,当年太匆忙,不知道你那婆娘被老子伺候舒服了没有,要是没有,老子随时可以,”他边说边拍拍裆下,还努力地挺了挺。 暴雨如注,扭曲了柯时铭平凡的五官,他脸色铁青,定定地看着老水鬼。 “怎么,死了?倒是可惜,老子白惦记这么长时间,大美人呢!”老水鬼又抹了把脸,“来吧,今儿咱们来个你死我活吧,折腾六年了,死在你手里的兄弟不少,啧啧,老子真是后悔了,为一个贱人,真的,一个贱人而已,她在我胯下欢喜着呢,‘啊啊’的叫啊,柯先生,你那话儿不行……” “老水鬼,你死了之后,我会按照我妻子的遗愿,把你剁成肉酱扔在这运河里,我保证。”柯时铭忽然打断老水鬼的话。 他话音未落,双手齐发,飞刀在雨幕中劈出六道笔直的闪电,分别攻向老水鬼的裆下、腰腹、心脏、脖子还有双眼,老水鬼怪笑几声,手中长刀挽出几个漂亮的刀花,“叮叮……”几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六把飞刀从不同方向落了地。 “哈哈,柯先生的飞刀不过如此,才练几年而已,还真当自己天下第一了?剑道有银面公子,飞刀有司徒一刀,你算个几吧!”老水鬼将手中长刀一挽,正要攻上来,然而柯时铭的第七把飞刀以更快的速度杀到了,他此时已经避无可避,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缕厉芒带着破空的声音而来,刺穿心脏处的血肉,“我草你……” 声音戛然而止,那枚雪亮的柳叶刀从心脏处没入,瞬间毙命#### 095剁馅 柯时铭笑了,大仇得报,去了一身的负累,轻松得简直可以飞起来。 他拔出柳叶刀,收好,捡起老水鬼那把长刀,手起刀落,“咔嚓”一声,老水鬼身首异处,鲜血喷涌。 “折腾五六年了,今儿总算了却一桩心愿,就用你的刀吧,想必你会喜欢,”柯时铭语气平静,唇角上翘,一刀刀砍了下去……速度越来越快,一道道白光将尸体包围,彪悍的江湖莽汉慢慢变成了一滩血肉。 花无尽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惨景:老徐和两名船工重伤倒地不起,所有活着的人矗立在雨中,朝着一个方向目瞪口呆;醉八仙的男人表情平静,唇角带笑,将手中长刀舞到极致,尸体变成肉馅,血水汇成一条细长、欢快的小溪;水贼都倒下了,码头空荡荡的,一艘船都没有了。 花无尽愣了片刻,耸耸肩,人变态了跟她没有关系,船没有了怎么办?这不是白回来了吗? 两三刻钟之前,她料理完三个水贼,见始终没有追兵上来,便猜到水贼碰到硬茬了,所以才赶回来捡漏,坐船继续南下。如今这一趟白跑了,难道真的要用脚量着去许州? 愁死人了,愁得她想跳脚大骂。 “你们怎么回来了?”一个船工大声问道。 花无尽这才回过神来,去看船老大,问道:“老徐你怎么样?” 老徐靠在一个船工身上,“你们快走,有些水贼从水里跑了。老水鬼在帮里坐第三把交椅,与总瓢把子是拜把子,如今他死了,水鬼帮绝不会善罢甘休……水鬼帮向来倾巢出动,其他人定离此处不远,快走吧……不要走水路,你们带上我老婆,快走!”他被刀穿透了肩甲,肚子上也在冒血,伤势很重。 “孩子他爹,我不走,我跟你一起死……”船娘是他妻子,死死地抱住老徐的胳膊,泣不成声。 老徐的意思是,让他们几个自生自灭,由三个伤势较轻的送花家去许州。 花无尽摇摇头,她不觉得自己的命比老徐值钱,而且,这种牺牲会让人有负罪感,背负了人命的沉重人生她不想要。 她撑起伞,给老徐和两个船工敷上药,包扎好伤口,取出二百两银票给船娘,对三个轻伤船工说道:“你们三个辛苦些,一人背一个往村子里走,买辆马车,回去找世子,跟他说明这里发生的,特别是那两艘货船。接下来的路,我们一家人自己走。”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摆脱洛小鱼的控制,各取所需。 船娘闻言眼前一亮,哭着给花无尽跪下了,连连磕头。 花无尽拉起她,道:“快走,再不走,也许就迟了。” 船工们有的犹豫了,有的坚决反对。 “就这么回去不行,主子不会饶了我们的。”一个轻伤船工说道,这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提起‘主子’二字,他的声音有些抖。 花无尽没想到洛小鱼会如此积威难犯,船工们宁愿死,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愿。 她想了想,低声说道:“我可以保证你们回去不会有事,首先,这件事你们主子应该知道,其次,你们主子现在正缺人手,他不会让你们死。你们想想,回去可能会活下去,不回去则一定会死,你们怎么选?” 老徐想了片刻,挣扎着坐起来,道:“谢谢花娘子,听你的,我们回去。” “这就对了,祝你们好运。”花无尽抹了把雨水,紧了紧背包的肩带,站了起来,“干爷爷,爹,我们走!” “花娘子!” 花无尽刚走了几步,便听后面有人大声喊了一嗓子。 陶毅?不会这么倒霉吧,花无尽陡然转身。 陶毅越众而出,一身烟青色锦袍皱皱巴巴地搭在身上,分开小半个月,他瘦了,精神还好,纵然是落汤鸡,也还是那么器宇轩昂。 “想不到真的是你!”他眼里有几分惊喜,几大步走过来,“我之前在南城码头看到你了,但没敢认。” “是我。”没敢认就对了,花无尽表情淡淡的,“告辞!”她可没兴趣跟他叙旧。 “没有教养。”陶怡撑着伞走到陶毅身边,一出口便是垃圾话。 “当面说别人没有教养,这又是什么教养呢?还请陶小姐不吝赐教!”花无尽毫不客气地反驳,以陶怡这样的性子,不接招便是软弱可欺,只有让她充分认清事实,才会老实。 “你……” “我怎么,你只要知道我花娘子很会杀人就可以了。至于教养这个东西,对人的时候我还是有的,对上疯狗时,那玩意就没有用了,非得大棒子捶上去才能让它闭嘴。” 一提到杀人,陶怡就知道自己又贱贱地捋虎须了,缩缩脖子,不再出声。 花无尽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如果不想等水鬼帮的人杀过来,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 花无尽害怕遇到水鬼帮,不敢带着家人沿着河堤走,而是向北插到村子里,走乡间小路。 大约两刻钟后,雨停了。 她找了一座废弃的房屋,轮换着换好衣服,正要出去时,陶家兄妹也到了,后面跟着醉八仙的男人以及船上的其他乘客。 醉八仙的那个男人笑容还在,身上并无血污,单看他的这副样子,刚刚发生过的那一幕,仿佛是所有人的错觉一般。 这样的人,不是杀人如麻,就是变态中的变态。 花无尽与陶毅点点头,与他们擦肩而过。 雨后的空气中沁着青草的芳香,然而道路泥泞,举步维艰。 花无尽便去村子里买了一辆结实的骡子车来。 孟老爷子上了车,笑着说道:“干爷爷真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没有这辆车,老朽就真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花无尽甩了一鞭子,道:“干爷爷,咱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骡子大概被打皮了,竟然无动于衷,仍然走得不紧不慢。 孟老爷子便道:“再打,狠狠地打,让这畜生走快些。那水鬼帮是落州的大帮派,如今出现在京城,显然跟流民暴动有关,只怕所图不小。那些人灭了他们三当家,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唉……现在流民到处都是,只怕一路上不会太平了啊!” 花无尽干笑两声,尽管他说的她都知道,但还是心头一紧,接连几鞭子,骡子吃痛,这才小跑起来。#####上一章土匪的人数有点小bug,因为涉及两个网站,不好同步,我就不改了。 建了个群,群号和名字是:瞎三话四聊读书573260120(除了我和管理,还是空的,囧。) 如果有兴趣可以加一下,大家可以聊聊自己喜欢的书啊,人物啊,明星啊,交流交流。 096试镖 花家大概走在流民前面了,接下来的一段路倒也平顺,便是水鬼帮也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会很快追上来。 陶毅那一拨人也不笨,而且财力雄厚,接连从路过的村子买了五辆车,速度很快,很快便赶上了花家。 陶怡让赶车的追上花无尽,两辆车并排走,她抬着尖下巴问道:“喂!你有没有看到他……他们?” 花无尽无语,这算什么?用着了就用,还摆出一副大爷样,用不着了就是垃圾,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她甩了一鞭子,骡子又发了力,两辆车错开了。 花无尽这才说道:“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吗?从那时起,再也未见。” “你撒谎,你跟小……” “三妹!”陶毅打断陶怡的话,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探身过去,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陶怡闻言郑重点点头,不再言语。 此时乌云尽散,阳光灿烂,浓绿的树叶上还挂着水滴,蝉有力的鸣叫着,树枝间的蜘蛛网上闪烁着七彩光,田地繁荣,远山青碧…… 尽管还在亡命途中,花无尽也觉得心情变得晴朗起来,对陶怡不免多了两分体谅和羡慕。 她上一辈子十七岁时,还在高三,苦读,训练,画画,忙得跟带着眼罩的驴子一样。这一辈子早早当了娘,为吃饱穿暖、养育儿子而苦苦挣扎,张扬、叛逆、骄纵、爱情等字眼两辈子都与她无关,如今二十岁的脸,却是三十岁的心,对于爱情,更多在考虑适合与否,那种一往无前的浪漫爱情,再也不会属于她了,好生遗憾! 陶毅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直在偷偷打量花无尽的背影,她偶尔侧过身时,还能看到她黄栌色府绸的对襟小袄上钉着的一溜儿秋色琵琶盘扣,沿着鼓鼓的胸脯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裙子是秋色八幅裙,裙边上绣着一团团的黄栌色小菊花,偶尔风起,菊花浮动,似有暗香袭来。 他觉得漂亮的女人不少,然而既漂亮,又会赶车,还会杀人的女人简直凤毛麟角。 她的美跟他见过的那些美人完全不同,她是沉静的,清冷的,在那双幽深的眸子里,陶毅总能看到自己自惭形秽的样子。 “花娘子,你练习飞镖多久了?”陶毅问出第十三个问题,他板不住,就算知道花无尽不爱理他,就算回答了也没有几句真的,他也愿意逗逗她,了解了解她。 花无尽对他的审视和刺探早已不耐至极,利落地凌空甩了一鞭子,不露痕迹地发泄少许怒气,这才心平气和地回过头,告诉陶毅,她练了五年飞镖。 柯时铭抬起头,好奇地对上她的视线,目光平和,深邃。 花无尽礼貌地点点头,他笑了笑,眉宇间更加柔和起来,竟然多了几分温润的书卷气。 饶是花无尽见多识广,此时也不免一激灵——没办法,柯时铭剁肉时的表情便是如此,她实在记忆深刻。 中午时分,两拨人在一处河滩上准备午餐。 走陆路,免不了亲自烧水做饭,所以花无尽买车时顺便买了口小铁锅。 她采了些野菜的嫩尖儿,拆下烤鸭骨架,做了个鸭架汤,又烤了几个馒头,一餐饭也就打发过去了。 虽说饭菜简单,却也让吃干粮的陶毅羡慕不已,硬是厚着脸皮要了不少汤喝。 重新上路时,柯时铭忽然走过来,对花无尽说道:“在下柯时铭,字守拙,在许州行商,也是江湖莽人,喜欢暗器,想借花娘子的暗器一观,不知可否。” 他声音清朗,语气平和,沉沉的注视,看谁都是一副专情的样子。他的眼睛实在漂亮,深黑色的瞳仁比一般人的大,眼白很白,欧式眼的深轮廓成就了这样一双时刻带电的美眸,完全掩盖了鼻子太过高挺,眉型不够完美,嘴唇太薄等缺点。 “呃……好!”花无尽道。 柯时铭,柯守拙,时刻铭记,抱朴守拙,倒是好名字!这样的一个人,却做出那样血腥变态的事情,需要多大的仇恨来支撑呢?是杀母之仇,还是夺妻之恨,或者是灭门惨案? 不管哪种,她都觉得柯时铭剁肉的举动以及表情都大大异于常人,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轻易招惹。 花无尽取出一只镖,捏着尖刃礼貌地递了过去。 柯时铭接过镖尾,眸色微沉,笑着说道:“花娘子吓到了吧,那是我妻子临终时的嘱托,多年来的夙愿一朝实现,柯某实在欣喜难耐。让花娘子受惊,是柯某的不是了。” 花无尽一呆,暗道,这人知道众人怕他的症结在哪,心思细腻啊。 “不要紧,大仇得报,总会狂欢一下。”花无尽善解人意地替他开脱。 “狂欢?”柯时铭笑容加大,“花娘子用了一个相当恰当的词,这种镖好像不太容易,”他换了话题,捏着三棱镖做了几个投掷的姿势。 花无尽点头应是,目光在柯时铭的手上一扫而过。 柯时铭的手骨节分明,虎口之处老茧很厚,左右手形状差异颇为明显,这说明他一开始是用剑的,而并非是挂在腰上的那袋柳叶飞刀。 剑客大多磊落,飞刀大多诡谲,他身上不再佩剑,显然是弃剑而用飞刀,这不单单是兵器的转换,也是一个人性格的转变。 柯先生,是对一个学识渊博的江湖人的敬称,这显然是他作为剑客时的称号,如今,他还配称先生吗? 诸多念头在花无尽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笑着说道:“听说每种暗器都有弱点,用习惯了就好。” 柯时铭道:“的确,我去试试这把镖。另外,还请花娘子替柯某向你家人致歉。” 花无尽道:“言重了,您尽管去试。” 柯时铭去了。 大家都围了过去。 没有红绸缀尾的三棱镖和柳叶飞刀区别的确很大,且三棱镖的飞行稳定性不好,新手使用需要时间适应,所以柯时铭第一镖的准头不太好,只是勉强打中了十米开外的粗壮柳树——飞镖插在树干边缘,差点脱靶。 小溪和莫白就“哈”的一声笑了,嘲讽的意味十足明显。 柯时铭并不介意,只是瞧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 两只小的被这一眼吓到了,一个抱住花无尽,一个拉住了花寻之。 花无尽道:“笑什么,暗器是需要熟悉的,你们若是用了柯先生的飞刀,只怕连树皮都擦不到,不信你们可以试试哦。”她说着话,摸出两把不同的匕首,递给莫白和小溪,指着一株槐树,“打树皮上的那个疮疤。” 两个小家伙不服气,将手中的匕首掂了又掂,对着那块疤瞄了再瞄……然而还是脱靶了。 赶车时,柯时铭与陶毅并排坐到车后,笑吟吟地给两个小家伙讲起飞刀的手法来,他语言诙谐,逻辑清楚,而且时常抛出一两个妙趣横生的江湖故事,引得两个孩子不停的追问,气氛开始变得轻松起来。#####这一章是男配和女主搭讪的开始,补上周六的双更。 097应对 下午未时初刻,三名船工伪装成送柴人,赶着三辆柴车进了别院。 洛小鱼不在别院,幸运的是陈济生在。 陈济生听了大致经过,立刻着管家去寻洛小鱼。 他让人把三个重伤放上门板,安排人去准备缝合的器具、盐水以及吊命的参汤,拆开包扎的绷带,一边拆一边与轻伤船工说道:“如此说来,花娘子正从陆路赶往许州?” 得到船工肯定,陈济生拧紧眉毛,笑眼染上一丝忧色,陆路到处都是流民,盗匪四起,他们如此去许州,实难让人安心。 有人看出陈济生的不悦,又道:“陈大夫,花娘子可能跟柯先生一路,柯先生也是绿林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花娘子一家不会出事的。” 陈济生哂笑,道:“是啊,柯时铭是许州人,应该是一路的。”但跟他一起并不安全,陈济生手下一顿,想起一些陈年往事来。 柯时铭原本是剑痴,五岁拜在旗山剑门,十七岁成名,科举考试中连中三元,江湖人称柯先生,可谓少年得志,在二十三以前一直心高气傲,然而不幸的是,他遇到了公子,被公子以剑道在百招之内打败,一时受挫,发愿闭关练剑。在闭关期间,他拒绝陪妻子回娘家,导致妻子在返家途中遭遇水鬼帮,不但失了财物,人也饱受蹂躏,回家不久后上吊自杀,至此之后,柯时铭弃剑,改用飞刀,性格大变,对公子更是恨之入骨。 这绝对是孽缘,那……花娘子会不会有危险?即使现在没有危险,将来也是麻烦,想到这里,陈济生心里一紧。 “主子回来了!”松江在外面喊了一声。 洛小鱼大步走进院子,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会独自回来?”他冷着俏脸,凌厉的视线像冰锥一般刺入船工的眼眸。 三个轻伤船工齐齐打了一个激灵,跪倒在地,其中一个口齿伶俐的把事情详详细细讲述一遍,包括花无尽对洛小鱼的判断,竟然无一丝隐瞒,他最后说道,“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他们跟洛小鱼的时间虽不算长,但他们都知道,他家主子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与其找借口,不如老老实实认错,如此,还能留住命或者少挨几鞭子。 洛小鱼越听脸色越冷,冷笑一声,道:“责罚,哈?杀了你们都难消本世子心头之恨……” 几个船工面如土色,只是磕头,不敢求饶。 洛小鱼来回踱了两圈,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焦躁悉数压下,再开口时,便没有了先前的暴躁,“松江,这笔账先记下,等事情了了一起算,从善,争取救活他们。”他转身往外走去,在经过院门时,忽然抬腿,一脚踹飞了木门。 回到书房后,洛小鱼彻底平静下来,将自己扔在藤椅上,因为怒火变得暴戾的眸子重新变得清澈,薄唇紧抿,修长的手握着扇子,一下下地敲击着藤椅的把手,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他送走花无尽后,回到别院时才收到流民暴动的消息,然而那时再想追回花无尽已经晚了。他立刻派人骑马敢去南郊渡口打探消息,得知花无尽的确已经安全离开,这才松了口气,却不料,流民暴动在前,还有水鬼帮打劫在后,实实在在地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以花无尽的本事,他儿子的安全没什么太大问题,但他非常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这种无力的感觉很不好。 洛小鱼一脚踹开垫在脚下的绣墩儿,女人家家的,那么好强做什么?乖乖回来,把事情交给他,重新安排南下的时间不好吗? 隔了好一会儿…… “呵……”洛小鱼想起船工转述的花无尽的话,漂亮的眸子一弯,唇角慢慢上翘,忽然又神经质似的笑出声来,露出一口整齐灿烂的白牙,心里暗道:“不过一个打劫而已,就能猜到水鬼帮与流民暴动之间的关系,洞察其背后的图谋,真不简单!哈——这女人胆子大,不自私,多亏她将这几个人送回来,沉船的事,马上就得着落到他们身上,本世子的确责罚不了他们,奸诈的女人竟然算准了本世子的心思!不过,对上性格乖戾的柯时铭你打算怎么办?他可是跟本世子有仇呢,剁了老水鬼喂鱼的鳏夫你总不会感兴趣吧……娘的,这臭女人会不会故意脱离本世子的控制……看来本世子该加快些速度了,争取尽早南下,别让她拐跑了本世子的儿子,啧……真是个不省心的娘们儿啊!” 松江在外面默默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心道,主子一心烦就敲,肯定是在担心花娘子。唉……娶媳妇还是娶温柔贤惠的好,都像花娘子这样,男人不惧内这日子只怕就没法过了,啧……陈大夫怎么想的?不过也是,陈大夫脾气好得很,与花娘子倒也适合,要是主子…… 松江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听那四平八稳的脚步声应该是陆先生,他忙忙地迎过去,果然看到陆离带着一只大包裹往这边匆匆走来,“主子,陆先生来了。”他扬声禀报道。 洛小鱼闻言起了身,迎了出去,“陆先生来得好快。” “世子有召,老朽焉敢不快?”陆离笑呵呵地跟在洛小鱼身后进了屋,把包裹轻轻放在地上,给洛小鱼打了一躬,这才告罪在客座坐下。 洛小鱼略略一让,让主位坐下,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陆离笑道:“规矩总该有的。” 洛小鱼笑了笑,直接进入正题,把香洲码头水鬼帮的事简要叙述一遍,问道:“先生对流民暴动和香洲码头这两件事有何高见?” 陆离摇摇折扇,说道:“应该是一件事。太平山的太平教,水鬼帮总瓢把子马义和眉山大当家屠洪渐渐浮出水面,他们果然如之前预测的那样,要成气候了。屠洪在北方靠绑架勒索银钱,马义利用水鬼帮谋得粮草,如今流民暴动,正是举起大旗自立为王的最佳时机,老朽琢磨着这把火应该烧到京城了,所以,那些兵器才会出现在那里。”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沉思片刻,又道,“世子,不如我们去一趟,碰碰运气?” “也好!”洛小鱼颔首,吩咐松江:“让桃江马上去一趟云景山福云寺,马上拉些人马出来,一部分跟本世子去香洲,一部分招兵买马,我们要把京城附近的水搅浑。” 陆离抚掌道:“世子英明,正该如此!”##### 098约饭 “那些弓箭怎么样了?”洛小鱼扫了眼包袱。 陆离放下蒲扇,一捋美髯,笑吟吟说道:“世子,设计的弓箭之人简直是奇才,我们的人用上一定如虎添翼呀,今日刚好做成一把,老朽带过来了,世子可以先睹为快。” 他亲自将包袱打开,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衫里取出一只绑着单筒望远镜的复合弓。 银色的钢铁弓身很漂亮,像一只展翅的鹰,线条流畅,张力十足。 “一模一样,竟然真的做成了!”洛小鱼眼睛一亮,璨如星辰。 他右臂拿弓,左右带上撒放器,拉开弓弦,细细体验。 拉满弓后,瞄准,不需要开弓时的力气维持满弓状态,便可以集中精力在猎物上。 透过望远镜观察窗外树枝上的麻雀,将准星对准麻雀的小胸脯,瞄准…… “有滑轮在,开弓非常省力,瞄准准确快捷,的确不错。不过,这上面有这么多零碎儿,只怕不好做吧,”洛小鱼感叹着放下弓箭,他研究过图纸,这种弓箭无论是对原材料还是锻造手艺都要求极高。 陆离道:“相当麻烦,要不是有工部的巧匠帮忙,只怕这把弓根本做不出来,世子,这弓到底是何人所创?如果方便,老朽很想结识一番,还望世子成全。” 洛小鱼剑眉一挑,是啊,这么复杂的玩意儿,花无尽说的那个老家伙是怎么研究出来的呢?算了,那女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这其中的猫腻儿他早晚能弄明白。 不过……能让陆先生说出这番话的人可不多,洛小鱼忽然觉得与有荣焉,不由得大笑,“不必结识,此人你见过。”而且是他的女人,给他生了儿子,想到这里,洛小鱼的眼睛愈加明亮了,然而很快,刚刚被压下去的担心又重新占据心头——这女人一点忠贞意识都没有,这次脱离他视线会不会给他戴绿帽子? 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花无尽左右了思维,不由得脸色一沉,肃然问道,“图纸保存好了吗?” 陆先生被洛小鱼变化的情绪弄得莫名,他觉得自己参赞的这个主儿虽然性格有些暴戾,而且过于狡诈,但从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今儿是怎么了?他捋了捋胡须,到底没有问出口,而是做了一个保证,“世子放心,老朽已经安排妥当,接触到的几个工匠不会明白他们做的到底是什么,最后组合的是我们的人,不会出事。“ “如此甚好,走,我们先去香洲,到附近瞧瞧,”洛小鱼起了身。 陆先生眯着眼睛笑了,什么人这么神秘,而且他还见过,世子这算是顾左右而言他吗?不过,他并不打算刨根问底,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 …… 傍晚,太阳的余晖未散,花无尽一行突破几波流民拦阻,托了柯时铭的福,顺利进入兰城,这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大城,城内颇为繁华。 一进城门,是条宽敞的商业大街,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多还开着,伙计们招呼客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路上行人很多,大多步履匆匆,小巷里不时传来呼唤小儿女归家吃饭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烧柴的味道和家常菜的浓香。 世俗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熏坏了好几个人的眼睛,流出不少清澈的液体来。 一路走,一路观望,在街道尽头,花无尽找了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租了一座小四合院住下了。 柯时铭与她选了同一家。 花无尽把自己和小溪收拾干净,准备去前院找掌柜的订些饭菜。一出门,她便看到陶毅大步往她这里走来,“花娘子,晚上柯先生订了醉八仙的包间,请你们一家一起过去呢。”他朗朗地大声说道。 “醉八仙,这里也有醉八仙?”花无尽记得得济药房也是连锁的,如此看来,华国的商业很发达。 陶毅笑着说道:“当然有,而且还有落雁阁呢。”他眼里闪过一丝暧昧,视线在花无尽的胸脯上飞速扫了一下,又回到她的脸上来。他觉得花娘子的胸虽然不小,但比不得大多数落雁阁的美人,不过她的脸很耐看,气势惊人,尽管不惊艳,却是越看越好看。 花无尽不想跟一堆陌生人吃饭,更不想看陶怡作怪,说道:“替我谢谢柯先生,我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不太方便,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替我谢谢柯先生,就这样,我走了。” 她错开陶毅,往客栈的门面走去,刚走出几步,便听后面有人说道:“花娘子,一起吧,酒席已经订好了,大家已经在马车上等你们了。”说话的是柯时铭,他换了一套月白色绸衫,足蹬鹿皮短靴,神情轻松,笑容亲切。 但在花无尽眼中,此时的柯时铭,与那个在暴雨中笑着剁肉馅的男人并没有太大不同。他的眼睛骗不了人,对所有人深情的眼眸是最无情的眼眸。 而且在她看来,典型的表里不一者,都有精神分裂的倾向,她一点都不想接近他。 “花娘子,一起吧。”陶毅也追了过来。 “也好,谢谢柯先生,”花无尽知道,自己再拒绝便是不近人情了,只好答应下来。 她回去叫上一家老小,把一些注意事项给两个小的交代一遍,去客栈后门坐车。 柯时铭果然准备了马车,而且是几辆修饰得相当豪华的马车,红酸枝木做的车厢,门窗雕工精湛,内里陈设也十分考究。 “柯先生是做什么的,干爷爷,爹,你们知道吗?”花无尽很好奇,压低了声音问道。 花寻之摇摇头,未流放之前,他一心做学问,学习绘画,对江湖事知之甚少,流放之后,更是两眼一抹黑。 孟老爷子捻捻山羊胡,道:“听说柯家是江南大族,有三支商队,店铺开遍华国,乃至南耀国,想必兰城也有他们的分号,除去京城董家,比柯家富的屈指可数。” 花无尽了然,难怪了,听说古代有商队的都是暴富。##### 099枪手 客栈离醉八仙不远,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如果说秦城的醉八仙是粗犷,那么兰城的便是精致,一花一树,一桌一椅,一瓶一樽,香炉袅袅,琴音飘渺,到处都渗透着东家对这间酒楼的独特想法。 大堂里,白墙上挂着几幅当世名家的字画,擅长工笔的竹君,精于山水的无崖子,还有书法大家、文渊阁大学士郑之昌的书法作品,每一幅都是精品。 花家五口,除了两只小的,其他三位成年人都好这一口,不免见猎心喜,一幅一幅地看了过去,看到妙处,花寻之偶尔还和孟老爷子议论一番。 有小二上来殷勤介绍:“几位客官有擅书画的吧,在那里可以留下墨宝,如果入了孙先生的眼,客人们今晚的所有花销都不要银钱喔。” 花无尽打量了一下小二指着的方向,那里摆着几张长桌,三个男人正在挥毫泼墨。 花寻之兴味很浓,便想过去看个究竟,脚下刚刚迈了一步,便听走在陶怡身边的姑娘说道:“‘轻薄为文哂未休’,真懂倒也罢了,就怕假懂,一大把年纪了,看不懂别人的眼色吗?” 那姑娘叫钱月,与她哥钱星一同从京城回来,是个相貌朴实无华的姑娘,与柯时铭姑表亲。她生怕花寻之不知道说的是他,还特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花寻之眼里闪过一丝愤怒,耳根热辣辣的燃烧起来,却又不能跟一个孩子见识,顿时憋得满脸通红。 孟老爷子到底年岁大了,沉得住气,他拍拍花寻之的手臂,“千帆呐,到老朽这个岁数你就会明了,大多时候,真正能够伤到自己的人只有自己。”千帆是花寻之的字。 花寻之想了想,洒然一笑,拱手一礼:“千帆受教。” 两人继续看书画,不再理会她们。 花无尽摇摇头,心道,又碰上一个拎不清的,陶怡是因为喜欢洛小鱼,所以针对自己,钱月是为什么?陶毅,柯时铭,还是为了陶怡的友谊? 钱月皱了皱眉,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一甩袖子正要悻悻上楼,却被陶怡拉住了,且附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钱月犹豫了。 花无尽见两人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陶怡聪明了,懂得拿钱月当枪使了。她这一招使得不错,柯时铭的表妹,她还真不太敢得罪。 陶怡还要再劝,只见陶毅从二楼奔了下来,抓住陶怡的胳膊便往楼上走,说道:“三妹还在磨蹭什么,快跟我上楼!” 钱月看了眼楼上,没看到柯时铭,只有她哥钱星在不赞同地看着她,便咬了咬牙,说道:“几位对书画如此喜爱,想必画得不错,我哥正好擅长此道,大家可以切磋一下,哥,你说是不是?”她声音软糯,很适合撒娇,“毅二哥,你和怡姐姐快下来吧,乡下人中,会舞文弄墨之人可不多,一定很精彩。” 陶怡刚到二楼,闻言扑哧一声乐了,推开陶毅,又下了楼。 花无尽耐心告罄,很想上前给她们几个大巴掌,直到打服为止,简单粗暴的回击非常适合陶怡和钱月这样不知深浅的女人。至于用书画击败她们,这种文雅的方式她觉得她们还不配享用。 她有自信,柯时铭绝不会因为这几个回击的巴掌就剁了她的。 花无尽沉下脸,朝着那俩傻子走了两步。 陶毅觉得不妙,飞奔下来,“花娘子,她们不懂事,你就多……” “怎么了?”柯时铭见众人始终不上去,又从雅间出来了。 花无尽深深吸了口气,心道,不出来也就打了,如今这样看着还真不好下手,打狗也要看主人呢,先算了吧,她对花寻之说:“爹,要不然咱们单开一桌吧,跟这样的人一起吃饭,只怕没吃就吐了。” 柯时铭挑了挑眉,墨一样黑的眼里多了几分凌厉,快步下楼,他问道:“陶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花寻之拱了拱手,抢先说道:“很抱歉,柯先生,我们……” “表哥!”钱月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惧色,换了副嘴脸,谄笑着说道,“表哥,是表妹说错话了,花娘子生气,说不要跟我们一起用饭了。花娘子,我一饿肚子就会急躁,刚刚不是故意的,你大仁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柯时铭额角的青筋抽动了几下,眸色渐深,皱着眉头对花无尽说道:“小孩子不懂事,花娘子不必理会,咱们上去吧,伙计说已经开始走菜了。” 花无尽很想好好吃顿饭,实在不想勉强自己,正要再次拒绝,却见孟老爷子捋着山羊胡过来说道,“走吧,一起上去。” 没想到孟老爷子也会欺软怕硬,花无尽莞尔,那就算了吧,钱月就是个垃圾,不喜欢可以扔掉,不给老爷子和几位江湖高手的面子也是罪过。 到了雅间,菜已经开始走了,一盘盘流水般端上来,香气扑鼻。 柯时铭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叫了个齐全,虽说菜量都不大,但摆盘精致,赏心悦目,在花式上显然高秦城一筹。 大家分宾主坐下,花家这一桌,由陶家兄妹陪同,其他人坐另一张桌子。 这顿饭是柯时铭给几位江湖人送行准备的,其他人都是配角,没有什么发挥余地,因而,饭吃的很顺利,陶怡和钱月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如果非要花无尽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没吃饱。 下楼时,花寻之在无崖子的泼墨山水前再次停驻,对花无尽说道:“无尽,这是真迹,大开大合的山水,气势雄浑,当真让人心旷神怡。”他上一次看无崖子的画,已经是五年前了,如今再次得见,显得极为不舍。 柯时铭眼睛一亮,走到花无尽身边,问道:“花娘子也懂画吗?” 他酒喝得不少,有些醉意,身子与花无尽挨得极近,衣裳上的熏香与酒香结合,一起冲到花无尽的鼻子里,让她颇感不适,略微右挪了一小步,才道:“略懂。” 钱月见状,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笑着走上来,娇娇地说道:“真的吗?那花姐姐就给我们露一手嘛,妹妹不才,平日也喜欢写上几个大字,我们切磋一番如何?” 陶怡也说道:“我也来,我也来,咱们比一比。万一花娘子的字能让孙先生看中呢,那样的话,白吃的可就是咱们的了” “那要是选不中呢?花娘子就是白痴了吧?”钱月的小丫鬟补充了一句。 除了陶怡、钱月之外,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但钱月不发话,别人便不能越俎代庖替她管教丫鬟,只好纷纷装作听不见。##### 100白痴 陶毅摇摇头,同情地看了花无尽一眼,陶怡的书法自小便有名师指点,写得相当不错,至于钱月,听说她上过学,大概也差不了。再说了,一个乡下女人就算学过写字,又如何跟大家闺秀相比?至于被孙先生看中,那更是水中捞月。 “算了,这么晚了,比什么比?回去回去了!”陶毅好心为花无尽解围。 “不过是玩玩而已,比比吧。”几个江湖人来了兴致,“我们都是大老粗,如今也见识见识大家闺秀的才艺,一饱眼福,守拙你觉得怎么样?” 柯时铭笑了起来,“守拙觉得甚好,走,我们去那边。”他率先往书写的那几张桌子走去。 看来这是赶鸭子上架啊,不显摆都不行,花无尽失笑,也好,此时再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对不起的就是自己了。 花寻之担心地说道:“无尽,这些闲气不争也罢。” 孟老爷子倒是没什么负担,在他看来,花无尽应与不应都无所谓,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呢。 “爹,让我姐比吧!” “对,外公,我娘一定会赢。” 两个小的摩拳擦掌,战意十足。 “爹,女儿就当玩玩了,输赢不要紧的。”花无尽谦虚地应了战。 一行人呼啦啦过去了,几个小二很快布置好新的笔墨纸砚。 在大堂落座的客人见有热闹可看,很快便围了过来,一时间清雅的酒楼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钱月轻蔑地瞧了一眼花无尽,率先选了一只长细尖的‘蜂腰’型毛笔,略一思忖,写下“人贵自知”四个大字。她写的是隶书,字迹温润拙朴,曲笔太多,直笔较少,雕琢意味颇浓,但不失为一幅不错的作品。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笔力,实在难得。” “的确,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名成家。” “正是正是,这姑娘不简单呐!” 钱月听到议论,不免眉眼含春地看了眼柯时铭,见他微微颔首,脸颊登时腾起一片红云。 花无尽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怎会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心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看来要想清净度日,还得远离柯时铭才行。 陶怡第二个写,她写的是楷书,“自知者明”四个大字行笔流畅,自然霸气,虽然用笔稍有粗糙,显得练习不够,但基本功扎实,的确有得瑟的资本。 虽然比钱月稍逊一筹,但她相貌出众,男人们自然不会吝啬溢美之词。 她在夸奖声中,抬高了下巴,挑衅地对花无尽说道:“该你了!” 花无尽微微一笑,上前选了一只长锋兼毫毛笔。 为不暴露自己的真实笔体,她决定临摹前世书法家刘云泉的字,虽然古怪了些,但成就成了,不成也没关系,让钱月和陶怡得意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她还不至于因为一句“白痴”,便跟两个蠢货拼个你死我活。 她取过一幅横幅,细细写了八个大字,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这句话是《史记》中记载的孔子说的一句话,意思是只根据外貌来判断人品质能力的好坏。 花无尽写在这里一方面笑话钱月以貌取人,另一方面暗指这幅与传统审美相悖的字。 “好了,三位贵客都完成了,小的这就挂起来,请所有贵客鉴赏,”小二说着话,麻利地把三幅字张贴在装帧漂亮的乌木板上。 “不是吧!”小溪看到花无尽的字,小手往大眼睛上一拍,不敢看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半只偷偷打量花无尽,小声道:“娘啊,怎么这么丑,还不如小溪写的呢!” 花莫白也觉得惨不忍睹,但他看过花无尽的字,大概猜得到姐姐是故意的,倒也不担心,只是有些失望。 柯时铭、花寻之以及孟老爷子仔细地看着花无尽的字一言不发。 陶怡和钱月对视一眼,得意的笑了起来。 “那也叫字吗?” “就是,高下立分!”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还是我家小姐的字最好。” “人美字不一定美,遗憾呐。” “真的看不懂,难道有什么高明之处,我等瞧不出来?” ……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所有人的焦点都在花无尽的字上,陶怡和钱月的不但无人夸奖,反而被完全忽略了。 “好字,好字啊!”一个年近花甲的清癯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快步走到花无尽的字旁边,点了点头,“这一幅最好,这位娘子笔力不俗,不知师从何人?” 众人闻言哗然。 便有好事者高声问道:“孙老先生莫不是眼花了?这幅字丑到极致,如何称得上好?” 孙老先生摇了摇手中的蒲扇,道:“丑到极致便是美到极处,这位娘子的字越看越有味道,灵稚气十足,禅意十足,体态奇崛,丑得极有风骨,很有些无法而法的意境,自成一派,堪比大家,老朽佩服。” 孙老先生此言一出,大堂里先是静了静,随后如同开了锅的水一般争论起来。 花寻之、孟老爷子重重点头,孟老爷子道:“孙先生是南派大家,所言不差,这幅字的确自成一派,丑得自然,丑得漂亮,老朽也服气啊。” “我们都没白吃哦,有些人可是白痴了呢,钱家小姐,你喜欢白痴这个词吗?”莫白胆子大了不少,毫不客气地讽刺回去。 花无尽道:“钱小姐当然不会喜欢,她永远都不会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的含义。” 钱月怨毒地看了花无尽一眼,推开众人,带着丫鬟出去了。 柯时铭定定地瞧了着花无尽的字,收回视线时,再看向花无尽,目光忽然变得浓烈起来。 陶家兄妹惊大于喜,如果花无尽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乡下寡妇,那么她到底是洛小鱼的什么人,前哨镇,花娘子,姓花,难道真的是花家的人?两个难得动脑思考的人彼此对视一眼,终于开始正视花无尽。 醉八仙免了他们的单,几个江湖人都是豪爽之辈,感觉与有荣焉,皆与花无尽重新认识一番。 这时候,谁是白痴,一目了然。 …… 一行人离开醉八仙,花无尽实在不想跟柯时铭一行结伴,便让花寻之与柯时铭告罪,他们一家去夜市逛逛,请柯时铭先行。 不料,柯时铭送走几位江湖人后,竟表示要带他们一同前去。 花无尽不喜,却也无法拒绝。##### 101巴掌 马车行至南城,在兰河边上停下,一行人下车步行。 河两岸到处是挂着大红灯笼的店铺,各色小吃摆了一路。 花无尽一样样看过去,馄饨、炊饼、米糕、豌豆黄什么的倒也罢了,她只对臭豆腐动了心,这东西她在现代就爱吃,很想尝尝古代的味道,而且,她晚饭没吃饱,用这样的小零食溜溜缝也不错。 她跑去买两碗回来,笑着说道:“干爷爷,爹,你们吃不吃?” 花寻之虽捂住了口鼻,但还是好奇地问道:“这么臭能吃吗?” 孟老爷子见多识广,大手一挥:“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干孙女给干爷爷也来一碗。” “莫白也要。” “小溪也要!” 于是,花家人兴致勃勃地包围了臭豆腐摊子,人手端上一碗,各个吃得很香。 “真是乡下人,屎一样的东西也敢吃,难道这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哈哈……”钱月在醉八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就憋着一口恶气,此时竟是口不择言,把花家一家人都骂了。 真是不知所谓! 花无尽大怒,把碗丢到莫白手里,一步步走到钱月面前,瓷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黑沉沉的眸子锁住钱月,凉凉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钱月缩了下脖子,双臂环胸,后退一步,嘴硬道:“说不说是本小姐的事,怕你呀!臭死了,给本小姐滚远点儿!吃屎的怪物!” “妹妹……”钱星知道妹妹过分了,刚要过来转圜一下,便见花无尽扬起手,狠狠地甩了下去。 “啪!”手与脸激烈碰撞,发出一声脆响,钱月微黄的脸蛋上多了五道白色的指痕。 “打得好!娘亲威武!”小溪跳脚庆祝。 花无尽满意地看着被打懵了的钱月,“人贵自知,这句话我也送给你。钱小姐,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或者为了谁,都不要招惹我,你招惹不起。” 钱月刚刚懵了,这才晃过神来,手捂住火辣辣的脸颊,“贱人,你敢打我?” 花无尽懒得跟她多费口舌,她可以骂,自己便可以打,扬起手便又是一巴掌,“两边对称,不用谢,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如果你还想再来两下,尽管继续骂。” 柯时铭从一家香料铺子出来,刚好看到花无尽打第二巴掌,快步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陶毅便巴拉巴拉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柯时铭凉凉地看了钱月一眼,钱月哆嗦了一下,扑到丫鬟怀里大哭起来。 “花娘子,给柯某个面子如何?表妹不懂事,回去后,柯某让姑母教她。”柯时铭黑漆漆的眸子透着百分百的诚恳。 花无尽便道:“柯先生,我与柯先生以及令表妹初次相识,一路上从不曾交谈,不知令表妹为何针对我,柯先生知道吗?” “这……”柯时铭对钱月从未在意过,如何能知道她的心思?他只好看向钱星,“表弟你知道吗?” 钱星正在安抚钱月,闻言尴尬地看了一眼柯时铭,却什么都没说。 “你也知道是初次相识?儿子都有了,还惦着我表哥,整天想着勾引人家,你要不要脸?”钱月捂着火辣辣疼的脸,终于爆发了。 花寻之大怒,呵斥道:“你这女娃怎么说话的?” 钱月尖声叫道:“你这残废没资格跟本小姐说话,你们要不是惦记我表哥,会跟我们住同一间客栈?会死皮赖脸地跟着混吃混喝?穷鬼,不要脸!” 柯时铭面色平静,眼神冷漠,然而嘴角却诡异地扯出一抹笑容,这与眼下的气氛极不和谐,凡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钱月怒极攻心,所以才口不择言,见他如此,满腔的怒火被一桶冰水熄灭,她忽然明白过来,的确是自己造次了,“表,表哥,我也是为了你好,就算你纳妾,她也是不行的,外祖母不会同意的。” “那么你外祖母同意你吗?”花无尽冷冷地问道,不待钱月回答,她又道,“你这么蠢,娶了你,只怕儿孙辈堪忧啊,柯先生慎重。” 柯时铭笑容大了起来,他对钱月说道:“我的事,我自己做主,表妹就不要自作主张了,像花娘子这样的女人,我是不可能纳妾的……只能娶妻,不过这事儿就不劳你钱家操心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花无尽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诚心添乱吧? 柯时铭把花无尽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道:“不好意思,本是萍水相逢,却让你们多有不快,我与他们先回去了,孟老爷子和花先生也早点回去吧,明日还不知会是什么光景,一切都得谨慎行事。” 他话是对着花寻之说的,然而眼睛却一直盯着花无尽,执着的眼神很容易让人想到‘深情’二字。 花无尽跟人比狠可以,比深情却是棋差几招,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随便摆摆手表示再见,一转身,拉上两个小的就走…… 柯时铭又是微微一笑,待花家人走后,对陶毅说道:“陶二公子觉得花娘子如何?” “这女人漂亮,身手不错!令表妹最好小心为上了。”陶毅笑着说道。 他刚刚一直拉着陶怡,就怕她搀和钱月的事。 不过陶怡没那么蠢,始终没有上前的意思——她也觉得花娘子太凶残,如今洛小鱼不在,他们兄妹二人弄不过她,所以才挑唆着钱月出手,此时钱月惨败,她怎么可能傻子似的再冲上去? “嗯,她会的。”柯时铭注视着花无尽颀长的背影,若有所思。 钱月有些绝望,捂着红肿的脸颊,哭着说道:“表哥,她有什么好的,儿子都那么大了!会暗器很了不起吗?会杀人的女人跟疯子有什么区别……” “表弟,让月表妹安分些吧!说些她应该说的话!”柯时铭懒得理她,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钱星呐呐,头垂得低低的,羞得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102奸情 一路走,一路逛,花无尽在夜市上买了不少白糖糕,走累之后,一家子又找了个馄饨摊坐了下来,热闹闹地吃了顿热乎乎的夜宵。 算账的时候,小溪忽然拉了拉花无尽的衣襟,“娘,你看那人,是不是花如锦?” “在哪里?”花无尽惊讶地问道。 “桥上,她把头又调过去了,好像在看水里的月亮。” 花无尽看过去,那女人背对着她,穿了一袭湖绿色衣衫,身形窈窕,身高与花如锦相差无几……的确是她,无需看她的脸,看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就知道了,因为那人正是花如锦的三表哥魏瑾瑜。 魏瑾瑜今年应该二十三岁,身材不算高,侧脸长得不错,鼻形完美,嘴唇有些厚,笑容清澈,温润有礼,人很耐看,跟前世h国的明星有相似之处。 两人言笑晏晏,气氛暧昧,默契十足。 难道要红杏出墙了? 花无尽心道,如果是,洛小鱼的绿帽子只怕带定了。 会完账,花无尽打发他们四口先回客栈,她想跟上去看看,了解一下花家有没有在这儿,如果在这里,就顺便把仇报了。 花如锦走得不快,偶尔还会在路边摊上买点什么,一直逛到二更更鼓敲响,她才坐上一辆豪华马车,在魏瑾瑜骑马陪同下,往城北驶去。 花无尽仗着天黑,快步追赶上去。 那两人边走边聊着。 “三表哥,你明天走不走?” “走,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跟你一起走。” “谢谢三表哥,那我们几时出发?” “你今儿累了,明儿不必太早,辰时末吧。” “三表哥你真好!” “嗯,三表哥愿意一直对你好下去,你可知晓?” 两人当着赶车小厮的面互诉衷情,说得极为热闹。 他们没走太远,很快在一家客栈停下了。 花无尽定睛一看,原来就在自家住的客栈对面。 王妈妈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见到魏瑾瑜,赶紧小跑着迎了上去,将花如锦扶下车,抱怨道:“诶呦,我的小姐诶,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老奴可就要去夜市找你了。” “王妈妈,有我陪着表妹呢,有什么要紧?”魏瑾瑜笑着替花如锦解围,“你好好照顾表妹,我明日一早来接你们。” “谢谢表少爷,奴婢带着小姐进去了。”王妈妈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也不行礼,拉着花如锦便往客栈里走。 花无尽藏在暗影里,等魏瑾瑜离开后进了客栈,给小伙计两钱银子,很快摸清了花如锦的情况。 花家不在兰城,花如锦和王妈妈在五天前被两个男人送来这里。花如锦当时生了病,昏迷不醒,请了大夫,大夫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问题。 等那两个男人走后,大夫给花如锦施了针,一剂药下去,花如锦就醒了。她前几日一直没出客栈,那位表哥日日过来看她,还时常让小厮给她熬些补药。 花无尽谢过说得挤眉弄眼的小伙计,刚转过身,就看到魏瑾瑜带着小厮从门口进来,小厮手里果然拎着一包药,她赶紧不动声色的重新调转回来。 只听魏瑾瑜吩咐道:“你把药熬了,一个时辰后送上去。” 那小厮贼兮兮地笑了笑,“主子威武!” 魏瑾瑜笑了,瞧了小二和花无尽的背影一眼,志得意满地上去了。 花无尽想了想,趁着小伙计不注意,也上了楼。 她刚上楼梯,便见王妈妈下来了,她似乎有些不满,嘴里嘟囔着:“去了夜市怎么还要吃的,天天要水晶虾饺,真是麻烦死了,小姐越来越不懂事了。” 花无尽用袖子遮住脸,与她错身而过,几步上到二楼,见魏瑾瑜恰好从里面的一个房间里出来,她便立刻缩到楼梯上,避了过去。 “咚咚,咚咚咚。” “来了,表哥吗?”花如锦压低声音问道。 魏瑾瑜:“是我,快开门。” 门开了,又关上了。 花无尽兴致勃勃地凑上去听壁角。 “表哥!”花如锦喊得动情,那种曲折柔软一叹三咏的呼喊让花无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脑补了一下,两人此时应该在深情对视,紧接着,亲嘴的啾啾声来了,不多时,又“嘭”的一声,大概两人一起栽倒在床上了。 “表哥,你好坏,总是欺负人家。” “表妹不想我欺负你吗?” “人家,人家……啊,啊……” 花无尽听得脸红,想了想,感觉进去看应该比较隐蔽,她取出一支三棱镖——她记得房门打开时并没有声音,而且这样的客栈一进门处都有扇屏风。 开门很容易,她闪身进去,却故意没有关门。 里面战况正酣,动静很大,花无尽甚至用不着特意放轻脚步。 她走到屏风后面,从缝隙往里看。 花无尽看得尽兴。听说春、宫、图卖得不错,她决定回去后,好好的画几幅,想来能卖个好价钱。 “你是什么人?”王妈妈忽然上来,看到门开着,屏风处有人蹲着,不免吓了一跳,嗓门有些大。 花无尽微微一笑,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你你……” 花无尽不等她你完,一把推倒屏风,冲了出去。 花无尽蹿得太快,眨眼便下了楼,王妈妈要追不追时,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床上的两人交叠着,两人齐齐转过头,惊恐地往门口看过来。 王妈妈骇然,倒退几步,自己绊到自己的脚上,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老脸涨得通红。 “啊……”花如锦后知后觉,尖叫了一声。 楼梯上脚步声大作,掌柜的和伙计眨眼间便冲了上来。 “擦!”两人倒是君子,看一眼,骂一声,又“腾腾腾”地跑了下去。 “怎么回事?”隔壁房间的门开了。 王妈妈哆嗦一下,手脚并用爬进门里,将门关上了。##### 103劝诫 “那人是谁!”魏瑾瑜穿好衣裳,负着手,脸色铁青。 王妈妈回过身来,她想到花无尽,双手不自在地搓了搓,不自觉地摇摇头,这二人不要脸倒也罢了,但被她看了去,只怕这事儿不得善了了。 “王妈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说!”花如锦拉起床单罩住白花花的身子,下了地,几步走过来,扬起手,“啪”地一声给了王妈妈一巴掌,“没用的老东西,连个人你都抓不住!” 王妈妈被打得一怔,紧抿的唇角加深了鼻翼两侧的法令纹,这让她看起来有些阴森。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做得再多再好,大小姐也不会念她一声好,要不是她男人和儿子还在魏家,她真想…… “小姐,那人是花无尽。”王妈妈捂着脸,看了看花如锦苍白的脸,满意地低下头。 花如锦心如擂鼓,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花无尽?王妈妈是在说笑话吧,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魏瑾瑜愣住了,这件事她倒不怕被王妈妈撞破,伙计和掌柜多给些银子自然会堵住他们的嘴,可花无尽怎么办?那么多深仇大恨横亘在他们之间,除非她死,否则不可能善了。 如果这件事情败露,洛小鱼绝不会轻易罢休,那么此前魏家与辽王所做的妥协会不会付诸流水?就算辽王让洛小鱼忍了这一时,但日后呢?另外,洛小鱼手底下的护卫各个武功高强,他会不会死? 不行,花无尽必须要死! 魏瑾瑜站起身来,拍拍花如锦,柔声道:“表妹,不必担心,表哥定会处理妥当的。洗个澡去睡吧,不要责怪王妈妈,事出突然,她也没有办法。你早些休息,表哥处理完了,再送你去许州,听话。” 花如锦扁了扁嘴,泪水一串串掉了下来,“三表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人家怎么睡得下!”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魏瑾瑜心里一疼,把花如锦拥在怀里,咬咬她的耳垂,耳语道:“表妹别急,表哥这就去找花无尽,总会想办法让她闭嘴的。” 王妈妈赶紧侧过头去,她真没想到,这位温文儒雅的表少爷竟然如此贪花好色,勾搭出嫁表妹yin乱,简直畜生都不如。 …… 花如锦送走魏瑾瑜,对王妈妈说道:“王妈妈,我与表哥真心相悦,你为我们保密好不好?” 王妈妈苦笑,跪了下去:“小姐莫要担心,便是小姐不说,奴婢也会把这件事做好。但有件事,奴婢不得不讲。” 花如锦不笨,知道此时应该笼络王妈妈,而不是向外推,便点了点头:“你说。” “小姐,千万不要再胡来了,一旦出了意外,坏了身子,毁的是小姐一辈子,老奴老了,一条烂命不值钱,可小姐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 “王妈妈不必说了,”花如锦道,“不会有事,你安心好了。” 王妈妈正要再劝,门被敲响了,她只好起身开门,来人是魏瑾瑜小厮,他送了避子汤上来。 花如锦一饮而尽,取了绢帕擦擦嘴角,“妈妈你看,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王妈妈有些灰心,但还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小姐,女人那里总用,和总也不用是完全不同的,区别并不仅仅在于初夜流不流血,像世子爷那样的男人不可能不懂。”花如锦出了事,她也难逃一死,所以,她就当是为了自己吧。 花如锦闻言表情一僵,呆呆坐在床上,额头的汗水一层层流了下来。 第二天寅时末,花无尽一家用好早饭,结了账,打算从南城出发,走官路,去落州。 一家人刚出客栈后院,便见柯时铭一行五人带着几个仆役等在外面。 柯时铭笑着迎上来,道:“孟老爷子,花先生,正好碰上了,还是一起走吧。” 孟老爷子从善如流,笑道:“也好,搭伴儿走安全,是不是,千帆。” 花寻之看了一眼花无尽,见她并无拒绝之意,这才笑着应了一句。 “好啦,人齐了,上车!”陶毅笑着说道。 钱月轻蔑地看了一眼花家的那头骡子,骄矜的上了车。 陶怡瞧了眼花无尽,故意大声说道:“让花娘子赶着骡子车,跟在仆役的马车后面,柯先生不厚道哦。” 柯时铭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唇角噙着的笑容如同定格了一样。 陶毅面色一变,扬手便给了陶怡一巴掌,对柯时铭说道:“她不懂事,请柯先生海涵。” 柯时铭笑了笑,“陶兄弟不必如此,柯某虽不喜这样挑拨的言辞,但还不至于跟一小丫头计较。” “是是是。”陶毅抹了把汗,推搡着,将满脸不服的陶怡拉上马车。 “二哥你疯了?我说什么了,凭什么!”马车一动,陶怡便大吼起来。 陶毅便又拍了一巴掌,压低嗓音说道:“你现在当你是谁?总兵的女儿?屁!咱爹现在是华国的罪人。你我现在正寄人篱下,要不是柯先生,我们身无分文,还不知会落到什么境地,你那是什么语气?柯先生是你能挑唆的?人家对花娘子感兴趣,想继续相处才执意要等,没让出马车给花娘子坐,那是尊重,你懂吗?要找死的话,你自己下车,我不会拦着你。” 陶怡听到‘死’字逐渐冷静下来,忽然又想起柯时铭剁人的样子,她揉了揉火辣辣的脸蛋,擦干眼角的泪,说道:“二哥,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陶毅虽谈不上多聪明,但至少不算笨,比起任性野蛮的陶怡清醒多了,所以,他把柯时铭对花无尽的兴趣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喜欢才女的柯先生,且向来专房独宠。 “三妹,我再提醒你,想要撒野,只能在我们回到许州之后,而且还要加上一个前提,爹继续执掌辽王的军队,你懂吗?” 陶怡脸上有些黯然,痛快地点点头,“二哥,我不去招惹花无尽了,你放心吧。” 大约两刻钟后,一行人到了南城。 这个点儿进城出城的人多,速度有些慢。 进城的大多是农民,或者挑着菜,或者担着柴,还有些驾着车进来,车上装着大捆大捆的柴草…… 花无尽觉得有些不对——那些驾车进城卖柴的人不对,没有哪个农民会一脸戾气的进城,他们东张西望的戒备着,这让她联想到了水鬼帮,以及暴动的流民。##### 104堵截 “二表妹?”花家人听到后面有人叫了一声。 花寻之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魏瑾瑜骑在一匹白马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身后还带着七八个手持棍棒的混混。 “原来是你?”他对魏家人向来没有好感,所以‘外甥’两字也就省下了,“很巧。”他淡淡说道。 花无尽昨夜回去得晚,早上又忙着赶路,没来得及与他分说魏瑾瑜和花如锦的事,所以花寻之不知魏瑾瑜是专门为他们而来,以为是单纯的偶遇。 魏瑾瑜冷笑着说道:“不巧,昨夜曾经碰到二表妹,所以外甥是专程为六表叔一家而来,魏家在兰城有别院,不如六表叔在此多住几天再走如何?” “多谢,心领了。”花寻之断然拒绝。 魏瑾瑜下了马,走到车前,用恰到好处的声音说道:“六表叔,外甥对二表妹早有心意,如今你们无处可去,不如让外甥纳了表妹,你们一家便在兰城安定下来,一举两得,您说是不是?” 花寻之冷冷地说道:“我女儿不做妾,你走吧。” 魏瑾瑜的脸撂了下来,他朝身后那帮人挥了挥手,喊道:“这一家子都是逃奴,带他们回去。” 花无尽扯着唇角笑了起来,忽然发作,一脚踹在魏瑾瑜的胸脯上。 魏瑾瑜猝不及防,惊叫一声,直直地向后倒去,幸好小厮离他不远,及时扑上来扶住了他。 “贱人!”魏瑾瑜大怒,正要反扑,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城门外喝道:“滚开!”他做贼心虚,愣了一下。 “啊!”又有女人尖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有人喊道:“有反贼!杀人了!” “关门关门!升起吊桥!流民暴动了!”几个守城士兵从城外狂奔进来,其中一个肩颈处鲜血横流。 城门处的人们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拉柴车上的赶车人已经从柴堆里抽出几把钢刀,扔给刚刚进城的几个农民,往城墙上方杀了过去。 城内外顿时乱成一团。 花无尽扯过背包,道:“下车!进胡同!”她抱上小溪,扶着孟老爷子下了车。 花寻之动作也不慢,拉上莫白,按照花无尽指的方向疾跑而去。 一家人进了离城门最近的一个胡同。 “往哪儿去?”魏瑾瑜带人追过来,在转弯处拦住一家老小,笑着说道:“二表妹,你以前不是挺喜欢我的吗,以你现在的身份,给我做妾不屈。”花无尽刚刚冷静自若的样子让他感到惊艳,他觉得纳了她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是吗?”花无尽上前几步,靠近他,一伸胳膊,手里的飞镖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要么滚,要么死,你选哪个?” 魏瑾瑜心中一震,她何时这般凌厉了?难道就这样完蛋了,不行,绝对不行!一个女人而已,能有多狠的心?又能有多大的力气?他错后一步,打算杀花无尽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脖子一疼,温热的血便淌了出来,他哆嗦了一下,到底说道:“我滚!” “怎么回事?”柯时铭带人追了上来。 孟老爷子忙道:“误会,都是误会。”花家的姻亲是魏家,辽王世子纳了花家嫡长女做妾,便是想要维系与魏家的关系。因而,在柯时铭等人面前杀魏家的人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是,是,是误会,表妹,表哥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快放下刀,三表哥马上就走。”魏瑾瑜吓得满头大汗。 “滚吧。”花无尽大致猜得到孟老爷子的顾忌,虽说她捉了魏瑾瑜的奸,可如今人家提上了裤子,不可能认账,她只能从善如流。 魏瑾瑜上了马,怨毒地看了她一眼,打马离去。 柯时铭问花无尽:“花娘子,真是误会?” 花无尽点点头。 钱月靠在丫鬟怀里喘匀了气息,对陶怡说道:“瞧瞧,才女就是才女,倾慕的男人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走吧,”兰城要乱,花无尽负担着一家子的安危,实在懒得理她,率先往胡同深处走去。 “那些人是练家子,只怕城已经破了,花娘子,柯某在城西有处别院,我们可以去那里落脚,避避风头。”柯时铭一边说着,一边跟了上去。 花无尽走得飞快,专心寻找破旧的空房子,说道:“谢谢柯先生,但我以为别院并不安全,如果是流民和劫匪进城,首要目的便是搜刮财物,城北、城东、城西必定首当其冲,城南反而安全些。不过,这些都是我个人浅见,柯先生艺高人胆大,想必在哪里都不是问题。” 她本想与柯时铭就此分别,但又觉得这个决定不够明智——如果有柯时铭在,他们花家也会相对安全一些。 柯时铭一怔,想了片刻,道:“花娘子果然不俗,正是如此!” “切!”钱月冷哼一声,“流民从南城攻入,肯定会先抢这里才对吧。花娘子,你要是说错了,害死大家怎么办?” 这时,花无尽终于瞧见了一户落着锁的破旧房子,赶忙走了过去,道:“我又没求着你跟我过来,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怎么办?” 陶毅“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钱月脸上挂不住,扭头就往回走,钱星一把抓住她,“你还闹什么?非得丢了命才知道厉害吗?” “我不管,我不要跟他们在一起。”钱月气呼呼推开钱星。 “让她去吧,表弟,人要找死,谁都拦不住。”柯时铭跟在花无尽身后,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们从后院翻墙进去。”花无尽看了看把门的铁将军。 “这种锁难不住柯某。”柯时铭拿起锁头,便要运了内力拉开它。 花无尽赶忙拦住:“柯先生不要动,便是锁了门的旧屋,才不会有人进来为难我们。” 柯时铭沉沉笑了几声,“花娘子英明。” “我们去后院进去,免得踩坏了院子里的荒草。”花无尽耸了耸肩,带着大家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因为辰光还早,胡同里没什么人,柯时铭用了轻功,翻墙而入,打开后门,再用柳叶刀别开正房后门的门闩。 一行人鱼贯而入,钱月到底拉着长脸跟在了后面。 屋子里很脏,到处都是厚厚的尘土和蜘蛛网,因走动而带起的飞灰在晨起的阳光中扑面而来,干桑桑的尘土味让所有人都捂住口鼻,觉得喘不上起来。 柯时铭四下查看一番,不免皱紧了眉头。 他推开一扇窗,跃出,先是看看两侧厢房,这才回来打开前门铜锁,对迎面出来的花无尽说道:“花娘子,兰城东北便驻扎着京城大营,流民和山匪无法死守兰城,不会再此盘旋很久,住在这里十分不妥,还是去柯某别院吧,如若流民闯入,给他们钱粮便是。” 花无尽小心避开杂草,沿着青石甬道走过去,看了看两侧厢房,放的都是杂物,果然无法住人,这才说道:“多谢柯先生盛情,此时不知外面景况如何,如果稳妥,柯先生便可带着他们离开这里,至于我们,就不添麻烦了。”##### 105屈就 花无尽耸了耸肩,不待柯时铭有所回应,便往屋子里走去。 其实她不太理解柯时铭的想法。如果一开始他便坚持去别院,就此分道扬镳,那很正常,但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是不是晚了?且不说路上的安全无法保证,便是去了别院也一样无法保证,他是怎么想的呢? 柯时铭的想法很简单,这里太脏了,便是老鼠都不会在这里打洞。 如果是席天慕地的野外也就罢了,在兰城里,他不允许心仪的女人住在这等腌臜之地。虽说路上可能会遇到些小麻烦,但那些土匪大多是小喽啰,便是他一个人也能护住所有人安全。 他心意已决,便派了小厮出去打探。 花无尽在旮旯找到扫帚,准备把休息的地方打扫出来,好让大家伙儿坐下。 却被随后而来的柯时铭拦下,安排他的两个长随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那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主子,满大街都是流民,往这边来的少,大多都往城北去了。” “城西呢?”钱月问道。 “表小姐,小的只在胡同口看了一眼,没敢出去,”小厮实诚地说道。 “废物!”钱月嘀咕一声,不再说话。 …… 两个次间很快被清理出来,柯时铭的人打扫,柯时铭便有了话语权,他把东次间分给花家,西次间归了钱、陶两对兄妹。 花无尽让花寻之看着两个孩子,她独自一人到前院大门口的阴凉地里坐下。 不多时,陶毅和柯时铭也出来了,两人在她旁边站定。 两边隔壁大概刚刚起床,两家间只有一道院墙相隔,很多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说道:“娘子,隔壁房子卖了吗?” “不知道呢,修都没修,谁买哟!他爹,你听到隔壁有动静啦?”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那两口子的对话。 “谁啊!” “大姐,我是三儿,大哥刚来过我家,流民进城了,有一小股往这边来了,把门插上,东西藏好,家伙事儿备齐,我这就回了啊。” 这人喊了这么一嗓子,整条胡同的前前后后都有了动静,门吱嘎地开了好几扇。 隔壁门也开了,“三儿,咋回事儿,哪来的流民,前几天京营不是刚赶走吗,咋还进城了呢?“ “大姐,可了不得了,听说打头阵的是江湖人,已经杀到衙门去了,快关门,我走了啊!” 几扇门关上了,外面重新寂静下来。 …… “开门开门!”远处很快有了动静,砸门声、哭喊声、叫骂声隐隐传来。 花无尽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往正房走去,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道:“我们进去吧。” 柯时铭与她的视线对上,唇角又挂起习惯性的笑容,对陶毅说道:“陶兄弟跟花娘子进去,我出去瞧瞧,关上门,嘱咐好她们,千万不要弄出动静。” 花无尽听见他要出去,不免有些担心,又道,“你……”她欲言又止。 “花娘子放心,柯某去去就回。”柯时铭飞身而起,上了房顶,往远处掠去。 花无尽皱了皱眉,她并非担心他,她只是担心他会惹来麻烦而已。 “都不要做声!”进屋后,她警告两个小的。 小溪做了个鬼脸,夸张地捂住嫣红的小嘴儿,莫白点点头,经过些日子的锤炼,这个十岁的孩子变得沉默而又坚定。 西次间小声的议论两声,也沉寂下来。 破败的房子,斑驳的光线,几个面面相觑的男女老少,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终于,脚步声近了,浓重的秦城口音在外面响起。 “张哥,干嘛来这儿,都他娘的穷死了,粮食都得上缴,咱能拿到手的也就几两银子。” “那你要去哪里?去北城,东城?别傻了臭小子,太平山的那些人不会让咱沾边儿的。还不如在这边捞点实惠的。” “这儿能有啥实惠的!” “瞧好吧你,哈哈哈……” 在一阵浪笑声中,左边隔壁的大门被撞开了。 “啊……不要!爹,娘!”有女孩子尖叫起来,听声音年龄不大。 “张哥,这妞儿长得忒漂亮!” “怎么样?实惠吧,张哥让你先来,大家排队,都有份,啧,皮肤真滑,还是南方的水养人。” 花无尽闭了闭眼,捏紧三棱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家老小都在,她宁愿被人认为自私、胆小、懦弱,也不想做出一时冲动却可能会后悔终生的事。 花寻之把眉心拧成一个疙瘩,漂亮的桃花眼里喷着怒火,他看了眼花无尽,张张嘴,又闭上了,忍了两息,忽然站了起来,抓过立在一旁的木棍,“无尽……” “坐下!”孟老爷子压低嗓音说道。他死不足惜,但两个孩子还小,一家五口人,除了花无尽都是累赘,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管别人? 花寻之抿了抿嘴唇,伸出短了一截的右臂,黯然坐下。 就在这时,隔壁陡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又有几声惊惧地咒骂声……戛然而止,再过片刻,女人哭声大作,有男人说道:“谢谢侠士,谢谢恩人!” “不必谢,在院子里挖个坑,将人埋了吧。”柯时铭清朗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不徐不疾。 花无尽摇摇头,却也松了口气,暗道,柯时铭的妻子有那样的遭遇,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从时间上看,两个女孩应该还好,她不会在良心上拷问自己了,她得谢谢柯时铭。 花寻之亦释然,吩咐花莫白:“去给柯先生开门。” 柯时铭回来了,带着一身的血腥气,他先进了东次间,与花寻之和孟老爷子说道:“有数万流民冲进兰城,水鬼帮占据太平山,与其他绿林人士成立了一个太平教,他们抢了兰城便会回山,我们先在这里委屈一天,晚上去别院,明日好好休息一天,后日再走。”他不改初衷,只是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离开时机。 花无尽见花寻之似有意动,便赶在他前面拒绝:“不必了,谢谢柯先生的好意,流民一散,我们就离开兰城,赶往落州。” 她这样决定有三点考虑,首先,柯时铭得到这么多消息,想必是动了太平教的人,一定会惹上麻烦;其次,她还是觉得柯时铭太过危险,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集,再次,有陶家兄妹和钱家兄妹在,她不想为难自己。 柯时铭默了默,道:“既然如此,那就听花娘子的,我们还是一起走,彼此有个照应。柯某去看看他们,跟他们言语一声。”他转身出去了。 花无尽对柯时铭的屈就感到莫名其妙,暗道,他不是当真动了娶她的心思吧。##### 106自知 “干爷爷,爹,我们……”花无尽正要与他们解释一下自己为何要如此决定,便听外面有人高声嚷道,“那人进了这里,请堂主为我兄弟报仇。” 花无尽面色一白,背上背包,低声喝道,“去后门!” 不约而同,两个次间的人哗啦啦集中到堂屋。 柯时铭歉然颔首,“没想到被人瞧见了,倒是连累你们了,放心,不过几个喽啰而已,柯某这就打发了他们,你们先走!” 如果是太平教的堂主,会那么好打发吗? 花无尽表情有些僵硬,打开后门去了后院。 陶毅上了墙头,张望一下,示意没有流民。 一行人开门出了后院,陶毅问花无尽:“我们往哪走?” “往南,拼一把!”她抓起地上的一把浮土,抹脏了脸蛋,又给两个小的抹了抹。 “花娘子好胆量!”陶毅赞叹一声,又道,“但是太冒险了,不如再找一处空闲宅院,这样稳妥些。” 前院已经打起来了,花无尽不想耽搁时间,便道:“既是如此,你便带着他们走吧,我们这就告辞了。” 陶怡一把拉住花无尽:“怎么,花娘子不准备帮忙吗?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你这样未免太无情了吧。” 钱月厉声问道:“就是!我表哥正在出生入死,你这就逃了?” 花无尽没理钱月,一扬手,一抹锐芒擦着陶怡的鼻尖掠过,陶怡惊得尖叫一声,松开花无尽,跌坐在地。 “我的耐性有限,陶怡,再惹我就杀了你!”花无尽说道,“你也是……”她威胁地点点钱月,转身往西而去,一家人走得甚是从容。 “我们怎么办?”钱星怯怯地问陶毅。 陶毅心道,是啊,怎么办,按道理来说,花娘子是对的,他们帮不上柯时铭,离开只会减轻他的压力,他要打要跑都能随意,然而,这话他不能说,否则保不齐钱家兄妹会说出什么。 钱月道:“表哥那么厉害,当然等他一起走!” 这时候,从西面来了十几个流民,扬声问道:“什么人?” 花无尽便用秦城口音喊道:“自己人,这一片翻遍了,你们往那边去吧。” “娘的,动作倒快,我们才翻了两家。”十几个流民顺着胡同往北去了。 花无尽还没走远,声音也够大,陶毅在后面听得清楚,也赶紧抓了把土,把自己的脸弄脏,又按着陶怡如法炮制一番。 陶怡嫌弃地吐了口口水,问道:“哥,你说怎么办?” 陶毅正要说话,东边又来了一拨流民,“那边,去那边,有美人!”七八个人哗啦啦跑了过来。 陶怡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花无尽刚刚的应对,赶紧大声嚷道:“秦城的,都给老娘滚蛋!”虽然只是简单的应答,但她的手心和额头和冒了汗。 “小娘子脾气还挺火爆,”八、九个流民走过来,他们大概进城不久,手里拎着鸡鸭,肩上扛着米袋,其中还有两个年轻女人,手里拎着包袱,看起来没什么重量,里面大概装的是衣裳。 一个女人艳羡地看了陶怡和钱月一眼,上前摸了摸陶怡的衣裳,“料子真不错,好看,要不是他们着急,我也把衣裳换了。” 陶怡见骗过对方,镇定下来,笑着说道:“找个地方就换了,还是这几位大哥讲理,刚刚有伙儿人抢了我的包袱往那边去了,里面还有一尊小金佛,一百两碎银呢。”她指着花无尽离开的方向。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眼睛一亮,急忙问道:“还有这等事?都是家乡人,真不仗义,也不知往哪去了,要是大哥能帮你找回来……”他往西看了看,花无尽已经转了弯,前面除了白花花的日光什么都没有。他唏嘘一声,又把注意力放在陶怡身上,“大妹子是个美人,兵荒马乱的,要不美人跟着大哥走吧,保证亏待不了你。” 陶怡本想将他们忽悠走,顺便坑花无尽一把,没想到不但没成,反而还惹祸上身,眼里闪过一丝愠怒,推了正在生闷气的陶毅一把,让他挡在自己前面,“大哥说笑了,奴家已经订婚了。” “哟嗬,还害臊了,小白脸顶什么用?”另一个流民嬉笑着走上前来,绕过陶毅,往陶怡身上抓去。 “大金,你这是干啥,出来都不容易,何苦为难人家姑娘。”一个男人在后面说了一句,却没拦着他。 那人道:“娘的,家没了,老婆死了,现在把脑袋都别裤腰带上了,还不让老子好好玩玩?小白脸滚一边去,挡什么挡?” 钱月吓得躲在钱星身后,钱星又让两个长随和小厮挡在自己前面,拉着钱月往后退了好几大步。 陶毅大怒,正要动手,只听“噗”的一声,一只雪亮的柳叶刀插进那流民的胸膛…… “我擦!”满脸横肉的男人吓了一跳,面色一白,赶紧跪在地上,“大爷饶命啊,饶命!” 所有人都跪下了,捣蒜般的磕起头来。 柯时铭从房顶一跃而下,含笑问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陶怡心中大定,道:“柯先生你来啦,我们怎能丢下你自己逃走呢?” 钱月赶紧上前一步,撒着娇道:“就是,表哥,月儿才不会那么没良心呢。” 柯时铭哂笑一声:“表妹不是没良心,而是自不量力!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对手,此时逃的便是我,那时候你们都是累赘。你说说看,到时我要不要管你们呢?难道我要为了你们,便要不顾我的性命与太平教拼个你死我活?表妹,人贵自知。” 钱月羞得满脸通红。 “还不快滚?”柯时铭从尸体上拔出柳叶刀,顺势踢了那满脸横肉的汉子一脚。 “是是是!” 几个流民忙不迭地爬了起来,“谢谢侠士不杀之恩。” 柯时铭眯了眯眼,忽然双手齐挥,银光一道道闪过,除了两个女人,其他几个顷刻间死于非命,其中一个刚好死在钱月脚下,脖子上被豁开的口子喷出一股热流,淋了钱月一脚、一裙摆。 这比隔着雨幕,隔着时空,看柯时铭剁人肉更为可怖,钱月白眼一翻昏死过去了,小丫鬟没扶住,与钱月一起倒在血地上,沾了一身血污。 柯时铭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笑着问陶毅:“花娘子他们呢?” 陶怡往西面比划了一下,抢着说道:“柯先生,他们一出门就往那边跑了,说是要出城。”她被陶毅那一巴掌打醒了,不再挑拨,而是说了一句实话,但实话往往是最伤人的,接下来,她只需要看柯时铭如何判断,如果他心胸狭窄,定会对花无尽的印象大打折扣,那她就达到目的了。 柯时铭点点头,“我们也走。”流民从南城来,往东西北三个方向而去,南面的流民是最少的。且花无尽一家是秦城口音,背着包裹混出城,应该不算太难,这个女人果然不俗! “柯先生,我们不去城西吗?”陶毅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敢看柯时铭,一看到他唇角挂着的笑便觉得瘆得慌。 柯时铭说道:“不,我们出城。”##### 107威慑 正如柯时铭料想的那样,花家人十分顺利地回到南城门处。 城门处把守的是练家子,手里握着钢刀,说话口音是兰州本地的,想来是太平教的人。 其中有人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南大营到这里还得一阵子呢。” 孟老爷子“喝喽喝喽”地喘着粗气,花无尽搀扶着他,指着花寻之的断臂,说道:“祖父哮喘,父亲手有残疾,能抢点儿就不错了,大哥你说是吧。” 说话那人按个瞅了瞅,对另几个人说道:“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一家子累赘,难怪一袋米粮没有,不过咱丑话说在前面,没粮可以,没银子不成,我太平山不养闲人。” 花无尽打了一躬,道:“放心,银子还是有的,大哥要不?” “你们也不容易,算了!”那人摆摆手,将城门开了一条缝,让他们赶紧走。 城门外,十几辆马车在空地上停了两大排,两个看车的正坐车上闲聊,他们看到花家人从城里出来,便瞄了眼城墙上的人,见其挥了挥手,便没有在意。 “姐,咱们的车在那儿,”花莫白指了指最前面。 花无尽一看,还真是,自家骡子车就在官路旁,那骡子一边吃草,一边往前走,已经与那两人颇有些距离。她心中一喜,暗道,真是天助我也。 孟老爷子也松了口气,刚刚那段路,实在是要他的老命了。 一家人压抑着兴奋,淡定的路过看车人,出其不意地上了骡子车。 花无尽一鞭子打在骡子身上,骡子吃痛,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嘿,你们停下,就弄了那么点东西,还赶车?”看车人叫了起来。 回答他的是花无尽甩得响响的一鞭子,和小溪回头做的鬼脸。 两个看车人大怒,正要追上去,却忽然听到城墙上有人喊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看车人下意识回头,见城门里又跑出一拨人来,只好放弃花家,并排站在路上,等着来人。 来的正是柯时铭一干人,太平教的人在他们将将出城时又追了上来。 离着还有十几丈,柯时铭悄然出手,用两枚柳叶飞刀结果了两个看车人,对陶毅说道:“柯某拦他们一下,陶兄弟带大家上车。” “我帮柯先生,”陶毅手执短剑,也停了下来。他是将门之子,更是个男人,没有理由一直躲在别人身后。 柯时铭笑了笑,不再阻拦,几把飞刀接连脱手,追兵倒下了好几个。 “是柯先生?”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男人走上前,拦在太平教教众前面。他五官倒也端正,只是右脸颊上有一大块漆黑的胎记,看起来颇为骇人。 柯时铭没有回答,直接回以快如闪电的一刀。 那人竟也不慢,“叮”的一声,铁锏击飞柳叶飞刀,道:“果然是柯先生,即便半路出家,也强于庸碌之辈一生研习,太平教护法范勇向柯先生讨教剑法。”他拱了拱手。 柯时铭拉平了唇角,算是给了范勇相当的重视,沉声说道:“过奖,原来是黑面鬼范勇。柯某不用长剑多年,就用飞刀领教范护法的高招吧。”说到这里,他对陶毅说道,“你带他们走,我的人留下帮我。” 陶毅点头,不再坚持,小跑着上了马车…… 两个长随、小厮迎上一干教众。 …… 花无尽已经在三四百米之外,听见后面马蹄阵阵,刀剑交鸣,她回头一看,见陶毅架着马车疾驰而来,柯时铭与随从且战且退,再看城门口,还有一大串江湖人从城里嗷嗷喊叫着往这边扑来。 她不由得大骇,小鞭子挥得啪啪作响,骡子在高压下使出浑身解数,速度竟然不比马车慢多少。 车很快到了岔路口,一条路往南,一条路往西,南面往落州,西面通往高大巍峨的太平山脉。 花无尽略一思忖,一扥缰绳,骡子转了个弯,撒丫子往太平山方向跑去。 陶毅本想跟着花无尽,好彼此有个照应,此刻见她有意躲避,不免有些恼怒,正要大骂,只听陶怡叫道:“花娘子,你去太平山做什么,那里是土匪的老巢,你杀了那么多土匪,赶着去偿命吗?” 花无尽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喊破陶怡的身份,却见柯时铭寡不敌众,扔下重伤不起的长随和小厮,施展轻功跟了上来。再看太平山方向,那里又有一群腰佩长刀的人疾跑而来。 她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飞驰而过! 打骡子回转!跟在陶毅马车后面。 前面吃着马车的滚滚烟尘,后面还有苦苦追赶的太平教,花家人苦不堪言,皆对陶怡恨之入骨。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柯时铭和花无尽同时发威,射杀了十几个逼近的太平教教众,这才仗着马车的优势,将追兵远远丢在后面。 …… 日头过了正午,骡子跑得口吐白沫,怎么打都不跑了,花无尽只得停了下来,休息,吃饭。 “还是姐姐有先见之明。”莫白咽下最后一口白糖糕,舔了舔嘴角的糖渍,得意地指了指前面连水都没有一口的柯时铭一行。 花无尽点点头,三下五除二地将白糖糕放进肚子里,取出陈济生亲自配的外伤药,起身往柯时铭那里走去。 柯时铭胸口处受到重创,伤口用布条扎上了,正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花无尽暗道,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不是他擅自打探太平教,杀了一干太平教教众,只怕还不会惹来此事。 钱月小脸煞白,跪坐在柯时铭身边,担忧地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她听到花无尽的脚步声,看到是她,怒道:“你不是会暗器吗,为什么不帮我表哥?我表哥伤得这么重,你满意了?” “钱小姐,危难时刻,你选择你表哥,我选择我一家老小,这有什么不对吗?”花无尽把伤药交给陶毅,又道,“做人要识时务,否则难堪的是你自己。” “你……” “闭嘴!”花无尽右手一扬,一道厉芒擦着钱月的脖颈飞过,带起一道血水。 “啊!”钱月尖叫一声,捂住伤口,下意识地躲到柯时铭身后,再不敢言语。 陶怡也吓了一跳,她心中有鬼,往陶毅身后缩了缩,见花无尽去捡飞镖,看都未看她一眼,方才镇定下来。 不过她放心得太早了。 花无尽取了那把镖之后,忽然回头,手一扬,那三棱镖旋转着刺入陶怡手臂。 镖头深入上臂,刺进骨头,陶怡惨叫一声,疼得满地打滚。 花无尽几大步走回来,一脚踩住她的身子,冷冷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我就杀了你!”说罢,她拔起飞镖,跟目瞪口呆的陶毅点了点头,道,“那包外伤药是送你们的,不用谢。” 陶毅气得发狂,拔出短剑…… 柯时铭哂笑一声,道:“陶兄弟,算了,花娘子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是他,她们必死无疑。##### 108诘问 傍晚时分,一行人路过望山镇。 这是个大镇,极为繁华。 花无尽接连拒绝几个拉客的客栈小伙计,直奔杂货铺买了锅,又在沿途小摊上买了柴火,以及肉、蛋青菜等,然后马不停蹄地出了镇子,在镇子往南三五里路的一座矮山下,找了一处有水的地方驻扎下来。 一家人烤肉,煮蛋,又做了些汤菜,吃了顿舒心的晚饭——劫后余生的饭菜,总是吃得比往日更香甜。 远处灯火阑珊,“咚咚”敲响的更鼓勾起了一家人对家和安宁的渴望,伤感让心绪慢慢沉静下来,跳跃的只有奄奄一息的篝火,和昆虫清清冷冷的鸣叫声。 良久…… 莫白忽然问道:“姐,你说太平教的人还会追上来吗?” 花无尽拿件衣裳给熟睡的小溪盖上,轻声道:“姐不了解太平教,这个结论不好下,所以,住在这里与柯时铭拉开距离,于咱们有利。太平教距离这个镇子并不算太远,且镇子位于兰城和落州的中心位置,是往来商旅必经之路,使得镇子中店铺林立,极为富庶。如果我是太平教的人,要么经常抢劫这里,要么将这里纳为太平教保护区,定时收取保护费,作为太平教的摇钱树。如果是前者,这个镇子发展不起来,如果是后者,我们住在里面就危险了,更有一种可能,这个镇子原本就是太平教控制的。” 孟老爷子点点头,一路走来,他对花无尽的判断力已经十分佩服,即便是他,也只是隐约觉得住在镇子里不安全,却没有想到这么多,这么深。 花寻之想了想,责问道:“那无尽为何不警示柯先生他们?”先前花无尽不去救隔壁即将受辱的女孩他可以理解,后来弃了柯时铭逃跑算是有自知之明,出城后为了避开太平教的追兵突然改道是情非得已,那么不提醒柯时铭望山镇可疑是为的什么? 花无尽摇摇头,他这是觉得自己自私自利了吗?真是书生意气! 她笑着说道:“爹,您觉得凭我说的这么几句话,他们能信吗?且不说那两个被我弄伤的姑娘,就是柯先生也不见得会信的,毕竟他受了伤,极需要大夫。况且,已经被他连累了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花寻之肃然说道:“无愧于事,不如无愧于身;无愧于身,不如无愧于心;为人处世最要的便是问心无愧。你伤了那两个闺阁弱女,那是她们罪有应得,爹不怪你,但提醒柯先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却眼睁睁地看着,爹很失望。” 花无尽哑然失笑,心里拱起一股无名火,道:“爹,女儿没有住在望山镇,便已经是最大的提醒了,柯先生是看着咱们离开望山镇的。”买菜的时候,柯时铭就站在官路最南端的客栈外面,他甚至还冲着她点头笑了笑。 孟老爷子说道:“干孙女所言甚是,千帆休要苛责。大家都不是蠢笨之人,咱们离开,他们仍然选择住下来,这说明他们可能有别的安排,或者觉得咱们是杞人忧天。世事难料,有些话不能全说,有些事不能全做,留有余地才是最好的。” 花寻之尴尬地搓了搓手,花无尽解释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意气用事了,再被孟老爷子这么一说,更觉得脸红,不好意思地说道:“干爹所言甚是,是千帆想得不够周全,苛求了。不过还有一件事,爹一直没有问你,现在你说说看,魏瑾瑜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何那般纠缠?”他转了话题。 他不问花无尽也正要说,她把花如锦和魏瑾瑜的苟且尽量隐晦地说了一遍。 花寻之气得脸色发青,直说伤风败俗,要不是挥动手臂时,碰到还未痊愈的伤口提醒了他,他还以为自己是花家的一份子,花如锦丢的也是他的脸。 他们聊得热闹,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荫里,一个高大身影悄然而来,又无声离去。 又惊又吓一整天,花家人沉沉睡去。 “是谁?”值夜的花无尽忽然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里距离官道有一定距离,她敢肯定,来人是专门找他们的。 她捏着三棱镖,站起来,迎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是柯某,花娘子。”柯时铭迈着四方步出现树荫前面。 花无尽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柯时铭道:“他们几人中了迷香,柯某刚刚把他们从客栈里面扛了出来,就在镇子前面,如今没有马车,还请花娘子鼎力相助。” 月色昏沉,花无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言语中的懊恼还是听得明明白白,她问道:“为什么?” 柯时铭道:“或者,太平教有信鸽过来吧。” 花无尽叹了口气,认命地叫醒花寻之和孟老爷子。她让孟老爷子叫起两个小的,带着他们先往前赶,自己与花寻之跟着柯时铭一同驾车前往望山镇救人。 四主两仆被柯时铭放在镇子口的小树林里,人事不省。 花无尽去抱陶怡和钱月时,两人脸上都扑着一层黑蚊子,形容惨不忍睹。 此时,镇子里有狗吠声传来,柯时铭所住的客栈烛火通明。 “爹你上车,柯先生你跟我一起跑。”花无尽将钱月扔在钱星的小厮身上,等花寻之上车后,狠抽骡子一鞭。 一路急行。 花无尽始终板着一张俏脸,为这么几头烂蒜,大半夜的拉练,她心情好才叫奇怪。 柯时铭用了轻功,衣袂飘飘地走在花无尽身边。他有心告诉她,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全部被他杀了,不必太过担心,又怕她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影响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先委屈她一下,以后不再让她劳累就好了。 他想到这里,唇角上翘,又笑了起来。 花无尽用余光瞄了他一眼,见他表情轻松,也稍稍松了口气,暗道,这男人虽谈不上有多英俊,但一身的书卷气,以及那双深邃的眼睛和充满魔性的诡谲笑容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109渔村 一刻钟后,他们赶上了孟老爷子。 孟老爷子带着小溪上了车,花莫白跟着他们一起跑。 幸而是下坡,骡子拉着七八百斤还算轻松,一跑就是小半个时辰。 车行至一条小溪时,柯时铭让花无尽停了车,将六个昏迷的人毫不客气地扔进水里。 “咳咳咳……” “我怎么会在这里?”陶毅身体最好,第一个清醒过来。 花无尽见他们没什么大碍,便让自家人上了车,对柯时铭说道:“柯先生,我们先走了。” 柯时铭失笑,这女人还真不讲情面。 “花娘子,还请给柯某个面子,让她们三个女人搭个车,否则太平教的人追上来,难为的是柯某,多谢。”他当时弃了马车,一方面,是怕马蹄声惊动其他隐在暗处的太平教众,另一方面,也有赖着花无尽的意思,如今又岂能轻易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花无尽按下心中的无奈,道:“柯先生不必客气。她们坐车可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她们出言不逊,柯先生便不能怪我不识时务了,您说是不是?” 柯时铭道:“的确,如果那样,花娘子赶她们下车便是。” 陶怡闻言站起声来,双臂捂住胸部,大声说道:“我……” “你什么你,你给我上车!”陶毅顾不得男女大防,上去捂住陶怡的嘴,连拉带拽地将她拖到骡子车上,“给我闭嘴,否则别怪我们扔下你。” 钱星兄妹俩傻愣愣地坐在水里,一脸懵懂,还是丫鬟和小厮将其搀扶起来,才算晃过神来。 很快,上车的上车,走路的走路。 当东方渐渐泛出鱼肚白时,一行人已经马不停蹄地走了三个时辰的路。 陶毅还能勉强睁着眼睛,钱星和他的小厮互相搀扶着,跟醉了酒一样,貌似四只眼睛都闭上了。 只有柯时铭依然脸色红润,步履矫健。 花无尽在骡子疲累后,也走了一个多时辰。不过,她有前世的底子,对这样艰苦的拉练在心里上比他们要适应得多,虽谈不上轻松,但照顾全局还能做得到。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磨刀不误砍柴工。”她拉住浑身是汗的骡子,把车停了下来。 她话音将落,后面便传来“噗通”一声巨响。 花无尽回头看过去,登时吓了一大跳——此时倒下的不是钱星,也不是陶毅,竟然是柯时铭。 花寻之赶紧从车上下来,一摸柯时铭的头,道:“柯先生在发热,这可如何是好?” 花无尽这才知道,原来他脸色红润是因为发烧,发着高烧还能坚持着走两三个时辰,这等意志力太过强大,她说道:“应该是伤口烂了,我们得马上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她将三个还在昏睡的女人赶下车,让几个男人将柯时铭抬上车,继续赶路。 钱月见柯时铭病重,一路嘤嘤的哭,不但没有抱怨,甚至走得很快。 天大亮时,花无尽把马车驶入官道东侧的一条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遇到一座渔村。 渔村大概被流民侵扰过,好几家门口都插着白幡,村口处有两座房屋被烧塌了,黑黢黢的断壁残垣矗立在明亮的晨光中,鲜明的对比,使心情变得格外沉重。 花无尽把车停在院门最大最好的一家,敲门。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老人家,我们是来借……” “天啊,天杀的流民又来了,操家伙,操家伙,拼了,拼了!” “对,拼了,为大儿和儿媳报仇。” 花无尽赶忙喊道:“老人家,我们不是流民,不要害怕,有人被流民砍伤了,我们想找点草药,行个方便吧。”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五十多岁的老头双手握着柴刀出现在门口,他警惕地把花无尽等人扫了一圈,问道:“真的不是流民?” 钱星的小厮是个机灵的,他上了前,用许州口音说道:“老人家,小的是许州人,从京城回来的路上遇到流民,我家表少爷受了不轻的伤,还请老人家帮帮忙,找个空闲的院子,要多少银子我们都给。” 钱月赶忙掏出荷包,取出五两碎银,让小丫鬟给老人家送过去。 老头大大松了口气,见到银子,眼里有了一些喜意,把他们带到距离海边最近的一个院子,那是他二儿子的家。他二儿子一家去走亲戚,正好可以把整个院子租给他们。 老头很健谈,三言两语地说了七八天前的事情,“……我们村子小,只能靠捕鱼为生,流民干不惯这里的活儿,所以抢了粮食和银钱就走了。我大妹妹、二妹妹那边是种地的,都是良田,都遭殃了,活下来的不多。后来,太平教把流民清走了,我们这才太平下来,得亏了太平教啊。” 花无尽中心中一动,暗道,看来太平教在此地经营得不错,得了不少民心,如此一来,只怕辽王在南方不会顺利,这里或者会乱上许久。 …… …… 一到院子里,花无尽便先给柯时铭清了创,用蚕丝将伤口缝合了。 老人家把村子里的一个游医请来,用了些药,到第四天早上,柯时铭的体温才降了下来。 这几天,钱月与钱星的小厮居功甚伟,几乎到了夜以继日、衣不解带的地步。 花无尽这几天也很忙,要么跟钱月的丫鬟一起做饭,要么就是带孩子去海边玩,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登登,快快乐乐。 沿着海岸线向北一里地,有一处滩涂,在那里可以挖蛤蜊,捡海螺,大小礁石上铺着层层叠叠的海蛎子,只要肯下水,拳头大的螃蟹一袋子一袋子的捉。 柯时铭能下地后,最喜欢的便是坐在岸边礁石上,看花无尽带着两个孩子上蹿下跳的忙活,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她很真实,鲜活,一颦一笑都让他移不开眼睛。 “莫白,小溪,加油啊,多挖些,晚上娘给你做辣炒花蛤。” “好!”两个小家伙干得热火朝天,不过两天时间,原本不白的小脸又黑了好几层。 “花娘子,‘加油’是什么意思?”柯时铭并不喜欢多话,但如果对象是花无尽的话,他只觉得可以聊的话题太少。 “呃……”花无尽手里的小铁锨顿了顿,直起腰来,她大意了,两个小的听习惯了,别人却未必,“炒菜油大了才好吃,所以,要加油,就是这样。”她挠了挠痒痒的鼻尖儿,在上面留下一小块黑记,又去跟黑泥做斗争了。 柯时铭心里一动,“花娘子!”他叫了花无尽一声,施展轻功走了过去。 花无尽闻声站了起来,见他柯时铭步态从容,然而每一步都没有落在实处,泥泞的滩涂上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青色的布鞋干净得连滴泥水都没有。 他穿着从老头那里买来的赭石色粗布短褐,沉重的颜色和粗粝的衣裳使他多了几分厚重和质朴,气质更加沉稳。唇角的笑容还在,没有了尸体做背景,不再显得诡谲,温暖许多。 她便由衷地赞了一声:“柯先生好功夫。” 因为羡慕,她看向柯时铭的目光中多了一些敬佩,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的不再是疏离,而是足以让男人误解的专注和热情。##### 110求婚 柯时铭与她四目相对,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慢慢升腾起来,只觉得那双漂亮沉静的眼睛磁石般牢牢吸引住他的视线,令他无法自拔,他想,就这样看下去也好,直到地老天荒。 他知道,在那场倾盆的大雨里,因为她的冷静和自持,他对她二见钟情。 所以,在离开香洲的马车上,他才会傻傻的以三棱镖为借口,同她说了第一句话;即便有别院,他也要在兰城的客栈里面陪着她;尽管受了重伤,他也会悄悄赶到郊外,看她是不是安全……他想,终此一生,他都要跟她共同进退。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花无尽被他火辣辣的视线弄得有些尴尬,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 “哦!”柯时铭恍然,视线微转,停在她布满水泽的下唇上,喉结上下动了动,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有让自己亲上去,“的确有东西,你别动。”他不想给她躲避的机会,手一抬,丝帕便顺着她的鼻尖擦了过去。 花无尽僵了一下,鼻尖痒痒的,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抓。 柯时铭轻轻握住她的皓腕,说道:“别动,我来,你手上很脏。”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花无尽,不容拒绝地将她拉近,用丝帕揉了揉那只挺翘的小鼻尖,动作极其温柔。 花无尽彻底呆住了,即便是现代,这样的动作和表情也足以证明一些事情了,钱月果然没有冤枉自己,柯时铭到底什么时候动的心思?她怎么没注意到呢? “柯先生,你……”难道要问你喜欢我吗?不能吧,花无尽到底闭上了嘴巴。 “我心悦你!”柯时铭又笑了,深邃的眸子中有着志在必得的坚定,“花娘子,我有意娶你为妻,你不妨认真考虑一下。” “柯某进士出身,从商,有三支商队,南方各个大城以及京城都有柯家的铺子。现今柯家人分在两处,柯某大儿和二儿在京城读书,父母亲带着柯某小女儿在许州,家中并无姬妾,如果花娘子同意,柯某愿与你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这……” 尽管心里已经有所准备,花无尽还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她对柯时铭的观感颇为复杂,笑着杀人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过,但他们大多是杀人狂魔或者心里变态,柯时铭会是例外吗? 即便他是例外,她也不能答应——因为她不爱他。 没爱情的婚姻是一场交易,没有了解作为基础的婚姻则是一场赌博。 她现在既不需要交易,也不需要赌博,那么,她该怎么回答?如果拒绝,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花无尽试图抽出手腕,“柯先生,我……” 柯时铭眸光一沉,握紧,“我会给你时间的,不要急着拒绝我,等到了许州,我会亲自向花先生提亲。”他竟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花无尽垂下头,掩住眼里的一抹愠怒,柔声说道:“谢谢柯先生体谅,我的确需要些时间考虑。”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近乎崩溃的、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海滩,惹得许多挖蛤的渔妇看了过来。 柯时铭松开手,淡定地回头,见钱月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又勾着嘴唇笑了,道:“表妹也来这里玩吗?”他迎着钱月走过去,不想花无尽因他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表哥!”钱月哭着叫了一声,泪雨滂沱,指着花无尽叫道,“是不是她勾引你,是不是?是不是?” 柯时铭道:“是我勾引她!表妹,你不要闹了,如果没有意外,她会是你的表嫂,而你,这辈子只能是我表妹。”说到这,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觉得这几日伺候我,于名声有损,回去以后可以跟你娘说说,做妾也不是不行。” 钱月脸色煞白,腿一软就要坐在泥滩上,“小姐!”丫鬟惊叫一声,奋力扶住她,“这里可不是坐着的地方,咱回去吧,啊!” 这丫鬟叫红袄,与钱月感情不错,有眼力见儿,手脚麻利,是个聪明得有些过头的小丫头。 花无尽耸了耸肩,心道,这种剧情还真是老套,你得不到男人的心,其他女人得到了便是勾引?智商何在啊!另外,柯时铭你当着正要求娶的女人的面说纳妾之事,真的合适吗?你凭什么笃定我会嫁给你,又凭什么笃定我会允许你纳你表妹为妾呢?真是太可笑了! “贱人,你那是什么表情,外祖母不会同意你们的,绝对不会!她若同意,我宁愿去死!”钱月说到这里,冷冷地笑了起来,“表哥,我从十岁开始,就希望能做你的妻子,希望可以替死去的表嫂照顾你。如今你弃我娶她可以,但要踏着我的尸骨,不信咱们走着瞧。” 柯时铭看着花无尽,沉静的脸,诡谲的笑,将一个平凡的他渲染得魅力非凡,他也因此变得更富有吸引力和攻击性,“表妹,不要任性,你知道我的,你的死改不了什么,你钱家要钱我给了钱,要物我给了物,如今你还想要我的人,未免太过贪婪了。你想死也可以,但要静悄悄的,不要激怒我,激怒我的代价你们钱家承担不了。” 他的声音仍是那么清朗动听,花无尽觉得她闭上眼睛,柯时铭是个好人,睁开眼睛,他便是个杀神。他的魅力其实叫做违和感,正是这种违和感,才让十五岁的钱月痴迷不悔。 虽然柯时铭的话比刀子还要锋利,然而钱月却没有哭,她擦干眼角的泪水,阴测测地瞧了花无尽一眼,踩着泥巴吧唧吧唧地上了岸,一次都不曾回头。 好戏谢幕了,花无尽瞧瞧还在观望的渔妇,大声说道:“戏好看吗?再看就收钱了哈。” 大家都笑了起来,各忙各的。 花无尽也没事人似的干了起来,然而心里却暗暗想到,出了这样的事,这里绝对不能再留了,明日就上路。 …… …… 当天晚上,花无尽烧了一桌子海鲜,吃饭前,她说出准备离开的打算。 孟老爷子岁数大了,身体亏空得厉害,为与家人团聚,他早就萌生去意,花寻之虽喜欢此地,但也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柯时铭欣然同意,便是花无尽不提,他也要提出来的,早早回到许州,禀明父母,他就能早早地娶她回来。 事情就这样定了。 饭后,花无尽给租房的老人家结算了银钱,收拾好行李,一夜无话。##### 111砒霜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离开渔村。 为了避开流民和太平教,他们沿着海岸线走,穿行于各座渔村之间,虽然路途曲折,但路上很安全。 走了一天半,于正午时分进入落州,打算在这里呆上半天一夜,翌日出发。 柯时铭说服孟老爷子和花寻之去柯家别院住下。 花无尽虽然抵触,却也没有合适的借口驳斥两位长者的决定。 柯家别院在城西,是一座四进的院落。大概柯家人常常来此,这里仆役不少,房屋宽敞,雅致、舒适而不奢华,一草一木都能看得主人对这里的用心。 水鬼帮在落州一带,柯时铭的妻子被水鬼帮的老水鬼所辱,那么基本上可以推断,这里是他妻子生前经常居住的地方。 花无尽一路参观,一路思忖,进了第四进。 她被安排在正房东次间,小溪与她同住。 这里是正房,如果没有意外,这里应该是柯时铭妻子生前的卧室,一想到这个,花无尽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房间里面摆着一整套的黄榉木家具,这样的材质虽比不上黄花梨和酸枝木家具名贵,但暖暖的黄色调铺陈,显得格外温馨。梳妆台上有一面大水银镜,妆奁没有上锁,里面摆放着不少名贵的珠宝、钗环。 推开窗,窗外花木扶疏,白色重瓣大木槿花开得热闹极了,珍珠梅和梅花虽然不是花期,却也绿意盎然。 环境很好,但花无尽一想起柯时铭的求婚,她就觉得这一切简直糟透了。无声的暗示就像一张从天而降的无形大网,压抑她得喘不过气来。 不能回应的情感,是负累,她现在非常赞同这句话。 下午,娘俩睡了一觉,傍晚时分,丫鬟叫醒了他们,让他们梳洗一下,去花厅用饭。 他们到达花厅时,除了陶怡,其他人都到了。 花厅很大,南北的窗户都开着,晚风拂过,上好的浅绯色窗纱随风而动。窗前的高几上摆着六只同样款式不同花色的青花瓷斛,里面各插一支开得极为饱满的月季,韵律感,以及浓烈的色彩和淡淡的甜味让略微肃穆的装饰变得轻佻起来。 花无尽暗道,这大概也是柯时铭妻子的手笔吧,一切都是原样摆放,虽死犹生,柯时铭倒是一往情深。 虽说只有十个人,且只有三个女人,但柯时铭还是让仆人放了两张桌子。男人们一桌,三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坐在一桌。 等大家都落座了,柯时铭端起精致的青花瓷小酒杯,道:“孟老先生,花先生,一路承蒙照顾,略备薄酒聊表心意,晚辈先干为敬,花娘子,陶三小姐辛苦了,大家请。”言毕,他一扬脖,把酒干了。 花无尽亦是一饮而尽,落州的米酒很有名,味道香醇,口感绵软,十分好喝。 她回味了一下,又细细地看了看精致的小酒杯,酒杯是青花瓷,杯壁很薄,与高几上的青花瓷斛似出自一人之手,绘制的兰花极有灵气,每一片枝叶……然而,杯底的这些白色粉末是什么?如果是毒药,那么砒霜是难溶于水的,所以才会有粉末残留?她脸色骤变,一把抓起手边瓷碗,狠狠砸向钱月,沉声怒道:“有人给我下了砒霜!快拿牛奶和蛋清来!” 钱月躲闪不及,青花瓷在额头炸开,鲜血横流,登时昏死过去,倒在一旁小丫鬟的怀里。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花无尽大汗淋漓,一把抓过丫鬟端着的茶壶,水不算热,她口对壶嘴儿,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一壶水下肚,将中指伸进喉咙眼儿,不出片刻就“哇啦哇啦”地吐了起来。 柯时铭一撑桌子,飞身过来,拿过花无尽的酒杯,捻起粉末尝了尝,吩咐管家道:“先拿蛋清,再找牛奶,派人马上请大夫。” 管家答应着跑出去了。 孟老爷子、花寻之、莫白和小溪聚拢到花无尽身边,各个面如土色。小溪眼里含着一包泪,却不敢哭出声音,两只小拳头死死地攥着,狠狠地盯着钱月,莫白拉紧了他,怕他冲动惹出事体,自家姐姐反而无法专心解毒。 花无尽吐光胃里的水,接过柯时铭及时递给她的一壶,喝下去,再吐。 少时,管家先找来了蛋清,花无尽一饮而尽,还吐。 如此往复,花无尽脸蛋涨得通红,汗水一道道从额头和脸颊上流下来,衣服湿了一大片,发髻松了,头发散落着,一缕缕的粘在脸上,形容狼狈得如同疯子一样。 花厅里弥漫着胃液的酸臭味儿。 奴婢们跪倒在地,惊惧地偷瞄着柯时铭,显然害怕至极。 钱月醒了,白着一张脸,用丝帕捂着额头,嘴角噙着笑意,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陶怡笑得恣意,她很乐意看到这样的花无尽,如果花无尽此刻躺在地上抽搐着等死,她一定会更开心的。 “嘭!” “啪啪啪……” 柯时铭拍碎了酸枝木的硬木圆桌,盘碗碎了一地。 “是谁?”他的声音粗哑,暴戾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奴婢们捣蒜般地磕起头来,有几个念念有词,“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大爷,表小姐身边的丫鬟事先来过。” 钱星哆嗦了一下,去看钱月,钱月毫无反应,但她身边的小丫鬟红袄变了脸色,身体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似乎不用再问了,答案如此明显! 柯时铭右手一抖,一支雕花竹筷飞了出去,筷子穿过红袄的脖子,发出“噗”的一声…… “小姐,你说不会有……救奴婢!奴婢不想……”红袄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扯着钱月的衣襟慢慢倒在地上,鲜红的血遍染月华裙。 不到盏茶的功夫,红袄瞪着眼睛抽搐了几下,停止了呼吸。 “表妹,果然是你!”柯时铭笑着看了过去,幽深的眼里满是杀意。 钱星骇然,先是退了两步,随后又抢上前来,挡在钱月身前,“表哥,表哥饶命,不是小月做的,一定是那丫鬟自作主张!表哥,我娘只有我们兄妹了,表哥你冷静些,花娘子不过是外人,小月是你亲表妹啊表哥!不要啊,千万不要!呜呜……”他哭着跪到地上,涕泪滂沱。 柯时铭犹豫了。##### 112面具 这时候,花无尽停止催吐。她发现及时,处置得当,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喝下管家送来的牛奶,她有些虚弱地坐到椅子上,准备看看她的这位爱慕者,到底会不会为她杀了钱月,如果他真的杀了钱月,她便真的考虑一下与他的婚姻,如果不杀,便正好以此为借口摆脱纠缠。 “哥,你不用求表哥,小月很想死在表哥手里,死在表嫂亲手布置的花厅里。小月就是想要表嫂看看,表哥现在可以为了一个贱人狠心杀了他的亲表妹了!她才死了五年,表哥就把她忘了。”钱月扔下手里沾满鲜血的丝帕,起身去拉钱星,“你起来啊,不用跪他!小月不怕死,小月只可惜那贱人没死!不过没关系,只要小月活着,就绝对不会让她做表哥的妻子,绝不会!”说到这里,她尖声笑了起来,额头上流下来的血流了一脸,平凡无奇的五官变得狰狞,丑陋得让人无法直视。 提及死去的妻子,柯时铭怔忪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地看向花无尽。 花无尽哂笑。 柯时铭垂下眼眸,再往钱月的方向逼近一步。 “表哥!”钱星绝望地叫了一声。 柯时铭不为所动,再走一步。 “大爷,大夫来了,请的是得济药房的陈大夫,花娘子不会有事的。”管家人未到,声先至,很快便与一个瘦高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陶毅惊喜地叫了一声:“陈大夫,是你?” 陶怡一跃而起,扑过去,抓住陈济生的袖子问道:“世,世,他呢?” 陈济生皱起眉头,一甩袖子,避开陶怡,道:“陶三小姐,在下是来救命的,等病人无碍,咱们再来叙旧。哪个中了砒霜?”听小厮说中毒的是姓花的人,他心里急切,生怕花娘子就在这里,而且果真是那个中了砒霜的人。 “陈大夫,是我。”花无尽笑了,陈济生医术高超,如此一来,即便吸收一些砒霜,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济生大吃一惊,脸上陡然变色:“花娘子,竟然真的是你!什么时候的事?” “没错,就是我,刚刚发生的事。”花无尽镇定地说道,“我已经做了一些基本处置,应该不会有大碍,不过还是要劳烦陈大夫帮忙瞧瞧。”她起身在窗前的官帽椅上坐下,把手搭上高几。 陈济生也不废话,急急地在她旁边坐下,手指搭上脉搏,细细诊察。 “万幸,果然没有大碍,陈某开两副药,花娘子喝上两回,把剩余毒素排一排。”陈济生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有了血色,起身去管家放了纸笔的地方去开方子。 花无尽对柯时铭说道:“柯先生,死一个红袄已经足够,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过,我们却不能在此留宿了,多谢柯先生热情款待,告辞!” 她全身而退,钱月也付出了代价,如果此时仍然要求柯时铭杀钱月给她交代,只怕很多人都会觉得她得理不饶人。不过这样也好,想必柯时铭不好意思再提亲事了吧。 “我送你们。”柯时铭眸光黯然,但语气却是不容推辞。 花无尽心里一惊,暗道,是了,他能悼念亡妻数载,别院按照妻子生前的陈列数年不变,足可见他在感情上极为执着,又怎能因为一个钱月便打消所有的念头?想到此处,她感到颇为无奈,便语气强硬地拒绝道:“柯先生不必客气,陈大夫是旧识,我们可以跟他一起走。” “的确,柯先生尽可以放心。”陈济生写好方子,压抑心中的愤怒,把写好的方子递给花无尽,“回去后,我让药童把药煎好了给花娘子送过去。” “那就麻烦陈大夫了。”花无尽勉强翘起唇角,笑了笑。 她眼睛充血,声音干涩嘶哑,周身充斥着呕吐的酸腐味儿。 陈济生心里一揪一揪的痛。他所认识的花娘子一直都是清冷、镇定、自持的,即便置身于激烈的生死搏杀之中,也从未见她这样狼狈过。那么大的一片狼藉,可以想见她反复吐了多少遍,遭了多大的罪,心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幸好没出事! 陈济生压下心中的澎湃,由衷地笑了笑,轻快地说道:“何必跟从善这么客气,快去收拾行礼,我们马上出发。” “好!”花无尽收好方子,回后院将自己收拾干净,带好行礼,上了柯时铭准备的马车。在柯时铭的执意护送下,一家人去了落州最为豪华的落英客栈。 路程不远,车行两刻钟便到了地方。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客栈外面挂着的一串串红灯笼,照亮了门前的方寸之地。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银色面具,漆黑的眼睛轻蔑地掠过马车,落到柯时铭的脸上。 柯时铭下了马,沉着地走到那人对面,笑着说道:“银面公子,别来无恙?” “托福,柯先生一向可好?”银面公子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不太自然,更像是某种伪装。 柯时铭道:“原本还不错!但一看到阁下,就不那么好了。阁下总是把自己藏在这副矫情的面具之后,难道是因为长得无法见人吗?”说到这里,他悲悯地摇了摇头,“连声音都要虚伪矫饰,阁下活得太累了,如果需要柯某帮忙,柯某很乐意无偿送阁下一刀,以帮助阁下解脱。” 银面公子“嘎嘎”笑了两声,“柯先生剁了人,包了肉馅儿,的确是真性情,真得让人退避三舍,无法直视。至于容貌嘛,本公子虽不敢真面目示人,但容貌却是好的,至少比柯先生俊俏不少。”他哗啦地一声抖开扇子,扇了两下,又道,“神秘不好吗?本公子一摘下面具,柯先生就无处找寻本公子,哈哈,简直妙不可言!哈哈……” 扇子上的菊花,以及画扇大师宋齐的落款,花无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她吓了一跳,心里暗道,这扇子怎么跟洛小鱼在秦城时拿的那一把那么像,又怎么会在这人手里……或者,他就是洛小鱼? 一旦确定目标,所有的伪装就成了纸老虎,面具下露出一点点的欧米茄下巴,同样的身材,还有相似的口头禅。本公子,本世子,他是有多喜欢这个“本”字?啧,还真是傻缺得可爱。##### 113本分 洛小鱼和柯时铭有仇。 如果父债子偿的话,那么就是柯时铭与小溪有仇。 如此一来,即便柯时铭杀掉钱月,花无尽也不可能让自己嫁给他的。 她算看明白了,洛小鱼就是她姻缘中的一朵烂桃花,平时不声不响,一旦有其他桃花萌动,他就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赶走那些摘花人。 花无尽心中有怨,微眯着眼,上下打量洛小鱼,目光不善。 那厮注意到她,好整以暇地给她飞了个眼儿,调笑道:“这位娘子好生俊俏,‘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们共住一处,缘分不浅,不如本公子凑合一下,与娘子亲香亲香如何?” 花寻之大怒:“登徒子!休得无礼!” “呵!”洛小鱼不屑地轻笑一声,说道:“登徒子?本公子瞧上她是她的福分,如何是本公子无礼?” 柯时铭指尖夹起一支柳叶飞刀,冷笑着说道:“真是狂妄!藏头露尾的小人也敢如此大言不惭,柯某便用飞刀领教阁下的长剑如何?” “哎呀,这样不好吧,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柯先生何必动怒呢?又不是蛮夷之人,怎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呢?更何况本公子还有要务在身,改日再约吧,定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洛小鱼摇着扇子往店里面走去。 柯时铭阴测测地笑着,飞刀在手里转了几下,却到底没有出手。柯家在落州的生意不少,若果真动了手,惊动官府,柯家会损失很大。 他目送洛小鱼进了客栈,将一口恶气忍了下来,对花寻之说道:“花先生,银面公子号称剑道第一,落英客栈不安全,不如还是回别院吧,晚辈会将表妹送到这里来。” 花寻之对洛小鱼心有余悸,闻言有些意动,正要说话,只听陈济生上前说道:“花娘子刚刚中毒,禁不住来回折腾。银面公子虽亦正亦邪,但从不欺凌妇孺,两位先生完全不必担忧。” “柯先生回吧,等下宵禁就不方便了。”孟老爷子一锤定音。 花无尽很喜欢孟老爷子的睿智,她觉得他一定看出什么来了,她顺势给柯时铭福了一礼,“柯先生慢走。” 柯时铭无法,只好点点头,“也好。柯某明日来看你们。” 送走柯时铭,花无尽有些担心,她觉得自己过于乐观了,柯时铭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知情识趣……算了,她摇摇头,已经太晚了,一家人还饿着肚子呢。 “走吧,我们进去。”她说道。 陈济生便道:“花先生,房间已经让小二准备好了,你们去休息一下,饭菜正在准备,等准备好了,从善去叫你们。” 花寻之拱手谢过,两人谦让一番,一同进了客栈。 …… 用完晚饭已经是戌时末了,花寻之安顿好莫白,去了花无尽的房间。 他要问个清楚,钱月为何会下次毒手,自家女儿与柯时铭何时有了密切,对柯时铭究竟观感如何。如果柯时铭可以托付终身,那么他日后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敲门。 “爹,你来啦。”花无尽打开门。 “孩子睡了?”花寻之坐到床边,亲亲睡得正香的小溪,便直接进入了正题,“无尽,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问得虽含蓄,但花无尽明白便宜老爹在担心什么,她笑着说道:“爹,这些日子咱们一直在一起,我与柯先生肯定什么事情都没有。不过,柯先生的确跟我提过,到许州后要跟您提亲。至于钱月,那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说是不是?”她三言两语便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花寻之放下心来,又道:“如果柯先生当真前来提亲,爹爹该当如何?” 花无尽道:“爹,他那样的性格,不适合女儿。” 花寻之松了口气,笑道:“正是!柯先生是江湖之人,行的商贾之事,与我儿难免有格格不入的地方。等将来安定下来,爹在好好为你寻访一个合适的。” 合适的,这三个字对二婚妇女而言并不容易,无论是古代还是早已经变得遥远的现代。 花无尽不想再谈此事,便转了话题,“爹,如今钱月把事情闹成这样,再勉强一起上路,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不如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吧。” 花寻之当然同意,女儿大难不死,自然是离钱月和柯时铭越远越好。 花无尽送走花寻之,陈济生把煎好的药送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相当眼熟的药童。 “花娘子真是好命,居然还有柯先生这样的奇男子倾慕,怎么样,这几天心情不错?”洛小鱼坐在八仙桌上,自己斟了杯茶喝。他瘦了,颧骨略微突出,白皙细致的皮肤极薄,眼下的青色清晰可见。眼睛更大了,眼白里的血丝很多,涩涩的睡意使他没有了往日的痞气和锐利。 陈济生同情地看了看花无尽。 他家公子虽说嘴毒了些,但担心花无尽和小溪的心不是假的。他为了及早追过来,在京城的几天,忙得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一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便立刻南下,没想到,一照面,便是柯时铭专情呵护的样子,他怎能不气? 陈济生留给花无尽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退出去了。 花无尽在他对面坐下,喝下温热的苦药汤子,道:“未婚先孕,浸猪笼的命运,世子爷居然说好?”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又道,“世子爷不必嫉妒,您老人家一旦摘下面具,只怕全天下的女子都会为你疯狂。” 洛小鱼翘起二郎腿,道:“你知道未婚先孕就好,本世子提醒过你,你不要忘了本分。” 又是这一套,花无尽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烦闷,道:“世子爷,本分是什么?我的本分难道不是带着儿子平安抵达许州吗?一路上又是流民又是太平教的,我觉得我的本分完成得很好啊。至于柯先生,那是碰上了没有办法,剁人肉馅的人谁敢招惹呢?不过幸好,”她走到床边,拉起被角盖住小溪的肚子,“这孩子胆子大得很,那么可怕的一幕,竟也能忘得一干二净。”##### 114燕窝 说起小溪,洛小鱼眼里多了几分神采,起身走到床前,在孩子身边坐下,脱下鞋子,躺在小溪身边,小声说道:“你的本分是既要带好我儿子,又要远离任何一个对你有企图的男人,你最好牢记这一点。” 他今天刚刚赶到落州,一路马不停蹄,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一沾上枕头,睡意便汹涌而来。他闭上眼睛,猫一样的往小溪身边缩了缩,单臂搂住小溪,满足地说道:“我跟我儿子睡会儿,你就躺里面去吧。”他指了指床里面。 “这成何体统?世子爷,我刚刚中了砒霜,你就不能慈悲一下,回你房间去睡吗?”花无尽抗议,奔波两天,身体严重不适,还要三个人挤一张床? “体统?你是我的女人,孩子都生了,还讲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他竟然睡着了。 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安静下来后,纯真得就像孩子一样。 花无尽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爷俩睡着时的样子还是很像的,一样的脸型,相似的眉毛,睫毛不算长,但很浓密,还有着一模一样的下巴。 小溪不知道被谁搂着,忽然动了一下,然后满足地靠了上去,脸蛋在洛小鱼的胸前蹭了蹭,小手麻利地抓上了他亲爹的胸部。 只能在睡梦中被父亲拥抱的孩子很可怜。 思及此,花无尽心中微涩,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贵妃榻处,正要脱鞋躺下,门又被敲响了。 “花娘子睡了吗?”陈济生在门外问道。 花无尽打开门,“还没有,陈大夫怎么还没休息?” 陈济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燕窝进来,放到桌子上,“花娘子体虚,吃完了再睡,这是公子早先交代下来的。” 花无尽挑了挑眉,洛小鱼会特地让陈济生给自己熬燕窝?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她行了半礼,说道:“谢谢陈大夫。”她不信,所以只字不提洛小鱼。 陈济生听到房间里均匀的呼吸声,知道洛小鱼睡了,心里酸酸的乱成一团,胡乱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 鸡鸣丁夜,四更天时,花无尽又被陈济生叫醒了。 太不厚道了!她崩溃地蜷缩在贵妃榻上,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去开了门。 “呃……很抱歉。”陈济生脸红了,这个时候还来敲门,他也很过意不去。 花无尽没说话,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她头发散着,不长,但很多,乌压压垂在肩上,显得脸蛋又白又小,眼睛有些睁不开,半眯着,慵慵懒懒的样子比平常多了几分妩媚。 陈济生偷瞄了两眼便不敢再看,越过她,直奔卧室,轻声说道:“公子醒醒,京城和许州的消息都到了。” “唔!睡得好舒服。”洛小鱼没有起床气,很快便爬了起来,下床后,他亲了亲小溪,趿拉着鞋子便往外走,见到花无尽时,他明显怔了一下,喉结上下动了动。 花无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撇了撇嘴,暗道,总算滚蛋了,姑奶奶还可以睡个好觉。 洛小鱼瞧见她眼里的喜意,心中的旖旎顿消,瞪了她一眼,出去了。 两人从客栈后面去了得济药房,桃江和松江都在。 洛小鱼在一把藤摇椅上坐下,把修长笔直的腿搭在高几上。 他接过松江递过来的信,打开,匆匆一扫,修长入鬓的眉拧成一个疙瘩,道:“洛之安倒也好本事,伤成那样居然也打掉了太平教在许州的一个分舵。只是,这份功劳还不足以抵消本世子对父王的救命之恩,想要得到本世子的位置,乃至于将来的太子之位,他还得做得更多才行。” 陈济生把给他准备的燕窝放到一旁的矮几上,说道:“他也是命大,槐江说,那一剑只偏了一点点。”如果那一剑正了,公子便省却了不少麻烦,可惜了。 “我差点儿死,他差点儿亡,虽说打了一个平手,却也显得本世子太过无能,从善,明日你从你那边派个人去找金钱楼,让他们去杀凤卿卿。” “是!”陈济生道。 洛小鱼三下五除二的吃掉燕窝,问道:“花无尽那边送去了吗?” “早就送了,花娘子说谢谢公子。”陈济生面不改色地说了个谎,这虽然违背了他一向坚守的原则,但如果是为了花无尽,稍稍圆融一下,也算不得什么。 洛小鱼将碗往高几上一抛,青瓷小碗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曲线,旋转着落下,发出“砰”的一声,然后“咕噜噜”地转了十几下,停住,恰好到达高几的中心部位,他很满意自己的手法,抚掌,笑道:“她会谢我?哼,那个女人自以为是得很,即便从善告诉她燕窝是本世子让你送去的,她也只会认为从善在假托我的名义,想要谢的人只会是你,哈,顽固自大的女人。” 他虽然在反驳,而且分析得很对,但神色中却毫无恼色,漂亮的眼中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骄傲。 这是洛小鱼第一次没有计较他付出的与得到的是否一致,陈济生觉得公子大概对花娘子动心了。 洛小鱼拆开京城的来信。 云景山那里进展顺利,虽有大部分流民被太平教集结,但云景山也吸收了不少。太平教对京城的流民并不算好,攻打京城外围时,伤亡较多,短短几日,便有不少流民逃跑,投奔云景山的阵营。 另外,太平教鼓动流民洗劫兰城后,退隐太平山练兵,太平山是太平教总舵所在,乔继武被当今连升两级,率兵南下,准备攻打太平山。 太平山山脉占地广,山深林茂,太平教暗中经营多年,是快极其难啃的硬骨头。两万兵马,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难道今上还是要对乔继武下手,借刀杀人了吗,或者是无奈之举——他如今既要陈兵汤河震慑北金,又要对抗齐王保住皇位,还要拱卫京城镇压流民反叛,三方重压之下,也许真的是无兵可派吧。 都有可能,看来还是要提醒玄靖,太平教的事不着急,他还需要这把利刃搅乱朝纲……不过,利刃脱了剑鞘,握在疯子手里,锋芒毕露,将来不好收拾呢。 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转眼又朗朗地笑了起来,从来都没有完全稳妥的谋划,要想成功,就不可能不担风险。 洛小鱼把两张纸条让陈济生拿去烧了,用茶水漱了口,又道:“花无尽的毒到底是谁下的,查清楚了吗?” 松江上前一步,恭声答道:“回主子,查清楚了,的确是柯时铭的表妹,叫钱月。是因为柯先生而对花娘子生嫉,动了杀心,不过,听柯家别院里的小厮议论,花娘子并没有答应柯先生,只是柯先生……”##### 115利用 “好了,替那女人说好话就不必了。” 松江答应一声,又道:“主子,要不要……”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 洛小鱼放下茶杯,瘫在藤椅里,“先不要动。现在杀她,柯时铭会怀疑到从善身上。陶家兄妹明日定会来找从善打探本世子,如此一来,将银面公子与本世子联系在一起,也不是什么难事。那是个既阴狠又精明的商人,商人读书,读书人习武,他倒是学全了。柯时铭不简单啊,花无尽不敢激怒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陈济生深以为然,道:“的确,花娘子一直在隐忍,似乎对柯时铭的性情稍有了解。” 洛小鱼想起在客栈前面,花无尽那战战兢兢的小媳妇样儿,不由得哂笑一声,“本世子以为她有多大的胆子呢,却不料也有怕的。还算有自知之明,她那手飞镖也就对付对付金兵和流民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花无尽在兰城写的那幅字来,心道,功夫一般般,但字的确开创了一个新的流派,丑得不但有风骨,且丑得漂亮。 画技与书法皆是独创,难道都是那五年的成就?又当爹又当妈,穷得吃上顿没下顿,她怎么练的书法,又是怎么练的画技呢?带孩子、做家务、练飞镖、想办法不让自己饿死,通通是那五年必做之事,她哪来的时间练习画技和书法?这女人一定有秘密! 定时炸弹他已经让人去研究了,他相信,那一定会给他带来想象不到的天大好处。 而花无尽一定还会有许多跟定时炸弹一样的秘密,他对此,兴趣十足啊。 …… 花无尽睡得不安稳,第二天起得很晚,小伙计送洗脸水的时候告诉她,外面有位柯先生找她,正在楼下同花寻之和孟老爷子叙话。 “现在什么时辰了,柯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辰初二刻,柯先生来得可早,卯正就到了。”小伙计用挂在手肘上的大手巾擦了把汗,“跟客官一起来的已经用了饭,客官用什么,小的让厨房去准备。” “煮点粳米粥,做两个水煎蛋,小菜两碟子,再来两个大肉包子。”花无尽随意点了几样。 柯时铭卯正到的,那是城门刚开的时候,即便她先走,他追上也不是难事,时间卡的很好。她心里一颤,看来,即便今天不走,也未必能甩得掉他了。 小伙计很快将吃食送了上来。 娘俩正吃着,陈济生来了,“花娘子,你们今日几时启程?” 花无尽努力把包子咽下去,道:“原本打算休整一天的,怎么了,有必须走的理由吗?” 陈济生面上有几分忧色:“的确,早上得到消息,太平教不日攻打落州,公子这边人手不够……”他说到这里,黑了瘦了的脸上添了几分红润,犹豫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花娘子不如与柯时铭同行,趁早离开。” “谢谢陈大夫,我明白了。”花无尽讥讽地笑了一声,洛小鱼打的一手好算盘,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情敌能用得这么巧妙也是没谁了,妙估计这会儿他没脸再提“本分”二字了吧。 陈济生说完该说的,逃也似的告辞出去了。 娘俩按部就班地吃了早饭,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柯时铭不在一楼。 陶家兄妹在跟掌柜的套话,他们是来找陈济生打探洛小鱼的消息的, 尽管昨天就已经知道花无尽几乎毫发无伤,但今日再见,陶家兄妹还是觉得有些梦幻,吃下那么多砒霜还能活的,就他们所知,只有花娘子一人。 陶怡冷哼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陶毅尴尬地与花无尽打了个招呼。 这时,洛小鱼带着面具下来了。 无独有偶,柯时铭正好从客栈门口进来。 柯时铭有些意外,花娘子昨晚来的时候银面公子在,今天走的时候,他又出现了,莫非他与花娘子有关?另外,陶家兄妹与陈济生到底什么关系,要找的又是什么人?陈济生也算江湖人,他与银面公子有没有关系?陈济生认识花娘子,那么……他心里一沉,看向花无尽。 花无尽背对着楼梯,没有注意到洛小鱼,与柯时铭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找到正在角落里喝茶的孟老先生和花寻之,通知他们马上启程,又带着小溪上了楼,面无表情的与洛小鱼擦肩而过。 柯时铭本已做好回别院的打算,却不料花无尽又改了主意。难道昨夜银面当真骚扰了她?他心里一紧。不能!银面公子虽说嚣张,但从不做那等事情,这一点他作为银面的仇家知之甚深。罢了,有银面公子在,花娘子能尽早离开落州总是件好事。他放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去安排启程的事。 结账,收拾好东西,花家人陆续出了客栈。 钱月僵坐在马车里,隔着车窗,冷冷地看着花无尽,像是一个死人看着另一个死人。 花无尽又岂会怕她,她笑了笑,搞怪地抛了个媚眼过去。 钱月“唰”地一声拉上车窗。 花无尽便大笑起来。 “花娘子,柯某给你们准备了马车。”柯时铭大步走过来,在花无尽身前将近一尺的地方站下,玄色夹纱直缀衬得他脸色有些白,青黑色的眼圈极为明显。 花无尽下意识地抬起头,与他视线相交,那双经过岁月沉淀的眸子像一潭可以将人溺毙的深水,她悸动了一下,呼吸乱了,忙不迭地后退一步,为防止尴尬,她又错开一步,看向他身后那架漂亮的马车和骏马,“柯先生,谢谢您的美意,我的骡子车很好,而且,我不打算与令表妹同行,还请柯先生体谅。”尽管可能摆脱不了,她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 柯时铭又逼近一步:“花娘子,落州是老水鬼的老巢,从落州前往丰城需要通过落石峡,那里是眉山大当家寄居的地方,你如果没有商队和镖局同行,便只能跟我一起走。至于我表妹,你放心,她不会再做蠢事。” 花无尽再退,拉开安全距离,冷笑着说道:“柯先生,我命虽贱,却也只有一条。”既然可以找商队或镖局,那她就去找一个好了。如果不能借着钱月下毒的昏招摆脱柯时铭,只怕再往后就更难了。 “花娘子,柯先生所言非虚,你还是与柯先生一起上路为好,在下大江南北地跑了这么多年,对落石峡一向心有余悸,”陈济生拿着两包药材走了过来,放到莫白手里,“虽说身体没什么大碍,但补药总要吃上一些,每天晚上煎一剂即可。”##### 116挟持 花无尽无语,虽说陈济生和洛小鱼是好意,但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清道夫,她真的不喜欢被人强行安排。 “柯先生果然是来接这个女人的,一个有孩子的女人。难不成是个寡妇?柯先生很缺女人吗?本公子给你介绍几个江湖美人怎么样?”洛小鱼摇着折扇从客栈里出来,高大的身材沐浴晨起的日光之中,步伐摇曳,衣袂飘飘,精致醒目的银质面具散发着刺眼光芒,整个人如同下凡的神祇一般。 狂妄!高傲! 大街上有一瞬间的沉寂,所有人的视线,都停驻在这个张扬得恨不得全世界都看到他的男人身上。 寡妇?柯时铭莫名地心里一松,沉沉地笑了起来,朗声说道:“花孔雀也不外乎如此。银面公子虽然招摇得惹人厌恨,却也做不来媒婆的勾搭,阁下确定你是真的银面公子吗?” 洛小鱼说道:“久坐神坛,偶尔做做俗人感觉也不错。柯先生要不要摘下这副假模假式的书生面具,彻底狂上一把,看看有多少人会死于柯先生的飞刀之下。” “柯某从不滥杀无辜,不过,如果银面立下生死状,柯某倒是求之不得,毕竟亲手送你上路是柯某一直以来的夙愿。”说到这里,他担忧地去看花无尽,见她正与小溪说话,根本不曾注意这边,放下心,对花无尽说道,“花娘子,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也好!”花无尽在心里叹了口气,鄙夷地看了眼洛小鱼,不再挣扎,将骡子车交给柯时铭的人处理,带着家人上了马车。 洛小鱼用余光注视着花无尽的马车缓缓离开,藏在面具里的唇角慢慢拉直了。 “生死状就不必了,本公子只担心一点,如果柯先生此番再败,那要用什么兵器才好呢?”他把扇子一收,插在后脖颈处,一伸手,掌心多了几枚铜钱,“本公子金钱镖使得不错,虽比不得司徒一刀,但比半路出家的柯先生总会强上那么一点儿。” “是吗?”柯时铭忽然出手,几道凌厉的白光闪电般地劈向洛小鱼。 洛小鱼早有准备,“叮叮叮叮……”七枚金钱镖,伴着七枚柳叶飞刀一同落地,“哈!”他坏笑一声,“手艺不错呢,幸不辱命,柯先生可还有后手?” “银面公子好手段!”柯时铭面色铁青,翻身上马,“柯某改日再来讨教。” “哎,别走啊,说好了,下次用什么兵器?”洛小鱼痛打落水狗,心里畅快不少,迈着四方步回了房间。 “想不到主子的金钱镖打得这么好了,”松江从窗户进了屋子,顺口拍了个马屁。 洛小鱼摘了面具,在藤椅上躺下,道:“柯时铭沉寂这五年的确强了,暗器上,本世子的确比不上他。他游刃有余,而本世子拼了全力,今日是不过占了距离近的便宜罢了……算了,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昨天半夜落英客栈一楼丙号房住进来一个男人,与传闻中的遁地鼠蒋通有些相似。” “应该是他。”洛小鱼戴上面具,“你马上安排,本世子这就会会他。” …… 屡屡被人用自己所骄傲的打倒,是一种极为崩溃的体验。 柯时铭懵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一时的激愤散去,他才知道自己太沉不住气了。区区金钱镖又怎能是柳叶飞刀的对手呢?那藏头露尾的家伙不过投机取巧罢了,他又有什么可沮丧的呢? 总会有机会杀死那只狗贼的!他唇角又勾了起来,眯了眯眼,打马追了上去。 落州往南的官路上,流民很多,不单有北方的,还有被北方人抢了家产的南方人。 他们不敢惹商队,但对往来的行人毫不客气,往往蜂拥而上,一抢而光。 这种困扰对于花无尽一行来说并不算大事,几把暗器下去,流民就散了,连马车的车板他们都摸不到。 但因为状况频发,马车走得着实不快,到落石峡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傍晚时分,一行人选在距离落石峡还有三五里地的地方安营扎寨。 这一路,钱月和陶怡都很老实,除了吃饭、方便以及住宿,几乎没有下过车。 饭食是柯时铭带来的仆妇做的,花无尽往往在一旁帮忙,吃得倒也放心。 为了不引来落石峡的山匪,这一餐他们吃的是冷食,几只凉馒头凉包子下肚,一行人便在阴翳的夜空下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花无尽被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惊醒,她悄悄拉开车窗,往外看。 钱月提着裙子正袅袅婷婷地往一棵大树后面走去。 “表小姐,不要走远了,不安全。”看着她的婆子小声地嘱咐道。 钱月回头瞪了婆子一眼,继续往前,那婆子没有追上去,嘟囔一声:“真是难伺候,不过尿个尿而已,走那么远做什么。” 花无尽失笑,柯时铭带了七八个护卫出来,还有人在不远处值夜,女人去尿尿,不走远一些怎么能行呢。不过,那棵树后的影子是什么,难道这死丫头在跟什么人约会?还是…… 是山匪!不过眨眼功夫,钱月便被一男子用长刀挟持着押了回来。 “救命!哥,表哥!”她哆哆嗦嗦地说道,湘妃色马面裙的裙摆处暗了一大片,显然吓尿了。 她声音不够大,钱星和陶毅都在熟睡,没有听到。柯时铭的马车就在她隔壁,按说习武之人会更加警觉一些,但他竟然没有任何动静,难道被人算计了?花无尽心里一凉。 这时,孟老爷子忽然醒了,见花无尽趴在窗边一动不动,心里咯噔一下,他拍拍花无尽的肩膀。 花无尽便“嘘”了一声。 这时,草丛被踩踏的声音密密麻麻地响了起来,四面都有人,正快速往他们这里围拢过来。 “应该是条大鱼,”一个秦城口音说道,“苏爷,小的说的对不对?” 柯时铭的车里仍然毫无声息,花无尽知道,这一次只怕真的栽了。 “轰轰……”雷声响了起来,有两道闪电劈在落石峡上方,刺眼的白光照亮山野,数不清的流民如同暴风骤雨下涌动的暗潮一般在官道上急速前进。 方向不是落州,洛小鱼的情报错了。#####俺来晚了,大家原谅我一下,这两天状态不佳。另外,跟大家说一声,本文下周一可能会上架,从52章起入v,大家如果喜欢,就趁着没v,赶紧把前面的情节看一下。 117奸猾 花无尽深吸一口气,捂着莫白和花寻之的嘴叫醒他们,并嘱咐他们不要动。 她摸黑打开背包,取出肉松,先往自己嘴里塞上一大口,再一人手里放上一大把。摸黑把几块碎银塞到盘得很紧的头发里,最后将最重要的户籍和路引以及几张银票塞到小衣里面,用腰带扎紧。 “让他们下来,不要伤人,马车我带走。”这是个京城口音的人,玩世不恭,又带着老谋深算的味道,声音不算老,顶多三十左右。 “是,苏爷!”老朱是落州口音,听语气对苏爷极为恭敬,“兄弟们,把这几辆车车门打开,把人都给我押下来!” “是!” 花无尽这辆车的车门很快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劲装的大汉一把将孟老爷子拉了下去。 花无尽说道:“这位大哥,我抱着孩子呢,自己下车。”她顺手扯出一小块油布盖在还在熟睡的小溪身上,这才跳下车。 “秦城人?”那大汉有些诧异,从说话的声音判断,他就是老朱。 孟老爷子道:“是啊,大兄弟,秦城军户,逃难过来的,这是……” “呵呵……”京城口音的男人轻笑起来。 孟老爷子套近乎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老朱有些讪讪,“苏爷见笑,属下就是问问,不会心软的。” 闪电在苏爷身后明灭着,逆着光,花无尽看不清他五官,只知道他身高比她高不了多少,穿玄色衣裳,腰间挂着长剑,头上插着一支乌黑的龙形木簪。 “哗……”雨下起来了。 隔着雨幕,花无尽把柯时铭的人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柯时铭真的不在。 她无从猜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暗暗祈祷,他正躲在某个地方,伺机搭救大家出去。 小溪醒了,从油布里钻出来,拉着花无尽的脖子,在她耳边轻轻问道:“娘,遇到山匪了吗?” “嗯,别出声。”花无尽重新油布把他包好,虽然还是夏季,但雨水还是很凉的,在这样感冒可以要命的年代,她赌不起。 所有马车都被赶走了,花无尽一行被推搡着上了路。 雨大,路泥泞,到落石峡花了小半个时辰。 苏爷撑着一把伞站在狭长的山谷旁,伞打得极低,只看得到他线条流畅的下巴,“老朱,你带几个人送他们去山里,把人看好了,让兄弟们不要乱动,我将来会有妙用。” 老朱不解,恭敬地问道:“苏爷,这几个许州口音的还可以一用,秦城的只怕一文钱都要不来,不若让兄弟高兴高兴?” 苏爷沉默着,山谷中的大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老朱便长揖一礼,再不敢废话。 花无尽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果去丰城,无论柯时铭施救还是赎人,都好操作一些,可如果去山里,生死不说,只怕会遭不少罪。 还是得想想办法。 就在花无尽绞尽脑汁的时候,孟老爷子颤巍巍地上前请求道:“苏爷,我们是秦城逃难到此的普通人,不是名门权贵,也不是豪门巨富,只比流民多几个银子,您就算抓我们回去,也没有任何价值。银子我们可以不要,恳请苏爷大慈大悲,放过我们一家老小。” “孟先生,平治四年二甲头名,苏某幸会。把他们带走!”苏爷转身进了峡谷。 老朱若有所思。 花寻之与陶毅、钱星三人皆吓了一跳——且不说孟老爷子的殿试名次有多高,便是这位苏爷,他是怎么认出年迈的孟老爷子的呢? 孟老爷子干巴巴的笑了笑,大声说道:“老朽不过一介罪臣,苏爷绑我一家何用?” 沙哑的声音在山谷中震荡,那苏爷脚步顿了一下,到底走远了。 在火把光芒下,花无尽看到了一双相当干净的鹿皮靴子。 …… 沿着落石峡崎岖的山脚走,一直往西,进入广袤的山林,从山林里转两个弯儿,穿过山坳就到了山南,拐进一小片树林,往北,在一片巨石中找到一条山路,上山。 路很绕,但这种小把戏对花无尽来说没什么用。前世的野外生存训练,她一直是最强的。辨别方向于她来说是小意思,她可以确定,他们现在上的这座山,从落石峡往西的第三座山峰。 山路湿滑泥泞,走一步滑两步,不会功夫的人稍不留神就会顺着泥坡溜出去很远。 一干肉票走得极为辛苦,要不是老朱安排柯时铭的护卫拉着孟老爷子和几个婆子,只怕他们早已寸步难行。 花无尽和花寻之还算好的,一个背着小溪,一个拉着莫白,一步都不曾落下。 破晓时分,雨停了,肉票们被粗草绳串在一起,脸上蒙了黑布,上了几百个台阶,过了一道浅浅的溪水,再走,上坡…… “扑通!”有人摔倒了。 山匪骂道:“老不死的早不死晚不死,到山上才死,晦气。” 老朱上前试了试鼻息,“没死!发热了,你背他进去,其他人给他们解开绳子。” 花无尽的手被放开了,她自己摘掉了黑布。 牢房还算干净,墙根处的干草上堆着几张脏兮兮的大被,马桶放在南墙的墙角里,没什么骚臭味。 孟老爷子像麻袋一样被人扔到干草上。 “干爷爷!你怎么样?”花无尽奔过去,将绑在背上的小溪放下来,让他挡在自己身侧。她一手抚上孟老爷子的额头,一手将袖子里仅剩的一把三棱镖插进泥地里——其他的三棱镖被她当做路标,在路上扔掉了。 孟老爷子体温很高,花无尽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扯过两床被子,把他厚厚地盖了起来。 “搜一搜他们!”老朱一摆手。 几个山匪笑嘻嘻地走上来。 花无尽心道,考验到了,作为一名贞洁的古代妇女,是决不能被自家男人以外的男人上下其手的。 她稍稍观察一下,抢先站到一个面相颇为老实的山匪面前,说道:“这位大哥,不用你搜,我有银子,这就交出来。”她记得这人偶尔还会扶一下花寻之,心肠不坏。 那山匪有些腼腆,笑了笑,果然答应了。 花无尽便从窗边上折了一根树枝,老老实实地把银钗拔下来,用树枝别好。又当着他的面把手伸进里衣,取出银票,交给那山匪。 那山匪不好意思地转过头,脸也红了,羞答答地接过银票,一数,脸上登时眉飞色舞起来,对老朱说道:“朱大哥,五百两呢,难怪他们能从秦城走到这里,还跟许州的人搭了伴儿。” 老朱点点头,笑着说道:“这女人奸猾。不过这样就对了,少遭些罪。”##### 118搜身 有了那笔银子,花无尽这里就算过了。湿淋淋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即便不搜,也能看得出身上有没有藏着东西。 就这样,她保下了最重要的三样东西,户籍、路引和三棱镖。 “滚开!我也要自己来!”陶怡避开猥琐的山匪,尖声叫道。 “自己来?苏爷说不让动,可没说不让摸。”陶怡显然没有花无尽的运气,那山匪淫笑着逼上去,“美人儿,给老子摸一下,摸一下有什么的?”他避开陶怡的花拳绣腿,抓住陶怡丰满的胸,使劲的揉搓两下,“不错,挺大,哪个还要试试。” “我要!”其他几个山匪齐齐地应了声,一起扑了上来。 “混蛋,放开我妹妹!” 陶毅冲上去,仗着出其不意将两个山匪掀翻在地,老朱冷笑一声,锵啷一声拔出长刀,身形一动,刀便架到了陶毅的脖子上,“再动宰了你。”陶毅果然不敢再动,老朱喝住其他人,“先别玩了,揍他,揍到不能动弹为止。” “好!” 老朱撤了刀,几个山匪将陶毅团团围住,好一阵暴打…… 老朱见陶毅没了反抗能力,怕出人命,赶紧叫了停:“行了,去搜他们,不给搜就打。” 陶怡被人从角落里拉回来,三五只咸猪手从上面摸到下面。她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便干脆不哭,直挺挺地站着,恨恨地瞄着花无尽。 钱月嚎啕大哭,鼻涕一串串地往下掉,满是泥巴的衣裳再加上亮晶晶的鼻涕,让搜身的山匪几乎无处下手。 那山匪忍着恶心搜完,在她胳肢窝下擦了擦手,收手的时候顺便在她胸侧摸了把,骂道:“擦你娘的,哭什么哭,丑得跟母、狗一样,奶、子还这么小,老子便是摸狗也不愿意摸你。” 这话好毒!山匪们哈哈大笑。 钱星被搜走两张银票和几块碎银,小媳妇似的缩在角落里,垂着头,对刚刚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仿佛他从来都没有向陶怡献过殷勤,钱月不是他的妹妹,也从没跟陶毅结伴而行过一样。 “为什么只搜我,她不是女人?她袖子里还藏着东西呢,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大混蛋、大傻瓜!”钱月就像被传染了狂犬病的疯狗一样,狠狠地咬了花无尽一口。 老朱厌憎地瞪了她一眼,问道:“她袖子里面是什么?” 花寻之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从未这样讨厌过一个女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这些山匪强了她,让她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屈辱,像他女儿当年承受的那样。 看来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花无尽站起来,道:“朱大哥,我袖子里面原本是有几只三棱镖的。我是个寡妇,没有男人护着,便只能学会自保,三棱镖是我的武器,但一直背着孩子太沉,那东西已经被我丢掉了,不信大哥可以亲自来搜。”她走了过去。 老朱面上有了几分凝重,他果然在花无尽的胳膊,腰肢以及脚踝处摸了一遍,然而什么都没有。 “啪!”他抬手便给了钱月一巴掌,“老子最讨厌的就是背叛,今天教你个乖。” 钱月捂住脸,大怒:“你敢打我?你等着,我表哥是柯时铭,他肯定回来救我的,到那时,我一定让他杀光你们!” 花无尽扶额长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柯时铭?”老朱冷了脸,“柯先生是你表哥?哈!没想到苏爷神来一笔竟然会绑到他的表妹,看来范护法的仇能报了。”他指着一个山匪道,“去找些人搜山,柯先生也许就在附近。” 花无尽绷紧的后背松弛下来,唯一可能的后援就这么被钱月这个蠢女人道破了,最坏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老朱分开正在猥亵陶怡的山匪,问道:“你爹是谁?” 花无尽坐了回去,暗道,陶怡的爹是谁才好呢,她这个蠢货会不会实话实说? 陶毅疼得厉害,他蜷缩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我跟我妹妹从秦城来的,这边只有我们两个,其他家人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他怕陶怡说出实情,便忍着痛抢先回答了。 老朱轻蔑地笑了起来,道:“草,真当咱大老粗不识数呢,欲盖弥彰,这四个字我老朱也懂。不说实话也行,兄弟们,这美人老朱我做主,归你们玩了。” “哥!”陶怡双目赤红,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 花无尽心道,即便是现代,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承受被轮jian的耻辱,更何况她是古代大家闺秀,这无异于要了她的命一般。再者,如果山匪发现他们兄妹是陶善的子女,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有了能够要挟陶善乃至辽王的人质,没有哪个傻子会轻易放弃的! 陶毅闭上眼:“如果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妹妹,只能委屈你了。” 陶怡更加愤怒了:“委屈,我为什么要受委屈,为什么……” 崩溃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花无尽赶紧打断她:“朱大哥,不要为难他们兄妹了,苏爷不是有妙用吗?我虽不知道他们父母是谁,但他们兄妹是柯先生的故交,如果柯先生赎他表妹表弟,想必也会多付一些银钱把他们一并带走。至于我们,我们一家都在这儿呢,我干爷爷,我爹,我弟弟,小的是我儿子。我们一家可以留在这里,我会缝合伤口,也懂些行军打仗的道理,说不得朱大哥将来就能用上我呢。” “哈,好大的口气,会两下暗器而已,也敢妄言行军打仗?”老朱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算了,先这样,等苏爷回来再说,我们走!”他警告地指了指花无尽,带人往外走去。 “等一下朱大哥,我爷爷高烧,还请朱大哥可怜可怜。”花无尽追到门口福了一礼。 老朱哼了一声,锁上门,带人走了。 花无尽无法,只好让花寻之和花莫白将老爷子的外罩衣脱掉,钻进被子帮老爷子增加热量,发汗。 再将身上的湿衣服扯下几条布,轮换着给老人家物理降温。 陶怡躲过一劫,抱着胸,虚弱地靠在墙上抽泣着,她脸上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估计这样的伤痕,在胸口处会更多。 她身边的钱月脸肿了,眼神迷茫,不知在想什么。 钱星慢慢地蹭了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却一句话都没说。##### 119方寸 陶毅被打得狠了,挣扎几下,始终没爬起来。 花无尽叹了口气,再怎么讨厌,也不能看着他死——山里凉,如果一直躺在凉地上冰着,只怕这小子命也不长。 “我扶你起来,”她托住陶毅的胳膊,打算架着他站起来,却不料陶毅突然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你这贱人干什么?”陶怡大怒,三两步蹿过来,猛地推了一把花无尽。 “你这……”花寻之气得发抖,却不能跟一姑娘认真计较。 “爹,儿子去,你莫动。”莫白起身过去,不客气地骂道,“你瞎啊!我姐是想把陶大哥从地上扶起来,他疼是因为你才被山匪打的,你骂我姐干啥?他衣裳湿着,地面那么凉,就那么躺着能行吗?自私自利的贱人!”愤怒支配着小莫白,这番话骂得酣畅淋漓。 “就是!贱人贱人贱人!”小溪补了几刀。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用不着你们假好心。”陶怡唾了一口,堵着气去扶陶毅,陶毅打脸似的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钱星没再袖手旁观,跟陶怡一起,将陶毅放在干草上。 “谢谢你,花娘子,我替我妹妹道歉。”陶毅语气极为诚恳。 “不必,你手臂折了,自求多福就好。”感谢,花无尽接受,道歉就算了吧。 中午,有两个三十左右的婆娘送饭过来,除了干净的饭菜之外,还有每人一份的姜汤和一碗熬好的药汤。 花无尽心里有了底,那位苏先生既然能叫破孟老爷子的身份,想必他们的也瞒不住,如果这样,在苏爷回来之前,大家都不会有事。 孟老爷子服了药,再加上不停的冷敷和发汗,温度稍稍降了下来。 花家四人,过了一个安稳的下午。 晚上,婆子又送了饭和药来。 孟老爷子有了些精神头,不但喝了药,还吃了一点米饭和咸菜。 但病情并没有就此彻底好转,老人家身体亏空太大,天黑之后,体温又高了起来。 花无尽道:“爹,我去叫门,要些凉水,给干爷爷降降体温。” 花寻之拍拍她手臂:“你不方便,爹去叫,你守着老爷子。”他刚要起身,门闩的抽拉声忽然响了起来。 父女二人神情一肃,彼此打了个眼色,顾不得男女之防,挨着躺了下去。 花无尽把自己藏在潮湿腐臭的大被里,眯眼看着门口,暗暗揣测:夜半而来,必定是为奸、淫之事。另外,人都到了门外,她竟没听见丝毫动静,足可见来人身怀武功。 门开了,进来六个人,与押他们来的老朱并非是同一伙人。领头的人身材高壮,面相凶狠,扎着绑腿的小腿极为粗壮,显然下盘功夫扎实,是个练家子。 “吱呀”的门轴声将陶怡和钱月惊醒,两人慌张地坐了起来。 钱月颤巍巍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小眼睛肉鼻头的山匪笑嘻嘻说道:“大半夜的,当然是要干你。” 这是陶怡与钱月早已在心中排演过千百次的结局,然而事到临头,她们还是吓得全身发抖,泪如雨下。 山风吹进来,插在墙上的火把摇曳着,明灭的光线照在陶怡惨白的脸上,被泪水朦胧了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望向瘫在一旁的陶毅,最后,又无助地落在花无尽躺的地方。 花无尽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握住那把三棱镖。 然而,她很清楚,这把镖只是一棵救命的稻草而已,她绝对不会在此时出手。如果所有的镖都在,她或者还可拼命一搏。但人生没有如果,她只有一把镖,很难同时对付六个身强体壮、格斗经验丰富的山匪。一旦她动手了,花家人便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让小溪帮忙,她从没有想过。一个四岁的孩子,即便有再大的力气,也斗不过有丰富搏斗经验的手持长刀的成年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哥,咱们这么做,老朱会不会……” “闭嘴,没要他命已经算咱仁义了。他也就仗着苏爷吆五喝六的,苏爷不在,他在螺石寨算个屁。这里是老子的,谁也别想取代老子。今儿这几个花票,老子上定了,谁都拦不住!”打头进来的男人不耐地打断兄弟的质疑,指指钱月和陶怡,“听一起掳来的婆子说,这两个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细皮嫩肉的二五,比那些骚臭的流民好多了。咱也不玩死她们,怕什么。”(花票,是女人质;二五,是处子的意思) 后面有人狗腿的说道:“大哥说的是,听他们说那几个婆子不错,想来小姐的味道更好。再说了,花票到了咱这儿,就算咱不碰,回去也是一根白绫,要么送姑子庙,还不如让大家乐一乐,咱也不白担了名声。” “大哥,听说有个寡妇,寡妇归我,啧啧,就喜欢小媳妇儿,艹起来肯定够劲儿。” 花无尽听花寻之呼吸急促,知他定是怒火冲天。她怕他书生意气,冲出去白白挨打,急忙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耳语道:“爹,为了两个孩子忍一忍。”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花寻之肝胆俱裂,他紧紧攥住花无尽的手,闭上眼,泪水濡湿了鬓发。一旦女儿遭遇不幸,两个孩子便只有他了,作为一家之主,他必须做出理智的取舍,哪怕在此之后痛不欲生,一生得不到救赎。 花无尽回握住他,慢慢坐了起来,道:“几位大哥,虽说那位老朱跋扈了些。但做大事,总会有牺牲,落州有那么多卖婢女的,赎我们的银钱足够你们买上十几二十个婢女,又何必为难我们呢。柯先生是她表哥,”她指指钱月,“还是她大哥的好兄弟,”她又指了指陶怡,又把食指指尖对准自己,“至于我,其实是柯先生想要娶的人。有钱就有女人,几位又何必拿命玩女人?” “柯先生?”那位被称作大哥的,抹了把下巴上的横肉,“难怪老朱乐成那样,原来是绑了宗大票,你这么一说,老子还……” “怕了吧,你们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出去!”钱月其实并不很蠢,但她此刻太想保住清白,是以乱了方寸,天真的以为高声喝骂就可以达到目的。##### 120破瓜 然而,对于一些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而言,最经不起的就是女人出言相讥。 花无尽暗叫不妙。 果然,那大哥两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钱月拎了起来,双手抓住她的衣襟,一扯,裂帛之音刺耳的响了起来。 “慢着!”花无尽知道自己不该开口,但她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混蛋轮了这两个混蛋女人,“大哥,你手里的这个其实大有来头……” “花娘子!”陶毅忽然出声,“管好你自己即可,说与不说,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哥……”陶怡绝望地看着陶毅。陶毅动了动,又咬着牙、皱着眉头停下了,干脆的闭上眼睛。 陶善喜欢女人,他继妻贤惠,为他纳了二十二个姨娘,子女堪称众多。陶毅、陶怡是原配嫡出,但亲娘已死,且资质平平,并不被陶善重视,这也是他们至今流浪在外的原因。 花无尽想到这一点,叹了口气,把已经滚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 几个山匪便得意地笑了起来,那大哥将手放在陶怡的胸上,正要好好揉捏一番,却见陶怡轻喝一声,一脚踹向他的裆下。 花无尽再次拍拍花寻之,示意他不要动。 但是,很多时候,想法只能是想法。事实是,花寻之作为一个父亲,一个男人,根本无法忍受女儿在自己面前受辱。 “畜生!”他一掀被子,起身就踹。 “找死!”那瘦子侧身躲让,一脚将花寻之踢飞出去。 “嘭!”花寻之重重撞到墙上,腹部受创,疼得直不起腰来。 “外祖父!” “爹!” 这一声撞击惊醒了莫白和小溪,两个小的惊叫一声,双双扑了过去。 瘦子的身手也不错!花无尽心有些凉,一只三棱镖,对付一两个尚可,多的绝无可能,她到底该怎么办? “走,带她们下去!”那大哥率先抱着陶怡出去了。 花无尽镇定地对莫白说道:“莫白,你长大了,好好照顾干爷爷和爹爹,姐姐等下就回来。” “小娘子走吧,还罗嗦什么。”瘦子鸡爪子似的手,牢牢掐住花无尽的手臂,使劲往外拖,力气大得惊人。 “娘……”小溪双眼喷火,就要扑过来,花无尽瞪了他一眼,“老实地呆着,听你外祖父的话。” “哥!”钱月被小眼睛拘在怀里,双峰被两手按住,她含着泪,期待地看了眼躲在被子里的钱星。 钱星大声嚎哭。 就在这时,旁边两间房同时传出女人痛苦压抑的尖叫声,外面等待的两个山匪便哈哈大笑起来,只听有人说道:“二五破瓜的叫声最为美妙,大哥干得好。” “擦,什么二五破瓜,晦气……” “啧,难道大哥的那个不是二五?”正在看瘦猴热闹的山匪分了神,往外瞅了瞅,又道,“那两边都入巷了,猴子你也快点儿,等迷药过劲了,老朱醒过来,兄弟我就干不上了。”##### 121狙杀 “放心,蒙汗药的量足着呢,足够你爽个三五回的。”瘦子一边说着,一边把喷着臭气的嘴往花无尽这边凑,“来,让大哥吃个嘴儿。” 花无尽便嘟起嘴,眯着眼,脑袋抬起来往上凑,右手三棱镖捏牢,就在猴子差点亲到她时,她突然重重的把脑袋落了回去。 与此时同,三棱镖瞄准猴子的颈动脉,扎进去,豁开。 温热的血喷了她一脸…… 花无尽抹了把脸,将猴子放倒下来。 猴子像一条失去水分正在等死的大鱼一样,瞪着眼睛,张着嘴吧,呼噜噜地喘着粗气。 “还没干上就累成这样,猴子你得……”他的话没有说完,而且再也说不完了。 花无尽的三棱镖正牢牢钉在他的脖子上。 “你……”他无力地指指花无尽,颓然倒地。 “你什么你,你就是找死!”花无尽从他脖子上拔出镖,解下腰间的雁翎刀,出了门。 “嘿,真带劲儿,唔,呃……啊……”一山匪趴在门边,专心致志地看着屋里面,裤子已经掉到了脚面上,一只手飞快在裆下忙活着,哼哼唧唧,好不快乐。 花无尽悄悄过去,突然拍他一下。 “谁啊?”那山匪吓了一跳,惊诧地回过头来,花无尽右手长刀一挥,抹了他的脖子,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身子,慢慢把死不瞑目的山匪放倒在窗根底下。 这时候,右边房间里又出来一个山匪,边走边说道:“老四,那二五真够烈性的,咬舌自尽了。擦,老子去找猴子,还是他奸,小媳妇才不会来这一套,呜……呃……”那把三棱镖第三次贯穿山匪的咽喉。 花无尽无声无息地杀了三个山匪,信心大增,悄悄走到山匪大哥的门外。 “擦你娘的,咬舌?老子奸尸也要弄了你!来,继续折腾,看看是你有劲儿,还是老子有劲儿。” “呜呜呜……哈狼几,就吾,呜呜……”里面传来陶怡拼命挣扎的声音,破床“吱嘎吱嘎”地响着,像是要散架子了一样。 “花娘子,救我。”花无尽听懂了陶怡的话,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花无尽回答他的是极其狠戾的一刀,那大哥身手果然了得,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矮身,躲过长刀,随即翻滚着下床,捏起拳头朝花无尽的鼻骨砸来。 花无尽侧身躲避,左手三棱镖飞了出去,偷袭很隐蔽,且距离太短,那大哥没有躲避的余地,三棱镖刺入他的肺部,“擦……”大哥剧痛,正要大骂,赤身裸体的陶怡陡然暴起,手中的木枕狠狠地朝着山匪大哥的头部砸下来,“嘭!”这结结实实的一下把他的骂声堵在唇齿之间。 花无尽补上最后一刀,他便头首分离了。 “我去救钱月,你通知大家准备一下,看看柯先生的人有没有在隔壁,我们马上从后山逃走,就是牢房后面,明白吗?”花无尽面无表情地说道。 陶怡冷静地吞掉嘴里不断涌出的血,穿上衣裳和裤子,点点头,冲了出去。 花无尽心中稍安,如果陶怡不中用,她就要考虑抛掉这个死丫头了。 另一个房间内,小眼睛对外面的情况丝毫不知,一边动作,一边说着荤话,单薄的窗户拦不住清脆的“啪啪”声,传出去老远。 花无尽有经验,杀男人这是最好的时机,她甚至没有刻意掩饰脚步声,就那么大喇喇地进去了。 “出去!着什么急,兄弟我还没干够呢?” 钱月腹部垫着枕头,白花花的臀撅着,头歪在一边,已经昏了过去。 花无尽笑了笑,这种偷袭毫无技术难度,是她前世最擅长的一种杀人模式。 她轻而易举地将刀从背后送进山匪的心脏,他闷哼一声,倒在钱月的背上。 花无尽心里十分快慰,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无声地大笑三声。 那么要不要带她走呢? 孟老爷子已经是个包袱了,难道还要圣母的再带上一个仇人?那么杀了她?到时说她咬舌自尽便是! 花无尽做了决定,捏紧刀柄,正想一刀砍下去,只听门外有人说道:“花娘子,舍妹怎么样?多谢花娘子相救,钱星日后定当回报救命之恩。” 擦!钱星还真是奸猾,这是怕自己不救吧?什么犊子玩意,要不要这么及时? “等着,她昏过去了,正在穿衣服。”花无尽妥协了,也好,在这样的社会,钱月这个样子只会活得生不如死,她把钱月拖出去,让钱星背上。 她从屋子里找出两条大被,快速回到牢房前,大家都在牢房外面等她。 陶怡迎上来,含混不清地对她说道:“柯先生的人不在这里,怎么办?” 花无尽苦笑,能怎么样?去救他们是不可能的。但他们没有柯时铭的人,逃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孟老爷子、陶毅以及钱月都是负担。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什么情况,必须得走。 “不管了,我们走我们的。”她把一条被子铺在地上,跟花寻之和莫白一起,将还在昏睡的孟老爷子放在被子上。 另一条大被她让陶怡帮她拆了,用刀剖成长条,头尾系牢,做成一条长约二十几米的长绳子,放在孟老爷子身边。 花无尽道:“爹,莫白我们抬上干爷爷,去后面。” 花莫白和花寻之各拉一角,花无尽独自牵住被子的另一头,带着小溪往房子后面走。 陶毅托着断臂,一瘸一拐地跟在花无尽身后,陶怡没有扶他,离他足有一丈之遥。 断崖不算高,也就五六米的样子,下面是一片乱石。 花无尽把布绳拴在歪脖树上,先把小溪和花寻之送下去,再与陶怡,莫白,钱星合力将孟老爷子送到崖底,爷俩解开绳子,花无尽再把绳子拉上来…… 花无尽是最后收尾的,她把绳子解下来,系在腰上,轻巧地从崖壁上爬了下去。 动作的娴熟和流畅让等在下面的一干人目瞪口呆。##### 122醒悟 到了下面,陶怡坚决地接过莫白扯着的被角,她要替莫白抬着孟老爷子。 莫白看向花无尽。 花无尽点点头,暗道,这死丫头总算知道知恩图报了,没白救她。 一行人艰难地往山下走。 刚到山脚下,他们便听到了山上的呼喊声。 “来得好快!无尽,我们怎么办?”花寻之有些紧张。 花无尽安慰道:“爹放心,天还黑着,后山乱石这么多,他们看不到我们,也就不会那么快地追上。不过,要想活着,大家伙儿都得再快些。”她的声音低沉有力,让人不自觉的感到安心和臣服。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比如钱星这种,既自私又狡猾的人是绝不可能被人三言两语说服的,“我们在后山留下那么多痕迹,而且他们各个身强力壮……怎么可能不快?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钱星吓得语无伦次,胆小如鼠的样子让莫白和小溪翻着白眼嗤之以鼻。 花无尽冷笑:“还能怎么办?只能逃,不要命的逃,累死了也不能停下的逃!如果害怕,你可以把你妹妹扔下!” 她辨明方向,领着人往大山深处钻——他们在山北,如果往官路走,还是要路过落石峡,那无异于送羊入虎口,所以,为了摆脱山匪,她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很快,花无尽便找到一条清浅的溪涧,她让大家下了水——在水中行走,可以彻底隐蔽足记,让山匪无迹可寻。 沿水路走了六七里,到了山南。 山南以南是一大片荒地,虽无人烟,但山上的人却可一目了然,所以此路不通。 于是,他们继续往西走。 一行人在山中走走歇歇,直到黑夜再次来临,花无尽才让大家彻底停下休整。 小溪趴在花无尽怀里,问道:“娘,我们安全了吗?” “差不多吧。”花无尽靠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全身酸痛。如果可以,她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但不动是肯定不行的,花无尽努力掀开眼皮,瞧了眼躺在一旁的孟老爷子,心里一阵刺痛。老爷子一心盼着回许州,她不能就这样让老人家带着遗憾去了,她必须去找些草药。 小溪也累,这一路都是他自己走过来的,要不是天生神力,他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花无尽把孩子哄睡了,逼着自己站起来,把孩子交给花寻之,“爹,你抱会儿孩子,别让他冻着,我去找些草药。” “能把我妹妹放开了吗?”钱星问道。他是一个人将钱月弄过来的,如此长的山路,绝对需要大毅力,这让花无尽对他刮目相看。 钱月早就醒了,一睁眼就是哭闹,为了隐蔽行藏,花无尽将她两手捆住,嘴巴塞了布条,到了这会儿,她基本上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但花无尽不能拿大伙儿的性命冒险,在这样寂静的山里,一嗓子嚎出去,他们就全完了。 所以,花无尽拒绝钱星的要求,嘱咐陶怡:“看好他们。” 陶怡点点头。 这场灾难让陶怡有了不小的变化。她丢掉一小块舌头,却保住了贞操,被花无尽救下后,花无尽说什么她都听,乖得像头小绵羊,但一直对陶毅视而不见。 钱月对钱星亦是如此,甚至更甚,到现在为止,她没看过钱星一眼,空洞的视线偶尔落在花无尽和陶怡身上时,眼里才起一些波澜,如果花无尽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一种有人作伴的庆幸。 花无尽借着明亮的月色,仔细搜寻,很快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缓坡上遇到一小片大青叶,碧油油的叶子让人心生喜悦。 她用衣襟兜着,尽可能多的采回去。榨一些鲜汁,争取每人都能吃上一点,以抵抗随时可能染上的风寒。 回去的路上,花无尽碰到一只肥大的山鸡,她毫不犹豫地用杀过人的三棱镖解决了它,在溪水边上处理干净后,往回赶。 找柴禾,生火,烤肉,一忙就是一个时辰。 饭毕,花无尽把大青叶给大家发下去,然后亲自碾了汁液,用大叶子兜着,给孟老爷子喂了下去。 月上中天时,药发挥了作用,孟老爷子的烧退了一些,人也清醒多了,这让花无尽振奋起来,又给老爷子碾了些汁水。 山里的夜很凉,一张大被,盖住四个人——花寻之抱着老爷子睡下,花莫白抱着小溪在花寻之身后靠得紧紧的。 花无尽抱着自己,靠在石头上冻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下了露水,大家说话都有了鼻涕味儿,花无尽又采了许多大青叶,让大家吃了。 一夜平安,山匪再想找到他们也不那么容易了。 花无尽让钱星解开绑在钱月手上的绳子,拿出堵在她嘴里的破布。 “花贱人,你怎么不去死?”钱月大概一直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所以,她才在破布出口的第一时间骂了出来。 花无尽懒得理她,道:“咱们走,至于她,谁想陪着就陪着吧。”她计划好了,今天绕到山南,穿过那片旷野,往昔阳县方向走,再从那里直奔璋城,再从璋城到昌洲,最后到许州。 “妹妹,是花娘子救了你,救了我们大家。”钱星慢声细语地劝道。 “啪!”钱月一巴掌扇在钱星脸上,“胆小鬼!她救了你们,却没有救我,没有救我!我被那畜生糟蹋了,呜呜……” 钱星嘴角被打出血来,他面无表情地擦了一把,垂着眼角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哥哥没用,救不了你,所以我也不想救你。你活不成,我再死了,娘会伤心的。娘现在只有我们了,只有我,我不能让她后半生无依无靠。” 陶怡闻言若有所思,她知道,钱星说的都对,只是理智得可怕。 她瞥了眼陶毅,见他右手扶在被花无尽打了夹板的左手臂上,闭着眼睛,额头汗水密布,一脸痛苦的样子。她终于想了起来,他的伤是因她而起,她的哥哥不是不救,而是真的无能无力了。 钱星的话提醒她了,二哥即便为她而死,也不过是多条冤魂而已。再仔细想想,在这个世上,无条件对她好的只有二哥。如果不是二哥跟着她出来,他不会受这么多苦,遭那么多罪,说到底,有今日的苦楚是她咎由自取。 她想通了!解开了心中所有的疙瘩,畅快极了。她抓住陶毅没有受伤的手臂,道:“哥,我扶你。” 陶毅愣住了,眼睛一酸,视线便模糊了。##### 123八卦 钱星说完话就走了。 钱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跟上来,大声说道:“我不会死的,该死的是山匪。你们谁也不能把我的事说出去,传出去了,我会拉着你们给我陪葬,陪葬!”她有些歇斯底里,嘶哑的声音在山谷中不停回荡。 大家忙着赶路,没什么人理她,她疯狗似的兀自唠叨个不停。 花无尽觉得,她离崩溃应该不会太远了。太专注于自我感受的人,遇到挫折往往比常人更加脆弱。 孟老爷子不知前情,搞清来龙去脉后,心中不免担忧,钱家小姐被糟蹋了,那干孙女呢,她有没有事? “无尽你……没事吧。”他纠结一番,到底问了出来。 花寻之一直没敢问女儿,闻言也竖起了耳朵。 花无尽笑着拍拍老爷子的手臂,“放心吧干爷爷,干孙女杀了那人,什么事都没有,瞧见这把镖了吧,”她右臂一伸,露出藏在袖子里的三棱镖,“我就这样一扎,再一划,他那血就喷了我一脸,瞧瞧衣服您就知道了……哎呀,您还能坚持吗?不行孙女背你。”她尽量架住老爷子,让他走得轻快些。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孟老爷子老泪纵横,放下心中的大石,又笑着说道,“能坚持。干爷爷已经拖累你们太多了,放心,干爷爷一定能活着走到许州,见到他们。”老爷子在流放时,已有出嫁女儿,还有个庶出的小儿子,跟着姨娘一起被充官发卖了,他回许州,便是为了寻找他们。 花寻之听见女儿亲口说没事,一直堵在嗓子眼儿的心扑通一声落回远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这是他的女儿啊! 倒是他这当父亲的……唉,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动了动失去手掌的右臂,心中发苦,但唇角又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 顶着大太阳跋涉,一路上不知歇了多少回,直到傍晚时分,这些老弱病残才有惊无险地穿过那个看起来寻常,实则毒蛇出没的旷野,爬上一座矮山。 矮山下,有一座村落。 花无尽手搭凉棚,谨慎地观察着村子。 陶毅望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道:“我们下去?” 花无尽把小溪抱起来,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自己也坐下了,摇头说道:“不进村子了,里面都是流民。” “是吗?”陶毅有些怀疑。 在这儿就能看出村子里有流民?陶怡不信,也凝神细看…… 村子里的确有一些正在纳凉的人,他们大多端着碗,三五成群的边吃边聊,除此之外,没什么异常。 花无尽见兄妹俩一脸茫然,指了指稍远处:“那些还在地里的才是本村村民,那些地是他们的命根子,所以无论如何都得侍弄。而村子里闲着的那些大多是青壮年,这不合乎常理,另外,你们看看那边的棚子,显然都是新盖的,这些足以说明我的判断应该没错。” 陶毅恍然大悟。 陶怡心中佩服,有些灰心,又有些自惭,曾经的种种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闪现,她的脸烧了起来,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蠢的跟她斗,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吗? 在咬断舌尖时,她曾发过毒誓:如果花无尽能救她,她再不会与她为敌,即便是小鱼哥哥,她也会拱手相让,如有违背,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她会做到的,做不到也要做到! 钱月把自己摊在一块大石头上,斜睨了一眼花无尽,说道:“流民都是秦城人,秦城人哪有什么好人?大多是见死不救、见利忘义之辈。”她此时已经知道全部的事实了,花无尽杀人自救,而陶怡被花无尽所救,被糟蹋的只有她一个,她岂能不恨? 我惨,你最好比我还要惨,我要是优秀,便最好踩你一辈子。 这就是钱月这种人卑劣的真心。 陶毅讥讽地笑了一声,说道:“花娘子,在下很不明白,她既然给你下了砒霜,你为何还要救她?” 花无尽耸了耸肩,她也不想救的好不好,谁让人家有个精明的哥哥呢?她道:“这个……其实也不是救她,只是那小眼睛山匪不死,你我便逃不出来罢了。” 陶毅哈哈大笑,连声说:“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钱月怒道:“如此最好,本小姐不欠你的。你最好祈求佛祖保佑,你我不再有共处一室、比邻而居,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花寻之忍无可忍,便不想再忍,“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钱星挺直了脊背,冷冷地看了花寻之一眼,道:“花先生,我母亲贤良的很,还请花先生注意言辞,否则小生绝不客气。” 花无尽吓了一跳,呵,胆小如鼠的钱星居然也有逆鳞,也会仗义执言,不过,他可以坐视妹妹被强暴,却不能让母亲被辱一句,很有点意思……啧,古人都讲究孝道,是不是自己的思想太污了。 然而并不是,除了钱月之外,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了钱星。 花无尽挑了挑眉,原来并非只有自己一个龌龊,大家的思想都不怎么干净。 她戏谑地问钱星:“钱公子,你打算怎么对我爹不客气,说来听听。”她想知道,一个胆小鬼放出的狠话,实现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钱星下意识地迎上花无尽的视线,又不由自主的闪开了。他怕花无尽,这女人连杀了六个山匪,他的确招惹不起,一看到她身上大片的血迹,他的心跳就快得不成样子,“花娘子,那是孝道,即便是你爹,我也不会客气的。” 花无尽认真地问道:“我也是为了孝道啊,你倒是说说看,我父亲哪一句话说错了?” 陶怡便把‘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呢?’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如果不加上语气,这句话从字面上看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钱星哑口无言。 钱月很乐意看到钱星倒霉,诡谲地笑了一声,道:“你们大概不知道,自打我父亲去后,我哥便一直住在我娘的厢房里陪着,大孝子呢,哥,我看见你给娘画的画像了,画得……” 钱星忽然怒了,单眼皮的小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射出凶光,阴沉沉地说道:“妹妹,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懂吗?” 钱月无所谓的笑笑,但也不再说了。##### 124惊喜 暮色越来越沉,花无尽休息够了,找了山旮旯的背风处,猎几只野鸡烤着吃了,晚上又睡在山上了。 第二天,她带着大家绕过山下的村子,上了村与村之间的小路,继续往西南走。 正午时分,一行人走到一处三岔路口时,终于得到了一个巨大的意外惊喜——他们得救了! 花无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大群男人中间的洛小鱼。他身材颀长,比最高的同伴还要高出小半个头。玉色的劲装上到处都是泥水印,有些地方被刮破了,露出白色的里衣,短皮靴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眼底一片青黑,神色极为疲惫,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然而,所有这一切都无损于他的美貌,他仍是所有人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洛小鱼看到花无尽和小溪,不由自主地迈了一小步,但很快就停下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华彩,左手放到唇边,咳嗽一声,遮住了正在上翘的唇角。不过,当他的视线在花无尽身上逡巡一圈后,眸色又彻底暗了下去,唇角拉直,最后沉沉地落在被太阳晒得蔫蔫的小溪身上…… “总算找到你们了!”柯时铭从后面走出来,他的衣着比洛小鱼还要狼狈,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前所未有的真挚。他抢上几步,在花无尽面前站定,墨黑如海的眸子锁住花无尽,柔声问道:“你们没事吧。” “当然没事,有花娘子在怎么会有事?是吧,花娘子!”钱月拢了拢肥大的男人衣裳,阴阳怪气的抢先答道。 花无尽把孟老爷子从背上放下来,擦了把头上的汗水,道:“让你们担心了,我们……没事了。” “是柯某没有保护好你们。”柯时铭深深的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愧疚、忏悔以及专情,就像倾盆而下的大雨,将花无尽淋了一个措手不及。 有些女人在遭遇无法回应的情感时,总会对男人有一些莫名的心疼和同情。 花无尽也是如此,她觉得胸口一窒,尴尬地迎上柯时铭的视线,又赶紧缩了回来。 洛小鱼冷笑着,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他一摆手,“去把他们接过来。” 四个属下上前,将陶毅和孟老爷子架起来。 洛小鱼大步走上前,警告地看了花无尽一眼,对她身旁的小溪说道:“来,让洛叔叔抱。”他弯腰把小溪抱在怀里,紧紧的。 小溪真的累了,累坏了,小脚早就起了水泡,为了不让他娘担心,他一直在忍耐着。现在有了这个唠叨的洛叔叔,他决定一步都不走了。于是,他双臂牢牢抱住洛小鱼的脖子,哽咽着说道:“洛叔叔,你们怎么才来。” 被瘦瘦小小的儿子全身心的依赖着,洛小鱼心里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幸福感,那种滋味简直妙不可言,他本想抱一下就交给松江的,现在却撂不开手了。 “是洛叔叔来晚了,洛叔叔给你赔罪,好不好?”洛小鱼柔声说道,他轻拍着小溪的背,一下又一下。孩子这么瘦,体温还偏高,花无尽不管儿子,竟然去背一个老头子,让自己儿子走路!他想想就觉得怒不可遏,但又无从责难,毕竟那女人背的是他的救命恩人。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眼底青黑,下盘浮漂,衣裳满是污秽,臭烘烘的味道不敢恭维。 算了,说起来还是他的责任,花无尽原本不想走的,是他的错误消息导致了意外。而且,他明知道接下来的这条路不好走,还坚持让他们娘俩跟着柯时铭离开;他明知道柯时铭好强,还非要在临走前刺激他一番。说到底,还是他争强好胜、思虑欠周罢了,又怎能怪那女人呢? 他破天荒地对自己有了自责,又很快地把这种负面情绪收了起来。在他的准则里,人可以犯错,但绝不能愚蠢,犯错可以改正,愚蠢却无药可救——自责便是最愚蠢、最无用的一种心态。 “肖鱼锅锅。”陶怡觉得自己脏了,再也配不上谪仙一般的小鱼哥哥。所以,她在要不要跟洛小鱼打招呼这件事情上,纠结了好一会儿,但理智到底没有敌过心中的想念,她从后面走上来,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 洛小鱼闻声看了过去,见陶怡面色惨白,下身只穿着一条被刮破好几处的亵裤,上衣随意地用汗巾绑着,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有一些可疑的印记。 难道……被山匪强了?他心中一凛,重新看了一眼花无尽,见她脸色虽差,但眼神沉静坦荡,方稍稍安心。 “你嘴里怎么了?”他问陶怡,给松江打了个手势,让他把小溪抱过去,又道,“你哥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陶怡第一次被人问及嘴里的伤,而这恰恰是她这一生最难以启齿的过往。她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哥为了救我,被山匪打折了胳膊。”说话时,舌头断口会碰到牙齿,极疼,疼得她忽然就想说出那一切。 于是,她哭着说道:“小鱼哥哥,我的舌头断了一小截,是……”话到嘴边,她停住了,有这么多人在,一旦说出去就全完了。 那么小鱼哥哥会不会追问呢,如果他追问,是不是说明他很关心自己,甚至有些喜欢? 陶怡期盼地看着洛小鱼,她不贪心,只要他有一点点回应,她就觉得自己付出的这些代价值得。 但她注定要失望了!洛小鱼是什么人,又怎会不明白她咬舌自尽的因果?他问,只是想让陶怡认清自己,不再纠缠于他罢了。 “等回到许州后,让陈大夫给你和你哥看看。”洛小鱼眼光澄澈,没有心疼,只有同情。对于她,他没什么可内疚的。陶怡有今天,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嗯!”尽管已有准备,但陶怡还是失望,她转身趴在迎上来的陶毅身上,嚎啕大哭。 陶毅拍拍她的背,他知道妹妹的心思,但对洛小鱼也怨怼不起来。他对洛小鱼点点头,说几句客套话,便沉默了。##### 125梦境 洛小鱼来得匆忙,没有准备马车,只有他们骑来的马。 所以,被救出来的一干人等被扶上马,而洛小鱼的这些新手下,刚刚上岗,就沦为了牵马人。 晚上,他们到了昔阳县,在客栈住下。 不过一宿时间,除了钱星之外的所有肉票都病倒了,风寒之症来势汹汹。 花无尽的病势尤其沉重,整整烧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才略有好转,但人却仍然没有转醒。 大夫说,她体力消耗太大,且思虑过度,所以才一直昏睡。 洛小鱼这三天过得相当忙碌,一边是病人,一边是霸业,哪一方都疏忽不得,几天下来,人又瘦了不少,眼底青黑不散。 他趁着柯时铭不在,吩咐仆妇煮些白粥和燕窝,自己带着小溪又进了花无尽的厢房。 “洛叔叔,我娘怎么还不醒?” 小溪的烧刚退,一下地,就来看花无尽了。他趴在床边,大眼睛里含着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说道,“洛叔叔,是不是因为娘亲抱着我上山累坏了?不过下山时小溪是自己走的,娘去抬干太祖父了。后来娘还给我们打野鸡烤着吃,采了大青叶预防风寒,娘肯定累坏了,睡醒了就好了,是吧?”他期盼的看着洛小鱼,希望他认同自己的话,那样的话,娘就不会死了。 “抱了多久?”洛小鱼亲自拧了凉水帕子,放在花无尽额头上。 小溪抓抓脑袋,说道:“被抓的时候就抱着我了,娘把我用油布包上了,所以小溪没被雨水淋到,病才好得这么快。” 这傻女人累惨了吧,洛小鱼心里一滞。 螺石寨他去了,正是他们干扰了山匪的追踪,所以花无尽才逃得那么容易。 所以,他知道那段山路很长,如果山匪做了伪装,走上几个弯路,路程的长度更无法估算。在那样的雨夜,抱着孩子走那样泥泞的山路,就是他也会吃不消,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他听花寻之说了,花无尽以一己之力杀了落石峡的六个悍匪,从山崖上逃跑,路线走得十分隐蔽,若不是他预先猜到她的目的,停止追赶,直接到前面搜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 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强大!将来放在后院真的能成? 她这样的人,会去做一个妾,一个妃子,或者一个贵妃? 如果她做了,那他的后院还有宁日吗? 想到这里,洛小鱼忽然笑了,不在后院,在外院也成嘛,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洛叔叔,你还没回答小溪呢,我娘是不是睡一觉就好了?”小溪见洛小鱼不回应他,提高音量叫了一声。 “嗯,她睡觉一觉就好了,小溪不必担心。”洛小鱼摸了摸小溪的脑瓜顶,“去吧,别吵着你娘,去找松江或者你小舅舅玩。” “可以吗?我娘醒了看不到我会想我的,我不去。”小溪擦了把眼泪,扁着嘴,一副不太相信洛小鱼的样子。 “去吧,她醒了我让人叫你。” “那好,你说话要算数哦,拉钩儿!”小溪认真的伸出小手指。 洛小鱼失笑,他有那么没有不靠谱吗?不过,他还是伸出尾指跟小溪勾了勾。 小溪放心的出去了,洛小鱼把门插上,回来后,坐到花无尽身边,仔细打量她的眉眼…… 病中的花无尽很美,就像是一幅辽远的水墨山水,空灵秀美,静谧飘渺。 洛小鱼自得的一笑,他的女人,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他心情不错,取了巾帕沾了茶水在花无尽干燥的唇上擦了擦,暗道,能让他亲自照顾的女人,全世界大概只有她一个吧。 花无尽大概渴了,感觉到唇间的湿润,便不自觉地想要更多,伸出粉嫩的舌尖儿舔了一下嘴唇。 洛小鱼看了个正着,小腹一紧,视线凝在那里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见她果然不再舔了,便又取了茶水来,别出心裁地用指尖沾了水,滴到她唇上,然后用指尖按了按。 可花无尽好像又睡沉了,再无动静。 洛小鱼便轻轻地掐了掐,那触感太柔软,感觉太美妙,他甚至舍不得将手拿开。 反复搓弄了一会儿,花无尽始终没有反应。 他正要拿走手指,想把花无尽的被子掀开时,花无尽的舌尖忽然又探了出来,湿湿软软地在他的指尖上掠过。 洛小鱼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麻了一下,这种滋味真的很销魂……如果亲一下是不是更好? 答案是肯定的! 洛小鱼没有犹豫,他的女人,为什么不能亲?他俯下身子,脑袋凑了上去。当温润柔软的触感传来时,他脑子嗡的响了一声,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空白了。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他不喜欢失控,便逼着自己站了起来,但视线却始终离不开花无尽嫣红的小嘴儿,鬼使神差地又亲了下去…… 花无尽正在做梦。 她梦到自己杀了目标后一直在都市里逃窜,天气很热,她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奔跑,一层层汗水浸湿了所有的衣裳,她觉得自己很渴,就像一条马上就被晒干的鱼。 这时候,街道旁出现一家大型综合购物中心,她心中暗喜,立刻拐了进去,坐直升梯到三楼女装部,像以往那样,她进了一个喜欢的品牌专卖,拿了件漂亮的连衣裙,进了更衣室。借助更衣室逃脱追踪一贯是她的拿手好戏……她很快摆脱追兵,大摇大摆地去了冷饮店,叫了一杯冰咖啡。 然而,服务员很不用心,她明明叫的冰咖啡,上来的却是温热的。但她太渴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含住吸管,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大口。 “什么犊子玩意!”她花了恁大的力气,竟然只喝到一点点,而且,不想是咖啡,而是清茶。 茶也没关系,能解渴就成,但吸不上来是个大问题。 花无尽吹了吹吸管,是通的啊!她再吸,然而还是吸不上来。 “欺负人是吧?咬烂你!”她来了小脾气,像小狗一样狠狠将吸管叼在口中,上下牙一合! “嗷!” 那是什么声音,吸管怎么会叫呢?花无尽觉得好生奇怪,就在她准备打开杯盖大口畅饮的时候,场景忽然变了。##### 126猥亵 累了一整天,花无尽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光衣服洗澡。 打开花洒,温热的水自头顶倾泻而下,舒服! 花无尽非常喜欢洗澡,每当温水自上而下包裹全身,她心里便会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不过……她的腰比那些女人的好看多了!自己虽没有御女无数,但也算阅女无数了,还从没有见过这样让人移不开眼的腰肢。 “世子爷,醒了就起来吧,”洛小鱼粗重的呼吸惊动了花无尽,一开口,她便觉得嗓子干得要死,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对,茶水!她忽然想起梦中那杯茶味儿的咖啡,和那只吸不到咖啡的温热吸管来,犊子玩意的,那吸管难道是他的舌头吗? 好恶心! 她心中怒火中烧,又出了一身汗,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双腿虚浮,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踉跄着坐到太师椅上。 洛小鱼用内力平息了身体的躁动,起身,抚平衣裳上的褶皱,他拧着眉头走到花无尽身边,单臂将她夹起来,边走便说道:“虽说本世子用内力帮你梳理了经络,但你距离痊愈还差得很远,你先躺回去,我去叫小溪,再让厨房给你端些燕窝来,就是陈济生给你的那一包,”他把花无尽不那么温柔的扔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上,往外走两步,又停下了,说道,“本世子去土匪窝把你的包袱抢回来了,不用谢。”他说着话开门出去了。 用内力梳理?难怪他脸色那么难看,呃……或者这个才是自己全身赤裸的原因?另外,他去土匪窝抢回了包袱,是不是因为他去了,所以那些山匪才会无暇他顾?难怪她会逃得如此顺利?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感激他的,要不是他,她和他们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 洛小鱼一出门就看到柯时铭出现在小院门口。 “世子,你……”柯时铭狐疑地看着洛小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从花无尽的房间里面出来。 “是柯先生啊,鲁娘子不在,花娘子可能还在睡着,本世子刚进去就出来了,既然你也来了,不如我们一起进去看看?”洛小鱼轻轻巧巧地打发了柯时铭的疑虑。 “如此甚好,那鲁娘子是不是太疏忽了,怎能让花娘子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柯时铭眼里闪过一道阴霾。 仆妇是洛小鱼买来的,夫家姓鲁,所以大家叫她鲁娘子,是个四十左右,身形微胖,白白净净的妇人,她夫君伺候孟老爷子,大儿子是花寻之的书童,二儿子跟着花莫白,小儿子照顾小溪,一家五口各司其职。 她此时正在倒座儿的厨房里煮燕窝,闻言心里委屈,却不敢出去澄清,她牢牢地记住了主子对她说的话:“本世子说的都是对的,不对也是对的,如果做不到,背叛我,就杀你全家,懂吗?” 她不太明白,主子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眼神呢,还有他说话的语气,似笑非笑的样子,跟瞎话里的白无常很像呢。 所以,她在心里一直都跟洛小鱼叫白无常。##### 127成见 鲁娘子腹诽的时候,柯时铭与洛小鱼一同进了花无尽的房间。 花无尽靠在大迎枕上,正在努力地回忆那个梦,她想知道,洛小鱼到底都做了什么,下体的那个触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她的错觉,还是洛小鱼的手指?她相信,用内力梳理经络,绝对不需要那样做,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洛小鱼是个趁人之危的衣冠禽兽,人间败类,人模狗样的犊子玩意儿! “花娘子,你醒了?”柯时铭惊喜地说道。 “呃……哦,啊,是啊,刚醒过来,”花无尽恍然,“柯先生,你来啦,快请坐,啊,世子爷也来了,民女何德何能啊。”她坐起来,作势下床。 柯时铭把从街上买来的新鲜水果放到一边,上前虚按了一下,“不必不必,好不容易醒过来,世子爷不会在乎这些俗礼的,是不是?”他最后一句问的洛小鱼。 洛小鱼笑容满面,点头说道:“的确,花娘子躺着就好。” 花无尽觉得洛小鱼的笑容很刺眼,却又不敢露出端倪,只好摆出标准的微笑,以防心思诡谲的柯时铭看出一二来——银面公子与陈济生同时出现在落英客栈,陈济生与洛小鱼是旧识,她与洛小鱼、陈济生以及陶家兄妹也是旧识,洛小鱼与陶家兄妹是世交,细究起来,彼此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稍微不慎,洛小鱼的银面身份便大白于天下了。 柯时铭亲自倒了几杯茶水,三人聊了一会儿,洛小鱼便被松江叫走了,不多时,莫白和小溪带着小厮二儿、三儿进来了,后面跟着鲁娘子。 “娘!” “姐!” 莫白和小溪一起扑过来,又异口同声地道:“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花无尽挨个儿拍了拍小脑袋,“先去见过柯先生。” 二人赶紧给柯时铭见了礼,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坐下。 鲁娘子端了白粥和燕窝过来,摆了小桌子,道:“花太太,饿坏了吧,用一点儿,奴婢炖得很烂。” 奴婢?花无尽瞅瞅门口立着的两个小男孩,问莫白是怎么回事。 莫白告诉她,世子说,他的人都是粗人,照顾不了病人,就买了一些人照顾他们,鲁娘子是专门照顾她和做饭的。 花无尽明白了,谢过鲁娘子,迅速吃光两个碗里的东西。胃里有了食儿,她感觉身上利索不少,便与柯时铭攀谈起来。 柯时铭告诉花无尽,他当时去了附近的林子里练习飞刀,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就只能趁着天黑混在流民里尾随着。 那位苏爷,他没看清楚脸,在绿林中也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老朱是个人物,叫朱有志,绰号风雷刀客,一套风雷刀法出神入化。 在老朱带着他们进山之后,柯时铭也跟了进去。但他没有把握打赢老朱和老朱手下,便一直跟在后面,准备伺机而动。然而,令他难以启齿的是,因为距离太远,光线太暗,他跟丢了。 他在山里找了几个时辰,始终没有头绪,只好重新回到官路,准备回许州去等,如果山匪索要赎金他好及时做出反应。 然而,在官路上他碰到了洛小鱼。 洛小鱼说,陶家兄妹是为了找他才与陶家走散了,他一直在打听他们,在落州遇到陈济生后,才知道他们兄妹到了这里,便赶紧追了过来。 于是,他听从洛小鱼的安排,带着他的一部分属下,与洛小鱼分成两路搜索。但他还是没找到螺石寨,而洛小鱼找到了,并且得知花无尽已经成功脱险。 再后来,洛小鱼做出花无尽西行的判断,他们便放弃追踪,等在了花无尽前面。 “娘,小舅舅,洛叔叔很厉害,是吧?”尽管柯时铭讲得很平实,但小溪还是觉得洛小鱼很厉害,只比他娘差一点点。 “嗯,我也觉得他很厉害。”莫白道。 “世子的确,呃,英明,”柯时铭收了唇角的笑容。 “哪里哪里,本世子不过运气好罢了,”洛小鱼换了身月白色常服,摇着扇子又回来了,在柯时铭对面坐下。 二人一黑一白,一个美貌,光芒万丈,另一个平庸,但气势非凡,虽可以勉强说各有千秋,但仍然高下立判。 柯时铭笑了笑以示礼貌,草包鱼要是英明了,他岂不是神武了?洛小鱼所仰仗的不过是那些来自南耀国的高手罢了。柯时铭心中带了成见,便忽略了不少细节,花无尽的担心也就成了多余。他瞥了眼花无尽,见她看到洛小鱼完全没有像陶怡和钱月那般失礼,神色淡然,目光纯净,心中极为满意。 他起了身,告辞道:“花娘子刚醒,还需多休息,柯某晚些再来。”趁着天色尚早,他打算再去给花无尽买些书籍,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 洛小鱼让花无尽养了两天,到昔阳县的第六天头上,他准备了十几辆马车,在当地请了十几名镖师,赶往许州。 因着洛小鱼有事,车走得很快,餐风露宿,接连走了两天,一直到璋城,一行人才进了客栈,准备好好休整一下。 晚上,洛小鱼做东,请大家去璋城的醉八仙用饭。 这个醉八仙跟兰城又有不同,虽然也是酒楼,却以山庄的形式建在湖边,背后依山,南面傍水,风景极为秀丽。 洛小鱼包了距离陆地有十余丈远的水榭。 此时恰逢傍晚时分,湖面上金波浩渺,渔歌唱晚。 推开窗,便有清风伴着美景直面扑来。 窗子前面,摆着一张画案,上面铺着上好的宣纸,名贵的砚台里,盛着研好的松烟墨,这对于这个时代的文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柯时铭、孟老爷子、钱星不自觉地围了上去。 孟老爷子历经生死才有今日,心中激荡,提笔疾书,写下苍劲有力、酣畅淋漓的四个大字:“落日熔金”。 “好字!”柯时铭赞了一声,“点如坠石,钩如屈金,孟老先生果然不俗。” 孟老爷子放下笔,道:“柯先生谬赞,老朽年岁大了,腕力不足,写四个字尚可,再写就要露怯了,柯先生要不要留下笔墨?” 柯时铭不露痕迹地看了眼花无尽,接过毛笔,提腕写下:“好看落日熔金处,一片浓夏映远山。” 钱星笑着又道:“好诗!表哥名不虚传。”##### 128风雅 花无尽是后出去的,她先看了孟老爷子的字,又看了看柯时铭的。两人写的都不错,虽达不到大家的水准,但算得上极好,便笑着说道:“干爷爷的字苍劲有力,柯先生的圆转老辣,字好,诗更好。” 洛小鱼点好菜,从水榭里出来,也在画案上扫了一眼,笑着说道:“柯先生和孟老爷子的字的确不错,却不如花娘子的字丑得有风骨,本世子到兰州时,花娘子的那一笔字,已经成了兰州醉八仙的一道奇景,每日都有不少书生观摩,不若花娘子也在这里写上几笔,好事成双也是善举嘛。” 小溪在栈桥上疯跑一圈,回来时正好听闻此言,一脸欣喜,抱住洛小鱼的大腿,仰着头,眨着大眼睛问道:“洛叔叔,真的吗?那醉八仙岂不是多赚了不少银子?能不能分给我娘一些?” 洛小鱼:“……”他小时候有这么财迷吗? 花无尽丝毫不觉尴尬,大笑:“还是吾儿有经商头脑,厉害!”她竖起大拇指。 柯时铭笑容加大,他没想到花无尽会这么财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此甚好! 花寻之不赞同地说道:“无尽,怎么能这样教孩子呢?” 孟老爷子颔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花无尽不以为然,捏起松烟墨,一边研磨一边说道:“爹,人这一生,成功有很多种,喜欢书法的,成为一代大家便是成功,喜欢制墨的,做出绝品的松烟墨一样可以名扬天下。成功没有大小,没有高低贵贱,成功就是成功。” 研好墨,拉过一张宣纸,花无尽改写了李清照的一句词:“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枫绯浓,芙蓉开彻,秋意知几重?” 写完搁笔,水榭鸦雀无声。 “小舅舅,娘的字把大家丑得说不出话来了吗?”小溪问莫白。 莫白摸了摸他的大脑壳,好看的桃花眼在宣纸上溜了一圈,道:“小溪莫要乱说,姐姐写得跟在兰州一样丑,那就是好,小溪可以跟醉八仙的东家要钱了。” 两个小的一问一答,让大家又好气又好笑。 “臭小子,真淘气,大家不说话,是因为你娘这句诗极妙。”陶怡拉过小溪,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她此时已经完全服气,不说这笔字到底如何,单是这首诗,便足以傲视一干饱读诗书的书生。 花无尽莞尔,陶怡果然变了,这丫头本性倒也不算太坏,没有了一时的痴迷,褪去权贵千金的狂躁,整个人平和不少,虽说遭了点罪,总比一生求而不得强上许多。 “我不会作诗,这几句是从别人的诗作里面改写下来的,至于原诗作者,我却不记得了,当不得真。”花无尽到底实话实说了,不过,即便她不承认是自己所做,大家找不到原创,仍会把这句词算在她头上。 柯时铭眼里光芒璀璨,大声赞道:“虽有未尽之意,但的确不错,不知……” “花娘子这幅字,还有柯先生、孟老爷子的字都是本世子的,等下本世子与醉八仙掌柜谈谈,谈来银子,便分与小溪怎么样?”洛小鱼忽然插嘴,一副笑嘻嘻的赖皮相,让人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 “好哦,洛叔叔,小溪也要去谈。”小溪朝他扑了过去。 洛小鱼笑眼弯弯地将他抱在怀里。 柯时铭眼色阴沉,他很想要这幅字,但被洛小鱼截住话头,此时已无法开口。 松江在洛小鱼的示意下取走三幅字,并告知,菜已上齐,可以用了。 一干人进了水榭,有小二关上窗子,几只婴孩手臂粗细的红烛燃烧起来,水榭一片明亮。 醉八仙的菜品一如既往的好。 主菜以璋城本地名菜为主,其他菜品综合了许州一带以及秦城和京城两地的菜色,无论颜色、荤素、喜好,都考虑得十分周到。 这菜是洛小鱼亲自安排的,大家有目共睹,这让柯时铭颇为感叹,京城纨绔果然名不虚传,会吃,会玩,会享受,尤其是他那皇帝外祖给他准备的护卫,令行禁止,武功高明,即便是他,也一样觉得羡慕。 酒过三巡之后,酒桌上的话多了起来,男人们大多聊着时局,靖王如何,齐王新建的齐国如何,等等等等。 三个女人两个孩子单坐一桌,因为水榭不大,大家便都没让丫鬟小厮进来,所以,陶怡和花无尽不是给自己夹菜,就是给两个小的夹菜,吃得沉闷而又无趣。 钱月一言不发,倒是没耽误了吃。她这几天极为安静,安静得像前几天的遭遇从未发生一样。 不过,花无尽还是发现了端倪,钱月化妆了,而且是浓妆。鲜红的嘴唇,粉白的脸。她平素品味不错,大多搭配合宜,素淡雅致,但这几日,她一反常态的艳丽起来,每每遇到,不是鹅黄就是正红,要么就是明亮的紫。今晚她穿的是红色,然而红色并不适合她,她清汤寡水的长相压不住此等颜色,非但不美,反而让人有种‘衣服是借来的’的错觉。 陶怡吃饱了,举起茶杯,敬花无尽,“花姐姐,舌头还未痊愈,妹妹以茶代酒,敬你。” “干杯。”花无尽与她撞了一下,干干脆脆的一饮而尽。她知道陶怡敬酒的意思,对她没有说破敬酒的名目表示赞赏。 “花姐姐,到许州后,我想学你这一笔字,不知花姐姐答不答应。”因为期待,陶怡的丹凤眼变得闪闪亮亮。 “你不觉得丑吗?”花无尽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是璋城名酒,叫乌梅饮,度数低,大概用凉水冰过,凉丝丝的很好喝。 陶怡见小溪和莫白爱吃海鱼,便一人给夹了一块,道:“不是丑到极致便是美到极处吗,妹妹觉得这句话很适合妹妹。” 柯时铭虽在另一桌,但他正好与陶怡背靠背,陶怡的话他正中下怀,便扭头说道:“柯某也有此打算,不若花娘子写两幅帖子,给我等描摹描摹。” 花无尽道:“这……我的字并非主流,陶妹妹倒也罢了,柯先生却不敢应承,影响了柯先生一世英名,可是大罪过了。” “呵……”钱月忽然笑了一声,轻慢地瞟了花无尽一眼,“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花娘子,你总算有自知之明了,不容易呢。”##### 129疯了 “你们大概不知道吧,在螺石寨,我们三个人,都曾被……”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得意地看了一眼花无尽和陶怡,她就是想要看到她们大惊失色的样子。尤其是花无尽,孩子都四岁了,不管有没有被强,男人都不会知道,只要他们在他们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就说明这盆脏水泼得值得,绝对会让她有口难言。她等着那两个贱人冲上来阻止她,她很想看看她们吓得鼠一样的表情! 水榭里安静了,只听得到湖水拍岸、青蛙呱噪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钱月。 花无尽不想反驳,看钱月那眼神儿,她估计离疯子不太远了,没必要跟一疯子计较。 这不是挺好的吗?自己没死,她却疯了,这复仇简直完美。 嫉妒是颗毒药,在初见洛小鱼时,钱月惊艳的眼神她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嫉妒洛小鱼对自己的关注。 爱情是独占的,得不到便足以让人疯狂,所以,她憎恨自己夺走了柯时铭全部的心。 人性是自私卑劣的,她被强暴了,她便恨不得自己与陶怡在那场人祸中比她还要凄惨百倍千倍。 在嫉妒不甘中,她一定会生出那样的念头:她的人生完了,她为什么让别人好过? 破罐子破摔,也是一种人生态度,碎瓷片也能割伤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人!这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是绝决,其实用偏执狂来形容也非常正确。 钱月的眼神告诉花无尽,她此时就是这样想的。 陶怡不怕钱月,只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完全疯了,威胁大家闭嘴的是她,主动曝露的也是她,难道是想用那些不堪做由头,把花娘子打入地狱吗?那她可就错了,自己这些日子可是把花娘子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个不惧任何男子的女中豪杰,又岂会在乎她的小小威胁? 因而,她但笑不语。 钱星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屁股下面像是扎了刺一般,坐都坐不住。他不明白,平日里乖巧的妹妹,为什么一遇到表哥就会变得如此愚蠢?花娘子是世子的患难之交,辽王虽兵败,却占了许州,他们家不过是许州败落的商户而已,拿什么跟世子斗? “舍妹受了刺激……还请陶三小姐和花娘子不要跟她计较。”他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回荡在高高的藻井之中。 洛小鱼放下酒杯,杯底与花梨木的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他将自己舒服的瘫在椅子里,懒洋洋地道:“既是疯了,就送她回去吧,免得伤了别人。松江,着人送钱小姐回去,莫要影响了大家的谈兴。” “是!”松江在外面大喝了一声。 也许是巧合,钱月挨着窗坐,松江就在窗外,乍然一嗓子,吓得钱月狠狠地抖了一下,她面前的碗掉在地板上,发出“咣噔噔”地声音。 钱月面色大变,泪雨滂沱,尖声叫道:“不过是流民罢了,不知道被多少男人强过了,装什么冰清玉洁?表哥,就算我嫁不成你,你也不能娶她!娶一个烂货!表哥,你不公平,表嫂当年那么痛苦,你从不曾安慰一句。我现在生不如死,也不见你多看我一眼,却总是给她买东买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猛地站了起来,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裳,露出白花花的胸膛,她托起小小的胸部,使劲揉搓几下,便往孟老爷子那里扑了过去,“表哥,你看看,这里小吗?不小吧,你亲亲,快亲亲它,它不小不小啊……” 目瞪口呆!所有人! 柯时铭冲上去一拳敲晕她,刺耳的噪音停止,鲁娘子和钱月的小丫鬟跟着松江进来,把她架了出去。 钱星面色惨白,苦笑着说道:“妹妹德行有失,我这做哥哥的也抬不起头来,在下敬诸位,还请诸位多多担待,”说到这里,他出门叫小二,“小二哥,换大碗来。” 小二应是,取来一只海碗。 钱星眼里有过一瞬的犹豫,到底倒满了,一饮而尽。 杀人不过头点地,花无尽与他遥遥举杯,接受他的道歉。 喝完酒,花无尽以为钱星和柯时铭应该退场了,毕竟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表妹,再怎么不喜,也该跟着回去看看,但是没有,二人没有走的意思。 气氛沉闷了一刻。 陶毅出来救场,他让人换了大碗,倒满茶水,“花娘子,在下跟妹妹一样,以茶代酒敬你,干了!”喝下茶水,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以往还不觉得,如今听了钱公子替妹妹说的话,才明白花娘子当初的感受,花娘子,多谢你肯教咱家妹妹书法,妹妹不能吃苦,还请花娘子多多担待,哈哈……”他撑不住,便大笑起来。 在场诸人,除了柯时铭和钱星以及陶怡,都笑了起来。 柯时铭有些摸不到头脑,问陶毅,“有什么是柯某不知道的吗?” 陶毅便把当初陶怡与花无尽初次见面时的情景说了一遍。 柯时铭道:“花娘子倒是好口才。”他端起酒杯,“花娘子,表妹的事,柯某也有责任。因有砒霜之事,柯某不敢请花娘子担待,只想请花娘子同情。” 花无尽喝了酒,说道:“柯先生言重了。不过,令表妹已然疯了,我同情不同情,担待不担待都没有了意义。不过,关于这场人祸,我却是有些话想对大家说一说。” 柯时铭道:“花娘子请讲。” 花无尽便道:“在这件事上,我与陶妹妹跟钱小姐一样,都是受害者。事情传出去,我们三人谁都落不着好,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是轻判,一杯毒酒,几尺白绫,也是寻常。但是我要问,经历这样的腌臜事是我们想要的吗?我们身不由己,却要因为别人的罪恶断送一生,这公平吗?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认为不但公平,反而是落井下石,灭绝人性。”话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道,“说这番话,并非想强求世人转变,我只是想要告诉各位,脏的眼睛,看什么都是脏的,干净的眼睛,看什么都是干净的。最后,我只愿在座的各位能从心里放下这件事,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众人哑然。 陶怡怔忪片刻,热泪盈眶,“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清脆而又孤单的掌声在这样沉寂的湖边,显得格外无助。##### 130懂了 花无尽明白,她所指控的,都是根深蒂固、约定俗成、完全不可撼动的伦理纲常,但她就是想做点什么,哪怕就是一个屁,她也要放了给这些沙猪们闻闻味儿,恶心恶心他们。 她面无表情,然而内心却是喜悦和得意的。虽说这番话对钱月更是救赎,但她不觉得自己圣母,居高临下的施舍,她很喜欢。 洛小鱼目光平平地看了花无尽一眼,忽然吊儿郎当地拍了两下手掌,道:“花娘子慷慨激昂,听上去的确有些道理,但其实屁用没有。总的来说,不如本世子一句话,”说到这里,他对钱星、柯时铭、陶怡以及花家老少爷们说道,“回去好好照顾她们,把这件事都忘了吧,否则你们知道本世子的。” 大家伙儿齐齐起身,打了一躬,异口同声地说道:“世子吩咐,定当遵从。” 花无尽登时无语,这孙子是故意跟她作对吗? 钱星忽然说道:“花娘子,这里没有外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陶怡看了看他,不客气的说道:“怎么会没有外人,这不都是外人吗?” “妹妹!”陶毅制止陶怡。 “好啦好啦,你问好了。”陶怡愤愤地挥挥手。 花无尽道:“没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请问。” 钱星便拱了拱手:“在下想知道,花娘子当日到底是如何杀了那六人的,以在下看来,那六人身怀武艺,花娘子实在没有任何胜算。” 孟老爷子突然说道:“老朽倒是觉得钱公子不够厚道,有些事情其实不必问的。”他虽然在逃出去后才知道花无尽没有受到伤害,但他是这个时代的人,转不了固有的观念,即便没有被强,摸了亲了,也是奇耻大辱。尽管花无尽看起来很无所谓,但他还是不想她再回忆此等痛苦的丑事。 柯时铭沉默无语,他知道,这就是钱星当时没走的原因,也是他留下来的理由。他也很想知道,花无尽有没有被为难,更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为了报复,所以故意没有及时施救。 花无尽并不觉得有什么为难,如果借此机会,同时摆脱柯时铭和洛小鱼才好呢。 她笑着说道:“说来这也我是最为骄人的一次战绩,于我来说,没什么可丢人的,但涉及到陶妹妹和钱小姐,我想问问,你们不介意吗?” 陶怡虽然觉得羞耻,但事情已经到了最坏,她现在反而好奇,花无尽到底是如何脱身的,立刻表示不会在意,可以说。 钱星既然敢问,便敢听,更没有意见。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便是洛小鱼也表示了十分的兴趣,外面的护卫纷纷把耳朵贴在窗子上,这几日他们一直听松江说花娘子如何能耐,他们要看看,到底有多能耐。 莫白、花寻之、孟老爷子,担心地看着花无尽。 花无尽搞怪地用筷子敲了一下茶杯,“话说那日雨夜,我只留下一把镖,把其余三棱镖都丢到山路边上,期望会给柯先生一些提示,不过,现在看来,我的做法并不成功,当晚太黑,三棱镖又不明显,柯先生显然没有发现。不过,没用也得扔,那么多的镖,实在不太好藏,更何况还有钱小姐不遗余力的出卖呢?” 钱星和柯时铭的脸红了。 洛小鱼闲闲地插了一句:“也不是没用,本世子的人发现了,所以才顺利的找到螺石寨。”他现在觉得,越是跟花无尽接触,便越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 花无尽点点头:“我接着讲,进牢房后,山匪便把烧糊涂了的干爷爷扔在干草上,我也赶紧扑了进去,利用小溪遮挡,把镖钉入地里,踩上一脚……后来山匪来了,那一把镖就成了救命的关键。你们知道的吧,要想让一个男人放松警惕,只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以及巧妙的服从,所以,搜身时,我不会像陶怡那样挣扎,而是找了一个老实腼腆的山匪,主动示弱,他作为一个男人自然不好再为难于我,事实证明,以卵击石的事情做了也没有用处,所以,陶二公子陶三小姐,很对不起,你们挨打的时候,我真的帮不了你们。” 陶毅和陶怡点点头:“事实证明,花娘子的确棋高一着。” 花无尽笑了笑,继续说:“……我假意服从,以迷惑那瘦猴,被他抓一下手臂又不会怀孕,怕什么呢?我只需要在他扑下来时,用早已备好的三棱镖在他喉咙一划,气管就开了,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也是巧了,那时候,陶怡和钱月同时尖叫一声,吸引了等在床边看好戏的山匪的注意,所以,一镖过去,他就挂了,我就这样脱险了。之后我拿了一把刀出去,先杀了钱小姐这边等在外面的山匪,我往窗子里一看,钱小姐已经被山匪得手,但陶三那里咬了舌头,还在挣扎,山匪还没有……以上,花无尽智逃螺石寨,到此便结束了,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她又敲了一回茶碗,如果她这番剖白能同时满足钱星和柯时铭的要求,再让他们好好羞惭一把,也就达到她的目的了。 “啪啪啪……”洛小鱼真心实意地鼓起掌来,漂亮的眸子弯弯的,笑道,“说得好,来人啊,看赏。” 松江便笑嘻嘻地进来,“主子,十两银子够吗?” 洛小鱼板了脸,敲了他一扇子,“十两?你当你主子是冤大头呢?一个说书的而已,一钱!” 众人又笑了起来,花寻之和孟老爷子对视一眼,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莫白对花无尽的敬佩如滔滔江水,他现在觉得小溪一点儿都不夸张,他姐姐绝对是世间最棒的姐姐,没有之一。 陶怡和陶毅也是,他们懂一些功夫,知道这个过程听起来简单,却远不像她说的那么容易。他们知道花无尽出手够快,但的确没什么真功夫。她那时只要失手一次,便可能前功尽弃。然而,她做到了,这需要非常稳定的出手,激情的冷静,快捷的反应,她还真是让人无法形容的强大。 钱星点点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作为钱月的哥哥,虽然当时帮不上忙,但事后的确存了私心,抱怨过花无尽没有尽快救妹妹。但现在听花无尽这样一说,他就懂了。 一个男人强占一个女人的身子需要多长时间?他虽然没有结婚,但有通房丫鬟,那件事还是精通的。陶怡咬舌,拖延了时间,这才等到花无尽,而花无尽的判断并没有错,这件事,他们表兄妹只有感激的份,却没有任何苛责的理由。 至于柯时铭,他是武林高手,花无尽稍稍一点,他就明白了。##### 131尊重 一餐宴罢,大家各得其所,该疯了的疯了,该懂的懂了,该谅解的谅解了,该知道的知道了,该放心的放心了。 回到客栈后,大家各自回房。 松江伺候洛小鱼梳洗了,正要出去,只听洛小鱼说道:“钱月那里,药继续下,绝不能让她痊愈。” “是!” 洛小鱼又道,“你去看看花娘子的房间,如果蜡烛没熄,就来禀报我,熄了就不必进来了。” 松江答应着出去了。 花无尽的房间与洛小鱼隔着两间,其中都是陌生旅客,其他人的房间在另一头,这是洛小鱼特地让松江安排的,想来早就算计着这一刻了。 松江走两步就到了,屋子的灯没熄,隐隐还有水声,里面的人还在洗澡,松江有些为难——这件事主子做得不对,花娘子就算给主子生了儿子,也不会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主子吧,那对花娘子不公平。 他纠结了:告诉主子没睡吧,花娘子吃亏,可不告诉的后果他承受不了。 松江在洛小鱼的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想着他要是睡着了,就不必禀报了,或者,他多犹豫一会儿,花娘子熄了灯,他就不会难以两全了。 等了一会儿,花无尽的灯没熄,而洛小鱼也没睡。 他很快听到了洛小鱼的召唤:“还不滚进来?” 松江只好推门进去,“主子,花娘子在沐浴,主子是不是……” 洛小鱼道:“是什么?她是我的女人,看一下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没看过,而且还摸过了!一想到那副白花花的身子,他就觉得小腹发热,心浮气躁,他赶紧沉了气息,平息躁气。 “我去看看小溪睡着了没有。”他起身往外走。 松江撇了撇嘴,什么人呐,占人家花娘子的便宜没够,既然给不了名分,就该远着些,要是再怀孕,花娘子的名声就全被你毁了。 松江想的洛小鱼心里有数,只是今儿喝了酒,他的脑袋异常兴奋,而且压抑太久,实在渴望,万一那女人也愿意呢,两情相悦的事,不是很好吗? “咚咚!”他轻轻敲响花无尽的房门。 花无尽没听见脚步声,便知道来人是洛小鱼。她想起被他看光摸光的事,便没好气地说道:“谁啊,都睡了。” “开门!”洛小鱼压低声音,直截了当。 “不开!”花无尽拒绝,大半夜的来能有什么好事?她就不信,有儿子在,洛小鱼敢硬来。 你个臭女人,我是你男人!洛小鱼在心里吼了一声,推开走廊的窗子直接上了房顶,揭开瓦片,不过两息的功夫,便利利索索地跳了进去。 “你出去!”花无尽听到房顶的动静正要起身,洛小鱼已经进来了,她只好“噗通”一声坐回水里,把双臂挡在胸前。 洛小鱼拿了把椅子,一撩衣摆,笑眯眯地在她旁边坐下,好整以暇的说道:“看过了、摸完了,还藏什么?很大吗?不是吧!” “登徒子,出去!”花无尽气急,因为小溪睡了,她根本没拿衣服过来,如今却是骑虎难下。 洛小鱼在京城做了那么多年纨绔,怎么可能被这几句话骂出去,他直勾勾地盯着花无尽的身子,心不在焉地说道:“什么登徒子,我是你男人,儿子睡这儿,咱俩敦伦不方便,让松江看着他,你跟我去我房间。” 这都什么人呐! 花无尽又恨又怒,道:“世子爷,你什么时候是我男人了?即便是个通房,也会有卖身契,我有么?这五年来你给我的除了苦难和屈辱,还有什么?凭什么你一句“我是男人”我就得岔开腿给你睡?我问你,凭什么?就凭你五年前以眉山山匪为掩盖强暴了我?” 她这番话说得阴寒无比,句句狠戾,却无一处不在情在理。 洛小鱼白了脸,站起身,漂亮的眸子里翻滚着电闪雷鸣,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言以对,便如被戳破了的气球般重新坐了回去。 松江就在外面听着,双手无声地拍了几下,心道,花娘子威武! 花无尽说完这番话有些忐忑,她还真怕洛小鱼来混的,虽说她对床上那些事并不十分在意,但这毕竟是古代,一旦再次怀孕,而洛小鱼不能给她安定和专一,那简直就是灾难。 她只希望将来能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相濡以沫,画画耕田,诗情画意地好好过一辈子,而那样的男人绝对不会是洛小鱼。 花无尽勇敢地看着洛小鱼,但清冷的眼里没有了以往的自信,甚至还有些许她自己都感觉不到的胆怯,就像一只跟大狗对上的小猫,倔强中带着惧怕,还有几分期待大狗不战而败的幻想。 洛小鱼很喜欢花无尽的这个眼神,女人就得有女人的样子,要那么倔强做什么,他决定放过她了。 “我走了!”他俯下身,在不到半尺的地方与花无尽四目相对。 花无尽重新沉静下来的眸子,又激起他破坏的欲望。他掐起她的脸颊,使劲往外扯了扯,一低头,便在扯起来的地方亲了一口,顺势研究了一下被双手挤出来的深沟,这才意犹未尽地打开门闩出去了。 回到房间后,洛小鱼喝了两盏冷茶,才平息掉身体的异样,又亲自上房把房顶盖好。 “松江,你怎么看。”他躺在床上问道。 松江缩了缩,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主子,属下觉得花娘子很可怜。”他避重就轻。 “别等本世子赏你鞭子!”洛小鱼闭上眼,阴森森地说道。 松江知道逃不过去,主子了解他,只能说实话,“主子的确过分了,花娘子是女中豪杰,不是清楼女子,也不是歌姬,更不是主子的玩物,即便主子想要……咳咳,也要给她一定的尊重。”这是他的真心话,所以说得极为痛快。 洛小鱼闭目不言,就在松江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出去时,他听见自家主子长长的叹息一声,“那女人……算了,你也累了,换个人,去睡吧。” 她是他的女人,他不能与任何男人分享她身体的美妙。##### 132许州 五天后,花无尽等人到了许州,甫一进城,一行人便告了别,各自归家。 许州是沿海大城,城内河流颇多,水运发达,处处小桥流水,随处可见花木掩映,青竹苍翠,建筑精致秀美,与京城和秦城的大开大合、大山大水完全不同。 城中治安不错,听说辽王将一部分北方流民编入军队,由洛之安负责许州城防和治安,接手不久,就把这座富庶的州府管理的井然有序。 洛小鱼把花家安排在东城,是座带花园的三进院子。他让陈济生早来一步,一切都打点好了。 一家人从大门口下车,有门房进去通禀,陈济生很快迎了出来。 不过几天未见,陈济生又瘦了,但精神头十足,一双温润的眸子神采奕奕。他穿着黄栌色窄袖戎衣,套藏青色罩甲,腰束棕红色小带,脚穿鹿皮短靴,比平日更显帅气。 大家简短寒暄几句,见过礼,便绕过门口浮雕着喜鹊登梅的照壁,进入正门。 门两侧有轿厅和茶水房,穿过屏门,便是一座精美的垂花门,进去便是内宅,院子里栽着几株玉兰和丁香,看植株的大小,这座房子应该有些年月了。 然而房子还是比较新的,显然原主人勤于修缮,常常保养。 正房五间,有东西厢房,厨房在西厢南边耳房,茅房在东厢南侧,正房后面还有个后罩房,鲁娘子一家住在东侧,西侧是存放车马的地方。 东厢北侧有个月亮门,出去是个小花园,大约有两亩地的样子,里面花木扶疏,一道之字形的花墙上摆着不少造型奇崛的盆景,一道活水从北墙角引进来,沿着花墙在院子里绕小半圈,哗啦啦地从南墙角流出去。 花园中心还有一座高高的凉亭,上到二层,便可以看到墙外蜿蜒的秀水河的河水。 花园还有个小门,出去后就是渡口,交通颇为便利。 各个房间的家具是全套的黄花梨,书房里的多宝阁上陈列着漂亮精致的玉器,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皆是名品,就连书柜里的书,都考虑到了主人的兴趣爱好…… 虽然陈济生还没有说,但花无尽知道,这座处处精致,处处名贵的院子,应该是洛小鱼的产业。 不过,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便是他的房子又怎么样,孟老爷子和她都救过他,他的命比这套房子值钱了多了。 晚上,花无尽让鲁娘子按照她的要求准备了酒菜,以感谢陈济生这些日子以来的操劳。 陈济生值得她的感谢。 他为了让花无尽喜欢这里,住的舒适,大到房屋修缮,小到给孩子玩的玩具,所有事物他都一一经手。他还给花无尽写了满满一张纸的许州攻略,名胜在哪,好吃的小吃在哪,胭脂水粉哪里最好,哪个布庄离这里最近等等,不一而足,他想得处处周全,处处贴心。 花无尽从未这么感动过,即便是洛小鱼交代他做的,也有陈济生十分的心意在里面。她相信,如果没有洛小鱼横亘其中,她一定会嫁给陈济生这种暖到人心里的男人。 一餐宴罢,陈济生一颗忐忑的心落了地,被心仪的女子肯定了这些日子的辛劳和成果,心里喝了蜜似的甜。 他谦虚几句,便把功劳还给了洛小鱼,从院落到花无尽等人的新户口,也一一说了个明白。 花家人便请他代为表达地洛小鱼的谢意。 …… 从璋城出来后,洛小鱼一直都没怎么敢接近花无尽,他一看到她,就很容易地想到她的身体,就会不自觉的有反应,另外,距离许州越近,他就越要远离小溪,那是他的血脉,绝不能让他有任何危险。 他外祖父专门给小溪找的师父已经在途中了,那人是南耀国的高手,既是师父,也是护卫,到那时,他才会稍稍安心。 辽王住的是靖王府,建在许州风景最美的地段,囊括了许州城里唯一的一座矮山,一处占地颇广的狭长湖水将府邸一分为二,一侧是主宅,一侧是花园。 洛小鱼在主宅的正门下了马。 大概是听到了马蹄声,两个门房急慌慌地从大门里跑了出来,看到来人,双双一怔,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即便是看到王妃,他们也没有过这种震撼。 一个门房谨慎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洛小鱼把缰绳扔到松江手里,不紧不慢地向大门走去,“告诉他我是什么人,下次再问,就要他项上人头。” 两个门房这才想起来,他家王爷有五个儿子,其他四个都在许州,只有世子没有过来,听说世子是京城第一美男子,看来人的长相应该是没错了。 不过,他们听说世子向来不被辽王和辽王妃喜欢,那他们日后是不是不必太恭敬,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前面带路,世子要去见王爷!”松江才不会理会他们到底什么想法,直接拎起一个小的,往前一甩,那小门房的身子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远远地落在洛小鱼前面。 小门房吓得不轻,从地上爬起来,乖乖把洛小鱼带到辽王的内书房外面。 洛小鱼敲了门。 辽王道:“进来!” 洛小鱼推门进去,大礼参拜,“父王,儿子回来了!” 辽王坐在书案后,神情疲惫,两鬓斑白,不过月余,竟然已经有了老态。 “刚到吗?”他似乎有过一瞬的释然,但眼里没有一丝暖色。 洛小鱼这才知道,即便他救了他,他的亲生父亲也依然厌恶他,甚至希望他去死。 他心里有一种扇自己嘴巴的冲动,没有什么比判断失误更要命的了,如果知道他对自己早已泯灭人性,他绝不会以身犯险,以求博取他的一丝好感。 算了,什么血脉、什么孝道,都是狗屁!如果有他高高在上的一天,历史将由他亲自书写,他怕什么? 花无尽说,她们被山匪羞辱,那是山匪的罪孽,世人不该把那么多责难施加到她们身上。 那么父亲要把儿子斩尽杀绝,儿子就该乖乖地伸出脑袋,被父亲肆意斩杀吗?不,绝不该,所以,他准备好了,皇家无父子,这这么说定了,不管谁戳他的逆鳞,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哪怕他死后洪水滔天。##### 133父子 他垂下眼帘,掩下眸子中的冰冷,“嗯,刚回来,父亲一向可好?” “坐吧,伤口恢复得怎么样?”辽王指了指一边的太师椅。 洛小鱼洒然坐下,“已经完全好了,多谢父王挂念。” 辽王犀利地看了他一眼,历经一番磨难,这个除了相貌一无是处的大儿子似乎成熟一些了。 也好,他替自己挨一箭,自己便让他多坐一会儿世子的位置。如果将来他能坐到那个位置,百年之后,一切都是瑞和的,至于这个南耀的痴儿,只要他不犯傻,就给他个王爷当,让他纨绔一辈子,也没什么不行。 趁此机会,再多磨砺磨砺瑞和,他心性绵软,手段再圆融狠辣一些才好。 “听说乔继武重新回去了,而且正在兰州一带剿匪,如今进展得怎么样?”辽王拿起一份公文,漫不经心地问道。 洛小鱼道:“儿子回来的时候,他在外围做过一些样子,但没什么大用。太平教联合了绿林,势力不可小觑,前些日子已经打下丰城,暂时站稳脚跟,父王已经有所准备了吧。” 辽王不想跟他谈许州的事,干脆转了话题。花家那边他安排好了,就在东城秀水巷,一家人除了失踪的花寻之外,都平安。花如锦在路上病了一场,前天由她表哥魏瑾瑜亲自送回来的,如今安置在他的落羽院里…… 落羽院,落鱼院,真是好名字!凤卿卿母子为了弄死他,也算殚精竭虑了。不过,东城秀水巷是花无尽住的地方,难道他这位父王查了陈济生,还是仅仅巧合而已? 洛小鱼把玩着雕花的扇骨,心道,这件事要好好查一查。 父子二人聊了一会儿,洛之安与洛之文、洛之华、洛之易四兄弟联袂而来。 洛小鱼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异母兄弟们,又忽然回头看了眼辽王。辽王严肃的脸上早已有了笑意,目光慈和亲切。洛小鱼心里一哂,暗道,很好! “弟弟们过得都很好啊,”他伸长了腿,吊儿郎当地打了招呼。 辽王闻言有些不自在,脸便冷了下来。 洛之安先带着弟弟们给辽王见了礼,这才上前给洛小鱼打了一躬:“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他胸口有伤,只是敷衍一礼。 洛小鱼便微微颔首,叠起二郎腿,笑纳了,“嗯,看来二弟也知道我活着回来不太容易,不过你好像也不太容易嘛,伤很重吧。” 大家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气氛有些诡异了。 洛之安微微一笑:“不要紧,小伤而已。” 辽王拧起眉头,他实在不愿看到洛小鱼在洛之安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偏心,但一想到当年的事,他就无法不偏心。如果不是于锦蓉,他就不会兑现不了当年他亲口许下的诺言,便不会在凤卿卿面前有所亏欠,他不喜欢食言,但南耀国偏偏逼着他做了。 洛之文与两个弟弟一起上前行了礼,洛之文笑着说道:“大哥说笑了,大哥身边那么多好手,区区流民算得了什么。” 洛之华是个书呆子,默默站在洛之文身后,安静的叫了一声大哥,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洛小鱼但笑不语。 洛之易便接着话茬说道:“大哥,你身边那么多好手,能不能找一个最好的教教我,我那武师简直糟透了。” 洛小鱼眼里闪过一丝讥讽,拒绝道:“五弟,人大哥有,但大哥要是借了你,大哥就会死,你还会借吗?” “危言耸听,不借拉倒,哼!”洛之易十二岁,在父母兄弟的影响下,对这位大哥没什么好感,当即就变了脸色。 洛小鱼不以为意,“即便是本世子敢借,你母亲也不会收的,二弟,你说是不是?” “放肆!那不是你母亲吗?”辽王发了火。 洛小鱼便站了起来,如果他猜得没错,他最偏心的父王要叫他滚了,也好,他要去找花如锦,她是他的妾,她有义务让他泄一泄火。 “滚,给我滚出去!”洛小鱼其实还是蛮了解他的,除了天真的以为他还有一丝父子之情以外,很少失算。洛小鱼愉快地跟他的父亲弟弟们告了别。 科斗在书房外等他。 洛小鱼用足力气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这小子是凤卿卿的人,不打白不打,他一家老小的命都在凤卿卿手中,所以,对那女人特别衷心,听说,就连他每日喝几口水,撒几次尿,都说得一清二楚。 科斗嚎叫了一声,捂着脑袋战战兢兢走在前面,七绕八绕地去了王府最偏僻的一个地方。 落羽院修了座小垂花门,二进,内里很大,房子很新,装饰也很奢华,给王府的世子住并不掉价儿,只是距离辽王远了些。 院子外面,有个西角门,进出也是方便的。 王妈妈听到外面有动静,从花如锦的西厢房里迎了出来,又惊又喜道:“天哪天哪,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姨娘啊,快出来迎迎吧。” 花如锦正靠在床上看书,闻言心里一惊,连滚带爬地下了贵妃榻,在镜子前照了照,让丫鬟给她抿了抿乱发,急急地迎了出去。 两人在门口遇到了。 花如锦后退一步,福了福,“世子爷回来啦。” 洛小鱼审视地看着她,她身上的湘妃色纱衣有些皱,肤色微黑,视线有些躲闪,脸上的羞怯之意似乎也可以解释成防备和不甘。 为什么呢? 他打小便学会看人脸色,有皇爷爷的,有太监的,有堂兄弟的,有各个妃子的,甚至还有朝廷重臣以及他们的子侄的,一开始看人脸色是痛苦的,后来看人脸色是为了保护自己,再后来,便是兴趣了。 现在他非常想知道花如锦为什么会这样。 花无尽这样他能理解,的确是自己不够尊重,那么她一个妾氏,又凭的什么呢? 洛小鱼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把拉过她,便要亲下去。 花如锦下意识地一歪头,洛小鱼的唇便落到了花如锦那张涂了脂粉的脸上,嘴唇传来的那种粉粉的感觉十分糟糕,他嫌弃的啐了一口。##### 134比较 “怎么,不认得爷了?”洛小鱼找了一架躺椅,把自己扔了上去,“把帘子拉上,衣服脱了。” 一个女人会在什么时候躲避他的男人呢,他那些狐朋狗友说过这个问题。有些女人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有些是心情不好,没空想那档子事儿;还有些,是因为有新相好的了。 那么,花如锦是哪种女人呢? 父王说过,她是她的三表哥魏瑾瑜送她回来的,比他到许州早不了两天。 表哥表妹,倒是奸情满满。 花如锦被洛小鱼那双清如涧水般的眸子看得哆嗦了一下,抱着一丝希望说道:“世子爷刚回来,不如婢妾伺候世子爷沐浴吧,然后,再让人给世子爷做上两个小菜,晚上婢妾再……” 她说到这里,心中竟然隐隐有了些期待,不知道这位以美貌扬名的世子爷敦伦时,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格外的舒服。 花如锦有些情动。 混迹京城各大清楼的纨绔皇孙,怎会不明白这种表情?便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无数猪跑了,他心里冷笑起来,看来有人给他带了绿帽子呢。 兴致全无! 不过澡还是要洗的。 洛小鱼把自己沉入水里,憋了一会儿气,直到忍不住,才“哗啦”一下站了起来,喷出的水,溅了花如锦一身。 “世子!”她惊呼一声,声音里隐隐有了怒气。 洛小鱼哂笑,暗道,父王不喜,兄弟们暗算,如今你一个小妾也敢背叛我,给我脸色看?他一把将花如锦拉过来,双手一撕,粉色的绣花小袄以及里面的亵衣一起碎裂,白花花的上身便裸露出来。 花如锦惊呼:“世……” 洛小鱼捏住她的下巴,道:“本世子很不喜欢女人大呼小叫的样子,所以,闭嘴吧!,“瞧瞧,欢爱的印记,三弟最喜欢小媳妇,你莫不是给本世子带了绿帽子吧。” 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态,轻描淡写的声音,让花如锦如坠冰窟,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正要赌咒发誓,只听洛小鱼又道,“也不大可能是三弟,听说你前两天才跟你表哥一起回来,莫非是你表哥干的?你们想怎么死,想好了告诉我,我保证成全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 花如锦在被花无尽撞破奸情后,关于是否会被洛小鱼发现,以及怎么发现,曾经预想过无数次,在回来的路上跟王妈妈以及魏瑾瑜也商量过无数的对策,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到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她发誓,如果这一次能够顺利过关,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做那等亏心事,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的日子,有那么几天足够了。 花如锦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洛小鱼磕了个头,“世子爷,那痕迹明明是世子爷刚刚掐的,如果世子爷对如锦不满意,可以赐死如锦,如锦绝无半点怨言,但如此冤屈如锦,如锦却是不敢领受,请世子爷明鉴。”她杏眼含泪,却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隐忍的样子,极招男人疼惜。 洛小鱼定定地看着她,第三次想起花无尽,想起她即便光着身子,尴尬地泡在浴桶,言辞也一样犀利激烈,眼神也一样阴狠无畏,她与那些温柔贤惠的女人相比,太过自大自傲,太没有女人样了,他原本是有些嫌弃的,可与这女人一比,他又觉得还是花无尽那样更好些,至少看着不心烦、不恶心。 这个女人虽然被人用了,但是还有用,所以,这顶绿色的帽子他还得带。 当然了,仅凭花如锦看到他下体的反应,他就断定她红杏出墙,对她并不公平,所以,他会着人好好查个清楚,免得冤枉了好人。 “起来吧,本世子逗你玩呢,一路上流民悍匪甚多,你们走得还顺畅吗?”洛小鱼闭上眼,问了个一本正经的问题。 花如锦悄悄擦了把汗,掩住袒露的胸,颤巍巍地站起来,“多谢世子爷关切,婢妾到兰城时生了重病,昏迷不醒,二公子做主把婢妾留在那里……幸好碰到婢妾表哥,不然那次流民攻城,婢妾就回不来了。”她小声啜泣起来。 果然是洛之安的手笔,喜欢做龟公,还真是有趣的癖好,不过,他不想跟洛之安计较这些,等金钱楼那些死要钱的人来了,就有热闹看了,有他头疼的时候。 就是花的银子有点多,十万两银子。管他呢,只要玩的开心,花个一星半点的算什么? “看来本世子还要好好谢谢你表哥才行,但在此之前,本世子要先查查你们有没有苟且,省得本世子被你们看了笑话。” “婢妾和表哥向来守礼,请世子爷明鉴。”花如锦面色苍白,心脏在胸腔中一路狂奔,堵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下又下不去,憋得她欲生欲死。 洛小鱼偷眼看她,心中暗笑,即便不杀你,也要吓你个半死。 他泡了好一会儿澡,出来后,在落羽院正房睡了,直到科斗叫他去花厅吃饭才醒过来。 去花厅之前,松江告诉洛小鱼,他洗澡时,王妈妈一直在窗前听壁角,而且吓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那就是十之八九了,查都不用查,他没必要把人手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洛小鱼到花厅的时候,一家人都已经到了,下人们正在走菜。 他可以确定,是凤卿卿故意让科斗最后一个叫他。 如此一来,父王就会生他的气,这个戏码是凤卿卿给她自己准备的开胃小菜,没有这么一道菜,她吃不香,睡不饱。##### 135信谁 洛小鱼虽然不介意辽王对他的态度,可这并不代表他会逆来顺受。 “给父王请安,给王妃请安。”他笑嘻嘻地说道。 辽王大金马刀地坐在主位,一脸不虞之色,沉声说道:“为庆祝你回来,你母妃特地为你准备了席面,你就这么轻慢你母妃的心意吗?” 洛小鱼慢慢拉直了嘴角,反问道:“父王,儿子九死一生回到您身边,就因为晚到,您不问因果便对儿指责,您就这么看不上儿子吗?” 辽王的确看不上他,这是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然而被洛小鱼当面戳穿,辽王还是觉得尴尬,乃至愤怒。 世情便是如此,权利是个好东西,掌控权力者可以做错,被权利掌控者却不能说破,否则,等待被掌控者便是斥责和皮鞭。 洛小鱼作为掌控和被掌控者,对辽王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所以,他知道,在辽王发怒之前先发制人方是上策。 他眨了眨漂亮的眼,故意说道:“父王如果不想看到儿子,办法很简单,一杯毒酒,几个刺客,都可以轻易要了儿子的性命,何必难为自己呢?气大伤身,那就是儿子的不是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将正在门口,立着耳朵听里面动静的科斗拖进来,“您瞧瞧这奴才,是儿子的小厮,叫科斗,也是王妃陪房的儿子,所以很听王妃的话,只要他故意晚叫儿子一会儿,儿子就来晚了。父王,如果您老人家稍稍注意一下这些小事,您就会知道,儿子所言非虚,当然,如果您乐见其成,那儿子也无话可说。” 辽王不是傻瓜,凤卿卿的那点小把戏他当然明白,换句洛小鱼的话说,他的确乐见其成,只是不会承认罢了,所以他一定要用勃然大怒来挽回一些颜面。 他想丢个茶碗过去,但一家子都没吃饭,不能太过激烈了。 辽王便挺直了脊背,拧起浅淡的眉,深眸怒视着洛小鱼,保养得宜的大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情绪一步步点燃,他准备拍桌子了。 然而,他似乎准备的太多了,洛小鱼当然不会给他机会。 赶在辽王开口之前,洛小鱼打了一躬,恭恭敬敬地堵住了他的嘴:“儿子知道父王不会相信,其实儿子也不信,辽王妃是华国贤良淑德的典范,岂会做出那种混账事情呢?至于父王您,虎毒不食子,我们父子阔别二十年,您又怎么不想看见儿子呢,对不对?肯定是这个一心想要讨好主子、欺上瞒下的奴才故意为之!父王,儿子以为,这个挑拨我们父子关系的奴才决不能留,必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来人啊,把科斗拉出去,乱棍打死!” 洛小鱼语速很快,辽王被堵得哑口无言。 几个侧妃低头的低头,喝茶的喝茶,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响动,便是几个年幼孙辈,也都乖乖坐在奶妈怀里,一声不响。 不管洛小鱼如何,凤卿卿面色不改,微笑始终挂在唇角,辽王的心思她琢磨得再明白不过,任凭洛小鱼折腾,他也不会改变他在辽王心目中的地位,只会更瞧不上他,仅此而已。 科斗吓得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嘭嘭嘭”就是三个响头,颤抖着说道:“王爷、王妃明鉴,奴才冤枉,奴才早就叫世子了,世子他……”科斗说到这里,惧怕地瞄了洛小鱼一眼,一低头,又道,“世子他不起来,奴才实在不敢再叫,还请王爷恕罪,奴才的确有错。” 辽王见科斗行事周全,反咬的这一口恰到好处,忽然怒气全消,甚至体味到几分趣味,他很想看看,自己的这个草包儿子到底能不能破了王妃专门给他布的这个局。 他凉凉地问道:“明溪,你不但明知故犯,而且还虚言矫饰,对父母出言不逊,现在被这个奴才戳穿,你还有什么话说?” 洛小鱼再打一躬:“父王未经查证,便选择相信这个奴才,而不信儿子,儿子没有话说。” 辽王道:“并非是本王相信他,而是你拿不出证据证明他说的是错的。” “那父王可否让那奴才证明他说的是对的?”洛小鱼反诘。 辽王:“……”他无言以对,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个晚辈用言辞逼到角落,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父皇亲自养大的草包胆子比以往大了呢。 洛小鱼又道:“好好的一个家宴,因儿子的迟到变成了对簿公堂,儿子惭愧。儿子相信,孰是孰非父王早有定论,请父王告诉儿子,在奴才和儿子之间,父王到底更相信谁?”他乘胜追击,再次反将一军。 辽王第二次语塞,两人都证明不了自己,难道他要说,他宁愿相信一个奴才,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不行,他虽偏心,但绝不昏聩。 他第一次感到这个纨绔儿子并非一无是处。 “王爷,”凤卿卿突然开了口,“既然世子介意科斗的出身,那就把科斗送到庄子里去吧。” 科斗闻言挺直了腰板,呼吸也变得轻巧起来。 洛小鱼唇角上扬,凤卿卿太自以为是了,辽王刚在许州站住脚,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重新经营,严谨治家,以保证团结是第一步,宽以待人,以扬出美名是第二步。一个奴才污蔑主子,而且是贵为世子的主子,却只是换了个地方,那王府的规矩还要不要?她一句轻飘飘的“换下来”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就能替她陪房的儿子免去一顿暴打?开玩笑呢! 除非辽王摆明了不相信洛小鱼,但他不会那么做的,他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告,他宁愿相信一个奴才,也不会相信救了他命的嫡长子。 辽王讥讽地笑了一声,了不得,他的草包儿子也会审时度势了呢。既然如此,那就打死这奴才,再宣扬出去,索性让他荒淫纨绔到底。 “王妃所言差矣,既然本王相信世子,那么这奴才便是污蔑,王府的规矩坏不得,赏他家法一百,以儆效尤。”辽王轻描淡写地发了话。 科斗登时面如死灰,家法一百,便是一百军棍,那他不是死定了?他大喊起来,“王妃!奴才冤枉啊!奴才从未想过污蔑世子,奴才只是实话实说啊,王妃!”##### 136忌讳 凤卿卿纠结了一下,科斗是陪房肖妈妈的儿子,如果保不住他,肖妈妈虽不至于离心,但总归是她无能,她还是要想想办法才行。 “王爷……”她只叫了一声,自打她嫁给他,从未反驳过他的意见,区区一个仆役,值得她在一家大小面前驳了他的面子吗?肖妈妈有四个儿子,死一个不要紧的,算了吧,她改口了,“的确是妾身想得不够周全,就按王爷说的办。” 科斗绝望了,张了张嘴,然而,凤卿卿挂在嘴角的那个若有似无的微笑让他闭紧了嘴巴,他娘说过,王妃是华国最毒的女人,越是笑着,就越是毒辣,为了肖家老小,他必须得挨这一百棍,必须得死。 他给辽王和凤卿卿磕了个头,流着泪,顺从地被两个护卫架出去了。 凤卿卿给她的心腹林妈妈使了个眼色,林妈妈随后也跟了出去。 洛小鱼并不在乎科斗的死活,死了,他不必再动手了,如果不死,一百棍也足以打残他,这个结果完全可以平复他内心小小的不平衡,至于凤卿卿怎么想,会不会变本加厉的对付他,那不是他所关心的,因为凤卿卿母子一直以来,从未放弃过对他的刺杀。 洛之安四兄弟一直很安静,除了洛之易和洛之文有过几次轻笑之外,洛之安和洛之华一直不动声色,洛之华是书呆子,他不动声色是因为那些与他无关,至于洛之安,他是因为不屑——对于洛小鱼,他提不起兴致与他玩这些小把戏,他只要他死。 “用饭吧。”辽王拿起筷子,示意家宴开始了。 洛小鱼摆了摆手,松江便从外面给他送了一套碗筷进来。 “大哥你这是何意?”洛之易站了起来,情绪极为激动。这是他母妃准备的家宴,难道他母妃会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毒死他不成?简直欺人太甚! 辽王摇摇头,他刚觉得这草包似乎有些长进了,这草包就会用另一个愚蠢的举动告诉他,他虽然不是那么草包,却仍然是一个狗屁不懂的废物。 洛之文轻浮地挑起了眉,嘲讽道:“五弟何必激动呢?大哥想必觉得那奴才狗胆包天,伙同他家里人,买通厨娘,害咱们一家性命呢!所以小心一些也是对的,是不是大哥?” 凤卿卿笑吟吟地看着洛小鱼,她虽然很想毒死他,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洛小鱼真的很蠢,蠢得跟他那徒有外表、空有武力的贱人一样,不但不知道辽王根本恨极了她,甚至身边的人背叛了都不知道。 洛小鱼夹起一片鱼肉,细细咀嚼,咽下,这才说道:“三弟你这就不知道了,本世子救了父王后,刚出秦城便被人射了暗箭,中了石榴红的毒,差一点回不来了呢。要不是恰巧碰到手头有乌菊的人,本世子早已不在人世,三弟你说说,本世子能不怕吗?本世子还没娶亲,连个种儿都没留下,怎么能就那么去了,对不对二弟?”他目光灼灼地在辽王、凤卿卿以及洛之安的脸上一一扫过,花家被安排在东城秀水巷,与花无尽住的地方非常近,他必须确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他们有所猜测,他们是不是知道那所宅子的存在。 辽王的面色又凝重起来,他暗道,又是这蠢货变相的指责!他杀自己的儿子需要那么麻烦吗?这蠢货如此放肆,难道是南耀国皇帝又给他信心了? 凤卿卿脸上除了讥诮之外,并无异色。 洛之安看了眼拉长了脸的辽王,摸摸心脏附近的伤口,道:“大哥说的是,二弟也一样重伤未愈,对大哥的心情当然极为理解。大哥一直在皇祖父身边长大,有些事父王这边有心无力,要不是皇祖父去的早,想必能给大哥指一枚好姻缘。至于子嗣之事,大哥不必着急,即便大哥遭遇不测,二弟我会禀明父王,将长安和长宁过继给大哥一个,绝不会让大哥绝后。” 二儿子和三儿子越过世子,都已娶妻纳妾,的确有些不妥,这是二儿子在替自己和王妃开脱呢。 辽王心中甚感安慰,一摆手,道:“瑞和你过了,这样的话不必再说。国丧未过,明溪的婚事日后再说,至于石榴红的事,用完饭,明溪跟我去书房。”他虽看不上洛小鱼,但他还没想让这个儿子死。然而从秦城出来便遭遇毒手,如果不是北金,是谁恰到好处地抓住这个机会对他下手?而且还是用了石榴红?想到这里,他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一眼凤卿卿。 凤卿卿心中一寒,他曾告诫过她,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对洛小鱼下手。至于石榴红这种毒,更是辽王明令禁止过的,她的确犯了他的忌讳。 洛之安闻言看了眼凤卿卿。 凤卿卿与他视线相交,又镇定下来,她现在是王妃,她儿子是辽王钦定的继承人,即便辽王知道是她做的又怎样?凤家一家老小因为辽王而被新皇囚禁,未来生死不明。为了他的皇图霸业,她付出的可能是凤家阖族数百人的性命,而他是怎么对她的?到现在也不肯给他的儿子一个世子之位,她岂能甘心? 一家人吃完了沉闷的一餐,辽王带着洛小鱼回了书房。 洛之安也在两刻钟后去了凤卿卿的院子。 屏退左右,洛之安在贵妃榻旁坐下,亲手给凤卿卿倒了茶,说道:“母妃,科斗没死,太医诊治过,性命保住了,但残废了。” 凤卿卿点点头,微微一笑:“没想到这草包忽然就犀利了,派人去查了吗?从他离开秦城开始查,务必查清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不过带回三个护卫而已,是谁给他胆子了。” “已经去了,那石榴红……”洛之安欲言又止。 “你放心,你父王不会拿母妃怎么样的,虽说母妃色衰而爱弛,但你父王给母妃的敬重还在,凤家的付出还在,只要这些都在,将来就都是你的,跑不了。”凤卿卿这番话说得有些苦涩,戾气十足。 洛之安知道凤卿卿为何有此感慨,不由得劝解道:“母妃多虑了,父王是男人,至于那些女人不过是些玩意儿……母妃就不必太在意了。”他指的是辽王新收到的一对姐妹花,他也见过,的确天姿国色,两个女人一同伺候,想必是个男人都难以自拔。 “呵呵……”凤卿卿轻笑出声,在摇曳的烛光照耀下,她眼角的几条皱纹就像摔裂了羊脂玉璧一般,“你以为母妃会在乎你父王是否还心悦于我?瑞和,母妃不是不满二十的小姑娘了,把男人的情爱视为全部,母妃更在乎的是你和你弟弟,知道吗?”她拉过洛之安的手,轻轻拍了拍,“明日母妃会派人联络金钱楼的人,洛小鱼如此,母妃总是觉得不妥。” “母妃,这样的事,还是儿子来做吧。”洛之安感动地说道。 “不必,你只需要维护好你的贤明就行,那是你父亲最为在意的,这些阴私的事情,母亲替你做。” “嗯……谢谢母妃。”洛之安的心里比喝了蜜还要甜,“母妃,落羽院里的黄妈妈……” 凤卿卿慵懒地靠在迎枕上,道:“黄妈妈其是母妃的人,否则,母妃又怎么知道花如锦并非完璧的事?那件事你安排得不错,花如锦是个蠢货,她会上钩的。”##### 137监视 辽王与洛小鱼聊的时间不长,他先问了洛小鱼被刺杀的经过,以及刺客的情况,又问是谁给他解的毒,有没有谢过人家,最后才问他对石榴红有没有线索。 洛小鱼走后,辽王叹了口气,对书架后的暗卫说道:“让人盯着落羽院,盯着世子与落羽院那些老奴,如果有异常马上报给我?” 暗卫去了。 辽王拿起公文,又放下了,仔细回味洛小鱼带给他的些许意外,他觉得他的这个草包儿子长大了,似乎有些脑子了,但只有这些还不足以让他重视。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过胆子大了一点点,实在无法让辽王改变对洛小鱼已经成型了十几年的认知。 而轻视,是输给对手的关键因素。 所以,辽王注定会在这次的随意安排中露出一些蛛丝马迹,从而让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洛小鱼摇着扇子往落羽院走,边走边思考刚刚的对话。 除了孟老爷子的情况洛小鱼略有隐瞒之外,其他的他都和盘而出,不过,他对辽王问的最后一个内容稍有警惕,凭他们的父子关系,既然没有亲情,那他所谓的关心就只能理解为刺探,他是为了保护凤卿卿和洛之安而刺探吗?自己一说中了石榴红的毒,他就猜到他们母子?是不是可以推定,他知道洛之安母子有石榴红? 洛小鱼想知道,辽王得到这个结论,是因为足够了解他们凤卿卿,还是因为根本是他纵容的。如果他真的可以仅仅凭一个石榴红就可以猜到是他们,是因为他们用过这毒,还是知道他们与途径买到这毒? 这些年,好像没有无故死去的妾氏,那么跟母亲有关吗?听说自打母亲生他时难产血崩后,即便活过来,身体也一直不好,所以才在一场严重的风寒之中,早早去了。外祖父派舅舅过来吊唁的时候,母亲已经安葬,但一年后,因为外祖父始终对爱女丧命心有疑忌,曾让暗卫潜入过母亲的坟茔,查验过母亲尸骨,然而,她并无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是一个无稽的猜测!洛小鱼摇了摇头,把刚刚的想法赶走,没有一点根据的胡思乱想,只会让他走进死胡同。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认为,辽王询问石榴红的事不会那么简单,他了解辽王,他极少无的放矢。 他应该从石榴红的来源入手去查,这件事就交给陈济生去办。 不知道陈济生把花无尽的房子弄得怎么样了?那是他在五年前托人买的,听说位置和院子都不错。既然他们对花无尽母子一无所知,他是不是可以去看看了,好好看看。 有些事情,比如男女床上那点事儿,男人食髓知味后,一旦动了心思,便很难平息,洛小鱼觉得自己又有些心浮气躁。 回到落羽院,花如锦厢房的灯还亮着。她的身份不够,所以没有出现在家宴上。 院门的门轴一响,她便带着王妈妈和两个丫鬟迎了出来。 “世子爷!”花如锦柔婉地叫了一声,她大概刚刚沐浴过,乌黑的头发瀑布一样散在脑后,穿着一袭轻薄的纱衣, “嗯。”洛小鱼的视线绕了个圈,然后转到她嫣红丰满的唇上,小腹一阵燥热。 他靠近她的耳朵,低声说道:“虽然的确不错,但未证明你清白之前,本世子是不会让你有那个荣幸的。”他“咋”了一声,恶劣地嘿嘿一笑,大步去了书房。 松江不忍直视自家主子的顽劣,只好昂首挺胸,把目光牢牢地钉在洛小鱼的头顶上,生怕自己把持不住,下半身闹出什么笑话来。 一进屋,洛小鱼便大声吩咐道:“松江,明日你去找魏瑾瑜,问问花姨娘这件事,务必查个一清二楚,如果有必要,派人去一趟落州。” “是!” 落州!外面的花如锦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郁郁地回到厢房,屏退丫鬟,与王妈妈附耳说道:“你不是说男人把持不住,一有机会就想那事儿的吗?他为什么没有?” 王妈妈耷拉着眉毛,苦着脸说道:“小姐太心急了,男人都好面子,一时脸面上下不来也是有的。”你给人家带了绿帽子,人家还有兴趣碰你才叫怪事。她就不明白了,大小姐平时挺明白的,怎么就看不明白自己的事呢?即便心存侥幸,也要适度才对。 花如锦面色苍白,她当然明白洛小鱼为什么不碰她,但因为太过害怕,所以她选择性失聪,自欺欺人时总可以让她好过一些,“那他一直不来怎么办?难道真的让他去查三表哥,去落州?那怎么能行?” “小姐你放心,三表少爷把落州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另外,小姐可以想想魏家,以世子在王府的地位,因为魏家,他对小姐总要有几分顾忌的,小姐千万莫要乱了方寸才是。” 是啊,有魏家在呢!魏家在军中地位尊崇,如今辽王很快就会自立,将来会面临多方面的压力,到那时,魏家的作用不可忽视,她是魏家的表小姐,有表哥在,她怕什么! 花如锦安了心,“妈妈说的是,我倒是忘了魏家这一茬了,如此我就可以安心了。”她长长的打了个呵欠,吩咐道,“去叫她们进来,伺候我更衣睡觉。” 厢房熄灯了,桃江从房顶轻轻落下,进了书房,打了一躬,道:“主子,科斗没有死,王妃手下的林妈妈起了作用,只废了两条腿,要不要属下弄死他?” “不必,残废了也不错,花姨娘那里呢?” “那主仆二人奸猾得很,耳语一阵,花姨娘就睡了,属下没听到什么。” “那女人不算太笨,继续看着他们。” “是。“松江出去了。 槐江又进来了,“主子,辽王的暗卫盯上了咱们,但没敢靠近,都在落羽院外面。” “这还是父王第一次如此关注本世子呢!”洛小鱼莞尔,为什么呢?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变得胆大了吗?“既然他老人家这么重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也好替他溜溜那些狗。” 洛小鱼带人从小门出去,沿着大街往东走,大约走了不到一里地,槐江从后面追了上来,“主子,辽王的人没有跟上来,跟上来的另有其人。”##### 138夜探 另有其人,不是凤卿卿的人,便是洛之安的人!这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辽王的人为何没有跟上来,他一时想不明白。 便带着人往河堤的方向走去,河堤上还有人在钓鱼,他放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致志地看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溜溜达达地回了落羽院。 他又躺到了书房的躺椅上。 “主子,他们又来了。”槐江再次禀报。 “嗯。”洛小鱼闭上眼,英挺的眉毛擎了起来,在眉心形成一道凹痕,肃穆的样子给他添了几分成年男子凌厉肃杀的美。 他的好父亲要防备的主要在落羽院,而不是他这个儿子,那他防备的是什么,跟石榴红有关吗? “松江,这个院子里都有什么人?” “除了花姨娘主仆之外,还有伺候过公主的一些老人儿,她们住在后罩房。” “花姨娘主仆,伺候母亲的一些老人儿……”洛小鱼下意识地重复。 黄妈妈一干人是母亲的身边人,但母亲去世时,黄妈妈并不在秦城,而是被母亲派去北金给外祖父收皮子去了。即便母亲的确是被害身亡,她也不是知情者,如果她是知情者,凤卿卿和父王不会把她的命留到现在。即便为了迷惑外祖父,有个七八年也足够了,凤卿卿早该斩草除根才对,十年光阴,一场风寒,路上的一些意外,足以不动声色的将黄妈妈一干人弄死。 ……如果跟黄妈妈没有关系,那么就是跟花如锦有关系?花姨娘给自己带了绿帽子,可能是洛之安的手笔,父王难道也参与了?可她除了与魏瑾瑜的苟且,还有什么? “松江,槐江,女人偷人一般都会有什么后果?” 松江不假思索:“浸猪笼,坐木驴,被休,还有……” “也不一定都是这样,还有偷人的女人伙同情夫杀自家男人的,主子问这个做什么?”槐江问道。 洛小鱼站起来,踱了两步,难道洛之安想借助花如锦的手,杀了自己?如果真的是这样,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这把刀借得不错。 难道父王怕花如锦杀了自己?有这种可能吗?“哈哈……”他夸张的笑了几声,那是不可能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跟母亲的死有关,或者母亲根本死于石榴红,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问题就严重了,坟茔里母亲的尸骨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那坟茔里藏的是谁……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他在书案处停住,说道:“桃江,你亲自去查公主留下来的那些老人儿,从外围开始,他们的家人、财产、亲戚、朋友……所有一切,首先查黄妈妈。” 桃江翻窗而入:“是!” “办差时谨记一点,查不到不怕,切勿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桃江是所有护卫里年龄最大的,心思细腻,极少出错。 “走,跟本世子出去。”仿佛一伸手便可以戳到的真相,却无从下手,洛小鱼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起来就往外面走。他不舒服,别人也别想舒服,折腾不了辽王和凤卿卿,拿他们的属下出出气也不错。 戌时末,人定时分,花无尽一家依然热闹着。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家,摆脱贫困,摆脱花家,摆脱军户,还有了一座带花园的洋房别墅,这于花无尽来说不啻于一朝登天。 她开心得像个暴发户一样,亢奋的心情无处宣泄,便带着一家人在花园里吃烧烤,喝米酒,尽情享受这苦尽甘来、来之不易的一刻。 所以,当洛小鱼让松江杀了洛之安派来监视的尾巴,赶来秀水巷时,爷三个还在浅酌慢饮。 凉亭上挂着几只大红灯笼,红彤彤的暖光搭配着浓绿,色彩格外诱人。爷仨围坐在两条长几旁,上面摆着各色肉食,和一大壶米酒。 鲁娘子一家拢着两个火盆,一边忙活,一边吃,倒也自在。 火盆上架着铁架子,上面是十几只穿着鸡翅的竹签子,花莫白与小溪正跟着三个小厮在炉火边上烤东西,咋咋呼呼的,玩得不亦乐乎。 四个大男人攀在墙上,只露出四颗黑乎乎的脑袋,八只眼睛贼溜溜地往花园里面看,浓香的烤肉味随着夜风钻进鼻子里,馋的几人下意识地咽口水。 “来来来,干爷爷,孙女给你满上,咱今天喝个痛快!” “好,咱不醉不归!” “爹,给您也满上。” “好,满上!” “主子,看起来挺有意思哈,我们也去呗。”槐江是三江中年岁最小的一个,非常喜欢肉食,闻着香味“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洛小鱼也饿了,晚饭时光顾着勾心斗角,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我们过去!”他一按墙头,飞身而起。 四个大男人齐刷刷地飞身下去,惊起几只麻雀,呼啦啦地上了天。 “娘,有贼人!” 月色虽不错,亮度却不足以让小溪看清洛小鱼等人的面貌,小家伙吓了一跳,反应奇快,拉着花莫白,大叫着朝花无尽跑去。 “小溪莫怕,是洛叔叔。”洛小鱼几个纵身,跃到凉亭外,拱了拱手:“本世子不请自来,跟孟老爷子和花先生讨杯酒吃,二位不介意吧。” 这个时候来串门子?孟老爷子和花寻之父女大为意外,却也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行礼。 孟老爷子比花寻之世故一些,上前走了两步,笑着说道:“哈哈,世子爷客气了,请都请不来呢,世子爷快请过来坐。” 洛小鱼大喇喇走过来,大金马刀地在花无尽身边坐下,与上来请安的两个小家伙一一打过招呼。 花无尽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孟老爷子和花寻之说道:“干爷爷,爹,我去准备几套干净的碗筷和酒杯,你们先慢慢聊。”她搞不清楚洛小鱼在这个时间来她家做什么,但她知道一点,男人对床上那点事儿看得比较重,每天平均会有三十四次左右的性幻想,这个时间,他不去宠幸小老婆、通房丫头,难道对她别有所图吗? 得到两位长者的同意,她警惕地与洛小鱼对视一眼,福了一礼,转身离去。##### 139威逼 花无尽的警惕取悦了洛小鱼,男人心烦的时候逗逗女人玩,逗一个强悍的女人玩,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花无尽转身有些用力,麻花辫在空中划了个弧度,重重地打在肩膀上。辫子编得很蓬松,看起来慵懒自然,甚至还有些青春的俏皮。她穿了件立领玉色小袄,襟口襕边上绣着彩蝶,腰身处掐得恰到好处,挺直纤细的腰肢显得格外动人,下半身搭配着靛蓝色马面裙,同样绣着彩蝶,行动间裙摆摇曳,飘逸灵秀。虽没有耀眼的珠宝,华丽的面料,却也恬静自然,才女气息十足。 洛小鱼很喜欢花无尽这样的打扮,虽不太符合时下风潮,却十分特别,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男人了解男人,洛小鱼把自己的兴趣表达得无拘无束,花寻之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对洛小鱼的黑历史还是了解一些的,虽然一路上略有改观,但那是基于一个草民对权贵的判断,而不是一个岳父对于女婿的评判。如果这位浪迹花丛的主儿真的看上无尽怎么办?他不由得大伤脑筋,赶忙叮嘱花无尽一句:“无尽你和鲁娘子一起去,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煮好的花生和豆子,再看看肉够不够,那个猪手不错,鸡翅,脆骨,都让鲁娘子再烤一点儿,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 洛小鱼听明白了,这位书呆子嫌弃自己盯着他女儿了,不由得心中暗笑,刚刚的烦躁一扫而空,挑衅地把目光钉在花无尽挺翘的臀部上。 你越不让我做什么,我就越得做点儿什么,这是纨绔的基本素质之一。 洛小鱼演了这么多年的纨绔,门清着呢。 登徒子!花寻之气得面色发白,又不敢发作,只好拿了一条鱼给他,道:“世子,来尝尝烤鱼,还热着呢!”他虽然不够圆滑,但忍功不错,到底没有发脾气。 洛小鱼见好就收,谢过花寻之,接过鱼,尝了一口,赞道:“很好吃!”鱼是许州的特产,刺多,但肉极细嫩,烤得金黄,外焦里嫩,非常美味。 花寻之松了口气。 本来快要结束的狂欢,在洛小鱼到来之后,一切又变成了重新开始。 房子小,仆役不多,花无尽帮着鲁娘子收拾鸡,串串儿,又整整忙活一个半时辰,才把洛小鱼送走。 回房后,她先把小溪扔在小浴桶里洗干净,然后就着剩下的凉水,站着冲了冲。 刚刚擦净身上的水泽,花无尽便听到房顶上传来一声压抑的笑声,抬头一看,瓦片又被掀开了,露出书本大小的一个洞,某人漂亮的两眼正炯炯放光,见花无尽看过来,促狭地眨了眨眼,并伸出舌尖扫了扫浅淡的上唇。 花无尽一股火直接烧到头顶,不假思索,捻起放在一旁的三棱镖便飚了出去。 洛小鱼轻蔑地一笑,电石光火间,三棱镖被夹在他的手指中间,笑道:“精度尚可,力量不足啊。” “无耻!” 房顶太高,花无尽根本无从下手,便干脆落落大方、慢条斯理地穿了亵衣,往卧房走去——打又打不赢,赶又赶不走,看也看光了,她又何必为难自己? 如此一来,洛小鱼反倒愣了一下,又想起花如锦,不由得问道:“你们花家的女人都这么放荡吗?”他又揭开两片瓦,跳了进来。 “都这么放荡?还有谁跟我一样放荡,敢在半夜与男人赤身裸体地私会。”花无尽见他下来,知道对付不了,也不着急,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在窗前太师椅上坐下了。 关于花如锦的事,她还没有告诉洛小鱼,一是捉奸捉双,二是洛小鱼纳花如锦,也是存了勾结魏家的心思,一个可以利用一切以期达到目的的人,她说了未必有用。 “倒杯茶!”洛小鱼在她旁边坐下,显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花无尽坐着不动,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她累了一天,此刻又被看光,实在没有那个兴致配合他再演你尊我卑的戏码。她已经不是必须完成任务的特工清道夫了,偶尔也可以任性一下。 洛小鱼见她眼下青黑,知她早已困极,他也累,可他就是不想走,便降尊纡贵地自己倒了杯,而且还把花无尽的蓄满了。 “谢谢!”花无尽真的困了,脑子里都是浆糊,顺口表示谢意。 这是相当现代的一种社交礼仪,但在古代,一个是亲王世子,一个是小老百姓,按规矩,这样的礼仪不大可能存在于洛小鱼与花无尽之间。 洛小鱼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期在花无尽防备最松的时候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什么?”花无尽激灵一下,清醒了。 洛小鱼失笑,暗道自己还是天真了,这女人这么强,怎么可能会中这么浅的圈套呢,不如直截了当来得痛快。 “你不是花无尽,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他挑得不能再明,完全不给花无尽装傻充愣的机会。 花无尽喝了一大口压惊茶,粉嫩的唇上留下一片水泽,她下意识地舔了舔,虽说总把人当傻子不太道德,但她真没想到,这个戳穿来得如此突然。 “我不太懂世子爷这话的意思。”她试图负隅顽抗。 “意思是,你想本世子来硬的?”洛小鱼被她的丁香小舌撩拨到了,隔着高几,一把将花无尽抓过来,按在他的大腿上,与他面对面。 洛小鱼的动作快且突然,花无尽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眼前光线一暗,她下意识地反抗,身子打挺,向后挣扎,却被洛小鱼用内力狠狠压制,两团柔软紧紧地贴在他那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上。 “你……”她刚要斥责,却不料洛小鱼早已经将一张微凉的薄唇备好,好整以暇地堵住了她的嘴,油滑的舌,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占了她的口腔。 洛小鱼的吻并没有花无尽想象的那么纯熟,一味吃嘴,伸舌头,搅动,太过粗鲁,作为一个纨绔,花无尽对他的吻技很失望,淡定的给他打了六分。##### 140契约 “呜呜……”花无尽被他拙劣的吻堵得换不过气,拼了命的挣扎。 “别动!”洛小鱼声音暗哑,暂时放过她的唇,一只手箍住她,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 他那双染了情、色的眼睛变得格外的魅惑,花无尽心头一慌,小腹紧了一下,视线不自觉地躲了,讥讽道:“世子爷,靠武力征服女人是最无能的表现,难道你不知道吗?” “呵……本世子是纨绔,不无能的纨绔不是纨绔。”洛小鱼故意涎着脸,挤眉弄眼,把花无尽的头重新压向自己,又吻了上来…… 这是花无尽两世以来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被一个男人强吻,而且毫无招架之力,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然而她眼里的熊熊怒火非但没有熄灭洛小鱼的色心,反而让他更觉有趣。他很喜欢她的眼睛,清冷的时候深邃,热情的时候明丽,怒火冲天时冷酷,或者,他的女人就该是这样的吧,这样的与众不同,这样的果敢无畏,这样的理智清醒,嗯……还有这样的不为他的美色所动。 洛小鱼与她对视片刻,润泽的薄唇忽然吻向她的眼睛,“本世子喜欢你的眼睛,它是我的。” 他的唇来得快,而且突然,花无尽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等眼皮上湿湿的触感消弭,她才猛的一推洛小鱼,“放我下去!” “下去?”洛小鱼漂亮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你还没有告诉本世子,你是谁。”他早已蓄势待发,“不说也可以,咱们可以去床上慢慢说。”他又亲了亲花无尽的嘴,“吃不够怎么办?或者,你是谁并不重要,本世子想要你才是最重要的。” 花无尽快速的思考着,并很快就有了答案,“世子爷说的是啊,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那就来吧,”孩子都有了,还怕上床吗,总比被当成妖孽烧掉的好。 花无尽反客为主,主动吻上洛小鱼微凉的双唇,一触既走。 动用武力亲女人,和被女人主动亲,对于洛小鱼来说感觉不一样。 “不行!”洛小鱼忽然站起来,将花无尽放在地上,手,坚决地从她的衣襟里退出来。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办了,他就要兑现刚刚默认的诺言了。作为一个伪纨绔,他可以对仇家不讲信誉,但作为一个真男人,对自己的女人却不能食言。为一次敦伦而放弃花无尽可能会带来的巨大好处?那怎么会是他能做出的取舍呢? 他笑了起来,明亮的眼里多了几分战胜自己的得意,“其实,你是谁虽然不重要,但定时炸弹那种东西却比得到你的身体要重要得多,来说说,你到底是谁,什么时候代替了花无尽,为何与她长得一般模样。” 花无尽眯了眯眼,这犊子玩意好强的自制力!她存了心勾引,豁出去嘴唇和身体,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不免恼羞成怒,右手捏起了拳头,但很快就放下了。 洛小鱼的自制力强,她的也不弱。她清醒地认识到,她在身体对抗上根本不是他对手,于是,她只好用可以杀死人的目光瞪了几眼洛小鱼,以期给自己找点儿颜面回来。 洛小鱼叠了二郎腿,让自己坐得舒服些,又道:“你不说也可以,但本世子会带走小溪。本世子给他专门请了习武师父,已经在路上了。如果你说实话,本世子就让他留在你身边学习,连着莫白和几个小厮一起教,如果你不说,或者不说实话,我就将孩子带走,另找地方,让你永远看不到他。” 花无尽冷静下来,心道,既然他对定时炸弹感兴趣,想来对鬼的恐惧远比不上对强大武力的渴望,她是安全的。不过她真的不喜欢自己的私密被别人掌控……她还有块玉佩,洛小鱼说可以凭着玉佩帮一个忙的……不,不行,这个主意太幼稚了,那犊子肯定会说,这个玉佩虽然有效,但兑现承诺需要等到下次。 洛小鱼见她沉默,也不着急,食指轻扣椅子扶手,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把她的希冀、自责以及愤怒尽收眼底。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捏住这女人的命门,这女人绝不会就范,如此强悍的女人,未来他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他不免有些杞人忧天。 花无尽终于拿定了主意,道:“想要我说真话也可以,但世子爷得先发誓,你不会用任何手段对付我,以及无论何时何地何事都会尊重我的意愿。”她为自己摆脱他的纠缠埋下伏笔。 无论何时何地何事都会尊重她的意愿? “好!”不过是一个女人的身体而已,他想要多少没有?洛小鱼愉快地答应了,他此时完全没有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会因此面临多少后悔、纠结,以及求而不得。 答应就好! 花无尽取出纸笔,磨了墨,提笔写下两张契约,让洛小鱼签字画押。 洛小鱼犹豫一下,还是签了。 花无尽贴身收好,心满意足。##### 141宝贝 她找出螺黛,刷刷数笔,画出两种定时炸弹的构造图,一张是电子的,一张是机械的,电子在这个世界上基本没有可能,但机械的定时炸弹其实核心技术是闹钟,而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大型的机械座钟,攻克闹钟技术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这是什么?”洛小鱼睁大了眼睛,刚刚萌生的一点点困意烟消云散。 花无尽道:“你要的比女人身体更重要的定时炸弹的构造图!看见了吗,这是电子的,电,你这个时代没有,无法实现。但机械这种可以尝试,但要多久能造出来,得看你找的人水平如何,我在给你画一张闹钟的大致原理图。”她边说边画。 “我这个时代,什么叫我这个时代,你是什么时代?”比起既得的,洛小鱼更关注另一个问题,比如她到底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还有什么样的奇技巧思。 花无尽双臂环胸,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来自另一个时空……” “另一个时空?”洛小鱼的科学素养太差,他根本不能理解花无尽所说的。 花无尽不得不长篇大论的给他科普一番,见他懂了,才继续说道:“我在那个时空也叫花无尽,所以,其实我与这个花无尽,应该渊源很深。” 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洛小鱼将信将疑,“那你说说,你们那个时空是怎样的。” “怎样的?与这里差异太大,一言难尽!我只举几个例子,比如,我们那里几颗导弹可以摧毁一座城市,再比如我们坐飞机去旅行,从秦城到许州,只需要一个多时辰,还有,男女平等,你我相称,除去长辈,不跪不拜,一夫一妻,娶妾不为律法所容。”最后一点是花无尽故意说的,她一定要强化他们之间的不同,再为日后做铺垫。 她完全没有让洛小鱼放弃纳妾的奢望,开玩笑,一个有权有势有花心的男人,在一个男权社会,想要让他放弃本身应得的权力,简直跟做白日梦一样。 她可以做很多事,就是不做白日梦。 “男女平等本世子明白,但“捣蛋”是什么,“飞鸡”又是什么?”洛小鱼很兴奋,烛火在他的眼里激动地跳跃着,眼里波光潋滟,分外明媚动人。 他不明白,捣蛋这玩意怎么可能摧毁一座城市呢?飞鸡,会飞的鸡能有多大?还能驮着人走?最重要的是华国能不能有,不过,他是不会傻乎乎地问出去的,万一不是他能理解的东西怎么办? 花无尽便画了一架波音客机和一架携带导弹的战斗机,并标上名称,道:“这是客机,也就是我说的载人飞机,这种是战斗机,携带的这个就是导弹,导弹也分很多种,这个跟你说了也不明白。” 洛小鱼完全相信她了,花无尽信手拈来的逼真绘画绝对假不了。飞机啊,不知道飞上天是什么感觉,还有导弹,如果他有导弹,是不是十颗就足以统治整个世界了?他有些失落,因为穷尽他一生努力,也看不到那样的世界。 他沉默良久,才道:“那你在那个时代是做什么的。” 花无尽道:“我是特工,隶属国家安全局,跟这个时代的斥候有些相似,专门替国家清理难以在明面上清理的败类或者背叛者,所以,才掌握诸多军事武器的制作。你的很多事,我都可以帮上忙,所以,世子爷,下次不要对我动手动脚,我们可以是平等的伙伴关系。” “哦?”洛小鱼心中一动,比起这个时代的江湖武林人士,花无尽的身手不够看,但对于普通士兵,却可以用强悍来形容,如果她这样的人大量存在于军队,战力可以想而知,“今天晚了,你只需要把机械的定时炸弹给我讲清楚,明日,我要一份你在那个世界的训练计划,只要你尽心助我,本世子将来亏待不了你。” 花无尽竖起大拇指,“世子爷是明白人,成交了,我给你做一份详尽的特种兵训练计划。” 两人头挨着头的说了好半天,直到洛小鱼完全弄明白每一个零件以及原理,这才从房顶跃出,盖上瓦片,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花家。 “主子是捡到宝贝了吗?”槐江是个胆子大的,见洛小鱼鲜见的笑得合不拢嘴,便大喇喇地问了出来。 松江在心里哼了一声,什么捡到宝贝了,定是占了花娘子便宜了——他们被洛小鱼安排在外围,不知道他们俩的具体情况。 桃江摸摸短胡子,嘴角一翘,笑出几分淫、荡的意味,主子进去那么久,不定敦伦几回了呢。 洛小鱼走得不快,他身体疲惫,然而精神却无比亢奋,花无尽绝对是个至宝,万金不换的至宝,有朝一日他成就大业,她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后,宠冠六宫。 回到落羽院,他亲自将机械定时炸弹的构造图,精准地分解在几张纸上,再一一用蜡封好,取出两枚交给松江,让他交给陈济生,用专有渠道,分批次给陆先生送去。 “主子,莫非这就是宝贝?”松江虽然不懂绘画,但他知道,这些奇怪的图纸跟主子前些日子得到的弓箭图纸有相似之处,都是出自花娘子的手笔。 “哦……”松江松了口气。 桃江学着花无尽耸耸肩,暗道,主子真不是男人,跟一美娇娘同在一室那么久,竟然只整了些看不懂的东西出来。 因为有主子试过的那把弓在前,槐江对图上的东西颇感兴趣,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所以,只是偷偷看了两眼,便出去了。 第二天,花无尽把房间按照自己的意思又重新收拾了一遍,闲暇时,给洛小鱼准备了一份详尽的特种兵训练计划书。 深夜,洛小鱼又来了。 他从未过过这么难熬的一个白天,因为想着花莫白的计划,他一大早就醒了,忙完了该忙的事情,就一直等着天黑,艰难地等到了这一刻。 他在小溪的脸上亲了一下,抱了抱小家伙,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写完了吗?” 花无尽给他倒了茶,将一叠纸放在桌子上,“写完了。”她随意地说道,再没有以往装出来的谦卑。##### 142和谐 洛小鱼拿过计划书,在贵妃榻上躺下,一张张仔细看了起来。 他先是粗略看一遍,再精读第二遍,就在花无尽以为他验收完毕,可以走人的时候,他看了第三遍,这一遍他读得更慢,并且就其中不太理解的专业术语一一问了个明白。 花无尽很佩服,一个人聪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既聪明又努力,如果给洛小鱼的聪明和努力之前再加上一个前缀,会伪装的聪明且努力的人,那不是可怕,而是恐怖。 她可以想见,不论洛小鱼的对手是谁,想要战胜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洛小鱼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计划书,感慨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世子以往只觉得此话太过夸张,如今真正体会到那种豁然开朗,方知道,那句话实乃恰如其分,花娘子,本世子感激不尽。”他肃然起身,给花无尽打了一躬。 花无尽急忙侧过身子,还了一礼,道:“世子客气了,这些都是小事,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就好。” 嗯?承诺!洛小鱼想起自己签的契约,心中一窒,如果只有定时炸弹,他倒也不觉得怎样,如今再加上这套训练计划,以及未来的那些无限可能,他便觉得花无尽绝对是无价之宝,这样的女人他不留在身边,还要放她去哪里?他真的后悔了! 怎么办? 洛小鱼目光灼灼地注视花无尽,心里飞快的算计着,是让她嫁不出去好,还是想办法让她非他不嫁呢?也许,让她非他不嫁并不难吧,不管怎么说,他是小溪的亲爹,是华国第一美男子不是?想到这里,他自信的笑了起来。 花无尽被他看得发毛,所以觉得他骚包的笑容太过碍眼——即便他比她心里年龄小了好几岁,她也禁不住那张花一样的容颜对着她不停放电。 这时,远处传来了更鼓的独奏声,已经四更天了。 “世子爷请回吧。”花无尽下了逐客令。 “慌什么。”洛小鱼起身给自己和花无尽各倒一杯茶,又坐下了,“本世子出来一次就要杀洛之安一人,你这里本世子不好常来,你给本世子多说一说你那个世界的事,最好说些这里用得上的,如果说得好,本世子有赏。” “赏?是一钱,还是十两?”又是这一套,花无尽嗤之以鼻。 “睁开你的狗……算了,本世子失态。”洛小鱼取出一叠银票,每张都是一千两面值,看厚度足有二十几张,“这些只是本世子奖励你的零花钱,日后还有其他赏赐,相信一定让你满意。” 钱的确是她想要的,那权力呢?花无尽想了想,说道:“这些银钱甚至不足以买我这一份计划书,如果世子想要更多,只给钱可是不够。” “呵呵……”洛小鱼轻笑起来,“你这女人,倒是有些心胸。所言不差,这些银钱原本就是这份计划书的奖赏,至于其他的,只要本世子成了事,定会给你花家一个满意的回报。” 话说到这个程度,再多讲就没什么意思了。 花无尽喝了口茶,道:“银钱我可以不要,军费不是一笔小数字,就当我提前投资吧,将来再给我回报便是。”她帅气地放弃了银钱,开讲。 她口若悬河,大到现代兵种配合以及特工的运用、科举制度的弊端以及大学学科的设置,小到她如何生活,家里浴室什么样,电视节目爱看什么,几天健身一次,咖啡如何香浓,牛排如何制作,等等等等。 花无尽所说的一切,都让洛小鱼深深的着迷,星辰般漂亮的眸子越来越亮。他热烈地注视着那张诱人的红唇,专心倾听唇瓣开合间吐出的新奇字眼,他感觉到有一个新奇的世界出现在他眼前,通过那扇高不可攀的窗子,他窥见了那个世界很小的一片风景,这足以让他对未来有了更好更多的渴盼和期待。 他此时无比清楚,这个叫做花无尽的女人,在很多方面都让他望尘莫及,单是那份特种兵训练计划,以及她刚刚讲到的军队科学训练,就足以让他豁然开朗,受益匪浅,他几乎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些汇总,送到京城云景山。 洛小鱼的心情激荡着,久久不能平静。 花无尽则有些沉重和压抑,那些曾经融入她骨血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战斗方式正渐渐远去,她说的每一句,都成为她对前世的祭奠和怀念,无论如何,她再也回不去了。 两个人两种心情,一个说的认真,另一个听得专心,气氛温馨而又和谐。 窗开着,河岸边夜来香的香气随着清风穿过粉色的纱窗,徐徐而来,两只火烛摇摆着,一个小人睡在精致的碧纱橱里,把薄被撑起一个小小的鼓包,睡得安然甜美。 从对面的房顶往下看,相貌登对的男女相对而坐,男人单手撑着下颌专注地看着女人,女人侧着脸,一直在说着什么,纤长的手偶尔在空中比划两下,或者转头与男人相视一笑。 “主子总算苦尽甘来了!”坐在对面厢房上的松江看得热泪盈眶。 “啪!”松江的脑袋被石子儿砸了一下,石头落在瓦上,发出一声脆响。 一个黑影掠了过来,在松江身边坐下,道:“你小子又哭,要是憋得难受,就自己搞一搞嘛。” 松江郁闷了:“桃哥你说啥玩意呢?主子跟花娘子聊天聊得好,我这是替主子开心呢。” 桃江夸张地张大了嘴巴,“聊天,又聊天!主子就不怕憋出病来?再说了,只聊天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槐江也凑了过来,“我看主子白天那架势,好像不聊才会憋出病来。” 松江道:“槐弟这话兄弟赞成,主子一白天都心不在焉,直到晚上才打起精神来,这次见面应该是主子迫不及待的,主子对花娘子的心很重。” “你们懂个屁啊!一个男人心悦一个女人,大多时候都是以占有为目的,这个你们承认吧。”桃江问道。 松江和槐江点点头。 “所以说,主子的心思变了,估计花娘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跟陆先生差不多了,唯一差别就是她给主子生了一个儿子,但也仅仅是生了一个儿子而已。主子一心扑在大业上,现在并不把花娘子放在心上,而花娘子,你我都知道,那是女中豪杰,想必把主子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她很难对主子有男女之情。如果有朝一日,花娘子別嫁他人,到那时,只怕主子会后悔的。” 槐江不以为然:“主子向来喜欢温婉的才女,花娘子太过彪悍,一开始就不是主子心悦的类型,有什么好后悔的?要江山不要美人方是真男人!” 桃江居高临下地说道:“你还不懂。”他没有解释为啥说槐江不懂,便飞身下了房顶。 松江若有所思,凭他对主子的了解,他虽然对男女之间的情爱不是很懂,但作为一个敏锐的旁观者,他觉得主子对花娘子应该是有情的,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情意骗不了人,就像陈济生一样,再怎么故作冷静,也掩饰不了那些不自觉追随着的视线。 桃江说的对,花娘子对主子本就无情,只有戒备,而主子却不经意的动了情,自己却毫不自知,一旦将来花娘子有了决断,只怕伤心的一定是主子。 他想到这里哑然失笑,摇摇头,暗道,主子作为一个男人,总会有更多的女人,即便伤心又能伤心几时。倒是花娘子,她作为陆先生那样的人也不错,至少可以获得主子对等的尊重,对她而言,只怕那才是真的幸福吧。##### 143相见 洛小鱼拿到训练计划书之后的第五天,他差松江给花无尽送消息过来,孟老爷子的女儿找到了,就在城东秀水巷,在花家东隔壁。 花家在秀水巷从西头数第一家,虽是三进的格局,但两侧带跨院,后面有小花园,是这条街最大的一所房子。 辽王对花家甚是慷慨,不但给安排了住宿,花沂之父子和花润之都在洛之安手下供职,如今在许州也算一大户人家了。 这对于花无尽一家无疑是极为不利的,花无尽不怕别的,只怕花家丧心病狂,将小溪是洛小鱼之子的事出卖给洛之安和辽王妃。 所以,即便洛小鱼认为花家没有那么愚蠢,她仍是放心不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她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了花家。 第六天,孟老爷子与花寻之父女同去杨家。 孟家当年只是耕读人家,孟老爷子考上进士已经三十一岁,他女儿孟闲云嫁进杨家的时候,杨家还没有发迹,同样只是耕读人家。 但在孟老爷子被陷害、判了流放那年,孟闲云的男人杨文举考中举人。中了举,基本上中进士就有了很大的保证,于是,孟闲云作为杨文举的正房,就十分不够格了,没有了娘家,她在仕途上帮不上杨文举的忙,杨文举很现实,进京赶考之前将她休了。 孟闲云家教好,很会为人处世,因而杨家老太太并未做绝,她让孟闲云生的两子一女依旧保持了嫡子女身份,还让无处可去的孟闲云挂了一个五姨娘的名头,继续生活在杨家。 然而,正是杨老太太心软,所以导致孟闲云庶出的弟弟孟贤远,拿以妻为妾为由头,不停勒索杨家,导致杨文举的新正房对孟闲云的极度厌恶。 杨文举考中进士后,一度做到从五品的工部营缮清吏司,这是个有油水的衙门,他捞了不少。在平治帝三十五年,他被御史弹劾,账目被详查,但他做人谨慎圆滑,并无大错,皇帝一道圣旨,将其贬官以示惩戒,早早回到老家颐养天年。 三人是步行过去的,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 杨家大门紧闭着,门口摆着符合其身份的石狮子,大门漆是黑色的,精致的蝙蝠铜环擦得锃亮,在晨起的日光中熠熠闪耀。 老鲁上前敲了门,不多时,侧门开了。 门房是个老头,笑眯眯地问道:“你找谁?” “老人家,我们来找贵府杨老爷的五老姨娘,可否帮忙通传一下?”花无尽礼貌的问道,并给老鲁使了个眼色。 老鲁忙递了个荷包过去,谄笑道:“还请老哥帮帮忙。” 老头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笑了,道:“行,小的怎么通传?” 花无尽道:“就说亲戚吧。” “亲戚?莫不是孟贤远打发来的,那可不行……不能啊,孟贤远哪有这么大方的时候,啧啧……五老姨娘居然也有旁的亲戚来找了,人都要不行了,还真赶上了……”老头嘀咕着进了门。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轻,是以孟老爷子没有听到,但花无尽和花寻之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得相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毛。 如果相见只为送行,于这个命运坎坷的老人来说,相见不如不见。 三主一仆等了好一会儿,门再开的时候走出来一个婆子,她身上穿着新作的绵绸衣裳,头上簪着金钗,气势十足,看情形应该是后院的体面人。 “几位找五老姨娘何事?”她把花无尽三人挨个打量一番,似乎没有请人进去的意思。 花无尽道:“我们是五老姨娘的亲人,我是她的干侄子,听说她病了,今天来看看她。”她女扮男装,只能自称侄子。 这婆子的视线在几人空荡荡的手上转了一圈,嘴角明显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道:“干侄子?这位大爷说笑了,五老姨娘除了他那个弟弟并无干亲,几位要是没事,老婆子就进去了。” 她这意思就是门都不让进了?人都要病死了,居然敢把亲人拦在外面? 花无尽有了几分火气,但她忍住了,毕竟是孟老爷子的家事,不知他是何打算,她不好喧宾夺主。 “不让探病也可以,我这去衙门告杨家背信弃义,仗势休妻,以妻为妾!”孟老爷子脸色铁青,声音嘶哑低沉,显然动了真气。 那婆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驳:“都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杨家要是仗势休妻,孟贤远能不闻不问,打这么多年秋风?没空听你们瞎扯,请吧。” 花无尽也不喜欢瞎扯,明明可以武力解决,又何必矜持呢?她上前一步,手里的三棱镖顶住那婆子的腰,贴在她耳边阴测测地说道:“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前头带路就饶你不死。别喊啊,喊了就杀你。” “你你你……敢!”那婆子吓得不轻。 花无尽便顶了顶,“不见棺材不掉泪,听听我这口音,我有啥不敢的?” “流民?”那婆子一阵颤抖,“好,好好好,老婆子这就带你们进去。” 花无尽示意花寻之与孟老爷子跟上,她跟这婆子连体婴似的进了门。 杨家很安静,婆子大概有点权力,碰到几个奴婢打扮的人见她带了男人进后院,虽然有些疑惑,但无人上前询问。 他们穿过一进、二进,进了内院,再从内院月亮门进了西跨院,在跨院茅房旁边的小耳房前婆子停了脚步,“就在这里。” “咳咳……”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大概是近乡情怯,孟老爷子往前踏了一步,在门口又停下了。 花寻之扶着他,小声说道:“干爹,进去吧,也好早些请个大夫来瞧瞧。”他给老爷子掀开门帘子。 “是谁?”那里面传出一个女人苍老的声音。 孟老爷子没有回答,深深吸口气,迈开步子,进去了。 “怎么,我还没死,就叫男人抬我了吗?咳咳咳……乐山呢,乐川呢,我要见我儿子!”那女人的情绪很不稳定。 花寻之劝花无尽:“放她去吧,你去照顾你干爷爷,爹是男人,去里面不合适。” 花无尽便放了手,那婆子鬼哭狼嚎地奔了出去。 她耸了耸肩,进屋,扶住孟老爷子,往架子床走去。 房子并不破旧,但里面装的都是破烂,显然是个小仓库。床上的被褥乌漆墨黑的,很脏,木头腐朽的味道和病人的腐臭气合在一起,熏得花无尽头疼。 “你们是……”破床上的女人勉强抬起头,看了过来。 屋子里光线很暗,女人的脸上笼罩一层青灰的死气,被子压她在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起伏。看情形,像是病入膏肓,不过,更有可能的是营养不良加上风寒也说不定。 她瘦得脱相了,颧骨极高,眼睛眍?着,眉毛秃得厉害,很难看得出原来的长相。 孟老爷子端详一会儿,腿软了一下,被花无尽托住了,方压抑着悲痛说道:“闲云,你怎么这样了?”老爷子用了许州方言,声音不大,颤巍巍的。##### 144巴掌 花无尽看出来了,杨文举就是一妻管炎,而这位杨太太就是个女暴龙,既然如此,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也就不必客气了。 不等那两小厮出手,花无尽两大步蹿上去,手杖在那女人面前一晃,“呼”的一声,那女人便慌了,下意识地想躲,手上的卖身契顾不上了,她素手一抓,卖身契便到了手里,哂笑着说道,“以妻为妾也就算了,居然连良妾都算不上了,不知这官司打到辽王治下的许州知府会怎么说。” “打,给我打死他!”杨太太有些癫狂了。 婆子和小厮们有备而来,手上都拿着家伙,听见主母吩咐,吱哇乱叫着扑上来,气势十足,却没有一点章法。 花无尽迎上去,下脚极狠,脚到之处,各个都飞了出去,跌在地上爬起不来。 花寻之将孟老爷子扶到一边,从屋子里拎出一条长凳便要上前。 “千帆,你给我住手!”花老太爷喝道。 花寻之一声轻笑,没有做声,挥着长凳替女儿磕飞一条长棍。 爷俩一个是士兵,一个特工,武力绝非小厮和婆子能比,两人很快便扭转颓势,将这群孬货追得满院子跑,不过盏茶功夫,人便倒下一片。 花老太爷、杨文举被惊得目瞪口呆。 “还要打吗?”花无尽撂倒所有障碍,拎着拐杖逼近早已经看傻眼的杨太太,劈手就是一巴掌:“报官啊,我倒是很想看看,杨家人到底能厚颜无耻到什么程度。” “你……你……”杨太太被这一巴掌回了魂,捂住脸,呆呆地瞪着花无尽,忽然一翻白眼,昏过去了。 杨文举急忙上前一步,却没抓住,杨太太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后脑勺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花无尽拍拍衣摆上的尘土,满意地说道:“我家也在秀水巷,东头第一家就是,如果报官,别找错地方,另外,我会多找几个大夫给我干姑姑会诊的,让大家瞧瞧那张卖身契,再诊诊她到底得的什么病,了解了解杨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她把拐杖交给孟老爷子,进屋背起那个可怜的女人,一家人扬长而去。 花老太爷眯着一双老眼,盯着花家父女的背影,紧抿着嘴,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刻得像两条毒蛇一样。 他告辞回了家,着下人去找两个儿子和两个大孙子,自己郁郁地去花老太太的屋子等着。 花老太太正歪在贵妃榻上,见他一进来就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面色十分难看,心里咯噔一下。几十年的夫妻了,她了解他,自打流放以来,花老太爷一直修心养性,鲜少动真气,如今气成这样,只怕事情不小。 “老太爷这是怎么了?”她问道。 花老太爷一挥手,“等老大老五回来一起说。” 花老太太的心揪了起来,消瘦的脸上有了忧色。从秦城到许州,一路担惊受怕,风餐露宿,对她中了风的身子骨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虽说眼下已经养了小一个月,却也没太大起色,昔日丰腴的脸像是晒干了的萝卜一样,抽抽巴巴的。 等了半个时辰,花寻之带着花润之和两个儿子回来了。 “爹,出什么事了,这么急。”花寻之如今也是有官袍加身的人,就这么被叫回来影响不好,他心中不甚满意。 花老太爷心里有事,并没觉得大儿子语气有多冲,只说道:“你六弟到许州了,跟花无尽一起,我刚刚在杨家见过他们,好生闹了一大场……”他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他的话音儿落下后,屋子里陡然陷入沉默,静得只剩下几人重重的呼气声。 “老六命大,这是好事儿。”花寻之第一个开了口,“爹没叫他回家吗?” “当时杨家正乱着,有些话不好说,不过他就住在秀水巷东头,你们打算怎么办?”花老太爷佝偻着腰,叹息一声,要不是大儿子做了蠢事,他不至于对六儿子心虚内疚,人的心偏了,终究会付出代价的。 “爹,是我对不起他……” 花润之一摆手,“呵,哥你对不起他什么?他残废那是他活该,是他欠我们的,我们现在商议的不是要不要他回来,而是怎么弄死花无尽。” 花老太太坐直了身子,问花老太爷:“你是怎么想的?” 老太爷无奈地笑了一声,回来的路上他也一直在想要怎么办,然而始终没想明白。老六花寻之对老太太来说,那是仇人的儿子,对他的儿子们来说是分他们财产的仇人之子,只有对他自己是不同的,那是他的亲儿子,比老大和老五差不了什么。对付老六的女儿,便是对付老六,然而,他更清楚的是,当他说出这件事的时候,未来就没有了回旋余地,他已经在下意识中选择了大儿子。 他直直地看着花老太太,苦笑道:“我还能怎么想,咱家与花无尽闹得势同水火,没有可回旋的余地了。但想要对付她,却也不那么容易。秀水巷是许州不错的地段,他们居然能住在东头,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我们还不清楚,定不能贸然从事,这件事,你们娘几个商议着办吧,不要操之过急,先查清楚再说。” 花润之赶走下人,压低声音说道:“爹,娘,听说洛二公子与世子不对付,如果他们知道花无尽给辽王世子生了儿子,会不会……” “不会!”花老太爷一拍桌子,将花润之的假设噎了回去,“胡闹!动动你的猪脑子。” 花老太太倒是眼睛一亮,脑门的皱纹都开了几条:“怎么胡闹了?当年我们花家是受害者,没谁上赶着结交世子,我看老五这主意不错。” 花寻之头疼地看着那娘俩,“娘,爹说过了,花无尽住的是秀水巷,听说,肖强动手的时候,是他救了花无尽,如今花无尽到了,辽王世子也到了,这期中咱不知道有没有关联,我们贸然行事,激怒了世子,世子手里的高手足可以在盏茶间要了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花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他纳了我们如锦,不是也没发现什么吗?世子会为了一个花无尽,对我花家不利?” “娘啊,他纳如锦是为了魏家,就算发现了他也不会说什么,您怎么就不明白呢?”花寻之双脚不安地搓了搓。 “就算是为了魏家,有魏家在,他敢对我花家怎样?” “是不敢怎么样,悄悄杀了我们,他不承认,魏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花润之拍着桌子说道:“大哥,你就是前怕狼后怕虎,带上几个人,半夜时分杀她一个措手不及,怕球!你弄没了她老子的手,早就恨咱家入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还墨迹啥呢?” 花寻之被花润之激得火气大盛,起了身,焦躁地走了两步,往窗外看看,确定没有人才说道:“我墨迹?我不墨迹能行?在秦城还有魏家打点的卫所关系在,如今我们有什么?靠着二公子,二公子倒了怎么办?他与世子的确不对付,然而即便辽王偏心于他,世子也一样安然活到现在,谁能说得清世子在京城经营了什么?他对花无尽的事知道多少,咱们一大家子人呢,为了一个花无尽草草葬送了,值得吗?是我让花寻之丢了一只手,她必定不会放过我,我比你还着急,但总得有个十成十稳妥的方法。” 花润之闻言冷静了一些,咂咂嘴,道:“还是大哥思虑周全,那我们都好好想想,务必找个万全之策。”##### 145面子 陈济生这几日很忙,既要安排人手给陆先生送信,又要查海棠红的事,一直没怎么闲着。 花寻之着人去找他的时候,他恰巧从外地刚回来,一听花无尽有事,立刻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去她家,并且请来了许州的几个名医,一同给孟闲云会诊。 会诊的结果跟孟老爷子起初的判断一样,的确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耽误了。 送走几个名医,陈济生说道:“令嫒身体亏损颇多,用好药调理着,估计还能活个三五年。请老爷子宽心,这些药得济药房都有,在下回去后,马上着人把药送过来。” 孟老爷子在看到女儿时就已经有了心里准备,非常冷静地接受这一事实,他已是古稀之年,没几天活头了,早已经看破生死,若能带着女儿一起走,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此,就麻烦陈大夫了。”孟老爷子没跟陈济生客气,他虽然是花无尽的干爷爷,但他做不到理直气壮地要求花无尽给自己女儿付出昂贵的医药费,而接受陈济生的药材,便是接受洛小鱼的报恩,这是最好的方式。 “关于杨家,孟老爷子打算怎么做?”杨家故意杀人,仅凭这一点,孟老爷子就有报复杨家的理由,如果他打算报复,陈济生会在禀报洛小鱼之后,一并作出安排。 孟老爷子闻言握紧了茶杯,里面的水剧烈地抖动起来,说道:“杨家老太太已去,休弃和以妻为妾之事,杨家定会拿老太太做由头,而企图饿死闲云这一桩,杨家找一奴婢顶罪就算了事,官府没法给杨家定罪。如今老朽身份尴尬,在此地毫无人脉,而杨家在此地经营多年……”话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轻轻一捶高几,“我女儿受了这么些年的罪,不瞒陈大夫,我只想要他们死。” 陈济生颔首,孟老爷子救了自家公子的命,这些事都是小事,“这件事在下与公子商议后会有所决断,放心吧老爷子,打官司难,要命却是简单。”他由衷地说道。 花无尽心中暗笑,陈济生也是实在人,洛小鱼一纨绔,对许州的官府只怕没什么影响力,所以他才如此说话。 花寻之迟疑着开了口,“干爹,不知干姐姐如何想法,毕竟杨文举也是孩子的父亲。” “孩子?”孟老爷子喋喋怪笑起来,“对生母不闻不问的也算儿女?不必管他们,陈大夫尽管着人去杀。” 花无尽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干爷爷所言极是,但凡有一个对干姑姑有孝心,干姑姑不会落到如此田地。不过,这件事可以做,却不能让干姑姑知晓,她现在需要静养,不若这样,我去城外寻处风景不错的小庄子,咱们买下来,干爷爷和干姑姑去庄子里修养如何?” 花寻之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道:“无尽的主意好,今日与家父相遇,千帆正想着要如何避一避呢,干爹,咱们同去。” 孟老爷子眼里又浮起了泪光,没有花无尽,他出不了北地;没有花无尽,他到不了许州;没有花无尽,他可能见不到活着的女儿。一路殷殷相护,许诺养老送终,如今她又主动为他解忧,明明没多少银钱,却要慷慨的买一个庄子让他和女儿共享天伦,这等天大的恩德,他这副将死之躯,定是无以回报了。 陈济生见老爷子情绪激动,怕他中风,赶紧岔开话题,“听说许州城外有一处半月湖,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只因土壤不肥,所以地价不高,如果花先生有意,在下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半月湖?”孟老爷子收起情绪,“的确是个好地方,老朽年轻时曾在苦竹山的苦竹寺读书,常去湖畔。不过,正像陈大夫所言,那里没什么产出,且风景又比不上与之水系相连的未央湖,所以地价倒是极低的。” 种不种地倒在其次,风景好,人还少,这绝对符合花无尽的要求。 花无尽接着陈济生的话说道:“陈大夫这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给画张地图就行,鼻子底下有嘴,到时候打听打听……” “咚咚!”老鲁出现在书房门口。 “何事?”花寻之问道。 老鲁打了一躬,说道:“老太爷,老爷,杨家大爷、二爷来了,就在门厅里候着呢。” “不见!”孟老爷子说道。 老鲁应了诺,去赶人了。 陈济生悄悄看了眼花无尽,又赶紧别开眼,起了身,对花寻之说道:“半月湖的事,在下着人去看看,等有了消息在来通知花先生,在下先告辞了!” 巳时正,陈济生派药童送来药材,内里还包了五大包血燕,药童说,血燕是给他们一家吃的。 花无尽把东西在仓库干燥处放好,让鲁娘子照方子给孟闲云熬了药,自己亲自给一家老小炖了燕窝。 下午,花无尽午睡将醒,便听外面鲁娘子禀报说,花老太爷带着几个儿孙亲自过来了,其中还有杨家两个儿子。 她随便梳了个丸子头,换了衣裳就出去了。 刚走到垂花门,花无尽便听到外书房里做作的哭嚎声,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有,煞是热闹,忒是烦人。 她推开门,见花老太爷与孟老爷子坐了主位,花寻之与花沂之、花润之分作两旁,中间的地板上跪了两家大小。 花老太爷正在说话:“……杨家说瞧在孩子们的面上,上午的事就不追究了。依我看呐,有些事看似不可调和,其实各退一步也就过去了,您老说是不是?” 孟老爷子冷着脸,道:“花老太爷如果来看千帆,老朽欢迎,如果给杨家做说客就不必了,你我萍水相逢,彼此间并没有那个面子。其实,我是花无尽认的干爷爷,却不是花寻之的正经干爹。” “你!”花润之拍案而起,“别给脸不要脸!” “来人啊,送客!”花无尽高声叫道。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了一下,把十几个正在伏地大哭的人呆住了,他们好像没太弄明白,为何局面会突然失控了,他们明明还没达到目的呢。 “这是外院,长辈们都在,你不懂规矩吗?”花老太爷坐着没动,撩着松弛的眼皮看着花无尽。 “那你的好儿子懂规矩吗?其实,你们花家不配跟我谈规矩。”花无尽施施然进去,在花寻之身边坐下,“如果懂规矩,主人家已经送客,你们是不是该走了?别逼着我把桩桩件件的抖搂出来,到时候丢人是谁,你们清楚。” 花老太爷期盼地看向花寻之,希望他能管好花无尽,但花寻之垂着头,一言不发。 “千帆你别忘了,你是我儿子,带上莫白,跟爹回家,”花老太爷等不到花寻之的回应,只得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瞪着花寻之,人虽老迈,却也气势逼人。 出于孝道,花寻之站了起来,正要说话,花无尽陡然掀起他右手的袖子,讥讽道:“跟你回家?那这个怎么算?要是你花家不怕丢脸,你尽可以用孝道威逼我爹,我倒要看看,到那时你花家还如何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146无情 没有手掌的断臂,赤裸裸地曝露在众人的目光下,光秃秃的一截,以及断口处粉红的嫩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象曾经的惨烈。 花老太爷的视线瑟缩了一下,他硬着头皮说道:“千帆,那是个意外,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他走到花寻之身前,心疼地把花寻之的袖子重新拉了下来,“他是你亲兄长,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后悔自责,所以才会跟爹一起过来,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跟爹家去吧,花无尽已经被逐出我花家,算不得我花家人,你为人向来端方,想来定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花寻之厌憎地看了一眼花沂之,沉默不语。 “父为子纲,花寻之,你的孝道何在,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花润之受不了花寻之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温吞,再次拍案而起。 “我爹不会跟你们走的,”花无尽牵住花寻之的袖子,“不要谈孝道,一谈到孝道,我就想起你家的花老太太,想起她杀了我那可怜的庶祖母,想起我弟弟在花家受到的虐待,还想起那张画,那张在前哨镇……” “够了!”花沂之大喝一声,他就知道跟花无尽明着较劲捞不着好,不但该刺探的刺探不到,还会颜面尽失,“花无尽,你别太张狂了,好自为之!爹,我们回去吧。” 花无尽斜睨着花沂之,冷笑道:“张狂不张狂,那是我的事。断了我爹一只手还不够,还想要我爹的命?我爹现在最大的罪过就是生了我,一旦回你花家便是死路一条,花沂之,花老太爷,你当只有你花家是聪明人,别人都是蠢蛋吗?” “闭嘴!”提及那张画,花老太爷又恨又怒,却不得不怕花无尽再次使出那等昏招,毕竟这是许州,不是前哨镇,花家再也丢不起那个人了。 花无尽嗤笑一声:“这是我家,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花老太爷,去问花如锦,问问她在路上都做了什么好事?警告你哟,别惹我们,否则就算我死,也一样叫你花家身败名裂。” 花沂之已经走到门外,听闻此言趔趄一下,他知道花如锦是被魏瑾瑜送回来的,难道……他不敢再往下想,又叫了花老太爷一声。 花莫亦走在最后,出门前,他指着花无尽道:“你会遭报应的。” 花寻之这才厉声说道:“的确,有人会遭报应的。请你转告花老太爷,我在许州已经另立门户。花家的一切我都不要,逢年过节,我会去看望他老人家的,滚吧!”他不当着花老太爷的面说这些,是因为不想多费口舌,更是顾忌着孝道,他到底是读了多年圣贤书的文人,做不来花无尽的绝决。 花家人灰溜溜地走了,杨家两兄弟带着家人还跪在地上,几个小孩子跪得腿疼,一个个扁着嘴,哭得好生可怜。 花无尽上前,把几个孩子一一拎了起来,对其中最大的一个女孩子说道:“你带着弟弟妹妹站一边去,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搀和。” “外祖父!”跪在孟老爷子前面的男子开了口,“我娘的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母亲太过强势,她虽是庶女,却是当年许州知府的庶女,如今她的兄长,周仕奇周大人是礼部侍郎,爹爹和外孙都吃罪不起。” “是啊!”他弟弟接过话茬:“外祖父,有些事您不知道,当年要不是祖母做主将母亲留下来,母亲早就不知流落何方,以妻为妾的的确是祖母,可她本来的意思是想收留母亲,也是好意,还请外祖父勿将此事告官,我与大哥都是举人,朝廷秋季要开恩科,不日我们就要进京赶考,还望外祖父垂怜。” 跪在二人身后的一个妇人磕了个头,又道:“外祖父有所不知,孟家舅舅这么多年一直以五老姨娘的事要挟杨家,母亲早已不耐,迁怒对五老姨娘也是人之常情……” “闭嘴!”孟老爷子忍无可忍,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吼一声,他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一下下的抚着太师椅的扶手,发出单调的“噔噔”声。 良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在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又开了口:“你们的意思我懂了,为了你爹的前程,你娘就要被休弃;为了杨家的名誉,不能把无所去的女人赶上街头,污了你杨家的名声,所以你娘就要被贬为妾;你们畏惧你继母的家世背景,所以你们就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你娘被她害死;最后,为了你们的前程,你娘还要忍了所有这一切屈辱。老朽看出来了,其实你娘就不该生你们这些漠视生母受辱、不闻不问的畜生。你们走吧,奔你们的前程去吧,无尽,替干爷爷送他们出去,告诉门房,以后他们再来不必通报了。” 跪在孟老爷子前头的男子目光一凝,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外祖父!外孙说的都是实情,我爹只疼继母的儿女,我们要不是祖母带着,说不定小命都丢了,站着嫡长孙的位置,外孙也是身故不由己啊!” “送他们出去!”孟老爷子仰头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抖动着。 花无尽做了个请的手势,戏谑着说道:“都起来吧,别一口一个外祖父了,听着恶心,你们的外祖父应该姓周,对着另外一个叫那么多年,再叫我干爷爷很别扭吧,就算你叫着不别扭,我听着也别扭……”那两兄弟不为所动,双双叩头不止,她有些厌烦了,提高了嗓门儿,“别跪了,别跪了,都起吧,孩子们吓得不轻,他们何罪之有?都快滚回去吧。” 两位举人老爷铁了心想要逼着孟老爷子就范,如何肯轻易离开? 花无尽动不得手,只好釜底抽薪,道:“爹,你跟干爷爷去休息,这些烂事就不要理了。” “好!”花寻之明白女儿的意思,将老爷子扶了出去。 “在下杨乐山,你是什么人?”孟老爷子出去后,为首的杨家嫡长子起了身,阴翳地看着花无尽,他长得跟孟老爷子有些相似之处,三十多岁,蓄着短须,额头极为宽阔,看形象气质,是个有些头脑的文人。 花无尽说道:“我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孟老爷子的干孙女。” “你的意思这房子是你的?”杨乐山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屋子的黄花梨家具。 “请吧,诸位。”花无尽耐心告罄,再次赶人。 “一个女人也敢堂而皇之在外院接待男人,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被花家逐出家门!相公,我们先回去!”说话的大概是杨乐山的妻子。 “女人?”杨乐山与其弟杨乐川吃了一惊,视线在花无尽的胸上一触即走。 花无尽轰苍蝇似的摆了摆手:“对患病的生母不闻不问,任其被你们的继母饿死,病死,啧,你们一看就是好东西,滚吧!滚吧!别逼着我动怒!”##### 147无赖 赶走杨家兄弟,花无尽在花园的凉亭里做了会儿运动,把一天的郁闷排解掉,黄昏时,她去冲了个冷水澡,然后到厨房找鲁娘子。 “大小姐。”花家按辈分重新安排了称呼,孟老爷子是老太爷,花寻之是老爷,那花无尽就是大小姐了,莫白是大爷,小溪是小少爷,人不多,却是四世同堂,称呼上很热闹。 鲁娘子刚刚把药煎好,燕窝也早做得了,见花无尽来,笑呵呵地叫了一声,“菜市场今儿可热闹了,都在议论杨家的事呢,杨家丢人丢大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是他们自找的,晚饭炒几个青菜,做个萝卜汤顺气,清淡些就成,你忙着,我先去送药,”花无尽端上药和燕窝,往东厢走去。 鲁娘子愉快地应了一声,她觉得自己一家真是转运了,主家宽厚,吃穿不愁,比起原来的日子,好得跟做梦一样。 花无尽到孟闲云的房间时,孟老爷子也在,孟闲云已经醒了,气色比上午刚看到她时好了一些。 “干姑姑好了些吗?”花无尽把托盘放在桌子上。 孟闲云挣扎着要坐起来,孟老爷子赶紧将她按住,“不要动,都是一家人,无尽是个心胸开阔的孩子,不在乎那些虚礼。” 花无尽给孟闲云的腰上垫了枕头,端来燕窝,“无尽是晚辈,本来也不该有那些虚礼,燕窝差不多凉了,干姑姑吃了垫垫肚子,然后再喝药。” “好,”一天吃两次燕窝,即便在杨家做主母,也没如此补过。孟闲云有些局促,呼吸加重了些,颤抖着把燕窝接过去,小口吃了起来。 孟闲云饿得久了,吃得飞快,甚至有些狼狈,显然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花无尽的心疼了疼,却没有劝她慢慢吃,让人尴尬的好意,不如视而不见更加来得暖心。 “大小姐。”花莫白的小厮二儿(儿化音)从门口探出头来,“大爷说来客人了,让你过去一趟,在大门呢。” 又来人了?而且还是这个时候!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孟贤远。 花无尽不敢惊动这两位,不动声色地告了退。 她负着手,趿拉着步子往前院走,在一进倒座儿房的窗外站住了脚。 狭窄的茶水房里坐了满满一下子人,她快速数了一下,总共男丁七个,女人四个。 花寻之和花莫白被围在中间,相似的眉头双双皱着,小溪也在,他捂着鼻子,正一眼一眼地刓着那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正比比划划地跟她的便宜爹说话:“……花兄,这房子是我爹的吧,真不错,等我们一家搬过来,就热闹了,咱一大家子人……” 花无尽一进屋,便有一股子狐臭味扑来,差点儿把她熏晕过去,她忍着恶心截住他的话:“这房子不是我干爷爷的,也不是花家的,你还真搬不进来。”她觉得一股火又冲上头顶了,可能是要来大姨妈,要发脾气时,总有些收不住。 “的确!”花寻之颔首,“此乃我女儿租的房子,不是干爹的。” “租的?杨家不是说我爹买的吗?你哄谁呢?再怎么论,那也是我亲爹,你算那根葱!”那男人顿时翻了脸,跳了脚,食指在花寻之鼻尖前戳了好几回。 “就是,叫我公公出来!”配合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膘肥体壮,浓妆艳抹,实在不像良家妇女,比之杨家的两个儿媳妇差了好几个档次。 都是极品呐,花无尽厌烦得不得了。 花无尽吩咐二儿,“去叫老太爷。”她不能全权处理孟家的事,老爷子再气,也会见亲生儿孙,这是人之常情。 她着人取来椅子,放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这样的一群人,一旦迎进外书房,只怕得丢不少东西。 不多时,老鲁扶着孟老爷子来了。 孟贤远带着儿女齐刷刷地给老爷子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又是一通大哭。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死人了呢,花无尽从心底里觉得晦气。 孟老爷子没什么表情,久别重逢的温情早已被孟贤远的无情无义打击得只剩愤怒了,他出来相见,不过是全了自己的一点儿念想罢了。 他对这个儿子原本就不该期待。那个妾氏是他夫人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没什么见识,性格刁钻,为人刻薄爱财,她教育出来的儿子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亦是理所应当。听松江说,孟贤远喜欢赌博,所以,他虽从杨家捞了不少,家财却至今没有丰厚起来,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爹,秦城被北金占了,您老是如何回来的?”孟贤远站了起来,坐在花无尽让人准备的长凳上。 孟老爷子耷拉着眼皮,嘴角向下抿得很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说道:“是花家人带老朽过来的,你如今过得怎么样?” 他不问还好,一问孟贤远的婆娘就拍着大腿干嚎起来,“爹啊,你儿子赌博,早将家产输得一干二净,要不是爹你回来,我们一家老小,只怕要喝西北风了。” 孟老爷子苦笑,柱起拐杖,站起身来,走到孟贤远面前,问道:“你告诉老朽,你觉得一个流放的军户从北地逃出来能有多少银钱?你说说看。” 军户是没有多少银钱,不过花家不是有吗?孟贤远转了转眼珠,跪下来又给孟老爷子磕了一个头:“爹,儿子虽然没出息,却也想给爹颐养天年。”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孟老爷子一点儿气都没生,他轻笑几声,“你拿什么给老朽颐养天年,还是你想拿给老朽养老送终为由头,像挤兑杨家那样,再从花家挤兑些银钱?” “爹……” 孟老爷子打断他的剖白,拐杖头在地上敲了敲,发出“咄咄”的响声,孟贤远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错了错。 老爷子说道:“如果我不回来,你姐姐就要被杨家害死了,贤远啊,你的确够蠢,难道你不知道你姐活的时间越长,你拿的钱就越多吗?她死了你还能得到什么?你怎么能看都不看她一眼呢?”##### 148勘破 孟贤远冷笑起来,起了身,故意涎着脸道:“爹,不是儿子不管,是儿子管不了啊,杨文举中了举人,后来还做了大官,你儿子我是什么?咱家一倒,儿子就是靠姨娘给人家洗衣服养活大的小可怜虫,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臭要饭的,儿子拿什么看她,当年谁看儿子了?” 他这话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然而却是站在不顾骨肉亲情自私自利基础之上的。好像挺值得同情,其实就是个臭屁,只顾自己放了舒服,却根本不会顾及是不是会熏死别人。 但他有一点戳中了孟老爷子的痛处,若不是他被人陷害,何至于一家老小分崩离析,他的大儿子何至于英年早逝,他的女儿何至于生不如死?眼前的这个废柴又何至于过得跟乞丐一样,说白了,其实他这个当爹的没尽到责任。 但那又怎么样,历经生死,活到这把年纪,他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呢,既然改变不了,就不必看,不必听,仅存的余生,他可以用来缅怀,用来享受,却不能用来跟一个废物较劲,浪费时间的事,他没有必要做。 “你带着孩子们走吧,不用惦记我,因为这个院子里除了我这个人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你爹的,属于孟家的,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回去吧……”老爷子转了身,一边念叨着,一边往二进院子走去。 那肥婆娘跟孟贤远交换了个眼色,肥婆娘便大声说道:“爹,您老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儿子欠了一屁股外债,要不是您老人家回来,我们一家躲来这里,相公他早被人砍手砍脚了,爹,请您可怜可怜你这些孙子孙女吧。” 暮光之中,孟老爷子艰难地回过头,花无尽看不清他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深入骨髓的悲凉。 “那就砍吧,这是花家,不是孟家,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糟老头子。你年轻时尚且顾忌不了闲云,我一个垂死之人又拿什么可怜你呢,你们走吧,给彼此留一点儿好念想……” “爹!”孟贤远又嚎了一声。 这一次,孟老爷子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花无尽有些懵,依着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给这些狗皮膏药钱的,然而,她吃不准孟老爷子到底是什么心思,是因为不想管,所以才说没有能力管,还是因为没有能力管,所以才不想管呢? “花兄,既然你是我爹的干儿子,那我也是你干弟弟,不如就让兄弟住这儿吧,这条街的房子都是三进的,地方大,我们一家住个厢房就行。” 花寻之笑了笑,“这恐怕不行,在下说过,这房子是我女儿租的,她孤儿寡母的,你是外男,如何使得?” “那我们住倒座儿这边也好,出门还方便。”那肥婆娘打蛇随棍上。 花无尽强压住心里的火气,“不出去我就报官了!” 那肥婆娘动作很快,一个健步,胸前的胸器波涛汹涌了一下,大巴掌便带着风声呼了过来,“报官?你报啊,我让你报!” 花无尽正愁没借口动手,此刻有人送上门来自然不会客气,一抬手,架住那只熊掌,右脚就踹了过去,“真是不知死活!” 肥婆娘飞出一丈多远,因为屁股着地,大概摔到了尾椎骨,又是一阵哭喊。 一出出激情戏接连而来,就像吃多了大鱼大肉一样,花无尽被腻歪得喘不过气来,一心想要发泄,干脆去墙角取了大扫帚出来,狂拍孟贤远一家,“滚,都给我滚!” 花莫白和小溪见花无尽打得过瘾,登时来了劲,各自找来家伙事儿,帮花无尽将孟贤远一家撵牲口一样撵了出去。 关上大门,院落里的尘埃慢慢沉淀了,花寻之迟疑着说道,“他毕竟是你干爷爷的亲儿子,是不是……” 做都做了还能怎么地? 花无尽长舒口气,觉得心里敞亮不少,去了内院上房。 孟老爷子正在读书,在前哨镇几十年,一直没什么书看,如今有那么多好书,老爷子像是焕发了青春一样,竟然有种废寝忘食的架势,不但与花寻之赛着看,还不时不时的交流,辩论。 这让花无尽深深的折服,比起有些现代人的浮躁,古人做学问,大多扎实得多,或者,她的画笔也应该洗得勤快些……如今南北方交通不畅,也不知道前几日发给董如海的信到哪里了,她想赚钱呢。 花无尽静了静心,敲门进去,在老爷子对面坐下,“干爷爷,孙女把他们赶出去了,对付无赖是决不能妥协的,希望您老理解一下。要么孙女给他们些银子?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孙女的干叔叔,孝顺一些也是应该的。” 孟老爷子放下书,淡淡说道:“做得好,不必理会他们,知会门房,明日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要开门。” 花无尽应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鲁便来敲内院的院门。他是个心细的汉子,行事周全,花无尽便让他做了管家,这几天重点照看门房。 老鲁敲门时,花无尽已经收拾齐整,小溪和莫白正在院子里等她——体魄和意志的强大并非一日之功,花无尽和花寻之早在几天之前,就给两个孩子安排了功课。 她让两个小的去花园跑步,自己去院子里见老鲁。 老鲁黑着一张国字脸,因为生气,浓黑的眉毛倒竖着,表情不太好看,“大小姐,孟贤远一家又来了,就跪在大门外。” “又来了,”这是花无尽意料之中的事。她大姨妈已经到访,心境平顺许多,仰头瞧瞧漫天乌云,笑道:“就让他们跪着吧,咱该干嘛干嘛。” 不出一个时辰,雨点掉下来了,孟贤远一家走得干干净净,在这之后,他们再也没来过,松江说,是他亲自去给警告的孟贤远——老无赖惜命,不经吓,脖子上放点血,什么都解决了。 花无尽想,亏得惜命,要不然杀又杀不得,只凭打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清净呢,能当无赖的,都是人才。##### 149拜访 花家的生活很快走入正轨,花寻之还与西面邻居互相拜访了一下——邻居是个地主,三世同堂,在许州城外有不少良田,当家的两口子三十出头,有三个孩子,脾气样貌都还不错,只是不知底细如何。 又过几天,杨家忽然挂出了白幡,没的是杨太太,死于自杀,而杨老爷中风了,命却保了下来。 花无尽把消息告诉孟老爷子,本以为他会失望,然而,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原来世子并不胡来,老朽倒是小看他了。” 杀人偿命,孟闲云还活着,病情正在好转,且已经可以下地自理了,此种情形,死一人足矣,所以,洛小鱼才做出这种安排。 对此,花无尽也是赞同的。妇人之仁并不可取,但滥杀无辜更为可怕,她不希望小溪的父亲是个嗜杀的人。 洛小鱼的手下把事情做得干净漂亮,杨太太死前,她苛待孟闲云以及其他妾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搞得所有杨家人出门都抬不起来,这使她的自杀成为理所当然。即便杨家知道此事与孟老爷子有关,但直到杨太太出殡,杨家也没什么人敢打上门来。 杨家很快分了家,听说杨太太的兄弟出了面,将孟闲云的两个儿子赶了出去,不过,有杨家的族老看着,两人得到的虽然不多,却也足够安家落户。 热热闹闹的一场大戏足足唱了一个月才落下帷幕,秀水巷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这期间发生了不少大事,比如,陈济生在半月湖湖畔找了个十亩的小庄子,洛小鱼安排的师父沙岩到了,辽王妃被人刺杀,重伤,许州一度风声鹤唳。太平教接连拿下丰城和璋城,与朝廷隔着落州对峙,西南的齐王不甘寂寞,趁势夺了周边不少土地,北金在汤河北岸保持攻势,京城方面南北西三方作战,几乎无法兼顾。 辽王也不是省油的灯,占了昌洲。 国运衰落,华国摇摇欲坠,永兴帝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然而,华国很多百姓都接收不到他的天子之怒了,各自在所辖州府内,平静地经营着柴米油盐的小日子。 “……家国大事,我们真的说不上话,各扫门前雪便可以算得上心系天下了,干爷爷、沙师父、干姑姑,还有爹,咱们喝酒。”花无尽端起酒杯,劝大家共饮。 虽不是中秋,但是个美好的月圆之夜,此时太阳刚刚落山,硕大的红月亮正从围墙上缓缓升起,清风,流水,蝉鸣,还有隐约的花草香…… 这样的夜晚,花无尽觉得不举办个烧烤夜宴什么的对不起自己。 不大的空地上,一边摆着她亲自改良的烧烤炉子,另一边的画案上铺着纸笔,待到微醺时,大家也好酣畅淋漓的写上两笔字,花上一幅小画,实在是文艺青年的一大享受。 几个孩子填饱了肚子,正在捉萤火虫,一只只装在灯笼里,集多了,就一起放出去,小虫儿们蜂拥而出,一串串流光在夜幕中的花园中穿行,这画面太美,美得人心旌摇荡。 没有摄像机,然而还有画笔,花无尽点亮蜡烛,以速写的方式,画了个酣畅淋漓。 这是大家第一次看她现场作画,毛笔飞驰的速度让他们惊叹,比划的粗细浓淡恰到好处,孩子们的一跑一跳,一笑一颦,不经意间跃然纸上,形似自不必说,生动才是灵魂,用夸张的笔触画出来的萤火虫做着鬼脸给每个人都带来新奇的体验,它们有的绕着柱子躲避孩子们,有的扇动翅膀飞向月亮……整幅画一气呵成,趣意盎然。 最后,她用广告字的笔法,写下憨态可掬的“童趣”二字,算是给这幅画做了点睛之笔。 简单的白描而已,胜在构图和巧思。白描恰巧是死去的花无尽最擅长的,如今的花无尽不过是笔法更快、更老道一些罢了,并无出格之处。 沙岩竖起大拇指,挠了挠乱蓬蓬的短发,小眼睛眯了眯,赞道:“好看!”他是个纯粹的武者,玩心极重的老顽童,对文人玩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评价干脆而又直接。 …… 柯时铭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 因为发现了沙岩这种高手,他一直没敢放肆的呼吸,深沉的眼紧盯着笑得欢畅的花无尽。 那人到底是谁?花娘子身边为何出现那样的高手?她到底是什么人?小溪的爹又是谁? 几个疑问像一阵大风一样,吹得他昏头胀脑,几乎忘了来此的初衷,然而,一直压抑的想念,在潜意识中又将他牢牢钉在这里。 刚回许州时,他找了花无尽整整半个月了,直到杨家的事闹出来,他才确切知道她住在这里,与他柯家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不过那时他忙着去璋城,没有时间过来拜访,今天一回家,他便耐不住心中的执念,悄悄来了。 灯火摇曳着,大红灯笼散发出的光朦胧了那张熟悉的笑靥,相隔十数丈,黑夜和花娘子的出身使这段极短的距离变成了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他无法走过去。 就像钱月说的那样,他母亲不会同意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柯家不想承受因为宗妇身世不洁带来的耻辱,母亲宁愿他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同意她作为妻子入门。 然而就这样错过了吗?他不想,一想到她可能会被别的男人占有,他就堵心得跟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样。 但如果是做妾,他将正室的位置永远空着,只宠她一人,又有何不可呢? 是啊,谁敢说不行呢? 柯时铭再次坚定决心,贴着墙体,壁虎一般爬了上去…… 第二日,许州中雨,不过这没有阻住柯时铭的脚步,他带着一车礼物敲开了花无尽家的大门。 花寻之接待了他,二人寒暄几句,便进了二进的外书房。 柯时铭看到书房里的陈列,不免心里一紧,如果是租的房子,没人会把如此昂贵的家具一并租赁,即便他柯家在许州算是巨富,也不会如此败家,要知道,在许州能有整套的黄花梨家具的人家实在是少之又少,难道她……他不敢再想。 “当日一别,本以为要在客栈住上一阵子,没想到一进城就遇到了熟人,便来了这里,倒让柯先生好找,的确是花某的不是了。”花寻之这话算是给柯时铭先前不经意的责问做了个解释。 “花先生说的哪里话,你们初来乍到,一直音讯全无,晚辈不过是担心罢了,并非有意苛责,还请花先生体谅晚辈的一颗赤子之心。”柯时铭尝了口绿茶,茶叶很一般,杯子却是官窑的套杯,他松口气之余,对宅院的主人更加好奇,“这院子不错,买下来不便宜吧。”既然花寻之对宅子的主人避而不谈,那么他便旁敲侧击的试探一番好了。##### 150掌控 花寻之正在用茶杯盖撇浮在表面的茶叶沫子,闻言手上一顿,眼里闪过一丝迟疑,说道:“小女当日被山匪所掳,无尽银票尽失,哪里买得如此好的院子,这是熟人朋友的,一直空着,我们算是借住,如果住的时间长,给了房租,便是租的了。” 柯时铭把他的异色放在眼里,心道,明日抽时间去衙门问问,这院子的主人到底是谁,是何来历。 两人你来我往闲聊几句,柯时铭到底忍耐不住,提出要见见花无尽。 花寻之有心拒绝,想了想,还是让鲁一去叫了——他女儿说过,柯时铭性格极端,能顺着就不要逆着。虽说女子的确不方便见外男,但一路朝夕相对,如今太平了就全照规矩来?那样肯定有些不通情理,柯时铭只会觉得花无尽在躲他,越是这样,他便更加不想放手。 鲁一去叫花无尽的时候,她正在画画,闻言赶紧换了身衣服赶了过来。 “柯先生一向可好?”她人未到,声先至,爽朗朗、大方方地推门进去,竟是没有一点儿女子的矜持。 柯时铭并不以为忤,陷入情感之中的他,远没有面对敌手时的理智。 他起了身,往前迎了两步,凝视着花无尽,笑着说道:“我很好,前些日子出了趟远门,来迟了,花娘子莫怪。” 花无尽肤色白皙,脸颊红润,身材依旧高挑秀丽,眉宇间清冷依旧,却也平和安静。 她并没有精心打扮,穿一袭半新不旧的秋香色素面褙子,搭配一条靛蓝色百褶裙,乌黑的发被一根靛蓝色绸带绑着,竟是连支银钗都没有。 柯时铭松了口气,花娘子如此,显然没什么银钱,完全不是外室应有的样子,房子也许真的是借的,定是他想多了。 其实他还真没想多,花无尽目前比被包养好不了多少。 一家人住的洛小鱼的房子,手头花的是洛小鱼的银子。不论买什么过分的消遣品,都要掂量一下自己该不该买,能不能买——自立惯了的人怎么也适应不了手心向上的日子。所以,她一直在心急如焚地等待董如海的消息,然而,南北交通被截成几段,接连两封信送出去,均是石沉大海。 花无尽把柯时铭的失态看在眼里,心中不虞,但还是努力勾起唇角笑着说道:“来者是客,柯先生快请坐。” 柯时铭这才意识到自己逾越了,但他并不觉得尴尬,反而在坐回椅子的途中,用余光扫了一眼花寻之,希望他看得到自己对花无尽的重视和爱慕。 花寻之当然看到了,但他并不觉得高兴。在他看来,女儿被柯时铭叫来这里,便是一种冒犯,他情不自禁的迎上去,便是不尊重,也不自重。柯时铭不过是个江湖人,也是商人,身份并不高,即便女儿的人生有了瑕疵,他依然觉得自己女儿值得更好的,所以,他此时只有不安和恼怒。 花无尽在柯时铭对面坐下,又道:“说来还是我们的不是,家里一直有事闹腾着,也没去贵府拜望拜望,倒让柯先生拨冗前来了。” 她看似平静,其实有些心中忐忑。如果柯时铭的母亲同意他娶她为妻,只怕柯时铭不会来得这么晚。那么他此来,是准备纳自己为妾吗?花家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得罪,这位柯先生却没有什么把柄抓在她手里,要与之对抗并不容易,需要小心才是。 柯时铭不喜欢带着距离的客套话,他深深地看了花无尽一眼,又垂下眼眸,说道:“谈不上拨冗,来看你们是应当的,柯某作为许州人,应该尽些地主之谊。” 他那一双深眸,电力十足,又凌厉非常,刻意加重的‘应当’二字更是重如千钧。 花寻之更加不悦,便找了个借口将花无尽打发了。 柯时铭虽觉失望,但也无可厚非。他知道,花娘子再强,也是个内宅女人,或者,只有与他生活,她才会有真正想要的一切。他不会把她关在后院里,整日只望着头顶的一方天空的。 如果以此说服花无尽,她会答应吧。 柯时铭打定了主意,与花寻之客套几句便告辞了。临走前,他以感谢花家一路多有相助和尽地主之谊为名,邀请花家去在五天之后去柯家做客,并特地提出,他母亲想要亲自感谢花无尽,请他们一家务必赏光。 柯先生宴请,并且把他家老太太摆到前面,花寻之拒绝不了,拒绝就是赤果果的不给柯先生面子,这个后果很严重,他必须答应下来。 柯时铭走后不久,一名护卫离开花家,很快出现在落羽院的书房里。 洛小鱼躺在躺椅里,右手握着刻刀,左手持着木头,正在专心雕刻,一个叼着骨头的小狗头已经成型,大眼睛、耷拉耳朵,形貌憨态可掬,他瞥了一眼来人,问道:“柯时铭来了?” “是,柯时铭与花娘子刚刚见过面,临走前邀请他们一家五天后去柯家做客。” “哦……”洛小鱼把木头和刀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掸掉身上的木屑,抻了抻懒腰,道:“西头的花家呢,有没有新动向?” 侍卫是南耀国派来的新人,叫星海,是个二十岁的帅小伙,五官俊俏,只是个头有些矮,擅长隐匿和追踪,他恭声答道:“自打花姨娘前天回了趟娘家后,爷几个消停不少。” “嗯。”洛小鱼闭上眼,暗道,花无尽的那张画固然有些威慑力,然而,以此压制花家的同时,也会让花家杀心四起,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花家除了暗暗打听过院子的主人之外并无其他举动,那所房子户主的名字是他的另一张户籍,名不见经传,按说花家应该会无所顾忌,但他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 按照星海刺探来的,这个答案必定与花如锦有关,难道花如锦有把柄被花无尽抓到了?这个还是有很大可能的,路程和时间都有重合。 “松江!”他喊了一声。 “属下在。”松江翻窗而入。 洛小鱼道:“去派个人查查柯家,看看柯家对花娘子什么意思,这件事不急,不管谁去,去的时候避开柯时铭。”##### 151诈她 …… 自打有了花无尽母子,洛小鱼才知道想念是什么滋味,才明白刻意的遗忘,其实不能真的忘记,而是一种情绪和情感的累加,达到一定程度后,一旦决堤,压抑的情感便会如潮水席卷他的理智,他也会迫不及待。 他忙活了一下午,赶着将木偶刻完了。夜半时分,他出了王府,在街上转了七八个圈,杀了洛之安的两人,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偷偷溜进那个院子,悄无声息地摸到花无尽床前。 花无尽睡得很沉,海藻般的长发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远山眉画出两道好看的弧度,蝉翼般的长睫毛遮盖了清冷深邃的眼睛,使她比清醒时多了一丝柔情,粉嫩的唇微微上翘着,像是正在做着美梦。 小溪的小手正放在她胸口的柔软上,抓得好像挺牢。 娘俩眉眼很像,睡姿和谐。 洛小鱼先是腹诽儿子的色狼行为,而后又觉得有些失落,他明明可以在这张大床上有一席之地的,或者,他应该跟儿子一人抓一边才是。 想起那张契约,他把手放在小溪的手上,捏了捏,隔着孩子的手实在没什么感觉,又盯着那张粉唇,咽了咽口水,轻轻地在床上坐了下来。 多年的训练使花无尽的警觉性比常人高得多,洛小鱼隔着小溪的手捏她,以及微凉的陌生气息使她陡然从睡梦中醒来。 “是你?”长睫毛翻飞起来,清冷的眸子如同拉开盖子的古井一般,深邃,摄人心魄。 洛小鱼心中一窒,理智想要别开眼睛,直觉上却纵容自己一看再看的欲望,他听见自己因为情、欲而变得略微沙哑的声音说到:“是我,我来看看儿子,想……你们了。”他没有用‘本世子’自称,而且刻意说了‘你们’。 晚上熟睡时被人惊醒是一件让人极为恼火的事,是以,花无尽并不在意他的讨好,极为不客气的说道:“世子爷,这就是你的尊重?大半夜闯入单身女人的房间?”她坐了起来。 古代人的传统美德让洛小鱼站了起来,他穿着黑色劲装,宽肩窄臀,大长腿,身材堪称完美,不过,今日与往时不同,他脸上还蒙了块黑布,只露出一双明亮狡黠的大眼睛。 “眼力倒还不错!”洛小鱼摘下面巾,放到桌子上,回来后,然后在床尾坐下,他要跟小溪亲香亲香,一个多月没见儿子,心里着实想念。 “切!世子爷过奖,那么大的一双牛眼,想认不出来都不行,再说了,作为一个特工,本就善于注意一切细节,要是这都记不住,上一辈子就白活了。你有何贵干,赶紧说,说完了我好睡。”花无尽从舒服的被窝里钻了出来,披了件衣服,下了地,把位置让给洛小鱼。 洛小鱼在小溪身边躺下,亲了亲小溪渐渐养成的包子脸,长臂一伸,将他搂在怀里,“这么大了,怎么还不让他自己睡?” 花无尽狠狠瞪了洛小鱼一眼,她有轻度洁癖,一不欢迎穿外衣的坐自己床,二不喜欢男人盖自己的被子,如今洛小鱼两件事都干了,她却敢怒不敢言,哼哼唧唧地说道:“他才四岁,而且,我不放心。” “也好……枕头不错,你们那边都用这样的枕头?”洛小鱼在松软的枕头上偎了偎,好闻的茶香扑面而来,的确比他的枕头舒服多了。 “嗯。”花无尽敷衍地哼了一声,一个柯时铭她惹不起,又来个洛小鱼她更惹不起,自打到了古代,有了家人,她的顾忌越来越多了。 “像你说的那个健身房,我们做做怎么样?”洛小鱼知道花无尽缺钱,但又不想跟他伸手,他给多了花寻之还会有心理负担,如果这件事成了,应该能一举两得。 花无尽眼睛一亮,这个使得啊!她想了好几个主意,都苦于没有本金,而且在技术上也有难度,但健身器材她很熟悉,图纸没问题,以现有的钢材标准,做一些简单的大型健身机械,她再出几套健身计划,想来行得通。 “我看行!”她眼里有了几分喜意,人也变得活泼起来,“我要买半月湖的庄子,世子先支我一些银子行不?” 洛小鱼闭着眼,勾着唇,呵呵笑了起来。大概是心情太好,他颇有几分宠溺地说道:“行,怎么不行。早听从善说起这事了,一直不见你有动静。憋了这些日子,就是不跟本世子要钱,倒也光棍。只是花无尽,你就算想跟本世子撇清关系,也没必要这么难为自己吧,不过是千百两银子而已,凭我们的关系,便是再多些本世子也不会皱皱眉头。” 花无尽也不是撇清关系,因为想撇也未必撇得清。首先是她不喜欢借钱,开不了那个口,其次,作为一个女汉子,经济上的独立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再次,有过日子的银钱,还得陇望蜀地要买庄子,从心里上说不过去。 洛小鱼见她不说话,便转了话题,“你知道花如锦与魏瑾瑜苟且的事,对吗?” 诶?这厮也知道?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又监视了自己的家? 花无尽凭着强大的心理素质,勉强压下心中的惊诧和心虚,故意表露出几分兴奋,看向洛小鱼,“花如锦与魏瑾瑜苟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呵……”洛小鱼轻笑,“别装了,同一条路线回许州,你以为本世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是诈她,还是诈她呢?他以为这是现代,满大街的摄像头啊!吹牛不打草稿吗? “我不知道世子你知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是不知道的。”明知道他带了绿帽子,却只字不提,这事儿确实不太道义,所以,花无尽坚决不能承认。 真的假的?洛小鱼眨了眨漂亮的眼睛,他是一个靠演戏平安长大的人,在表象上,却真的分不清花无尽到底是不是撒谎。然而,花如锦回娘家之后,花家再也不敢找花寻之的麻烦,这一点足以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 152矛盾 洛小鱼决定赌一下,让花无尽再无退路,给他真话。 “我当然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花如锦的事,而且知道你知道这事,因为我知道这座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包括花家来的时候,你说了什么。”洛小鱼学着花无尽的样子耸了耸肩,他很喜欢这个动作,配合着上挑的眉眼和略略下撇的嘴唇,能恰如其分的表达他内心深处的尴尬、无奈或者是揶揄,很有趣。 靠! 果然一切都在他眼皮底下,花无尽并不喜欢骂街,但此时非这个字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如果能有把枪……有把枪,她是神射手,那她还怕谁?真是虎落平阳! 她深吸两口气,控制住暴走的情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这样一来,她可以睡几个好觉呢!为了一家人的安全,她决定牺牲部分个人隐私,忍了。 花无尽被洛小鱼成功忽悠了,她决定招供。 “那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措辞,“不是我不告诉世子,而是我与花家有仇,怕世子不信我说的,另外,捉奸捉双,没有证据的事,说了也是扯老婆舌儿,世子你说是吧?” “嗯。”洛小鱼承认花无尽说的有道理,而且被带了绿帽子并不光彩,既然她学乖了,想必日后实话会多一些,他不再乘胜追击,便想把这个话题结束了。 “这件事,世子是如何知道的?那花如锦怎么处置的?”花无尽很好奇,而且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淡定。 洛小鱼得意地一笑,“我暂时不会处置她的,这件事你不要再问,魏家我还有用,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到此为止了。”他怎么可能告诉她自己善于通过人的表情分析人的内心呢,隐蔽的手段,只有隐蔽时才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为了那个位置,甘于带上有颜色的帽子,如此无耻,也是没谁了!花无尽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洛小鱼忽然说道:“你会嫁给柯时铭吗?”既然在契约上签了字,他便明白,花无尽现在有选择嫁谁的自由,他无权置喙,但他就是想知道。 风停了,屋子里有些闷热,洛小鱼忐忑地摇着扇子,如果花无尽要的是独宠,柯时铭应该能够给她,他很担心花无尽会因此答应柯时铭。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为了利益和猎奇在契约上签字,一旦花无尽嫁了柯时铭,他的损失就大了。 花无尽有心以契约为借口拒绝他询问自己的私事,但她想了想,大家最终是一条船上的,藏着掖着没有意义。既然不想嫁,就得拿个章程出来,洛小鱼是她的最佳参谋,赌气什么的是女人的专利,她是女汉子,理智和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他应该不会娶我,不过有纳妾的可能,然而,我是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她这句话说得极为郑重,“我从他杀老水鬼的架势来看,即便他当时遵守发妻的遗嘱,他在心里上应该也有些问题……虽不算疯子,但极端的时候也会给人带来很大麻烦,所以,世子,如果我真的拒绝,他会不会来硬的?” “会!”洛小鱼点点头,“他死去的妻子便是他强求而来,只因我在剑法上赢了他,他便可以放弃练了十一二年的剑,改学暗器,足可以说明此人性格极端,承受不了失败,所以,你若拒绝,的确会有些麻烦。” 花无尽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洛小鱼略一沉吟,“为今之计,最好利用钱月和钱星,让他们在柯时铭的父母那里放些谗言,即便为妾,他们也会坚决反对,如此一来,即达到目的,柯时铭又怪不到你头上,把仇恨转嫁,如果成功,这是上策。中策,你还可以跑路,买了半月湖的庄子,躲一躲,只是不过不知能躲多久,下策就是本世子亲自出马,或者请沙岩沙师父帮你杀了柯时铭,虽是下策,却也一劳永逸。” 上中下三策,洛小鱼给的干净利落。 这与花无尽之前暂定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本就打算利用自己与杨家和花家的龃龉,让他们在市井中宣扬一下,或者,她可以去大街上撒撒泼,也不必像泼妇那样,只要能显示她的武力值就可以了,想来柯母和柯老太太为了后院的安宁,不会同意她以妾氏的名分进门。 家和万事兴,柯家不会想要一个能打能骂的女人做良妾的,婢妾或者有可能。 花无尽专心思考着,下意识地盯住蜡烛,小小的火焰跳跃着倒映在清冷的眼底,这让她的眼神显得有些飘忽,迷蒙的样子竟然让她多了几分可爱。 风又起了,从窗子吹起来,掀起她披在肩头的黑发,有几缕凌乱落到白皙的脸颊上,可爱之余,又有了妩媚。 洛小鱼第一次看到花无尽的这一面,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柔软,还有几分不舍,不舍得让她不幸福。 平心而论,柯时铭虽然行事极端,但对女人很好,跟着他,一心想要专宠的花无尽会很幸福,至于儿子,他带过来就好了。 洛小鱼暗自点头,自己真是太善良了,他柔声说道:“即便做妾,柯时铭也不会亏待你,他有嫡长子,以他的性格来看,极可能不再立正室,或者即便立了正室也不会比你更受宠。而且,他是江湖人,对你想必比一般男人有更多的宽容,你能做的事也会比一般的内宅女人更宽泛,这样的话,你也不动心吗?” 说完这番话,洛小鱼又后悔了,做一个妾有什么幸福的,哪里有做皇后好,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不动心。”花无尽摇摇头,暗道,洛小鱼善于把控人心,将柯时铭的心思分析得透彻。如果她爱柯时铭,如果柯时铭不再娶妻,也无其他妾氏,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因为不爱,所以,一切免谈。 拒绝得很干脆,似乎没有分毫商量的余地,这说明花无尽不可能做妾,也不可能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153不举 洛小鱼已经说不清自己是该放心,还是该郁闷了。他起了身,重新躺到小溪身边,暗道,这女人嫁出去极有难度,即便男人为她守得住十年,谁又能保证守二十年?哪个男人不贪花好色呢?食色性也,花娘子太过贪心了。如果她不贪心,他将来一定以后位许之。 唉……即便立后,也不是他说了就算的,但凭她的条件,绝无可能。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放下乱七八糟的心思,把小溪揽在怀里,闷闷地说道:“那需要本世子帮你解决吗?” 花无尽想了一下,“如果可以,世子让人把我接下来做出的事往外宣一宣,不要做得太刻意,最好可以顺理成章一些。” 她有主意了?洛小鱼唇角弯了弯,“嗯……”他轻轻拉着长音,修长的手在小溪嫩滑的后背上抚了抚。 花无尽心里有了底,心情好许多,取来纸笔,沉下心,细细地将她想到的,以及,这个时代能够做出来的健身器材一一勾画出来。 再将现代健身馆的装修要求以及经营方式一一叙述清楚,至于具体操作,就需要洛小鱼自己开动脑筋了。 床很舒服,抱着儿子很幸福,所以洛小鱼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带儿子在花园里打拳,花无尽在一旁跟着比划……一套拳练完,他儿子得意洋洋地说道:“爹,娘,小溪厉害吧?” 他正要说话,只听房顶上有人说道:“厉害!我儿子当然厉害!”柯时铭飞身而下,抱起小溪拉着花无尽便往院墙外掠去。 洛小鱼大怒,想要去追,却发现脚下挪动不了,“放开我儿子,直娘贼!” 他在睡梦中骂出声来,竟把自己惊醒了,看到怀里热乎乎的小儿子,他把手臂又收了收,这是他的儿子,谁都抢不走。 “做梦了?”花无尽听到声音走过来。 她站在灯影里,背着光,看不清她表情,然而话语里淡淡的关心,洛小鱼能感觉得到,“我梦到……算了,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梦了什么。”他娶不了花无尽,便不能给她任何暗示。 “过来看看吧,我弄完了。”花无尽转身走了,她腰肢纤细,却不像一般女人那样扭来扭去,脊背挺得很直,不娇柔,不造作。 洛小鱼忽然想起生小溪的那个夜晚来,如果他没有记错,原来的花无尽也是个倔的,他进去的时候,她明明很疼,却咬住了牙,一声没哼,他折腾了一整夜,那女人昏过去好几次,却始终没有求饶,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正在奸、尸。 一个内心刚强的女人却没有一个强悍的身体支撑,所以她的灵魂早早去了,丢下了儿子,肉、体却被另外一个更强大的花无尽接收,才得以度过那样艰难的一段岁月,不但护住她和他的儿子,也护住了她的家人,甚至救了他,所有这一切,他都是无比感谢的,也因此愿意为她付出关心。 花无尽带着格格不入一头扎进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是难过的吧,就像五岁的自己肚子坐在冬天的御花园里,空旷,冷,还有的便是如影随形的寂寞,那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日子,每每回忆,他都会痛苦得难以自拔。 她也会痛苦的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不经意的让刚硬的那颗心变得柔软。 洛小鱼觉得鼻头一酸,赶紧下了地,挨着花无尽坐下了,“我来看看。”他从花无尽的手里接过纸张,指尖不经意的碰触让他瑟缩了一下,然而微凉、滑腻的触感也勾起了他想握在手里的欲、望。 尊重她!他对自己说道,然后专心去看那些漂亮的行楷到底都表达了什么新奇美妙的东西。 …… 洛小鱼反复研究三遍,放下纸时,发出一声赞叹:“真是不可思议!” 花无尽耸了耸肩,“不过是寻常而已,你还可以更完善一些,如果在城郊用一个庄园来做,也许更好。” 洛小鱼觉得自从认识花无尽后,他变得越来越蠢了——她司空见惯的东西,在他这里就都变成了了不起的想法,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总是让他感到恼火。尽管他想告诉自己,这些的确没有什么,但事实就摆在那里,没有花无尽的计划,这个世界穷其数百年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一种产业。 花无尽点了点螺丝的图形,“计划虽然很好,然而这些器械不知你能不能做得出来,这些在现代都是数字化车床机密加工的,你这里什么都没有,无法大规模生产,这很考验工匠的本领,估计需要动些脑筋。” “嗯,本世子倒是觉得并不比那几种弓更加考验技术,”洛小鱼学着花无尽用的词语,“不要紧,咱们慢慢来,先在京城做个小一些的试试,许州这里先不做。” 花无尽点点头,还是这厮想得周到,太平教虎视眈眈,辽王与陶善正想办法扩大地盘,许州内外都不安全,只有京城,有大族和权贵支撑着,即便混乱,也会以最快速度平息。 两人就细节部分仔细研究一番,直到黎明将至,洛小鱼才留下两千两银票告辞而去。 他走的时候花无尽早已困得睁不开眼,没等瓦片完全合上,她便剥了外套,将自己扔到床上。 “嗷!” 她压着嗓音惨叫一声,背部被硬物硌得生疼,起了身,她才发现,褥子下面压了一只榉木雕刻的小木狗,叼着骨头的样子极为可爱。 “洛小鱼!”她咬牙切齿地叫道。 头顶传来一声窃笑,“嘘,让别人听到你就死定了。”洛小鱼掀开她头顶的瓦片,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 “滚滚滚!”你个犊子玩意儿,花无尽知道他在开玩笑,也就放肆了一回。 洛小鱼孩子气地阴了花无尽一下,满足地走了,只留下一脸蒙圈的暗卫星海,躲在角落里看着他渐渐远去。 一男一女就这么头碰着头的坐了一晚上?要不是亲眼所见,星海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他估计,他家主子不举,十成十的不举。##### 154馨香 花无尽睡得虽晚,但第二天早上照常起床,与沙岩带着两个小的在花园一起习武。 借着儿子的东风,她也开始学习传统武术,虽然沙师父并不看好,但她执意坚持——所有的事情都是,只要肯开始就永远不晚。 早饭后,处理一家子的吃喝拉撒事宜,中午用完饭,睡了半个时辰后,花无尽换上出门的大衣裳,带着鲁娘子一起去逛福禄街。 从花园角门出去,花四个大钱,乘坐秀水河的乌篷船,到福禄街只需要一刻钟。 二人在福禄街埠头下船,拾级而上,便是福禄街街口。 第一家店是间门面很大的香料铺子,门匾上写着“馨香”两个大字,看笔体像是柯时铭的字,下面的小字也证明了这一点。 悄然刮起的飒爽秋风将好闻的檀香吹送到鼻尖,花无尽顿觉心神祥和而又舒畅。 “怪好闻的!”鲁娘子小声评论。 “我们去看看,顺便买一些喜欢的,”花无尽大步走了过去。 “有龙涎香吗?”花无尽故意粗声大气地问道,她今儿穿的是大红的百花穿蝶褙子,头发太短,是按照现代的丸子头梳的,只用了一根发带和一支银钗,寡淡的发型发饰与华贵的衣裳呼应不起来,衣裳的颜色同她清冷的气质也不搭。整体来看,这身打扮显得她底蕴不足,且不伦不类,比之已经在店里的几位小姐和妇人,她无疑是个土包子。 “龙涎香?”很多人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又是秦城的流民,不懂装懂,故作风雅!”一个二十多岁,衣着颇为考究的妇人不客气地斥道。 花无尽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位娘子,啥叫故作风雅啊?咱用不得,还不能问问吗?我看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那妇人正要发怒,却被身边的婆子拦住了,“太太何必跟流民过不去呢?” 在现代便有地域攻击,没想到古代也是一样。 “一口一个流民,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没有教养,下人也是条疯狗。”花无尽毫不客气,既然是来惹事的,就不能放过来的如此轻易的机会。 “你说谁没有教养?”那妇人到底努了。 “当然是你没有教养!”一个舌头颇为不便的女声加入进来。 陶怡? 花无尽回头,见陶怡带着两个丫鬟正从门口进来。 “好久不见!”她按照约定给陶怡写了帖子,却始终没有她的消息,如今见她气色不错,心中稍有安慰。 “花姐姐,好久不见!”陶怡给花无尽行了全礼,她的穿衣打扮很一般,衣裳虽是时下流行的款式,但料子颜色不正,头面只是普通的金钗,两个丫鬟虽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但没有多少敬畏,偶尔瞥过来一眼,里面的鄙夷清晰可见。 花无尽还了半礼,在心里叹了口气,陶怡流浪那么久,名声自是没有了,再加上后娘,这个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只怕婚姻大事都会成问题。 那妇人见她们自顾自寒暄,骂完她就把她视为无物,怒火更加膨胀,“许州城里现在别的不多,就是乞丐一样的流民多,北金真是造孽,怎么不……” “太太!”那妇人的婆子急吼吼打断她的话。 花无尽便笑着说道:“怎么,北金就该把我们都灭了吗?你这娘子倒是恶毒,我估计辽王绝不会想到许州人对秦城人如此不友好。来来来,大家伙评评理,就算我得罪她,她也没必要诅咒秦城人吧,辽王不是秦……” “你闭嘴!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贱人!”那妇人禁不住激,上前两步,一巴掌扇了过来。 花无尽哂笑一声,好整以暇地抬脚侧踢。 “嘭!” 那妇人重重地摔在货柜上,香料和香料散落了一地,光是香饼就碎了十几块。 “太太!”那婆子赶忙扑过去,“太太你没事吧?” “我不管你的太太有没有事,但你踩了我名贵的香料了,我有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来不及阻拦,香料铺子的掌柜气哼哼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扯住那婆子,又道,“张太太,几十两银子的香料被你糟蹋了,您看怎么办?” 那位张太太原本还懵着,一听到“几十两银子”立刻清醒了,看到身子底下压着的香料,面色又白了几分,“什么我糟蹋的,是她,是她踢的我!你瞎了,没看着她踢我?我告诉你,我不会赔的,你要是想要银子,就把她抓住了。” 那婆子把她扶起来,替她把裙摆上的土掸掉。 这位张太太扶了扶红宝石钗环,斜睨了花无尽一眼,扶着婆子的手,往门外走去。 花无尽便道:“掌柜的,这个银钱我可不会赔的哦!” “就是,凭什么!”陶怡同仇敌忾。 “张太太……”站在门口的小伙计收到掌柜的眼色,挡住张太太的路。 “让开!”张太太喝道。 掌柜的走了过去,“张太太,如果你不赔,咱们就只好见官了。” 张太太跳脚嚷嚷道:“好啊,见官啊,明明是这贱人踢了我,我怕什么,见官就见官!” 掌柜的看了看花无尽,问道:“要不这位太太与张太太一人一半怎么样,有因才有果,是不是?” 花无尽正要说话,只见陶怡拦在她前面,道:“掌柜的此言差矣,不必多说,报官便是。” 陶怡这是要仗着陶总兵的势欺人了,对方被掌柜的叫张太太,而且并没有多少阿谀,说明掌柜的认识这个女人,另外这女人对金钱十分敏感,想来是个小门小户的生意人。 掌柜的点点头,既然都同意报官,那就报吧,小伙计得到指示,转身出门。 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还没等小伙计钻出包围,就有官府的人送上门来了。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都给我让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到花无尽的耳朵里,她知道,来的是花莫亦。花家男丁进了辽王建立的西营,与京城东营一样,负责许州城内卫戍,控制在洛之安的手里。 少倾,花莫亦穿着西营统一的青色锦袍,跟在洛之安和洛之文身后,从撕开的一个缺口处走了进来。 小伙计打了个千儿,道:“启禀官爷,小的是馨香香料铺的伙计,这里出了点小事,想找官爷主持公道。” 掌柜的也从铺子里迎了出来,见洛之安、洛之文形貌不俗,团团行了礼,这才把事情经过与花莫亦说了一遍、 他说得颇为公允,说花无尽要看龙涎香时,洛之文还嗤笑一声,但说到那妇人说的关于流民之类的话,这三位都不爱听了。##### 155路窄 花莫亦瞄了一眼洛家两位公子,洛之安不动声色,但洛之文是明显不悦,便拉着脸地说道:“张太太这就不对了,不论是秦城人,还是许州人,如今都是我许州治下的子民,我也是秦城人,我也是乞丐不成?北金强占我秦城,朝廷没有任何增援,我秦城人不能逃,就只能守着秦城等着北金杀死?是哪个口出狂言!” 店里的张太太闻言缩了下脖子,汗如雨下。 不过,她也知道此时不能退缩,也退不了,赶紧走了店门,行了礼,柔声道:“官爷,民女不是故意那样说的,都是那贱人,龙涎香也是她一个……草民能问的?民女只是瞧不下去而已,谁想她们仗着人多,不把民女的话放在眼里,民女有些急躁,这才口不择言,民女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袅袅婷婷地行了礼,大眼睛里溢满泪水。 张太太也算个美人,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嘴,只是鼻梁有些塌,但并不影响全局。 洛之文在她说话时,早已打出了分数,认为这女人值得他说上一句公道话,便赶在花莫亦前面出了声:“一个巴掌拍不响,跟她吵架的那个呢,出来。” 花无尽与陶怡对视一眼,并肩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陶妹妹,这不关你的事,你站一边就行。”花无尽不想把陶怡扯进来,这彪呼呼的傻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给她多添波折。 陶怡不为所动,笑吟吟上前,与洛家两兄弟打了个招呼,“陶三见过二公子、三公子。” 竟是认识的?张太太吓了一大跳,膝盖软了一下,被婆子扶住了。 洛之安点点头,他身穿一袭月白色常服,脚穿鹿皮短靴,腰间长剑给他增添了几分儒雅之外的不凡,右手握着扇子没有打开,若有所思地在左手掌心敲了敲,道:“原来是陶三妹妹。”他礼貌地回应,又与花无尽说道,“想不到花娘子竟是到了许州,一路可还顺利?” “还好,有惊无险,多谢公子垂询。”花无尽福了一礼。 洛之文阴测测地笑着,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真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许州见到你,花娘子,哈!大杀四方的巾帼女英雄,杀了多少金兵?十八,二十八,一百八?了不得,我的侍卫是你干的吧,咱还真是冤家……” “三弟!”洛之安叫了一声,他不明白,宁侧妃并非是蠢货,洛之华低调内敛,他为何不但愚蠢,而且还如此贪婪好色、不知进退呢?花无尽杀金兵是污点吗?当初他派侍卫跟踪人家寡妇,有人给了他教训,这样的事也能拿出来说吗?他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丢脸吧。 洛之文当然知道不该拿出来说,但自从知道洛之安的护卫莫名少了好几个,王妃在广济寺进香被刺杀后,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再放纵一些。 花无尽并不意外他们兄弟知道她杀金兵的事,然而,他说的侍卫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想起洛之文起初两次调戏,以及战死的栢江,暗道,应该是栢江出手了吧,但功劳也得算到洛小鱼头上,他这是做好事不留名呢。 花莫亦与张太太听洛之文如此说同时松了口气。 “哼!一个寡妇、一个军户也敢问龙涎香,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洛之文嘲讽着。 “敢问三公子,哪条律法规定,军户和寡妇不允许询问龙涎香?”花无尽存了心的把事情闹大,又如何会畏惧于他?有一个自诩贤明的二公子在,她不怕没处说理。 “是啊,三公子,花姐姐也只是好奇嘛,许州是南方第一大港口,听说许多龙涎香都是从这里上岸的,她就是好奇也没什么不对啊,对不对,二公子?”陶怡虽然有些大舌头,但因她是豪门千金,惯会与豪门公子打交道,撒着娇地讲道理,口吻拿捏得恰到好处。 两边说的都不上路,银子到底谁出啊?掌柜的有些急,货丢了,银子没有,东家来了他交不了帐啊,他得把话题引到正路上来,“两位公子,官爷,小店的东西被这两位损毁,还请给小店主持公道,让这两位把银子赔了。” 花无尽道:“掌柜的,我说了我不会赔的。第一,我只是问了一句龙涎香,她就对我百般羞辱,第二,根本是她先动的手,难道她动手,我就要乖乖挨打不成?第三,是她撞了柜台,弄坏了香饼……” “你胡说!你要是不踹我,我能撞到柜台,压坏香饼?” “你讲讲道理,你要是不羞辱我秦城人……” “你胡说,你要是不踹我,我能撞到……” 花无尽无奈摊了摊手,原来这个年代也有复读机这种东西,如此吵架,她还真拼不过。 花莫亦不怀好意地说道:“这位太太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花无尽,你就别装了,你会不知道龙涎香为何物?” 他故意将花无尽的闺名公之于众,虽然做法龌龊,但花无尽还真要好好感谢他。 洛之安道:“怎么,你们……” 花莫亦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原本应该是我妹妹的,都是家丑,就不说了,还请而公子见谅。” 陶怡瞪了他一眼,“既是家丑,就不该故意在这里说出来,真是小人。” 花莫亦脸上一热,却不敢得罪陶总兵家的千金,只好忍了。 洛之文不耐烦听那些,他一心想让花无尽吃瘪,“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什么好争的,掌柜的作价,花娘子故意引起争论,应该负主要责任,赔七成,这位太太虽说是一时糊涂,却也该小惩大诫,就赔三成好了。” “凭什么!”花无尽还没翻脸,那位张太太先不干了,吓得那个婆子一下白了脸,拉着她,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真,真的?”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洛之文的身份,明白洛之文的话,她并没有反抗的余地,她赶紧福了一礼,道,“多,多谢公子,民女同意公子裁断。”##### 156外室 洛之文沉下去的脸,又有了几分笑意,“算你识相。” 陶怡没想到花无尽与三公子会有恩怨,她本想就此撂手不管,但一想起花无尽曾经冒险救她,她便又来了勇气,还想试着替花无尽开脱一下,毕竟,在许州得罪二公子和三公子不是什么好事。她不知花无尽是否接受洛之安的裁断,如果花无尽没有银钱,几十两的事,她可以垫上,“花姐姐,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不如……” “民女不同意,民女怀疑这位张太太故意与民女争吵,顺便浑水摸鱼,不信的话,请诸位看看这里,”她上前一步,将张太太的手牢牢捉住,掀起袖子,抖了抖,里面掉出一块没碎的香饼,还有两个香囊,“掌柜的,这个她花钱了吗?”花无尽问掌柜的。 “没有。”掌柜鄙夷地看了张太太一眼,“先前我还不信,原来那些传言并非虚假,啧啧,张太太家里很缺银子吗?” 围观者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张太太慌了一瞬,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指着那婆子说道:“二公子、三公子民女惭愧,不是民女,真的不是民女……都是这奴才干的好事,”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算啦,是我张家没管好奴才,民女认倒霉,那些香料银子我出了。” 她前倨后恭,围观者中发出一片嘘声。 洛之文的脸色很难看,抬手给了张太太一巴掌,“你当本公子是二傻子呢!”他阴翳地看了花无尽一眼,拂袖离去。 张太太捂着脸,张大眼睛,愣了一息,突然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花莫亦见花无尽轻松过关,不免有些遗憾,又隐隐担心刚刚添的油加的醋得罪花无尽,一旦花无尽把花如锦的事情告诉洛小鱼或者辽王,花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他忐忑地看了眼洛之文的背影,暗道,花无尽一家一日不死,花家就一日不能安心,如今直接动手肯定不行,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这蠢货和花无尽的矛盾呢? 事情也是巧了,花无尽在柯家香料铺子玩的这一出,没过半个时辰便传到了柯家,柯母和柯老太太耳中。 “……母亲,大嫂,当时妹妹就在铺子外面,绝对没有听差,那西营官爷口口声声叫她花无尽,人也长得颇为秀丽,嫂子你想想,姓花的人多吗,又不是张王李赵遍地流。”在柯老太太富丽堂皇的宴息间里,钱家主母,也就是钱星的母亲,柯时铭的姑姑正在说花无尽大闹香料铺子的一幕。 钱母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柳眉,杏眼,樱桃口,三十多岁的年龄二十多岁的容貌,跟容貌肃穆、表情刻板的柯母在一起,像是两代人。 “那你是什么意思,守拙便是纳妾也不能了?”柯母喝着茶,眼皮耷拉着,并不表态,然而言辞冷漠,震慑力十足。 钱母有些慌张,忙道:“嫂子,妹妹哪里是那个意思。不是妹妹忘恩负义,守拙毕竟是妹妹亲侄子,花娘子虽然于我们有恩,可到底还是自家侄子更亲近,妹妹只问一句,守拙不再娶妻了吗?一个有着大恩的彪悍寡妇,给守拙做妾,您觉得哪个女人还敢嫁守拙?娘,你觉得呢?”她看向高坐在贵妃榻上的柯老太太。 柯老太太放下手里的一只翡翠璎珞,“嗯,明英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媳妇,这事儿还得慎重一下,女人太强做不得妾,家和万事兴,后院乱套那还了得,这花娘子也是个惹事的,否则怎会得罪三公子?不管杀谁,只要手上有人命,这样的女人就进不得咱柯家后院。”柯老太太一锤定音。 “母亲,好几年了,守拙难得喜欢个女人,他要娶花娘子,媳妇没同意,如果做妾再不行,只怕守拙会不高兴。”柯母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一双与柯时铭一模一样的眸子凉飕飕地看了一眼钱母,“要不是花娘子这么能干,只怕你钱家会倾家荡产,我柯家也逃不掉,按说如此大恩,不该纳人家为妾的,但花娘子的身份实在不堪,所以才出此下策,妹妹你觉得呢?” “嫂子你可千万别多心,妹妹也是为了柯家好,妹妹先前的确有将小月嫁给守拙的想法,可出了那事儿,妹妹也没脸张那个嘴了……”钱母一提及钱月,又哭了起来。 “行啦,事已至此,伤心有什么用?”柯老太太把女儿搂在怀里,“大媳妇,这事儿你得听娘的,大孙子心里苦娘知道,但家风不能乱,这事儿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派人叫大孙儿回来,我与他说。” 柯老太太当了一辈子宗妇,自打柯老太爷作古之后,柯家大权便落在她手里,做事雷厉风行,在许州的商圈基本上横着走惯了,事事都要说了算的。 “已经让人去叫了。”柯母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她当然也是反对的,只是太过了解柯时铭,所以,不想做那个恶人罢了,柯老太太就不一样了,柯时铭最听老太太的话,如果老太太反对,这事儿就有了七成把握。 不多时,柯时铭回来了,给各位长辈行了礼,规规矩矩在太师椅上坐下,丫鬟上了茶,他沉默着喝茶,竟是一言不发。 如果钱母不在,他或者会问上一问,可有她在,叫他回来,不是与钱月有关,便是与花娘子有关,这两个人他早有定论,并不想节外生枝。 但是逃避是没有用的,柯老太太将璎珞放在小几上,手镯打在硬木上,放出一声脆响,柯时铭的心沉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与他四目相对,清了嗓子后,她开了口:“守拙,如果你愿意将花娘子养做外室,祖母都没有意见,但接家来,祖母不同意。”一句话,她定了基调,而且指明了方向。 柯母点点头,到底是婆婆,虽然事情不好办,但以儿子的武艺,以及对花娘子的执着,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办。 她笑着说道:“娘的办法甚好,咱们不是官身,两头大也是有的,如此一来,花娘子上头没有主母,带着儿子过得也自在些。” 柯时铭皱起眉头,两头大,不过是名头好听,其实还是妾,细究起来,并不比接到家里的妾氏名声更好。 不过一夜之间,为何都变了卦? “大姑母,请你给侄儿解释一下。”柯时铭虽然笑着,但眼里却冷如寒冰。##### 157偶见 钱母被柯时铭有如实质的阴冷目光吓到了,她缩了缩脖子,柔声说道:“大侄儿,不是姑母说了什么,是花娘子在咱家香料铺子与人打架,引来西营的人,还跟洛三公子起了冲突,这事儿福禄街的商家都知道了。” “是吗?”柯时铭若有所思。 钱母生怕他怪到她头上,又紧着说道:“姑母从头至尾看了个究竟,那花娘子实在厉害,一脚踹飞了做米铺生意的张家太太,张太太倒在货柜上,祸害咱家不少香料,大侄儿,那女人手上有不少人命,接家来肯定不行,就听你祖母的吧。” “她手上要是没有人命,能杀那么多山匪救你儿子?”柯时铭怪笑一声,起了身,“祖母,既是如此,那就按您说的办,也省得她在柯家委屈了。” “大媳妇,四天后招待花家,务必尽心,好好准备所宅子,听说一家人逃难而来,想必银钱会困难些,多备些谢礼,银两、衣料、首饰、香料都准备些,咱不能委屈了恩人,”柯老太太大概坐久了,有些疲累,躺下后,又道:“既然是两头大,就照常请官媒,下聘礼,另外,先给她家人准备个两进院子,务必让她满意。” …… 离开香料铺时,花无尽已经猜到洛之文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不过,她没猜到自己此番动作不但没有打消柯时铭的打算,而且还莫名地被定成了外室。 她跟陶怡一起逛了会儿街,知道她过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坏,她继母正在为她和陶毅物色亲事,陶毅的事好办,至于她不是远嫁,便是找个贫寒书生,不能再好了。 陶怡虽然失落,但比起疯了的钱月,她还真得知足。 就在花无尽与陶怡分手,准备去布庄买些布料,给一家老小裁些换季衣裳时,她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不过,她已经预料到洛之文可能会出此昏招,因而并不意外,有花莫亦在,洛之文知道她的住处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她不打算甩开他。 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风清凉,但阳光很烈。 花无尽与鲁娘子溜着墙根走,各自捧了一堆东西进了家茶馆——茶馆是这个年代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茶馆里很热闹,临河那一侧窗户下,有三四个羽扇纶巾的书生在作诗,中间的五六个在斗书法,还有两三伙儿在下棋,像花无尽这样真渴了的、或者来打探消息的没有几个。 花无尽不动声色地将茶馆里的人扫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前面一个背影上,准确的说,她在看那枚龙形木簪,与苏爷的簪子极像。龙形,皇族的配饰,敢插这样的簪子在许州城内行走,此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她思忖着拉回视线,用手和茶杯挡住了苏爷对面那人的视线。 苏爷应该是认识她的,这里不能久留,然而,却也不能在茶水刚端上来就走,那样的话太明显了,做贼的人心都是虚的,稍有异常就会格外慎重。花无尽做了多年特工,对此深有感触。 这时候,外面有卖炊饼的小贩叫嚷着经过,花无尽给了鲁娘子二百个铜钱,让她买来一些,回家后熬些汤,一顿午饭也就解决了。 鲁娘子不疑有他,麻利的去了。 苏爷对面坐着的是个相貌不起眼的男人,鲁娘子出去时他看了一眼,目光锐利阴狠,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手上往往会有不少人命,而且,他倒茶的手极稳,右手虎口处长着厚厚的老茧,手掌抬高的时候,衣袖下滑,手腕上方一寸左右处烙着一个铜钱大小的烙印。 赶在那男人看过来之前,花无尽收回视线。 不多时,鲁娘子用草纸包了两大包回来,笑着说道:“大小姐,还是热的,闻着可香,要不要先尝尝?” “不用了,我们先喝茶,等下就回去,省得饼凉了,”为了防止苏爷听出她的声音,她故意压细了嗓子。 鲁娘子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当下也不再闲聊,喝了茶水,会了账,两人安安稳稳回了家。 …… 洛之文收到花无尽家的确切位置时,正与花莫亦一起。 当侍卫把花无尽的住所地报出来,花莫亦笑了,他正绞尽脑汁把话题往花无尽身上引呢,没想到,人家已经准备动手了,如此正好,他就不用做那脱裤子放屁的事了,万一事情不成,他也有个退身步。 “带上人,跟我去抓太平教奸细。”洛之文道。 花莫亦闻言欣喜若狂,太平教奸细,必死无疑,真是老天有眼啊!一旦抓到小溪,看她花无尽还敢拿什么威胁花家。 一行十数人,上了船,杀气腾腾地扑向秀水巷。 “咚咚……”西营的青卫砸响了花无尽家的大门。 “谁啊?” “西营青卫,快开门,搜查太平教反贼!” “官爷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主家是秦城人。”老鲁只把打开一条缝,只露出一张略显不安的脸。 “少废话,让开!”一个青卫上前就是一脚。 门砸在老鲁身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老鲁看了眼茶水房,见里面的何婆子已经不在了,心中稍安,赶紧点头哈腰地说道:“官爷,主家都在,还请稍等,已经有人去叫了。” 洛之文往里面扫了一眼,见里面花木掩映,雕梁画栋,桃花眼一眯,阴阳怪气地说道:“一个流民而已,也会住这么好的院子,说出去谁信呐,不是太平教是什么?来人啊,把这院子给我抄了!” “你要抄谁的院子,哪个是太平教?”一个平和雍容的声音从二进院墙内传了过来。 “二哥?”洛之文吓了一跳,等洛之安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大汗淋漓,洛之安曾警告过他,如果他再在许州胡闹,就禀告父王,将他禁足。 洛之文对青卫没有指挥权,这些青卫根本是为了捧臭脚而来,他们更是心虚,赶紧规规矩矩地站好了,花莫亦缩在所有人身后,连脊梁都弯了下去。 洛之安大步流星地走出二进大门,狠狠瞪了洛之文一眼,洛之文狗腿地迎上几步,说道:“二哥,三弟我是找你来的,顺便跟花家开个玩笑,吓吓他们而已。” “巧言令色!”洛之安懒得理他,回头对花寻之说道:“花先生,我还有事儿,就不再多说了,这事儿咱们就定下了,明日辰初,我派人来接花娘子。” 花寻之恭敬地打了一躬,道:“草民谨遵二公子吩咐。”洛之安是镇国将军,因只是虚名,所以,他更喜欢大家叫他公子,有他挡在前头,洛之文的辅国将军也没人叫了。 送走两位公子,花寻之去了花无尽的房间,把洛之安的来意告诉花无尽。 花无尽本计划好去半月湖的,却不料平地起风波,洛之安来得这么快,想来跟洛之文一样,也是跟在她后面来的,也就是说,他手下的人功夫不错,否则她不会只发现了洛之文的人。 如此一来,她便在洛家无所遁形了,洛之文有洛之安压制,估计闹不出幺蛾子来,花家更会想方设法消除她这个隐患,一旦洛之安知道小溪的身份,只怕在许州,他们一家将没有立锥之地。##### 158白干 花无尽决定,半月湖的事要尽早定下来。虽说在那里未必安全,但与许州有了距离,总比在城里更加让她放心些。 翌日,花寻之让老鲁租了一辆车,与孟老爷子和两个孩子亲自赶往半月湖。 花无尽嘱咐楚妈妈照顾好孟闲云,她带鲁娘子去总兵府旁的西营。 刚一到大营,就有等在门口的青卫将她引到洛之安的营帐。 “花娘子请。”青卫替她开了门。 花无尽一进去,洛之安便站了起来,而此时,一旁的五个军医还正襟危坐,几个军医见状吓了一跳,纷纷起立,安静的室内响起了一片椅子腿擦地的声音。 军医们齐刷刷的掏出帕子擦汗,心中都在暗自揣测,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二公子竟然起身接待,要知道,以他们的身份,能在这间营帐里有个坐的地方就很不错了。 “花娘子来了,不必多礼,快请坐,”洛之安很随和,虽没有洛小鱼漂亮,却比洛小鱼更随和。他的皮肤比在秦城时白了,人显得温润如玉,英武的官袍给他加了分,二者融合,洛之安便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儒将。 花无尽对他并无恶感,所有的防备均来自洛小鱼的影响。不管是争夺辽王世子的名头,或者未来的某个位置,花无尽觉得那些离她的儿子太远,她儿子只是个私生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给二公子请安。”花无尽蹲身一礼,她今天打扮得颇女性化,上身是藕荷色绣花收腰小袄,下身搭配深紫色素面马面裙,相同的襕边使上下装完成了统一,好看得行礼都比一般女人来得更加袅袅婷婷。 洛之安的笑容深刻了几分,目光在花无尽脸上、身上流连了一下,此刻他也承认,洛之文眼光的确不错,此女无论脸蛋还是腰身都是上品,而且,比之花如锦,在气质上更胜一筹。 是个有胆魄的女子!洛之安对花无尽的印象一直不错。 他甚至清楚的记得在秦城城外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彼时那个花无尽眉眼间的疏离,防备的笑容,以及内心的惶惑不安,通通被他看在眼里,所以,他那时才破天荒地关心了一句。 再次见面是在花无尽为伤兵缝合伤口的时候,宁静的表情,狰狞的伤口,镇定的双手,穿梭的针线……那个画面太震撼,在那之后,他有很长时间都在感叹,原来女子也可以做到那样出色。 他不得不承认,花无尽开启了他对女人的全新认识,并争取做到不忽视任何女人能起到的作用,也正因如此,他买来了十个手脚麻利、胆大心细的粗使婆子,请花无尽一并调、教。 两人寒暄几句,花无尽便被请到军医的营帐里。 因为有了洛之安震慑和榜样的作用,军医们很客气,花无尽并没有多费口舌证明自己,顺利地开始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二次的教学生涯。 事后想起来,她不得不说,洛之安很会把控人心,与他接触时,大多都能如沐春风,的确是个玩弄权术的合格政|治家。 傍晚回家的时候,孟闲云与楚妈妈正在厨房做饭。 除去身体底子差,孟闲云几乎算是痊愈了,然而,身体的好转并没有让她的心理更加健康,她对子女爱恨交加,每每想起那些往事,她就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要不是有陈济生开的安神药,只怕只是失眠这一桩便足以要了她的命。 人就是这样,苦难的时候,一心只为了活着,想法不多,愿望很少,可能吃一顿饱饭便是最大的满足;苦尽甘来后,温饱再不用操心,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想法就多了,而这些想法,往往就是自我折磨。 楚妈妈擅长做许州菜,羊肉滑脊、鸳鸯鸡以及许州辣汤三道菜做得极其地道。 花无尽进厨房的时候,孟闲云正坐在板凳上垂泪,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香喷喷的羊肉滑脊已经做得了,青花瓷的大汤碗里,飘着翡翠般的香菜和一层红艳艳的辣椒油。 鸳鸯鸡已经摆好了拼盘,色泽红艳,形如鸳鸯。 “干姑姑,”花无尽叫了一声。 “啊,无尽你回来啦,今天还顺利吗?”孟闲云站了起来。 “快坐着吧,干姑姑你太外道了。”花无尽帮楚妈妈取来盛汤的大海碗,“还算顺利,二公子不但把军医叫过来,还买了十个粗使婆子,那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是吗?女人也能行医?” “当然,虽然不能诊治,但包扎伤口也可以救命啊,在战场上……” “嗯哼!” 花无尽好像听到有人在房顶清了清嗓子,她先看了眼楚妈妈和孟闲云,见她们毫无反应,这才抬起头,见洛小鱼就在头顶,拔开一片瓦,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吃了一惊,暗道,这厮疯了,大白天的过来,是嫌弃她和儿子命长了吗? 她忍着气与孟闲云又聊了两句,借口累了,先回了房间。 “世子为何这个时候来了?”她埋怨道。 “放心我有分寸,”洛小鱼满头大汗,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又道:“听说洛之安请你去教军医?”他擦了一把汗,把自己扔到床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在外面跑了一天,累死了,不如你把晚饭叫道屋子里吃,本世子饿了。”他肚子配合着“咕噜”响了一声。 花无尽道:“是的。”按照她的推断,他应该在昨天晚上就知道这件事才对。 事实上,洛小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来,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花无尽面前正在慢慢崩坏。昨天洛之文与洛之安先后到来,着实让他紧张了一下。今日,得知她从西营回来,他便想知道她这一天到底都做了什么,洛之安有没有难为她。 自己来这里,不过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洛之安到底有什么打算罢了——洛小鱼勉强给自己的鲁莽开脱。 “他找过陈济生,陈济生不在得济药房,陆大有跟玄靖在一起,他也只能找你了,却也因此救了你一次。”说到这里,洛小鱼长长的吐了口气,枕头上的茶香很好闻,他舒服地抻了个懒腰,幽幽说道,“你说的对,有本领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花无尽一愣,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其实真不是花无尽说的,这是洛小鱼通过比较得出来的,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 “花莫亦勾结洛之文,只怕还会有所动作,洛之安对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能有个面子情儿,也许能护住你一时,这个关系,你要把握好,不要因为本世子而心存芥蒂。”洛小鱼把手枕在头上,他觉得自己在说废话,花无尽并非鲁莽之人,审时度势、谋定而后动这两样她一向做得很好。虽说在柯家香料铺子的做法有碰运气的成分,但他不得不承认,花无尽的机会把握得很好,最起码柯时铭不会认为她是故意闹事的。 “嗯,柯家那里有消息了吗?”花无尽问道。 洛小鱼道:“你运气不错,本世子什么都没做,有人就帮你把事情做了。当时外面围观的有柯时铭的姑母,她去通风报信了,但柯家老太太和柯母到底是什么想法,本世子还不知道。但刚才那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我都犯了一个错误,你大概还不知道,许州一带,商人有娶外室的做法,说是两头大,实际上也是妾。如果柯家觉得你太能闹腾不能养在后院,柯时铭也许会提出将你安排在外面,这样一来,你就白干了,也白白地给自己招惹了洛之文与洛之安两个麻烦。”##### 159依赖 花无尽拍案而起,压低声音怒道:“不管我是个什么身份,我也拯救了柯家不少银钱,柯时铭他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还要不要脸了!” 洛小鱼轻笑一声:“怎么不要脸了?你一没钱二没房子三没有名气。一寡妇,有男人肯要就不错了,柯时铭另起宅院,下人呼你为主母,怎么都比在柯家做夹尾巴做人的妾好多了。柯时铭也许还认为这个办法相当不错呢。”他发现自己对这女人的心思越来越重了。 所以,他要借此机会适当打击一下花无尽,让她认清形势,按照这个年代的规则来,什么一夫一妻,其实都是狗屁,得到实惠才是真的。如果花无尽认识到这一点,那么跟着他才是最好的,如果有娶她纳她的那天,他也省了不少口舌。 花无尽好心情消失殆尽,郁闷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洛小鱼第三次嚷着吃饭,她才去外面吩咐鲁娘子将饭菜端过来,并让鲁娘子代为解释,说她累了,随便用点儿,就不陪干姑姑吃饭了。 鲁娘子进来时,见洛小鱼在屋里端坐,吓了一大跳。 她嗫嚅了一下,本想劝花无尽,留一个外男在房间用饭不适合,但又马上记了起来,这位美人才是她们一家真正的主子。 鲁娘子闭紧了嘴巴,先去给孟闲云说了一声,取来两副碗筷,摆好菜饭,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等着吩咐。 洛小鱼先夹了片羊肉,仔细咀嚼了,赞道:“你这厨娘手艺不错,羊肉爽滑得很,汤汁虽辣,但很提味,秋季吃些羊肉补气,极好!来,你也吃。”他亲自夹了一块放到花无尽碗里,听说那个时代男人与女人不但地位平等,而且男人很会照顾女人,他也试试看,男人照顾女人到底什么感觉,花无尽会不会觉得受宠若惊。 “嗯。”花无尽没什么表情地哼了一声,把肉吃了,味同嚼蜡,柯时铭实在把她恶心得不行。 “鸡肉很酥,滋味很浓,你试试。”洛小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又夹了块鸡翅膀放在小碟里。 “嗯。”鸳鸯鸡做得的确不错,花无尽不声不响地啃干净了。 没有得到料想中的反应,洛小鱼有些气馁,但他也知道她心中有事,便转了话题,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便说道:“听陈济生说那庄子不错,把屋子稍稍修缮一下就能住了,不然教完洛之安的人,你们就搬到那里去吧,正好也免了这些纷纷扰扰。” “嗯。”花无尽买那个庄子便有此意,洛小鱼纯粹在说废话,她不置可否。 “本世子在跟你讲话,你可不可以专心些?”洛小鱼终于怒了,他伸出纤长有力的手,捏住花无尽精致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指尖传来的微凉滑腻的感觉促使洛小鱼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四目相对,场面顿时变得暧昧起来。 鲁娘子到底还是忠心的,她猛地咳嗽一声,不过,在见到洛小鱼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后,赶紧退了出去。 花无尽打掉他的手,冷冷说道:“世子,别忘了,你是签了契约的。” 洛小鱼愤愤地放下手,不满地回道:“你说尊重你,本世子尊重了啊!可本世子尊重你,你好歹也尊重本世子一下嘛。本世子为了让你心情好些,给你夹了那么多菜,你却连句谢谢都没有,跟你说话,你又敷衍,太没礼貌,礼尚往来你懂不懂?” 花无尽无语。你都知道人家心情不好,就不能安静一下啊!一心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太不绅士,而且自私,差评! 她决定好好给他上一课:“世子爷,当你心烦的时候,你是怎么要求你属下的?” “本世子为何要心烦,心烦解决不了问题,本世子要寻找解决的办法,哪有时间心烦……”洛小鱼见花无尽的目光越来越鄙夷,终于有些说不下去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便说明他声东击西的计策用得也算不错。 他笑了起来,“好吧,你心烦,本世子是不该挑剔你。但你心烦的这事儿也不算严重,你未免把柯时铭看得太重了。事情还没有发生,思虑过甚就是自寻烦恼。就算发生了,咱也不是没有对策,就算上策、中策不行,咱们还有下策,可以干掉他嘛。沙师父干掉他不难,就跟吃这块鸡肉没有太大差别。” 洛小鱼给花无尽夹了一块,自己也夹了一块,又道:“他这两天一直在衙门打听这院子的主人,不仅如此,还去辽王府去找过本世子,就是想要弄清楚,你到底是何背景,与本世子是什么关系。因为这事儿,我父王还特地找了本世子,生怕本世子与江湖人、与许州豪富有来往。一石激起千层浪,洛之安又要紧张了,这样本世子都没怕,你又怕的什么?” 花无尽觉得洛小鱼说得不尽然,她并不是怕,确切的说,是烦,是当小三的感觉太恶心。 烦是因为柯时铭并没有对她做过偏激的事,而且一直表现得一往情深,这于无法回馈同等感情的女人来说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如果他要娶她为妻,这种负担花无尽或者会甘之如饴,但如果变质为外室,不管他是什么出发点,她都觉得恶心。 但洛小鱼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自打身边高手越来越多,她清醒认识到自身与高手的差距后,胆子的确越来越小了。 其实,即便事情发展到最坏,洛小鱼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儿子落入柯时铭之手,只要有他在,柯时铭在许州的势力再大,也奈何不了她。 然而,她从何时开始,被洛小鱼拐出烦恼的漩涡,按照他的思路想事情了呢?又从何时起,这样依赖洛小鱼了呢? 花无尽警惕地皱了皱眉毛,暗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洛小鱼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儿,绝不能让他看出来这一点。 她打起精神,亲自给他盛了碗汤,为自己辩解道:“世子说的是,为没有发生之事烦恼的确愚蠢,可人生如棋,走一步看两步,才会少走弯路,我这也算是未雨绸缪罢了。” 洛小鱼目光灼灼,唇角弯弯地说道:“有些时候,未雨绸缪和庸人自扰、见风是雨相差无多,有本世子在,总不会让我儿子没了娘的,女人要是什么都能解决,还要我们男人做什么,所以,我们还是好好吃顿饭吧。” 被这样灿烂的眸子盯着,花无尽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握了一下,有些紧张,有些窒息,还有那种虚荣心爆棚的快感。 她避开洛小鱼的视线,专心吃饭,并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个头脑发达的傲娇小男人而已,再优秀也不是她的良人,绝对不是##### 160多心 用了饭,两人又就柯时铭和洛二、洛三的事聊了一会儿。 没了火气,花无尽想起了在茶馆遇到的两人,暗道,洛小鱼今天来得正好,即便他不来,她也要把暗中潜藏的暗卫揪出来,让他把消息送过去。 如果真的是苏爷到了许州,那事情一定不简单。 虽说洛小鱼并不负责许州的政事,但如果许州有事,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花无尽把事情一说,洛小鱼便吓了一大跳,不管苏爷还是手腕上有金钱烙印的金钱楼杀手,是他一直注意的人。 金钱楼收了钱,便要将人杀死,然而凤卿卿没有死,金钱楼一直没有第二次动作,这说明,凤卿卿与金钱楼有了接触,并用三倍的价钱为自己赎了命,如果真的这样,她一定会顺便出钱买他洛小鱼的命的。 至于苏爷,为何会突然来许州呢?也许这件事真的应该报给辽王,毕竟许州的事与他休戚相关。还有花无尽,当日苏爷既然轻易叫破花无尽一行的身份,想来是因为早有了解,对花无尽的缝合术必定很感兴趣。 洛小鱼默默想了一会儿,在离开前,他对花无尽说道:“这个消息很重要,原本以为本世子是为帮你而来,却不料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不过咱们都那么熟了……是吧?”他暧昧地用舌尖舔舔嘴唇,又“咂”了一声,轻笑着飞身而起,从楼顶的窟窿里钻出去了。 变态!花无尽竖起中指,以示鄙夷。 房间里的蜡烛终于亮了起来,鲁娘子见窗纸上只有花无尽一个人的身影,知道主子走了,这才敲门进来,“大小姐,老姑奶奶一直在哭,晚饭都没有吃,楚妈妈还在劝呢。” “为的什么?”花无尽换上家里穿的衣服,宽大的绵绸男装与家居服有异曲同工之妙,放松下来,身与心都很舒服。 鲁娘子帮她系好腰带,迟疑着说道:“按说今儿老爷和孟老太爷不回来,大小姐该跟老姑奶奶一起用饭的,所以老姑奶奶可能多心了。” 多心? 嗯,多心也是应该的!洛小鱼来得太突然,的确是她疏忽了,明知道孟闲云寄人篱下,心思敏感,却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她让鲁娘子收拾碗筷,独自往东厢走去。 “……不是我多心,可他们不在,只有我们娘俩个,我忍着伤心,好意准备这么多许州特色菜,她不闻不问不说,还干脆回了房间,自己在房间里把饭用了,只派鲁妈妈跟我说了一声,她本人连面都没有露,我好歹也是她长辈呢,楚妈妈你说,便是小门小户的女人也做不出如此失礼的事情来,你说是不是?” “老姑奶奶,大小姐兴许累了,一大早上就出去了,下晌才回来,想来很辛苦吧。老姑奶奶就别因着这些小事坏了自己的心情,你且用了饭,奴婢陪你去花园走走,消消食,散散心,就好了。” “唉……被儿女嫌弃的人,在哪儿都被嫌弃,楚妈妈,你说我这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每天混吃等死,什么都做不了,家不是我的家,儿女不在身边,除了几两月银傍身,什么都没有,两个儿子被杨家赶了出去,我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唉……就是你,也不肯替宽我的心,呜呜……” 初秋的夜风很急,宽大的袍服猎猎抖动着,一丝冷意钻过丝绸外衫,透过棉质亵衣,附在皮肤上,让花无尽打了个寒颤。 这意思是要当家做主吗? 花无尽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也无法扬着笑脸去安慰孟闲云,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她把床单换上新的,躺了好一会儿,才说服自己去了东厢。 孟闲云还躺在贵妃榻上抹眼泪呢,见花无尽进来,赶忙用巾帕擦干泪,坐了起来,“无尽来啦,快坐快坐,”吩咐楚妈妈,“给大小姐倒杯茶。” “干姑姑怎么哭了,是想干爷爷了吗?”花无尽故意问道。 “不过一日而已,哪里就想了,沙子落到眼睛里了,磨得慌。”孟闲云不自然地说道。 花无尽往前凑了凑,盯住那双视线飘忽的眼睛,关心地问道:“现在出去了吗,要不要侄女儿吹一吹?” “不用了不用了,出去了。”孟闲云摆着手,身子往后躲了躲。 “那就好,呀,干姑姑还没用饭吗?”花无尽假装刚刚看到桌子上的饭菜,“不合胃口吗?要不我去给干姑姑做些北方菜吧,虽然比不上楚妈妈的手艺,也能吃个新鲜。”她说着话,作势起了身。 孟闲云忙忙地抓住她手臂:“不用麻烦,不用麻烦,这些热热就好了,干姑姑刚才没有胃口,这会儿正好饿了,楚妈妈,快去热热。” 楚妈妈答应着去了,娘俩聊了几句半月湖的房子,说了说秋下要做的衣裳,不大会儿功夫,楚妈妈把热好的饭菜端进来,花无尽帮着摆好,便告辞了。 洗漱完毕后,鲁娘子进来倒洗脸水的时候说了句:“奴婢听楚妈妈说,老姑奶奶问她了,是不是楚妈妈把她没吃饭的事告诉大小姐了,还说,身边没一个知近的人,话都不敢说了呢。” 楚妈妈是陈济生买来的,自然向着花无尽,所以,很多话都会通过鲁娘子传过来。 到目前为止,孟闲云已经发过好几次牢骚了,先前她觉得不管是谁天天躺在床上都会心情烦躁,有些牢骚或者想法孤拐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这是性格问题。孟闲云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她看不到积极的地方,只要有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她必定会否定你的全部。 “随她去吧,告诉其他人,都敬着点儿,忙一天了,鲁妈妈也去休息吧。”花无尽上了床,拍拍身边的小枕头,今天没有那个肉滚滚的小家伙在,她心里空落落的。 比起花无尽家的小波折,王府里的暗潮要汹涌得多。 辽王听完洛小鱼的叙述,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圈,道:“苏爷,你说苏爷带人占了丰城,然而,太平教攻占丰城时,很多人都说太平教右护法梁易生是贼首,这位苏爷是哪里来的?你又从何得知这个苏爷的呢?” 这就是不相信自己呗! 洛小鱼呼哒呼哒地玩着扇子,不以为然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小纸条,放在书案上,吊儿郎当地说道:“父王,这是明溪收到的密信,那会儿就放在明溪的书案上,这上面还说,苏爷与金钱楼杀手在一起,父王,您说苏爷要是太平教的人,会不会买通金钱楼的人暗杀……呃,那个,算了……哎呀,要是金钱楼就是太平教的,那太平教可有的是银子啊,被暗杀的人买条命要三倍价钱呢,店大欺客,说的就是金钱楼。”##### 161燕窝 辽王的脸色很难看,虽没有证据表明刺杀王妃的人是金钱楼的,但手法很像,如果真的是金钱楼所为,王妃花了多少钱?如今军费这么紧张,想想就觉得心疼。 洛小鱼见状,嘴角扬了起来。 不过,所有的都是猜想,辽王很快平复了心境,问道:“你是说,太平教想通过金钱楼的人暗杀本王?瑞和,你怎么看?”他问一直沉默的洛之安。 洛之安负责西营,管理许州城内治安,王府的安全也在他手里。然而,这封密信却送到了洛小鱼的书案?不管辽王信不信,洛之安是不信的。 他不是不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而是不相信消息的来源。 洛之安怀疑,这消息根本是洛小鱼的人在外面得到的,而不是像洛小鱼说的有人将纸条送进落羽院的书房。洛小鱼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让他父王觉得他没有才能,可是即便他不行,他洛小鱼就行吗,也是可笑。不过,这草包出息了,如今会接二连三地挑拨离间了。 洛之安道:“父王,自打母妃出事后,许州的守备很严密,王府更是如此,府里除了大哥的人偶尔会有进出外,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是其一;其二,儿子觉得大哥说得不算错,金钱楼与太平教的事,事关许州安全,把事情往严重了想,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其三,既然有金钱楼的人活动,不管目标是不是父王,孩儿都会用十倍的精力防备。” 洛之安这番话说得很巧妙,一方面指责洛小鱼企图挑拨离间,制造紧张气氛,另一方面告诉辽王,王府的安全没问题,他在这期间做了很多事,如果出事,也是他的人给王府带来的变数。 对于这种言辞之间的机锋,洛小鱼已经很厌倦了,他打了个呵欠,说道:“父王,事情就是这样子,其他的就交给瑞和吧,明溪帮不上别的忙,先行告退了。” 辽王不耐地挥了挥手。 洛小鱼出了门,呵欠连天地回了落羽院,这两天需要考虑的事情多,睡眠很少,在花无尽那里时,他就已经困得不行了。 一进院子,黄妈妈从书房迎了过来,福了福,道:“世子,老奴炖了燕窝,已经放在书房了。”在气死风灯的昏暗光线下,她的气色看着不算太好,下眼袋浮肿,老态毕露,像是有几天没有休息好了。 “嗯。”这是他来许州后,黄妈妈第一次给主动给他做夜宵,会有什么不寻常吗? 回到书房,两只青瓷碗摆在案头,一碗是黄妈妈的冒着热气的燕窝,另一碗已经冷掉的则是花如锦的,这些日子,花如锦很殷勤,每天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吃的,每次见面都是费尽心机地讨好和阿谀。 洛小鱼点了点那只碗,暗道,靠讨男人欢心生存的女人,很可悲。 松江从窗外翻进来,从银盒里取出一只银针,在燕窝里搅了搅,拿出来,等了一刻,银针没有变色,对已经躺在躺椅上的洛小鱼打了一躬,道:“主子,安全的。” 洛小鱼闭上眼睛,说道:“给从善留着吧。从善说,谷一独最出名的不是石榴红,还有一种叫无息的慢性药,无色无味,便是银针也试不出毒性,只有吃上十副之后,身体会慢慢衰弱,药石无医,所以啊,本世子还是不冒那个险了。” 谷一独是昌洲人,于十年前病故,徒弟毛林继承了他全部衣钵,据毛林说,二十五六年前,的确有北方人花三万两跟谷一独买过石榴红,但他那时候年岁不算大,且年代久远,早已经忘了那人相貌如何。 松江撇了撇嘴,便是黄妈妈也不能信任了?这辽王府真是太可怕了!他正要出去,只听洛小鱼说道:“另外,让天海和山海去陪星海,务必照看好花娘子一家。” “主子,这样不妥吧,花娘子那里不是风平浪静了吗?金钱楼的人极可能是王妃请来对付主子的啊。”松江觉得洛小鱼这样做太冒险了。 “按我说的做。”洛小鱼摆摆手,“去吧,本世子睡了。” “那好吧,主子,去床上睡吧。” 洛小鱼带着浓浓的睡意说道:“不必了,这辽王府里,没有本世子安睡的地方,还是在这里凑合着安心一些。” 这一夜过去后,许州城内再次紧张起来,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西营青卫的影子。 洛之安绝非草包,懂得花无尽的重要性,派了十个青卫近身护卫花无尽,花无尽到家后,青卫便隐在暗处,保证花家安全。 …… 花寻之回来已经是傍晚了,爷四个心情很好,显然对半月湖极为满意。 用完晚饭,几位妈妈清理了饭桌,一家人坐着闲聊。 小溪扑在花无尽怀里,使劲往她的柔软处钻了钻,“娘,湖里有鱼,以后我要在那里抓鱼。” “姐,在湖边练功的感觉可好了。”花莫白矜持地说道。 孟老爷子笑得恣意,“哈哈,干孙女,那里头清净,老头子很喜欢,陈大夫帮咱们议好了银钱,十亩荒地,加上五进院落,总共五百两银子。” 花寻之接着说道:“房子虽然旧了些,但破损不多,找个好木匠,修一修,油漆漆一漆,有个二十多天就修得了。” 只有沙岩沙师父没说什么,他只求完成南耀国陛下的嘱托,将一身本领交给天赋异禀的小溪,让他传承南耀国皇室的天赋血脉,其他的,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花无尽耸了耸肩,看来陈济生搔到了全家的痒处,暖男呢。她心里暗自可惜,如果他不是洛小鱼的手下,也许,她会有勇气去追一追。 她的爱情,不求山盟,不求海誓,不求海枯,也不需石烂,只求有爱之时彼此关心,彼此陪伴,有话题可以聊,有事情可以商量,仅此而已。 可人生没有如果,爱情只差缘分,她与陈济生有缘,然而无分。 花无尽甩掉心中一闪而过的失落,笑着说道:“那好,爹,干爷爷,这是银票,房契和修缮的事就交给你们了,先在城里找几个手艺好的木匠行,让他们报报价,顺便看看买些什么家具,等从柯家回来,咱们就可以专心弄房子了,听你们说得那么好,无尽可是真着急了,等闲了,我跟干姑姑一起去看看。” 虽说孟闲云过于计较,但花无尽觉得大家既然生活在一起,还是应该大度些,易地而处,她也不保证自己不会多心。 孟闲云喝了口茶,笑着说道:“干姑姑去做什么?这毕竟是你花家的事。” 这就尴尬了,花无尽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随即没事人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孟老爷子意外地看了孟闲云一眼,推说累了,起身回了房间。 一家人便就此散了。##### 162柯家1 “闲云,你与无尽是怎么回事?”孟老爷子在老鲁的服侍下洗了脸,靠在罗汉床上,舒展了腰腿,坐了小半天的车,他是真的累。 “没事,能出什么事?”孟闲云垂头说道。 “爹虽然老了,但耳朵还没聋,心也还明白,你说说看。”孟老爷子执意要问,一家人说两家话,这样的日子他不喜欢。 孟闲云哭了,抽抽搭搭地把昨天的事讲了一遍。 居然只为这么一点小事!孟老爷子皱起眉头,他无法理解,一个活了四五十岁的人,一个饱受折磨的后院女人,为何还要在意这样的事情。 就算花无尽失礼,今日她刻意的讨好,也算是弥补昨日的失礼了,为何闲云还要不依不饶? 如果闲云不把这里当家,那么无论花家人做出多少努力,都暖不了她的心,用秦城的本地土话来说,他的女儿现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原来不是这样的,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大女儿是个开朗自信的姑娘。 变了,三十多年的岁月过去了,变得不仅仅是他自己,所有人都在变,而有些人变得面目全非。 “那你要如何?”孟老爷子说道。 孟闲云见他如此问,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擦干了泪,说道:“爹,既然你救了辽王世子,不如让他单独给你找间大宅子,再贴补些银钱,咱们跟乐川和乐山一起过,不是更好?” 孟老爷子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辽王世子替他杀了仇家,给了他和花无尽这样一所院子,过日子所需银钱全包,现在让他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去求人家买房子要钱?他有那个脸吗? 孟老爷子闭上眼睛,遮掩住对女儿的失望。他要怎么跟闲云谈呢,怎么才能打消她的想法呢?但是,一个刚刚脱离死亡威胁,没有几年好活的苦命女儿,他真的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吗? 孟老爷子沉吟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回去吧,爹好好合计合计。” 事情有的商量,便成功了一半,她再哭两鼻子,不怕他不答应,就算他脸面上下不来又怎样,要不是他,自己这前半生会过得那么苦,他怎么做都是应该的!孟闲云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进门之前,她用余光看到花无尽从垂花门进来,不由得勾起一个鄙夷的笑,假装没听到脚步声,打开门进了屋。 花无尽失笑,摇摇头,带孩子睡觉去了。 花寻之虽然也问她孟闲云为何如此说话,但她没说什么,只说孟闲云这两天想儿孙,也许心情不好——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她过于计较。 柯时铭宴请花家的日子到了。 花无尽头两天与洛之安告了假,到了正日子,她把一家人打扮得漂亮得体,分坐两辆马车,去了城东柯家。 柯家宅子是城东最大的一家,灰色的高外墙绵延四五里地,虽看不到朱楼翠阁,但那些参天的古树以及镶金嵌铜的大门,便足可说明柯家的底蕴。 马车停下时,柯时铭已经等在外面了。 他今日着意打扮过,梳得光亮可鉴的乌发用一只古朴的玉簪固定,玄色缂丝锦缎直缀衬得肤色白了几分,腰上挂着的玉佩水润亮泽、价值连城,手上还有一把紫竹扇骨的折扇,当真是风度翩翩,儒雅俊逸。 当他看到花无尽时,那双沉沉的黑眸亮了起来,灼热的目光钉在花无尽的脸上犹如有形,逼得花无尽只能垂下头,福了半礼。 男女有别,来接花无尽的是柯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 一进门,花无尽便上了个肩舆,走了两炷香的功夫才进了老太太住的东跨院。 她下了肩舆,穿过大气富贵的垂花门,直奔第三进的宴息间。 柯家的很多人都在京城,留在许州的不多,所以迎出来的不是同辈,而是两个年约四五十的中年妇人。 打头的相貌与柯时铭有七八分相似,此人虽然笑着,但表情有些僵硬,显然平时是个颇为严肃的妇人,她说道:“早就听闻花娘子大名,今日可算见到了。” 花无尽从容走进,行礼,道:“花娘子见过两位长辈。” “这位是守拙的母亲,我是他姑母,这孩子长得真是可人,一看就让人喜欢。”钱母是个大美人,一上来就挽住花无尽的手腕,温温婉婉的样子,与江南水乡女子的柔美气质十分契合。 “两位长辈夸奖了。”花无尽谦虚道。 “走,快进屋,老太太等你多时了。”柯母不说话,钱母便主导了场面,引着花无尽进了屋。 柯老太太的宴息间铺着华丽的西域地衣,脚落上去,绵软,富有弹性。 多宝阁上摆的是各色玉器摆件,粗粗看去,有几件玻璃种的,绝对可以在现代卖出天价。 东西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落款,都是名人名画。 黄花梨打造的贵妃榻上靠着一个老美人,钱母的容貌大多继承了她的优点。 “见过老太太,晚辈花无尽给您老问安。”花无尽瞧了眼地上摆好的蒲团,泰然自若地蹲身一礼。 依着道理,她是晚辈不假,但她也是柯家的恩人,既然不想与柯时铭发生什么,不如一开始就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 “快别多礼,哎呀,这孩子长得可真好,”柯老太太坐直了身子,“总听守拙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好孩子,多亏你了,快请坐下,让老身好好看看你。”她拍拍身边的位置,抓住花无尽的手,细细打量。 花无尽有个怪癖,不喜欢女人抓自己的手,心里烦得不行,却不得不保持礼貌,刻意勾起的唇角,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老太太见她衣着打扮得体,头面虽然少,但也可以说恰到好处,眼神清亮,五官俊秀,行动间表现得雍容大气,与她之前料想的大为不同。 可惜了!要不是带个孩子,她真的可以做主让守拙娶她。作为当家主母,杀伐果断绝算不上毛病,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杀六个山匪,当真不是常人,在这样的乱世,她眼看着一个合格的宗妇与柯家无缘,心中不是没有郁闷的。 恨不相逢未嫁时#### 163柯家2 柯老太太与花无尽介绍房里的其他女客,一屋子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小半个时辰后,外面有婆子禀报说戏台子准备好了,花无尽便被钱母与柯母携着去看许州的传统戏。 看戏的地方是座小院子,院心天井处,是高高的戏台,宾客分男女分坐在四面小楼上。 落座后,柯母取来戏牌子,让花无尽点,花无尽哪里懂得这些,便干脆的推掉了,柯母便点了一出红妆。 花无尽不爱看戏,但既然没有别的消遣,她便仔细研究戏服以及男女戏子的妆面,至于唱得什么内容,她只听了一个大概,女主跟她有些相似,是个寡妇,历经一番磨难,最后带着孩子和婆婆改嫁的故事。 一出戏唱完,柯母先是说了一番寡妇再嫁的好处,话里话外都在询问花无尽的态度,但花无尽始终不接茬儿,柯母便只能明着把问题抛了出来:“花娘子,伯母冒昧地问一句,你目前有没有改嫁的打算?” 就等着你问呢!花无尽闻言心中大喜,故意大声说道:“这个真没有!无尽身份尴尬,不但有儿子,还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到谁家都是负担,所以,不曾考虑过改嫁。” 钱母便在一旁说道:“女人呐,不能太好强,有男人帮你照顾一家老小不是更好吗?虽然花娘子自身条件的确差了些,但做个良妾,也不是不可以。” 花无尽便笑了起来:“不瞒钱太太,我爹不准我做妾。” 钱母轻笑一声,道:“花娘子,做人做事,都不能好高骛远,得到眼前实惠有时候才是真的。” 花无尽这才相信,钱家家教是真的有问题,钱老太太你这么直接赤果你娘知道吗? 这个大姑子被婆母惯坏了,柯母在一旁咳嗽了一声。 花无尽小声问道:“钱太太,钱月最近还好吗?” “还好。”钱母勉强说道。钱月身子不洁,再加上疯了,怎么可能会好?她面色苍白,当即低了头,再不说话。 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但花无尽对钱家人的耐心不多,该出手时就出手,没什么好客气的。 柯母对钱母报以十二分的同情,她庆幸有人给自己当了先锋官,接下来的话,就不必说了。 她虽对花无尽印象不错,但牛不喝水强按头是绝对不成的,她的守拙不需要怨偶。 戏唱到中午,当柯老太太邀请大家去花厅吃饭时,花无尽终于松了口气,只有这时候,她才能领教“食不言寝不语”的巨大魅力。 一餐饭用完,大家回到老太太的宴息间喝了会儿茶,花无尽便提出了告辞。 柯母便着人拿出准备好的谢礼。 礼物很贵重,除了一锭十两的径直有二十个以外,还有两套红蓝宝石头面和一套翡翠头面,绸缎料子十匹,百年人参两支,还有一只漂亮的红珊瑚盆景。 这太贵重了,花无尽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与柯时铭原本便是彼此利用,至于钱家兄妹,那是她要自救,然后顺便而已。就是陶家兄妹当日一别之后再无联系,她也不觉得他们对自己有任何亏欠。 她坚辞道:“柯太太,这可使不得,我帮柯先生,实际上柯先生也帮了我们,在路上,大家有难同当,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些礼物,晚辈不能收下。” 柯母眼里闪过一丝激赏,她看得出来,花无尽是真的不在乎这些东西,谈及他家守拙时也的确没有男女情意,这是好女人,完全没有欲拒还迎的意思,她决定要好好劝劝儿子,该放下就放下吧。 此时,柯时铭已经将花家老小送到了车上。花寻之已经拒绝了他,现在就只能看花无尽的意思了。 如果她也不答应怎么办? 他保持着微笑,心里沉甸甸地,如同缀上了一块大石。 不多时,花无尽带着几个捧着绸缎料子的婆子出来了,与他遥遥行了个礼,转身上了马车。 柯时铭还了礼,暗道,她竟然没有收下任何礼物,包括他亲手准备的红蓝宝石头面,希望渺茫了。 目送花家人离开,他立刻回了后院,“祖母、母亲,你们问她的意思了吗?”虽然已有答案,可他还是想确定一下。 柯老太太把他拉过来,说道:“我大孙子眼力不错,要不是个寡妇,便是你媳妇也做得的,只可惜,花娘子不是个贪财的,不愿意来咱家做妾,所以,守拙啊,这件事咱就算了吧,让你娘给你找两个好的,要娶要纳都随你。” 果然如此,柯时铭沉默着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柯老太太与柯母交换了一个眼色。 柯老太太说道:“守拙啊,花娘子于我柯家来说是恩人,她不愿意就算了吧,这世间,女人活得不易,一个女人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奉养一家老小,便是祖母也是佩服的。花娘子有胆识有才华,做妾的确委屈了她。” 柯时铭不语,他查过花无尽住的院子,户主叫富有,此人除了户籍在许州之外,竟无人见过其人,有那样的一所宅子竟然无人识得,这绝对不寻常,花无尽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花无尽不嫁他也没什么,他会慢慢来,以他的手段,总会让她吐口答应,但眼下辽王二公子用她,她背后的人搞不明白,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投鼠忌器。 他第一次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只有财力不够,还是要有权力才行。 “祖母、娘,二公子叫守拙去西营帮他,守拙想去,不知二位长辈是什么意见。”柯时铭决定抓住洛之安递出来的友谊之手。 “这……”柯老太太头疼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过分有主意的孙子是不想放弃吧,她不怕别的,就怕他犯浑,“听说二公子为人正派,许州也被治理得很好,不过,他实力过大,想必在将来会与辽王世子交手,祖母怕你踩错了方向。” 柯母颔首,说道:“娘说的是……” 钱母打断柯母的话,“娘太小心了,听说辽王世子是只花瓶而已,星儿说过,为人纨绔得很。再说了,守拙办守拙的差,怎么就涉及到别处了,星儿天天在家呆着,不如让他们两兄弟一起去,历练历练。” ……##### 164路上 花无尽回到家时,心境终于平稳了,关于她能努力争取的部分,已经做完,剩下的就只能等着接柯时铭的招了。 “无尽你跟爹过来。”花寻之把女儿叫到书房,着人送来茶水,父女俩各自落座。 “柯先生今儿暗示我想要以妻礼纳你为妾,两头大,不进柯家。虽说柯家财大势大,柯时铭也功成名就,但爹还是希望你能做正妻,哪怕找个穷书生也是好的,所以爹拒绝了,你怎么看?”虽说花无尽之前表过态,不愿做妾,可如今看了柯家,比鼎盛时的侯府花家还要气派,他很担心女儿会被财富迷了眼睛。 花无尽笑着说道:“咱们父女心有灵犀,女儿也拒绝了。不管什么妾,谁的妾,都是妾,就算女儿身份尴尬,也没必要委屈自己。” 花寻之点点头,“如此甚好,爹还有一件事,唉……”他叹了口气,双眉拧成一个疙瘩,“你与你干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爹说实话。” 花无尽有些吃惊,难道孟老爷子也对她有意见,所以在车上跟花寻之说什么了?不能,以她对孟老爷子的了解,这种可能性不大。 她想了想,干脆把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个清楚,除了小溪的亲爹和穿越重生的事,她与洛小鱼的来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你是说,你与世子在屋子里单独……”花寻之有些恼了。 花无尽打断他的话:“爹,鲁娘子也在,她是世子的人。” 花寻之擦了把汗,略略宽心,嘱咐几次花无尽,让她以后切不可如此,才转了话题,“你干爷爷说,咱们看中的那一处湿气太大,他想把苦竹寺附近的一所四进的宅子买下了,打算跟女儿同住,那房子是陈济生寻的另一处,在苦竹山的山脚下,位置虽不如半月湖的好,但更清净。” 花无尽垂眸想了想,:“也好,干的不是亲的,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既是如此,那就买吧。不过,这笔钱却要世子来出。” “的确,你干爷爷也是这个意思。”花寻之的语气中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挟恩图报,不是君子所为,他不赞成孟老爷子的决定。 花无尽便笑了起来,“爹,干爷爷也是没办法,那是他老人家欠下的儿女债。不过,他这般消耗世子欠他的恩情,只怕将来有后悔的时候,世子可不是一般人。” 花寻之笑了起来,“我倒不觉得你干爷爷短视,不管是孟贤远的子女还是孟闲云的,没一个让他老人家瞧得上的,还不如及时行乐了,他这是看明白了。” 这倒也是! 回到房间,花无尽给洛小鱼写了封文不文、白不白的信,放在窗台上,旁边还放了个便签,上书:“速速交与你主子。” 星海在午夜之前看到了便签,亲自给洛小鱼送了过去,并把在房顶偷听到的父女对话复述了一边。 尽管洛小鱼已经通过星海的复述知道了花无尽信里表达的内容,但他还是仔细看了两遍,被她的大白话深深地折服。临睡前,回味了几次花无尽夸他不是一般人的话,独自傻乐了半天。 虽说孟闲云的不识好歹让他颇为不快,但他也不至于跟一要死的老女人较劲,便痛快地拨了银子过去,让花寻之将两处宅院一起收拾了,并且大方地给了孟老爷子五万两银子做为养老费用。 他这是想要买断了,买断他与孟老爷子的所有恩义。 银票是星海送过来的,再由花无尽和花寻之一起给孟老爷子送去。 “是干爷爷不好。”孟老爷子盯着银票看了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 有些事情不好说透,父女俩说了几句笑话,便不再提及此事。 五天后,花无尽再次休假,这一次连同孟闲云一起,带着仆役,租了两辆马车,一大家子分乘三辆马车赶往半月湖。 半月湖距离许州大约七八十里路,之所以远,是因为需要绕过大半个未央湖,不能走直线的缘故。 在湖边走风景极好,竹林青翠,远山朦胧。 官道旁每隔一里,便有一处豪富的庄子,大多红墙碧瓦,设计精巧,与大自然搭配得完美和谐。 花无尽已经满足不了从窗缝看到的一点点风光,便干脆地打开了窗子。 “无尽,关上吧,让人看了去还以为你们花家家教不好呢。”孟闲云不咸不淡地说道。 花无尽有些错愕,却也没就此关上窗户,只是笑着说道:“以为终究是以为的,当不得真,干姑姑别担心,其实我们家家教的确一般,无尽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的。” 孟闲云被噎了一下,不再说话,只是往里面靠了靠。不管怎么说,是花无尽把她从死亡中背了出来,说太多伤了人就不好了。 小溪不喜欢孟闲云,原因很简单,他觉得孟闲云长得不好看。 孟闲云有点儿女生男相,长褂脸,多年的艰苦生活导致她面相阴翳,法令纹深刻,笑起来有点儿像狼外婆。 小溪往往在打过招呼后,便不再有第二句话与她说。 孩子的心灵纯净,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孟闲云的虚假,他虽不十分清楚,但心里却十分明白,这份明白往往就体现在行动上。 他爬到花无尽的腿上,故意把小脑袋探出去,大声说道:“娘,很美吧,不如明日起,娘也教小溪画画吧,等小溪长大了,把这些美景都画下来。” “好啊。”花无尽把他抱进来,在小脸蛋上亲了亲。 小溪便捧住花无尽的脸,也使劲亲了亲。 孟闲云又皱起了眉头,道:“无尽,不是干姑姑多嘴,小溪四岁了,不是四个月,你这样娇惯男孩子,长不好的。” “干姑奶奶,小溪长得很好啊,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看风景呢?祖爷爷说,多看风景能够开阔……”小溪卡壳了,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娘,开阔什么来着,哦,小溪想起来了,开阔胸襟哦,娘,胸襟是什么意思?”#####周末愉快,我来晚了,所以,三更一下下。开学的同学们,旅途愉快哦! 165遇刺 孟闲云胀红了一张老脸,“这孩子……教养……”她理智地把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花无尽的脸沉了下去,不再说话,她发现,人与人之间要想和谐相处,只有一方面努力是不够的。 娘俩把孟闲云晾了起来,自顾自赏景。 车行至一座不大的石山,一面平整的崖壁上,刻着“未央”两个大字,字写得极好,元气浑然,圆转遒劲,落款人是山野散人。 花无尽听说过此人,他是当代有名的书法大家,年约五十左右,是昌洲大族严家家主严静山。 马车绕过石山,南面山脚处恰好转出一群人来,花无尽眼睛尖,一眼便看到其中有老朱和苏爷,金钱楼的人也在,除此三人之外,还有十几个穿着短打、目光不善的高手。 “娘,是坏人!”小溪附在花无尽的耳边说道,他对老朱的印象极其深刻。 “嗯!”花无尽点头,这时,苏爷转过头,朝马车这边看过来,她心头一紧,抱着儿子向后避了一下,心道,但愿那爷三个不会朝马车外面看。 不过是几息的功夫,花无尽却感觉比过了一天还要漫长。 马车到底平安驶了过去了,她这才松口气,用巾帕擦干额头的冷汗。 花无尽一直以为自己是有杀气的,横眉立目的时候足以吓坏一些胆小鬼,但认识柯时铭后,她觉得柯时铭那种骨子里的疯狂比她可怕。洛小鱼手里的人命肯定不少,然而他被多年伪装抹去了戾气,返璞归真,再加上漂亮的五官,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恐怖得不动声色,这似乎比柯时铭更上一筹。 然而,他们都比不得这位苏爷。 这是一个笑得极为凉薄的男子,他的气质比五官突出,一眼望去,看到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寡淡;第二眼看到的是眼睛,是那双淡漠的灰色瞳仁。 她听说前朝皇族苏氏有外族血统,龙形发簪,太平教举起义旗,如果这些能够联系到一起,很多事应该可以说得通了。 那么,他们来在此等候的是谁,一群杀手扎堆出游?这个不大可能! 花无尽忽然担心起洛小鱼来,如果他知道自己出行,会不会为了儿子不管不顾的追上来? 就算目标真的是他,她又能怎样?忽然掉头,肯定会引起苏爷的怀疑,事关一家老小的性命,她只能继续向前走。 花无尽无奈地抱住小溪,神色中多了许多惶惑。 孟闲云冷眼旁观,觉得好生奇怪,却也没有兴趣开口询问。 没多会儿,后面便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花无尽把小溪放一边,推开门,探身往后看…… 苏爷的人行动了,他们可耻地用暗器偷袭了洛小鱼! 事出突然,马上的人被杀得措手不及,有两个身手稍弱的已经中招,反应迅速的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金属敲击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人射不到,大多暗器便落到了马的身上,马儿们“咴咴儿”地哀鸣,很快就有几匹倒地不动了。 穿着一身大红色锦袍的洛小鱼已经成了最为醒目的靶子,闪烁着寒光的暗器铺天盖地朝他扑了过去,他手中长剑接连挽了几个剑花,将暗器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动作竟是说不出的从容和镇定。 “这趟生意亏了,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银面公子便是辽王世子洛小鱼,不知道你继母知道此事,会不会后悔与你作对。”苏爷朗朗说道,一口京腔,特点十分鲜明。 洛小鱼说道:“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但是我知道苏爷你会后悔。” “你竟知道我是谁?” 马车走得远了,苏爷的声音也弱了下去,但花无尽听得出来,他大概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忽然泄露。 “当然,你把我了解得这么透彻,我又怎么好意思对你一无所知呢,太平教教主苏穆,司徒一刀,神交已久,果然名不虚传……” 车走得远了,听不到后面的说话声了。 这时候,沙师父从疾驰的车上里跳下来,与赶车的交代了几句,而后毫无预兆的拔地而起,大鹏展翅一般地往山岩上扑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孟闲云终于觉得不对了,人也紧张了起来,不再矜持,频频向车外看去。 花无尽道:“大概是有人遇到刺客了。” “刺客?不是说许州城外很安全吗?” “刺客,不是盗匪。”花无尽随意解释两句。 “刺客?盗匪?”孟闲云重复了一遍,才咀嚼明白其中的意思,不满地哼了一声,“话少固然好,但也很容易让人误会,如果你说不是普通的盗匪,是专门来杀达官显贵的,干姑姑不就明白多了?” 花无尽微微一笑,暗道,懒得与你多说便是了。 后面的马车追上来,两辆车并行,花寻之打开车门,说道:“是世子,沙师父去帮忙了,他让我们再走快些。” “好!”赶车的老鲁应了一声。 “爹,不必紧张,他们对咱没有兴趣,如果不是辽王的家事,就是华国的国事,与我们小老百姓没太大关系,”花无尽安慰道。 …… 路转了弯,再看不到后面,只有偶尔传来的嘶吼声。 花无尽心里七上八下的,洛小鱼那张漂亮帅气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每一个表情都那么鲜活。 不会有事吧?那可是她儿子的亲爹,她不能就这么看着! 车走出三里多地,花无尽让三辆车停下,腾出一辆空车,她独自留下等待,让另两辆车继续走。 花寻之不太赞同花无尽冒这么大风险,然而,一想到洛小鱼可能会面临的困境,他的良心就不允许自己制止花无尽,所以,他只能将老鲁留下来,并嘱咐花无尽小心,前往不要逞强往上凑。 孟闲云上车之前,鄙夷地看了花无尽一眼。 孟老爷子透过车窗看了个正着,心里不由得一阵气闷,他怎么也想不到,苦难的生活会把原本贞静贤惠的大女儿雕琢成这样。#####第145章,花沂之我写成花寻之了,石榴红弄成海棠红了,抱歉啦!但愿没有影响大家阅读!不是作者君懒,是网站上改起来困难,所以,只能不改,大家原谅我吧。 166急救 花无尽当然不会往上凑,没那个金刚钻,就不能揽那瓷器活儿。 洛小鱼赢了,逃的就是苏爷,一旦撞上,倒霉的就是她;洛小鱼要是输了,那她就更不敢迎头凑上去了。 花无尽让老鲁卸下马匹,检修马车的轮毂,她躲进车厢里,以避免与苏爷面对面。 老鲁是个精明的,立刻明白了花无尽的意思,慢悠悠的干了起来。 他们等的时间不长,老鲁一侧的轮子还没有装上,便有五六个人浑身是血地跑了过来,花无尽看得分明,领头的就是苏爷,他也挂了彩,伤在左臂。 然而,洛小鱼并没有追上来,她眼睁睁地看着苏爷带着人从一处地头钻了过去,消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里。 一炷香的功夫,两人赶到了石头山,还没等绕山石,便听松江喊道:“去找马!去找马!陈大夫应该回到许州了。” “没有马了,老夫跑一趟吧!”这是沙师父的声音。 “不行,沙师父不了解许州,耽误时间。星海去吧,星海没受伤。你们俩去附近村子买两辆牛车来,咱们去半月湖等,都快着些。”松江虽然紧张,安排得却也周全。 花无尽下了车,见洛小鱼的人乱七八糟的躺在地上,站着的只剩五六个人,却也个个挂了彩。 洛小鱼好不容易补上来的人,如果就这样损失掉了,不知道他在未来的日子里如何面对洛之安,也许,回撤到他的势力范围内,干脆地与辽王面对面的厮杀,他会更安全些。 如果他走了,她在许州也呆不得了。 “花娘子来了!有马了,星海快走。”松江一看花无尽便明白了。 他话音未落,一个单眼皮的小帅哥便奔了出去,不多时,马路上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 “世子在这儿,他中了暗器,暗器上有毒。”松江让围着洛小鱼的护卫散开,将她让了进去。 洛小鱼还清醒着,铁蒺藜打在上臂,已经被取下来了,血洞周围的皮肤青黑一片。 槐江的嘴上还沾着血迹,这说明他已经帮洛小鱼吸过毒了。 “你怎么来了?”洛小鱼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每次狼狈,这个女人都在,作为她的男人,这让他感到脸红,“那人不但是苏爷,而且还是司徒一刀,是暗器第一高手,逃跑时偷袭,这一镖实在……” “嗯!”花无尽不置可否,解下腰带,将他手臂上方绑住,用三棱镖将伤口切成十字型,两手用力挤压,大量的黑色血水流了出来,一直到血水不再是黑的,花无尽才停下这个动作。 既然是临走时偷袭,说明中镖时间不长,一刻钟之内,问题不算太大,她从里衣上撕下一条干净的布,将伤口包扎好。 松江见花无尽法子不错,赶紧给躺在地上的几个如法炮制。 不过,他们中毒时间稍长,毒液扩散,脸上笼罩了一层青灰之气,如果等不到陈济生,只怕要凶多吉少了。 只是暂时没有伤亡而已啊,再过一个时辰,他们也许又要同时送走几位兄弟了。 空气中弥漫浓烈的血腥气,虽是湖畔旷野,然而心中的悲怆像是天压下来了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松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尽力帮助已经陷入昏迷的兄弟们,他时不时地抽泣一声,那声音就像一把把尖锐的小刀,钻进花无尽的心里,刺不死她,却让她挠心抓肝的疼。 洛小鱼抓住花无尽的手,闭上了眼睛,冰凉的指尖儿微微颤抖着。 花无尽回握住他,却什么都没有说,有些时候,沉默比语言更能安慰人心。 “哒哒哒……”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松江几人站了起来,齐刷刷地挡在洛小鱼前面,刀剑横在胸前。 花无尽眼里湿润了,她想起了那些一起出任务的同仁们,想起了在生命最后一刻彼此间的配合。虽然往事如烟早已散去,然而留在心中的感动,却总会在某些特定时刻悄悄忆起。 “陈大夫来啦,陈大夫来啦,”星海欢快的声音遥遥传来,听在所有人的耳朵里,简直比天宫里的仙音还要美妙。 “公子!”说话间,陈济生施展轻功已然到了,他来不及诊治中的什么毒,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解毒丸分给几个护卫,“先给大家服下去,缓解一下,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几个护卫登时欢呼起来。 “放心吧,大家都还活着,考验咱们陈大夫的时刻到了。”花无尽安慰洛小鱼一句,悄悄挣开手,站起来,把地方交给陈济生。 陈济生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忍住心酸,给洛小鱼喂下解毒丸。 他摸摸洛小鱼的脉搏,“公子的毒倒是不重,”他打开绷带,“原来花娘子处置过了,这个方法果然不错,自打你讲过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实际应用的情况,果然不错,在下服气。” “世子中毒时间晚,所以来得及,其他兄弟就差了些。”花无尽从陈济生手里接过洛小鱼,把他扶起来送上马车,让陈济生去看其他重伤护卫。 …… 中午时分,洛小鱼一行进了花无尽刚买下来的庄子。 花寻之就等在庄子门口,一同来回踱步的还有花莫白和小溪。 “娘!”小溪看到花无尽立刻飞扑过来,“小溪担心死了。” 莫白也默默牵住了花无尽的衣襟,桃花眼里的泪水被他猛眨几下,憋回去了。 孟老爷子坐在阴凉地里,拄着拐杖艰难地站了起来,“看来又是一场恶战啊。”他盯着牛车上的几个伤势极重的护卫,脸色很难看,小声叨咕着往回走,“老朽一个土埋脖子的还没死……” 光线充足的秋日午后,花家的五进湖畔别院被血腥的味道包围了。 大家伙儿一起忙碌起来,清理屋子的清理屋子,搭床的搭床,烧水的烧水,除了把自己关在空房子里的孟闲云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袖手旁观,就是小溪和莫白,也在忙着抱柴火,烧火。 孟老爷子不时地查看伤者的情况,花寻之眯缝着眼睛,怕怕吓吓地看着那条狰狞的伤口,不时的给正在缝合伤口的花无尽擦个汗什么的。 “陈大夫,蓝湖他不行了!”松江忽然大叫一声。##### 167巧合 陈济生跑了过去,摸了摸脉搏,“毒气攻心,唉……”他叹了口气,神色哀伤,却束手无策。 花无尽正好缝合完伤口,她也过去看了眼。 蓝湖的伤势并不算重,有五处铁蒺藜的毒伤,失血不多,想来是呼吸中枢被毒药侵袭,解毒丸没有及时发挥作用,呼吸衰竭导致心脏麻痹。 必须急救,不管有没有用,都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让这么年轻的人走了! “松江!” “诶!”一旁的松江哭着应道。 “看着我怎么做,等下你来做。”她把蓝湖的头向后仰,迫使蓝湖张开嘴,捏住鼻子,用她的嘴包住蓝湖的,深深地往里吹了口气。 这是做什么?亲嘴!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陈济生和松江。 …… “还愣着做什么,像我那样做,我让你吹气就吹气!”花无尽知道自己的举动惊世骇俗,然而,她不能因为惧怕千夫所指就放弃努力。 “啊,好,我知道了!”松江终于回过神来。 花无尽将两只手十指相叠,手指翘起,用手掌根按在蓝湖胸骨上三分之二与下三分之一交界处 快速按压,按照三十比二的节奏,让松江的人工呼吸配合……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蓝湖仍旧没有反应,花无尽便用拳头猛击蓝湖心脏位置,发出“咚咚”地响声。 “天,花娘子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是啊,有这么救人的吗?又是亲又是摸又是砸的,太不像话了!” “就是!陈大夫都没有办法了,怎么看怎么像折腾蓝湖的。” 一个护卫看不下去了,几大步走过来,说道:“花娘子,就让我兄弟好好去吧……” 花无尽瞪了他一眼。 那护卫被花无尽杀人般的眼神吓了一跳,满嘴的牢骚顿时卡了壳。 花无尽继续按压心脏,因为动作快强度大,汗水一层层地冒出来,在脸上、两颊、耳后汇聚成一条条小溪,把蓝湖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槐江赶了过来,把那护卫拉到一旁,道:“花娘子还能坑咱们兄弟吗?边儿上呆着去。” 就在这时,松江忽然惊喜地说道:“花娘子,有气了,有气了!”他把手搭在蓝湖的鼻子下,感觉到蓝湖吹在他手指上的气息,喜不自胜,“活了,真的活了啊!” “老天!”陈济生手上动作不停,然而眼睛却惊讶地扫了过来,赶紧吩咐道:“松江再给他服一剂解毒丸,把人参汤给他灌下去。” “想不到,这竟然是真的?我也试着用过这个方法,为何不行?”陈济生讶异地问道,他原本是为了花无尽而来,却误打误撞地救了公子,如今又学了一招,他倒是不虚此行了。 花无尽道:“这种方法并不能救所有人的命,像失血过多,衰老或者重病衰竭等等情况都起不到作用,但像蓝湖这样,我也只是想拼力一试,幸好成功了,很侥幸,是蓝湖命大。” 没死就好!躺在屋子里的洛小鱼松了口气。 他是前两天听说花无尽要到半月湖的,为了不让洛之安怀疑,他才提早一天放出风来,说要去未央湖钓鱼,以便与花无尽母子来个自然而然的不期而遇,这才给了苏穆可乘之机。 未看到苏穆之前,他并不确定苏穆便是司徒一刀,遁地鼠蒋平从太平山传来的消息是:太平山教主苏爷,灰色眼睛,有外族血脉,他那时候就怀疑苏穆与司徒一刀的关系,直到今天才能确定。 不过,苏穆作为前朝正统血脉,如今成立太平教便是想要颠覆华国,恢复苏氏武国,如今他已经占领两个城市,按说也算小有成就,为何还会冒险刺杀自己呢? 他思来想去,勉强觉得有三种可能,第一,还是他先前的猜测,苏穆是金钱楼的主子,第二,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来此,只为面对面打败自己,第三,以上两者都有可能,或者以上两者都不对。 凭他已经掌握的情况,得不到更准去的结论,他便把这件事放下了。 金钱楼不去杀辽王,而来杀自己,必定是洛之安母子花了银子。那么他是银面公子将暴露无遗,只怕辽王要紧张了,还有柯时铭,只怕在许州的日子要热闹了。幸好他将苏穆打得狼狈逃窜,否则花家一家必定会被牵涉进来。 “松江!”他忽然叫了一声。 “主子,属下在。”松江翻窗而入。 洛小鱼道:“通知王府,太平教教主苏穆在半月湖附近现身。”他的护卫大多负伤,为了安全起见,他必须以毒攻毒,以策安全。 “是!”松江出去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洛小鱼重新陷入沉思。 到下午寅时,洛之安带着大批青卫赶到了。 “花娘子怎么在这儿?”洛之安见到花无尽非常惊讶。 花无尽无辜地摊了摊手,说道:“因为这是我的别院,二公子贵人多忘事,民女请假正是为了来半月湖的。” “啊!”洛之安好像这时候才明白过来,看了一院子重伤的护卫,嘴角浮起一个无奈的笑,问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花无尽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她叙述得有些慌,头上一句脚下一句,先说她觉得最害怕的,之后,又回过去交代一些鸡毛蒜皮的前情,顺序杂乱无章,根本抓不住重点。 “……我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只能跑,二公子,你说是吧?”她有些忐忑地结束了陈述。 “嗯,”洛之安笑了笑,女人就是女人,胆子再大也免不了小家子气,人都救了,还来担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个草包大哥运气真不赖,任谁都想不到,陈济生会来得如此及时,这真是太巧了,巧得让他觉得,是他中了洛小鱼的圈套。 如此看来,科斗带回来的陈济生与洛小鱼之间的那些小事,都是洛小鱼随便唱唱的小戏,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啊。 问完花无尽,他又同松江聊了一些细节,便带人按照花无尽指出的方向去找太平教教主,沿着血迹一直追踪到一个五进带跨院的大别院。 不过,那别院早已人去楼空,他一无所获。##### 168僧兵? 下午未时末,花家老少加上洛小鱼一行去了苦竹寺。 苦竹寺并不苦,以苦主得名,是个富得流油的寺庙。不但寺庙修建得极其宏大,而且拥有的土地也不少,听花寻之说附近的好田十之八九属于寺庙。 跟知客僧租好院子,花无尽一家随着小和尚去后山。 后山是一片缓坡,稀稀落落的竹林将十几个别院隔离开来,因为不是进香的日子,没什么人租住,这里安静得只有风摇竹叶的簌簌声。 花无尽一家被安排在一间中型院落,按照长幼尊卑,花无尽与小溪照例住在西厢。 一整天不是赶路就是救人,花无尽早就饿得胃痛,去后山之前,便与小和尚点了一大推素斋。 苦竹寺的素斋是很有名的,虽没什么油水,但原汁原味的菜蔬鲜嫩好吃,用豆腐做成的假肉,几乎可以乱真。 花无尽吃得很饱,见天色尚早,便想出去消消食,她正要开口,老爷子便点了她陪同,去看他买下来的宅院,孟闲云本欲一同前往,却被孟老爷子严词拒绝了。 别院在苦竹山山东,爷俩沿着石板路到山的东侧,再从竹林里的小路下山。 竹林里没什么杂草,处处都有修整的痕迹,山上隐约还有一栋栋竹屋。 “干爷爷,以前苦竹寺僧人多吗?”花无尽问道。 孟老爷子道:“以前这儿只是个破庙,干爷爷也觉得奇怪来着,所以上次来的时候问过,是在这几年间起来的,听说那几年普渡大师在此挂单,住过一段时间。” 花无尽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一间普通寺庙却有这么多田地,整片竹林会有如此细致的护理,只说明这间寺庙管理严格,僧人众多,这让她忽然想起一个词语——“僧兵”。 如果真的有僧兵,那么是谁的?也许此地不宜久留。 到半山腰时,两人遇到一处篱笆门,孟老爷子说自此开始,往下就是他的院落了。 房子的确不错,比花无尽的别院新,只是风景稍稍差一些,但漫山遍野的翠竹足以弥补缺憾。 两人四下逛了一回,花无尽在设计上给了老爷子不少现代的建议,老爷子在新奇之余,全盘采纳,让花无尽回去画个图给他,他好让工匠按图索骥。 爷俩边走边说,在走到第三进院落时,孟老爷子才道出叫花无尽出来的真实目的,“无尽呐,干爷爷也是没有办法,你干姑姑命苦,做事糊涂,可即便如此,干爷爷也不忍心拒绝,都是儿女债,干爷爷逃不脱。干爷爷一把老骨头了,也想亲生的儿孙绕膝,干爷爷还请你谅解。” “干爷爷说的哪里话。您的心情无尽完全能够理解,您即便不找无尽说,无尽也不会在意的。每个人都想享受天伦之乐,这是人之常情,便是无尽自己也不会比您做得更好。” “唉……你这孩子就是有胸襟,干爷爷的孩子们没一个提气的,唉……” “爹,女儿给您丢脸了吗?”孟闲云铁青着脸,扶着楚妈妈的手从一处厢房里走了出来。 花无尽尴尬地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腹诽道,不声不响地躲在空屋子里听亲爹壁角真的好吗? 孟老爷子虽然同样觉得尴尬,但他更多的是觉得恼火。 他用拐杖顿了顿地,道:“你没给爹丢脸,爹只是想起自家儿子和外孙的无情了。” “爹,乐川和乐山只是没有办法而已,乐水远嫁,一直没有回来过,又如何顾得上我?”孟闲云的脸色好看了些,“至于小弟,爹,女儿就当没有这个弟弟,这所房子,就让女儿与乐山和乐川两家一起住吧。如果你不喜欢他们兄弟,你还可以与无尽一起住。” “哈哈哈……”孟老爷子大笑,笑声悲凉。原来所谓的共享天伦,只是他一厢情愿。如此看来,他很感激自己的慎重,五万两银票,只说一千两,并非是他小人之心。 他不远千里,费尽周折,只为落叶归根、儿女绕膝,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花无尽见老爷子的脸色实在不好,安抚地拍拍老人家颤抖的手,“干爷爷……” 孟闲云讥讽地打断她的话:“既然是干爷爷,言行就应该更谨慎些,无尽,你教养太差。” 我靠! 花无尽简直气疯了。 她正要说话,却被孟闲云的下一句彻底打败了。 孟闲云一扬下巴,“不是干姑姑小瞧你,如果想给世子做小,规矩一点儿都不能差,那样的人家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如此不知进退的人,花无尽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大娘好歹是为了自家利益,她这是为了什么?压抑多年之后的绝地反弹吗,不管是谁,都要逞逞威风? 花无尽瞧了眼老爷子,见他着实气得不轻,也不跟孟闲云争辩,扶着老人家回了苦竹寺后山别院。 孟闲云得意地把院子参观一遍,才满意地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楚妈妈故意问孟闲云:“老姑奶奶,你怎么看出大小姐想给世子做小的呢?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呵……”孟闲云低低的笑了起来,“那样的男人,是个女人都要贴上去了,你家大小姐也不会例外,于一个寡妇来说这是最好的前程。这样的事我见多了,想当年,要不是我打死了几个小丫头,杨家后宅不知道要多多少妾出来。” 遥想当年,孟闲云笑得自信而又残忍。 主仆二人走了,山路两旁的竹林里,各有一人悄然离去。 不多时,洛之安收到了报告。 洛之安不太相信花无尽愿意给洛小鱼做妾,不过,洛小鱼在她面前表现的若是银面公子的那一面,也不好说——他已经得到了金钱楼反馈过来的消息。 他觉得他大哥的那张脸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再加上被故意掩盖的真实实力,的确有让女人倾倒的魅力。 不过,花无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陶怡在秦城时,是个眼高于顶的娇娇大小姐,她会与花无尽交好,简直匪夷所思。 另外,一个什么样的朋友,能借出秀水巷的房子呢,什么样的人能把比房子更值钱的家具随便租给流民呢?那个房主富有,他要好好查一查了,弄明白,他与洛小鱼到底有无关系。 花家都是有故事的人,洛之安很想知道花无尽的故事什么,她的故事里有没有洛小鱼。 他决定从陶怡和陶毅入手,还有这位与花无尽有矛盾的孟闲云,想必能探问出一二来。##### 169宴会1 一想到洛小鱼,洛之安就觉得心烦气躁,他起了身,出了房间,在院子里绕着那一簇旺盛的紫竹散步。 他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一装就是二十年! 京城第一纨绔竟然是个大大的面具,而洛小鱼躲在这个面具背后安然活了二十年,这不得不让他感佩万分,且几乎难以相信。 那么这件事让不让父王知道?如果父王知道,他的心思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他那么讨厌于锦蓉,想来不会因此而重视他,反而会更加防备!所以,这件事应该禀告父王,两股力量合二为一,再用孝道压着他,总能让他就范。 不过,传消息给他的是金钱帮,是应了他母妃的邀请而来,而洛小鱼说的却是太平教教主苏穆,难道金钱帮真的是太平教所属么,教主的名字真的叫苏穆吗?太平教教主亲自来杀洛小鱼?这有些匪夷所思,就算洛小鱼隐瞒了实力,也不足以让他亲自动手吧?难道洛小鱼的实力已经大到无法忽视了? 夜晚的风大了,有些凉,洛之安仰头望了望天空中密布的群星,“好乱!”他嘟囔着,烦躁地拍了拍脑门,叫来一个暗卫,吩咐下去,让人继续监视花无尽的院子。 此时的洛小鱼比洛之安轻松多了。他知道洛之安派人监视花无尽的消息后,立刻想到应当安排出一位假的富有出来——这位富有既要与陈济生认识,又要有富豪的身份,因为富有是化名,他还需要有一个不得不在许州有一个新户籍的真实原因。 几经推敲,这个富有的身份着落在了遁地鼠蒋平身上,没有比一个大盗变换身份购买房产更顺理成章的事了,而且,很多江湖人都知道,陈济生救过遁地鼠蒋平。 如此一来,因为这座宅院引来的猜忌,想必会大而化小,小而化无。 至于孟闲云,先警告孟老爷子一声,不听话,杀了她便是。 他本身身份的败露与否,于他来说并不重要,装孙子装了多年,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对抗和较量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辽王是什么反应,是要杀之而后快,还是震怒之后,顾忌骨肉亲情的无可奈何?他相信,定是前者。 因为担心苦竹寺的僧人是僧兵,所以花无尽的这一夜过得很忐忑,天还没亮便起了身。 不过,在重返湖畔别院的路上,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半月湖是陈济生建议的,洛小鱼那么谨慎的人敢在遇袭之后入住苦竹寺,这似乎足以说明苦竹寺是洛小鱼的,否则他不该这么大胆! …… 别院坐北朝南,是在湖堤往上二十丈建的,方圆五六里地内仅此一家,西边是一片竹林,院子后面是跟别院一起买的十亩地,大概是种什么都不得,所以,那片地是荒的,长满了一人高的蒿草。 花无尽看了地,是南方典型的红壤,只适合种马尾松竹子之类的,并不适合做粮食。 她跟花寻之商议,决定做一个封闭式庄园,名字就叫竹苑,除了规划出来的一处露天练武场,以及室内练武场之外,其他地方主要种植竹子,辅以马尾松和梅树,假以时日,春天挖笋,夏天赏景,冬天赏梅,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一家人有商有量,将房子如何修缮定了个大概。 回到许州后,花寻之亲自征求了莫白和小溪的意见,画了图纸,又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木匠行,开始常驻半月湖,小溪、莫白还有沙师父也跟了过去,家里一下子冷清起来。 孟老爷子回到家的第二天便收到了洛小鱼的警告,他虽然有些羞恼,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郑重警告了孟闲云一番。 秋色渐深的时候,半月湖的两处宅子修缮完毕,花无尽结束了西营的差事,一家人在别院里度过了一个相当美好的中秋节,在此地整整玩了小一个月,直到过了重阳才返回许州。 这期间,洛小鱼再没有造访过半月湖或者秀水巷,因为没事,花无尽也未曾联系过他,对于他身份暴露之后的境况,一无所知。 九月,是菊花盛开的月份。 华国人豪富喜爱宴会,每到季节交替,各种花草大肆盛开的时节,就会有一场场宴会接踵而来。 此时菊花盛开,许州豪门的菊花宴便开始了。 菊花宴,也是许州的相亲宴,参与的人多数是许州自诩有些才华的未婚男女,这些人不说琴棋书画皆通,至少也要有一样拿得出手。 靖王活着的时候,靖王妃在九月十五举办的宴会最为隆重,邀请的都是许州城的才子佳人,如今许州到了辽王手里,许州人都在猜辽王妃会不会举办。 九月十日,终于有消息传了出来:陶家的将军夫人将与辽王妃一同举办宴会,但地点却在陶家。 辽王妃同意举办菊花宴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花无尽这个寡妇也收到了请帖。 花无尽拿到请帖,整整琢磨了两天,最后认为请帖应该是陶怡下的,而她下这张帖子,应该别有所图。 花无尽决定去看看,见见世面,顺便帮帮陶怡这个可怜虫。 孟闲云自打知道花无尽有请帖,便对花无尽空前热情起来。 花无尽当时虽然觉得诧异,却也没有多想,直到去的前一天晚上,孟闲云派楚妈妈将花无尽叫她房间里。 “无尽呀,衣服都准备好了吗?”她抓住花无尽的手。 花无尽很不喜欢女人抓住她的手,便巧妙地拿出来,说道:“嗯,好了,干姑姑不用替侄女紧张,侄女是寡妇,相不得亲,好看一点平常一点并没有什么区别。” 孟闲云笑得很慈祥:“哦,总不能太寒酸的,头面呢,头面有没有拿得出手的?” “我不喜欢头面,适当的插两只钗就行了,干姑姑,这手镯好看不?”她摆弄着手腕上造型简约的纯金手镯,这是她自己画样子请银楼照着打的,造型粗犷,金光灿灿,里面还巧妙地藏了两根弯曲锋利的短针,非常适合开门撬锁,作为出其不意的暗器也是非常合适的。 孟闲云眼里闪过一丝鄙夷,暗道,北方土包子就喜欢穿金戴银,丑死了! “无尽呐,那样的场合,没有好头面压不住衣裳,适当的还得准备几样,”她耐着性子说道,她孙女还指着花无尽带出去见见世面呢,花无尽要是打扮得太过寒酸怎么行? “嗯。”花无尽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往年的菊花宴,一张请帖可以多带一个人,干姑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要是不带别人,把干姑姑的孙女带上怎么样?”话到这里,她停顿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花无尽的表情,又道:“干姑姑都答应孩子了,无尽呐,你不会让姑姑失望吧。”##### 170宴会2 是啊,孟闲云已经开始跟两个儿子走动了,怎么可能不为儿孙打算呢? 花无尽笑了:“干姑姑,恐怕真得让您失望了,无尽是个寡妇,即使有帖子也到不了辽王妃的菊花宴。” 孟闲云黑了脸,“拿了帖子也到不了菊花宴?无尽你这是在跟干姑姑说笑吗?” 因为厌烦,所以花无尽没有太多耐心,她拉下脸,说道:“无尽没有说笑,是真话,发这张帖子叫我去的人,不是因为菊花宴,但这件事暂时不能跟您详说,无尽只能求得您的谅解了。” 她不沉下脸则已,一沉下脸,琥珀色的眸子就变得极为锐利,杀气腾腾,甚为恐怖。 孟闲云吓了一大跳,站起身,尖声说道:“不过这么一点点要求,值当你撂脸子吗?花无尽,好歹我也是你长辈!” 花无尽倒是知道自己真正严肃起来的可怕,赶紧揉了揉脸,缓和了神态,道:“干姑姑,这与长辈与否无关,是无尽真的无能为力。” “滚出去!”孟闲云知道多说无益,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花无尽很想赏她一个耳光,但看在孟老爷子面子上,到底忍了,冷着脸滚了出去。 回房后,她心中隐隐不安。 …… 第二天辰时正,杨乐川的妻子郑氏把孟闲云的大孙女送了过来,她来的时间正好,花无尽刚好走到门口。 她扫了眼那女孩子,与孟闲云有六分相似,五官不算十分出色,额头宽而阔,却没有刘海遮挡,性格腼腆,眼神纯净,只是打扮得稍显土气。 倒是个不错的孩子,但她还是带不了她! 花无尽与郑氏点了点头,径直上了马车,在郑氏惊讶的眼神中,出了大门,赶往陶府。 陶怡没有在二门接她,只派了一个嬷嬷等在门口,而其他宾客大多是陶家小姐亲自迎进去的。 花无尽觉得有些怪,陶怡欠她的,亲自来接才是正理。那么,到底是陶家不让她在大家大家面前露面,还是这请帖别有阴谋?她在心里提高了警惕。 客人大多是沿着回廊往西走了,花无尽跟着那婆子反其道而行之,沿着回廊往东,穿过一个月亮门,路过一个戏楼,再往西,七拐八弯…… 花无尽便将三棱镖捏在手里。 不过,事实证明,她所有的紧张都是徒劳的,请她来的的确是陶怡。 事情是这样的…… 虽说洛小鱼不允许所有的人质讲当初的事,而且也的确没有风声透露出来,但陶怡与陶毅在外面流浪日久,且舌头忽然变短,所有这一切都无法掩饰,所以,她被陶家严密的控制起来。 自打上次与花无尽短暂一聚之后,洛之文曾在陶家的兄弟面前问过陶怡的事,陶家怕再丢人,索性将她关了起来。 花无尽收到的帖子,实际上是陶毅亲自替她操办的,的确不是为了菊花宴。 陶怡住在陶府东南,距离主院很远,是一座小四合院,是所旧房子,婆子将花无尽带到,便匆匆走了。 “花姐姐,我总算见到你了!”陶怡一看到花无尽便扑了过来,丹凤眼里水泽荡漾。 花无尽推开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陶怡没有急着回答,把花无尽拉进宴息间,按在一个酸枝木的破旧太师椅上,指了指陈旧腐朽的家具,自嘲道:“花姐姐,现在我就住在这样的乞丐窝里,每天都生活在两个婆子的严密看管之下,吃的比奴才们好不了多少,而我爹早已经忘记了我是谁。所以,花姐姐你猜,我继母给我找了一个什么人家?” 花无尽看她说得可怜,与平日大相径庭,本来觉得有些可笑,可一看到她眼睛里滚落的泪水,便把笑意压了下去,正色问道:“什么人家?”或者是她认识的?否则她不会让自己猜,不会是花家、钱家和柯家吧,钱星和花莫谢与她年龄相当,柯时铭娶继室的话,陶怡的身份也不差。 “花家啊,花家!小鱼哥哥的良妾,花如锦的庶出弟弟!我堂堂总兵府的嫡长女,嫁了个小妾的庶出弟弟。”陶怡压着嗓子,用帕子擦了泪,“花姐姐,我也不想哭的,真的不想,哭是无能的表现,可我现在不知道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嫁给他我不甘心,如果不嫁,逃离陶家,我会做什么,如何生存呢?”她有些语无伦次,迷茫地看着花无尽,但马上又坚决起来,“不管怎样,我都不想嫁,不是因为他不是小鱼哥哥,而是我无法接受继母给我的安排,凭什么她的儿女可以与洛之华洛之易议婚,而我却被塞个了垃圾,我不甘心!” “那你想怎样?陶二公子怎么说?”花无尽同样不希望陶怡嫁给花家,花家有了陶府的仗势,她这边就更难办了。 陶怡黯然说道:“我二哥说,他可以帮我逃出去,但将来的日子只能我自己过,没有陶家做后盾,以我的性格只怕会惹出不少麻烦来。花姐姐你也知道,女子独自生活,这本身就是个麻烦。我二哥还说,我还可以自梳,然后再做打算。不过我不会自梳的,一旦自梳,我继母就一定会将我送到庙里,那我这一辈子就真的完了,花姐姐,你给我指条明路吧。” 花无尽沉默了,这事来得太突然,她无法立刻给出回应。 陶怡见她不说话,又说道:“还有,要逃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这个媒是三公子保的,就你我在香料铺遇到他们之后,二公子还来旁敲侧击我与你的关系呐,我说了是我在路上认识的,就是没说小鱼哥哥,哼,笑面虎,从小就觉得他表里不一。花姐姐,你说我要是逃了,青卫会来抓我吗,青卫还是很厉害的,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花无尽心道,这丫头虽然鲁莽单纯,然而内心却很敏感,直觉也很准确。 但她该怎么办呢,一旦提出建议,就意味着要帮忙,这个忙不好帮啊。 陶怡见花无尽始终沉默,推了推她的手臂,擦了把泪,撒着娇说道:“花姐姐快给我想想办法啊,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我就是在考虑要怎么办,别打扰我啊。”要不把花莫谢杀了?这个不行,他还罪不至死,而且没有花莫谢,还有李莫谢,王莫谢,陶怡只是不想嫁个废物的,让她继母得逞。按照这个思路,应该给陶怡找个好的,但这个显然行不通,要不然,就让她逃了?但逃了之后呢,陶怡还是要面对女子独立门户时需要面临的一切困难。##### 171宴会3 想放弃权贵的身份,还想以不劳而获的方式活着,那是不可能的。 花无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需要看陶怡自己的意思。 她慎重地开了口:“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花家原本是侯府,如今花沂之、花润之,还有花莫亦、花莫谢都在辽王治下办差,谁也不敢肯定将来花家还会这样,所以,关于这一点,你要确定你不会后悔。” “不后悔,我陶怡向来不后悔,即便在落石峡出了那事儿,我也没后悔过当初。”陶怡保证道。 “那你逃婚之后,找到的男人可能还不如花莫谢,如此一来,你也不会后悔吗?” “花姐姐,我想逃出去,不全是为了婚姻,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家这个牢笼而已。” 花无尽点点头,这女孩虽傻了点儿,但比孟贤云那样的奸到傻的人好多了,“既然如此,逃婚之后,自立门户是必要的,在你找到男人之前,只能自己负责自己的人生。如果没有这种心理准备,我觉得以你现在的条件花家是个不错的选择,你继母做得不差,如不是华国陷入内乱,便是远远的把你打发了才是正经。”话当然难听,但她必须要让陶怡认清现实。 陶怡把脸沉了下来,语气便有些生硬了,“花姐姐的意思是帮不了我吗?” 花无尽微微一笑,道:“以你这种大小姐的心态,谁都帮不了你。其实,你可以想想,从南到北上千里的路程,是谁背你走过来的吗?不是,是你一步步走过来的!有些事看起来难,看起来可怕,但只要迈出去第一步,你就会发现,第二步会容易很多。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复杂,而且一旦全心投入,即使困难重重,你也会乐在其中。” 陶怡闻言若有所思。 花无尽又道:“有些时候,你指望谁,谁就会控制你一辈子,唯有靠自己才是最安全的。” 陶怡似乎有了触动,不再急于反驳,沉默许久,才长长地叹息一声。 花无尽不急,静静地等待她的决定,无论是谁,放弃安逸的生活,选择奔波操劳的一生,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陶怡忽然站了起来,小手一捶高几,皱着眉头说道:“花姐姐,银钱我有一些,问题是怎么逃出去,今天是特殊日子,要不然妹妹的院子里至少有两个婆子看着我,你给我出个主意。”说着话,她从梳妆台上搬过一只旧妆奁,打开,取出两支金钗,和一小叠银票,二百两一张,估计有五六张,“这些东西,你给妹妹收着,等我出去了,我去找你时你再给我。” 这可是很大一份信任,花无尽仔细地将东西收好,“你跟你继母说过不想嫁吗?” “我怕打草惊蛇,所以什么都没说。”陶怡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花无尽心里一宽,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陶怡连连点头。 “妹妹!”。 花无尽刚刚面授完机宜,陶毅便匆匆从外面进来,“花娘子!”他抱了抱拳,深鞠一躬,道:“在下无人无力,舍妹只好麻烦你了,多谢!” 这小子成熟多了,花无尽还礼:“大家相识一场,不必如此客气。” 陶毅又深鞠一躬,道:“本该单独设宴拜谢花娘子的,但很多时候都力不从心,为了不给花娘子惹上麻烦,我们兄妹也就只好当一回白眼狼了,还请花娘子海涵。” 听说陶毅与其他几个兄弟都在军中历练,这“力不从心”还真是耐人寻味,花无尽起了身,“没关系,我能理解,正事要紧,你们说着,我先告辞了。” “不急,在下马上送花娘子出去,”陶毅又对陶怡道,“三妹,花莫谢来了,夫人要你过去。” 陶怡呆了呆,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花姐姐,听见了吧,这贱人趁我爹不在,想把我的事情闹出去呢,要不然,把我嫁给花家的妾生子岂不是毁了她贤惠的好名声?” 陶毅抿紧了唇角,眼里闪过一丝阴翳。 “既然决定要走,还理她做甚?别人在意的,你不在意,抓狂的便不会是你。”花无尽拍拍她的肩膀,“你换衣服吧,我先走了,我等你的消息。” 陶毅便跟了出来,两人沉默着往外走,刚一出二门,便碰到了洛之安,他站在一棵木槿树下,面朝二门,像是正在等人。 “咦,怎么就走了?”他笑着说道。 “见过二公子,民女是来看陶妹妹的。”花无尽行了礼。 “哦,想来是看完了?” “是的。” “那正好,听说花娘子写得一手好字,今儿本公子担当书法评判,正需要有人帮忙掌眼,陶二也一起吧。”洛之安说着话,率先往前走去。 花无尽感觉有些不对,却说不清是哪里,无法推辞,只好与陶毅对视一眼跟在后面。 陶府花园很大,中间有处栽满翠竹的假山,山上有一个极大的花厅,花厅外青砖铺地,分南北各自摆着十几张桌子,才子在东,佳人在西,泾渭分明,花厅中坐的则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花无尽跟着上山,在佳人所在之处停下,便不肯跟着洛之安进去了,洛之安也不难为她,安抚地朝她笑了笑,自己进去了。 他一进去,里面便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刻意的娇娇之音,让花无尽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她赶忙退后几步,在最外围找了把椅子坐下了。 “你是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带着两个丫鬟走过来,一开口便是质疑的口吻。她长得比陶怡漂亮,气质骄矜,但没有陶怡的鲜活和锐气。 “妾身花氏。”花无尽道。 “花氏,你是花家的?”女孩声音大了起来。 “她不是我花家的,陶五小姐认错了。”来的竟然是花如锦,她穿得花团锦簇,妆容精致,在容貌上绝对碾压了这位陶五小姐。 花无尽挺诧异,这个不要脸的竟然敢这么嚣张地出现在她面前,凭的是什么?凭着陶怡会嫁给她庶弟?还是陶夫人要用她羞辱陶怡,所以对她礼遇有加? 啧……不管是哪一样,她都觉得接下来的事情绝对不会像洛之安说的那么简单。 “的确不是,陶五小姐的确认错人了,这位是魏瑾瑜魏三公子的表妹,而我绝对不是。”花无尽意味深长。##### 172宴会4 花如锦慌了,推说一句花厅里面离不开她伺候,转身走了。 “我不记得我们陶家跟其他姓花的打过交道,你到底是谁?王妃娘娘办的菊花宴邀请的是未定亲男女,岂是你这样的妇人想来就来的……” “五妹,既是跟二公子来的,便是客人,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另一个陶家女孩拦住了陶五小姐。 “哼!”陶五想起洛之安,知道不好造次,朝那女孩翻了个白眼,又跟旁边的女孩说话去了。 “花姐姐,你怎么在这儿?”陶怡也来了。 她这大舌头并没有自惭形秽的意思,嗓门照样不小,陶五听到了,又凑了来,鄙夷地说道:“原来是三姐的客人,啧啧……”她意味深长的把花无尽与陶怡一同打量了一遍。 花无尽耸了耸肩,对陶怡说道:“临时被二公子抓来这里,他进去了。” “那你自己小心些,我先进去。”陶怡去了花厅。 陶五见两人都不理她,顿时觉得没了面子,勾起一侧嘴角,冷笑着说道:“想不到,像你们这样的人也敢在这样的宴会中出现,就不怕大家伙儿嫌弃你脏吗?”她这话意有所指,堪称恶毒。 花无尽真心不爱听了,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能想点儿好的么,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就真的那么爽吗? “陶五小姐须知,心中有佛,看万物都是佛,心中有屎,看别人便都是一坨屎,陶五小姐,你心里没擦干净啊。”她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个时代的人没听过苏东坡与佛印的故事,所以,她这句逗笑了附近不少姑娘。 时机是该死的刚刚好,辽王妃与陶夫人从花厅里相携而出,辽王妃被笑得有些懵,不悦地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此言一出,全场立刻安静下来,很多姑娘都垂下头,假山上只剩下了风吹碎竹的声音。 “怎么,没人说么?”辽王妃莫名,语气中有了怒意。 “母妃,我听见了,”一个八、九岁小丫头走上前,指着陶五和花无尽说道,“那个姐姐说这个姐姐脏,”说到这儿,她又指向花无尽,“她就说‘心中有佛,看万物都是佛,心中有屎,看别人便都是一坨屎,陶五小姐,你心中不干净啊’,所以大家都笑了,母妃就是这样。”小姑娘嘴皮子很溜,前因后果一目了然。 陶五是陶夫人的亲闺女,闻言脸色发青。 辽王妃却是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说道:“话糙理不糙,用在小五身上却是过了,衣服脏了就洗洗,姐妹间开个玩笑,那么认真做什么!”她给事情定了性,在主位坐下,吩咐一旁的侍女将这话记录下来。 “谨遵王妃娘娘教诲,是民女鲁莽了。”花无尽上前几步,蹲身一礼,又迅速退了下去。 辽王妃坐好,其他贵妇也在各自位置落座,菊花宴的最核心部分开始了。 …… 才艺大比拼?这么多人,得比到什么时候去! 花无尽觉得头疼,原本以为去去就回的,如此便能免了孟闲云的怨怼,现在被羁绊在此,回去便是跳了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时候,陶五上前请示道:“王妃娘娘,陶五不才,想请教这位花娘子棋艺。” 辽王妃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陶夫人,准了。 陶夫人面色通红,与王妃说让陶五与花无尽自去下棋,其他才艺表演照常开始,辽王妃又准了。 花无尽会围棋,但只是初学者水平,不出半个时辰,便被陶五虐了三比零。 陶五大获全胜,在一片叫好声中得到了满足,志得意满,眼神往才子们那边飘了好几次。 花无尽失笑,在众美女的鄙夷中坐回原处,静静倾听这个时代的流行曲乐,打算一曲终了后,就假托身体不适与洛之安辞行。 却不料,曲子结束后,她刚刚站起来,就听到一个娇莺般的女声说道:“王妃娘娘,今儿来的都是才女,这位花娘子棋艺不行,想来琴艺了得,小女先献曲一首,抛砖引玉,还请王妃娘娘恩准。” 才子们闻言纷纷鼓掌。 洛之安从才子那边走过来,在辽王妃耳边说了几句,辽王妃笑着点了点头,又说了一个“准了”,竟然连问都没问花无尽,不对,是她连看都没看花无尽一眼,这便是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了,待遇与她身边的婢女如出一辙。 花无尽心里一跳,往才子那边看了眼,柯时铭不在,心中稍安,却又有一股暗火悄悄燃了起来——她从来没被谁如此不当回事过,这种滋味比当众打她一巴掌还要难受。 再看女子这边,花如锦果然就在不远处望着她,眼里的挑衅清晰可见。 花无尽明白了,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不怎么善于操琴的,所以,她才推动这次比试让自己出丑——各自把持彼此的秘密,花如锦倒是有恃无恐。 琴声起来了,这姑娘无论在指法上还是意境上都比原主强了不少。 而且,这是位相当美丽的姑娘,不只脸蛋美,便是胸脯也不错,虽然没有她高,但身材比例完美。花无尽觉得,这美人是这里颜值最高的一个,与洛小鱼不相上下。 想到这里,花无尽下意识地去看男生的反应,却见洛小鱼就坐在才子们中间,正对着美女垂涎欲滴。 作为一个男人,这是洛小鱼的真实反应。花无尽不自觉地在唇角挂起一个苦笑,心里堵了一下,这忽然提醒了她,她认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对洛小鱼越来越看重了,这种看重足以影响她对这个世界的判断,乃至于让她做出错误的决定。 幸好,所有的一切还只是苗头而已。花无尽收回视线,整理好心思,专心看美人弹琴。 人美,动作美,琴声也美,便是她也如醉如痴…… 一曲终了,现场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洛小鱼才带头鼓起掌来,漂亮的眼眸里,星光闪耀,花无尽知道,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他们彼此应该是熟悉的。难怪他这么久没去看儿子,原来是有了新欢。 花无尽再清楚不过,男人若是无情,便是真的无情了,她想到过洛小鱼对她的兴趣不会长久,却没料到速度这么快。这样也好,若真的委身于他,或者,被这小男人骗去了感情,只怕她会忍不住想要杀他。 一切都正正好好,她不动心,他亦不动情,彼此轻轻放下便是。##### 173宴会5 轮到花无尽了,她不动声色地在才子和佳人中扫了一圈,幸灾乐祸的花如锦,兴味盎然的洛之安,不动声色的洛小鱼,还有一个衣襟上染了口脂的洛之文也在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到这位姐姐了,请吧!”那美女俏皮地跑下来,牵住花无尽的手往上拖。 可爱的姑娘花无尽也是喜欢的,可如果这可爱中包藏着祸心她就反感了。 “即便想看我出丑,也不必如此着急吧!小姐你是大家闺秀,麻烦你,吃相好看一些成吗?”花无尽用正常音量说道。 那美人不过十五六岁,脸皮还不够厚,心中的小盘算被陡然剥开,白皙的脸上登时红了一片,讪讪地松开手,道:“我只是想听听姐姐高明的琴音罢了,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偷瞄了一眼洛小鱼。 花无尽把这一眼看了个正着,便冷冷地瞥了一眼洛小鱼,把她的鄙夷和不屑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 她不紧不慢地从一旁的台子上取来一把琵琶,说道:“想要博得男人的好感,有许多方法,踩着别人上位在我看来是最愚蠢的,你以为只有你聪明吗?”她这是句双关语,也有讥讽洛小鱼的意思。 然而,洛小鱼只是瞪了她一眼,便又把全副身心都放到了美人身上。 美人美,但花无尽亦不差,五官清冷俊秀,皮肤白皙细腻,身材凹凸有致,比北方美人多一丝柔美,比南方美人又多了一丝刚强。 她发饰虽简单,却简洁大方之美,两只专门定做的翡翠菊花簪一只淡紫、一只翠绿,精致逼真的花瓣在秋日的艳阳中热烈盛开。秋色褙子上绣着与菊花簪同款的小雏菊,一丛丛一簇簇,互相应和,热闹却不过分灿烂。湖绿色的马面裙被两道襕边分成两半,襕边所绣纹样是上衣一样的菊花,上衣下裳款式别致,和谐统一。 花无尽袅袅婷婷地在绣墩上坐了下来,琵琶在腿上放好,宽大的袖子缓缓垂下,露出半条细腻白皙的小臂来。 她在音乐方面真没什么太大天赋,所以,从不曾认真学过,这琵琶是她第一次恋爱失败后,为了分散注意力,专门找一个大师学的,练习五年,只练会了她最喜欢的一曲《琵琶语》,其他的就没有了。 七八年没弹过了,如果不是这具身体本身有操琴基础,花无尽不见得有勇气拿起这把琵琶。她轻挑慢捻的弹了几个练习音,手感很涩,开头几个音几乎不成曲调。 很多人开始议论起来,高贵的菊花宴顿时变得像闹哄哄的菜市场一样。 花无尽面不改色心不跳,笑着对辽王妃说道:“民女流放多年,一直未弹过任何乐器,如今拿起来,的确手生,还请王妃给民女些时间,马上就好。” 那美人的脸色越加难看了。 辽王妃抬高下巴,微微颔首,道:说道:“随意弹弹就好,便是弹坏了,大家愉悦一下也就是了。” 花无尽起身称是,复坐下,素手一挥,流水般的《琵琶语》便在她的指尖中流淌出来,空灵的琴音带着淡淡的哀伤,很快便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现场为之一肃。 反复的前奏,将人带入一种缠绵悱恻、欲说还休的境界,感情一步步被牵引,最终让所有人沉醉在音乐意境里欲罢不能…… 这曲子是林海以琵琶的音色为启发创作出来的曲子,幽远的意境,总让她感到灵魂深处的孤独和哀伤,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她开始认为爱情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的坚持。我爱你,却与你无关,这首曲子诠释的很到位,所以,每当心情抑郁时,她便弹上一曲,以拯救负荷过重的灵魂。 一曲终了,大家如梦初醒。 辽王妃率先鼓起掌来,她激动地问道:“手法虽然生涩了些,但情有可原,曲调优美,不可多得,花娘子,这首曲子叫什么,是何人所创?” 花无尽起了身,道:“回王妃娘娘,这是民女在秦城时,一位老人家弹奏过的,不知何人所写,如果娘娘喜欢,民女可以将曲谱抄写一份送与娘娘。”这个时空她所在时空的历史并不完全同源,她不担心剽窃人家成果的问题。 辽王妃眼里多了一丝喜色,当即赏给花无尽一只品色出众的玉如意,宣布花无尽这一局胜出。 美女虽然输得心服口服,却也梨花带了雨,亦步亦趋地跟在花无尽身后,一起坐到佳人中间。 花如锦一直在惊讶地看着花无尽,她知道花无尽会弹琴,也知道花无尽从未学过琵琶,既然五年从未弹过琴,这琵琶也不可能学过,这到底怎么回事?另外,花无尽的变化太大了,她还是她吗?花如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美人坐到花无尽身边,擦了泪,道:“花姐姐,这曲子可不可以给妹妹一份。”她抓住花无尽的手,摇了两下。 花无尽掰开她的手,“请你放手,我不喜欢别人抓着我。想要曲子,可以去找王妃借,我这里没有。” 美人又哭了,泫然欲滴的样子,激起了无数男人的保护欲。 洛小鱼第一个出头,几大步过来,说道:“花娘子,林小姐也是见猎心喜,你又何必如此?” 花无尽行了一礼,“见过世子爷,我对一个执意要我出丑的人没什么好感,更体谅不了她的见猎心喜,如果世子爷慈悲,还请世子爷也体谅一下民女的心情。”她想,即便是洛小鱼又在演戏,她也真的心如止水了。 “花姐姐,妹妹不是故意的,妹妹只是……”林小姐说不下去了,干脆哭了起来。 花无尽直视洛小鱼,“她只是什么?民女在许州不识贵女,亦不善操琴,世子爷能不能替美女解释一下她为何找民女斗琴?如果可以,请世子约束好你的小妾和未来的妻子。” 洛小鱼与花无尽四目相对,眼神躲闪了一下,心里一阵闷痛,暗道,蓝湖几个到现在还没好利索,江山大业为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女人扰乱了心神,既然她不愿意做妾,亦不愿让他纳妾,如今便趁着迷惑辽王的功夫娶一个美貌才女也好,坚定了想法,他笑眯眯地给花无尽扔下一个评价:“乡野村妇,果然不知好歹。”##### 174宴会6 花无尽微微一笑,倒掉杯中茶水,从另一桌上拿了一壶,给自己斟满。 洛小鱼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又是一窒,转身便往回走,却忘了他原本是来安慰林小姐的。 很多才子都在议论花无尽,见世子与她熟稔,想要打听,却因为彼此不熟而把目标转向洛之安。 那些议论声让洛小鱼心里更加不舒服,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有变过。 …… 到最后一个才子表演完时,已经是中午了。 午饭安排的很丰盛,以秦城当地菜为主,许州菜为辅,色香味俱全,同席的姑娘们大多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花无尽却顶着各色目光,毫不客气地吃了个全饱——这场装十三的宴会不知何时才完,她没兴趣虐待自己的胃。 下午,是书法绘画大比拼,一轮书法完毕,所有人的字都收缴上去了,花无尽便被洛之安叫到了亭子的二楼。 二楼也是大厅,视野开阔,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两溜儿长桌,才子和佳人的书法依次摆放在其上,洛之安负责评判才子书法,洛小鱼则点评佳人的。 花无尽的任务是帮洛之安初审。 “瑞和倒是找了个好帮手。”洛小鱼扇着扇子,来回在他那一溜儿溜达着,没话找话地说道。 洛之安勉强“嗯”了一声,显然没有交流的意思。 花无尽连头都没抬,其实她对洛小鱼无爱,有的只是虚荣心罢了。从一开始的无礼求欢,到半月湖的冒险跟随,都足以让她的女人心膨胀,所以,月余不见的洛小鱼忽然刹车调头,的确让她有了那么一点儿不舒服。 不过,既然无爱,整理起来也快,吃顿饭的功夫,他就像屁一样被花无尽洒脱的放掉了,连臭气都没有留下。 花无尽一张张看过去,不时地将好的指出来让婢女拿出来放在一边。 她正忙着,柯时铭与钱星来了。 如今两人都在洛之安麾下,上来找他实属正常,但她就是莫名感到了不安。 这种第六感,在以往的征战中帮了花无尽大忙,她不得不重视起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几人互相见了礼,花无尽为避免尴尬,自去忙了。然而柯时铭火辣的眼神,浓情的注视,始终与她形影不离。 花无尽暗自不爽,却也无可奈何。她想,对于单恋而言,专情不一定是好事,但与滥情或见异思迁相比,它又显得太过宝贵了,但无论如何,做妾都是不可能的,任何形式都不行。 写字的都不是大家,她很快选出十张。 洛小鱼那边也完成了。 花无尽回到席上的时候,才子佳人还在绘画,她左右无事,便选了个不认识的,在其身后远远看着。 “花无尽,借一步说话。”花如锦悄悄靠了过来,对花无尽耳语道。她出来一次不容易,既然见到了,想与花无尽好好聊聊。 “好。”花无尽同意,她很想知道花如锦要说什么,是求饶还是继续耀武扬威,她很想看一个人的内心到底有多丑陋。 两人扔下奴婢,一前一后下了山,沿着甬道,走到一片开阔的荷花池时,花如锦停了下来。 “听说你在半月湖救了世子?”花如锦问道。 花无尽道:“算不得救,遇上了帮个小忙而已。” “那你有没有跟世子说什么?”花如锦一直很奇怪,如果洛小鱼知道她与魏瑾瑜的关系,她不会在王府安然呆到现在,可如果他不知道,又为何一直不动她的身子呢?所以,她认为,花无尽可能暗示过什么。 花无尽失笑:“如果我跟他说了什么,你以为你能出现在此处?或者,你问这蠢话就是为了提醒我,让我与他说点儿什么?” “不想死的话,你尽可以说!”尽管花无尽的反问很有道理,花如锦却不太相信,但又不知从何问起,便干脆放下原本的疑问,问道:“你根本不会弹琵琶,你究竟是谁?” 花无尽已经猜到她会觉察到自己与原主的不同,不过有前五年的缓冲,她倒也不怕,“我是谁那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呵,”花如锦短促的笑了一声,“的确没关系,不过会有人感兴趣的,缝合术,琵琶,很有意思,咱们走着瞧,真想总会弄清楚的。” “你威胁我是想我把你的丑事马上公开?”花无尽反问一句。 “可以啊,如果你不为小溪着想的话,做任何事都可以。”花如锦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走。 彼此牵制,还是个死扣,而且只要她在许州,这个扣儿就无法解开,也许此地真的不能久留。 秋日的荷塘有种颓废的美,花无尽好不容易摆脱喧嚣,暂时不想回去,便站在塘边独享难得的安静。 “嗖!” 花无尽似乎听到了暗器飞行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岔开一步,矮身一蹲,却不料脚下竟踩到一块浮石,石子擦着光滑的地面带着她的右腿一直向前,她的身子失去重心,径直往荷塘里栽了进去。 “扑通!”她狼狈落水,水不算深,刚刚没到胸部,脚下的淤泥极滑,她把双脚腾空,正要游上岸,却听到不远处一声惊呼,“花娘子!” 她抬头一看,见柯时铭几个鹞子翻身,落到水里,两步走到她身旁,双手一捞,便把她牢牢抱到了怀里。 “好一个英雄救美!”洛之安与洛之文恰到好处地联袂而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丫鬟小厮。 洛之文笑着说道:“柯先生总算抱得美人归了,当真可喜可贺。” “发生什么事了,”洛小鱼的声音也出现了。 柯时铭收紧双臂,禁锢了花无尽,单脚用力,跳上荷塘,与洛之安说道:“二公子,守拙先去送花娘子换衣服,失陪了。”他说到这里,又与正匆匆赶来的洛小鱼略一点头,“世子,在下失礼了。” “放我下来!”花无尽低声喝道。 “柯先生抱着不是更好吗?还是花娘子不知羞耻,就是想穿着湿衣裳勾引我们兄弟?”洛之文色眯眯地看向花无尽的胸部。 柯时铭眼里闪过一丝不虞,把手臂挪了挪。 洛之文便怪笑起来:“不过一个妾而已,柯先生还真是宝贝。”##### 175宴会7 洛之安怒道:“你满嘴胡吣什么,你当花娘子是什么人?是不是禁足的时间短了,如果你不满意,我可以让父王再给你加些时日。” 洛之文不屑地看了花无尽一眼,不再说话。 洛小鱼见无人理他,尴尬地摸摸鼻子,走到岸边,往地上看了一眼,青石板上的那条划痕刺痛了他的眼。 “柯先生,我只是衣服湿了,腿没有坏,放我下来。”花无尽简直要疯了,沙师父也算教了她内力,然而两个月的努力却根本抵不住柯时铭一根手指头。 但最让她生气的并不是柯时铭的无礼钳制,而是她知道自己被设计了。如果请帖不是陶毅和陶怡派人送的,这说明陶家默许了自己的到来,洛之安出现在陶家二门外便是专程等她,至于请她帮忙甄选书法,不过是让她参加菊花宴的借口罢了。即便花如锦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却也让柯时铭歪打正着,先是暗器偷袭,再来便是石子垫脚,一环扣着一环,她不中招都不成。 接下来呢,接下来他会如何? 柯时铭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会禀明王妃,我会负责的。” 禀明王妃,我会负责! 这就是整套计划的最后一环了吧,王妃首肯的婚事,她花家如何能拒绝?花无尽在心里冷笑几声,不再挣扎,把脸埋在柯时铭的怀里,摆出一副全身心依靠的样子来。 柯时铭欣慰的一笑,挑衅地看了洛小鱼一眼,轻轻松松地抱着花无尽往离此不远的一座小院走去。 洛小鱼便从善如流,笑着大声说道:“恭喜柯先生,摆酒的时候别忘了本世子,本世子一定给你随份大礼。” 柯时铭头也不回地说道:“多谢世子爷,就这么说定了!” 他把花无尽抱到屋子里,放到贵妃榻上,视线在她玲珑有致地曲线上流连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背过身,问道:“你真的想通了?” 到底是秋天了,空气中弥散着冷意,一脱离柯时铭的体温,花无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柯先生问得有趣,我怎么敢想不通?男女授受不亲,已然如此,我还能怎样?如今只盼着柯先生不会始乱终弃罢了。”她说得冷淡,秉持了她一贯的冷硬风格。 柯时铭笑了,这笑意从唇角一直荡漾到眼底,“你放心。”他郑重的承诺。 “大小姐,大小姐?”院门口传来鲁娘子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我去催一催热水,你在这里等着,”柯时铭出去了,“莫要喊了,你家大小姐就在里面。” “是,谢谢柯先生。”鲁娘子急慌慌跑进来,见花无尽正在脱衣裳,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把包袱放在一边,牵住湿淋淋的袖子,帮她把褙子脱下来,一边忙活一边埋怨道,“大小姐太不仔细,怎么就跑水里去了?” “呵呵呵……”花无尽笑了几声,“有人偷袭,所以就掉进去了,都是天意,如今不嫁是不行咯!” 鲁娘子还要说什么,但有两个粗使仆妇“吭哧吭哧”地抬了浴桶进来,便只好住了嘴。 花无尽足足等了两炷香的功夫,才等来热水。她把自己清洗干净,正要起身,陶怡带着内衣赶到了。 她一进门就嚷道:“花姐姐,不好了,王妃娘娘说菊花宴又玉成一件好事,说你要嫁给柯时铭了!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掉到荷塘里去?”她把亵衣交给鲁娘子,“这是亵衣和肚兜,亵衣估计有些短,但是新的,凑合着穿吧。” “你来得倒是及时,我正发愁呢!是谁让你送来的?”她对陶怡疑虑未消,借机试探。 “是柯先生。”陶怡答得很快,她在绣墩上坐下,擎着眉毛,又道:“难道是柯先生救了你?花姐姐,他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嫁给他?” 花无尽擦干身上的水,道:“是啊,所以说,从你下帖子开始,这个局就开始了,只等着我一步步钻进来……” 陶怡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天!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借了我的手摆布了花姐姐?花姐姐,你要相信我,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与花莫谢……” 花无尽穿好亵衣从屏风后走出来,拦住她的话头,“我知道与你无关,事到如今,我只能庆幸是柯先生救了我,若是不相干的人,我这一辈子也许真的毁了。这桩亲事有王妃执柯作伐,也是我的荣幸。”她说着话,朝着陶怡眨了眨眼,又指了指后窗。 陶怡懂了,郑重地点点头:“那就恭喜花姐姐了,说不准,我们还能一同出嫁呢,这也是缘分吧!”她意有所指,脸上有了一丝喜意,如果花无尽也要逃跑,她就可以跟花家一起走了。 花无尽不置可否,让鲁娘子帮她盘好头发,穿好衣裳,道:“走吧,陪我去谢恩。” 两人相携着往假山走去。 …… 柯时铭抱着花无尽走了之后,洛二洛三也带着人走了,洛小鱼没有动,右脚沿着花无尽弄出来的那道划痕来回滑动着,他没想到,不过来迟一步,竟然会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主子。”星海从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飞掠过来。 “说!” 星海道:“花姨娘约了花娘子过来,花姨娘走后,柯时铭相继扔了两块石子,您脚下的这一条,便是花娘子躲闪第一块石子时,踩中第二块石子划出来的痕迹。请主子责罚,属下实在来不及,也不擅长暗器。” “罚你三个月内做到金钱镖百发百中,做不到有一百鞭子赏给你。”洛小鱼一转身,又变了笑脸,“原来一开始便是局,洛二和洛三都有份,为了一个花无尽,柯时铭也算有心了。” 松江担忧地说道:“主子,既然两位公子帮了忙,只要王妃那里一开口,这件事就板上钉钉了,这可如何是好。”他埋怨地看了洛小鱼一眼,暗道,半月湖的事能怪花娘子吗?自己不听劝,竟然迁怒到花娘子身上了,现在花娘子要嫁给柯时铭了,我看主子你会不会后悔。 洛小鱼接收到他的眼色,用扇子狠狠敲了他一记。 男女之情日短,江山之梦已长,他选择的只能是后者,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动摇。##### 176商议 花无尽与陶怡边走边聊,回到假山上的时候,宴会已经结束了,贵妇们恭送走辽王妃,乘着肩舆陆续下山。 迎面碰到陶夫人,两人端正地行了礼。 陶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花无尽一眼,道:“其实我家五姑娘也没说出什么,人的确是以群分的。”她扶着妈妈的手,上了肩舆,扬长而去。 陶怡气得脸色铁青,咬着下唇,竟是忍住了一时之气。 花无尽颇为欣慰,对她离开陶府一事,心里倒是有了点儿底。 在花厅门口,两人遇到辽王妃身边的柳妈妈,她扬着下巴,将两只雕着雌凰的玉佩分别交于花无尽和陶怡,居高临下地说道:“此乃王妃所赐,尔等务必妥善保管。” 这是真正的狗眼看人低啊! 陶怡把玉佩捧在手里,身子竟也抖了起来,如果她岁数再大些,只怕气出脑溢血也不在话下。 花无尽勉强收住嘴角的笑意,用余光扫了眼不远处的柯时铭,规规矩矩地接过来,贴身放好。 离开陶府,柯时铭亲自送花无尽回家,并与孟老爷子、花寻之在书房谈了很长时间。 他走之后,已经是用晚饭的时间了。 沙师父不在家,孟闲云不想见到花无尽,便干脆称病,没有露面,所以,用饭的都是自己人。 用完饭,何妈妈和鲁妈妈收拾好碗筷,孟老爷子便屏退下人,说道:“千帆,无尽,老朽与闲云想搬到苦竹山去住,你们以为如何?”自打从落石峡脱身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在调养,但身子骨到底还是衰弱了,气色一日比一日差。 花寻之一愣,放下手里的茶杯,问道:“干爹,为何如此匆忙,等到明年开春,天气转暖时再搬,不是更好吗?” 孟老爷子叹息一声,没有回答。 花无尽明白了,笑着说道:“爹,这还得怪女儿,女儿接到陶府的请帖原本以为不会参加菊花宴,去去就回的,便拒绝了干姑姑的请求,没带表侄女去,想来干姑姑凉心了吧。” “哦?”花寻之并不知道此事,有些惊讶,“那你为何以为不会参加,又为何参加了,还惹出那么大的事来。” 一听说惹出大事,花莫白和小溪一同看了过来,小溪放下手中的木剑,倒腾着小短腿扑了过来,抓着她衣襟坐到她怀里,问道:“娘,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花无尽亲亲他的大脑门,“没什么事,不要紧。莫白,带小溪去玩吧,姐这里没什么大碍,但有些事需要商议一下。” 舅甥两个磨蹭了一下,到底不情愿的走了。 花无尽这才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不知孟闲云到底说了什么,孟老爷子用拐杖狠狠地捶了一下地,“真是越大越糊涂了!”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呼噜呼噜直喘粗气。 花寻之劝道:“都是些小事,不值当干爹动气,哪个当母亲的不为儿孙谋划啊。” 孟老爷子无力地摆摆手,喘匀了气息,才道:“不用为那蠢货说好话,我老了,只怕不得善终啊,唉……算了,不说她,倒是无尽,与柯时铭的婚事你到底如何打算的?” 花无尽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拿定了主意,“已然如此,只能嫁了,如果柯先生真的不再娶妻纳妾,那是我的福分,如果他食言,无尽独自生活便是,有王妃玉口,便是他真续弦了又能把我怎地?” 孟老爷子见她想得开,遂放了心,“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干爷爷还真怕你犯了轴劲。”(轴,固执,不变通的意思。) “千帆,闲云找了黄历,搬家日子定在九月二十。估计柯时铭这两天就会打发官媒过来,等订好了日子,如果干爹撑得住就过来,撑不住……” 花无尽见他话头不吉利,急忙拦住:“干爷爷,好不容易苦尽甘来,那样的话不说也罢,陈大夫说过,只要静心养气,总会慢慢调理起来的。再说了,我嫁过去跟妾没什么区别,咱家在许州没什么亲友,大操大办也没什么意思,依着我的意思,那些繁文缛节不要也罢。” 花寻之闻言神色一暗,在他心里,自家女儿便是皇帝也是配得的,如今却被柯时铭骗去做了外室,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 孟老爷子叹了口气,“也不能那么说,柯时铭现在是官身,许州又有两头大的风俗,再加上王妃亲口玉成此事,咱们花家还是有些面子的,至于旁的,就别想太多了。” 老爷子有了倦色,花寻之父女便把老爷子送回东次间,爷俩去了外书房,重新计议此事——既然孟老爷子执意搬走,那么花无尽的真实想法便与老爷子无关了,接下来的事,只能与花寻之商议。 进书房之前,她先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顶,又把老鲁和鲁一分别放在书房前后暗处,防止有人偷听。 “爹,我不会嫁给他的。”花无尽搬了张凳子,挨着花寻之坐下,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你有办法了?难道你是想……”花寻之忽然想到了什么,紧绷的脸上有了笑意,他就知道女儿不会甘心做妾的。 “对,我们搬到昌洲去。”半个月前,她让花寻之假托去半月湖,实则去了昌洲,以华寻之的名义在城外飞仙镇买了一处院子。 “怪不得当初你非要爹用乔继武办的户籍,如此甚好。不过,咱也是一大家子人呢,有那么容易吗?柯时铭会不会派人看着我们?” “爹放心,女儿总会想到办法的。另外,只要我们张口,洛小鱼定会帮忙的。”就是她不张口,相信洛小鱼也不会放任她嫁给洛之安的人,她还有一肚子的秘密呢,洛小鱼不可能甘心 听说陶怡说,他为了不与辽王撕破脸皮,这些日子听话得很,乖乖服从辽王的安排,准备迎娶许州大儒林敬梓的孙女林梦夕,今日王妃赐下的四对凤凰玉佩中,便有洛小鱼和林梦夕一对。 苦竹寺的僧兵是他的,想必京城还有力量,如果她估计得不错,他的实力不会比辽王差,如此隐忍,不过是为了他日更加名正言顺罢了。 如果她估计得不错,洛小鱼很快就会派人与她联络。 不过,这次的落脚之地,她不打算让他知道,总生活在一双只看得到利益的眼睛里,她会做噩梦的。 如果不想惊动他,需要两个关键环节,一是将暗卫调走,二是想办法让沙师父答应自己,在离开许州后不再联系洛小鱼,如果联系,也不能暴露自己所在的位置。 第一点不难,难的是第二点,因为沙师父除了偶尔喝点小酒之外,几乎没有弱点。 爷俩商议半宿,一直找不到稳妥的法子,最后花寻之说道,他先与沙师父聊聊,探一探底,最后再做打算。##### 177不许 花无尽目送花寻之进了上房,这才开门进屋。 鲁娘子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看到花无尽,挤眉弄眼给她使了眼色。 花无尽明白了,一抬头便瞧见了房顶上的大洞,说道:“原来是世子来了。” 洛小鱼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亲亲小溪,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跟你爹都说什么了,竟然说了这么久?” 花无尽倒了两杯茶,在桌旁坐下,歉然说道:“让世子久等了。”她喝口茶水润润喉咙,“说不定明日官媒就要上门了,虽然比妾强不了多少,但柯时铭想以正妻的规制来办,所以,该准备的一样都少不了,麻烦着呢。” “这么说来,你愿意做妾?”洛小鱼的声音冷了,他穿上鞋子,从屏风后走到花无尽面前,俯下身子,双手撑在桌子上,漂亮的眼睛逼视着花无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听好了,本世子不允许!” 花无尽丝毫不为所动,“世子爷,我姓花,你姓洛,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反对。” 洛小鱼道:“我不会让我儿子不会喊一个商人妾做母亲,这便是理由,你满意吗?” 花无尽哂笑,“你儿子?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爹呢,世子爷敢让他光明正大的叫你爹吗?”话到这里,洛小鱼冷着脸正要反驳,却被她以更快的语速压了下去,“世子爷,我不是单单是被柯时铭设计,是被洛二洛三联合设计了,现在也是黔驴技穷,如果不答应,也许会跟整个辽王府对上,你现在不也得在辽王面前讨好卖乖吗?为了一家老小平平顺顺地活下去,我便是牺牲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您说是不是?” 在辽王面前卖乖,这是什么话?娶林梦夕是为了许州的文人势力,也是他的主意!不过,这话却不能告诉花无尽。 “你牺牲个屁啊!”洛小鱼答得又快又狠,“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柯时铭那边我会尽量拖延……” “世子还不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花无尽截住他的话头,“柯时铭也不傻,说不定青卫早已盯住这里了,你若去寻他晦气,只怕这里会控制得更加严密,就凭你那几个人,说不得会有多少伤亡呢。你放心,便是我嫁了柯时铭,我也不会告诉他我真正的来历,世子怕什么?” 洛小鱼被说中了一部分心思,不由得恼羞成怒,“真是不识好歹,小人之心!你别忘了之前的担忧!” 花无尽喝了一杯冷茶,心中的火气降了不少,又倒了一杯,慢悠悠回道:“现在,担忧成为既定事实,解决不了就得学会适应,难道不是吗?” “你!”洛小鱼气结,来回走了两圈才平静下来。他生气不是因为花无尽说错了,而是她说得都对,每一句都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反驳。 他放弃花无尽,是怕自己的任性给暗卫带来无妄之灾,他放弃花无尽,也是为了筹谋日久的江山社稷,既然决定放弃,他为什么还要来呢? 有一点花无尽说得没错,他的确担心花无尽泄露那个世界的秘密,但她已经承诺不会说出去,他还想要什么? 洛小鱼心绪乱了,胸口闷闷的,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扪心自问,他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所以,他不能让一个女人乱了他的所有谋划,也许是该彻底放手了。既然她想嫁,便让她嫁了吧,如果柯时铭不能善待她,杀了他便是……不,不行,绝对不行,这是他的女人,谁都不能沾手! 先想办法拖住柯时铭,这件事不难办到。既然按照正室的规制走,那么从请媒到请期,这一路下来,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听说柯老太太极信白云观的大山道人,在他那里下下功夫,把婚期拖上两个月,什么事都能解决了。 如此甚好,就这么办了。 洛小鱼终于定下心来。 花无尽一直在观察洛小鱼,发现这个俊美的男人从慌乱到镇定自若,仅用了盏茶的功夫,决策所用时间很短,这说明他脑子转得快,决断力强悍,绣花枕头里面装的不是稻草,而是一团锦绣,内外都极出色,老天爷还真是厚待他。 这一次轮到她心慌了,这男人能量比她大,只要他铁了心地插手这件事,也许她很难脱离掌控。 如果真的这样,那怎么办…… 她纠结好一会儿,终于定下心来:凉拌吧,既然解决不了,那么存在即为合理,慢慢来,谁都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烛火摇曳着,将两条沉默影子拖得老长,没有了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屋子里的温度似乎也一同低了下来,冷飕飕的空气让早把自己当成摆设的鲁娘子打了寒颤。 “先准备嫁妆吧,其他的听我安排,”洛小鱼起了身,纤长的双手压住花无尽的肩,星辰般灿烂的眸子定定地锁住花无尽,“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你死了那条心吧。”若是做妾,你也只能做我的妾!洛小鱼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忽然拔地而起,冲上房顶。 花无尽凉薄地笑了,轻声说道:“世子爷放心,即使做不成柯时铭的妾,我也不会做世子的妾,我不会让我儿子成为你的庶子,像我爹那样被一个毒妇欺压一辈子。” 房顶上的瓦片传来“咔嚓”一声…… “听到了就好。”花无尽换了床单,就着鲁娘子打来的温水用澡豆细细洗了脸,准备擦脸的时候,鲁娘子没有像以往那样及时送来毛巾,而是看着窗帘出神,“鲁妈妈累了吧。”她善解人意地问道。 “啊?”鲁娘子醒过神来,赶紧把毛巾递过来,摇着手道:“不是不是,大小姐,老姑奶奶好像还没睡,奴婢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把窗帘缝掩上了。” “哦?”花无尽心里有了一丝不安,想了想,“月色很亮,想必她看到的不少。”她心道,这件事不可小觑,如今华国四分五裂,她两个儿子科举无望,分得家产又少。眼下辽王正在许州收买人心,举人亦可以做官,兄弟俩势必会想办法在许州混个差事。这女人为挽回儿子的心,也为了报复自己的不给面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178纸团 洛小鱼沉着脸回到落羽院书房,没好气地踢了一脚每日必躺的藤椅,坐到书案旁,把回来路上想好的计划仔细梳理并推敲一番。 “松江!”他忽然喊道。 槐江从暗处出来,禀报道:“主子,桃江刚刚回来,他在城外遭遇偷袭,松江请来陈大夫正在给他医治,属下这就叫他们过来。” “不必了,本世子过……”洛小鱼话没说完,“咄咄”的叩门声便响了起来。 “进!” “主子,属下回来了。”桃江进门后,与陈济生一起给洛小鱼行了礼。时隔两个多月,从华国到南耀往返几千里路,桃江黑了,也瘦了,胸口和手臂被干净的布条包扎着,血没有止住,血腥味不小。 洛小鱼道:“免礼,辛苦了,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桃江直起身,道:“应该是辽王的人,属下见过其中一个。” 洛小鱼冷笑一声,真是让辽王费心了,竟然一直有人守在城门,只等桃江回来。 “都坐下叙话吧。”洛小鱼示意松江搬来椅子,“松江,你立刻着人把黄妈妈看管起来,莫让人坏了她性命。” 松江说道:“回主子,桃江回来时,已经派天海去了。” 洛小鱼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桃江说说,那边情况如何。”陈济生检验过黄妈妈炖的燕窝,并没有“无息”之毒,所以,于锦蓉的事还得从桃江这里打开缺口。 桃江欠了欠身,“主子,黄妈妈本名管丽荣,康盛初年选秀入宫,家在丽都附近的乔县,父亲是知县,其母早亡,继母当家。她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与父亲分家另过,分家时,家产被继母把持,其弟所得财产不多,生活一直极为窘迫。就在公主去世半年之后,他忽然收到黄妈妈托人捎给他的两万两银票,就是这笔钱让他成了乔县有名的大户,这是黄妈妈弟弟亲手写的证词,请主子过目。”桃江拿出一个信封,取出里面的信,打开,恭敬地放到洛小鱼面前,又补充道,“除了黄妈妈之外,属下还查了公主的其他几个贴身侍女,他们的家里都在同一时期得到过大笔银票,黄妈妈的最多,想来那件事她是主导。” 洛小鱼把证词匆匆扫了一遍,道:“去把黄妈妈带过来吧。” 松江去了不到几息的功夫,便与天海一起进了门,天海手臂受了轻伤,带回来的黄妈妈脸色青黑,竟是一副毒发的样子。 天海把她扔在书案前,急忙忙地说道:“主子,属下去的时候,她已经被人下了毒。” 洛小鱼脸色变得铁青,双拳紧握起来,条条青筋在白皙的手背上纵横交错。 陈济生将黄妈妈的身体放平,往她嘴里塞了一粒解毒丸,用内力帮她送服,以食指为银针,封她胸前几处要穴,护住心脉,这才拿起她的手腕细细诊脉,“公子,被灌下的是鹤顶红,毒已攻心,时间不多,赶紧问吧。” 黄妈妈努力睁开眼,苦笑一声,“世子,不必问了,老奴什么都不会说的。” 桃江笑着说道:“黄妈妈,我才从南耀国回来,你若说了,你管家一家便能开开心心活下去,便是你黄家也有一线生机,不要以为只有王妃能要了你两家性命,世子一样也可以。” 黄妈妈闭上眼,青紫的唇剧烈哆嗦着,两行浊泪缓缓流了下来,“是啊!世子也可以!我们都被世子骗了,若非如此,我又岂能苟活到今日?又岂会给黄家和管家带来如此大的灾难?如今骑虎难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洛小鱼起了身,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都重若千斤。此时距离真相如此之近,他既期待,又害怕——现在看来,母亲必定不是病死,那么,如果母亲真的是被石榴红毒死,尸骨无存怎么办,一想到此,他就吓得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终于,他在黄妈妈身边站定,蹲下身子,漂亮的眼冰花四溅,沉沉说道:“黄妈妈,世上没有后悔药,那些话本世子不想听,本世子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我母亲,如何害的,如果坟茔里埋的不是我母亲,那我母亲现在在哪里?” 黄妈妈摇摇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世子爷,如果你查过公主的事,应该知道,当时我不在秦城,回来时,公主已经封棺,公主的死与我无关……” “那就说跟你有关的!”洛小鱼一声断喝。 黄妈妈抖了一下,死死地闭紧了嘴巴。 “松江,带人去黄家,把黄妈妈的小孙子带来,不惜任何代价,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已经睁开眼,与自己对视的黄妈妈,拉着长音说道:“不论死活!” “不,不行,世子爷,不行!”黄妈妈一把拉住洛小鱼的袖子,“老奴愧对公主,死有余辜,但老奴的孙子无辜,世子开恩啊!” 洛小鱼喋喋怪笑,“开恩?本世子纨绔这么多年,死在手里的无辜之人不算少了,不过一个小奴才而已,既然你杀了我母亲,要你全家人陪葬又如何?你记住了,这是你自找的!本世子便是活剐了他,也是他活该!” 黄妈妈吓得瞪大了双眼,身子虾米似的弓了起来,“不,不行,我孙子是无辜的,世子你不能那么做!老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一家人都会丧命,世子开恩,开恩啊!”她哀嚎着松开洛小鱼的袖子,奋力抓住他的手,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倒着气儿,眼睛翻了白眼,“开……恩啊……” “啪!”门忽然被大力推开,山海闯了进来,禀报道:“主子,二公子带人来了,说是王府闯进了刺客……” “大哥,你这边有没有事?”洛之安带着青卫已经到了门口,宝剑已然出鞘,“黄妈妈?果然出事了!原来陈大夫也在,她怎么样?”他快步走了进来,在黄妈妈鼻下探了探,见已经没有气息,长叹了一声,“已经去了,大哥,到底是不是刺客所为?”他看了眼有伤的桃江,意有所指。 洛小鱼抓紧了手里的纸团,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桃江的确是被刺客所伤,但黄妈妈就不知道了,鹤顶红之毒果然了得,本世子竟什么都没问出来,瑞和,你赢了。” “大哥说的什么话,瑞和听不懂。让大哥受惊了,瑞和带人往他处看看,免得刺客再伤无辜。”洛之安一拱手,不待洛小鱼回应,便出了书房。##### 179猜谜 黄妈妈的尸首被青卫拖了出去,头上的钗掉了,灰灰白白的发散了一地,乱蓬蓬的失去了光泽,如枯草一般,夜风一吹,卷了那青卫一腿,吓得那青卫面如土色。 洛之安一行出去时碰到花如锦了,她大概太好奇了,穿着亵衣,顶着一张青肿的脸把门打开条缝看了看,当视线落到黄妈妈身上时,吓得尖叫一声,又“嘭”地甩上了门。 “槐江和天海去查查,这张名单上的人还有谁活着。” “是!”桃江走后,洛小鱼让槐江排查过于锦蓉留下的女官和婢女,对她们颇为熟悉。 槐江带着天海出去了,把萧瑟阴凉的夜风关在门外。 洛小鱼在太师椅上坐下,打开手中的纸团。纸是许州如意当铺的当票,当的是一件金钗,票子背面写着:京城,仙鼎巷。 字写得不算好,墨迹是干的,看起来有些时日了,也许黄妈妈此前早有预感。 洛小鱼在京城长大,知道仙鼎巷。那是京城南城最为繁华的一条大街,商户和居民都不少。黄妈妈写下这张地址为的是什么?既然是前些日子写的,找张纸不成问题,为什么要在这张当票上留下消息? 他仔细地把当票研究了一遍,如意当铺,八月十六日,点翠凤凰展翅步摇,这种头面黄妈妈戴不了,按照规制,可能是母亲的,典当金额一百两,不是特殊的数目,这也没什么疑点,疑点只在于黄妈妈手头不缺钱,她为何要当金钗,难道金钗里面有东西吗?还是……她只是随便拿了一张当票来写字? 洛小鱼想不明白,遂决定集思广益,让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松江、槐江、桃江、陈济生都熟悉京城,其中以陈济生为最。 陈济生说道:“仙鼎巷没有如意当铺,明日我去一趟当铺,把金钗赎回来,看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来。” 松江说道:“能不能派人找找在仙鼎巷的秦城人,或者南耀人,重点以与黄妈妈年龄相仿的女人为主。” 桃江道:“虽然可行,但那片儿太大,人口众多,如果没有线索,只怕会惊动很多人,有难度。” 洛小鱼点点头,就是因为桃江所说,所以黄妈妈才敢写出来冒险捏在手里,这张当票肯定隐藏着别的信息。 “从善明日去一趟当铺,把公主的金簪取回来,”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提示,如果没有,便是母亲的遗物,不能流落在外。 “是!” “山海,你去一趟白云观,找到大山道人,如果他不肯在花娘子与柯时铭的八字上作伪,就让他把婚期往后拖。” “是!” “松江,明天你亲自去查一下,柯时铭的商队是不是还在走商,如果还走,打听好时辰路线,劫一票,弄到苦竹寺去。” “是!”松江松了口气,虽说半月湖遇袭伤了好几个兄弟,但根本原因在于主子,是主子自己控制不好感情,却要把这些归罪于花娘子对他的影响,真是好不公平。 但主子已经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了,为何又突然变卦了呢?松江不太明白。他想了想,或者,这就是陈大夫说过的:“男女之间一旦有了男女之情,人就会像着了魔一样,一张嘴就是她的名字,一闭眼就是那张容颜,想忘不能忘,单是咀嚼着那些在一起的时光,便会傻傻地笑出声来。” 主子好像也差不多吧,他以前从未那么频繁地提起过哪个女人。其实……他觉得主子有个好女人就行,要是像陈大夫说的那样神经兮兮,还是不要了吧,男人,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想到这里,松江觉得自己支持花无尽的立场不那么坚定了,他决定抽空跟主子说说这事儿,花娘子虽好,可不能贪杯啊! 就在松江胡思乱想的时候,槐江和天海回来了,他们在王府后面的小院里走了一圈,名单上的人家风平浪静,只有黄妈妈家里灯火通明,洛之安亲自坐镇,将黄家翻了一个底朝天,但一人未伤。 洛小鱼明白了,姜是老的辣,黄妈妈必定以某个人或者某种东西要挟了辽王,以此保全自己的家人,也就是说,自己手里的纸团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他相信,即便解开谜团,黄妈妈仍然会有后手。 而其他几个婢女,应该知道的不多,给钱是为了封口,凤卿卿与父王留下她们的命,大概是不想引起外祖父的怀疑。 如果在许州可以暴露出所有的实力,母亲的事今日便能水落石出了吧,但他有重担在身,留有底牌才是成功的保证,终究不能鲁莽行事。洛小鱼把自己扔到躺椅上,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做儿子比做乱臣贼子还要艰难,只为了名正言顺,便要活得如此憋屈,真的值得吗?” 陈济生听到洛小鱼对柯时铭的安排,知道他已经改变主意,正在为花无尽的出逃筹谋,心中顿觉宽慰,无论如何,给公子做妾,总要比做柯时铭的妾更好,他打心眼里为花无尽高兴。 他打了一躬,劝道:“华国以仁孝为本,如果将来世子与辽王争夺天下,即便继承大统,也必为世人所诟病,世子还请忍耐。” 洛小鱼疲倦地闭上眼,低低地笑了几声,“仁孝,他于我有杀母之仇,我却不得不为了名声一再放过他们,从善可知我心中不甘?” 陈济生道:“公子莫急,会有那么一天的。那时候公子便可以做一直想做的事了,皇家之事,只要发生在皇宫内院,一页史书,总能掩盖掉那些不得已的过往。” …… 洛之安在黄妈妈家一无所得,只好回到辽王的内书房复命。 此时已是夜半,凤卿卿也没有睡,与辽王相对而坐,一人捧着一盏燕窝,吃得心不在焉。 “王爷,二公子来了,”暗卫禀报。 “让他进来。”辽王动作加快,几下吃光燕窝,用丝帕擦了嘴角。 “父王,母妃!”洛之安行了礼。 “怎么样?”凤卿卿问得有些急切,毕竟是女人,她没有辽王那么沉得住气。 洛之安担忧地说道:“黄妈妈在我们的暗卫闯进去时,已经服了毒,她应该早有准备。儿子到落羽院时,黄妈妈正在世子书房里,人已经死了,但有陈济生在,儿子不知道黄妈妈说了多少。” “王爷,要不要杀了他。”凤卿卿明白洛之安的想法,配合得十分到位。 “她若想说,便不会服毒。”辽王睨了娘俩一眼,淡淡说道:“他装了这么多年纨绔,武功高,身边还有南耀国高手,谁也说不好他在暗处有多少准备。另外,有南耀国在,华国分崩离析,你觉得本王真的想杀就杀了吗?现在算算,你努力这么多年,杀他这么多次,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吧。”##### 180跟踪 花无尽累了一天,倒下就睡了,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失眠的是花寻之和孟老爷子,用早餐时,两人脸色很差,都没什么胃口。花寻之勉强喝了碗粥,老爷子只喝两口便放下了。 孟闲云照旧没有跟大家一起用饭,辰时正,她捯饬好自己,让楚妈妈陪着出了门,也不让老鲁拴车,说是坐船去,买点东西,溜达溜达。 花无尽心中早有防备,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她换上男装,带上斗笠,悄悄跟了出去。 她运气不错,到码头时一艘船都没来,连同孟闲云和楚妈妈,等船的有男男女女七八个人。 花无尽压低斗笠,站在人群后面,只听孟闲云说道:“……能有什么事,这里我比你熟,你自去福禄街,买一匣子点心,一块酱牛肉,布料去柯家铺子买,就买我给你看过的那种,仔细看看缎子面儿,别让它有挂丝的地方。买齐后,你去街对面的茶馆等我。” “老姑奶奶,大小姐……” 孟闲云冷了脸,道:“楚妈妈,你知道的,我不想听那些,我知道你不能忠心于我,但你要知道,我是主子,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让我把你退回去,到时候大家谁都没有脸面。” 楚妈妈无奈的闭了嘴。 船来了,花无尽跟孟闲云上到同一艘船,隔了些距离坐在外面,不多时,便在福禄街先后下了船。 楚妈妈去买东西了,孟闲云去大车行租了辆马车,往城东去了。街上人多,马车走得不快。 花无尽步行,远远跟着。 穿过三条大街,马车停在东城南的一条巷子外,孟闲云下了车后,进了胡同里的第五家。 房子有些旧,看进深只有两进院子,虽然小了些,但对于杨乐川或者杨乐山来说,应该够住了,环境也算安静。 花无尽绕到后院,见左右无人,翻墙进去了。 几扇后窗都开着,她刚摸到窗下,就听见里面有人说道:“娘,你是说让我和二弟同外祖父一起搬到苦竹山?” “嗯,那里宅院大,你和乐山也能好好读书。” “娘,现下科举无望,辽王此时正是用人之际……” “用什么人?许州别的不多,就是才子多,像你这样的举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能做什么,去军队里送死吗?我的儿,听娘的话,好好跟你外祖父读书,等这一切风平浪静,咱们定会东山再起。” “娘,外祖父为了你得罪了礼部侍郎周大人,他门生故旧极多,即便将来科考,仕途也不见得一帆风顺,不如现在想办法投奔辽王。娘你好好想想,如果他有那一日,我与二弟便是功臣,如果他偏安一隅,我们就安安稳稳跟他在许州过日子,即便兵败,我们还可以逃。所以,我跟二弟商量过了,留在许州,想办法投靠二公子。” “投奔二公子么?要是世子我还有些办法。” “娘,你认识辽王世子?” “当然,你外祖父救了辽王世子,我现在住的房子,应该是世子的。” “难怪了!”杨乐川恍然大悟,“娘,二公子在辽王面前独占鳌头,世子与二公子不合呢,你有没有世子的什么消息?” 孟闲云沉默好一会儿,花无尽在外面蹲得两腿发麻,就在她认为孟闲云还算有些人味儿,不会泄露秘密的时候,孟闲云说话了,“儿啊,娘不该说的,但你既然决意跟从二公子,娘便不要这张老脸也罢。” “娘你说的什么话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些做甚?这样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会知道是你老人家说出去的?”里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杨乐川快步走到窗前,关上了窗子。 “……半夜三更的……就在她屋子里……”孟闲云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花无尽能听到的,只是她加重语气,表示惊叹和鄙夷的部分。 人要是想要找死,拦都拦不住,花无尽捏紧了袖子里的三棱镖,开始认真考虑杀人灭口的可能性。 “老爷,娘,这件事还得慎重。”一个女人大声说道,“既然世子能飞来飞去,那就不是一般人,为了芝麻绿豆大的官丢了脑袋可不值得,媳妇倒是觉得跟着老爷子去苦竹山不错,老爷子救了世子,买了房子,想来也给了银钱,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不是更好?” “妇人之见!” “愚蠢!” “在苦竹山你让意儿嫁谁去?”孟闲云的声音大了起来,“那花无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明明就是为了菊花宴去的,却推说去去就回,就是不带我们意儿,贱人!说起来我就生气,一晚上没睡好觉……”说到这里,她语气中有又带了笑意,“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发现世子的事,这就是天意,老天爷给我儿的机会,要我说,世子与她定有什么不干净,一准儿能引起二公子的兴趣。” “老爷,就算花无尽与世子有私情又有什么用?她连个外室都算不上!听说二公子为人正直,人品端方,如果你真的告了密,就算他用你也不会重用,只怕在心里还会看不起你,那样的话还不如不去。” 虽说洛二一样狠辣,但表面上人品还算不错。花无尽点点头,杨乐山的妻子倒还有些见识,如此一来,娘俩应该会收手了吧。 “妇人之见,端方?端方的人会跟世子抢位置?正直的人会领着青卫在短短十几日就肃清了许州城?现如今青卫论功行赏,他赏罚分明倒是真的,只要我将这个秘密给他就不愁没事情做。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在这之后就看我自己的了,做好了,便是超品也能做得,那时候,诰命夫人、老封君由着你们做。” 杨乐川此言一出,孟闲云便畅快地笑了起来,她读过书,知道拥君之功大多封王拜相,以他儿子的聪明,定不是痴心妄想。 她说道:“花无尽这个外室是没用,但你外祖父救了世子,花无尽救了你外祖父,这一路同行,不定都发生了什么事,花无尽也许会知道些世子的秘密。不管怎么说,花无尽在世子的眼里,地位一定不低……若不是二公子与世子是兄弟,他知道世子的底细,娘甚至可以说花无尽的儿子便是世子的儿子,不怕那二公子不上心。” “哼,”杨乐川的妻子哼了一声,开门出去了。 “娘没看出来,你这媳妇居然还有几分正气,你们把我扔在库房让我等死的时候,我以为她只会讨好周氏呢。”孟闲云连讽刺带挖苦地说道。 “娘,那不是没有办法吗,事情都过去了,您老就忘了吧。” …… 花无尽又听了一会儿,一直听到娘俩把这一桩妙计定好了,定实了,才起身离开杨乐川家。##### 181王府1 杀人不眨眼的人,肯定算不得好人,所以,尽管花无尽觉得自己三观很正,但她从未标榜过自己是好人。 但今日孟闲云母子生动地给她上了一课,比起他们母子的厚颜无耻,她便是双手沾满鲜血,心灵也一样比他们干净许多。 她从胡同里面出来,右手边有一家杂货铺子,卖货的女人胖乎乎笑眯眯,与往来的熟人招呼打得很殷勤,像是很爱聊的样子,便进去挑了把菜刀和麻绳,付钱的时候,她问胖女人,“这位大嫂,兄弟打听个事儿啊。” 胖女人见花无尽的下半张脸很漂亮,小眼睛登时亮了几分,抛了个媚眼过来,道:“好啊,大兄弟你问,这条街上的事儿没有我不知道的。” 花无尽把银子扔了过去,问道:“这附近可有书院?” “大兄弟刚从北边过来吧,”胖女人找出小秤称了银子,有些重,便找来剪银子的剪子,一边忙活一边说:“这你可问着了,我儿子读书好,当初为了进学可是好生为难了一阵子。咱们许州有三个学院,都不在城南。城外有一所,岳林山下的岳林书院,需要住宿,是咱许州最好的一所;城北的书院第二好,现今乱了,去岳林书院的少了,家里宽裕的大多去了城北;城西的是官学,虽说比前两所差些,但是学费要的不多……” 花无尽耐着性子听完,又道:“大嫂家的侄儿去哪读书了,这附近还有其他上学的孩子吗?” “有,都在城西,除了我儿子,还有……”胖女人拉拉杂杂说出一堆人名,“对,还有新搬来的姓杨的那家,这一片只有他家儿子在城北读书,听说那家人原来是……”这女人一张口,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花无尽只是想知道“杨乐川的儿子在城北读书”这一桩,却听了上百句废话,告辞出来后,她在车行租了辆马车,走陆路回到秀水巷,在离家门不远处下了车,绕着院子走了一周,又到河对岸逛了一圈,在茶水摊上看到两个可疑男人,她记得跟孟闲云出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在,这个时候还没走,就只能是柯时铭的人或者洛之安的青卫了。 心里有了底,花无尽进了家门,刚刚换好衣裳,孟闲云就回来了。 而此时,在大门口的茶水房里,花寻之刚刚用一张假庚帖打发了柯时铭请来的官媒。 午正,孟闲云在堂屋露面了,还带了两匣子点心来,让楚妈妈拿给孟老爷子和两个孩子。 大概是觉得胜券在握,未来前景大好,她心情不错,甚至还多用了半碗饭,孟老爷子眼里多有欣慰,对花无尽又多有歉然。 花无尽虽同样笑意妍妍,但口蜜腹剑、面甜心苦、人面兽心、知人知面不知心、当面人背面鬼……等等成语、俗语,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来回闪现。 若没有孟老爷子,她觉得这样的人杀了便杀了,没什么可惜,不值得她大费周章。 用过饭,花无尽刚要休息片刻,老鲁便敲响了她的房门,禀报说王府来人了,让花无尽立刻亲自把谱子送过去。 为什么这么急? 花无尽在心里划了个问号,不慌不忙地把《琵琶语》的谱子写了,换了身庄重的衣裳,带上鲁妈妈乘车去了辽王府。 不过,辽王妃并没有表现出相应的急切来,她们主仆好不容易敲开大门,门房去禀报了,又让花无尽在马车上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来一个姗姗来迟的女人。 “妾身吴氏,花娘子久等了。”花枝招展的女人在门房旁的小客厅接待了花无尽。 吴氏?想来是辽王不入流的小妾吧,不是听说辽王与王妃感情极好吗……呵……花无尽傻傻一乐,觉得自己着相了,古代男人的身与心大多是割裂的。不,其实也不能说是割裂,大约是因为有礼法、道德、修养以及亲情等多方面因素约束着,才造成身心割裂的一种假象,喜新厌旧却又无法抛弃糟糠才是大部分男人的真实所想,这与孟闲云母子的自私自利一样,都是在人类本性中存在,且难以剔除的劣根性。 吴氏不知什么来历,长得漂亮,谈吐优雅,也很热情,亲自给花无尽端了茶,“听说花娘子的这首曲子惊艳了整个许州,今儿一早,不少贵妇都送了帖子来,请求王妃拿到曲子后,让她们尽早一观呢。妾身不才,如今却是先睹为快了。不如花娘子与妾身进去,在王妃面前切磋一下如何?” 难道还要验货?花无尽对此行存疑,本想送了谱子就走,听她摆出王妃,却也只好从善如流。 从小客厅出来,吴氏引着花无尽走到两辆青油小车旁,正要上车,只见洛小鱼带着七八个护卫从内院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袭大红色绣团花罩甲,月白色素面内袍,腰间扎着一条宽的浅褐色嵌玉腰带,足蹬一双与腰带同色的嵌玉短靴,高高的个子,漂亮的脸蛋,一出现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便是吴氏也不例外。 吴氏不由自主地往前挪动了一步,款款行个半礼,“妾身见过世子爷。” 洛小鱼笑容满面,与她点头致意,却与花无尽说道:“这不是花娘子吗?你不在家备嫁来王府作甚?” 吴氏抢着道:“花娘子是来送谱子的。” 花无尽含笑点头,“昨儿人多,也没来得及问,世子爷这阵子可好?小溪在家老是念叨您呢。” 吴氏闻言有些错愕。 洛小鱼眼里闪过一丝欣慰,道:“那小子倒是有良心,不枉本世子救你们一回。” “多谢世子爷!”花无尽又郑重地行了一礼。 “嗯,好说好说,等你与柯先生成亲时,本世子去吃喜酒,再好好看看那小子。本世子走了,再不走书语姑娘就要生气了。”洛小鱼笑嘻嘻地扬长而去。 “花娘子与世子爷很熟?” “书语姑娘是谁?” 花无尽与吴氏同时问了一句,她有些着迷地看着洛小鱼颀长的背影,回道:“嗯,逃难的路上遇到的……嗯,就是那么回事吧。” 吴氏见她目光有些痴迷,忘了自己刚刚的失态,勾起一个讥讽的笑,“世子爷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男子,便是落雁阁的头牌也一样痴心相付了呢。”##### 182王府2 一个林小姐正要娶,一个孩子娘要关照和提醒,还有个落雁阁的书语头牌要宠幸,洛小鱼真的很忙,花无尽觉得他将来肯定会更忙。 她收回假意痴迷的目光,抢先上了左边的清油车——吴氏和其婢女给洛小鱼行礼时,她看到有人从房顶上射了东西进去。 果然,一上车,她就发现车窗附近躺着一个纸团,打开后,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我与陶家兄妹一起,相识于高树镇,吃醋”一行小字,字迹飘逸流畅,正是洛小鱼亲手所书。 小车辚辚地沿着遮天蔽日的林荫路往内院而去,在一处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垂花门前下了车。 花无尽搭着鲁娘子的手下了车,心道,看来这就是辽王妃的院子了,虽然比不得现代时参观的皇家园林,但比陶府还是好多了。 “王妃正在里面等着,花娘子请。”吴氏客气了一句,率先向里面去。 这是座三进的院子,虽说雕梁画栋,处处优雅贵气,底蕴深厚,但院子里一棵花树没有,青砖明显是新铺的,似乎刚刚用水擦过,干净得一粒灰尘都没有。 大概是被刺客杀怕了吧,花无尽百无聊赖地看着多宝阁上的奇珍异宝——她又被晾在二进的花厅里了,等了足有三刻钟,柳妈妈才趾高气昂地通知花无尽去上房宴息间。 进门之前,柳妈妈捏了花无尽的袖子,取走两只三棱镖,说道:“这个不能带进去,花娘子走的时候再与老奴讨要。” 花无尽笑了笑,低头进去,绕过一扇金丝楠木的座屏双面刺绣屏风,她被带到一个绸缎蒲团前,辽王妃就在她正前方的贵妃榻上端坐。 看来真的要跪了,她暗道,就当拜佛祖了吧,不然拜鬼神也行——自打重生以来,她对鬼神尊敬了不少,便是杀人都不敢像以往那么随意了。 “民女花氏见过王妃娘娘。”她从善如流,大礼参拜,却因动作不够熟练,衣服太过繁琐,而跪得磕磕绊绊,不甚流畅。 “林妈妈,去教教花娘子如何跪拜。”辽王妃不轻不重地给花无尽一个下马威。 花无尽心中登时有百亿头草泥马奔过,各种恶毒的问候辽王妃家人的话语在她心中井喷,却又不得不笑着随着林妈妈的动作做了一个标准的跪拜,这才起了身。 “跪下!”林妈妈一声断喝。 花无尽先是一怔,随即才意识到,那傻十三还没说平身呢,她只好又规规矩矩跪下了——没办法,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除非她的品阶比辽王妃高,否则除了遵守别无他法。 辽王妃雍容地接过林妈妈端过来的热茶,漫不经心地用茶盖儿撇着并不存在的茶叶沫子,杯盖与杯体相撞,发出一声声脆响,氤氲的水蒸气送来一阵好闻的绿茶香。 花无尽垂着头,不动声色的辨了辨飘到鼻尖的味道,感觉比在吴氏招待她的好了不知多少倍,又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你是花家的弃女,如何与世子识得的?”辽王妃问道,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花无尽,比在菊花宴上的她,似乎还多了几分可亲。 花无尽便也笑着说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民女在前哨镇时便是认识世子爷了……”花无尽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说洛小鱼如何被刺杀,她如何救了乔继武,后来又如何被洛小鱼逼着把缝合术教给陈济生,只得到十两银子又如何生气,后来因为花家的龃龉,与洛小鱼又如何如何,等等,她说得口沫横飞,把一段过往说得跌宕起伏,内中还饱含了她对洛小鱼几乎赤果的爱慕。 这些应该是洛之安已经查到的,只要她坦白,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倒是好口才。”辽王妃赞了一句,“听说你与陶家兄妹早就相识?本宫很好奇,陶怡那丫头,眼高于顶,你是如何与她认识的呢?”这是凤卿卿最为怀疑的,柯时铭说陶家兄妹与花无尽早就相识,而陶家兄妹是追着洛小鱼才与陶家走散的,陶家兄妹把从南到北的一路编得天花乱坠,但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只信一点,如果有人说假话,就意味着背后一定有秘密。 瑞和要重用柯时铭,而花无尽在柯时铭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所以,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弄清楚洛小鱼与花无尽的关系,以免柯时铭那里出现问题。 原来这就是洛小鱼担心的,花无尽在心中暗道一声侥幸。 这件事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与陶怡见面的时候并未详谈此事,当真没有想到辽王妃会在此处来这么一个突然袭击。 她迅速斟酌了一下,从容说道:“我跟家人是到高树镇时遇到世子和陶家兄妹的,也是碰巧住在一个客栈里了。世子喜爱玩笑,陶二小姐当时对民女还有些误会呢……唉,其实怎么可能呢?那是世子爷,民女只是一个寡妇而已……”她遗憾地叹息一声,“不提那些了,说起来,民女跟陶二小姐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花无尽也是多年演戏的老演员了,纵然是跪在地上,且在辽王妃和几个妈妈炯炯逼视的目光下,这番话谎话仍然说得坦荡无比,逼真无比。 “高树镇?”辽王妃瞧了瞧林妈妈,喝了口茶。那时候他们与沛州守备的军队遭遇,逃得狼狈,她并不记得此地。 林妈妈点点头,与辽王妃交换了一个眼色,道:“禀娘娘,是刚过汤河不久的一个镇子。” 辽王妃似乎信了,便道:“起来吧,别跪着了,之后呢,你怎么跟他们又分开了?” 花无尽心里一松,这就是过关了? “民女也想跟着他们走,可是青卫来了,一觉醒来,他们就都不见了。”花无尽这才意识到洛小鱼把地点定在这里的巧妙性,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她起了身,忍住膝盖处的酸疼,在一旁站好。 辽王妃沉默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叫人搬了个绣墩过来,请花无尽坐下,说道:“原来如此。花娘子年纪不大,遭遇的苦难却是不少,本领也不小,如今苦尽甘来,日后定会有更大的福分。”##### 183王府3 花无尽笑着说道:“谢王妃吉言,但愿如此。”她在绣墩上坐得瓷实,对林妈妈鄙夷的目光视而不见。没办法,她是草民,是军户女,不懂规矩也是有的。既然已经虐待了膝盖,再想让她虐待臀部,那是不能够的。 辽王妃倒不在乎她小小的不敬,言笑晏晏地与她聊起逃难路上的所见所闻,“刚出秦城时,庄稼地里荒得可怜,草都是枯的,只有到了汤河附近,地里才有了绿意。汤河也小了不少。以往搭船过河,总要走上两三刻钟。赶上风大,半个时辰也是有的,如今……唉,也不知北方下雨了没有,既是北金占了,旱上两年三年才好呢。” 花无尽附和着说道:“王妃娘娘所言极是。一路逃过来,家家户户都是空的,汤河以北基本上没有华国百姓,再旱上两年,他们必定不战而退。”再旱两年,只怕京城都保不住了,她这是睁眼说瞎话呢。 这时候,林妈妈拿来热水,给辽王妃添了茶水,与她对视一眼,笑着说道:“娘娘,花娘子果然有几分本事呢。那汤河虽然枯了,但没船也不是一般人能过的。而花娘子不但过了,还带着一家老小过来了,老奴很想知道,花娘子是如何办到的。” 花无尽在心里哂笑一声,不过是两个女人自作聪明罢了。如果她是洛小鱼的人,那么从脚迈进王府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有了准备,全身心戒备。难道就因为你门前晾一晾,派个婢妾羞辱一下,再用跪拜折腾一会儿,最后给点儿笑脸,我就灿烂得忘记姓什么了?我有那么好糊弄吗,都在想什么呢! “这位妈妈有所不知,民女没那么大的能耐,也不会游泳,但同行的人却是会的。前哨镇的军户李大娘一家,刘总旗刘德一家,还有翟云起一家,大家伙儿一起扎了个木筏,他们几个会游泳的,来回游了几趟,也就过去了,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折腾了大半夜呢,把他们几个累得够呛,腿都抽筋儿了。”那些人如今都在京城,故事随便她编,只要编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她们便是不信也没有办法。 “那他们人呢,如今在许州吗?过河后,你们应该遇到李延寿的人了,你既然是军户,为何没有编入军籍?”柳妈妈问道。 花无尽见她问得细致,索性说了个明白:“我们一上岸就被李延寿的人抓进流民大营,翟云起一家带着户籍,顺顺当当地被放回京了。剩下的都是军户,按道理得在李延寿那里被编入营,可谁愿意继续做军户呢?民女就咬牙出了银子替大家买了民籍,准备去西北。不过,干爷爷说他老家在这里,老人家想落叶归根,而且花家也在这边,花沂之斩了我爹一只手,心里不怨恨是不可能的,我们一家都想着看他遭报应,就决定往这边走。为了保密,刚出大营,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银子?你一个军户,还是寡妇,哪里来的银子?”柳妈妈自以为抓到了破绽,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辽王妃正垂头倾听,闻言不由得挑起眼皮看过来,狠戾的视线与花无尽撞了个正着。 她原本以为花无尽会慌一下,却不料暴露的却是自己的真实心思,不免有些尴尬,赶紧抬起头,雍容地一笑,“是啊,花娘子,本宫也想知道,你哪来的银子。” 眼界决定态度,这种你问我答的对话,对于辽王妃而言,是一场博弈和厮杀,但对于花无尽来说,如果没有突发状况,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罢了。 花无尽欠了欠身子,“禀王妃娘娘,银子是乔继武乔将军给的,民女救了他,他给民女一千两银票,虽然不算多,但当时二十两一个,银子倒是够用了,只是现下天各一方,二百两银子都打了水漂了。” 不假思索,毫无破绽!辽王妃不再追问,说了几句闲话,又问到关键之处:“听说落石峡那里最险,我们路过的时候是大队人马,倒没出什么意外,你们呢,陶家兄妹对此一直讳莫如深,想来十分惊心动魄吧。” “还好,不算很难,山路难行,匪患众多……唉,总算都过去了。”事关陶怡清誉,花无尽小心的应付,尽量回答得滴水不漏。 辽王妃大概还是知道一些内情,见花无尽口风很严,便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转而与林妈妈谈起洛小鱼的婚事来。 花无尽见状,知道是告辞的时候了,便在两人说话的空当起了身,“王妃娘娘,民女叨扰半日,这就告退了。” 辽王妃笑着说道:“不急,世子本宫还没谢谢你呢。世子也是,那么大的事,一句话就说完了。救命恩人,借个房子住怎么能行,林妈妈,取两千两银票,再拿本宫在未央湖别院的房契来,替我去官府给花娘子办了……”她这句话说得极为自然,跟大多数慈母想替大难不死的儿子酬谢恩人一样。 又来了,自以为是的套话,她有那么蠢吗? 花无尽故作错愕,道:“王妃娘娘为何要给民女银子和宅院?民女愚笨,没太听懂,谁救了谁?民女住的房子是在得济药房借的,当时教陈济生缝合术时,他给了民女一张乌木牌,民女没用来救命,倒是先用来救急了。”她从袖子里取出乌木牌交给柳妈妈。 辽王妃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得济药房的牌子,花娘子好运气,不过,陶家兄妹说,是你救了世子,难道不是吗?” 花无尽睁大双眼,无辜地说道:“这……从何说起啊!” 辽王妃起了身,缓缓走到花无尽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世子与王爷说过,在来的路上中了石榴红,有人救了他。本宫问过陶家兄妹,陶毅明明白白地说过,是你救了世子,这于王府来说是何等的人情,难道花娘子不想认吗?” “石榴红是什么?我什么时候救的世子?”花无尽激动了,声音有些大。 “怎么,本宫说得不够明白?你若救了世子,本宫就送你房子和银子,难道不好吗?或者……你知道什么?又紧张什么?”辽王妃忽然变得咄咄逼人。 花无尽福了福,道:“王妃娘娘,民女虽然见识少,但有些事情却不敢糊涂,不该认的事情胡乱认下,可是会要命的。世子不是民女救的,在医技上,民女只会缝合,娘娘如果不信,可以叫陶二公子过来,民女与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清楚。”#####上一章,是陶三小姐,我给写成陶二了,抱歉抱歉! 184劫持 与陶毅当面锣对面鼓是不可能的,辽王妃的本意不过是想诈一诈她罢了。 她见花无尽不上钩,便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冠冕堂皇的话,以维护王府颜面,最后又送她一套珍珠头面,便端茶送了客。 这一次是林妈妈送她出的王府,她是辽王妃心腹,由她来送,也算是对花无尽的安抚。 上车后,走了不到一里地,迎面遇到一辆停在路旁的马车。 花无尽心道,现如今许州风声鹤唳,敢在王府外面停车的应该不多,不知什么人这么大胆。她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只见那辆车的车窗开着,里面坐的人却是她见过的孟闲云的大儿子,杨乐川。 她吓了一跳,此时大约是申时三刻,杨乐川这是在等洛之安回府吗? “老鲁停车。”花无尽说道。 “吁……”老鲁把车停在距离杨乐川不到三丈的地方,花无尽打开车窗,大声说道:“鲁妈妈,你瞧瞧,那是不是干姑姑家的杨乐川?” 杨乐川正看得入神,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把头探出车窗,一眼看到满脸戏谑的花无尽,又赶紧缩了回去,“啪”地一声关上了车窗,与那车夫说道:“还不快走?” 杨乐川的车刚刚启动,一群光鲜亮丽的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打头的是洛之安,柯时铭与洛之文紧随其后。 花无尽心道,今儿却是要感谢辽王妃了,她来的正好,去的正巧,不然错过了杨乐川可就倒了大霉了。 她下了车,与洛之安遥遥福了一礼。 “吁……”洛之安勒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笑着说道:“花娘子这是打王府来吗?” 花无尽道:“正是,民女送乐谱,刚刚出来。” 洛之安道:“那曲子的确不错,麻烦你跑这一趟。”说到这儿,他回头瞧了瞧柯时铭,见柯时铭正眼珠不错地盯着花无尽,不禁哈哈一笑,又道,“若不是还有些公务,就让柯先生送你了,还请花娘子勿怪。” 就怕你让他送呢!花无尽松了口气,忙摆手道:“二公子说笑了,民女怎敢耽误二公子的正事?民女这就告退,还请二公子先行。” “告辞!”洛之安甩了一鞭,爽快地率先离开。 柯时铭打马过来,小声说道:“再过两天我便亲自去你家提亲,快上车吧,路上小心。” 花无尽点点头,依言上了马车。 柯时铭目送她出了王府大街,这才往王府去了。 花无尽让老鲁加快速度,车赶到城北书院时,书院刚刚开启大门,学生们正在散学。 不过盏茶的功夫,她便看到杨乐川的儿子带着小厮从里面跑了出来,他见外面没有杨家的马车,就乖乖站在大门旁,翘首看着来路。 花无尽让老鲁把马车赶过去,停到那孩子身边,她下了车,对那孩子说道:“你爹去王府了,让我来接你一趟。” 那孩子似乎还记得花无尽,警惕地往后退了退,“我不信,你走开!” 他说话声音很大,引来许多学生侧目,甚至有个先生模样的人已经往这边走了过来。 花无尽见怀柔的不行,便干脆地把他抓过来,用三棱镖抵住他腰部,“别喊,上车!” 那孩子吓得面如土色,乖乖上了车,花无尽在上车前告诉那小厮,“闭嘴!一出声你家少爷就没命了,告诉杨乐川,他儿子已经家去了,让他赶紧回家,晚了后果自负。” 那小厮吓得眼泪横流,身体直打摆子,听到花无尽说送他家少爷回家,这才镇定了些,使劲点了点头。 老鲁和鲁娘子被花无尽的举动吓了一跳,却也没敢多说什么。 马车开动了。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花无尽问那孩子。 那孩子见自己似乎没什么危险,慢慢镇定下来,“我叫杨敏杰,十一岁。” “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 “记得就好,回家之后告诉你爹,二公子的船也不是那么好上的,如果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不要轻举妄动。你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 马车停在杨乐川家的胡同外面,花无尽让杨敏杰下了车。 调头后,走了不大功夫,她在路边的一家烧鹅铺买了两只烧鹅,出来时,正好看到杨家马车返回,她松了口气,暗道,兵行险着,没有报官就好啊。 杨乐川的马车速度很快,车还没有挺稳,杨乐川便跳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小杰,小杰!”他一边跑,一边喊,天气沁凉,他竟出了一身的汗。 他妻子迎了出来,压着嗓子吼道:“天杀的,我就说不让你干,你非干,小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 “你放心,我没去。小杰回来了吧。”杨乐川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拿出一张帕子狠狠地擦了把汗。 “回来了!那贱人让小杰给你带了句话……”他妻子把花无尽的话说了一遍,压住火气,又劝道,“老爷,妾身听说那贱人攀上了柯家的那个柯先生,是王妃娘娘亲自保的媒。另外,小杰回来一说,妾身就明白了,周氏的死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世子不好招惹,那件事你就死了心吧。” 杨乐川捏捏眉心,定下心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心惊,他娘前脚跟他说,那贱人后脚就知道了,而且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儿子,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算了,听人劝吃饱饭,若是命都没了,还谈什么荣华富贵。 “就听你的吧,”他颓然说道,“去半月湖,跟着外祖父做做学问也好,明儿我去找乐山,告诉他这件事,让他家一同过去。” “也好……” 杨乐川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一句话救了他兄弟两家。 房顶上的桃江听完壁角,飞速赶到落雁阁里面的一栋小楼里。 推开门,洛小鱼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藤椅上,一旁小几上铺着柔软的羊皮,羊皮上摆着各式刻刀,他拿着一把锉刀聚精会神地研磨着小巧精致的田黄石印章,印章上雕刻的菊花竞相怒放,“花开无尽”四个小篆明明白白地表明:这方印章是送给花无尽的。 “主子。”桃江打了一躬。 “怎样了?”洛小鱼开始打磨。 “花娘子没什么事,出来后……”他把花无尽从王府出来后的事说了一遍,“主子,那两兄弟要杀吗?”他有些忐忑,洛小鱼向来讨厌做事心慈手软,而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放过了他们。 洛小鱼把印章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一遍,满意的笑了笑,道:“算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如果她想杀,想必不会这么麻烦。你再去跟他好好谈谈便是,免得再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等到了半月湖,他们一家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185破绽 桃江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陈济生到了。 “公子,事情办妥了。”他把当票和步摇放在小几上,“如意当铺掌柜的说,黄妈妈当时没什么特殊的举动和话语,一切都很寻常。” 按道理,取步摇时需要把当票一并归还,但这张当票还有用,所以,陈济生给当铺打了张条子,又把当票拿回来了。 “坐,”洛小鱼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拿起那支点翠凤凰展翅步摇。 于锦蓉留下的所有嫁妆都在他手里,每一首饰他都仔细看过,这支步摇的确是南耀国的手艺,与在他手里的那些一样,都出自南耀国皇宫大内。 不过,他审视了步摇的每一个部位,用刻刀撬开所有宝石,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当票上,也许这当票的每一个字都需要仔细斟酌。”洛小鱼拿起当票,重新躺了下去。 “八月十六,这个日期有问题吗?”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槐江在角落里忽然说道。 这句能说明什么?陈济生与洛小鱼对视一眼,都没想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一百两。” 陈济生道:“这个应该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吧。公子莫急,仙鼎巷咱们去得少,也许到那里才能弄得明白。”这张票子他研究了十几遍,除了洛小鱼念的这两样,还有经手人的图章以及对步摇的描述,图章是死物,步摇的描述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洛小鱼想了想,表示同意,他的确着急了,便是他查出来是父王凤卿卿联手杀了母亲,他现在就能报仇了吗? 答案是唯一的,不能! 有时候,真相就像一只华丽的马桶,只有不揭开盖子,才能共处一室;一旦揭开,冲天的臭气会让人彻底崩溃,那时候,他就只能做两件事:要么扔了,要么洗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辽王的事,不单是他自己的事,而是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共同的事,不能因他一己之私,而让更多的人操更多的心,费更多的事,甚至陷入险境。 松江和山海一起回来了,开门的细小吱呀声打破一室沉默。 山海道:“主子,白云观的事情办好了,柯老太太明日便去白云观。” “嗯,很好。”洛小鱼把当票收好,问道:“松江那里如何?” 松江说道:“主子,柯时铭的商队已经有一阵子没动静了,便是往西北的丝绸也没有备货。” 难道银钱够了,现在想要权柄了,还是有其他方面的考虑呢?洛小鱼不得而知。 婚期虽然能拖,可这件事不彻底解决,总是心头大患。 如果杀了柯时铭,洛之安会怎么想?是认为自己在剪除他的羽翼,还是会联想到花无尽身上去呢?黄妈妈是凤卿卿的人,那么他当初用黄妈妈检查花如锦的身体便是最大的错误——以他的身份地位,为何要纳一个不洁之人,而且甘之如饴?这是最大的一个破绽。 一旦凤卿卿将花无尽和花如锦的事情联系起来,小溪的事还能捂多久呢?花家不敢承认,花无尽不会承认,他不能承认,这件事看似是个死结,然而,也肯定是一条刺,深深扎在凤卿卿的心里,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母子的。 这件事不能急,应该还有几天时间,他需要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 “咚咚咚”,门被轻叩两声,带着一种韵律感。 松江过去开了门,道:“主子,书语姑娘到了。” 洛小鱼还未说话,书语姑娘便用纤纤细指推开松江,拿着琵琶袅袅娜娜地走到洛小鱼面前,蹲身一礼。 她穿着月白色撒花小袄,配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玉色绣蝴蝶的鞋子包裹着一双小巧的莲足。 “主子,书语来啦。” 秦书语的声音绵软动听,有着许州一带特有的腔调,酥酥的,痒痒的,能轻而易举地搔到人的心里去,很多男人往往听到声音便软了一半,硬了一半。 洛小鱼抬起眼皮一看,果然是个美人,只是眼睛太过灵活,鼻子不够坚毅,嘴唇有些薄,上面涂的口脂浓艳,想必不会比那女人的嘴更好吃吧,胸嘛,好像还不如那女人的大,不过总的来说,是个软软娇娇、难得一见的美人。 “嗯,弹首曲子吧。”他又闭了眼。 秦书语略有失望,却也不敢违拗了他的意愿,在松江搬过来的绣墩上坐下,“世子爷要听什么?” “随便吧。” 秦书语十指轻拂,弹了一曲《明月秋思》,这是许州一带著名的小调,曲风柔婉,活泼,大概是在清楼的时间久了,她弹得还有那么一点点轻佻。 一曲终了时,陈济生等人早就退了出去,昏暗的卧室里,除了一男一女早已交缠的清浅呼吸,只有在案头浮动的沉香。 “世子爷……”秦书语害羞地咬住下唇,她还是清倌,此刻很愿意将第一次交给这位美貌绝伦的皇家子弟。 “出去。”洛小鱼说道。 星海得到辽王妃要求花无尽亲自去王府的消息后,与他报了信儿,他来落雁阁便是为了在王府门口邂逅花无尽,给她一些提示,幸好花无尽机灵,否则不知会出什么事呢。在桃江回来之前,他一直都是烦躁不安的,所以才拿了雕好的田黄印章打磨,顺便磨一磨他的耐性。 一脑门子官司的人,如何有兴致想敦伦之事?况且,秦书语弹的曲子,他一个音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回荡的一直是那首琵琶语,以及花无尽脸上的淡淡的伤感。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她就像一只忽然闯进人类世界的小兽,谨慎地审视着周遭,时刻防备着可能会突然而来的攻击。尽管她掩饰得好,可他就是看得见。他否认不了,那个时候,他的心疼了一下。 秦书语有些不甘,“世子爷……”她又低低地叫了一声,来的时候妈妈说过,极少有男人能扛得住她这缠绵的一声呼唤。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他的声音里压抑着凉薄,压抑着烦躁,压抑着杀机。 秦书语在这圈子混了三年,如何不明白这一句中蕴含的巨大风险?她立刻抱起琵琶,匆匆一礼,逃了出去。#####那啥,这几天可能智商下线了,那个典当的是步摇,一开始设定为金钗来着,后来找了个步摇,结果就乱套了,改文也没发现,实在抱歉啦!顺便抱怨一下,发好就不能改,不是我懒啊! 186推断 洛之安很器重柯时铭,与他商议完正事,又按照他的意见重新布置了辽王府的暗哨,以及巡逻路线。 当他亲自送走柯时铭,回到书房时,天色已经暗了。 点起蜡烛,他把柯时铭亲写的计划重新读了两遍,又有了新的想法,正要对计划稍加完善时,柳妈妈来了,她是替辽王妃叫他过去用饭的。 洛之安怕时间一长忘掉刚刚的想法,到底把它写完了才去。 小厨房准备的是北方菜,以爽口下饭为主,洛之安做好两件大事,心情好,吃了几块酱黄瓜胃口大开,便多用了一碗。 饭毕,洛之安吐了漱口的茶水,用丝帕擦了嘴,问道:“母亲,花娘子此人如何?” 辽王妃亲手倒了杯绿茶给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可小觑!” 洛之安忙欠身接过茶杯,讶异地问道:“怎么讲?”他觉得自家母亲一向眼高于顶,一时间没弄明白她这四个字是褒奖还是防备。 辽王妃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明明是低贱的军户,母亲却感觉不到她的自卑,明明是赤|裸的羞辱,母亲却感觉不到她的愤怒,花娘子始终心境平和,宠辱不惊,这样的女人,也许只存在于绿林,存在于金钱楼的女杀手之中。” 洛之安放下茶杯,仔细想了想:“母亲所言极是,花娘子的确不简单,柯先生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辽王妃摇摇头,似乎不太赞成洛之安的态度,“这也是她最大的破绽,不过是花家的庶嫡而已,如何会有如此气度?瑞和,你再去找找秦城人,往深里挖挖她与洛小鱼的关系。” 洛之安安慰地拍拍辽王妃的手臂,柔声说道:“母亲,瑞和已经找过了,除去花家,完全没有认识花无尽的人。母亲不用太过担心,柯先生说过,他与银面公子之仇不共戴天。而且,说是两头大的妻,但到底只是外室而已,母亲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母亲说不上来担心什么,自打知道他们是认识的,就开始莫名的担心。他当初纳花如锦的时候,曾经让黄妈妈验过身,花如锦不是处子,他却毫不在意,这是为什么?莫不是他并不清楚自己当初占有的到底是花家的哪一个小姐?”辽王妃说到这里,豁然开朗,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真相,声音也变得急切起来,“瑞和,如果是这样,花无尽的儿子便可能是洛小鱼的儿子了,你觉得母亲猜得有没有道理?” 洛之安吓了一跳,道:“母亲多虑了吧。若果真如此,他必不能让花娘子带着儿子嫁给柯时铭,还仅仅是个外室。母亲,这种事情,没有哪个男人能忍。退一步讲,花家也没那么笨,那时候的他草包名声在外,并不值得让花家嫡长女做妾。再退一步,如果花娘子与洛小鱼有了儿子,那母亲站在花家的立场思考一下,是花娘子给他为妾好,还是花如锦给他为妾好?” 辽王妃沉吟了一下,“自然是已经生了儿子的花无尽更好。但还有四个原因能促使他们将花如锦推过来,一,你说过,花无尽与花家有仇怨,二,花家也许比咱们了解他,三,你父王要拉拢魏家,花无尽不是魏家的亲外甥女,花如锦是你父亲选的,四,这对已经大龄的花如锦来说,给洛小鱼做妾是最佳选择。” 洛之安连连点头,自己对花无尽印象不错,所以影响了判断。 思索片刻,他承认母亲说的有道理,然而,也仅仅是道理。 花娘子的儿子与洛小鱼长得不像,只凭无法证实的推断,便认定花无尽与洛小鱼的关系,对柯先生和花娘子都不公平。 那怎么办?能怎么查? 从花家入手,是最简单却也是最难的办法——说简单,是因为花家是知情人,说最难,是因为花家顾忌着洛小鱼,很难让他们跟他实话实说。 洛之安擎着眉,琢磨了好一会,他与洛小鱼做出了一样的决定,这件事虽然重要,但不算急,他可以先试探试探花润之。 …… 沙师父是南耀国皇帝亲自请来的江湖异人,与洛小鱼并无从属关系。 所以,当花无尽父女请求他对花家未来落脚的地方保密的时候,他答应得很痛快——那个叫星海的小子天天偷看他教徒弟,他早就不耐烦了。 翌日,花无尽坐着马车,带着何妈妈和鲁妈妈,以及柯时铭派来的两条尾巴,去了福禄街。 她先去找了家牙行,挑了两对自卖自身的中年夫妇,都是活不下去的秦城人,做饭、女红、赶车、看门都不在话下,用来伺候孟老爷子再合适不过。 把这几个先寄放在牙行,花无尽又去了趟家具行,买了四张摇椅和三张躺椅。 绸缎庄,香料铺子,脂粉铺子,杂货铺子,一连串的逛下来,花了大半天的功夫,马车里堆满了东西。 后面跟着的两条尾巴不耐烦,跑得不见踪影。 这时候,花无尽从牙行里把买的两对夫妻领了出来,让何妈妈拿上银子,带着其中一对夫妻去租车行租了两辆平板马车,把七张椅子装上,送往半月湖。 另一对夫妻则去车行买了辆不错的带厢马车,又挑了一匹牙口不错的马。 办妥这一切,她带着精疲力竭的鲁妈妈去了茶楼。 “花姐姐,好巧!”刚一进门,花无尽便看到了喜出望外的陶怡。 “的确好巧。”花无尽在她对面坐下,调侃着问道:“你不是在家备嫁吗,怎么还敢出来?” 陶怡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日子太近,家里的绣娘绣不过来,出来看看绣楼里的绣活怎么样。花姐姐你呢,柯先生对你心重得很,只怕婚期比妹妹的还近吧。” “咳咳……”陶怡身后的两个妈妈之一咳嗽了两声,示意她不该说这样的话。 陶怡尴尬地笑了笑,凑到花无尽耳边,却故意用那妈妈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花姐姐,那是我父亲让她给我找的人,天天管着管那的,烦死人了。” 两个妈妈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花无尽渴了,小杯不解渴,跟小二要了一只大杯子,倒满茶水,在两个妈妈鄙夷的目光下一饮而尽,这才说道:“也是为了你好,要么改,要么忍吧。” “算了,不说这个,花姐姐你出来都买什么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吗?”这句话陶怡说得意味深长。 “嗯……”花无尽答应一声,又道:“等下也得去一趟绣楼,去看看嫁衣还有被面什么的,家里只有几个妈妈,绣工都算不上好,先心里有个数,省得到时候现扎耳朵眼。” “花姐姐的日子定了吗?” “还没定呢,不过快了,柯先生说过两天送纳采礼。哎呀,不能跟你说了,干爷爷搬家,我还得买点东西。”花无尽起了身,”“鲁妈妈,快喝一口,我们走了。” “诶!”被花无尽安排在一张空桌上的鲁妈妈喝光碗里的粗茶也起了身。 ……##### 187教训 “花姐姐等一下,老爷子搬家,妹妹也得表表心意,来不及买贺礼了,就随些份子钱吧。”陶怡从一旁的丫鬟手里夺过荷包,取出六个五两一个的银锭子,“花姐姐,三十两虽然不多,也是一片心意。”她眨了眨眼睛。 花无尽了然,这丫头要真这样会来事儿就好了,她的意思是让自己保存这三十两银子呢。不过能这样也不错,最起码会过日子、会打算了。 她让鲁妈妈把银锭装起来,替孟老爷子谢过,离开了茶楼。 云裳绣楼是许州最出名的一家,距离茶楼不算远,几十丈的距离,不大功夫就到了。 主仆二人一进门,就有个绣娘笑盈盈地迎上来,福了一礼,道:“给娘子请安,娘子需要些什么?” 花无尽道:“看看嫁衣,有成衣吗?” “有的!”绣娘把花无尽让到里面,墙上挂着一系列大红色嫁衣,绸,缎,锦,妆花,缂丝……各色布料应有尽有,宽袍广袖,花团锦簇,金线勾边,件件精美绝伦。 绣娘自信地将手一摆:“都在这里,娘子可以挑一挑,如果都不喜欢,那边还有别的花样子。” “好的,谢谢你。”花无尽饶有兴致地一件件看在过去,这些嫁衣虽然精致,但只考虑了喜庆和热烈,色彩层次单一,绣样过于繁复,于她而言,稍有欠缺。 将来离开许州,脱离洛小鱼的掌控,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做这样一家绣楼呢?至于合作的健身房,所得红利就由儿子长大后自己去讨就行了。 花无尽一边看一边思索着。 楼梯上有人下来了,一个女子说道:“陶五妹妹,是花娘子呢,她居然会来云裳,想必柯先生给了不少银钱吧。” “哟,不过是做妾而已,也敢挑正红色?” “陶五妹妹不要这么说,咱们许州就是这样,两头大,外面的也算正室。” “林姐姐,你胆子太小了,不过是商人的外室而已,说到底还是妾,不必往她脸上贴金。” …… 鲁娘子拉了专心致志的花无尽一下,示意她往上面看。 花无尽便道:“没关系,嘴长在别人鼻子下面,咱关不上,就随她去吧。不是说大家闺秀高人一等吗?咱们就听听那张美丽的小嘴儿里还能说出什么来。” 陶五闻言哼了一声,快步走下来,在花无尽面前站定,趾高气扬地骂道:“一条玉臂万人枕的贱人!本小姐就是骂你,也一样被叫做大家闺秀。而你不行,你便是一辈子不骂人,也仍然是个贱妾。” 花无尽挑了挑眉,扯开嘴角笑了,“鲁妈妈,你听见了吧?” “大小姐,我们还看吗?”鲁娘子所答非所问,她担心花无尽与陶五打起来,只盼着她尽早离开这里。 “绣楼里藏有恶犬,不走还能等着被咬吗?”花无尽一把拨开陶五,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你骂我,我也骂你,她就此离开不算吃亏。如果发生冲突,引来陶家侧目,打扰到她的计划就不好了。 主仆两人出了门,正要上车,便听陶五在里面喊道:“给我拦住她们!” 两个粗使婆子闻声从前面的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小跑两步,对花无尽说道:“我们小姐请你留步。” 倒是挺客气,不过再客气的强盗,也是强盗。 花无尽心里的火气被拱了上来,正要杀两只傻鸡,吓一吓泼猴儿,余光忽然扫到了衣着靓丽、身材高大的洛小鱼,他刚从斜对面的一栋富丽堂皇的房子中走出来,看看匾额,却是开遍了华国的落雁阁,于是,她想起了洛小鱼昨天说过的书语姑娘,难道他是在这里过的夜? 一念至此,花无尽心里恶寒。她宁愿小溪的爹是柯时铭那样的人,也不愿他是个纵情声色的嫖客,啧啧,真是脏死了。 因为马车半挡着,洛小鱼没有看到她,潇潇洒洒地往北走,倒是松江往这边看了一眼,不过那时花无尽已经收回了视线,没有注意到。 “滚开!”花无尽压低嗓音说道,她不想看到洛小鱼。 “我家小姐说了,请留步!”拦她的婆子挺光棍,双臂还向后展了一下,以示坚决。 “啪!”花无尽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花无尽,你这个贱人!”刚刚出来的陶五看到这一幕,登时吼了一声。 这一嗓子成功地引起了不少行人的注意,在这样娱乐匮乏的年代,有个街头打架的乐子,比耍猴更得老百姓欢心,人们奔走相告,云裳绣楼前很快就围了一大群人。 那婆子被打得眼冒金星,不要命似的扑了上来。 花无尽一手撑住她绵软的胸膛,又“啪啪”正反两巴掌,甩开她,“你主子不是我的主子,你以为你是谁,就敢随便拦别人的路?” “都给我动手!”陶五在秦城霸道惯了,在她看来,只要不经她同意,打她的奴婢就跟打她一样。 两个丫鬟、两个妈妈,还有先前挨打的粗使婆子一同朝着花无尽围了过来。 林梦夕带上帷帽,擎着眉头款款出了绣楼。 如果知道陶五的脾气这么炮仗,她绝不说那句话,一个寡妇而已,即便世子相熟又怎么样?在菊花宴听从花如锦的挑唆,挑衅一个寡妇还输了,就已经是她一生的污点了,难道今儿还要帮这女霸王打她一顿? 想到这里,林梦夕莞尔一笑,借着陶五的东风,便是打这寡妇一顿又何妨?当初,她放下身段与那寡妇好言相求曲谱,那寡妇是怎么说的!?那寡妇牙尖嘴利,应该好好教训她一下。 林梦夕打定了主意,对她身边两个丫鬟说道:“唉,事情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你们叫上车夫,一起去帮帮忙,绊住那寡妇的车夫和仆妇,都是乡野村妇,伤了陶家妹妹可就糟了。” “是!”两个丫鬟叫上车夫过去了。 车夫拦住老鲁,俩丫鬟每人一条鲁娘子的胳膊,将她死死拖住。 “大小姐!”鲁娘子挣几下,没挣开,急得满头大汗。 不过是六个女人而已,便是六个男人又如何,只要不是武艺高强,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花无尽瞧了一眼围观的人群,满不在乎地将百褶裙一甩,接连两个侧踢,两个婆子毫无防备,各自飞了出去,跌落在一丈以外。 “几个蠢妇而已,该教训也得教训,陶五小姐,你说是不是?”花无尽调侃着,又是一脚,将冲得最快的丫鬟踹倒在地。 剩下的三个面面相觑,犹豫着停下脚步,再不肯向前。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花无尽主动迎上去,抓过来一个妈妈,又是“啪啪”两巴掌,“说你蠢,你还不承认!一个女人带着家人安然活到许州,没点儿本事你觉得可能吗?还敢跟我动手!?今天出门没带脑子吧!不过也是,被人当枪的傻货,就是带了脑子,也不过徒增负担而已,不带也罢。”##### 188心机 她动作很快,说话间,一个丫鬟和两个婆子被她打了个遍,各个嘴角破皮,鼻管蹿血。 “还不放开他们!”她秀出手里的三棱镖,朝控制鲁娘子的两个丫鬟笑了笑,金属的寒光在秋日的艳阳下分外刺眼。 两个丫鬟吓得尖叫一声跑了回去,与老鲁正在撕巴的车夫亦松了手。 陶五与林梦夕早已目瞪口呆。 围观的吃瓜观众也有些傻眼,打人倒也罢了,只是这掀裙子踢腿,哪个正经女人敢这么干,莫非是落石峡的女土匪来了? 原本热闹的大街,诡异地寂静下来。 “扑哧!”人群外围传来一声轻笑,“出门没带脑子,带了也是负担,这句话说得有意思,没想到花娘子竟如此风趣!” 松江槐江在前面开路,拥挤的人群散开一条通道,高大英俊的洛小鱼笑意盈盈地从人后走到圈儿里,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女人们骚动起来,下意识往洛小鱼这边移动过来。 “别挤!” “真是水性杨花!” “再挤让你家男人回去揍你!” “这是大人物呢!” “比靖王的几个儿子好看多了。” 洛小鱼轻而易举的替代花无尽,成了新的话题人物 “世子……”林梦夕哭着小跑几步,距离他还有一丈多远时停下了,她的容貌虽然被帷帽遮住,然而可怜的、娇弱的声音,却让很多男人竖起耳朵,心生怜惜。 “世子哥哥,这贱人欺负人!”陶五在秦城时就认识洛小鱼,自忖与他比较熟悉,谎话说得极为硬气。 “安抚美人的事就交给世子了,民女告退!”花无尽礼貌而又疏离地行了礼,往马车走去。 洛小鱼一愣,这女人是什么意思,为何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她打了陶五的人,哪里来的自信,让她笃定自己会轻易放她离开? “想走?没那么容易!”自打洛小鱼银面公子的身份曝光后,陶五对他亲热多了,她扯住洛小鱼的袖子,撒娇似的说道:“世子哥哥,快让你的人教训她。” “五妹妹,算了吧,那是柯先生的未婚妻呢。”林梦夕见哭音儿没起到作用,便擦了泪,上前挽住陶五的胳膊,诚恳地对洛小鱼说道,“世子,也算不得大事,花娘子只是稍稍有些冲动罢了。” 洛小鱼笑了,漆黑漂亮的眸子像两汪月光下的潭水,波光粼粼,碎星闪烁,神秘、妩媚、清冷、幽深,完美的脸蛋像磁石一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无论男女难以自拔。 只有花无尽是个例外,孩子的爸爸是个嫖客,虽然没有感情,但这种认知却让她感到了难堪。 她是个特工,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男人有婚外性|行为亦完全可以接受,但如果与她生过孩子的男人是个视清楼为家的嫖客,她会觉得恶心。 她略一颔首,便要上车。 “等等!”洛小鱼说道,他一听到花无尽的名字,便急吼吼地冲了过来,所以,花无尽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成功刺激到他了——他心里不舒服。 他眼里的温度冷了下来。 林梦夕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如梦初醒,接着之前的话茬说道:“陶五妹妹,咱不跟花娘子生气了吧。世子难为花娘子,柯先生会不高兴的,那样的话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算什么,激将吗?洛小鱼耸了耸肩。 他喜欢有点儿小智慧的女人,所以,当知道父王要他与林梦夕成婚时,他并不介意,甚至颇为欢喜。她家教不错,才色双全,想宠的时候就宠一下,不想宠的时候,她便安安静静地呆在后院里,替他生孩子管家,无需多费心思,这样最好。 然而,他发现自己似乎错了,林梦夕高估她自己的同时,也低估他了。菊花宴上,她为争宠,使点小心思也就罢了,但他很厌恶这种自以为高明,可以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伎俩,他完全没有兴趣善待一个年轻版的辽王妃。 “多谢林小姐体谅,您还真是善解人意。”花无尽嘲讽道,她对洛小鱼说道,“世子,林小姐说不为难我,您怎么说?”她无需挑明林梦夕的暗箭,是非自有公论,云裳里的绣娘也不是傻的!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便宜占够了,不走作甚? 洛小鱼故作委屈,拍着胸脯说道:“花娘子这么说可是伤了本世子的心了,咱们相识一场,落井下石的事本世子不可能做,本世子分明是来看热闹的。” “世子哥哥!”满心期待的陶五被气了个倒仰。 “五妹妹别叫那么大声,吓坏了大家伙儿怎么办?”洛小鱼笑嘻嘻地说道。 “你……”陶五气不过,又打不过,颜面尽失,再也绷不住了,大哭着上了马车,回家了。 “苦主走了,这场猴戏就散了吧?”花无尽觉得自己越来越刻薄了,一掀裙子,抬腿上了马车。 林梦夕瞧着花无尽粗鲁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与身边的丫鬟说道:“花娘子身手不凡,上马车都如此豪放。” 夹枪带棒,自以为是!洛小鱼自失的一笑,暗道,自己居然要娶这样一个女人了呢,还真是讽刺。 “林小姐,要不要本世子派人送你回去?”他淡淡地问道。 林梦夕有些失望,她原本希望听到“要不要本世子送你回去”这样的话,既然没有,那就算了吧。她娇羞地指了指绣楼,“世子去忙吧,我还要回那里看看嫁衣的花样子,就不劳烦世子了。”她说的是实情,却更是提醒,提醒洛小鱼,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呢。 然而,洛小鱼没兴趣分析她的话里有话,转身就走。 到了醉八仙后,洛小鱼在三楼唯一的雅间坐定,吩咐山海,“去问问,花娘子为何与她们动手。” 山海去了。 洛小鱼又道:“松江,为何花娘子对本世子如此冷淡?” 松江一怔,这还用问吗,主子把脑子落在落雁阁了吧,“回主子,孩子爹另娶他人,花娘子不高兴也是有的。” 洛小鱼摇摇头,“不会,她根本不想嫁本世子,不会因本世子另娶他人而改变态度。” 松江想了想,“花娘子看到主子从落雁阁出来了。” 桃江嘿嘿一笑,道:“主子就要成亲,如今却从清楼里出来,还住了一宿,主子诶,您的人品被怀疑了。” 洛小鱼点点头,“应该是这样,这女人管得还真宽呢,如果她能吃醋,本世子倒是能高兴许多。” 松江挑了挑眉,暗道,您这都要娶别人了,还指望花娘子吃醋,你当花娘子是林梦夕呢?##### 189大胆 花无尽没事人似的回了家。 与陶五和林梦夕的冲突不过是偶然而已,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场风波不但影响了洛小鱼与林梦夕的关系,而且还给陶怡带去了间接的好处。 陶五今天本是追着陶怡出去的。 都说最了解自己的不是朋友,不是爱人,而恨之入骨的仇家,这一点在陶怡身上得到了深刻体现。在陶家,只有陶五完全不信陶怡会乖乖出嫁,所以,她约林梦夕逛街,逛云裳绣楼,就是为了跟着陶怡,看看陶怡到底在做什么,在询问过绣娘,得知陶怡确实订了嫁衣后,这才安心陪林梦夕闲逛。 陶五吃了大亏,回去后与陶夫人哭诉一番。陶夫人吃了这么多年的咸盐,管过那么多的小妾,如何不知自家姑娘丢了大丑?她当即就给陶五禁了足,并且决定将陶怡的事交给管事妈妈操办,自己专心教育子女。 没有了陶五的紧迫盯人,陶怡的逃婚才变得顺利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花无尽逛逛街,买买东西,画画,跟儿子一起习武,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如此一来,不但时间过得快,便是那几条尾巴也更加松懈下来了。 花无尽为了让计划更加顺畅,她特地让老鲁把孟老爷子二十日搬家、十九号他们要去半月湖的消息放了出去,让柯时铭有个心理准备,到日子的时候,他便不会太过关注。 孟老爷子始终觉得对孟闲云有愧,所以,到底同意让杨家两兄弟一同搬往苦竹山,所以,这两天杨乐川和杨乐山来了秀水巷好几趟,都是商量搬家的事。哥俩现在乖得很,孟老爷子说一不二。 搬家是件大喜事,外孙听话省心,老爷子精神好了不少,九月十八那天,他让老鲁把孟贤远接了过来,当着花寻之父女的面,分给孟闲远一万两,和孟闲云八千两。 这是笔巨额财富,姐弟两个乍然富贵,欣喜之情自不必说,龌龊之心却不得不提。 两人几乎同时询问孟老爷子,给了花寻之多少,是不是比他们的多。 这种赤|裸|裸的贪婪让孟老爷子怒火冲天,当即二人赶了出去。 花无尽有些担心,如果这姐弟俩一直这样,只怕老人家活不过这年冬天,而他们即将离开的事还只字未提,如果真的保密到底,一旦他老人家知道,会不会因为责怪埋怨而再伤身体? 父女俩商议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老爷子为人,他们还是信得过的。 老爷子听了花无尽的话后,闭上眼睛,久久没有做声,最后老泪纵横,留下一万两银票,拄着拐杖,蹒跚着回了房间。 花寻之父子跟在后面,目送老爷子进屋。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 孟老爷子的终点重要,花无尽的开始同样重要,他们是干亲,彼此各有家人,没道理为彼此牺牲,所以,彼此好好生活,默默为对方祝福,便是最好的告别。 到九月十九日的早上,按照计划,花无尽把一家老小送上马车,她与楚妈妈、何妈妈留下。 辰时初刻,她带着何妈妈出去菜市场溜达一圈,在大门外不远的地方遇到了柯时铭的人。 那两人还跟往常一样,果然没有因为花寻之等人的离开而产生紧张感,至于洛小鱼派来的暗卫,她还没找到。自打她把一些关于监视和追踪的技术教给洛小鱼之后,她发现他的人越来越贼了,很少能看到其踪影。 不过花无尽并不担心,只要花家人先行前往昌洲,她一个人行动就利索多了,以她的能力,就是再来两个也一样甩掉他们。 辰时的菜市场最热闹,都是船上刚下来的海货,很新鲜。这个时节水冷了,正是吃螃蟹最好的季节,家里只剩她、两个妈妈和一个门房,她细致地挑了八斤螃蟹,准备回去吃个够。 能拼就多拼一会儿,能多吃就多吃一点儿,能多笑就多笑一会儿,人生得意须尽欢,她欣赏这种人生态度,并且争取这一世能身体力行。 下午,睡醒一觉,她坐船去了福禄街,到云裳绣楼定了两件秋装,量好尺寸,又挑了两双素气厚底的绣花鞋,这才出了店门。 “嫁衣挑好了吗?”柯时铭手里捧着一只红色漆盒,一袭黑袍衬得他白了几分,精神抖擞地迎着花无尽走了过来。 花无尽心里紧张了一下,但面上丝毫不显,摆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只是做了两件日常衣裳。” 柯时铭会错了意,以为花无尽手头拮据,便道:“家里要是忙不过来,就把绣活儿都交给这里吧,结账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好吧,等定下来再说吧。”柯时铭的视线太过灼热,花无尽只能故作娇羞,低头回避,暗道,不知柯时铭收到自己逃跑的消息后,会何等的震怒。不过,这是他应得的,就该狠狠地给他个教训——没有人可以用强取豪夺的方式得到她花无尽的身体或者爱情,不管是谁! 柯时铭见她臻首低垂,眉眼温顺,一张粉唇欲语还休,不由心头一热,一只大手鬼使神差地抚上了她的脸,指尖触摸到的细腻让他爱不释手,直到花无尽后退一步,指尖一空,他才恍然,说道:“祖母去过白云观,合了八字,都是好的,只是日子有些远,所以,那两天忙着公务,没去你家送纳采礼,你别急,忙完这阵子我就去。” 花无尽点点头。 他把手中的漆盒交给楚妈妈,“这是我给孟老爷子送的搬家贺仪,明日你去的时候带过去。明早卯时末,我派人送你过去。” 花无尽再点头,他果然不会放心,这一趟只怕是专程而来,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明天我等着他们,柯先生自去忙吧,我办完事就家去了。” “再等一下。”在王府外见过一面后,柯时铭一直在想她,今儿好不容易又见了,他舍不得放她走。 他用眼神阻止了楚妈妈,牵住花无尽的手,把她拉到云裳绣楼旁的胡同里。 他这一举动引起许多路人的注意,许多不屑的目光立刻追了过来。但柯时铭连寡妇都娶得,又岂会在意他人的眼光?纤长柔软的柔荑握在手里,他便再也不想放开。 “柯先生……” “叫我守拙!”他声音暗哑,视线停在那张粉嫩的唇上,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晚上虽有通房泻火,但他就是想她,很想很想。 “守拙。”花无尽从善如流。 她知道柯时铭不是一般人,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 他的手微凉,手心里汗津津的,沾到她手上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便试着往回抽了一下。##### 190醋意 “别动,再动我就亲你了。”柯时铭霸道地说道。 他太喜欢这女人用她独有的嗓音叫他的名字了,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心跳加快,他相信,如果她在自己身下也用这样的声音叫他,自己一定会更加疯狂地占有她。 花无尽抬起头,看到柯时铭眼里浓浓的欲|望,果然不敢再动。 “主子,那不是柯先生和花娘子吗。”不远处有人大声说道。 是松江!花无尽心里一松,虽说松江的话怎么听怎么刻意,但她不得不承认,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哈哈,的确是他们。”洛小鱼穿着一身湖绿色锦袍,摇着一把紫檀扇骨的折扇,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大咧咧说道:“柯先生,一向可好。” “下官见过世子,”柯时铭松开花无尽的手,不甘愿地与洛小鱼长揖一礼。 “免礼免礼。”洛小鱼睨了一眼正在福礼的花无尽,目光掠过她的脸颊,在柯时铭弄出来的红印上顿了一下,又在被柯时铭抓过的手上一扫,这才笑着嘲讽道:“纳采礼还没过呢,花娘子连续跑了几次绣楼,是不是太着急了?” 花无尽把脸沉了下来,道:“民女做事向来喜欢往前赶,世子有意见?” “花娘子是寡妇,寡妇再嫁嘛……啧,本世子就不说守妇德了,但作为女人,矜持一些总是好的吧……” “请银面公子口下留德,柯某的女人不劳你教!”柯时铭打断洛小鱼的话,叫他银面公子便是在提醒他彼此间的仇怨。 “本世子最看不得有伤风化的事情,柯先生如果介意,自己不妨多教一教……” “花娘子是柯某未过门的妻子,即便伤了风化,也是我们夫妻间的事,告辞!”柯时铭拉着花无尽往外胡同外走,他对洛小鱼的干涉提起了十分的戒备。花无尽的魅力,能吸引他,当然也能吸引其他男人,如果是草包鱼他不会放在眼里,但如果草包鱼的容貌和身份与银面公子相结合,他完全没有信心。 花无尽不敢挣脱,顺从地跟着柯时铭加大了步伐。 洛小鱼冷冷地盯着那两只交握的左右手,道:“这女人造反了吗?” 松江奇怪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劝道:“主子多虑了,花娘子也是没办法。” 桃江摇摇头,担忧地想道,主子这是真的动情了。男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女人,就越想得到。半月湖事件之后,如果不是柯时铭跳出来设计花娘子做妾,也许主子真的就慢慢放下了。主子有大业未竟,不该儿女情长啊,暗卫原本不多,却总要有一两个守在花无尽那里,这实在是个大问题。 “去码头,看看他们招募船工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洛小鱼收敛情绪,大步离开此地。 柯时铭与花无尽走到绣楼前的大柳树下,松开她的手,道:“不必理会他,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如果不想出来,就列个单子,我让家里的管事妈妈去做。”他不想让他的女人再次被人嘲笑,尤其是洛小鱼。 花无尽把手收到袖子里,拉出手帕,悄悄擦净黏腻的汗水,正色说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柯先生,没大婚之前,我们还是守礼的好。” 柯时铭呵呵地笑了起来,拱了拱手,道:“花娘子莫怪,一时情难自己,日后一定注意。”男人喜欢风骚热情的女人做妾,却都想娶守礼自制的女人为妻,他也不例外。 花无尽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话,憋红了脸,干巴巴地以去做鞋铺为借口再次提出告辞。她在鞋铺订了几双鹿皮短靴,柯时铭听属下提起过这事儿,便通情达理地与她道了别,目送她离开。 鞋铺在福禄街后面,穿过街尾一条狭窄小巷,走上盏茶的功夫,一出巷子就到了。 大概是洛小鱼的出现让柯时铭有了警觉,所以,他的人跟得很紧,与花无尽相距不过十几丈远。 蔡记鞋铺是四十多岁的老两口带着儿子儿媳一起开的,听说是祖传手艺,在许州一带很有名气,顾客以男人为主,所以鞋子亦是以舒适大方出名。 “客人来啦!”花无尽一进铺子,便有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迎了出来,歉然说道,“时间有些紧,还差两双没有上底儿呢。” “那明儿成吗?”当初老鞋匠接活儿时就告诉过她,九月十九够呛能出来,而她要的就是出不来,“明儿去半月湖,孩子们还等着穿呢,早上能取吗?” “明早行,一准儿做好了。”那中年女人见花无尽善解人意,不由得松了口气。 花无尽与那女人告了辞,在街边买了烧鸡烧鹅、瓜子、花生、点心,还有两斤果脯,这才同楚妈妈搭上船,带着柯时铭的两条尾巴回了家。 晚上,她让两位妈妈准备几样许州特色小菜,连着蒸好的蟹,和拆好烧鸡肉,好好的与几个下人同桌吃了一回酒。 酒足饭饱,花无尽故作醉态,一人赏了十两银子,了却一桩缘分,便自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刚刚写完留给洛小鱼的信,柯时铭的人就到了,车夫、护卫、婆子竟是备了个齐全。 花无尽嘱咐两位妈妈看好家,留恋地看了大门一眼,上了马车。 “去福禄街的蔡记鞋铺,”她吩咐道。 “是!”赶车的是昨天跟踪她的男人,知她此行目的,所以毫不犹豫。 马车驶离院子不远,花无尽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向后看,恰好看到洛小鱼的人从房顶上露出头,之后,沿着秀水巷的房顶,一路追赶过来。 柯时铭派来的马车极为豪华,马是西北良种马,不算高大,却极为矫健。车厢是红酸枝的,脚下铺着雪白的地衣,座位上铺着厚实的虎皮,车厢前面钉着一张精致的小桌子,桌面上嵌着水壶和茶杯,中心处有个小香炉,里面正袅袅的冒着香气。 花无尽取出瓜子和果脯,放在婆子拿过来的餐盘里,漫不经心地吃了起来,不多时,就有掉下来的果脯粘在了虎皮上,瓜子皮、花生皮弄得到处都是,雪白的地衣上一片狼藉。 到蔡记鞋铺时,花无尽让两个婆子陪她去取鞋子,两个婆子忍着气,一同说道:“花娘子自去,奴婢整理一下车厢。” “那好吧,给你们添麻烦了。”花无尽委委屈屈地下了车,在两个尾巴的跟随下,穿过窄巷子,进了鞋铺。##### 191脱身 鞋铺已经开门了,中年妇人正在扫大门口的落叶。 花无尽一到,她就放下大扫帚,把花无尽让进西厢房。 四双男式鹿皮靴子正从小到大的摆在一张台子上,整齐划一的款式,很有韵律感。 “都是按照娘子给的尺寸做的,你试试自己的,其他三双,妾身再给你复一遍尺。”中年妇人殷勤地拿来尺寸。 花无尽点点头,拿来自己的那双试了试,大小正合适,外形也不错,鞋底是她要求做的厚底,踩在地上绵软又有弹性,很舒服。 重新换上绣花鞋,花无尽把四双靴子装进背包,付了银子,笑眯眯地出了西厢房的门。 “要是哪里坏了,娘子可以送过来,咱家免费修补。”中年妇人在后面说道。 “好啊,呃……肚子好疼,哎呀……”花无尽呻|吟着捂住肚子蹲在地上。 “要不要紧,要不要妾身把你家里人叫来?”中年妇人着急地问道。 “不用叫。”花无尽有些尴尬对她说道:“婶子,不好意思了,有茅房吗?” “有有,在那边呢。”中年女人松了口气,指了指东厢下面的矮房,“娘子自己去吧,婶子得去忙一下。”大门口有客人来了,不待花无尽回答,她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花无尽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先确定周围有没有注意她的人。 他们家西厢招待客人,东厢住的是小夫妇俩,此时窗帘还挂着,花无尽仔细倾听,能清楚地听到屋子里面有床被剧烈冲撞的吱呀声,女人压抑地“啊啊”声,还有男人急促的喘息声。 激烈的床上运动啊!花无尽老脸一红,下身本能的一热,赶紧聚精会神,细细查看四面屋顶,确定洛小鱼的暗卫不在,她起了身,脚一拐,飞速跑进上房。 进了东次间,她不慌不忙地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妇人穿的花布衣裳,换好后,再用一块头巾包住头发,找出眉黛画粗眉毛,于是,一个朴实的,且有几分土气的平凡妇女形象就算得了,只要不面对面走个正着,她完全有把握让那些尾巴认不出来。 放下一小块买衣服的碎银,从上房出来,借着前次来过的印象,花无尽轻车熟路地在墙角找到一只竹筐,将背包放进去,从从容容地推开后门,离开老鞋匠的家。 “嘎吱”的开门声惊动了七八丈外墙角里的一个人影,那人探头看了一眼,见似乎没什么异样,又默默缩了回去。 花无尽用余光扫到那人,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改变以往的走路方式,进了斜对面的一家做豆腐作坊。 豆腐作坊做豆腐,不卖豆腐,基本上没什么客人,所以花无尽闯进去后,把正在门口做针线活儿的老太太吓了一跳,问道:“怎么这个辰光来了,家里的活计……” 花无尽关好门,转过脸来,老太太见不认识,赶紧扶着肥硕的腰板站了起来,吃惊地大声问道:“你是谁,怎么穿……” “嘘……”花无尽将竹筐扔在地上,一个健步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将其按在怀里,悄声说道:“大娘,我要去后面那条街,你这里有后门吗?”她取出一块碎银,在老太太眼前晃了一下,“如果有,这银子就是您的了。” 老太太眼里放了光,忙不迭地点头:“嗯嗯嗯!” “那咱不喊了成吗?”花无尽见老太太又点头,这才松开手,又高高举起,她若敢再喊,一个手刀下去,劈昏她就是。 老太太没想喊,借一下道就能赚二三两的银子,不答应的是傻子。她乐呵呵地接过碎银,颠儿颠儿走在前面,把花无尽引到西北角的后门。 进到胡同里,花无尽边走边静心观察着,确定没人跟上,便加快脚步,上了大街。 这条街花无尽没来过,位置稍偏,几间铺子集中在一起,文房、布庄和杂货铺倒是凑了个齐全。她在布庄买了件极其寻常的玉色男装,在文房铺子买一把纸扇,便又钻了胡同,翻进一家后院,套上男子外套,穿上鹿皮短靴,把标志性极强的背包用刚换下来的布衣包好,再翻墙出来后,就变成了一个玉面书生,拎着包袱潇潇洒洒地汇入人群中。 按照原定计划,花无尽重新回到福禄街,在距离落雁阁不远的馄饨摊上要了碗小馄饨,一边吃一边看大批青卫一溜烟地往老鞋匠铺子跑,暗道,柯时铭的手下反应够慢的,不知道洛小鱼的暗卫怎么样,照常理推断,他应该发现得更晚,因为他只负责安全,出城早晚与他无关,所以,只要柯时铭的人不去院子里催,他是不会发现自己已经不见了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花无尽一抬眼,便瞧见一个穿着褐色劲装的男子在落雁阁屋顶上晃了两下,眨眼间不见了。 又两个馄饨下肚,洛小鱼带着十个护卫从落雁阁里匆匆赶了出来。不过,他没有跟着青卫去鞋铺,而是直接插到巷子里,往西去了。 花无尽明白,洛小鱼定是直接到西城门去围堵自己了,想法是对的,但她不会那么蠢——马车目标大,她不能坐,一双肉腿既比不过马腿,又比不过这些习武的,怎么可能直接出城? 洛小鱼竟然天天睡在清楼里,“真恶心!”她嘟囔了一句,赶紧吃光馄饨,准备去落雁阁。 花无尽屁股抬了一半,刚要放下碗筷,就见两匹骏马疾驰而来,前面的是柯时铭,后面是洛之安。她有些心虚,赶紧坐实了凳子,只看了柯时铭一眼便赶紧低下了头。 柯时铭的笑容还在,然而那双漆黑阴沉的眸子却孕育着狂风暴雨,扫过来的目光犹有实质般在花无尽身上穿过,她一瞬间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马蹄声稍远,才缓缓出了口气,起身往落雁阁而去。 前两天看到洛小鱼从那里出来时,她就知道应该怎样避开柯时铭的全城搜捕了——只怕没人会想到她会变成一个男人,躲进清楼吧?熬过这一夜,等柯时铭确定她已离开许州,带人往半月湖的方向追时,她再往西行,直奔昌洲,与花寻之他们聚齐。##### 192 **** “官人来啦!” 花无尽刚进门,就有一个身材丰腴,面如满月,皮肤雪白,打扮得花枝招展,却能媚而不俗的美人迎了上来。 美人走得很快,胸前两只硕大的白兔欢快地跳跃着,如果花无尽是男人,只怕一颗心早已经随着那一起一伏走火入魔了。 “嗯!”花无尽用鼻音哼了声,视线直勾勾盯着美人的胸,一动不动。 美人故意把胸挺了挺:“官人有相熟的姑娘吗?” 花无尽道:“没有,照姐姐这样的给本公子介绍一位如何?” 这美人的胸长得真不错,大多东方女人胸部外扩,然而这位却不是,只靠肚兜束缚就非常聚拢,天生尤物也许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对男人来说,有十成十的杀伤力。 不过,她只是欣赏,却从不羡慕,一来,胸器太大影响行动,二来,影响她女扮男装,所以,于她来说实用性太差。至于用胸器吸引男人,她是从未想过的,在她的人生观里,只靠肉体吸引的爱情不是爱情,以色侍人,色衰则爱弛,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美人笑了,肉嘟嘟的索吻唇魅惑十足,“这个好办,官人还有其他要求吗?” “还要小曲儿弹得好的。”花无尽张口就来。 “那成了,小月儿,送官人上楼。”胖美人叫来一个娇俏机灵的小丫头。 “诶!官人请跟奴婢来!”七八岁大的小姑娘从里间跑出来,笑盈盈一招手,蹦跳着上了楼梯。 这么小就混清楼?花无尽心里不舒服,比莫白还小呢,什么世道啊,她思忖着上了楼,竟然没有注意到大堂右边一个小隔间里,正有一双讶异的眼睛看着她。 …… 柯时铭和洛之安此时正站在鞋匠铺子门前,老鞋匠和中年女人以及衣衫不整的儿子儿媳哆哆嗦嗦地跪了一排,说要收拾马车,不陪花无尽取靴的两个婆子脸颊青肿,在两处鲜红的血迹中,有几颗大牙静悄悄地躺在那里。 洛之安拍拍柯时铭的肩膀,“四个城门已经派人去了,柯先生就不必太着急了。她走的时间不长,此时定然还在城里,有青卫在,不怕找不出来。” 柯时铭闭了闭眼,收敛起锋芒,道:“二公子所言极是,正事儿要紧,这件事就让青卫去办吧。” 洛之安脸上便有了几分笑意,“今日就算了,你还是亲自去找吧,省得干什么都不安心。”他还真怕柯时铭仗着本事不识时务呢,能如此最好。 “谢二公子体谅。”柯时铭也不推辞,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以及什么时候应该怎么做。 洛之安回大营了,柯时铭则去了西城门。 在通往西城们的大街上,柯时铭遇到了正往回走的洛小鱼。 “世子是刚刚进城吗?”柯时铭下马行了礼。 他不甘不愿的样子取悦了洛小鱼,他压下心中的烦躁和不安,勉强笑了起来,“本世子只是随便走走,柯先生呢?” “下官巡视巡视,便不耽误世子散步了,告辞。”柯时铭从洛小鱼身上看不出端倪,上了马,扬长而去。 “主子,我们还找吗?”星海惶惶地问道。桃江与他说过,主子现在被花娘子牵扯了精力,如果花娘子要逃走,他不如睁一只闭一只眼放她过去。不过,桃江说是说了,他可没想那么做。来华国之前,皇上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无条件听主子的话,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将来也会继续这样做下去。 “我们先回去。”洛小鱼说道。 他一到西城门就后悔了,那女人狡诈如狐,做什么都一套一套的,如何会在这时候大喇喇地出城?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找个安静的地方等事情过去了再走。如果他猜得没错,儿子跟他外祖父一定已经离开半月湖,到某一处等她去了。 这臭女人太不让人省心了,一旦让他抓到,必定让她下不了床,把她睡服。 洛小鱼在城里兜了一会儿圈子,回到落雁阁的专属房间。他刚躺下,正准备好好想想花无尽会躲的地方,房门便被敲响了。 “进。” 来人是松江,他气喘吁吁地进来,把一封信拆开交给洛小鱼,“主子,这应该是花娘子给您留的口信。” 洛小鱼抖开信纸,见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世子爷,看信的是你吗?但愿不会是柯先生。言归正传,不管是谁在看这封信,我都希望你知道,没人喜欢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没有隐私的生活不是生活,是作秀!所以,我们走了,你保重!如果是世子爷在看,那么下面这段话便是给世子爷的,分红的钱请务必给我们留着,我们不要别的,只要钱钱钱……,知道这几个点儿是什么吗,省略号啊,用起来是不是很方便?又教你一招,不谢,以及再见!括弧,下次见面时,我再教你这些标点符号的用法,一个一百两,不算贵吧。” “啪!”一张紫檀小几在洛小鱼的怒火下下四分五裂。 松江吓了一跳,悄悄退后几步,听了听外面,又不得不上前说道:“主子来人了。” “咚咚咚。” “收拾了!”洛小鱼把信折起来,贴身放好。 松江收拾好残骸,打开房门,来的是老鸨,身后还跟着蓝湖。 “你最好有正经事!”洛小鱼道。 “主子,绿娘是有正经事。”老鸨子,胖美人,挺了挺傲人的胸膛。 “说!” “主子出去之后,咱家来了一个女扮男装的人……” “什么?!”洛小鱼眉头一展,笑着问道:“她长得什么样?你如何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绿娘见洛小鱼终于正眼瞧了自己,赶紧走了两步,兔子便颤了颤,道:“属下原本就擅长给别人伪装,而且,这世上只有女人和世子不喜欢属下胸前这一对东西。属下看得很清楚,即便她做出一副急色鬼的样子,眼里却始终清明。而属下一直认为,男人的欲|望是装不来,也掩饰不了的,所以,她定是女人。” 蓝湖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主子您前脚出去,属下后脚就回来了,在大堂隔间里等主子的时候,正好看到花娘子进来,不过她没有看到我。” “花娘子?”绿娘不明白,随即恍然,“难道你们认识那女扮男装的?” 蓝湖瞄这绿娘的胸,说道:“的确,花娘子就是绿娘你说的人。” 洛小鱼哈哈大笑,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呐!这个地方找得好,照的好啊,老天爷公平得很,该谁的就是谁的,柯时铭还是做梦去吧#### 193笑话 绿娘一拍手,“莫非她就是柯先生要娶的女人?” 松江颔首。 “天,竟然是她!柯先生的喜好果然与众不同,。”绿娘虽然不懂自家主子为何大笑,但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也是一种成就感,她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花无尽上二楼之后的事。 花无尽上了二楼,被小丫头领进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小丫头去找人弄果碟了,把花无尽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此时还是早晨,没什么客人,周遭很安静,花无尽便四下看了看。 屋子的装修跟现代榻榻米很像,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衣,窗前放着两张小几,小几后,铺着几张丝绸刺绣的彩色蒲团。床在里间,被一副粉色的帷幔围着。 绛紫色的窗帘拉着,窗帘下还有只高几,上面摆放着花瓶和香炉。花瓶里的菊花是新鲜的,香炉里冒着几缕细细的清烟,一股甜香味直冲口鼻,让人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花无尽拉开窗帘,打开窗,散了屋子里的香气,顺便往外看了一眼,好家伙,后面竟是个有山有水的庄园式宅院,占地约有五六亩,在寸土寸金的许州城核心处占这么多地开一清楼,只怕落雁阁背后的东家身份不俗吧。 东家的眼光不错,宅院里规划极富美感,高大的银杏树、火红的槭树树丛,以及碧绿清幽的竹林将几栋单独的小楼分割又包裹起来,行走其间的美人如在画中。每栋小楼的建筑风格都不相同,竹林边的竹楼,池水边的吊脚楼,居然还有建在假山里的窑洞…… “是不是很漂亮?”一个女人问道,声音柔婉动听。 花无尽感觉骨头轻了几分,回过头,见说话的是个身材纤长的女孩,大约是十六七多岁,瓜子脸上略施脂粉,五官算不得极美,但组合起来让人观之忘俗。她俯下身子,脱掉绣鞋上了塌,后面抱着琵琶的侍女紧随其后,麻利地放好琵琶,又退到女孩身后。 女孩温婉的一笑,道:“妾身金钗,官人现在是想听曲儿,还是想……” 好可惜!这么美好的女孩竟然泥足深陷,“那些房子很有趣。”花无尽所答非所问,美人虽美,但自己不是男人啊,她又朝外面看去,随意地问道:“在那些房子里过夜,要多少银子。” 金钗见花无尽没有上床的意思,纤长的睫毛掩饰了眼里的一丝了然,神色更轻松了一些,在侍女拿过来的蒲团上坐下,说道:“妾身说不好,一座房子一个价儿,有时候也要看妈妈心情。”她素手一挥,拨出几个清越悠扬的音阶。 这仿佛是个暗号,琴音一响,门便开了,几个姑娘端着酒具、果碟、瓜子、点心鱼贯而入,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又整齐划一地福了一礼,退了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花无尽在小几后面盘膝而坐,抱琴的侍女帮她倒了酒,用一只银签插起一瓣鸭梨递了过来,她张开嘴吃了,端起酒杯闻了闻,这是许州的名酒未央,因为不能提纯,所以度数不高,酒味香浓。 酒不错,但下酒菜却是不行。 花无尽既不是酒鬼,也不是色鬼,这些花哨的东西于她来说没什么意思,喝不下去,但要假装男人,吃那女人的豆腐也很肉麻,“要是有小龙虾、皮皮虾、螃蟹就好了,”她感叹了一句,取出一块碎银,对那侍女道,“可以买来一些吗?” 金钗便笑着说道:“官人是觉得金钗不好吗?”不逗弄女人,只吃螃蟹,那你来落雁阁做什么,去客栈找个唱曲的姑娘不是更好?妈妈的眼力不错,这肯定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不可能眼睛对着她,手里忙活螃蟹! 花无尽微微一笑:“金钗姑娘多虑了,这世间有许多怪癖的男人,有人喜欢玩女人的腿,有人喜欢玩女人的脚,有人喜欢收藏女人肚兜,还有喜欢舔……”她恶作剧似的指着金钗的那里,见她下意识地夹紧了膝盖,哈哈一笑,“本公子只是想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清楼如本公子一般的不在少数,没什么可奇怪的。” 她见侍女的脸快要烧起来了,便是这位金钗也要扛不住了,便住了嘴,不过心里却有了疑惑,暗自揣测,清楼的女子有这么纯情吗?落雁阁的美女竟然如此高质量?她有些不信,便暗暗提高了警惕。 金钗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心道,如果这真的是女人,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无耻的女人,落雁阁里几乎没有这样的男客,就是姐妹们私聊,也不会说这样露骨的话。不对,妈妈的怀疑一定是错的!这应该是男人,不可能是女人!她忍着不适,指着那侍女说道:“小芹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那些都给官人买来!” 侍女接过银子逃也似的飞奔出去了。 …… “哈哈哈……”洛小鱼听完绿娘的话笑得简直要崩溃了。 松江红了脸。 蓝湖拧紧了眉毛,心里拔凉拔凉的,如果花娘子是这么的淫……算了,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能那么说她。但不管怎么说,花娘子在这方面真的不太好,真不知主子为何还要笑,或者桃江说的是对的,主子真的走火入魔了? 洛小鱼笑够了,又道:“也就是说,她现在正一边听着小曲儿,一边吃着螃蟹?” “不仅是螃蟹,还有用辣子炒的蚶子,倒是没听过小龙虾这种东西,也不知她从哪听来的。吃得极粗鲁,还不让小芹伺候,说是自己吃的才香,牙齿咬螃蟹夹子咬得嘎嘣响,啧啧……整个二楼都是海腥味儿。”绿娘言语间有些鄙夷,“主子,这样的女人你找她做甚?” 这样的女人?像你和秦书语那样的,一个许州能挑出几百上千个,但花无尽这样的,世间仅此一个! 洛小鱼懒得理她,闭上眼,脑海中想象着花无尽大快朵颐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松江替花无尽辩解了一句:“这样的女人不好吗?秦城人大多都是那么吃的,用什么蟹八件啊,装模作样,真是的。”他是为数不多的完全了解花无尽的人之一,所以他知道主子最近折腾的那些新鲜有用的东西都是出自花无尽之手,对她的崇拜早已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绝对铁粉一只,绝对不容许有人对花娘子有丝毫的诋毁。 绿娘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哼,书语说,她不可能是女子,还与绿娘打了一百两的赌呢。”不承认男人是男人,是对男人的极大侮辱,不承认女人是女人杀伤力同样不小。 洛小鱼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又笑了一声,道:“她是不是女人你说了不算,本世子说了才算,绿娘你去布置一下,在她喝醉之前,把人给我弄过来。” 绿娘一下就哑了火,一双美眸溢满了不可思议,挺了挺胸,又想起铩羽而归的秦书语,不由自主地问道:“主子,要她来做什么?” “算了!”洛小鱼起了身,“本世子亲自去看看,看她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194唱曲 文人相轻,漂亮女人之间也大多互相看不上,如果有男人在场,就知道绿娘夸大其词了。 花无尽接连吃了两顿早饭,真不饿,所以吃相并没有绿娘说的没那么狼狈,比她以往斯文多了。此时,她正靠在墙上,翘着二郎腿,闭着眼,筷子轻敲青花瓷,应和着琵琶的节奏。 一曲终了,隔壁房间的门响了。花无尽的耳朵尖动了动,听脚步声至少来了四个人,正在说话的是胖美人,正在问喝什么酒,要什么姑娘……亲自送上来的客人,在许州应该有些地位吧。 花无尽想了想,大清早上来逛清楼,即便不是急色鬼,也不会像自己这样云淡风轻,还是得装像一些,便对金钗说道:“弹来弹去都是清粥小菜儿,再爽口也腻了,来个十八摸什么的,让本公子尝尝肉味儿。” 金钗皱了眉头,压住心中的厌恶,道:“官人,我们落雁阁不流行那个。” 花无尽把金钗的厌恶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心觉好笑,故作不解,问道:“哦!落雁阁难道是高雅场所,那我岂不是走错门了?” 金钗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说道:“落雁阁是清楼,只是没那么低俗,还请官人自重。” 花无尽莞尔一笑,调侃道:“可以陪睡,却不可以唱曲儿,这就是高雅?哟嗬,混迹清楼五六年,今儿总算学到新姿势了,等会儿在床上咱们演练演练。” “噗……” 墙壁不隔音,那边的客人想来听到了花无尽的话,竟然喷了水。 少倾,胖美人敲门进来,瞪了眼金钗,道:“官人要听什么,你就唱什么,哪来那么多话,当了表子,还想立牌坊?你当牌坊是你家的,想修就修的啊?”她给花无尽打了一躬,“官人,落雁阁就是清楼,什么低俗高雅的,没有的事儿,想听什么您尽管吩咐。” 胖美人出去了,金钗姑娘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花无尽假装没看到,自顾自说道:“也不怎么高档嘛,没有私密性,做什么隔壁都能听得见,啧啧……算了,本公子送你一首新曲儿吧,”花无尽“吱喽”一声嘬了口小酒儿,见金钗正警觉地看着她,又是一笑,斜着眼问道,“不是美人想的那样,本公子想问,我唱出来,美人是不是就能弹出来?” 金钗瞄了眼隔壁,咬牙点头:“能!”不过一个女扮男装的放|荡女子罢了,她倒要听听此人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你听好了啊,”花无尽想唱的是现代一首古风歌曲,是她在上一辈子画画时循环播放歌曲中其中的一首,名字叫《御剑江湖》,琵琶的配乐颇多,拿到这个时代想来不会突兀,就算她给如火如荼的清楼事业添砖加瓦了。 好吧,不唱高调,她是觉得此地有些古怪,为保持警觉,不能喝太多酒,不如找些事情,打发些时间。 花无尽抓过琵琶,磕磕绊绊地弹了个前奏,给自己定好调儿,起好头,便唱了起来: “落花跌碎在心田,恍惚映出你容颜。是谁执意别,谁凋谢了誓言,却只是当年,月光染白了思念。剑倾天下人已远,若回到从前,纵横四海何如相守于人间,难解……御剑江湖,一生情一生殇,烛摇红,剪西窗,对影亦成双,莫笑少年轻狂,只叹尘缘未央擦肩过江湖相忘,御剑江湖,一生怅一生惘。秋水凉,烟火烫,梦觉在他乡,三千繁华埋葬,你在轮回守望,应君诺怎能相忘……” 花无尽低沉磁性的声音一起,金钗便收敛了轻视,她自忖学曲无数,但从未听过这一曲。果然好听,不同凡响,一字一句柔婉歌来,唱尽了剑客的一生,唱出了侠骨柔情,动情之处简直是唱到了她心里,魂里。 “空寂明灭幻虚无,云深不知处,负侠名半世逐,一肩风雨路,箭如流星参商渡,漫舞倾城凝玉骨,短歌胸臆抒,回首百年仍见风华一如故,难负……御剑江湖,一生念一生顾,流光促,转瞬度,怎不忆潇楚,三千繁华成土,你在尽头驻足,应君诺,相守若初……” 一曲终了,金钗彻底傻了,隔壁的人也痴了,整个二楼似乎因为这首曲子变得更加静谧了。 花无尽亦有些懵,她真没想到自己会唱得这么好,前一世的戎马生涯在歌唱时历历在目,一一回放,心有所动,她是依着本能在唱,用灵魂在唱。 松江泪流满面,袖子挡住眼睛,竟是一直没有放下来。 蓝湖愣了好一会儿,他不太明白,能唱出这样歌曲的人,又怎能说出那样的话呢? 绿娘默默站在门口,遥望着洛小鱼的背影,手里的绢帕已然湿透了。 洛小鱼在窗前负手而立,久久没有回头。 他那颗被冰冷的现实磨砺得坚硬的心,早已随着花无尽的一声声吟唱变得柔软。悲伤像一条河,席卷着他三岁时的惧怕,十岁时的彷徨,十八岁时的年少轻狂,二十岁时的毅然决然,二十三岁的怅惘悲凉,从花无尽的心中口中澎湃而来…… 他迷失在旧日的伤感中,最终又因着仇恨醒来,拭去眼角的一滴清泪,他问自己,一生念一生顾,侠女柔情的母亲在遇到父王时,会不会是同样的心情? 男人薄幸,痴心错付,她一开始就错了!二十年了,三千繁华成土,你仍不知归处,是儿子不孝啊! …… “官人能再唱一遍吗?” “美人不是说,本公子唱出来,你就能弹出来吗?” “……” “罢了,就知道美人做不到,取纸笔来,本公子把词曲写一写,时间很多,咱们一步一步来,慢慢玩。” 隔壁的门开了,有人出去了。 “官人这曲子哪来的?” “活那么累干嘛,该哪来的就是哪来的呗,问那么多做什么,好听就行了。” 好吧,一步一步来,该怎样就怎样,花无尽,本世子就先解决你的归属好了,咱们慢慢玩。 洛小鱼收敛了心神,唇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扇子呼哒呼哒地扇起来,手指一勾,把绿娘招过来,小声说道:“去把移情给她用了,记住了,是一点点。” “用那个做……”绿娘掩住了自己的嘴,用移情还能做什么?主子这是想要花娘子的身子,有现成的处子不用,非得要孩子妈?而且还挖人家柯先生的墙角,人家都死了一个老婆了,主子要不要这么缺德啊,算了算了,呸呸,主子缺德,她也好不了多少。 绿娘不情不愿地出去了。#####《御剑江湖》很好听,很想都贴上来的,但又觉得多了,便只挑了一部分。 195中招 花无尽一边喝酒,一边吃蟹,有兴致了就提起毛笔,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两句歌词,一手漂亮的行草让自诩为才女的金钗自惭形秽,对花无尽的态度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然而,歌词只写完了一段,花无尽便觉得头脑昏沉,上眼皮重如千斤,她心知不好,正要强行站起,却感觉眼前一黑,便没有了意识,笔直地向后倒了下去,头摔在后面垫着的蒲团上,发出“嘭”的一声。 金钗吓一大跳,探了探花无尽的鼻息,这才放下心,厉声问她的侍女:“你给她用了什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小芹瞧瞧隔壁,慌张地摆摆手,道:“书语姑娘,不关小芹的事,是……”金钗其实是秦书语,金钗昨晚接客接到很晚,早上起的晚,正好绿娘认为花无尽是女子,秦书语颇感兴趣,便将自告奋勇过来试探一番。 “书语你闭嘴,这是主子的吩咐。”绿娘打开门,恭恭敬敬地将洛小鱼让了进来。 “主子?”秦书语娇俏的脸上满是惊诧,主子跟这怪异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洛小鱼走上前,先摸了摸她的后脑,见没有磕伤,这才将花无尽抱在怀里,对松江说道:“把她的东西拿上。” 绿娘和秦书语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浓浓的醋意,一起尴尬地笑了笑。 二人将洛小鱼送到二楼楼梯口,听到三楼关闭房门的声音,秦书语才小声问道:“妈妈,那女人到底是谁,主子为什么抱她?”试探花无尽鼻息的时候,她顺便戳了她的胸脯,尽管有布条裹着,但那里的手感与男人还是不同的。 绿娘摇摇头。主子说过,花娘子的身份到她这里为止,绝不可外泄。秦书语年纪轻,嫉妒心强,不能告诉她,便道:“算啦,书语你就不要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主子不是我们能肖想的,也肖想不了。”她告诫秦书语,也是告诫自己,心里的痛比钝刀子割肉割还要疼十倍百倍。 秦书语识趣的没有追问,却不甘心地说了一句:“不过是首曲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言谈放荡,动作粗鲁,真不懂主子在想什么。” 就是!这话绿娘听着过瘾,却不敢放肆地附和,“丫头啊,咱别想那么多了。主子的事,哪是我们能够揣测的,天色不早了,收拾收拾吧,客人们也要上来了呢。”她扭着腰肢,韵律十足颤动着兔子,下了楼。 …… 花无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大脑清醒了,眼皮还是那么沉重,手在额头上按了一下,似乎有些高热,也不知道是什么毒,在倒下去之前,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她一时没弄清楚自己躺在哪里,绛紫色的床帏和淡淡的青草香告诉她,这不是之前的那个房间,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坐起身,一歪头,她看到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男人,他躺在一张藤制的摇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纸,就着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阳光看得认真,二郎腿翘着,摇椅微微摇晃,一副惬意十足地样子。 “我还真是倒霉呢,就猜到不会有别人。”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洛小鱼正在看京城传来的消息,闻言放下信纸,道:“的确不太幸运。” “是谁发现我的?”难道自己的警觉性下降了?还是那首歌出了问题,不对啊,既不是饶舌,也不是摇滚,古风歌曲,与时代契合,毛病不大啊。而且,她唱歌的声音也不算大,没道理惊动别人,“难道……隔壁的客人是你?” “是我!” 这还真是倒霉!到底是偶然还是自投罗网?她迅速观察一遍周遭,在一只梅瓶里发现几支槭树的枝叶,这是落雁阁院子里的,居然是自投罗网,她眉毛一挑,道:“居然还在落雁阁,难道这是你的产业?”这房间实在太居家,太个人化了,与落雁阁其他房间的装修大相径庭,所以她才有此猜测。 “反应得真快,花无尽,你就不能蠢一些吗?要不是蓝湖凑巧跟你前后脚到,你就真的带着儿子远走高飞了,我就那么不让你待见?”洛小鱼从躺椅上下来,给花无尽拿了杯茶,“你不喜欢我的人看着你,可以告诉我,何必来这一套呢?如今我只有小溪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你的心怎能那么狠,居然想把我这个亲爹完全隔绝在我儿子的生活之外。”为了增加可怜度,他特地把本世子,换成了我。 这事儿说起来的确是花无尽做得稍稍欠妥,如果她恨洛小鱼始乱终弃倒也罢了,但关键是,她并没有那么恨,事情过去了,而且她还多了三个亲人,有什么可恨的? 于是,花无尽老脸一热,心道,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多大点事儿啊! 她端着茶杯,犹豫了一下,没喝,“世子爷言重了,本来你也没参与过小溪的生活吧。你娶妻在即,嫡子嫡女只会多不还少,还有花如锦,以及未来其他的妾氏,便是庶子也不差小溪一个,再说了,等你将来成就大业,小溪为了借光,肯定会喊你当爹的,你担心的事没有意义嘛,给自己添堵的事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吧。” 洛小鱼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只好干巴巴地说道:“小溪是小溪,至于其他的,都不是定数……” 花无尽起了身,把茶杯放到一旁的小几上,十把三棱镖一字排开也在上面。外衣被挂在太师椅的椅背上,胸前缠着的布条断成两截,就扔在椅子上,刚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检查过自己,并没有被侵犯的异样,想来洛小鱼不缺女人,不至于饥不择食。 她稍稍宽了心,不客气地问道:“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为什么忽然就晕了?就是你不下药,我那时还能逃过你的那些暗卫么,真是无聊得可以。” 洛小鱼看了看一旁的沙漏,暧昧地笑了笑,晶亮的眼里闪烁着贼光,舌尖探出来,在上唇舔了一下,“你马上就知道了。”他在花无尽身边坐了下来。 移情这种椿药有些特殊,服下去后,先是昏迷,半个时辰后,身体里的需要才会苏醒。#####下一章男主就睡女主了,不会写得太过分,但也有一些,纯洁的孩纸不看也行。 196 **** 花无尽见他神色暧昧,心知不好,说道:“世子爷,我记得我们彼此间签过契约,你答应过不会逼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情,难道你要反悔吗?你是男人,怎么可以……” 一句话没说完,花无尽便觉得大脑真的不在状态了,身体变得更加燥热,她竟真的中了床上运动用来助兴的药物! 洛小鱼搂住她的肩,趁她失控,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薄唇准确无误的贴了上去,咬住那双早已渴盼许久的粉唇,吮吸了一下,又坏坏地笑着挪开了,“要不要?本世子给你选择,遵守契约,可不想强迫你哟!” 花无尽下意识地追索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一些清明,左手掐住右手虎口,狠掐,疼痛让她更加清醒了一些,想要夺路而逃,但又知道此时逃到外面更是送羊入虎口,便抓过被子往后一倒,双腿绕过洛小鱼往床上一收,准备用被子裹住自己。 她快,洛小鱼更快,花无尽躺下时,他立刻动了,扑上去,胸膛贴住花无尽的绵软,压住,薄唇重新捕捉住花无尽的,将舌头伸了进去。 花无尽脑子嗡的一声,身体的欲|望被他点燃,一时无法自制,竟然反守为攻,将他的舌头卷住,吮吸…… 然而他失算了,花无尽被这一下撞醒了,她出其不意猛地一推,竟将沉溺在欲|望中的洛小鱼推到了地上。 她马上下了床,将小几上的三棱镖抄起来一把,狠命地在小臂上面划下一刀,剧痛和如注的鲜血让她恢复了冷静,她冷冷地说道:“请世子爷记住,我永远不会与别人共侍一夫。不管是正室还是小妾,都不可能,除非我死!” “你这泼妇……”洛小鱼正要恼羞成怒,却被她的狠辣吓了一大跳,那个翘起的兄弟一下子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他要发火,却又觉得心疼,不由得恨恨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现在是华国,不是你的二十一世纪,花无尽,难道你就不能现实一些吗?” 花无尽横眉立目,不屑地说道:“现实,什么是现实?心甘情愿地被你这副刚刚睡过妓女的身子睡就是幸福?拉倒吧,洛小鱼,你脏死了,知道吗?” 洛小鱼坐了起来,怒道:“我什么时候睡过妓女了?花无尽你不要胡说八道,口不择言!我脏?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坚持到底,要不要求我这副脏身子睡你。本世子下的是移情,一个时辰内,不跟男人敦伦,你就等着死好了。” 花无尽没有理她,持续捏压伤口,保持痛感。 ……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疼痛成了常态,便再也阻止不了汹涌的欲|望,花无尽夹紧两腿,重新呻吟起来。 洛小鱼站在床前,浪笑着,扬着下巴说道:“花无尽呐,你已经给本世子生了儿子,还在矜持什么呢?快求我吧,只要你求我,我就给你。” 花无尽瞧见他那得意的样子,心中早已愤怒至极,但一张嘴,却先溜出一个暗哑低沉的呻|吟,“啊……你放心吧,我宁可死,也不会求你的。”她强忍着起了身,将茶水泼在手上,用被子擦了擦,把被子一蒙,把自己兜头罩住——不过是雌性激素激增,生理需求强烈而已,还真当没你不行? 洛小鱼被她不可思议地举动弄得不明所以,正要把被子掀开,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了敲窗子,他明明交代过不要打扰的,明知道不能打扰还来打扰,那必定是要紧事,洛小鱼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躁动,转身出了门。 花无尽听到门开合的声音,终于松了口气,此时正是危险期,如果真的跟洛小鱼发生了关系,只怕还得生一个,那她这辈子都别想逃脱了。 来找洛小鱼的是松江,他刚收到乔继武送来的消息,水鬼帮与眉山山匪屠洪汇合,从落州城内暴动,拿下落州,正要往兰城进发,如此一来,太平教便占领了丰城、璋城和落州,再拿下兰城的话,京城就危险了。 京城已然历经五个朝代,地理位置卓然,无论被谁占领,都是一种宿命的象征,皇权至高无上的威严就在那里。 一旦太平教攻占京城,自立为王,那么,即便辽王占领整个江南,辽王和齐王也依然是华国的罪人——兄弟倪墙,却被前朝反叛钻了空子,占了便宜,绝不是一般的羞耻和笑话。 现在,魏家的人脉已经发挥作用,洛小鱼需要把京城的部署渗透进兰城,将兰城拿在自己手里,由乔继武和陆先生一明一暗共同掌控。 这些事他已经有所预料,所以,虽然急但并不慌,处理好之后,他发现花无尽的意识已经迷乱了,被子被扔在地上,亵裤的一条腿穿着,另一条腿已经掉下去了,还有一条三角形的小裤,横在两脚之间,这让他颇为新奇…… “你是我的女人!一辈子都是!花无尽你最好永远记住这一点!”他庄严宣告。##### 197乱了 终于结束了! 花无尽将汗津津的洛小鱼从身上推开,她终于知道所谓的‘移情’是什么意思了,当那种毁天灭地的欲|望完全控制大脑时,哪怕来条狗,也许都会扑上去。 这种东西太可怕了,洛小鱼给她下这种药,简直禽兽不如! 还一辈子都是他女人,去死吧,犊子玩意儿! 不过是上床而已,结婚了还能离呢。 “乖,等着,我让人去准备热水,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亲自送你去昌洲,嗯?”洛小鱼把脸凑过来,在花无尽的唇上啄了一下,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浅浅的薄唇勾着销魂的笑意,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德行。 这实在是一个美得无法让人拒绝的男人,尽管花无尽的心里极为矛盾,但心跳仍然加剧了几分。 她点点头,闭上了眼,不再看他。 她现在正在排卵期,如果有了孩子怎么办,这个年代落胎的风险极大,死亡和再不能生育的发生率很高,可这药性这么厉害,要是生出个傻子来怎么办? “这药伤不伤身子?”她幽幽问道。 洛小鱼原本还有些担心她从此后再也不会理他,一听她主动说话,唇角的笑容加大了,又扑过来在她唇上啄了两下,觉得不过瘾,又咬了一口,“你放心,虽然这是最烈的催情药,但也是最安全的,而且生孩子的可能性也最大。我起初占了你的身子,就是中了这种东西。移情嘛,我占了你的身子,你给我生了孩子,想不移情也不行,对不对?” 厚颜无耻,不但强迫她与他发生关系,还要强迫她生孩子?“哼!”花无尽冷哼一声, 洛小鱼脸色一沉,干脆又上了床,将她拉近怀里,“你还想怎样?我说过,不要把你那个世界的规则带到这里来,那不现实。” “没完了吧。”花无尽推开她,坐了起来。她明知激怒他没有任何好处,却仍没有控制好情绪。没办法,她感觉药性似乎没有完全过去,身体还十分敏感,他若再来招惹,保不齐,她还会失控,一个被强的女人还屡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那就太羞耻了。 “嗯?”洛小鱼用了些内力,将花无尽拉过来,重新压制,“没完了,你又能怎样?花无尽,你是不是还没认清我的实力?那今儿我就让你好好的清醒清醒,”又是狂风暴雨的一轮攻击。 …… …… 为了不让自己再度失控,洛小鱼要了两只浴桶,与花无尽各用一只,他餍足地把头靠在桶沿儿上,偷偷打量闭目养神的花无尽,越看心里越欢喜,放她走可以,不留暗卫看着她也行,但他要确保她在一年内不会属于别人,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再次怀上自己的孩子,如此一来,她与自己的关系就不得不告诉花寻之,花寻之便绝不会同意她再嫁别人,哈哈……他得意地笑了起来,至于娶妻纳妾之事,她即便不接受也得……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花无尽在手臂上绝决的一刀,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娶妻纳妾她肯定不会接受,难道每次都要用移情? 如果那样,她对自己除了恨,根本不会有其他感情,那绝非是他想要的。 先算了吧,这件事目前无法解决,洛小鱼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思考此事,放在日后再说。 花无尽的心思与洛小鱼同样复杂。 一方面是她的自我厌弃,被人强上,还如此享受,这让她心里极不舒服;另一方面,她觉得到这一世后,自己活得太窝囊了,运气也差,一向自诩身手不错,却又在那条死鱼乃至武林高手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想杀,杀不死,且不能杀,这对于一个清道夫来说,简直是折磨。 谁让他是小溪的亲爹呢? 理智一些吧,就当嫖鸭了,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没有意义,儿子都有了,还矫情什么呢? 她怨念十足地洗完澡,穿上洛小鱼让人准备的衣裳,在桌旁坐了下来。桌子摆上了五菜一汤,麻辣鲜香,味道和颜色都很诱人。 洛小鱼穿着雪白的亵衣在她身边坐下,笑眯眯地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你爱吃海鲜,我就让他们多做了一些,今儿累坏了,多吃点儿。” 知道我累坏了,你可以少做几次啊,禽兽! 花无尽懒得惹他,默默把鱼肉当成他的肉,狠狠地嚼烂,吞了进去。 “我自己去昌洲,行不行?”咽下鱼肉,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不意外洛小鱼猜到自己去昌洲,因为昌洲距离半月湖最近,且在辽王治下,治安比太平教控制的璋城强许多,明眼人都知道那里是最佳选择。 “不行!”洛小鱼又给她夹了一只虾仁,“吃吧,别想那么多,我送你去。” 花无尽想了想,眼珠子转了转,道:“如果你执意送我,那就帮我斩掉花沂之的一只手臂吧。前一阵子忙着应付柯时铭,也怕引起别人注意,那点因果到现在还没了结,作为陪睡的交换,你就帮我办了吧。就让那蓝湖去,他欠我的。”谁让他眼睛那么欠,要不是他,她绝不会就这样被这条死鱼欺负的。 洛小鱼用筷子敲了她的额头一下,“交换个屁啊,小事一桩,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答应得痛快,似乎完全忘记了,他还在用着魏家的人脉,毫无卸磨杀驴的自觉,“松江!”他喊了一声。 松江有些不自在地推开窗子窗户溜了进来,“主子,花娘子。” 洛小鱼又夹了一块虾仁放到她碗里,“派蓝湖去斩掉花沂之一只右手,拿回来给她玩玩。” “是!”松江满脸通红的出去了,他虽然不在房顶上,但距离这间屋子并不远,这一下午的壁角听得他几乎要崩溃了。 不过,他打心眼里为主子和花娘子高兴,也为小溪那个小家伙高兴——在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了。##### 198断了 一个时辰后,洛小鱼的房门开了,蓝湖穿着一袭夜行衣进来,将一只油布包打开,一截儿血淋淋的断手露了出来,他笑着说道:“主子,花娘子,弄来了,很顺利。”他很高兴花无尽让他去做,为救命恩人做些实事,他求之不得。 洛小鱼宠溺地看着花无尽,“报仇了吧?我知道你还想要花老太太的命,不过她还得留些日子,你稍安勿躁,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花无尽发自内心的笑了,道:“但愿你不会食言。” 洛小鱼抓过她的手,拍了拍,见蓝湖欲言又止,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蓝湖便道:“属下听说陶家三小姐跑了,花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想来花家想要靠上陶将军是不可能了。” “哦?那丫头倒是有点魄力。”洛小鱼看向花无尽,“陶怡是你弄走的吧。”这是句陈述句,表明他对这个答案胸有成竹,“在许州,除了陶毅谁都帮不了她,而陶毅在这里没有人脉,又要在军里忙着争夺陶善的宠爱,没有你帮忙,他不会轻易放陶怡出去的。”他给出了原因。 花无尽点点头,暗道这厮的脑子转得真快,二十三岁而已,竟然如此诡谲难搞,真不知道小时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或者,是吃亏?吃一堑长一智,这小倒霉蛋儿这么智慧,定是没少吃。 洛小鱼挥手让蓝湖退下,道:“也好,那丫头认识你也算幸运,以她的性格嫁到花家必是个死。” 夜深了。 洛小鱼用武力将不情不愿的花无尽禁锢在怀里,抚弄着她柔滑墨黑的长发,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从未像此时这么安宁和满足过,他有女人了,他有儿子了,还有他日益强悍的实力,所有这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花无尽与他正好相反,或者将近三十年,她从未这么憋屈过,计划失败也就算了,一时不察还被人强了,被人强了也就算了,还得强颜欢笑,她怎能不郁闷?若不是逼着洛小鱼解决了花沂之的手,她只怕会更加难过——她才没那么幼稚,会相信洛小鱼心甘情愿的动花家,有魏家在,他不可能不顾及。 “无尽,睡着了吗?”洛小鱼在她背上亲了一下。 花无尽不吭声。 他等了一会儿,又道:“我知道你怨我,今天的事的确是我不对,但作为一个男人,我不能就那么让你走了。你是我的,对于我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我的女人,我不可能放过你,如果你是男人,你也会这么做。” 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会尊重女人,绝不会像你这么卑鄙!花无尽在心里说道。 最适合,不等于最爱,这就是洛小鱼的尺度,花无尽对这一点早有准备,不觉得心凉,反而觉得心安,把利益放在前头,一切都好说。 “等去了昌洲,你若有了,就把这件事好好跟岳父大人说说,好好养胎,我会经常去看你们的。” 花无尽开了口:“你还是别来了,你一动,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人注意,还是不要给我们一家惹麻烦的好。” 洛小鱼沉默好一会儿,“我仔细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花家。 花沂之奄奄一息地躺在罗汉床上,断掉的手已经被紧紧包裹住了,但血没有止住,刚换下的绷带很快就猩红一片。 赵氏眼中的泪擦也擦不干,她来回在地上打着转儿,嘴里念念有词,“陈大夫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老天爷保佑,让陈大夫快点来吧。” “母亲别急,陈大夫离得不算远,六叔都好好的活下来了,爹肯定不会有事的,”花莫谢劝道。他听说陶怡跑了,暗地里还是很开心的,就算娶个小户女,也比取一个在外面流浪一个多月的失贞女人强。 “啪!” 赵氏给了他一巴掌,“你还敢提他?要不是他你爹会这样?定是花无尽那贱人!”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是那贱人断了她重新做回夫人的希望,断了她的大好前程。 花老太太半卧着躺在里间闻言手中不停地转动的佛珠顿了一下,一双老眼猛地睁开了,淬了毒一般地看向房顶。 花老太爷、花润之以及花莫亦都在内书房,正在听两个当时在场的下人诉说刺客的情况。 “……老太爷,奴婢实在没能看清楚那人长相,看身材不算太高,很瘦,脸上蒙着面巾。”花沂之的美貌丫鬟哭着说道,那时她就在花沂之的床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从天而降,刀光一闪,那只刚刚抚摸过她的手就掉了下去,毫无生机,鲜血喷涌,她当即就吓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跟他比呢?”花老太爷指了指花沂之的小厮。 丫鬟哆嗦着看过去,道:“差不多。” “花无尽就那么高,是花无尽!一定是她!”花润之有了定论。 花老太爷摇摇头,“那等轻身功夫,她怎么可能会?” 花莫亦忍着拍桌子的冲动,道:“祖父,她能学缝合术,练一手好毛笔字,甩一把好飞刀,如今还帮陶怡逃了婚,她自己也跑了,不是她是谁?祖父,孙儿觉得她被鬼上身了,不然那五年饭都吃不上,又如何能到今天这个地步?” “即便是鬼上身又能如何?她不是我花家人,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立场,莫要说这些没用的了。”花老太爷疲惫地摆摆手。 花润之压低声音,耳语道:“爹,儿子倒是觉得或者与世子有关,是不是他已经知道花无尽给她生了儿子的事?二公子专门为这件事试探过我。”经历了逃亡后,他比以往稳重多了。 “不可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花老太爷说道。 “为何?”花润之与花莫亦一同问道。 “你们记住了,现在跟着二公子只是为了现在更好过一些,其他的不要想……” “祖父,为什么,就算世子是银面公子又怎么样,辽王不待见他,他还能有什么作为?”花莫亦不懂,他是真心想追随二公子的。 花老太爷哼了一声,“不用问那么多,不要跟世子作对,便是他要了你爹的手,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魏家已经上了他的船,下不来了。而我们花家,若没有魏家,在辽王这儿什么都不是。唉……谁让老朽无能,子孙没有出息的呢?”##### 199错了 两个下人出去时,门没有关严。深秋的夜风刮进来,吹得花润之、花莫亦遍体生寒,二人不由得白了脸。他们是无能,这没错,但老爷子太无情了吧,那可是他亲儿子,难道就这么算了? 花老太爷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他以为靠上陶家,自家在许州能更好过一些,结果却被狠狠打了脸,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唯一指望的老大断了手,彻底没有了前途。 他真的累了,历经两场浩劫,一场流放,一场逃难,现在身心俱疲。他没有精力重新择主,重新经营,若想恢复往日的权势,只能靠上洛小鱼。 “是不是觉得我无情?但眼下只能如此,即便洛小鱼真的已经与花无尽相认,我们也只能认了,你们不知道他的根基多深,二公子掌握的那点儿根本算不得什么……唉,谁让你爹他让你六叔掉了右手呢?这都是因果报应!报应啊……”花老太爷长叹一声,是他没有教好儿子,还能怪别人无情?如果老大那时候不去贪那个功劳,又岂会做出那等陷害亲兄弟的无耻之事?花家的子孙怎么了?他这又是怎么了?难道真能心安理得地以黑为白吗? “莫亦,从明天起,你莫谢辞了青卫的差事,专心与我在家读书。”老太爷斩钉截铁地说道,儿子他没教好,孙子不能再得过且过了,否则即便得了富贵,也不能长久,“老五干好差事就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世子将来要不要用你,就看你现在的表现。花无尽的事务必保密,她就是被撵出去了,也是我花家子孙,纳如锦也是王爷的吩咐,非我花家自作主张,你们懂吗?”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懂,怎么不懂?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呗。 “老太爷,陈大夫到了。”外面守着的长随进来禀报道。 “好!”花老太爷松了口气,急忙忙地出去了。 叔侄两人紧随其后。 花莫亦没想到,好不容易与二公子、三公子搭上了茬儿,如今全白费了,这些天的努力变成了一个屁。他想不明白,为何爹残废了,他这儿子的前程就没了,凭什么…… 不,不对!花莫亦摇摇头,也许他应该按照祖父的思路考虑,祖父对世子这么看好,难道是许了他恢复爵位吗?若果然如此,爹如今残废了,爵位还会是爹的吗? 他复杂地用余光看了花润之一眼,爵位只怕会是五叔的吧……也不尽然,祖父让自己跟他读书,也许有栽培自己的意思。想到此处,他把一肚子不安和愤懑吞到了肚子里,咬牙小声说道:“不论这事是谁做的,都与花无尽脱不开干系!” 花润之哪知道他心里会转过这许多念头,一拍他肩膀,道:“大侄儿莫急,总不能就这么算了的,如果世子真有那一天,必少不了花家的富贵,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 他的这句话让花莫亦心中微涩,勉强点点头,“我爹这一辈子毁在她手里了,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定要亲手杀死他们父女!” 花老太爷闻言,脚步踉跄了一下,不禁苦笑一声,是他做的孽啊,更是那老太婆的罪恶。同意花无尽代替花如锦的时候,他就错了;把花无尽赶出家门,任其自生自灭是更错;继而,放任他们整治花无尽更是大错特错。如今一家人成为死仇,花家又得到了什么?不过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 夜风紧了,吹得长随手里的灯笼来回乱晃,天井里的花木在灯影里摇动着,像极了一只只厉鬼,在夜幕下张牙舞爪。 爷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到花沂之的起居室时,陈济生已经净了手,正在指挥他的两个药童和花家几个下人搬镜子、点蜡烛,烧热水。 他与花老太爷见了礼,解释道:“血管断了,光线不足的话,只怕找不出来。”其实,他是真想让花沂之的血多流一会儿,这种人多了不多,少了不少,死了正好。他已经知道花无尽逃婚的事了,也知道柯时铭还在许州城搜捕,便是半月湖也有人去了。所以,他一看到花沂之的手,便猜到此事可能与花无尽有关,也因而,在来的时候故意耽误了些功夫。 花润之不客气地说道:“陈大夫不会因为花无尽那贱人故意拖延时间吧。” 陈济生登时冷笑一声,“如果花五老爷质疑陈某的医德,可以另请他人。”要不是考虑到洛小鱼与魏家的关系,他或者真的会找借口不来。 花润之正要反唇相讥,却被花老太爷瞪了一眼,只能把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咽了回去。 花老太爷说道:“陈大夫莫与那混人一般见识,吾儿情况如何?” “只要不感染,性命还是保得住的。失血太多,日后得好生调养一阵子,请老太爷宽心……嗯,准备好了,在下去把花大老爷的伤口缝起来。”陈济生拱了拱手,自去忙了。 花润之扶着花老太太走了出来,隔了一丈远,抻长了脖子看着,见罗汉床处果然亮如白昼,心中稍安。 …… 约莫半个时辰后,陈济生把断臂缝合好了,花老太太和花老太爷见果然一点血都不出了,赵氏双手合十,不停的感谢佛祖,就是不去感谢陈济生。 花老太太问道:“陈大夫,感染是何意啊。” 陈济生一边洗掉手上的血迹,一边说道:“感染,是花娘子在教在下缝合术时提出的一种说法,意思是伤口被脏东西侵害,发高热的一种症状。一般说来,伤口并不致命,致命的是失血过多和感染。大老爷止血还算及时,现在只需预防感染即可,接下的一段时间,你们一定……”他接连提了几次花无尽,便是要花家一家人认清,要不是没有花无尽,花沂之也是死路一条。 花老太太每听到一次花娘子,火气就会上升一些,好不容易等陈济生讲完注意事项,便毫不客气地爆发了。 她冷笑着,昏花的老眼因为仇视比往日亮了几分,恨声说道:“还真是多亏了花娘子,若不是她我儿不会有此一劫,一提起她,老身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陈济生讥讽的一笑,若不是花无尽把他亲自配的伤药给花寻之带上了,花寻之早已不在人世。花沂之作恶在先,花无尽报复在后,他不明白这位花老太太有什么立场怨恨花无尽,难道是乌鸦站在猪身上,看不到自己黑吗? “魏氏!”花老太爷叫她一声。 花老太太毫不示弱地瞪了过去,却被老太爷眼里的狠戾吓了一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指着花润之比划两下,让他送自己回房。##### 200无耻 北方刮了一夜,吹散了所有乌云,所以,这是个相当灿烂的早晨。 洛小鱼天还没亮就出去办事了,他留下蓝湖和槐江看住花无尽,一路疾驰回来,便是想要趁她睡着再缠绵几回。 然而他算盘打得好,花无尽也不差。 他一走,她就醒了,本想趁机溜了,却不料两条狼狗看家,她想出去不但没门,便是窗户也没有。 洛小鱼到屋的时候,花无尽正在与秦书语拨拉着琵琶,抄写那首《御剑江湖》的曲谱。 “主子。”秦书语一见洛小鱼便不由自主地起身迎上去了,盈盈一拜,风情万种。 “嗯。”洛小鱼目不斜视,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花无尽坐着没动,她再怎么不拿洛小鱼当回事,心里也一样有些酸溜溜的感觉,暗道,这厮常住清楼,身边围着的不是肉弹老鸨子就是漂亮小花魁,左拥右抱,果然会享受生活。他说自己洁身自好,但在这样的美色面前又能坚守多久?这位秦书语姑娘可是大言不惭地跟她说了,她就想要世子大爷做她的第一个男人。只是开|苞而已,又不用负责,专门送上门来的,他会不要吗?不要他就是太监!傻蛋! 秦书语见花无尽连个招呼都没有,而他家主子竟然毫无知觉,醋意不免又多了几分,但她不敢造次,好不容易借着这女人的东风跟主子多呆一会儿,她不能破坏了气氛。 洛小鱼脱掉披风,在躺椅上躺了下来,说道:“你画张画给我。”他不想在秦书语面前提花无尽的名字,便用了‘你’字代替。 花无尽知道他在跟自己说,却没有立刻回应——这位自诩为琴棋书画无一不能的秦书语姑娘,几次三番打探她的来历,又不阴不阳地讽刺她的教养问题,她不回敬一下怎么能行? 果然,秦书语笑逐颜开,柔声道:“主子,画什么?奴婢最善画竹。” 花无尽摇摇头,女孩子一旦陷入情网,智商就莫名地降低了,远没有对付其他女人时的精明和伶俐,“不用你,出去!”她用口型说道。 “不是让你画,出去吧,把门给本世子关好。”洛小鱼说道。 花无尽耸了耸肩,挑高了眉毛,原来死鱼对女孩子还是很温柔的嘛。 秦书语垮了脸,眼里凝聚了几点晶莹,“这位姐姐的画技很高吗?书语也擅长的。” “不知世子爷要画什么,既然书语姑娘擅长绘画,不如就让书语姑娘画吧,时间紧迫,民女还是提早离开为好。”花无尽不想与洛小鱼共处一室。二十三岁的男人,身体强壮,需求强烈,稍有异动,她就会以身饲狼,傻子才会坐以待毙。 “你出去!”洛小鱼指着秦书语,脸色沉了下来。 秦书语原本还很期待,却不料等来的是洛小鱼的无情呵斥,她小脸一红,嘤嘤嘤地跑了出去。 花无尽嘴贱地小声说道:“这么美的姑娘,世子难道不该温柔些吗?” 洛小鱼起了身,大步往她这边走过来,双手在书案上一撑,俯视着花无尽说道:“花无尽,你犯了我的忌讳。除了陆先生和我暗卫,没有人敢靠近我的书案。我没动手把她扔出去,便是给了你面子了。” 花无尽把刚刚顺手抄起的一方田黄印章放到桌面上,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安心吧,东西我事先整理过了,不会泄密的。” 洛小鱼看到印章,脸有些热,那是他刻好了想送花无尽的,没想到竟然被她提前发现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送女人礼物呢,“那枚印章你喜欢吗?”他有些忐忑地问道。 “啊?还好吧,正要仔细看的时候,那位书语姑娘来了,是送给我的吗?”虽然她不屑于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种事,但既然被打了,而且暂时还打不回去的话,有枣总比没枣强。 她把印章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一遍,发现菊花灵秀,刀工娴熟,‘花开无尽’四个字正好蕴含了她的名字,便欣喜地说道:“真的很不错,笑纳了,谢谢。” 如果说花无尽不笑时有些清冷,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一笑起来,则往往让人有刹那花开的欣喜愉悦,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柔光荡漾,粉嫩的唇翘得很高,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两侧腮边,各有一个浅浅的笑涡…… “你真美!”洛小鱼呢喃了一句,情难自已,忽然探过头,便吻住花无尽的双唇。 “唔……”花无尽就分了一下心,便被偷袭了,“别闹了!”她懊恼地把头向后仰,以期躲避他的纠缠。 然而,洛小鱼长腿一迈,臀部便上了书案,一手勾住她的脑袋,又压下了下来。 花无尽大怒,劈手就是一掌,却被洛小鱼的左手化解,于是,右手成拳当即攻向洛小鱼的下身。 洛小鱼的身子在书案上转了半圈,躲过花无尽的右手,起身时已经到了花无尽的身侧,单手搂住她的肩,“难道你觉得这样更有意思吗?”他笑着说道。 “洛小鱼,你还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不要那么无耻好吗?”花无尽发了狠,试着凝聚丹田里的一点点内力,不屈不挠地与洛小鱼周旋起来。 “君子?君子怎么会抢夺别人的江山?君子怎么会替你斩了花沂之的手?君子怎么会让你生了小溪?花无尽,要想成就帝王业,只靠君子可是不够的,还得足够无耻!”洛小鱼隔开花无尽的手掌,在她脸上又是一吻,“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再给我一次如何?” 花无尽打不过他,抓狂地说道:“洛小鱼,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些?” 洛小鱼见她真的急了,微微一笑,“当然能,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可以尊重我一些,比如,我现在很想要你,你可以适当满足一下。” “你再乱来,我就……”她取出三棱镖,却不知道自己要用这三棱镖做什么,杀不到洛小鱼,就划自己一刀,或者抵住自己的喉咙?擦,她什么时候成贞洁烈妇了?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再说了,她花无尽居然沦落到要用性命来拯救贞洁了吗,这是不是太讽刺了?##### 201你我 花无尽心神一乱,便被洛小鱼抱进了怀里,三棱镖也被打到地上,他低声一叹,“你是我的女人,与我敦伦天经地义,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我在坚持我的自尊,你不懂吗?”花无尽垂死挣扎,却被他狠狠地钳制了双臂,便是双腿也被他牢牢抵在书案边上,丝毫动弹不得。 “自尊?”他往花无尽的耳朵里吹了口气,星眸里盛满笑意,促狭地说道,“与你男人敦伦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跟自尊有什么关系?” “这种事,你情我愿才开心,洛小鱼你不要一厢情愿好不好?”花无尽见硬的不行,声音一弱,开始来软的,“世子爷,在我们那个时代,便是真正夫妻之间,也要彼此尊重,否则就是婚内强|奸,你知道吗?” 洛小鱼伸出舌尖在花无尽的唇上舔了一口,又惩罚似地咬了一下,“不知道啊。这是华国,无尽,这是华国,你知道吗?”他学着花无尽的口味,笔直的鼻梁压住她的,眸光中带着笑意,调|戏的意味十足。 “流氓!流氓!”花无尽见她软硬不吃,越发愤怒起来,额头猛地往洛小鱼的头上一撞,却被他躲开了。于是,她化身拨浪鼓,左右摇晃脑袋,把自己晃得眼冒金星,也不肯停下来。 “真是个疯婆子!”洛小鱼亲不到了,忍无可忍,在她胸脯上猛戳一下。 花无尽一疼,便如同断了电的玩偶一般,再也动不了了。 他把花无尽抱了起来,放到床上,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你便是跟沙师父再练十年,也依然比上我,我虽然没有小溪的神力,却有于家的血脉,在力气方面天生强于别人,更何况我还有十六年的内力呢?所以,不要拒绝我,你拒绝不了,你知道吗?” 花无尽把心中的屈辱感无限放大,终于在眼里逼出两点晶莹来,她哽咽着说道:“洛小鱼你太自私!按照我的要求,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让我成为千夫所指的淫|贱女人,你很骄傲吗?今日我能被你屈服,他日我也能为别的男人屈服。点开我的穴道,我陪你便是了。就如你所说,那是两个人快乐的事,我又何必呢?比起你来,我更不在乎这些,在我们哪个时代,只要不结婚,男朋友还是可以随意换的,我怕什么!” 她竟然哭了! 在洛小鱼眼里,花无尽是一个能力非凡的女人,她可能怒,可能骂,可能打,可能笑,但他从未想过花无尽会哭。 洛小鱼心里一疼,将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些话似曾相识,那会儿去码头的时候松江还曾问过,他马上要娶亲,将来花娘子母子怎么安排。 是啊,怎么安排?没办法安排,或者说现在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他的确自私,但一想到可能会失去她,失去那些可以独享的秘密,他就抓狂了,只想把她禁锢在身边,其他的都不想再考虑了。花无尽不是一般女人,她不会因为他用强而寻死觅活,亦不会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正是因为这些,他才下定决心重新占有她的身体。 洛小鱼更加坚定了原来的想法,道:“想通了就好。至于将来,你当然可以找其他男人,但本世子要你记住一点,不管你将来跟了哪个男人,他都一定活不到寿终正寝,除非你永远不让我找到你,你可以试试。”多做一次,就多一次受孕的机会,务必让她怀上他的第二个孩子,一次没有,他还可以去昌洲让她有,她逃不出他的手心,至于另嫁他人,相信花寻之不会同意的。 他脱光了衣服,将花无尽的穴道点开,道:“自己脱衣服。” “洛小鱼,你真是铁石心,我如你所愿。”花无尽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扣襻儿刚解开一颗,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眼睛一亮,说道,“洛小鱼,我用手枪跟你交换自由好不好?” 洛小鱼在她身边躺下,左手撑住头,直起精壮的身子,重复了一遍,“手枪?”他听花无尽提起过,但只是一带而过,他的确很感兴趣,“你会做?” “那是我最熟悉的武器,如果我手上有它,便绝不会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 “是吗,不管那是个什么东西,都影响不了我此时的决定,花无尽你给我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将是我的,你是我的,所以你的也是我的,你的手|枪是我的,我的手|枪也是你的。”他双手运满内力,将花无尽的衣衫尽碎,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202出城 其实,床上这点事儿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更是自尊,你情我愿是快乐,彼此勉强便是冤家。 冤家是什么?是为了某种共同利益不得不在一起,痛并快乐着的两个人,这便是花无尽定义的,她与洛小鱼的真正关系。 她与洛小鱼交手两次,均以她的失败而告终。失败后,纠缠于床笫之间,又以身体的极大满足做了结束。 这也让她从另一方面了解洛小鱼,知道他绝非是她想的那样——狡黠的小家伙,聪明的小狐狸,或者智慧的小男人,他绝对与‘小’这种可爱的字眼儿无关,他是大魔王,是霸道狰狞、四脚拉叉的那个‘大’字。 货比货不一定要扔,人比人不一定得死,但处于绝对劣势时,绝对会让一贯理智的人重新认识自己,花无尽便是如此,她知道,即便自己是个清道夫、专门杀人的特工,但如果没有枪,如果不暗杀,她绝对不会是洛小鱼的对手。 做人要现实,而且还要识时务,这一点她一向做得很好,所以,她决定好好迷惑他一下,乖乖听话,只要他不在她身边放暗卫监视,她就争取逃个三年五载的,让他看不到小溪的长大,让小溪对他没有感情,看看谁的损失更大! 到下午未时末,洛小鱼总算放开了早已经奄奄一息的花无尽,将她的腿用枕头垫高,防止他的下一代从里面溜出来。 他搂住花无尽,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要是儿子,就跟小溪一样,让沙师父一并教了,如果是女儿,就由你来教,好不好?” 生个屁啊! 如果有力气,花无尽只想给洛小鱼两巴掌,她没骨气的求饶两次,都引来了他更加疯狂的动作,这厮是典型的得便宜卖乖。 洛小鱼见花无尽闭着眼,知道她真的累坏了,而且正恼着自己,便将右手运了内力,在她腰腹部和腿部推拿一番,给她好生松了松筋骨。 等净房里的热水送进来后,他抱着花无尽洗了个鸳鸯浴,又一起吃了饭,这才取出画纸,描述了一个男人的长相,让花无尽画一幅形象逼真的素描出来。 此人叫赵振,是洛小鱼和洛之安正在争抢的人,他熟记星图、海图,懂好几个国家的语言,出海十次,九次从南洋满载而归,只有第十次,他带的商船遇上了大风暴,十几条船只跑出一条,两个亲生儿子丧生大海,从此后,他隐匿乡野,不知所踪,从此除了亡命之徒敢单枪匹马闯南洋之外,再无大规模商船前往。 洛之安与柯时铭联合,要从海路赚取军费,此人是便成了关键。 洛小鱼虽不缺军费,却也不想让洛之安顺利做成,所以,他在这几天中,除了关注辽王的扩张以及京城方面的动向外,最关心的便是此事了。 花无尽在现代研究过这种根据描述做素描肉头像的手艺,因而画得得心应手,不到一个时辰便画完了。 洛小鱼着人将画像交给认识赵振的人辨认,皆认为有九成九相似。 消息传回来,洛小鱼当着松江、桃江的面,在花无尽脸上“啾”了一下,自豪地对俩属下说道:“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的万能女人,我儿子的娘,全世界仅此一份!” 桃江嘿嘿一笑,松江则红了脸。 他们这些暗卫已经达成一个共识,这位花娘子虽说不是绝顶聪明,也不是绝色美人,但看起来就是舒服,比起所谓的京城明珠,不知要高明多少倍。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世间的女子,如果花无尽认了第二,那么将无人敢称第一。 办好了事,就要准备出发了,小溪还在昌洲焦急地等待他的娘亲。 夜晚来临,人定时分。 一行穿着暗色衣裳的人分别坐上三辆马车离开落雁阁后门,往西城西南向驶去。 马车在一处无人看守的城墙下停下了,车厢里的人下了车。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将一身材修长的男子负在背上,陡然拔地而起,在城墙中间时,右脚踩踏凸起的一块墙砖,安全蹿上城墙,又很快从另一侧跳了下去,紧随其后的还有十一人。 一路飞奔。 自西城门三里之外,正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和十三匹骏马。 一行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迅速往昌洲方向疾驰而去。 跑了不到十里,遇到一处不大的竹林。马车要到未到之时,竹林里忽然枝叶摇动,鸟雀纷飞,哗啦啦地出来一大批人马,打头的正是柯时铭。 “来者何人?”柯时铭身旁的青卫喝道。 一个劲装护卫打马上前,“马车上坐的是世子爷,哪个敢拦?” “原来是松江。”柯时铭拱了拱手。他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了,一身黑色锦袍皱皱巴巴地被风吹在身上,鬓发有些凌乱,胡子拉碴,神色极为憔悴,“现在正在肃清太平教,还请松江兄弟行个方便,与世子告个罪,在下要查一查马车。”他的目光在松江同僚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并不见花无尽的影子。 “柯先生,那是世子的马车,请恕在下不能答应。”松江很强硬。 柯时铭闻言振作了几分,幽深的眸子射出几缕精光,“可那是柯某职责所在。”他上前几步,到了马车前面,打了一躬,“世子,守拙斗胆查探马车,还请世子行个方便。” “滚开!”洛小鱼不耐地吼道。 柯时铭眼里闪过一抹狠戾,对追过来的松江说道:“世子这样做,柯某很难办。” 松江道:“柯先生执意要查世子马车,松江也很难办,还请柯先生务必不要为难松江。” “这……”柯时铭沉吟了一下,忽然右臂长伸,用蛮力打开了车门。 “柯时铭!”松江大叫一声,面色剧变。 “混蛋!”洛小鱼慌忙把怀里的男人松开,手在嘴角上一抹,擦掉了一缕银白的丝线。 他怀里的男人回过头,瞥了眼柯时铭,秀气的剑眉下,一双眼尾稍稍翘起的狭长细眼满是慌乱和紧张。 “莫怕,有本世子在,谁敢看不起你。”洛小鱼在男人的唇上又印下一吻,对柯时铭说道:“如果本世子的事情传出去,定要你柯家家破人亡。”##### 203信任 月色如水,马车里虽昏暗,但柯时铭看得分明,那的确是个男人,吊眼梢的男人,喉结处十分明显。 他怔了一下。在秦城时,他听说过洛小鱼与乔继武的事,但乔继武给他的印象极好,所以一直不信那个传言,却未料竟是真的。如此看来,即便乔继武不是断袖,这位世子也是,或者是男女通吃,难怪他那么纨绔,在京城却鲜少玩出世故,原因竟是在这里。 “守拙不敢。世子为何不等天亮出发,却要在此时铤而走险?”柯时铭以攻为守,开始为自己的造次善后。 “我父王的治下清明,何来铤而走险?本世子为某人忙了一白天,晚上有时间,自然要晚上出发。”洛小鱼语出双关,一是洛之安知道他也在找赵振,柯时铭作为洛之安的左膀右臂,自然听得明白;二是他说给某个人听的,为了让某人听懂,他特地在某人的胸脯上捏了一把。 某人心中大怒,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柯时铭冷冷一笑,抱了抱拳,“不打扰世子赶路,守拙告退。” “驾驾……”随着车夫那一声声的催促,车轮重新转动起来,渐渐远离了柯时铭的视线。 车厢里,花无尽从洛小鱼的怀里挣扎出来,摘掉粘在喉咙上的假喉结,扯掉绷在头顶的帽子,让眼睛恢复了原位,道:“眼睛倒也罢了,这个喉结却是巧思。”如果进落雁阁的时候有这玩意,她未必会在蓝湖和绿娘面前露馅。 月光从车窗中照进来,斜着打在花无尽瓷白的脸上,显得她的五官非常立体, “月下观美人,还是这样好看。”洛小鱼凑过来,在她脸上“啾”了一口,他发现这女人太容易挑动他的欲|望,若不是柯时铭打开车门,只怕他又忍不住了。可他绝对不能再做了,这女人那里又红又肿,再做他与禽兽无异。 他闭上眼睛,驱动丹田,用内力平复下腹部的躁动。 花无尽见他再无动作,这才宽了心,躺下来,靠在软枕上,想小睡一会儿。 少倾,洛小鱼又凑了过来,从背后搂住她,将热乎乎的手探到她衣襟里,“我不做,就摸着。”他不想花无尽挣扎,急忙忙解释。 花无尽有些羞恼,便道:“小溪长不大,难道你也……呵,到底是亲父子。” “我儿子不跟我像,还跟谁像!”想起儿子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比一般孩子不知坚毅多少倍的性格,还有天生的神力,洛小鱼为人父的骄傲溢于言表。 虽然只是三天未见,但花无尽从未与小溪分开这么久过,她想儿子了。她也很担心父亲和莫白,昌洲的房子当时只是买下来,并没有收拾,不知花寻之的生活能力怎样,会不会把两个小的照顾好。还有陶怡,一个女孩子家只带着一个婆子跑路,是不是安全到了昌洲也未可知。 当初,她把送给孟老爷子的一对夫妻和一架马车留在许州客栈,等陶怡一天,九月十九那天,陶怡再出门的时候,会借尿遁逃离陶家仆妇监管,乘马车出城。 还有孟老爷子,不知道跟子孙们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生气,他到底年岁大了,身体在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中掏空了。再次相见,也许只能给他老人家上几柱香了。 “唉……”她悠悠长叹一声,暗道,担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担心个什么劲儿。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但不操心,不做点什么,又觉得生活好无聊,也许这就是典型的女汉子性格,便是想改也改不掉吧。 洛小鱼不知道她为何叹气,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便捏了一下手中的柔软,他很喜欢花无尽的兔子,尺寸与他纤长的手掌正好契合,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 “无尽,你在现代有几个男人?他们都是做什么的?”花无尽纯熟的敦伦功夫,让他醋意大发,否则不会折腾她那么多次。 花无尽明白他的心思,本想多说几个刺激刺激他,又怕他凶性大发,自己斗不过他,便说了实话,“上大学的时候交往过一个。他是做证券的,赚钱很多,性格开朗,善解人意,长相干净帅气,我那时候很爱他,所以毕业后就住在了一起。共同生活三年,他一开始对我很好,事事体贴,可好景不长,我一毕业就开始接任务,频繁出差,且任务涉及机密,我总要对他隐藏些什么。然而,一个谎言总要用更多的谎言去掩盖,所以,他对我越来越不信任,很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后来,那女人怀孕了,我也恰好察觉了,就分手了。” “分手?”洛小鱼若有所思,把从手从她的衣襟里拿出来,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两只纤长细瘦的手握在一起十分契合,松开,再握住,他感叹道,“这个词很不错。” 花无尽默默地笑了,她很久没有想起过前男友了,用疯狂工作、八条人命为代价,度过了失恋的前三个月,之后,她在日渐扩大的社交圈子中彻底地遗忘了他,过着专注于今日和明天的生活。 如今陡然被人问起,她发现,那些过往其实一直都在,她甚至还记得刚刚确定关系时,他对自己说:“无尽,我的手有胶水,牵上了便要黏住一辈子哦。” 然而这胶水其实是信任的别称,彼此间产生了怀疑,信任荡然无存,分手也就顺理成章。 “无尽,我累了,不想每天猜猜猜的过日子。既然你知道了,我就不瞒着你了,她对我很好,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很抱歉,我也爱上她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好!”她干脆的答应了。 她从来都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但一直很绝决,所以,这是她与他说过的最后一个字。 洛小鱼说的没错,分手,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词,只有分了手,才能牵起另一只手,才能开启另一段幸福。 背叛和出轨,是贪婪和懦弱的人才有的行为,这种人,大多不值得原谅。 “还是古代好,给男人的好色合法化,只要有经济实力和身体实力就成。洛小鱼,你不必牵任何人的手,只需要豢养一批手,想牵谁一下,就牵谁一下,现代的男人们十分羡慕你们。”花无尽揶揄地说道。 “真的么,哈哈,这的确符合男人的心里。”他父王那么喜欢凤卿卿,不也一样纳了几个侧妃吗,到许州后,还多了好几对姐妹,听说玩的花样繁多,有那么几晚夜夜笙歌,甚至荒了政事。 反正他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花无尽鄙夷地呲了下牙,嘴里却附和着说道:“所以,女人如果学不会与人分享男人,便只能嫁个穷鬼或者痨病鬼了,最起码不会被嫉妒气个半死,可以多活几年。” “男人也有专情的,我外公作为一国之主,却只有我外祖母一个女人,”所以,他娘才在辽王纳侧妃后,郁郁寡欢,身体变得极差——这是黄妈妈给他的解释,他当时是信的,便是现在也信。##### 204牵手 太阳跳出地平线的时候,人困马乏的一行人终于到了昌洲,松江出示路引,进了城门。 昌洲没有许州大,但城里的风景不比许州差,城内水系比许州发达,白竹篷的小船是主要交通工具。 入城后,洛小鱼把暗卫们打发到客栈睡觉,自己与花无尽在最近的埠头租了一条小船往南城而去。 秋日的清晨,阳光烈而不热,秋风煞爽,桂树飘香,弯曲的河道柔波荡漾。年轻秀美的船娘熬着清香的米粥,一边瞄着漂亮的洛小鱼,一边用方言唱着小曲,曲调柔美亲切。 “很美!”花无尽由衷地说道,“如果乾隆下了江南,遇到此情此景,只怕又会产生一段郎情妾意的佳话。” 洛小鱼不知乾隆是谁,但他知道“郎情妾意”是何意思,不觉莞尔,专注地看着花无尽那张被镀了一层金色的美丽侧脸,幸福感像是开了锅的水一样,咕嘟咕嘟冒着气泡蒸腾上来,心情舒展,骨头都跟着轻了几分,他第一次感到,原来女人也是可以让他看不够的。 他扣紧她的手,道:“东城更美,如果你喜欢可以去别院里住,我交代下去,保证不会让他们打扰到你。”这一路以来,他一直在牵着她的手,从未放开过。 “我会仔细考虑的,”花无尽道。 洛小鱼耸耸肩,他知道自己肯定是白说一句,这女人不会去住的。 水路通畅,两刻钟后,船到了南城,二人在丁香码头下了船,手牵手进了丁香巷。 这是一条颇为宽阔的巷子,行人很多。 两个容貌出众的男人本身便是被人瞩目的对象,更何况还手牵手? 无数鄙夷的视线投射过来,这让花无尽有些难堪,她是清道夫暗杀者,大多以低调为最高奥义,此时如此高调,简直让她如坐针毡,“松开。”她低声说道。 “到家之前,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洛小鱼笑着说道,“怕什么,等你摘了喉结,脱了男装,不会有人认识你。” “你……”花无尽无语,难怪他非要她重新重新粘上喉结。 “吁……”一辆马车忽然在二人身边停下来,车门“啪”地一声开了,“二位兄台好兴致啊。”一个身材中等,容貌俊秀的年轻人下了车,拱了拱手道:“在下王睿,家里是做丝绸的,下面有二十个作坊,以缂丝最为出名,请教二位兄台尊讳?” 花无尽睁大了眼睛,这也就是说,他家开的纺织厂呗,如果她要开绣坊,是不是用得上此人?她正好好言好语说上几句,只听洛小鱼拉长了脸说道:“让开!” 王睿挑了挑清秀的眉,狭长的眸子载满笑意,“兄台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不如二位移驾落雁阁,在下做东,让锦慧姑娘操琴,我们一同乐呵一番如何?” “再不让开,就不客气了!”洛小鱼出手如电,一把掐住王睿的肩。 王睿登时疼得冷汗横流,高声说道:“兄台这是何必,在下只是仰慕兄台风姿,这才冒昧邀请,既是如此,在下告退便是,撒手,快撒手!啊……啊……” 他惨叫连连,怪相百出,吓得所有围观者、目光不善者拔腿就走。 “滚!”洛小鱼将他一推,搡到车门上,拉起花无尽便走。 “世子这是为何,他得罪过你?”花无尽藏起心中的小算计,好奇地问道。 洛小鱼道:“此人在昌洲也算一号,小有才华,却男女通吃,昌洲钱家,钱星的堂兄弟钱小海是他断袖分桃的伴侣,那锦慧姑娘是她在清楼的相好。” “哦,想不到你这么熟悉,难道……” “落雁阁是本世子的,锦慧是落雁阁的,你还想难道什么?”洛小鱼在她额头弹了一指,“本世子只喜欢女人!在京城时是没有办法。” 虽然不疼,但花无尽还是下意识地揉了揉,这个动作大学时的前男友常做,她如今又是上大学的年岁,人生两次二十岁,她却不会在同一处跌倒,可惜了如此帅气的男人……花无尽看向洛小鱼,那双清冽晶莹的眸子也在回望着她,唇角飞扬的笑意显示他心情极好。 “不要这么看着我,不然我又亲下去了。”洛小鱼摆正她的脑袋,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重温那种被男人捧在手心宠爱的感觉,花无尽的心脏狠狠地一跳。 她摇摇头,跟一个大娘请教了簸箕胡同的位置,便努力地把刚刚生出的一丝异样抛到了脑后。 秉着大隐隐于市的原则,爷俩在南城平民区的丁香巷簸箕胡同买了一处带门脸的两进小院子——这里水路陆路都很便宜,沿街店铺极多,是个热闹的闹市区,所有这些,恰好符合花无尽的要求。 从埠头到簸箕胡同只是盏茶的功夫。 两人进了簸箕胡同,洛小鱼亲自去敲门,他刚举起手,门就开了,花寻之吓得后退一步,吃惊地看着洛小鱼,“世世……” “爹,别急,是我!”花无尽从洛小鱼身后站了出来,“我们进屋子再说。” “姐?”莫白探出头来。 “娘诶!”莫白尚在疑惑,小溪已经从后面扑了上来。 花无尽把儿子抱在怀里狠狠亲了几口,又往院子里看了看,“陶怡没来吗?” 花寻之让开门口,“她在后院收拾屋子,我与两个小的正要去买些家具。快请进。”他对洛小鱼说道。 花无尽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被洛小鱼抢了话头,“无尽你与莫白和小溪去内院,我跟花先生单独谈一谈。” “好吧!”花无尽虽然不情愿,却也知道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 花寻之把洛小鱼让到倒座儿里的小客厅,用袖子把一张干净的凳子擦了擦,忐忑地问道:“世子爷请坐,可是无尽出了什么事?” 洛小鱼没有就坐,而是按着花寻之坐下了,他长揖一礼,“花先生,明溪有件事要与先生坦诚。” “世子快请坐,有事吩咐花某便是,何须如此啊!”花寻之又站了起来,暗道,世子要坦诚的能有什么好事,难道他把无尽强了?一念至此,他脸色有些发白。 “先生莫慌,明溪只是想说,无尽其实早已是我的女人,小溪便是明溪的儿子……” “什么!”花寻之大惊。#####甜蜜蜜的言情来了,今儿晚了,中秋啊,大家原谅一下。 205亲爹 洛小鱼郑重说道:“是的,花先生,我是小溪的父亲,他异于常人的力量便是来自南耀国皇室的血脉。” 花寻之愣住了,南耀国皇室,是那个天赐神力的传说?不,也算不得传说,史书一直都有记载。怪不得沙师父来自南耀国,怪不得无尽敢在夜里让洛小鱼进她的房间,怪不得洛小鱼会亲身犯险追到盘石寨,原因竟在这里。 他缓缓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如纸,往日平和秀美的桃花眼早已怒火中烧,他高高地举起右手,恨声问道:“居然是你?你可知道我的女儿在那五年经历了什么?” 洛小鱼惭愧地再打一躬:“的确是明溪的罪过,日后我会好好补偿她!” “啪!”花寻之的巴掌终于落了下来,打得洛小鱼的脸都偏了,留下一道清晰的白色巴掌印。 “你拿什么补偿,一个妾氏的名分,还是没名没分的外室?”花寻之越说越愤怒,“我们花家是没落了,我这个做父亲的确无能,但从未想过要我的孩子给人做妾,便是皇帝老子也不行!” 洛小鱼没料到文质彬彬地花寻之竟如此刚烈,如此厌恶妾氏的身份,他很吃惊,下意识地摸摸被打的火辣的脸颊,斟酌着说道:“花先生,当时明溪中了毒,也是没有办法。而且,我要的是嫡女花如锦,并非无尽,花家自作主张,明溪不明就里,亦无可奈何。不过,请花先生放心,即便做妾,明溪将来也会给无尽最高的地位,相信花先生能明白明溪的意思。” 花寻之冷笑连连,“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都不要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我捧在手心里的外孙子变成了你洛家的庶子,你可知道我的心情?” 庶子!洛小鱼心里有些不自在,这爷俩没有商议,想法倒是一致,不过,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便是庶子也一样高高在上,“花先生,事情已然如此,明溪不想为自己狡辩,如果花先生没有出气,尽可以动手。”他拍拍自己的脸颊。 洛小鱼的脸又红又肿,花寻之知道自己冲动了,忽然感到一丝后怕,不过他不后悔,如果欺负女儿的不是洛小鱼,他恨不得一刀杀了那个禽兽,“不必了,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他不想多说什么,免得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 洛小鱼微微一笑,“花先生,我不能走,一来,明溪还要与儿子相认,孩子没有爹在身边的苦我吃过,不想再让小溪经受一遍,二来,无尽可能还会有明溪的孩子,明溪恳请花先生妥善照顾。”他拿出在京城时的纨绔嘴脸,厚颜无耻地说道。 “你……”花寻之简直要疯了,指向洛小鱼鼻尖的手微微颤抖着,牙齿磨得吱吱作响,视线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工具,却没找到一样可以拿起来打人的。 “先生切莫责怪无尽,她本来逃了的,只是恰好被我遇见,她这一辈子只能是我的女人,所以,还请您多多照看,免得有其他男人无辜受死。”洛小鱼见软的不行,便只好来了硬的。 他一强硬,倒让花寻之冷静下来了。凭借洛小鱼的忍耐和手段,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他颓然坐在凳子上,心道,如果洛小鱼真的鲤鱼跃了龙门,那小溪就是皇子,不管嫡庶都是别人三辈子修也修不来的皇子王爷,而且他继承了南耀国的神通,想来会被南耀国重视,即便洛小鱼不成功,无尽带着小溪去南耀,也比普通百姓活得要好……只是苦了无尽,哪个女人不希望与男人和和美美的一辈子?唉……他长叹一声。 洛小鱼见花寻之平静下来,也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五百两一张,他数出四张给花寻之,“花先生,这是两千两银票,您收好,没了我会派人再送来。”他不想给太多,如此才能有经常来昌洲的借口,多好。 “不用你的银子!”花寻之硬气地一推。 “这是给我儿子的。”洛小鱼好整以暇。 “你……”花寻之觉得自己又要爆发了,他一刻钟都不想与他呆着,起身几大步出了房间,去后面叫了小溪,同来的还有花无尽。 花无尽一看洛小鱼的脸就不怀好意地笑了,同时心里暖暖的,她爹虽然有些迂腐,但关键时刻却能为家人挺身而出,她很感动。 “外祖父生气了吗,是不是洛叔叔又讨厌了?”小溪卡巴着大眼睛,肉呼呼的小手毫不客气地指着洛小鱼的脸颊,幸灾乐祸地说道:“都挨打了呢,不疼记不住,洛叔叔你记住了吗?” 洛小鱼气了个倒仰,什么叫“又讨厌”?他什么时候讨厌过!还不疼记不住,他应该记住什么? “我不是你洛叔叔。”他把原来酝酿的腹稿通通弃了,一伸手把小溪抱到怀里,狠狠亲了一口,“我是你爹,亲的!” “我是你爹,亲的。”小溪有些懵,下意识地重复一遍,也在洛小鱼脸上亲了一下。 “哈……”花无尽一个绷不住,大笑出来。 便是生着气的花寻之,唇角也勾了起来。 洛小鱼老脸一热,在小溪脑门上敲了一下,“瞎说什么呢,我是说,我是你爹。无尽,还不跟儿子说一声?” 花无尽耸了耸肩,抱了双臂继续看热闹,不打算开口。 小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促狭地弯了起来,“切,我娘说你不是。洛叔叔你不乖,骗子鸡|鸡长不大哟。”小溪每天都要跑步,有时候会偷个小懒,他一撒谎,沙师父就会这样说他。 花寻之绷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又不好意思地看了花无尽一眼,赶紧说道:“小溪不乖,那是沙师父管教你才说的话,不可以乱说别人。” “花无尽!”洛小鱼有些恼了。他明白,若非花无尽和花寻之帮忙,他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让这小鬼叫他一声爹。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聋。”花无尽把儿子接过来,亲亲他脸颊。 小家伙有些慌,又有些严肃,他想,如果娘说是真的,那他真的有一个爹了?而且还是很有钱的爹!“娘,洛叔叔说的是真的吗?”##### 206家具 花无尽看着儿子的眼睛,郑重地说道:“是真的!儿子,娘恭喜你,你有一个亲爹了。你的神力,便是来自你爹的外祖家,但这两件事,还需要保密,知道吗?” “为什么还要保密,小溪有爹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小溪不明白。 “虽然是高兴的事,却也是危险的,娘本不想让你认爹的,但那对你和你爹都不公平,所以,娘就让你认了。” 小溪想了想,“那好吧,虽然小溪从来没考虑过爹的事,但有总比没有好,至少,这个爹爹虽然危险,但很有钱,是不是?” 洛小鱼彻底败退,好勉强,原来他能当爹,还是托了孔方兄的福分啊。 他抢过小溪,在他鼓鼓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 因为有一点点疼,所以小溪的眼里立刻含了两包泪,道:“我都没有错,你为什么打我?” “因为我是你爹!”洛小鱼说得理直气壮,不过见儿子哭了,还是心软地揉揉他的小屁股,以示安慰。 小溪用袖子擦掉眼泪,道:“我娘说,人与人是平等的,小溪错了才可以打,小溪没错,你是我爹也不行。”大概为了增加说服力,他抬高了带着凹痕的欧米茄小下巴,居高临下地说道,“下次不可以再犯哦,这次看在你是我爹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不过四岁而已,这孩子要不要这么精明啊!花无尽到底都教了什么?说好的孝道呢! 父子二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都不肯认输。 “咳咳!”花寻之觉着别扭,便道:“世子,君子抱孙不抱子,还是把小溪放下来吧。” 洛小鱼耸了耸肩,搂紧了儿子,又亲了两口,无所谓地说道:“没关系,我这里没那规矩。” 花寻之无语。 虽然不算顺利,但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 花无尽不辞劳苦地把房子仔细看了一遍,感觉花寻之眼光不错。前院虽有些局促,但后院很大,放辆马车,做个马棚,其余的空地,两个孩子习武绰绰有余。 她把几间卧室、书房、小客厅以及门面挨个琢磨一番,见原有的旧家具足够用,心里便有了方案,她让爷俩看家,自己陪着老爹和弟弟去家具行。 丁香巷里就有家具行,距离花家不到一里地。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带三个儿子开了铺子。 大概是因为为人老实,不够变通,家具样式也颇为沉重和呆板,生意甚为萧条。 “几位来了……嗯,随意看看吧。”掌柜的上前招呼花无尽,硬邦邦地说了这一句,便退到一旁,再无其他。 花无尽看了看,家具的木材都是上好的榉木,也有北方的榆木和水曲柳,贵重的木材几乎没有,做工很细致,用料实在。 见花寻之不停摇头,那掌柜的脑门子沁出了汗,他上前说道:“老爷要是看不上,在下还可以按照老爷的样子做,保证做好,嗯!”他摩挲一把颌下短须,保证似的点点头。 通往院子的门开着,三个年轻男人正在院子里做活儿,许多剖好的木板子就立在门口的雨棚子里,院心到处都是锯末子和废掉的小木方,一些疙瘩结极多的板材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约有半丈高,就那么曝晒在阳光下,看得出来,那些板子不会很贵。 花无尽指着那些疙瘩结多的板子说道:“掌柜的,我们初来乍到,要开间铺子,准备重新装修一下,还要做些家具,如果都请你们来做,就用那样的板子,能不能算便宜一些?”说到这儿,她又摸了一把身边黄色榉木柜子,又道,“那种板子不够,用黄榉红榉补充一些亦可,样子我来出,保证比你这些家具好做得多。” 装修可是个大活儿,能多些收入,掌柜的擦了把汗,终于高兴起来,搓搓粗糙的大手,憨憨厚厚地说道:“可以可以,在下三个儿子,手艺都很好,只要公子给样子,在下便能做出来。” 如此正好,花无尽让他取来笔墨,画了几个样子,包括木头衣挂,现代样式的衣柜,木沙发,餐桌餐椅,床,书柜等等。 这些家具与现在流行的花样大相径庭,在工艺上没有可比性。 画是好的,但款式让花寻之看得目瞪口呆,“小尽,”他被花无尽要求换了称呼,“这些东西倒是好做,但好看吗?疙疙瘩瘩的,看着就不舒服了。”他并都没有怀疑花无尽的异常,是因为几块板子钉成的东西太过简陋,且没有任何技术难度。或者,他已经不去比较花无尽与原来的不同之处,经历了这么多,他深知,有些事糊涂着远比精明更让人快乐。 “就是,姐姐,好难看诶。”莫白虽然年轻,可他耳濡目染的都是古代的东西,实在接受不了花无尽的审美。 花无尽也不反驳,又挑了两只藤制的躺椅,准备放到后院的榕树下,大手一挥,付了定钱,并与掌柜的约定下晌去量尺寸。 爷仨出了店铺,花寻之斟酌着说道:“小尽,那人给了两千两,银子尽够,不用这么省着。” 花无尽呵呵一笑,“爹,您别急,这些好不好看,等做好了您就知道了,小尽保证您喜欢。” 花寻之有些无奈,没有雕花,没有包铜,没有镂空,没有镶嵌,能好看到哪儿去?但女儿又被洛小鱼……唉,算了,就都依着她好了,只要忙起来,活着便有了奔头和乐趣。 因为鲁娘子一家被放在半月湖看家,所以爷三个又去了牙行,挑了一对四十出头的夫妇,男子姓李,话不多,很老实,女的手上满是老茧,勤快,也爱说话。 花无尽觉得合眼缘,便要了,又跟牙人订了三个女红不错的妇人。 之后,到瓷器铺子挑了些青花瓷和白瓷,以及其他乱七八糟急需的日常用品。 中午,花无尽把家里的几个叫了出来,在香满楼订了个雅间。 一家人吃了个便饭,没喝酒,也没顾得上聊天,填饱了肚子,就回去收拾屋子了。 洛小鱼乐颠颠地帮着儿子和女人做了一天家务,在吃过晚饭后,临走之前,送了陶怡两千两银票聊表心意,便坐着小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南城,离开了昌洲。##### 207开张 家具行掌柜的姓姜,姜掌柜当天下午按照花无尽的要求量了尺寸,第二天便开始在自家干活,以免影响花无尽一家的正常生活。 花寻之也忙了起来,按照老姜的做活速度,慢慢把一间间房收拾出来。 花无尽扮了男装,带着陶怡跑了巷子里的两处牙行,准备以花无尽新家为圆心、半径一里的范围内找房子——花无尽的房子虽足够大,但无奈有花寻之和沙师父,她作为一个及笄女孩子,始终不太方便,而且她与花家非亲非故,自身脾气又不好,本着远香近臭的原则,她也该自立门户。 丁香巷的房源不少,合乎陶怡要求的就有八座,剔除距离稍远的,还剩下五处。 花无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一看过,最后挑了与家具行一个胡同的一进院子,以及她家前面的一座二进宅院,跟家具行的老姜咨询一番后,定下了两进的院子。虽然一个人住有些大,但那院子没死过人,原主人把铺子和房子卖了牙行,回了太平教控制的璋城老家,家具也是他做的,九成新,虽然朴拙,但陶怡觉得很不错。 陶怡用陶毅给她办的新身份,顺利的办了过户,付了银钱。 维修破损,小改造,做卫生,购置各种生活用品,花无尽和陶怡忙活了小半个月,终于在十月初的一个好日子搬了家。 忙完陶怡,花无尽开始研究店铺的事。她没有做过生意,但懂得计划,按照严密的计划做事,总不会出大岔子。 她先细细研究了昌洲最繁华的大街,看遍所有绣房,以及布庄、绸缎庄,顺便研究了昌洲的地形、地貌、交通以及府衙等等具体位置,然后把丁香巷居民的消费状况做了一个调研,给自己的绣坊做了一个准确定位。 接下来,花无尽跑了几家纺织作坊,小心翼翼地剔除了所有王家产业——原因无他,王睿的相好钱小海是钱星的本家,钱星是柯时铭的表弟,她必须小心从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了。 做一道贩子肯定比二道贩子拿货的价格更低,然而,花无尽用量太少,要求太多,并没有几家作坊愿意招揽她。 接连跑了七八天,她才用一组独特的欧式纹样打动了田记纺织作坊,这家作坊以棉织品为主,府绸为辅,丝绸有少量妆花缎,质量都很不错。 作坊的东家叫田丁,是昌洲本地人,大概读过不少书,颇有些书呆子气,要不是因为生意实在不好做,作坊缺乏竞争力,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家用,他绝对不会同意花无尽在他这里享受批发价。 谈成了买卖,花无尽知道他不容易,便回忆着现代各式纹样,半创作、半照抄的又画了十几张样子给他,选了一些适合做床上用品的布料,老田喜欢她给的样子,心里高兴,自驾马车往返几趟,帮她运回了先装修好的花家库房。 花寻之负责看装修,花无尽负责绣娘和设计,陶怡监管绣娘做活,沙师父负责两个孩子,时间既热闹又充实的过去了。 大约一个半月后,店面和家里都装修好了。 十一月十八是个适宜开市的日子,伴随着初升的冬日暖阳,丁香巷里有一家名叫“韶华绣坊”的店铺开了张,噼里啪啦地鞭炮巨响,硝烟弥散了半条巷子。 铺子很漂亮。 琉璃窗外摆着几个形态逼真的布娃娃,每一只娃娃都穿着各式漂亮的新娘妆,娃娃后面的嫩绿色窗帘带了流苏,既漂亮又惹眼,配上那扇被漆成湖绿色的带着圆拱形的门,成了丁香巷里最惹眼的一家店铺。 花无尽和陶怡穿了小二的短褐,在店里准备恭迎即将上门的客人,花寻之则作为东家接待左邻右舍的友好拜望。 最先来的田记作坊的田丁还有家具行的老姜,花寻之在店门外迎到两人,正要寒暄,见一辆豪华马车在门前停下了,下来两个容貌清俊的男人。 只听其中一个男人说道:“这绣坊蛮特别,闲着也是闲着,咱们进去瞧瞧,辨一辨是哪家作坊的料子。” 另一个中等身材男人牵起说话那人的手,欣喜地说道:“知我者小海也。” 叫小海的那人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半推半就地跟那人进了店门。 田丁、老姜以及花寻之皆讶异地张大了嘴巴。 “欢迎……光临。”二人背光进来,脸有些黑,看不太清楚容貌,手拉着手的样子让花无尽莫名地想起王睿,但陶怡已经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她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咦?” “天呐!” 花无尽还一言未发,那二人先各自发出一声惊叹。 其中一个一屁股坐到榉木打造的沙发上,后背往花色鲜艳的靠枕上一靠,“这椅子好看,而且很舒服,小海快来试试。我喜欢这个,这个叫什么?”后面一句他是问花无尽的。 花无尽已经看清了,此人真的是王睿,那么这个叫小海的便是钱家的钱小海了吧,没想到二人竟然这么大胆子,敢手牵手逛街了,她咽下一口口水压压惊,道:“这叫组合椅,跟前面的矮几配套,是我们店在丁香巷的姜记家具行买的。” 沙发是国外音译过来的名字,放在这个时代不好解释,花无尽便让花寻之重新起了个名字,组合椅最为恰当,便拿来用了。这套是黄榉木打造的,比现代街边供行人休息的长椅稍稍复杂一些,靠背和扶手用多块榉木板间隔着打造,跟婴儿床的围栏类似,椅背上面做了个弧形,这处是最难的地方了。因为只刷桐油,上面的木结和花纹很原始,看起来新颖漂亮,黄榉木独有的颜色温馨好看,配上蓝色小雏菊的印花丝绸抱枕和蓝色素面丝绸坐垫,形成了粗犷与细腻的强烈对比,再加上黄与蓝的对比色,看起来时尚好看。 她与老姜说好了,如果组合椅有人看得上,她负责推销和设计款式,老姜负责做,她抽纯利润的四成。 “呀,是你?”王睿看过来,情意绵绵的眼里这才有了花无尽,欣喜地站了起来,“小海,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在丁香巷里遇到的那两个之一。你怎么开了铺子了?啧啧,还穿着这么一身衣裳,好难看!那个……他呢?”他又把钱小海扯过来,趴在他肩膀上说道:“他那男人……天呐,简直谪仙一样。”#####过渡章节好难写啊,第二更不一定能赶上编辑审核了,若是没有,小伙伴儿们就明天一起看吧。 208怀孕 “比我还漂亮吗?”钱小海有些不高兴,微微撅起嘴,下意识地摸了摸光洁的下巴。 花无尽看得分明,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平心而论,这男人长得的确不错,剑眉星眸,皮肤白皙,虽与钱星为堂兄弟,却比钱星的容貌高出两个档次,与洛小鱼相比,除了身高和气质差得多些,五官并不逊色。 “那怎么可能!小海可是我们江南第一美男。”王睿给花无尽抛过来一个恳求的眼神。 花无尽耸耸肩,她又不疯,为什么要拆穿他? “真的么,”钱小海淡淡地问道,也不待王睿和花无尽回答,他快步走到花无尽身边,指着床和床上用品问道:“我觉得这个不错,也是姜记家具行的吗?”暖色的府绸印花床被盖在简洁流畅的大床上,棉被松软漂亮,看着就想躺上去睡一睡。 “呕……”花无尽与钱小海相距不过两尺,他身上的龙鳞香十分浓郁,熏得花无尽一阵作呕,慌忙退后几步。 钱小海的脸色顿时沉了,厉声问道:“怎么,本少爷还熏着你了不成?” 花无尽一愣,这男人怎么如此敏感,这就炸毛了? “钱五少还是这么大火气!”田丁和老姜在花寻之的陪同走了进来,两人看到屋子里的陈列,皆是眼前一亮。 老姜没想到,那么简陋的床和椅子加上被子和那些鼓鼓囊囊的枕头竟然会有如此奇效,果然好看,他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铺天盖地地向他砸了过来,不免有些晕头转向。 田丁心里也是震撼的,在他看来,花无尽买的那些东西,都是他作坊里最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这么看来,那些布也许还得多织一些才行。 王睿见有熟人进来,先是吓了一跳,脸色有些苍白,但他是生意人,应变能力很强,赶紧咳嗽两声,摆好正经模样,起身拍拍钱小海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急躁,道:“原来是田兄,作坊的生意还好吗?哦……”他恍然,“我说这些布料怎么如此面熟,却原来是你家的。居然有销路了,真是想不到呢。”他意有所指。 田丁挺了挺胸膛,道:“王四少爷想不到的事多着呢,绝不会只有我这一桩。”他新出的几个花样卖得极火,供不应求,往日都是他跟在王家屁股后面跑,如今王家开始照搬他家的,扬眉吐气的滋味相当不错。 “不过瞎猫碰巧抓到只死耗子而已,田兄可不要太得意哟!”钱小海不客气地说道。 “你不是瞎猫,你是……”田丁大怒,口不择言。 这话要是说出来只怕就无法挽回了,花寻之赶紧打断田丁的话,上前一步:“几位稍安勿躁,大家都做这一行,和气生财,不如去寒舍一叙,喝杯热茶驱驱寒意如何?” “不必了。”王睿又拍拍钱小海,直视田丁,慢慢说道:“田兄为人仗义耿直,想来懂得这一行的规矩,今天的事就这么过去吧,田兄以为如何?” 花无尽莞尔,这厮敢在大街上秀恩爱,还以为他多光棍呢,原来还是怕的啊,这是在威胁田丁不要乱说话呢。 田丁为人端方,一向看不上这对同性伴侣,自然不会给他面子,鄙夷地上下打量二人一眼,“呸”了一口,径直走到铺子的后门,进了花家院子。 钱小海见他丝毫不留情面,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花寻之担心地看了一眼花无尽,见她示意自己没事,这才陪着老姜一起追了过去。 “这间铺子是他的?”钱小海指着花寻之的背影道。 “他是我爹,这是我们的铺子。”花无尽道。 王睿接过话茬:“兄台,我跟你说过,我们王家办了二十个作坊,各色丝绸都有,缂丝最为出名,你这里的用量我包了,给你最便宜的价格,如何?” 花无尽失笑,这就开始打击报复了,不过,没有信誉的人在生意场上走不长久,她抱了抱拳:“很抱歉……” 钱小海蛮横地打断她,说道:“这位兄弟你最好想清楚再说,做这一行的得罪王家并不明智,忘了告诉你,我钱家是做香料的,昌洲九成的香料铺子都是我家的。” 花无尽无语,如此赤裸裸的危险真的好吗?真拿她当病猫呢! 她看了眼王睿,道:“王少,我想你应该知道,我那位朋友脾气很暴躁,这些不愉快的事咱们还是和平解决比较好。”她踱到王睿跟前,拍拍洛小鱼掐过的那块肩窝。 王睿大概想起了当时的痛,抖了一下,道:“是的是的,到现在本公子也没明白他为何突然下手。会武艺的人大多脾气不好,看在他的面子上,我给你缂丝的进货价。另外,这些被子给我照样子来一套,稍后我让姜记给我做两套组合椅,如何?” 钱小海不满,翻了个白眼,“你这又是何必,以王家和钱家的实力,我们还怕了他不成?”他几大步又到了花无尽跟前,瞪着桃花眼道:“本少就喜欢龙鳞香,你再恶心一个给我看看?” “呃……”花无尽郁闷了,在现代她什么浓香没打过交道?要不是怀孕,她能反应这么强烈?她屏住呼吸,说道,“钱五少误解在下了,在下最近忙于开店,太过劳累,把胃口折腾坏了,早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所以才……”和气生财,这位钱小海还是不得罪的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陶怡不好意思一直躲着,从后面绣娘住的房间走了出来,“龙鳞香,秦城人也喜欢这种香料,有什么稀奇?” “说的也是,你们是秦城人。”钱小海若有所思,昌洲和许州的秦城人都不少,其中不乏做生意的或者官宦人家,的确有许多人用龙鳞香熏衣裳。 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驱散了阴郁的脸色,整个人都变得阳光起来,好看得如同刹那间绽放的昙花一般。 陶怡看呆了。 花无尽也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原则多瞧了好几眼。 王睿见钱小海闪瞎了两位美男的眼,不免又得意又吃醋,道:“好了,我们走吧,还有好多事要办呢。”他拉了一把钱小海,又嘱咐花无尽,“缂丝和组合椅的事就说定了。” 花无尽笑着送走他们,暗道,虽然有些小波折,但也是开门红了,进些缂丝也不是不行,而且与田记并不冲突。 两位美男联袂而去,陶怡站在门口怅然若失,“陶姐姐你认识这位钱五少吗?” 花无尽闻言一愣,这妮子不是看中钱小海了吧#### 209曹操 花无尽问道:“你没看到他们进来?” 陶怡有些不好意思,她一瞄见人影就进后面屋子了,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了花无尽,的确不太仗义,毕竟不让雇小二是她的主意。 “没有。”她小声说道,双手扯了扯衣襟。 花无尽道:“刚才这两位,长得稍稍逊色的那位是王睿,钱五少叫钱小海,两人手拉手一起进来的。” “他跟小鱼哥哥长得一样俊,是不是,花姐姐。”陶怡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粉红泡泡,自动去掉别的废话,只听见“钱五少叫钱小海”这句话。 “你小鱼哥哥要是听到你拿他跟钱小海比,只要会气疯的。”花无尽摇摇头。 “那他也太霸道了,只许他长得好吗?”陶怡反驳。 花无尽笑着说道:“不是他霸道,而是他们的世界不同,那两位,是断袖。” “断袖?”陶怡如梦初醒,睁大眼睛问道,“哪个是断袖?” 门口处有要进来的客人了,花无尽迎上去,边走便道:“你就不要心存幻想了,都是断袖,手拉手进来的,你不要跟我说女的和女的还手拉手这样的话。” 有些事,即便可以骗得过自己,也骗不了世界,到头来,梦一场,醉一场,万事皆空,光阴虚度,伤害得还是自己。 陶怡怅然若失,感叹一声,“哎呀,好看的男人都喜爱男人去了,唯一的小鱼哥哥还不喜欢我,”她唱戏似的用袖子遮住脸,端着四方步,又躲走了。 花无尽殷勤地把小两口让进门来。 年轻女人一进来便是“哇”的一声感叹,小碎步迈得飞快,挨着个儿的,把所有布艺摸了个遍。 花无尽笑盈盈地说道:“今儿铺子开张,所有商品本钱出售。这些大多是布的,不贵。这叫组合椅,是那边的姜记……”她巴拉巴拉介绍一遍,买不买倒在其次,产品宣传得做出去。 年轻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忍心说妻子,局促地溜达一圈,在墙上挂着的一套府绸女装前停了下来。 上衣是件秋香色立领夹棉长袄,领子处围着一条深红色丝绸长围巾,对襟、袖口以及下摆都绣着竹青色的竹叶花样,棉裙是竹青色的八幅长裙,下摆上绣着秋香色的几杆细竹。 年轻男人的眼睛亮了,说道:“娘子,那些被子咱回去自己做,咱买套衣裳吧,我看这衣裳好看,你自己做不出来。回头我在给你买个金耳坠子,咱辛苦一大年了,让你家里那些姐妹也羡慕你一把。” 女人看了眼衣裙,眼睛也亮了下,但很快坚定地挪开了,“咱过咱的日子,她们羡慕不羡慕有什么关系?我看这被子真好看,又松又软,你的被子早就该换了,我多看两眼,等下就照着这个给你做一套。” “嫂子可以去打听打听布料和棉花的价儿,再听听我的价儿,你就知道不用回去照着做了。”花无尽靠着衣柜,艳羡地看着这对平凡而且恩爱的小夫妻,心里一阵阵反酸。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然而却被洛小鱼生生断了可能,天下大乱之际,她又怀了孩子,一旦昌洲有变,她要如何?如果她出事,他又要如何? 呵——他不会如何,男人向来薄情,今儿死,恨不得明儿新妇进门,更何况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算了,自怨自艾可不像自己做的事情,一切向前看,有个孩子,小溪多个伴儿,也不是坏事,至于昌洲日后如何,辽王如何,洛小鱼如何,就看老天爷如何安排吧。 好像来人了,花无尽回过神,发现不但门口进来两个容貌相似的老姐妹,沙发上还坐了一个。 沙发上的这个,她居然没有发现。 那人背对着她,将一双大长腿毫不客气地放在茶几上,布满尘土的皮靴肆无忌惮的抖动着,上衣是绛紫色暗纹劲装,盘在头顶乌发用一只浓黑的黑碧玉簪绾起,玄色绣暗红兰花的翻毛大氅就放在沙发扶手上,这样的身高很少见,而且她的店也不大可能进这号穿着打扮的人物,难道是…… “还愣着做什么,快端茶水来,渴死了。”那人说了话。 真的是洛小鱼!难道他在周围安了眼线,否则怎会这么巧? 花无尽皱了眉,一想曹操曹操就到了,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没有茶水,不然你去后面喝吧。”她说道。 洛小鱼没有动,他在看铺子的装修,去后面哪成。 “小二哥,这套衣裙我要了。”年轻男人从洛小鱼身上收回视线,总算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老姐妹俩也重新看起商品来,只有那位年轻女人是最淡定、最实际的,她只瞥了两眼,就研究衣裳去了。 花无尽掠过洛小鱼从墙上取下衣裳,打开一个小隔间的门,道:“娘子可以在这里试一试,如果腰身不合适,我们可以修改。” 男人去试衣间看了看,见里面干净整洁,没有什么不好的,便让女人进去了,他守在外面。 老姐妹便笑了,“看人家这小两口,啧啧,你姐夫能给我买块花布就了不得了。” “姐姐还敢想花布呢,我买几根绣线你妹夫都要说我败家的。”说话的这位对榉木床爱不释手,“小二哥,这床哪里卖,儿子大了,怎么也要分房了,这个一定不贵吧。” 花无尽笑着走过去,道:“不贵不贵,就是木料贵一些,姜记师傅给我做的,到时候嫂子自己买些花布,像我这样一做,准保你喜欢,我们店今儿本钱卖,你要是喜欢,尺寸合适的话,也可以直接买回去。” 妇人问了价格,觉得果然划算,便让花无尽又抱出几床来,麻利地挑了一床,付了银钱。 不多时,试衣服的年轻女人出来了,她身材高挑纤细,腰身和大小都很合适,颜色也衬她。衣服倒也罢了,脖子上的长围巾让她爱不释手,一个劲地说暖和,她男人心花怒放,当即付了三钱银子,走人了。 老姐妹两个拿了棉被,又见那围巾果然好看,问明白价格,双双扑向挂围巾的柜子,每人拨拉出五六条来,挨着个的试……##### 210耍了 围巾是花无尽从田记进的一些废料中裁出来的,府绸以及各种丝织品都有。素色的、拼接的、绣花的、水田格子的等等款式很多,成本没几个钱,所以要价也不算高,二十到五十个大钱不等,戴起来好看、暖和而且还衬脸色,她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市场。 不过,她没预料到这新鲜的玩意儿会卖得这么快,五十多条围巾,一天下来竟然被一扫而空了。 棉被只剩下三床,组合椅和床各订出八套,询问窗帘的也不少。 衣服卖得也还可以,但尺码不全,相比来说,比其他东西差些。 不刨除人工和店面,赚了十五两银子,便是纯利也有十二三两,虽说家具是大头,但在这样的位置,能有这样的人流和收入已经相当不错了。 天色黯淡下来,花无尽关上店门,算好账目,盘点库存,拖着疲惫地身子回了家。 她换了衣裳,洗把脸,就将自己扔在崭新的大床上,悠悠自语道:“陶怡这个没义气的,下次说什么也不能听她的了。” “那丫头向来疯癫,你居然信她?”洛小鱼推开门进来,将门插好,先是扫了眼装修,被淡绿色的墙壁、大红色床帐,以及绿色大花的被子吓了一跳,感叹道,“这样虽说新鲜好看,可也没有了厚重感。” 花无尽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只要温馨活泼就够了,要那么厚重干嘛?” 洛小鱼在她身边躺下,叹了口气,“你这么折腾,你爹就没发现异样吗?” “应该发现了吧,可他不问,我也就不解释了,这样大家都好。要想让我彻底忘记上一辈子的所有,完全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生活不那么容易。虽然也能做到,但我不想那样,不想彻底失去自我,完全变成这个时代的花无尽。” “你说的也是,那些往事尽管过去了,却永远是你骨血里的一部分,少了就不是你了。”洛小鱼把手滑到花无尽的胸脯上,隔着衣服揉了揉,“明天别这么累了,我让松江去落雁阁给你找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帮你。” 花无尽点头,也行,省得她去买了,如果将来想离开,打发了就是,“对了,王睿和钱小海早上来过店里,他们是落雁阁的常客,你若让人来,就选一个脸生的,省得漏了破绽,招来柯时铭。”她推开他的手,准备起来去餐厅吃饭。 虽说他没派人看着花家,但丁香巷上还是留了眼线的,不然他来不了这么及时。 这些日子他一直很忙,一方面兰城拿下来了,后续事宜他需要考虑,另一方面他与林家换了庚帖,走完了所有的礼,大婚日子定在来年春,昨天,他被辽王派往平坝城,做副将,准备攻下茯苓州。 他昨晚启程,骑了多半宿的马,在她这停留一天,一会儿就得走了。 虽然很累,可他就是想见她,想抱她,想要她。 所有的疲惫,在看到她和她的那些奇思妙想之后,便全部烟消云散了,他决定借鉴一部分,放到落雁阁去,也顺便让她赚一笔,她不是常说要体现自我价值吗? 将本能释放在软绵绵的布上,洛小鱼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虽然没有得到身子,但如他所愿,他又得了一个闺女或者儿子,真正属于他的亲人正在逐渐增多,而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给的。 这个女人无偿奉献给他的那些正在他的大业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说不定得到的江山会有一半的功劳来自于她,而他却在忙碌着娶另一个女人。 洛小鱼穿衣服的速度慢了下来,又果断地穿上了——有舍才能有得,江山一定会是她的儿子的,这句话已经安慰他无数次了,但好在还很管用。 他出了花无尽住的东厢,好不容易来一趟,他想多跟小溪和花无尽多呆一会儿。 餐厅在西厢,一张长约一丈半的餐桌被一座琉璃折屏屏风分成两半,男人在北侧,女人带着孩子在南,这是花无尽的新发明。 大家刚刚落座,门房老李便来禀报道:“老爷,有官兵来了。”##### 211得罪 “有官兵?”花寻之站了起来,“他们怎么说?”官兵没有闯进来,而是敲了门,由门房通报,这说明事情不严重,然而这个时间来,到底为了什么? 老李想了想,回禀:“老爷,他们就说要见老爷,别的什么都没说。” 花无尽起了身:“爹,我去看看。” 花寻之摇头,“有爹在呢,用不着你。” 花无尽便笑了,“家里最适合的就是穿男装的女儿我了,爹你的名字虽然改了,但相貌却是改不了的。” 这房子是以“华寻”的名字买的。当初在落石峡被山匪所劫时,天降大雨,花无尽用油布包的民籍其实还是被雨水打湿了,边角也都有了破损。华寻之的‘之’字干脆不见了,三个小辈的尾字都糊成了一团,所以,在昌洲落户时,花寻之干脆将三个孩子的名字一同做了相应改变,华无繁、华莫日、华阡柏成了他们各自的新名字。 也正因如此,柯时铭在昌洲才遍寻不到花寻之的踪迹。 花无尽火速回房,三两下缠了胸,换上一件夹棉立领直缀,带上帽子,画粗眉毛,整个过程用了不到盏茶的功夫,便与老李去了外院小客厅。 一看到人,花无尽松了口气,老李进城日子太短,不懂城里各色人物的公服,这不是官兵,也不是青卫,而是衙门的差役。 花无尽拱了拱手,“几位大哥,快请坐,不知来寒舍所为何事……晚上天冷,一点敬意,大家回去买几盏热茶吃。”她将手里的几个荷包一一塞了过去,“小店今儿开张,虽说生意不怎么样,但总是件喜事,请哥几个一起沾沾喜气儿。” 差役们接过去,掂掂荷包重量,各个喜笑颜开,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说道:“兄弟客气了,今儿有桩案子与你家相关,所以来此问询一番。” 难道田丁死了?花无尽心里咯噔一下,道:“大哥尽管问,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几位请坐,快请坐,我们北方有句话,说站客难答对,老李去快换些热茶来。” 差役们便就着组合椅坐下了。 “田丁你认识吗?”一个人问道。 果然如此,一定是钱小海或者王睿做的。 “认识,他是给我家铺子供应布料的东家,今儿铺子开张,他还特地过来恭贺过。” “他今天被打了,折了两条腿。” 原来没死,花无尽松口气:“田大哥为人耿直,可是得罪人了?” “我们来此正是想问问,他可得罪兄弟你了?” 这什么情况?他得罪谁,你不问他,来问我作甚?花无尽正要说话,忽然明白了,莫非这是王睿和钱小海请过来,专程刺探自己会不会胡说他们二人关系的? “这个真没有,中午我爹陪他们一起吃的酒,吃得挺好,在下一直在店里忙着,一直没顾得上招呼,何来得罪之说啊!”花无尽大呼冤枉。 “那他可有得罪他人?”那年长的差役斜睨着花无尽,将话说到了节骨眼儿上。 花无尽连连摆手,诚恳地说道:“大哥,在下还是那句话,真不知道。铺子第一天开张,赔本赚吆喝,人不少,在下忙得不可开交,哪里会知道那么多?” 几个差役彼此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那年长的又道:“我姓李,今儿真是打扰了,大哥家就在附近,日后若有地痞流氓骚扰,尽管找大哥。” 花无尽赶紧说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欢迎还来不及呢,今儿晚了,等腾出功夫,在下请几位大哥吃酒。” “这个大哥可记住了,天儿冷,兄弟们就爱喝几口,话说兄弟你家这椅子不错,坐着舒服,在哪儿打的啊!”有个差役问道。 花无尽感到有些头疼,为这么点破事还得让老姜出血?这些吸血的虫子太讨厌了! …… 花无尽好言好语送走几个差役,从门洞里出来,迎面撞上了洛小鱼。 他提着灯笼走来,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打得老长老长的,笑眯眯地说道:“不用理他们,明儿我找个稳妥的人去跟知府谈谈,让他们都滚蛋,你还怀着孕呢,喝什么酒啊。”一说起怀孕这事,他就很开心,就想傻乎乎的笑,他这二十多年,好像只有这件高兴事他付出的精力和代价最少。 “如果你能帮忙自然最好,我爹虽然在秦城历练几年,但根本上还是个书呆子,这些人情礼往就算他能做,也会做得不开心,我能做,但拜你所赐,身子却不允许。”花无尽话里有浓浓的怨气。 洛小鱼当然听出花无尽的不满了,他嘿嘿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矫饰的,“嗯,落雁阁会把这事儿做得漂漂亮亮的,你就不用管了,至于王睿和钱小海,如果有事,你就让你爹去一趟落雁阁,算了,去醉八仙吧,一样是我的产业。” 花无尽瞪大了双眼,哪个说洛小鱼是京城最穷的权贵来着,站出来,她保证不打死他!华国规模庞大的连锁竟然都是他的!得济药房,醉八仙,落雁阁,医药,餐饮,红灯区哪个产业都不赚钱?“你开赌坊了吗?” “当然!那么赚钱的事,不插一脚怎么能行?”洛小鱼搂住花无尽的肩,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坏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无尽,我把家底儿都告诉你了,别舍不得花钱,我给你带了一匣子珠宝过来,里面有两件首饰是我亲自给你设计的,其他的你自己找人去做,想必更能和你心意。” 一匣子珠宝?是了,她记得他来的时候,旁边好像放了一只包袱,恰好是个一尺见方的匣子。 “养外室果然很费钱,让你费心了。”花无尽不喜欢这种感觉,给不了地位,便给财产吗,她自己也能赚,等她的店开起来也差不了。再说,如果一直联络不到董如海,她就自己开个文房铺子,卖画。 洛小鱼在她白嫩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在她耳边吹气似的说道:“你说的什么话!我的一切,将来都是你儿子的。”这是他这一个多月以来做的慎重决定,他非常喜欢小溪,难得一见的南耀国皇室血脉重现,这是他成就帝王业的吉兆。##### 212理智 “这个……你当真?”花无尽始料未及,吓了一大跳。 “君无戏言!” “我去啊!狗屁的君无戏言!”花无尽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你在我这儿还有信誉吗?世子爷,签了契约都不好使,更何况口头戏言?” “不信也没关系,你等着看就行了。”洛小鱼嬉皮笑脸地耸了耸肩。 “无赖!”花无尽无可奈何,正色说道:“首先,我并不希望小溪成为那样的人;其次,如果需要付出人性和亲情才能做到那个位置,我可能会阻止你;最后,如果你可以为他解决后顾之忧,那么我不会干涉孩子的人生,这件事你可以在他自己能做决定的时候,由他自己决定。”此刻,花无尽的双眼在这个黑暗的夜里格外明亮,投注在洛小鱼脸上的视线格外认真。 洛小鱼的心颤了颤,“无尽……”他似乎有些哽咽,“咳!”清了一下嗓子,又道,“你放心,我会给他铺垫好一切的,谢谢你!”在回廊处的暗影里,他吹熄了灯笼里蜡烛,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叹息道,“你是一个好女人,真正的好女人,我心,悦你……” 他的身子很暖,胸膛很宽,疲累的花无尽纵容自己,用双臂环住他的腰,静静地靠了一会儿。 她知道他为什么谢自己,又为什么说自己是个好女人——他从皇室的腥风血雨存活下来,知道自己这番发自内心的话有多珍贵。 “我心悦你”,跟“我爱你”一个意思,如果他下一句是“无尽,你嫁给我吧,我只要你一个。”也许她会感动,然而,她知道他不会,他的潜台词是“我爱你,却不能娶你,你只能做我的一个妾。”所以,她的心脏在狠狠地抽动一下之后,重新归于死寂。 她是个画家,从专业上来说,最大的性格特征是喜新厌旧,但她从不是颜值至上的人,多看两眼,研究一下三庭五眼,便足够了。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理智得可怕,但没办法,做杀手的,如果没有一副冷静的头脑她可能死过好几个来回了。 “好了,去吃饭吧,今儿你住哪儿?”她推开洛小鱼,继续往前走。 洛小鱼也不纠缠,走到花无尽的前侧,照亮她脚下的路,道:“吃过晚饭就走了,父王拿下平坝城,进军福临,那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守备是华国抗击过北金的优秀将领,对皇帝忠心耿耿,不好打,所以,他安排我去做个副将,最好送个死什么的。” “攻城?”花无尽不太懂古代战争,但本着能帮点儿是点儿的原则,她还是说道:“不太懂你们的战争,但如果能炸开城门,或者你们用上投石器,扔一些炸药包到城墙上,想来会有奇效。” “炸药包?”洛小鱼停下脚步,来了兴致,“你会做?” “不会做怎么能行呢?”花无尽说道,她那时候除了画画,所有的精力都在各种技能上,冷热兵器乃至毒药都有深度研究,一度被同仁称为杀人专家,就是对她技能全面的认可。 洛小鱼大喜,不管不顾地在她唇上使劲啄了一口,发出“啾”的一声。 房顶上传来“咔嚓”一声。 花无尽往上一看,见一个人影伏在那里,脑袋似乎已经转过去了,怒道:“大冬天的,造孽呢,让你的人把瓦片给我换上!” “行行行,只要你把你说的给我做出来,别说换一片,就是把房顶换了,我也立马让人给你弄好。” “我去!炸药包就值你的几片瓦片子?你还真是大方。” 房顶上的人嗤嗤笑了起来。 花无尽翻着白眼进了西厢餐厅。 “怎么样?”花寻之赶忙站了起来。 花无尽走到自己的座位,“爹你快坐,没啥事。你还记得早上最先进店,手牵手那两个年轻男子吧,是他们把官府差役鼓捣来了。他们找人把田丁的腿打折了,如今来警告我们,人家官府有人,要是瞎说话,咱们店就开不下去了。” “这……”花寻之不傻,听明白了,“既然如何,又何必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等举动呢?” “因为他没想到会在丁香巷碰见熟人呗。”也是被她和洛小鱼蛊惑了,花无尽灌了一口热茶,暖了暖胃,“爹,咱开饭吧,如今饭菜凉得忒快。” 菜是李妈妈和陶怡派来的妈妈一起做的昌洲和许州的家常菜,虽然达不到大厨的标准,但好在亲切,而且别有风味,大家都挺喜欢。 花寻之和洛小鱼一动筷子,大家就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三个男人吃酒,边吃边聊。 花无尽则麻利的吃完了,给又习武又学习的两个孩子洗澡,铺床,安排他们睡觉觉。 如今有了儿童房,小溪再不想跟花无尽一起住了,他在花无尽的隔壁睡。 墙壁是原色黄榉木板,上面挂着沙师父给他做的木剑,花无尽替他做的动物布偶,还有几张装裱好的他亲手画的儿童画。床是带转角学习桌的上下层儿童床,地板上铺着大红色地衣,房间里有在外面烧的火墙,很温暖。所有这一切都让他着迷,他说,这是他最最最最最喜欢的房间,所以,一定要立刻马上住进去。 沙师父教得用心,小溪学得同样用心。尽管沙师父不会像要求莫白那样要求他,他也很少偷懒,一板一眼的样子,让所有大人感到敬佩和心疼。 花无尽觉得前哨镇还是给孩子留下了阴影,所以他才如此渴望自己变得强大。 夜深了,洛小鱼还没走,他要学会炸药包的做法——化学原理他不懂,所以记住配比以及步骤是成败的关键。 军队里有火铳和大炮,炸药有专门的人处理,花无尽只需要将制作方法详解即可。 她一边把流程写下来,一边解释,在洛小鱼完全弄懂,收起纸张的时候,她说道:“你们这个时代的火药并不稳定,而这些稍稍复杂了些,尽量注意安全吧。” “我知道。”洛小鱼见她哈欠连连,不由得十分心疼,“快去睡吧,你睡着了我就走。”他站起身,一把将花无尽抱了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手臂环住她的腰,吻了一下她的侧脸,“睡吧,乖。” 自己是母亲,什么时候成孩子了呢?花无尽哭笑不得,却又不太忍心违拗他,便把一直打架的上下眼皮合上了。 孕妇就是嗜睡,不出几息,她的呼吸就变得匀净下来。 洛小鱼见她睡熟了,在她唇上亲了又亲,最后小心翼翼地在她额头印下庄重的一吻,这才吹熄蜡烛,去小溪房里,帮他拉好被子,使劲亲亲小脸蛋,不舍地出了东厢,关上门。又往窗户处望了再望,终于飞身上了房顶,带着护卫往南城门而去。##### 213答疑 天亮了,花无尽从香甜的梦中醒来,懒懒地躺着,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娘,我爹走了吗?”小溪穿着睡衣,怀里抱着洛小鱼送他的短剑推门进来,溜溜钻进花无尽的被窝,亲昵地搂住花无尽的脖子。 “走了。” “哦。”小家伙怅然若失。 “想他了么?”还是小孩子好哄,一只镶嵌着宝石的短剑就收买了,吃饭洗澡睡觉一直拿着,怎么说都不肯放下。 “还行吧。”小溪勉强地说道,“也不是很想。”他有些扭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失望的神色十分明显。 这话应该是真的,聚少离多,根本未来得及培养感情,失望只是因为曾经期待过。 “你爹去打仗了,所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你道别。”花无尽把儿子搂紧,替洛小鱼解释了一句。 “打仗啊!我爹是大将军吗?”小溪稍有释然。 “嗯,像乔将军那样的大将军。” “那大将军比世子更威风吗?” “没有世子威风。” “哦……娘,为什么我爹不早一些来找咱们,让咱们吃了那么多苦?还有,他打完仗以后会跟咱们在一起吗?” 花无尽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四岁的小溪竟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既是问责也是展望,她想了想,斟酌着说道:“你爹一开始并不知道咱们娘俩,所以才没来找你。至于他以后会不会跟我们在一起,我想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小溪挣扎着从花无尽的怀里抬起头,眨着大眼睛,认真的看着花无尽,“他为什么不跟咱们在一起?别人家都是爹娘弟弟妹妹在一起的。” “因为你爹是辽王世子,会娶世子妃。而且你爹是个有本事的人,要做的事情非常非常多,像昨天,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为来看你一眼,他也想你,可有些事他没办法改变。儿子,跟娘、外祖和小舅舅一起生活不好吗?” “当然好了,我只是问问罢了。”小溪失望地跳下床,踏踏踏的跑出去了,没一会儿又探头进来,“那把剑娘收起来吧,小溪不要了,我才不要像外祖父那样。” “……”花无尽觉得心里闷痛闷痛的,暗道,这孩子是成精了,还是听莫白说了什么? 不管怎样,她并不后悔实话实说,这么点儿大的孩子,一旦惦记了什么就会始终惦记着,总会问起,与其让他失望,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希望。 然而,没有孩子不渴望父爱的,她终究亏欠儿子了。 花无尽有些闹心,赶紧起了床。做事,是消灭烦恼的最好办法。 …… 用过早饭,花沂之去看田丁,顺便按照花无尽的要求采买布料,两个小的跟沙师父习武。老李夫妇整理院内外卫生,两人虽然忙碌,但花无尽给的银钱不少,且不提日日有肉的伙食,好修养的一家四口,便是一个月二两银子,便是他们夫妇做梦也赚不到的。 花无尽独自去开店门,她烧了火墙,擦完店里的家具,正要坐火墙上休息一会儿,就有个漂亮且有着一丝风尘味的女人推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是华掌柜么?”她问道。 花无尽迎上几步,道:“正是。” “这是主子交代的。”漂亮女人把小姑娘推过来,递过卖身契,“其他的事,奴家会办好的,华掌柜莫急,奴家告退了。” 花无尽接过契纸,客套两句,送其出了门。 小姑娘叫乐福,长得胖乎乎,很喜庆,大眼睛,包子脸,小嘴儿甜,手勤快,脑子也很伶俐,果然很好用。 有客人上来时,花无尽介绍,她就一边儿专心听着,两遍之后,她就能自己介绍商品了,小嘴儿叭叭的,叔叔婶婶大爷大娘的叫着,做得比花无尽周到。 忙完一阵子,乐福执意给花无尽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她告诉花无尽,她是被兄嫂卖出来的,能从落雁阁脱身,她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姑娘,所以,她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她眼神清亮坚定,的确是个不错的姑娘。 花无尽很喜欢她,暗暗决定好好培养,等闲了,就教她识几个字,做做加减法什么的,将来好能独当一面,她就更轻松了。 有了稳妥的小伙计,陶怡就更理所当然地不来抛头露面了。日上三竿时她才来,来了就躲在绣房里跟绣娘研究花无尽的新花样、新款式,准备每一样都给自己做一套,没道理自己家的衣服都便宜别人穿了。 吃过午饭,花无尽闲了一会儿,正要回后院躺一躺,就被陶怡拦住了,她把花无尽拉倒铺子后面向阳的角落里,问道:“花姐姐,你跟小鱼哥哥到底怎么回事?上次是他送你回来,说是顺便,我也信了。可若让他专门来这儿看咱,还正好赶上咱铺子开张,这可不像小鱼哥哥会做的事情。” 花无尽早已料到陶怡会问,能问就好,憋在心里猜忌的话,她就要防备陶怡了。 不过,陶怡能坦然相问,自己却不能坦然相告。就算洛小鱼没防她太多,她也是不知道这事儿才是最安全的,所以,只能对不起她了。 …… “花姐姐,你可别骗我,世子对小溪那可是真好,从没见他对哪个孩子有那么大的耐心,我甚至怀疑小溪是他儿子呢,就父子俩不大像,所以才没多想。” “我骗你干什么!小溪要是皇家血脉,世子能让他遭那么多罪,你想什么呢?姐姐肚子里的孩子真是松江的,在前哨镇我救了他,我在落雁阁中了移情,他难道不该帮个忙吗?这次世子爷来,其实也是带着松江来的,只是他去帮我办事了,乐福就是他亲自挑来的,所以你没看到他。再说了,我儿子不招人稀罕吗,他那么厉害,哪个不喜欢?” 陶怡仔细想了想,花无尽说得的确有道理,另外,小鱼哥哥怎么也不能看上一个寡妇吧。 “帮忙?啧啧,姐姐你真能说得出口。妹妹还以为……算了,你不跟小鱼哥哥也挺好的,一来省得我嫉妒,二来,他那个人好色,给他做妾也没什么意思。” 花无尽笑了,女人都是这样口是心非,幸好洛小鱼一贯善于演戏,这两次在她面前从未露出什么端倪。她说道:“嫉妒,你不是不要世子爷了吗?” “女人的心,哪里是说管住就能管住的?唉,不要说我了,姐姐,你跟了一个护卫,日后可咋整。他跟小鱼哥哥去打仗危险不说,小鱼哥哥和辽王关系也不太好,从秦城杀出来,他就死了十几个护卫,都是有今儿没明儿的勾当,要真是……唉,姐姐你可怎么办呢?” “凉拌呗,我有两个孩子陪着我,怕什么!就凭姐姐我的本事,便是再难,也一样能过好。” 陶怡琢磨琢磨,也是,今儿一上午铺子接了两份嫁衣,订出四张床,棉被也卖出去一套,的确不愁生计,便是她,也比在陶府过得快乐多了。 “啪!” 姐俩说着话,忽然听到铺子前门被人大力撞在门后柜子上的响声。##### 214混混 紧接着,有男子不怀好意地说道:“小妹妹,叫你们掌柜的来,我们跟他聊聊。” 陶怡眉头一紧,下意识看了花无尽一眼。 “我去看看。”花无尽往后门走去。 “不行,今时不同往日,姐姐有了身子,如何做得了这事儿,妹妹去找沙师父。”陶怡虽然粗心,但关键时刻还是冷静的。 “等一下。”花无尽抓住她,“告诉沙师父,点到为止。”一个开铺子的,却有大高手坐镇,将来招来无数猜忌,她不能冒险。 “好,”陶怡明白花无尽的意思,“姐姐千万别逞能。” 陶怡的好意花无尽心领了,但她怎能看着一个才十二岁的女孩独自面对几个大男人呢?小姑娘的卖身契在她手里,便是她的人,她有义务护住自己人,不让他们凉了心。 她打开门,拎着门闩进去了。 乐福赶紧跑了过来,将胖乎乎的小身板挡在她身前,“大爷,他们是来找掌柜的,你进去吧,掌柜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姑娘真挺衷心,花无尽笑了笑,把她推到一边:“我是东家,几位贵客有何贵干?” “东家,东家好啊!贵干,嗯,的确是贵干,”其中一个膘肥体壮的混混拍拍床上的被子,“诶呦,不错啊,给女人干干不就是贵干了吗?快给大爷找个女人来,大爷要在这睡一觉。” 其他四个哈哈大笑起来。 总共来了五个人,除了躺床上那个,大多是南方人的纤秀身材,个头有高有矮。 花无尽听老姜说起过他们,这几个只是混混,没什么真本事,仗着府衙有人,每个店每月收三四五六两银钱不等。 她掂量了一下,如果用手里的门闩,她能对付得了。 但沙师父没给她机会,他笑吟吟地进来,像座可以依靠的大树一般站在她身边。 花无尽真心实意地笑着说道:“床是好,但怕你没命睡,识相地赶紧起来,滚出去吧。” 膘肥体壮的混混从床上坐起身,狞笑着说道:“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身边这个老头子?大爷一拳头就能让他口鼻开花!啧!开了铺子,却不拜会我们南城五虎,你当我们五虎是什么,摆设吗?” 花无尽摆摆手,道:“摆设肯定不是,摆设一般都是好看的,比你们高贵多了。你们是什么呢?嗯……是病猫!抓不了耗子,是几只混吃等死的病猫罢了。” “你娘的,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最瘦最高的混混一个健步冲过来,冲着花无尽劈手一掌。 沙师父出手如电,轻而易举地钳住那人手掌。 “啊!”瘦高的痛呼一声。 床上的趁势扑了过来,却被沙师父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 其他三个见势不好,遇上硬茬了,便一起逼了过来。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边走边说道:“我哥在府衙当差,你们要是识相,放开我二弟和三弟,乖乖交了银子,一个月十两,要是不交,今儿这事没完。” “哈!” 一虎趁着沙师父两手占着,有机可乘,飞起一脚踢了过来,沙师父便云淡风轻的一脚对上去,两脚相撞,只见那人屁股向后朝门口飞了出去。 花无尽吓了一跳,台阶很高,这要是摔下去,保不齐尾椎骨会折成几截,事情闹大了,那就麻烦了。 然而并没有,那人到门口便掉下来了,也没有花无尽害怕听到的咔嚓声。 “一起上!”另两个也冲了过来,沙师父从从容容地挨个踢了出去,摞成摞儿堆在门口。 “还想要钱吗,几位跪客?”花无尽揶揄道。 “别以为会两下拳脚就了不起了,这是昌洲,容不得你等流民放肆,你等着,我叫我哥来。”号称哥在府衙当差的人推开压在身上的两人,手脚并用先出了门,起身叫嚣道,“兄弟们等着,我去叫人,今儿不砸了这铺子我不姓赵。” “沙师父,您把他们扔出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了。” 沙师父点点头,将几头烂蒜拎出去,就回院子去了,他住在外院,这边的动静听得很清楚,有个什么事,肯定赶得及。 陶怡这时候才从门口别了进来,道:“花姐姐,民不与官斗,会不会有麻烦?”她不知道洛小鱼已经有了安排,所以有此一问。 花无尽道:“不会有麻烦的,松江昨儿找人了,会有照着咱们的。” 剩下的四虎在铺子前面破口大骂,花家被人问候了一户口本,很多铺子里的小二和掌柜都探出头,便是行人,也有不少人远远的看着。 花无尽端了盆脏水,让陶怡和乐福掩护着走到门口,然后两人各自往旁边一躲,她手里的脏水便呈扇形泼了出去,“嘴巴那么脏,漱漱口吧。” 因为毫无防备,四虎被淋了个正着。 水不多,四虎的衣服虽没有全湿,但也湿了头发和肩膀,阴凉的小北风一吹,四人冻得瑟瑟发抖,骂得就更难听了。 “你爹死了。”那膘肥体壮的汉子跳脚指着花无尽骂道。 乐福刺溜一下从花无尽身后钻出来,替花无尽骂道:“你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儿子女儿、外孙孙子,重外孙孙子一家都死了。” “东家,你儿子死了,还赶紧不进家看看去?” “你全家都死了,自己也快冻死了,还不赶紧回家收尸去?”乐福接得很溜。 “你女人早让我们兄弟睡了,你儿子不是你的,是个小杂种。” 乐福脆生生地又道:“哎呀,你女人不是花柳巷的暗|娼吗?这位大哥你身子还好吧?” “阿嚏!阿嚏!”有两虎接连打起了喷嚏。 乐福便笑着说道:“瞧瞧,得花柳病的身子都不好,受不得凉,几位,可要小心了哦。” …… 陶怡给乐福竖起了大拇指,对花无尽调侃道:“松江从哪找来的小丫头,嘴皮子可真是厉害,有志不在年高,陶某甘拜下风。” 想起那位擅长伪装的绿娘以及那位解语花般的书语姑娘,花无尽笑了笑,心道,落雁阁的人的确不凡。 “便是我也甘拜下风的。”花无尽把乐福拉进来,关上门,“过来烤火,随他们骂吧。” 乐福的确很冷,她的衣服都是在落雁阁里穿的,很薄,为了证明自己有用,不用再回落雁阁,她也是拼了。 “嘎吱!”主仆二人刚落座,店门又开了,有两个男人进来了。##### 215刘德 “请问……”黑瘦的男人正要询问,在看到花无尽的眼色时,又停下了,只拱了拱手。 乐福正要过去招呼,被花无尽按下,她起了身,笑道:“刘兄别来无恙?” “天,真的是你!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花,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找你,咳咳,兄弟,可让在下好找。”刘德是老江湖了,把到嘴的花娘子仨字咽了下去,改叫花兄弟。 “找我?”既然是特地来找,是不是替董如海来的?花无尽心有窃喜。 刘德说道:“是啊,受东家所托,特地找来的。本想着去许州,但前些日子偶遇风寒,大病一场,在这丁香巷的小客栈住了小半个月,今天正想从坐船去东城门,从那儿往许州去,可巧就碰到你了。” 花无尽正要说话,花寻之从外面进来了,问道:“小尽,外面那些人怎么回事,嘴里胡吣的都是些什么!” 都是军户,刘德认得花寻之,赶紧上前见礼。 花寻之很意外,惊喜地说道:“小尽说你去了京城,不想会在此地相见,这一路想必极不平静吧。”他拉着刘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兄弟是从西面绕路而来,绕过太平教的地盘,倒还安稳,因替主家办事,主家请了几个镖师随扈,到也没出什么意外。”刘德斟酌着回答花寻之的问题。在他看来,花无尽是女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与董如海有私下交易都是背德的大事,即便是她爹,他都不能实话实说。 这时,外面的叫嚣声又大了。 “花兄,兄弟身手尚在,不如兄弟去打发了他们。”刘德又道。 “如此,就麻烦刘兄了,我们一同出去。”花寻之是书生,听不得污言秽语,正有此意,见刘德主动要求,欣然应允。 刘德带了三个身手不错的镖师,加上他与花寻之,五个对四个,将那四虎打了个屁滚尿流。 事情暂时解决了,花寻之将刘德引到后院客厅叙话,铺子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陶怡瞧了瞧花无尽,好奇地说道:“花姐姐,他怎么会来找你,你欠他钱吗?这大老远的,兵荒马乱,可是不容易,应该欠了不少吧。” 花无尽失笑:“你就不能想我点儿好?他受人所托而已。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姐姐我虽不欠他的,却是欠了他东家三千两银子,要不然落石峡的山匪哪能从我这里拿走那么多?”一千两不值当董如海追一回,她多说一些才能解释得通。 “三千两?那可是不少!” “可不是嘛,而且我还欠了他几张白描……” “白描?花姐姐你还会画白描?”陶怡显然要歪楼了,她闲的无聊,不是写字就是绣花,要是能学学白描也能打发一点时光,她虽然粗豪,却也有着一颗做才女的心。 花无尽顺着她歪下来,“嗯,我觉得画得还不错,不然给你画一张?” “好啊!日后我就跟你学了。” “成!”花无尽答应得痛快。 乐福颠颠地去柜台找纸,准备笔墨,正要磨墨,门又开了,来的是隔壁邻居,杂货店的胖乎乎的王大娘。 “华大爷,你得罪人啦!”王大娘凑了过来,“那几个可不好惹,这大冬天的,天干物燥哦!”她说完这话,又跑到门边,打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我走啦,就当大娘没来过哈。”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很难,危难时不求他们出面,事后来宽慰一句,提醒一声,便是善意。 花无尽领情,随手拿了条红色围巾便追了上去,围在王大娘脖子上,好好谢了一番,王大娘又推辞,最后争不过花无尽,便也笑呵呵地走了。 到下午快要关店的时候,几个差役押着换过衣裳的五虎来了。 花无尽一看几个差役的模样,原来真的都认识,就是替钱小海王睿刺探她的那几个。 “兄弟,今儿的事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这亲弟弟不成器,还请兄弟多多原谅啊!”一个差役说道,他体型偏瘦,个头偏高,五官的确与那自称他哥在衙门的年轻男人很像。 花无尽不想再生事端,赶紧就坡下了驴,“差大哥别这么说,都是误会,解开就成了。”大家都在昌洲南城混,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必要搞得太难看。 越是有秘密就越要融入生活,这才是隐藏的要义,可惜她明白得有些晚,如果跟其他铺子一样,一开始给他们银子,这事也许就过去了。今儿刘德因为这件事发现了她,也许明儿又会因为别的事情彻底暴露了她自己,有沙师父在她未必怕那柯时铭,但既然已经选择得罪辽王妃和洛之安,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多谢兄弟宽厚,但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要不是发生这事,兄弟还不知道他拿了我的名头兴风作浪呢。”赵差役踹了一脚他弟弟,“赵二,你还不给我跪下!” 那小子狠狠瞪了花无尽一眼,憋憋屈屈地弯了膝盖。 花无尽双手一托赵二的胳膊,“赵大哥,这可使不得,算不得大事,他们也都受了教训。大家在一条街上住着,都是街坊邻居,要不是这几个小子说话太难听,几两银子买个平安,兄弟也未必不给。” 赵差役和李差役见花无尽背后有仗势,说话却很敞亮,心里颇为宽慰,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要告辞。 花无尽见他们上道,也乐得给他们面子,“今儿兄弟做东,咱们去醉八仙好好喝上一顿。”也不等他们表态,她就让乐福去叫花寻之准备了。 醉八仙,随便点个一桌菜,都得五六两银子,几个挨打的混混觉得脸上好看了些。 于是,花无尽便关了门,打发不想出去的陶怡回家,自己换了衣裳,粘好喉结,一大帮人分五辆马车浩浩荡荡杀到醉八仙。 此地的醉八仙,装修以竹为主,大堂里温暖如春,盆栽的竹子青碧喜人,竹桌、竹椅、竹碗筷,上面皆雕着竹叶。处处可见竹子,处处都是清雅。 晚上用餐的人不算多,花无尽包了二楼的大雅间。开了两桌席面,不算酒,一桌五十两银子,虽然比不上动辄百两的豪宴,却也足以让这些差役和混混目瞪口呆,喜笑颜开。##### 216喝酒 花无尽说道:“大家别担心,不会留你们在此地刷碗销账的。咱家并非买不起东城和西城的房子,而是那的房子不好买,暂时没有碰到合适的,所以,才在南城小打小闹,随便住一住,好在那里交通便利,邻居们也不错。” 一干差役混混们这才恍然。 他们原本还在诧异,既是上面有人,又何必住在平民中间呢?却原来是没买到房子,昌洲东西北三面,房子的确不好买,人家不差钱,家里有武艺高超的强者,官府里有深不可测的背景,这家人真的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赵二想明白其中关键,为自己的鲁莽出了一身冷汗。他混了这么些年,还是知道一些分寸的,若不想不得好死,就不要想着报复了。 花寻之叫了壶好茶,大家聊了一会儿,菜就上来了。 花寻之书生气,沙师父年纪大,花无尽是女人,招呼混混和差役的事便落到了刘德身上。 酒过三巡,大家肚里都有了垫底的,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李差役道:“让华东家破费了。”他拱着手,言行更加谨慎了一些。 花寻之让小二给他倒上酒,笑着还礼,道:“老李不必客气,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杯酒释恩仇嘛。” 刘德便端起杯,“华老兄言重了,比起兵戎相见不算什么,都是小事,一顿酒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都是好朋友,来来来,我陪诸位干杯,华老兄不胜酒力,随意就好。”他一仰头,一饮而尽。 虽然南北有些差异,但对于混混来说,刘德的话更受欢迎,大家很快就三三两两随意地聊上了。 “……昌洲有三贵、三富和三大家,三贵,一贵缂丝,二贵谷独,三是落雁阁的美女贵……” “缂丝和美女我们明白,孤独怎么会贵?”刘德不懂,花家人也不明白,只有沙师父嘴角噙着笑意,自斟自饮,毫不在意。 李差役哈哈大笑,“是谷,毒,谷子的谷,恶毒的毒。现在毒医谷独已经去世,现在是他的传人毛林继承了,看病一千两,解毒没有一万两不出手!凡是毛圣手亲手所制毒药两万两一份,如让他解自己所制之毒四万两,早些年,王家老太太生病,啧啧,整整花了三万两才把命捡回来。” “这个好赚钱哇……”小溪听得向往,脆生生地道,“那三富呢,是有钱人吗?” 李差役并不介意小孩子插嘴,笑着继续说道:“小少爷聪慧,是有钱人!王家、严家,还有钱家,不过现在许州柯家在昌洲经营得不错,也有人说钱家还比不上柯家。” 花无尽问道:“柯家不在昌洲,又为何会把他排进去呢?”她想问问柯时铭的消息,最好旁敲侧击一下。 “柯家富甲天下,便是京城也能排上一号,他们在昌洲的生意不少,哪一行都有,而且柯先生是江湖名人,彼此给个面子。所以,有些喜欢拍马屁的就把他家算上了。其实柯家比王严钱三家高一等,要是算他家,王家和钱家就都不算什么了。在三大家中,也有严家,严静山书法一绝,卫青华擅长工笔画的竹君,别号竹君,还有个擅长花鸟的柳飞白,这三人便是咱昌洲的三大家,便是在三国之中,也是极为有名的,咱们昌洲人杰地灵……”提起昌洲的好,李差役滔滔不绝,自豪之情难以言表。 好不容易等他吹完了昌洲,赵差役补充道:“柯家可能比往日更盛了,前几日,柯时铭来过,我听大人的意思,柯先生现今进了青卫,在辽王二公子身旁伴驾,备受看重,得意得很呢。” “当真?” “那还有错?不过,他好像是来找人的,一个姓花的女人,是个寡妇,她爹叫花寻之,那边有消息过来,说他要纳那个女人为妾,还是辽王妃亲自保的媒,面子给得足足的,但那女人跑了,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多好的事儿啊!” 这可是大八卦,大家伙儿登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可不是,不过秦城过来的流民而已,能有人要就不错了。” “也不能那么说,要是那样,柯先生又何必在意?想必那女人有出彩之处。他还做了悬赏,让弟兄们帮着找,若是找到赏白银万两,啧啧,真是大手笔。” “白银万两!”这个数字让混混们异口同声,集体高|潮了。 小溪就像没听见一样,推开莫白捏着他的手,笑呵呵地说道:“娘,鲍鱼好吃,再给我夹一个吧。”一路杀人放火,什么没做过?在他看来,只要他娘亲在,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他才不要怕。 莫白松了口气,又开始吃东西,他在长个子,最近总是饿,要多吃一些好的,省得都便宜了外人。 刘德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花无尽,插科打诨地转移了话题。 花无尽与花寻之交换了一个眼色,花和华,在昌洲本地人的发音中,并不是很像,但如果有人想到北方口音,再加上都是逃难而来,这些人稍有联想,保不住他们就露馅了。 也许他们酒足饭饱,清醒了,有人就能意识到两者之间的关联。 这是一个很大的风险,但花无尽却不得不冒,柯时铭在很多城市都有势力,要一味的逃避就只能进入山野了,莫白还要上学,铺子已经开张,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一场风波在酒桌上的觥筹交错中烟消云散,月上柳梢时,宴席散了。 出门时,差役混混们差不多都醉了,只有李差役和刘德和赵二保持了清醒,花无尽把他们塞进三辆马车,清醒的人各坐一辆,将醉鬼们送了回去。 “喲,这不是韶华绣坊的小伙计吗,居然敢来醉八仙?”钱小海穿着红色锦袍,王睿在他身后。 两人刚将一个身材高大、长相俊朗的男人送上马车,转身时钱小海与最后一个上车的花无尽对了个正着。 花无尽应付的笑了笑,她刚才看清钱小海送走那辆车上的人的脸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在逃出秦城之后的老山里见过那人,是她和洛小鱼的仇家。他来此所为何事?兰城之事她在茶馆有所耳闻,乔继武打退太平教,占了兰城,那么他来昌洲,是想助太平教夺取昌洲,还是仅仅仰慕钱小海的风姿?##### 217探查 昌洲虽然不大,却是沿海一带往西的交通要塞,百姓生活富庶,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花寻之听到有男人搭讪女儿,赶紧下了车,拱手说道:“两位少爷,韶华绣坊是我家的,这是犬子,敢问有何见教?” 钱小海趾高气扬地说道:“没什么,看到了就问候问候。万一日后忘了我们的身份,没事乱嚼舌根子,到时候死了人怎么办?” 花寻之有了些醉意,气性稍大,冷笑道:“阁下这是在威胁吗?”田丁不过嘴硬了一句,就被生生打折两条腿,要不是接骨的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只怕这一辈子都要做个残废了,他们太狠毒! 王睿上前拉了一把钱小海,笑道:“哪里会有那么严重,他不会说话,天冷,几位上车吧,等床做得了,少爷我再去拜望你们,缂丝这两天就给你们拉过去,要是没银子,先赊着也可。” 花无尽失笑,王睿虽然有些孩子气,喜欢显摆,为人还算隐忍、圆滑,这位钱小海倒是个被宠坏的刺头。 既然有人打了圆场,事情也就过去了。 一波三折的一天,让花无尽疲惫不堪。 怀孕的人伤不起啊,她从花寻之处拿到珠宝匣子,慢慢悠悠回到房间。 洗了脸,换好衣服,躺在床上时才打开匣子,抱着珠宝睡觉,做梦都能笑醒。 “切……还真是大手笔,”花无尽被满满一匣子的珠光宝气晃花了眼,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珠宝。 匣子是黄花梨的,宽半尺有余,长一尺,高半尺,里面衬着柔软的大红色绒布,南珠、猫眼石、祖母绿、羊脂白玉、极品田黄、碧玺、黑曜石、蜜蜡等等,种类齐全,成色极品,简直是一部真实版的宝石百科全书。 洛小鱼给她做好的两件都是精品。 一件是黑碧发簪,簪头处雕刻着牡丹,花心处镶嵌着一颗极品祖母绿,此外再无其他,整个设计低调华贵,层次分明,让花无尽爱不释手。 另一件是手链,黑色小珍珠被莲花型银托儿包裹,细细碎碎地串了六条,再统一被一颗黑色大珠收敛,带到手腕上宽宽的,松松的,一垂手正好落到手腕下方不到一寸的地方,看起来休闲又漂亮。 “人漂亮,审美也不错,难得!”花无尽戴上两件饰品,对着镜子左照又照,一天的疲惫就被这一匣子宝贝治愈了。 第二天,她趁着花寻之出去给莫白找学校,跟刘德谈了谈。 刘德的确是董如海派来的,已经出来将近两个月了。 京城的形式一直很严峻,当初叛逃的那些流民给京城带来了极大的震荡,起初他们像山匪一样,时不时地出来骚扰一下,但当今也是个有能力有抱负的,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肃清了京城周边的流匪。 时局不稳,谁的命都是命,董如海原本不想让刘德这么早出来,但是刘德也想知道花无尽怎么样了,她对他一家恩同再造,不知她一家死活,他寝食难安,所以,与其说是董如海让他来的,不如说他自己非要来。 花无尽明白,在这混乱的年代,书画艺术不值钱,董如海也不是非要经营她的画,只是担心她安危而已。 没想到,当初一念之差,竟然结交了两个好朋友,花无尽不是不感动的。 两人各自把彼此分别后的情况简单叙述一番,花无尽写了封措辞恳切的信感谢董如海的关切,让刘德带给董夫人,又把自己偷偷摸摸画好的一些静物和花鸟画用油布包好,再装到带盖子的画筒里,让他带走。 至此,刘德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因为不知局势什么时候恶化,而且,天气越来越冷,他惦念家人,准备尽早返京。 花无尽便拿了五百两银子给刘德做路费。 刘德当然不肯收,但花无尽坚持,他拗不过,只好收下了,想着等日后重逢,定要还给她。 他此刻还想不到,正因为这五百两银子,他们才在山匪面前得以活命,因而,刘德对花无尽也愈加感激起来,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因为花寻之挽留,刘德又耽搁了一天,第三天才坐上西行的船只,带上花无尽准备的土特产,绕路北上。 刘德走后的第二天上午,王睿让小厮送来两幅缂丝,一幅是牡丹,一幅是修竹,花无尽带着乐福验了货,两幅都有残次,价格不算太高,花无尽觉得王睿这人虽然没有钱小海那么讨厌,但也不好得罪,便买了下来。 下午,落雁阁终于来了管事,从花无尽这里订了不少家具以及大批被套。 花无尽安排活计,做设计,用五天时间忙完手头上的要紧事,外面仍然风平浪静,混混们似乎没有把华与花关联起来,她稍稍放了心。 这天,花无尽打扮好自己,穿了夹棉的宽大直缀,粘好喉结,坐船去了落雁阁。 昌洲落雁阁的老鸨子便是那日送乐福去铺子的漂亮女人,她见到花无尽先是一愣,随即又热情地招呼上来:“公子来了,有相好的姑娘吗?” “姐姐帮忙介绍一个便是,再找个清净的雅间,本公子乐一乐。”花无尽道。 “好,公子等着便是!”老鸨叫来个一个小姑娘,把花无尽带到到三楼一间小屋子,不多时,老鸨上来了,她忐忑地问道:“可是乐福哪里做得不好?” “她很好,是我有事。”花无尽见她将信将疑,笑了笑,径直说道:“王睿和钱小海这几天可有来过?” 老鸨道:“他们是常客,一般都是锦慧姑娘招呼的,现在也在,就在二楼最大的那间。” “哦?他们之间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花无尽取出一张她画的素描小像,“便是像个七八分也可。”她期待地看着她。 “有,他今天也在,你找他什么事?”老鸨有了几分警惕,要乐福是松江来传的话,老鸨不清楚花无尽跟洛小鱼的关系,所以,在她的地盘内,应该她知道的,她都想知道,而不是直接服从。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眉山二当家,好男色!你说他这个时候在这儿,是为了钱小海,还是为了昌洲?如果为了昌洲,只怕咱们就要倒霉了。” “这张画能给我吗?”老鸨问道,这个消息非同小可,她要马上派人去平坝城。 花无尽把画卷了起来,“能给你,但我需要知道他们此时在谈什么,能安排吗?” “我们落雁阁敞开大门做生意,来得都是贵客,向来不欺暗室,实在安排不了。”老鸨话语客气,但明显有了疏离和防备。 窃听客人谈话,这是落雁阁的最大秘密,她怎么可能让眼前这人知道,就凭松江要了个人?就凭主子说让自己找人照顾他?不行,那太不慎重了。##### 218窃听 花无尽收起画像,“那就算了,我另想办法,告辞!” “公子慢走!”老鸨原则性很强,丝毫不为所动,一张画像而已,虽然逼真,但也没有必要用落雁阁的最大机密来交换,等下安排个伶俐的手下即刻启程,前往平坝城说明情况便是。 她随着花无尽往雅间外面走,刚走到门口,花无尽突然一个转身,“锵”地一声,一只冰凉的利刃便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奉劝你,还是照办的好。” “没有就是没有,你杀了我吧。”老鸨不为所动。 花无尽松开她,暗道,洛小鱼御下很严嘛。 她将锋利的匕首收入宝石鞘中,“既然你死鸭子嘴硬,那就自己去听吧,这几天多关注一些,肯定会有发现。” “慢着,呃……请问,你到底什么人?这东西为何在你手里?”老鸨看到匕首有些错愕,语气柔婉了两分。 “某个人送的,怎么你认得?”这是洛小鱼给她儿子的,儿子又交给她保管的那把匕首。今儿出门,她把三棱镖放在家里,带这个出来了,免得用三棱镖自卫时露出马脚。 老鸨点点头,当然认得,凡是主子的属下都知道,这东西是主子亲临的信物,只要来人拿着这只匕首,如同主子亲临。 “既然在你手里,我就带你去看看吧。”老鸨改了主意,松江特地给他要了乐福,又让落雁阁替他疏通,想来是极为亲近之人。 花无尽莞尔,没想到那条小死鱼还挺有心,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小溪了。 老鸨带她去了三楼另一个放杂物的小房间。二人进去后,老鸨插上门,推开一个带轨道的漆黑大柜,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大洞来。 老鸨示意花无尽不要出声,让她跟在自己后面进去。 她们沿着长梯下到二楼的一个狭窄甬道里,甬道里有些黑,脚下铺着厚厚的地衣,落地无声,墙壁上到处都是透着光的小孔,有些小孔前有人,有的则没人。 正在窃听的皆默默把耳朵附在小孔上,专心听里面人的谈话。 王睿常包的房间没有安排人窃听,花无尽完全不意外,两个男人让清楼女人做掩护,搞|基,听多少次都没有意义。 两人没有说话,默契地各自找个孔洞坐下,静静地听了起来。 “抬出去!”有人吩咐道。 花无尽摇摇头,洛小鱼也是造孽,居然还经营小倌。 门开了又合上,婉转轻柔的琴声响了起来。 “银钱准备好了吗?”林俊业问道。 “正在准备,阿业你也知道,我和王睿在家里都只有一万两的活动余地,多了就得问父亲母亲要,还得宽限些时日。” “宽限?呵呵……”林俊业低低地笑了起来,“再宽限黄花菜都凉了,我看你们是缩了吧,拿我的好心当成什么了?想死直接说,我不会客气的。”他的声音里有了杀气。 “那哪能呢!”王睿接过话茬,他有些哆嗦,“不说前程,就冲咱们这缘分,该支持的兄弟也得支持啊,小海说的都是实话……” “你们俩知道我来多少天了吧,我的耐性向来不好,来人!” 门开了。 “吩咐下去,将兰阁的守备大人、知府大人抓起来,哼,青天白日逛窑子,辽王也不怎么样嘛,还是我太平教清明。” “王睿,钱小海,我给过你们机会,既然不珍惜,王家钱家就等死吧。” 老鸨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她来不及理会花无尽,用膝盖迅速向出口爬去。 花无尽心里亦是一凉,握紧了匕首。 但她不敢造次,赶紧随着老鸨下到一楼,从一楼的柜台后钻了出来,此时二楼已经传来鬼哭狼嚎的哭喊声。 “让落雁阁的人赶紧躲起来。”花无尽警告老鸨一声便冲出去了,她不能耽搁,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林俊业带了多少人来,她还要去东城严家私塾找莫白,并想办法把这件事传出去,让守备和知府手下有所准备才行。 一出落雁阁,花无尽便跳上一辆正在经过的马车,“搭个车!去严家私塾。” 赶车的吓了一跳,转身,一鞭子抽过来,怒道:“下去,这是严府的马车,岂容你这小人造次?” 花无尽一把架住他拿鞭子的手,“不想赶车就滚下去。” “什么人!?”后面的两个长随跳下车,快步逼上来。 花无尽也不答话,匕首出鞘,抵住车夫后心,“少废话,不过搭个便车而已,难道不顺路吗?” “既是顺路,载他便是。”车厢传出一个磁性宽和的声音。 “是!老爷!”车夫不再说话,长随也退下了。 花无尽这才看到车厢上刻着一个‘严’字,不觉莞尔,瞎猫碰着死耗子了,还真顺路。想到书法大家严静山,她缓和语气道:“不管你是严家的谁,我都要告诉你,太平教的眉山二当家刚刚控制了守备和知州,昌洲马上就大乱了。” “啪!”车门一下被打开了,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露出脸来,急急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可是当真?”此人眉眼狭长,气质舒朗,目光凌厉,一看便是个正气凛然的男人。 花无尽不欲争辩,道:“信不信由你吧!” 那男子见花无尽神色坦荡,想了想,道:“你去私塾做什么?” 花无尽苦笑,道:“去接我弟弟,他今天第一天上学,就遇上这等糟心事。”要到年底了,昌洲的官学这个时候不招生,私塾里面严家是最好的,所以,花寻之直接把莫白送去了。 男子见花无尽丝毫没有作伪之处,又道:“既是如此,老夫便送不得你了,昌洲安危,匹夫有责,老夫要去找宋同知和陈通判,你下车吧,从此地往前不远有船,船在私塾门口有埠头。” “也好,多谢严先生!”花无尽跳下车,飞速往埠头跑去…… “开船!”花无尽用匕首指着船老大,扔过去一块足有二三两的银子,指着正跑过来的严先生的长随说道,“这是我和他的。” 船老大接过银子,喜笑颜开,“好好,开船开船!” 船划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地方了,花无尽下船前又拿出一块碎银,道:“等我一会儿,再送我去南城,这块便也是你的。” 有银子谁不要?这些够他赚一个月的了,船老大欣然应允。##### 219准备 严家是大族,占地颇广。 私塾在严家西北角,如果从严家外侧绕过去太费时间。长随好心,带她从侧门进了严家,到茶水房找来一个婆子,让婆子领着她从院子里面穿过去。 她不停催促婆子,连跑带颠,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私塾有两个学堂,都在上课。教莫白的是个认真的老先生,正挨个看孩子们写的字。 十几个孩子,年龄在十岁到十四五岁不等,这个时候放学,路上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但如果留在严家,被严家波及也说不定。这时候东城尚且风平浪静,平安回家还是有就成把握的。 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有所准备,比稀里糊涂的死掉要好多了。 花无尽犹豫一下,权衡好利弊,敲门进去,与老先生说明了情况。 老先生闻言吓了一跳,立刻出门,往北面一望,发现知府衙门所在方向果然有可疑的黑烟冒了出来,心中便信了几分。 他与另一个学堂的先生商议了一下,决定提前散学。 得到老先生同意,花无尽带着家在南城的三个孩子离开严家,上了船,往东走,从东城绕到南城。 东城风景果然好,风光旖旎,这让略有紧张的花无尽放松了心情,心态亦变得平和多了。 她挨个把孩子送回家,到自己家时,已经是多半个时辰后了。 丁香巷住的都是小老百姓,极少往北城去,街道上仍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小贩们该吆喝的吆喝,晒太阳的老头照例在墙根坐着聊天,隔壁铺子的王大娘在门口吃着瓜子,一见花无尽便笑着说道:“你弟弟不是上学了吗,如何回来这么早?” 花无尽便大声说道:“大娘,太平教打来了,知府和守备都被抓了,赶紧准备准备吧。” “啥?”王大娘吓得跳了起来,麻利地拍拍身上的瓜子皮,“当真?” “当真!” 墙角几个老头齐齐哆嗦一下,立马扶着墙、拎着小凳子家去了。 花无尽关上店门,让绣娘和乐福把铺子里的布艺马上搬到库房,小白则径直去找花寻之和沙师父。 花无尽与王大娘说话时,陶怡针线做乏了,正在绣坊门口透气,听到了她的话,问道:“花姐姐,南城会有事吗?”她虽然稍有紧张,但因为有花无尽在,并不慌乱。 花无尽喘了一口长气,身子到底有点重了,折腾大半天,当真乏力,便在沙发上坐下来,道:“不好说,你先带三个绣娘和乐福回你家,你家比我家隐蔽。” “这……” 就算她家隐蔽也没有花无尽能打能杀啊,而且还有沙师父在呢,陶怡犹豫了,甚至隐隐有些不虞。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然而,攻占昌洲的是太平教,并非流民。太平教此番占领昌洲,不大可能烧杀抢掠……我只是担心那些混混浑水摸鱼,府衙被烧,知州和守备被抓,我们现在没有了靠山,他们有八成可能前来报复。你们要是不怕,留在这里也行,有沙师父在,想来问题不大。” “姐!”莫白跑了进来,“沙师父不在,爹说他出城了。他与谷独是旧识,今日是他忌日,要去拜望一下,说是晚上回来,但没一定。” “花姐姐,那我还是带着绣娘和乐福回家吧,免得你照应不过来……”陶怡立刻决定下来。 花无尽点头:“好!”她相信陶怡所说并非害怕找的托词,而是实情。 乐福低了头,道:“乐福不去,乐福要帮忙照顾小少爷。” 恰好,小少爷小溪跟在花寻之后面也到了,奶声奶气地说道:“小溪不用照顾,乐福照顾自己就好。” 花寻之皱着眉问道:“消息准了吗?” “准了……”花无尽不敢说自己从落雁阁探来的消息,只说官府附近已经乱套了,又对陶怡道,“既然决定回去,你们就赶紧走,早些吃饭。后院地窖能躲人,若是有什么不妥,都进去,外面一定要留下银钱,免得人家找不到钱,又去找你人,到时候人财两空……乐福也去吧,你留下也帮不上忙。” 乐福是个惯会看眼色的,没二话,跟陶怡去她家了。 花无尽把所有银钱都藏到床底地板下的暗格里,然后,像往常一样帮李妈妈做了饭,白菜炖豆腐,小咸鱼,酱肘子,一家人吃得饱饱的,在院子里消食,对不一定到来的战斗安排演练了一番。 天色渐渐暗淡,昌洲城东、西、北三个方向,有好几处火光冲天,浓浓的黑烟笼罩了半个城池。 南城早已沉寂下来,只有冒着炊烟的烟囱和鸡鸣狗叫声能够证明这里仍然是人烟鼎盛的。 花寻之在院子里背着手,来回踱步,“小尽,如果昌洲果然被太平教占领会怎么样?” 花无尽道:“爹,太平教正在收买人心,占领了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现在的关键是他守不住会怎么样?屠城应该不会,抢劫也未必会抢咱们,那些大户肯定要倒霉,女儿现在只担心丁香巷的几个混混会不会来。” 花寻之停了下来,瞪大了桃花眼,他没听到花无尽跟陶怡说的话。而且,当时酒席上言谈甚欢,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会吧,不是和解了吗?有沙师父震慑着,他们敢吗?” 花无尽笑着说道:“看他们能纠集多少人手呗,醉八仙里咱露了富,又有柯时铭的隐患,看他们贪婪到什么程度吧。” “外祖父你别怕,他们来了,小溪把他们的腿踢折!”小溪站了个马步,踢了一下小短腿,他黑漆漆地大眼睛眨着,粉嫩的小嘴上翘着,笑意中流露出一丝自信和残忍。 花无尽摸摸儿子的大脑壳,她打发陶怡他们,也是怕暴露儿子的实力。 天黑了,花无尽让老李夫妇把悬挂的灯笼全部点亮,红色的暖光,让这个肃杀的冬夜变得温馨起来。 酉时到了,外面仍然没有什么动静,一家人回了上房,在堂屋的沙发上坐下。 花寻之不那么紧张了,端着热茶说道:“小尽你可能想多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有李差役和赵差役看顾着,混混们未必会那么丧心病狂。”##### 220杀人 酉时过半,老李慌慌地跑了进来,“老爷,果然来人了,大约有二十出头,都拿着棍棒刀枪呢,怎么办?” 李妈妈跟在老李身后,急得直抹眼泪。 花无尽起身,对老李说道:“你们去后院,在马厩躲一躲。” 老李惶恐地打了一躬:“大小姐,使不得啊,老李是奴,哪有弃了主家自去活命的道理,不过一条贱命,拼就拼了。” 李妈妈哭着说道:“就是!李妈妈不怕死,就是有点怕,大小姐你怀孕了,可是马虎不得。” 花无尽对这两口子很满意,家里的活计虽然不累,但是很多,两口子放下笤帚就是抹布,从来不抱怨,如今看来,可以再加一些工资了。 “不必,躲好就是帮忙了,你们去吧。”她身体底子好,除了闻不得浓香能吃能睡,孩子也稳当得很,“爹,要么你也去后院吧,小白和小溪就像之前做的,莫白在东厢,小溪在上房。” 小溪和莫白点头,各自去自己的位置躲好。 花寻之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他怒道:“后院?你真当爹残废了?爹就是残废也不能看着怀孕的女儿和两个稚儿面对歹徒,自己却在后面多清闲,莫要再说,我与你同去!” “老爷说得是,老李虽然没有武艺,但力气有一大把,大小姐,你吩咐就是!”老李脖子一梗,“老婆子自去后面,我留下帮忙!” 花无尽想了想,自己的确有些逞能了,而且也让两个尚在壮年的男人失了面子,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她从善如流:“那爹和老李跟我去前院,你们去茶水房躲着。一定要听我指挥,我啥时候叫你们,你们就啥时候出来帮忙。” 老李和花寻之点头,各自拎上一把斧子走在花无尽身后。 到前院,两个男人进了茶水房,花无尽这才把柴刀藏到身后,从容地走向被砸得砰砰响的大门。 “谁啊!” “华小掌柜,是我,老李。” “这么晚了,有事?”花无尽开了门,迅速向后撤了几步,退出门洞。 “咣当!”大门门板被撞到墙上,门洞里一下子涌进二十多号人来。 “李大哥,这是何意?听说昌洲城里也在闹太平教,莫非你们是太平教不成?”花无尽故作惊讶,他爹还以为有他们看顾,混混们不会惹事,却没料到,他们正是始作俑者。 李差役摸了摸腰刀,笑着说道:“我们不是太平教,太平教的人都在北城跟守备的士兵打仗呢,我们来是想办点私事。花小掌柜别紧张,我们是来找花小姐的,柯先生那么辛苦的找她,如今也该露面了。兄弟们赚些银子,花小姐得到如意郎君,一举两得的事,不是很好吗?” “你们找错人了,我姓华,我们家没有花小姐!” “骗鬼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赵差役的弟弟,赵二叫嚣着说道。 “跟他费什么话,先抢了再说,就这么两进院子,她人能藏到哪去?实在找不着,将那小崽子一抓,不怕他不说!”膘肥体壮的上前两步,粗声大气地指着花无尽的鼻子说道。 花无尽不动声色地再退两步:“几位三思,如果我真有妹妹,一旦嫁了柯先生,只怕你们都得死。” 有人被这话吓到了,附和:“是啊,听说柯先生不好惹,这件事还得慎重,钱虽好,有命花才行。” “可不是,我上有老下有小呢,今儿不能儿戏,李大哥,这事儿弄明白没有?” 赵差役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李差役身边,回头坏笑着说道:“怕什么!太平教的人杀了花家人,咱们救了花寡妇,柯先生见她没有家人不定多开心呢,花小掌柜,你说是不是?” 花无尽哂笑,“我虽不姓华,但我得承认,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既然彼此都有杀心,那就各凭手段,她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不过,我们有沙师父在,你们确定要以身犯险?”对方人不少,她还是打算狐假虎威一下,如果他们现在收手,她可以饶他们不死。 李差役拔出腰刀,左手在刃口上抹了一下,笑道:“你蒙谁呢?你家我早就让人看着了,沙师父走的时候,我兄弟问过他,他今儿回不来。花小掌柜,要想活命,就乖乖拿出银钱,一家四口人,每人一千两买命,不算多吧,不过二十桌醉八仙的酒席而已。” 花无尽点点头,帐算得这么溜,说明经常算,早有企图了,“你说的有道理,钱没了可以再赚,命要是没了,就啥都没了。” “李大哥,你不是说可以杀了他吗?这口恶气不出,丁香巷谁还服兄弟们?”膘肥体壮的混混急了。人的脾气都是随着形势涨的,他觉得他占绝对优势,就可以算总账了。 赵二上前一拍他肩膀,“先拿钱再说!哈哈……以往都是邻居,沾亲带故不好下手,一回三五两的抢,太他娘的没意思了,今儿干一票大的。” “动手吧,万一沙师父提前回来,咱当真扛不住人家一拳。”李差役一声令下,扬起刀朝花无尽劈来。 隔着还有将近凉丈远,花无尽右手手腕一抖,三棱镖从从容容地飞出去了,“嗖”的一声,插在李差役的脖子上,腰刀落地的金属茗响,以及他仰头后倒的‘英姿’吓傻了所有人。 “是谁?谁干的?”赵差役晃过神来,往二门处望去。 花无尽穿着直缀,宽袍大袖,出手隐蔽,他们没看清是谁出手,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干干瘦瘦的小男人会杀人。 “我干的!”花无尽笑盈盈地说道:“有意见吗?”这个“吗”字刚刚出口,“呜!”赵差役捂着喉咙,腰刀再次锵啷落地,他的脖子上也被钉上了一根三棱镖,冰冷的黑色金属在红色暖光地照耀下显得更加沉暗,如同死神的羽箭。 大多混混顶多打个架,骂个人,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因而,他们像是被钉住了手脚一般,一步动不得,有的甚至尿了出来,北风一过,腥臊的味道让人作呕。 “大哥!”赵二惨叫一声,朝花无尽扑了上来,“我跟你拼了!” 他蹿出不过三步,心脏便中了一镖,倒在他哥的尸首身边。 “杀了人!快跑啊!”后面的几人终于有了反应,有五个开门跑了出去,还有六个竟然往院子里面逃去。##### 221生死 没等花无尽叫花寻之,花寻之担心孩子,带着老李已经往院子里面追去了,不多时,院子里也传来了几声惨叫。 “一起上!”膘肥体壮的混混是个有血性的,被激得凶性大发,带着其余三虎,挥舞着斧头冲了上来。 尽管那惨叫不是家人的,花无尽还晃了下神。 另外,跑掉的几人定会成为祸根,有了他们,辽王的人胜利,她要担心柯时铭的造访,太平教的人胜利,她要担心太平教因为柯时铭而对自己不利。 如果不能斩草除根,一家人在昌洲城肯定呆不下去了。 大敌当前,容不了花无尽想太多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忘掉杂念,运了丹田里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一点内力,一脚将那肥货踢飞,矮身,避开一虎的砍刀,再起身时,柴刀迎上另一虎,“锵啷”一声响,那个虎头的砍刀脱手,与此同时,她手里飞镖诡异地飞向了他的咽喉…… 几个虎头没有金兵的水平,打架靠的是蛮干,与久经沙场的花无尽根本没有可比性,不过几个呼吸,四人便与赵二在阴曹地府汇合了,那肥货临死前绝望地说道:“我他娘的要是知道你这么牛逼,绝对不听赵家兄弟的,悔悔悔!娘,儿子对不起你,先走一步了!” 花无尽摇摇头,听得来可悲,然而她一点都不同情,早干嘛来的? 有些人往往在最后一刻才后悔得痛不欲生,然而当时间和生命即将耗尽时,命运必将断绝他们所有的可能性,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便是有再多的豪言壮语和悔不当初,也掩饰不了穷途末路的悲凉。 机会因人而异,有人该死,便有人命不该绝。 一个长相伶俐、目光端正的十八九岁男子“扑通”一声跪下了,痛哭流涕地大声说道:“华小掌柜饶命,小人是实在没办法了呀,爹爹赌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娘亲生命垂危,如今呆在巷子往西不到一里的破庙里,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小人要是死了,我那苦命的娘也活不成了,就请华小掌柜的饶我这条狗命,将来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掌柜恩情。” “是啊,是啊,要不是没办法,谁会来做这样的缺德事,饶命饶命啊!”其他早已呆滞的帮闲纷纷效仿,挨着他跪下,哀求声一片。 花无尽见他们乖觉,正想出门看看,却见沙师父一手提着一个死人从外面进来,他前面还有三个活的,一步一步倒退着进了院子,转过身,麻利地跪下去,膝行到花无尽前面,磕头求饶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孙子这是被他们骗了,他们没说要杀人,只说在你们这吃了亏,邀我们助助拳。” 花无尽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但她实在懒得分辨,与沙师父打过招呼后,挑眉笑了起来,问道:“是吗?” 她的笑,凉且薄,让人胆寒,有人立刻大哭着说道:“不,不是,他说的不是!他们想留下华小掌柜的妹妹,其他人全部杀死……假冒太平教,把这一片店铺抢了,所得银钱大家平分,兄弟们大多没娶老婆,李大哥说,看到好的,可以占了,占了就有老婆了……小人实话实说,只求小掌柜不杀!”这人大概太害怕了,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其他人见事情败露,面如死灰,磕头如捣蒜。 花无尽犹豫了,杀了是对他们残忍,不杀是对自己残忍啊,她思忖着走到二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见院子里的几个帮闲鬼哭狼嚎的打滚,花寻之和老李拿着木棒不时的敲打着,小溪和莫白都按照她的要求躲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一切都很顺利。 沙师父担心徒弟,扔下两具尸体,往内院去了,不多时,他又拎出两具死的,赶出四个浑身是伤的。 花寻之小跑出来,把花无尽上上下下看了一通,见她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二十一个人,总共还活了十个,花无尽杀了七个,小溪杀死两个,沙师父杀两个,总共死了十一个。 沙师父感慨地说道:“无尽是个好苗子,很合老夫胃口,可惜了……算了,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要么都杀了吧,免得留下后患!”花无尽轻描淡写地说道,为了一家人,只能做点儿孽了。 “扑通!”有人吓得昏死过去了。 花寻之不赞同地看了花无尽一眼,搬走就是,何苦多伤人命。 花无尽在心中摇摇头,她这便宜爹还不接受教训呢,能跪在这里的,哪里有好人,都是些贪婪怕死的宵小之辈。 沙师父笑了笑,捋捋蓬乱的胡须,指着李赵两位差役道:“老夫上次喝酒时就觉得这两人太过精明,眼神飘忽,所以今儿去看谷独,顺便从他徒弟那儿弄来了一些好东西,老李,你挨个让他们吃下一粒。” 花寻之脸色一白,“沙师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你……咱们……” “没关系,这东西是谷独独门毒药,毒不死人,半年吃一次解药,啥都不耽搁。他们要想不死就得找咱们,毛林不会医他们的,喏,解药在这里。”他取出两个瓷瓶,一个给老李,让他把毒药发下去,另一瓶又放进怀里,“解药还是老朽这里,免得你们弄丢了。” 言罢,沙师父捏嘴,老李送药,再在胸口拍一掌,把药拍下去,十个人全部吃下去了。 “哈哈,这个好,谢谢沙师父,雪中送炭啊!”花无尽心情大好,指着十一具死尸说道,“你们把这些死尸拖出去,给他们家里送去。走之前,有一句话你们要记住,只要柯先生找到这里,你们的小命就没有了。” “啊?”有人哆嗦着问道,“那要是他们的家人泄露了怎么办?”他指着地上的尸体。 花无尽狞笑着说道:“那你就告诉他们,如果是想断子绝孙,完全可以那么做!” “那不行,听说李大哥的弟弟已经去了许州,他们说话时,被小人听到了。”说母亲还在庙里的那个年轻男子说道。 花寻之和花无尽的脸色便暗沉下来,他们还以为是临时起意呢,没想到竟然是双管齐下,真人不可貌相,这位李差役看着本分,却是好算计啊。 如此一来,她似乎还要寄希望于太平教,只有他们占领昌洲,她才能摆脱柯时铭。 “沙师父,毒药还有剩下的吗?这些人家我要挨个走一趟了。”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础,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了,既然她不想走,就只能让他们闭嘴了。 “药管够,不够我再去拿,那小子不敢不给。”##### 222见面 花和华的关联,是赵差役最先想到的,但花无尽背后的靠山让他犹豫了两天,不过,一万两白银实在诱人,他和李差役关系好,便与他商议了一下,到底决定派李差役的举人弟弟去找柯时铭。 该着他们不走运,柯时铭前两日不在许州。 因为赵振被洛小鱼先找到,并藏了起来,他只好冒险前往太平教占领的落州寻人,人是找到了,然而那人名头虽响,但比起赵振,经验稍嫌欠缺,这让柯时铭颇为沮丧。 今晨回到许州,他先与洛之安汇报进展,还没进家门,便被李差役的举人弟弟堵在了门外…… 柯时铭尽管早已疲惫不堪,却仍决定立即启程,在半路上,他收到了太平教在内城与守备官兵激战的消息,然而,他还是晚了,赶到昌洲时,太平教已经升起壕桥,封锁了四门。 薄云遮月,沉抑的夜色笼罩四野,高大的城墙像一只巨大的牢笼,她在里面出不来,他在外面进不去。 柯时铭又恨又担心。他有心暗闯昌洲,然而,又顾忌着沙师父不想轻举妄动。 沙师父,他也许是洛小鱼的人吧,以花家的实力,花寻之的懦弱,如何会认得那样的人物?如何会有那样的人物专程到花家教授小溪和花莫白?洛小鱼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调|教小溪和莫白,难道因为他是花无尽所谓的鳏夫吗?所以,他不堪忍受自己娶他的女人,带走了她? 一阵夜风打着唿哨而来,宽大的斗篷在夜风中猎猎飘扬,骑在马上的柯时铭,像一只时刻要发狂的猛兽一般。 他紧紧握着宝剑的剑柄,逼人的杀意,让正在等他命令的青卫望而生畏。 柯时铭一接到花无尽确定在昌洲的消息,就已经认定,是洛小鱼帮了花无尽,那一夜,洛小鱼抱着的男人就是花无尽。 他是江湖人,怎能忘记江湖人的手段呢? 这一路以来,他在反复逼问自己这个问题,又反复想起那一夜两人的狎昵,唇边那一缕银丝让他心里一阵阵闷痛。 “统领,接下来怎么办?”萧鑫打起精神问道,他是柯时铭的朋友,如今在青卫营做总旗。 是啊,该怎么办?柯时铭瞧瞧冻得直哆嗦的属下,“你们去找个村子落脚,等着辽王派人过来,我亲自进去一趟。”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想亲自去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那怎么使得?我跟兄弟们一起……”萧鑫看了眼城池的方向,此时薄云散去,玉带一般的护城河闪瞎了他的眼,没有了壕桥,这比许州护城河还要宽的河水,难道要游过去吗?一时间,他觉得天气好像更冷了。 柯时铭注意到他的脸色,勉强微微一笑,“心领了,带兄弟们去吧。” …… 花无尽正要挨家挨户送尸体的时候,柯时铭来了。 大门没有关,他虚敲两下,推开门,便看到了花无尽。 她梳着男人的发髻,穿着宽大的夹棉直缀,沾着假喉结,在红彤彤的光线下长身玉立,精致的五官在见到他后,表现出了相应的惊诧,却仍能安之若素。 他的心跳没出息地加快了。 “你,瘦了。”他听到自己涩涩地说道。 花寻之道:“柯先生憔悴了。”头发和胡须蓬乱,脸上衣服上布满尘土,风霜之色昭然。 柯时铭不理花寻之,目光沉沉地看着花无尽,“你和洛小鱼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做戏而已,当时你不是信了?” “听说沙师父是南耀国高手,谁请来的?” “请沙师父来,是我救过松江和乔继武的酬劳,给我儿和弟弟找一个不错的师父,我认为这个要求不高。柯先生,我也救了你,可是你却恩将仇报。” “我心悦你,跟了我,你会比现在过得更好,花娘子,但凡有眼睛、明事理的,都知道这是事实。” “哈!柯先生,事实是我不想做妾,也不想做两头大的妾,你明知这一点,却罔顾我的意愿,仍设计我落水,通过辽王妃逼我,柯先生,大家都是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以为我不再娶妻不再纳妾,便是给你最好的交代,花无尽,难道我这七尺之躯比不上一个正妻的虚名吗?” 花无尽笑了,心道,因为我不爱你,所以,我才不想嫁给你,但这句话她不能说,说了,当着这些外人的面,柯时铭颜面尽失,相识一场,她不想彻底激怒他。 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沙师父能杀他吗……就算能,她也不应该吧!算了,他只是想爱她而已,只是方法不对,等逼到那一步再说。 “你说话!” “柯先生,有时候人与人也要讲一个缘分,你所有的举措都只顾全了你和你的家族,而我要为你的七尺之躯放弃我想要的一切,这不公平,柯先生,你既然心悦于我,便不该欺负我,难道不是吗?” “啪啪啪……” “说得好!”沙师父鼓起掌来,“柯先生,久闻大名。老朽沙岩,我这挂名徒弟说得不错,婚姻讲究个缘法,另外,我绝不允许我徒弟的母亲做个商人妾,所以,你便是说得天花乱坠,我和花先生都不会同意的,这次搬家也是老朽的安排和算计,你还是……请回吧。” 花无尽感激地看了沙师父一眼,这样说虽然没什么用,但把她的黑锅背过去了。艺高人胆大,他自然无需在意柯时铭给他的压力,果然是个善良的老人家。 柯时铭的脸又黑又沉,阴冷的眸子如同窥视着猎物的毒蛇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既然前辈如此说,那柯某倒要看看,还有什么人会娶一个带着儿子的寡妇。 “我娘有我呢,要你管?”小溪跑了出来,“柯叔叔是坏人!” “我的确是坏人,几位,山水轮流转,总有相逢的时候,我会看着你的,花无尽……告辞!”柯时铭一抱拳,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很好,你们把这些尸体送回去吧,柯时铭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至于你们,最好把今夜听到的一切都咽到肚子里,如果说出去,你们懂得。” “不敢不敢!” “华小掌柜放心!” …… 尸体搬走了,花寻之和莫白带着老李和李妈妈清理了大半夜血迹,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城中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223变态1 柯时铭离开花家后,没有立刻出城,而是极为冷静地赶去了知府衙门。来此一趟,怎能不探明虚实就回去呢?柯先生的名头,从来都不是随随便便来的,那是智慧和身手的合二为一,他从未辜负过。 距离府衙大概还有两三里地,他便闻到了燃烧的焦糊味,跃上一座二层小楼,往衙门处眺望,往日最为庄严、最为庞大的一处建筑已经被烧成废墟,断壁残垣,焦黑一片,大概只有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是完好的了。 柯时铭想了一下,迅速往西而去。 守备府里灯火通明,外围、内院,到处是穿着太平教军服的士兵。 太平教中高手如云,柯时铭不敢靠得太近,在隔街相望的一片房顶停下来,伏在一片暗影里。 说来也是他的运气好,他刚刚隐没不久,便有两个年轻男子从大门出来,各自上马,往他这边溜溜达达地跑了过来,看方向是要东城去了。 凛冽的风将两人的谈话吹到屋顶,虽有些飘忽,却也听得清楚。 “……哈哈,奖赏属下就不要了,苏爷若是抓到洛小鱼,把他赏给属下便是。” “你倒是执着,爷答应你,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苏爷用兵如神,若非不知何处泄露了消息,昌洲几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如此可见,许州指日可待,属下可就等着了。” “俊业还是那么会说话,拿下容易,守得住才是真本事,璋城距离此地甚远,许州却是方便快捷。眼下,我们无非是趁着辽王陈兵福临城下,远水解不了近渴罢了,福临守备是我们的人,也就是说,福临是我们的,只要他撤兵,昌洲咱还给辽王便是。” “哈哈,那咱就还他一个空城!” “俊业,我们要做大事,这片江山未来都是太平教的,民心很重要。咱们的匪气不能那么重,钱财可以抢光,房子可以烧光,人就留给他们吧,咱就看看辽王会不会救,怎么救。” “要救,就要拿出米粮来,看他辽王心疼不心疼,这个热闹好,苏爷英明。” …… 二人走远了。 柯时铭与眉山二当家林俊业有过一面之缘,他一心得到洛小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是江湖上公开的秘密。 至于苏爷,便是当初落石峡的那位了吧。 想起落石峡,他便再次想起一路同行的那些时光来,那人的音容,那人的果决,那人的风趣,那人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好的,包括现在他仍是那么认为。然而,他不过是想得到她,略施小计而已,他就成了恩将仇报的人,成了他儿子口中的坏人!他曾经的那些温柔小意,全部成了笑话!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柯先生,被他们一家人狠狠摆了一道后,成了许州人眼里的可怜人。 “咔嚓!”脚下的瓦片碎了。 “什么声音?”屋子里有人壮着胆子大声说道。 柯时铭及时清醒过来,他理智的告诉自己,都过去了,那个女人不值得他如此惦念,他迟早会让她明白,这个世上,如果柯先生不要她,没人敢娶她,便是纳她做妾也不行。 他下了屋顶,把花无尽的事情抛到一边,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那两人身上。 苏爷,是苏穆。他听二公子说过,苏穆是太平教教主,在太平教的身份至高无上。不过从林俊业对他的态度上看,似乎完全没有身份上的小心翼翼。是林俊业变得狂妄了,还是苏穆平易近人? 他有些想不明白,正要追上去,却见又有几个腰间挎着腰刀的练家子飞身上马,往那两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柯时铭放弃了追上去的想法,又上了房顶,见前面胡同里有三个太平教士兵从一处普通人家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衫,餍足的样子十分扎眼。 该死! 柯时铭甚至还没想清楚要不要杀,他的手已经动了,三道寒光疾驰而去,眨眼间抵达终点,三人闷哼一声,齐齐倒地。 柯时铭飞身而下,从三人的咽喉上取下柳叶飞刀,用他们的衣服细细擦净血迹后,拔下其中一个士兵的雁翎刀,在他的胯下狠狠砍了下去,“咔嚓!”刀入骨盆,盆骨碎裂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他精神一震,觉得那声音分外悦耳,便一刀刀剁了下去,二三十刀,每砍一刀,他都会在心中问候一遍花寻之、沙师父以及花无尽的名字。 “疯……子……”另两个要死未死之人吓得直翻白眼,只恨自己死得不够快。 “疯子吗?”柯时铭放过这一个,一刀劈在说话士兵的头颅上,又是二三十刀…… 他很公平,第一个碎了骨盆,第二个碎了头颅,第三个便碎了肩甲,三把刀都卷刃了,他才善罢甘休,末了,捡起一块沾满鲜血的碎布,在墙上写道:“林俊业,你不配给我家主子提鞋!” 擦干手上的血迹,柯时铭觉得压抑了两个月的心情似乎有了些好转,真正的镇定和不在意重新回归,他满意地噙起唇角的笑意,就像当初杀死老水鬼一样。 他认真想了想,如果告诉太平教花无尽与洛小鱼的关系,太平教必会抓来花无尽,如果把消息放出去,洛小鱼会不会来昌洲城救她?如果来救,林俊业能不能得逞?他很想亲眼看到洛小鱼被林俊业蹂躏至死的整个过程,那一定非常过瘾。 不……不行,他不能这样做。 洛小鱼在领兵,他如此公报私仇,不管辽王还是二公子都不会饶过他。另外,花无尽会缝合术,听二公子说,辽王的人马在战事中因伤死亡的士兵大大减少,一旦让她落入敌手,便是他更大的罪过。 真的行不通! 他又觉得心里压抑得厉害,赶紧施展轻功离开这里,往其他街巷掠去。 他很快就遇到了第二批太平教士兵,这次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说道:“这次收获不少,总算碰到个有钱的!” 另一个把玩着手里的东西,笑嘻嘻回道:“是啊,弄点银钱,回家好讨个好媳妇,省得你爹娘发愁了。”##### 224变态2 柯时铭冷酷地勾起了唇角,飘然而下,说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你父母就更不用发愁了,是不是?”他嘴里说着,手上的飞刀已然出手,瞬间又收割了两条性命。 “强暴要付出强暴的代价,抢劫要付出抢劫的代价,所以这个要断……这玩儿是万祸之源,你要是不想着娶媳妇,今儿也未必会死。”他小声嘟囔着,麻利地斩断两人手脚,又切掉下体的一团软肉,照例扯下士兵的衣裳,蘸了血,在墙上写下:“林俊业,你给我家主子提鞋都不配。” 柯时铭没见过洛小鱼的字,银面公子的也没见过,所以,他写的是端端正正的楷书,并且竭力减少个人痕迹,每一笔都按照字帖那般书写,一丝不苟。 …… 这一夜,太平教士兵却被人以极其残暴的方式虐杀了三十五个,这激起了太平教士兵滔天的愤怒,直接导致了更大的一桩血案的发生,在史书上留下了极其血腥的一笔。 然而此时的柯时铭还处在一种出离的兴奋中,每书写完一次,他心里便舒畅一些。 在杀完第三十五个后,他觉得压抑了两个月的怒火得到了纾解后,决定收手。 在黎明前更加浓重的黑暗地掩护下,柯时铭偷偷把太平教四城军力侦查一番,再驾轻就熟地从南城墙出去,越过护城河,纵情地在寒冷的北风中疾驰,跳跃,许久没有过这般轻松的感觉了,他感觉自己像是真的飞起来了。 …… “统领?”萧鑫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即便是柯时铭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也不会叫柯时铭的名字。对于柯时铭,他越了解,便越谨慎。 居然还在等他!柯时铭停下脚步,心里一暖,声音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嘿嘿,这不是担心统领嘛!”萧鑫见他完好无损,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他知道柯时铭这阵子不好过,也知道他越是隐忍不发,爆发时就越是厉害,那必将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就像江湖传言他剁了老水鬼一样,那是积压了五年的愤怒,他私心认为,那件事柯时铭并不过分,然而,终究是太过骇人听闻了。 柯时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没事了,都过去了。” “找到她没有?”萧鑫动了动鼻子,并没有血腥味,暗道,因为这件事,杀了一个于二公子来说有功的女人,便是二公子也会觉得他太过残暴吧。 柯时铭神色不变:“找到了,她说不想做妾。我当初设计她,她不能接受。” “男人一旦动了心,哪个不会动些心机,偏她事儿多,不如……”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她现在有仗势,日后再说吧。”柯时铭心微微刺痛了一下,然而脸上的笑容却是更盛了。 萧鑫刚宽了心,听到‘日后’二字又打了个寒颤,勉强说道:“那是!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想收拾她还不容易?” 柯时铭上了马:“走吧,往前迎迎,想来辽王的人应该到了。” 彻夜赶来的是洛之安、洛之文,还有来凑热闹、长见识的洛之易。 柯时铭和萧鑫把人请到租下来的民房,各自落座。 “进城了吗?城里情况如何?”洛之安问道。 柯时铭道:“下官进了,昌洲守备军里有太平教的人,太平教此番用的是围魏救赵之计,一旦福临退兵,他这边会烧光抢光昌洲,然后把饥寒交迫的百姓留给我们。” “当真?但这等机密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再说,福临不是皇伯父的吗,他为何要救福临?”洛之易好奇的问道。 “四弟莫胡闹。”洛之安呵斥了洛之易,又道:“福临是怎么回事。” 柯时铭把遇到苏穆和眉山二当家林俊业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福临的守备军实际上是太平教的,也就是说,太平教实际上已经掌控了福临。” “竟然如此!”洛之安惊讶地站起身来,如果全国大多州县皆是如此,那他们可就被动了,“柯先生此番立了大功,我会与父王禀明的。你先休息,我立刻回许州向父王禀明此事,二弟和四弟留在这里,带人严密注意城内情况。” “多谢二公子。”柯时铭从善如流,他精神虽然亢奋,然而身体的确吃不消了,不回去正好。等恢复了体力,正好可以看看昌洲城内狼烟四起的壮观。花无尽流离失所,一家人忍饥挨饿,必定会难过得很,他只是想想就感觉心情舒畅。 可惜洛小鱼不在,他就算赶到,也要在三天之后,昌洲距离平坝城两天路程,消息还没到呢。 …… …… 时间回到凌晨丑时。 花无尽刚刚睡下,便被沙师父与花寻之的说话声惊醒了。 “烧光、抢光?那要如何是好?” “花小兄弟莫急,有世子在,无论如何也饿不到你们,至于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爹,发生什么事了?”花无尽穿了大氅出去,“外面冷,我们去堂屋说话。” 片刻后,三人在沙发上各自落座。 花无尽这才知道,原来沙师父怕柯时铭恼羞成怒,在昌洲城内做出有损花家之事,便跟了出去,林俊业与苏穆的对话他也听了个正着。 不过,他观柯时铭没有跟太平教告密的意思,便跟着林、苏二人去了东城,见那两人去了一大户人家,不再出来,便去四城逛了逛,仔细看完城上的军事部署,这才回到花家。 “柯时铭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花无尽心中隐隐不安,脸色苍白如纸。 花寻之有些心疼,赶紧安慰道:“他如今在二公子手下,不敢造次,定是跟沙师父一样,侦查完就出去了,不会闹出什么事的。” “放心,他没那么蠢!老朽折腾一天,去睡了。不过是女人不想嫁他,逃婚罢了,还能怎么地?”沙师父挠着蓬乱的白发,唠叨着出去了。 剩下爷俩面面相觑,花无尽见花寻之担心自己,忍耐住不安,反过来安慰他道:“爹不用担心那些事,既然与临城有关,总还有两天的功夫可以准备,不会那么糟糕的。” “但愿如此。”花寻之勉强说道,“去吧,去休息吧。” ……##### 225造孽1 花无尽是孕妇,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吃过早饭,打开店门,大街上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往远处瞭望,昨天的火熄灭了,又多了两处新的起火点,浓黑的烟,昭示着昌洲城仍然在太平教的手中。 巳时初,乐福跟溜街串巷的小老鼠一样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伺候陶怡的宁妈妈。 “小姐!你没事了!”乐福见店门开了,高高兴兴地蹦了进来。 “没事了!”花无尽指着沙发说道:“来得正好,快干活,把剩下的这些东西搬到后院马厩里去。”后面院子大,隐蔽,即便有人来烧,也未必会专门去后院烧个畜生呆的地方。 “诶!”乐福颠颠跑过去,跟李妈妈和莫白一起搬起一组沙发,往门外走。 “掌柜的,我们小姐不过来了,她问可有什么嘱咐没有。”宁妈妈问道。 花无尽笑道,“她倒是乖觉,你跟她说……”她把事情跟这位宁妈妈如此这般细细交代一番,便让她回去了。 宁妈妈刚走,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一进门便跪下了,“韩冬生甘愿卖身葬母,望华小掌柜成全。”说完,他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卖身? 花无尽心中一动,这孩子长相清秀,眼神坚毅,清澈,若非世情所迫,也许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给他个机会也未尝不可,便道:“你可识字?” 韩冬生眼睛一亮,赶紧大声说道:“我爹是秀才,小人识字,多谢小掌柜!冬生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小掌柜的恩德。”转眼间,他已是泪流满面,又磕了三个响头。 花无尽让他起来,找来笔墨纸砚,让他写了个卖身契,签好姓名,按了手印,找出二十两银子给了他,“十两安葬你的母亲,十两是你的卖身钱,你好自为之,我这儿不要无用之人。” 韩冬生点点头,揣好银钱,又道:“主子,小的问过了,那几家人有知道他们的死与掌柜的有关,也有完全不知道的。不过主子放心,知道的也不敢多说什么,昨夜主子一人便杀了七个,想来他们不会犯傻。” 花无尽莞尔,这小子为了证明自己有用,打听好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再来,倒真是个机灵的。只不过,她并不是很怕太平教知道她在这里,毕竟,自己真的很有用。 韩冬生走了。 乐福问道:“大小姐,他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花无尽耸了耸肩,“不会的。”就算卖身契没有效力,不是还有那丸毒药在吗? 她拿出银钱,让老李和李妈妈敲开米铺的门,买了两石大米回来,用油布包好,埋在后院的地窖里。 …… 太平教占领昌洲的第一天很平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平静。 沙师父每天都去外面闲逛打探,花无尽虽足不出户,但对外面的情况倒也知道不少。 衙门被烧了,两个千总投敌导致了昌洲城落入敌手,通判和同知被抓,太平教从三富和三大家家里拉出十几车的东西。 如今四城锁闭,辽王的人马并没有来,所谓的围魏救赵到现在都还没有奏效。 到第四天的时候,丁香巷里开始有人试探着走动了,为了生计,一些货郎开始贩卖,生活秩序在试探着恢复…… 洛小鱼竟然一直没有来,花无尽倒没什么所谓,但花寻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花无尽以为他在为自己不值,但也不好说什么,与这个年代的人沟通爱情与民|主都是浪费口舌,她没那么傻。 然而,在第五天,当昌洲城内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被太平军赶到南城门以外后,她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么傻。 这是要屠城吗?接到太平教通知后,这是花无尽的第一个念头,来昌洲是她的意见,要是因她一人,导致全家罹难,她将万死难辞其咎! 一家人忐忑不安地随着人流一直往前走,花无尽看了一眼抱着小溪的沙师父和牵着莫白的花寻之。 沙师父眉头深锁着,嘴唇紧抿,花无尽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明白,今日必定难以善了。 花寻之的脸色更难看,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 花无尽觉得有些不对,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只是在瞒着她而已?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与她有关?还是大家要一起送死? 手里没人太不方便了,花无尽决定,如果逃过这一劫,她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如此被动。 “沙师父,太平教为何要这么麻烦?”她忍不住问道。 沙师父破天荒的理了理他那永远杂乱的胡须,道:“太平教攻占昌洲的第一夜,被人以残忍的手段杀死三十五名士兵,如今福临城被世子攻破,太平教要撤兵,在临走之前想抢光所有财物,烧光所有房屋,现在赶我们出来,还要我们亲眼来看,他们怎么给那惨死的三十五名士兵报仇,以团结所有太平教众。” 第一夜、残忍的手段,这两样都坚定地指向了柯时铭,所以,即便听到的不是屠城的消息,花无尽却仍心神巨震,大脑空白,紧接着喉咙里一甜…… “姐!”莫白注意到花无尽面如金纸,吓了一跳。 “我没事!”花无尽咽下嘴里的甜腥味,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暗道,家人未因她而死,因她而死的另有其人,而且为数肯定不少,她真是造大孽了,不过是每月几两纹银而已,却惹来了这么大的祸患……她本该忍住的,却仗着身手与五虎互别了苗头……这才是真正的万死难辞其咎啊,她终于尝试到了“悔不如当初”的恶果——以一种痛彻心扉、抱恨终身的方式。 “如果你觉得今日死去的人,都是你的责任,那洛小鱼、柯时铭乃至太平教一定会感激你的。”沙师父低声说道。 花无尽惨笑一声,并不回答,这样的事只要有了牵扯,就很难洗干净自身,更何况,她很清楚自己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没人能安慰得了她。 花寻之冲着他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想要安慰她,但他向来仁慈,便是自己都安慰不了,如何能安慰她? 这是个阴天,厚厚的云层笼罩了整个天空,风从旷野中刮来,带起来一片片尘土,冲到人的眼里、口里,鼻腔里,迫使人们不由自主的流了泪,伤了心。 花无尽觉得很冷,冷到了骨子里。 她被迫在前面几排站下,能清晰地看到跪在壕桥下方空地上的一张张年轻面孔,他们白着脸,有的沉默而又留恋地看着远方,有的哭喊着爹娘,还有的大骂着太平教,更有的在地上便出一滩溺水,涩涩地在风中颤抖着。 他们就要死了,这个“他们”有三百五十,一排三十五个,总共十排,他们会被一排排砍掉脑袋,就像收割成熟的麦子一样。 这些的确有她的责任,她无法逃避!花无尽觉得胸口很闷,喘不上气来,她理智的知道这些是柯时铭造的孽,然而她根本没有办法以此安慰自己。##### 226造孽2 “林俊业到底是什么鬼?” “不知道,听说那三十五个太平军士兵是因他而死的,墙上用血写着呢,说那林俊业给他主子提鞋都不配。” “切,太平军烧杀抢掠,哪一个手上没有人命,都该死!我邻居家母女三人,小的才十二岁,都被畜生糟蹋了!” “他们死了三十五个士兵,就要辽王三百五十个俘虏抵命?土匪就是土匪,只恨那人杀得太少!” “嘘……” “嘘什么嘘,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什么!” “你想死不要紧,却不要连累我们。” “就他娘的有你们这样的,昌洲才轻易到了土匪手中,那些守备营的守备和士兵平日里只会饮酒作乐,哪会上阵杀敌?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平军一来,直接投降了,连他娘的血性都没有了,枉为军人,老子都比他们强,尿裤子的熊货,重新托生一回也好,省得活在世上浪费粮食,丢人现眼。” 周围人的议论,纷纷扎进花无尽的耳朵里,每一句都听得那么清楚,她的注意力有了转移,头脑瞬间恢复了清醒。 她怀着孩子,便是有责任,也不该在这时候自怨自艾,这种情绪除了伤己再无他用。 人,要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 …… 城门处的人流空了,最后一个百姓归入人群后,城门上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肃静!” 此人用了内力,音量大如洪钟,全场十数万人瞬间安静下来,便是哭泣的婴孩,也被母亲轻轻地捂住了嘴。 紧接着,一名身穿大红色斗篷的俊秀男人从城门上飞身而下,在空中做了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壕桥上。 这时候,一队士兵从西面跑来,站在人前前面,所有人双手执枪,笔直前刺,对准前面一排百姓的心脏。 林俊业满意地微微颔首,这才运功大声说道:“父老乡亲们,在下林俊业,乃太平军将领是也!”他拱了拱手,手臂放下时,耍帅似的一甩斗篷,艳艳的大红色被寒风鼓起,猎猎抖动着,像一面鲜血染红的旗帜,隔着老远,便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天儿冷,咱闲言少叙,今儿叫大家来,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太平军是一个什么样的军队。”话说到这里,他一指城墙上列队的上千名太平教士兵,“你们说,我们太平军是一个什么样的军队?” 城上的士兵齐齐举起手中的红缨枪,喊道:“亲如兄弟!有仇必报!”“亲如兄弟!有仇必报!” 长枪如林,喊声震天,凶悍的士气扑面而来。 林俊业满意地笑了,一摆手,喊声便停了,“是啊,亲如兄弟,有仇必报!辽王世子洛小鱼的人因为私人恩怨,残杀我三十五个兄弟,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杀!杀!杀!” “杀!杀!杀!” …… 带着杀气的、撕心裂肺的、刺耳的喊杀声吓坏了无数的大人孩童,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然而,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林俊业再一摆手,“好!所以,我的父老乡亲们,请你们记住,我太平军今天只是报仇,不是滥杀无辜。这些跪在地上的人,都是辽王世子的士兵,他们该死!他们是因辽王世子而死!” “行刑!” 三十五个刀斧手同时上前,雪亮的长刀举起,落下,鲜红的血喷洒出来…… “行刑!” 又是一片血红,比林俊业的衣衫还要刺目的红,人们不由自主的后退,再后退。 “行刑!” …… 已经有一百多个人掉了脑袋,人们频频往东看,看南看,然而,两个方向除了树木什么都没有,官道上空无一人,十数万人默默为这三百五十人送行,鲜血染红了壕桥下的土地。 “行……” “嗖!”一道黝黑的箭光撕破空气,带着风声而来,打断了魔鬼口中通往地狱的冥音。 林俊业猝不及防,但武者本能仍促使他在千钧一发的瞬间避开要害,钢铁铸就的羽箭刺穿他的肩甲,剧痛之下,他神色大变,正要飞身没入百姓之中,却见十数枝羽箭迎面而来,第一时间阻断了他的退路…… “放箭,放箭!”他大声喊道。 “哪个敢放箭?”几个身影从百姓中急速飞出,转瞬飞到林俊业身边,一把宝剑抵住他的咽喉,对着城头吼道:“想要他死,尽管放箭!” 苏穆并不在城墙上,墙上群龙无首,太平军士兵竟不知如何是好。 人群前面的太平军赶紧调转枪头,齐齐向林俊业处围了过去。 老百姓动了起来,缓慢向后撤退,并慢慢形成几条通道,通道内,很快有辽王的官兵涌了进来。 就在这时,城内也传出了喊杀声…… 原本想要进城的刀斧手们意识到大势已去,正欲向西逃窜,然而已经晚了,从人群中杀出来的人马各个武艺高强,他们的报应来得太快,不过盏茶的功夫,便陪着枉死的人们进了地狱。 还在等死的守备营士兵如梦初醒,纷纷站了起来,飞快地扎入人群之中。 看不到整体局势如何的百姓吓得大叫起来:“他们逃了会不会杀我们?” 还有人道:“他们竟然逃进来了,太平军再杀过来,我们被误伤怎么办?” “别急,别急,世子爷来了,就在城墙之上,世子人马已经攻到城内,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人群中有许多人在喊同样的话。 然而,这样的话在生死关头往往起不到作用。 于是一个充满戾气的女声叫道:“谁敢再动就杀了谁,都给我站住!” 这句话很快被引用了开去,混乱的场面迅速被控制下来。 花无尽这才得以转身观看城门上方的形式。 这时,一个穿着玄色斗篷的男人从城内一冲而起,他右手握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左手执着宝石镶嵌剑鞘,在城墙上方两三丈的高处姿态优美的一振双臂,落下时,长剑挽起的一朵剑花在几个太平军士兵上方掠过,带起血光一片。 玄衣人身材极高,动作舒展,在身形起落、长臂挥舞之间,剑花四起,不过几息之间,便收割了大批的性命,城门楼左右的太平军被快速肃清,那人飞上城门楼的顶端,站在房檐上,运足了声气,对被身中数箭、垂死挣扎地林俊业说道:“眉山二当家,本世子来了!” 眉山二当家,这五个字引起一片哗然,人们的议论声如同海潮一样湮灭了城门上方的声音。##### 227征兆 花无尽不得不承认,洛小鱼抖出这五个字的确给力。 眉山,这个名头在前几年几乎可止小孩夜啼,他洗也洗不白的。 柯时铭想要借着林俊业的手,把民愤甩给洛小鱼,陷他于不义,肯定做不到了。 如今洛小鱼反击给力,杀了林俊业,便在辽王面前、世人面前再立一功。 如果辽王想得开,必定会利用他的能力为自己开疆扩土,这一回合,洛小鱼胜! “眉山?我天,那这货手里的人命可不少。” “可不是?通往京城和秦城的行商没少死在他手里面。” “这样的人居然进了太平教?那太平教不就成了土匪窝吗?” …… 混乱的人声掩盖了洛小鱼的声音,他停了下来,长剑抵着屋檐屋脊,在天地间站成一个大字,宽大的玄色斗篷像是为了特效特地加肥加大的,在空中一展,便是数个平方,猎猎抖动的样子,像一只展翅…… 花无尽没想出他像什么鸟类,一个想要当皇帝的人,除了他胯下那只,什么鸟都不在他眼里……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鲲鹏?这个比喻洛小鱼肯定喜欢!旁边吟哦的老学究解决了花无尽的难题,她暗道,似鸟似鱼也不错,反正不是人。 少女们激动了,芳心大动,叽叽喳喳地议论声极具穿透力,如果一个女人是一百只鸭子,此刻这十数万人便已化作了千军万马。 凛冽的冬,因为一只即将翻身的咸鱼变成了芳香四溢的春天。 人群中终于来了官兵,他们扯破了喉咙,才让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楼上又有一人飞跃上去,花无尽定睛一看,是松江。这样也好,刚才洛小鱼停顿太久,此时再接着说,不免省得坠了他的气势。 只听松江说道:“林俊业,你滥杀无辜这么多年,入了太平教就不滥杀无辜了?谁信啊!便是亲如兄弟,也不过是你们山匪之间的兄弟义气罢了。” “老少乡亲们,在下要替世子爷要说明两件事,第一,虽然世子爷很乐意让我们多杀几个太平军,但他所说那三十五人却不是我们所为,这一点在下敢对天发誓;第二,太平军让大家出来,是为了洗劫大家,烧光大家的房屋和财产,这个阴谋已经被世子爷识破,昌洲城所有太平军在有所动作前,已经被全部剿灭。” 大概是怕人们想要回城,说到这里,松江的语速快了起来,但声音依然响亮:“现在,我们就先杀了林俊业这个畜生,给枉死的官兵报仇!你们说好不好?” 只听十数万人齐声答复:“好!好!好!” “好!好!好!” 冲天的呐喊如同在耳边滚过的雷声一样,所有昌洲人都费腾了,至此,柯时铭给洛小鱼带来的负面影响,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洛小鱼的骁勇善战和爱民如子。 林俊业自知死到临头,在壕桥上破口大骂:“好你娘!洛小鱼,枉我惦记你……” 早在松江问好不好时,花无尽便看见洛小鱼从背囊里取出一只复合弓,搭上羽箭,眯眼瞄准…… “嗖!” 林俊业咽喉被射穿,死了,他活着没有得到洛小鱼,却死在他的手里,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解脱呢? 他嘴里喷涌出鲜血,到底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一手指着洛小鱼,一手扶着羽箭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花无尽觉得,他大概还是不甘心的吧,毕竟于他而言,结局与目标相差太远。 有人上去把他的尸体拖向城门,花无尽想,这应该是要曝尸三日了,毕竟当初眉山三位当家对洛小鱼可是好生嚣张来着。 辽王官兵开始疏导百姓,分四门进入。 “娘,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小溪对洛小鱼似乎毫无反应,从沙师父的怀里扎挣着向花无尽张开手,沙师父一把老骨头太硬,他想要软乎乎的娘亲抱。 花无尽张开手,上前一步,忽然感到腹部一疼,登时勃然变色,“爹,去叫洛小鱼的人来,找人抬我回去。” 沙师父吓了一跳,赶紧让花寻之将她扶到壕桥之下,他则几个飞跃上了城墙。 不过片刻,洛小鱼到了,他一把抱起花无尽,边往城里走,边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花无尽忽然有些委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上一辈子出生入死也就算了,换个身份活一回,特么更难了。且不说赶上乱世,乱世你就乱吧,杀人你就杀吧,还总碰上一朵朵烂桃花,如今一二百条性命,就因为一个变态的执念没了,她得多没心没肺才能彻底不把这些当回事儿? 就是这个混蛋也特么不是什么好东西,强|奸|犯!要不是她,她能遭这个罪? ……比上一辈子混得还惨,男人是公用的繁殖工具,干脆做外室,成小三了,这都什么事啊! 她这么想着,不禁悲从心来,眼里有了水泽,赶紧仰起头,使劲眨着眼睛,不让它们落下来,等着嗖嗖的小北风将水分带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镇定地说道:“那三十五个太平军是柯时铭杀的,这一二百人的死,我要负一定的责任。陈大夫来了吗,请他给我弄几服保胎药吧,我有罪,可孩子没有啊。”虽然泪水被逼住了,但鼻音骗不了人。 洛小鱼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闷闷的疼。这是她第二次哭,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当初执意与她敦伦,根本不会有今天的事。 “不是你的错,真的,他就是个畜生,我一定杀了他的,我保证。”他搂紧她,在她后背上轻抚了几下,“乖啊,别担心,孩子不会有事的,从善医术无双,定能安然无恙。”他没什么安慰女人的经验,这几句说得跟哄孩子没什么区别。 乖个屁啊,乖!花无尽不相信他的话,她是现代人,向来主张优生优育,如今有了这样的变故,她真的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健康,还要不要生,这种骑虎难下的滋味比刚刚死了那一二百人还要难过。 花无尽觉得自己有些调整不过来,心态悲观得要命。 不行,她得逼着自己换角度思考问题。如果陈济生认为无碍,她就生,如果留不住,那说明没有缘分,在这样的世道,做一个庶子,一个庶女,都没什么意思,人生太苦。 天冷,心冷,她的身体微微地发颤,腹部微微发疼,她觉得哪儿都不舒服。 “乖……很快就到了。”洛小鱼小声地反复安慰着她,加快了步伐,一双大长腿走得飞快。##### 228接管 小溪虽然觉得城门楼上的洛小鱼很帅,而且他自己心里有点美,但后来被小冷风一吹,又冷静了,这个爹也不来看他,而且要跟别人成亲了,跟他没什么关系,便不满地问道:“他为什么要抱着我娘,我娘生病了吗?” 莫白见小溪撅了嘴,赶紧说道:“小溪,姐姐她身体不舒服,不能走路,要去看大夫。”他也不很懂,但好歹明白一些。 “哦……”小溪搂住沙师父的脖子,回过头不再看那个颀长高大的背影,皱了皱小鼻子,“早干什么去了,我娘都病了才来,哼,我们都不要理他。” 沙师父微微一笑,粗糙的大手摸摸他的小脑壳,道:“小溪不乖,那是你爹,不可以这样说话。” 才不是呢!小溪在心里说道,他不敢公然违背师父,便对着走在后面的人翻了个白眼,口里却从善如流:“那好吧,小溪放在心里好了。” 沙师父干咳两声,那还不如说出来呢,至少能让他爹知道他亲儿子不满意他了。 得济药房在南城中央大街中段,并不算远,洛小鱼速度快,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陈济生已经等在这里,并且准备好了干净的床。 洛小鱼小心翼翼地把花无尽放到床上,替她枕好枕头,对陈济生说道:“从善快来看看,她肚子疼。” 陈济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在得知花无尽怀孕时,就已经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有柯时铭虎视眈眈,她能安心养胎才是怪事,为了自己的欲望,而让女人陷入困境,他觉得自家公子大错特错。 他在床边木凳上坐下,按捺住内心的莫名激动,将手放在那只如雪的皓腕上,细细的诊…… 洛小鱼心中担忧,就站在他身边,双眼一直盯着他的手。 陈济生好像不知道他主子担心,诊完这只,诊那只,诊完那只,又诊这只,直到洛小鱼咳嗽一声,他知道这已经是洛小鱼忍耐的极限了,说道:“嗯……” 洛小鱼斥道:“你嗯什么嗯,今儿怎么这么婆妈,快说!” 陈济生觉得再磨蹭就要吃挂落了,这才痛快地说道:“问题应该不大,是情绪波动太大引起的,花娘子要保持心情平稳,吃两副安胎药就可以了。”说完,他亲自安排人去熬保胎药了。 洛小鱼这才重新高兴起来,一双染上倦色的双眼重新有了神采,笑着说道:“从善快让人去熬,她吃完了就送他们去别院,既然柯时铭已经来过,那个宅子不能呆了,过几日就送他们离开这里。” “去哪里?”花寻之和花无尽一同问道。 洛小鱼给花寻之拱了拱手,道:“咱们回半月湖,你们还住别院,陶怡住到苦竹寺去,这里的铺子你们交给两个下人打理便是,店铺还可以做,有什么需要我派人给你传递。” 沙师父捻着胡须,操着浓重的南耀国口音说道:“灯下黑,倒也是个法子。” 花无尽也是同意的,苦竹山是洛小鱼的地盘,即便有个什么,洛小鱼也能护她一家周全。 “嗒嗒嗒……吁……”药房外有马停下来,槐江进来禀报道,“主子,二公子与柯先生进城了。” “是该来了,我去看看,你莫要胡思乱想,那些都不关你的事,是我的人太疏忽,这才让太平教有机可乘。”洛小鱼摸摸花无尽的头发,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看到床边的小溪给了他一个白眼,便把他抓了过来,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记,又搂在怀里亲了亲小脸蛋,“乖乖陪你娘,等爹回来看你。” 小溪不吭声,倔强地用手擦了他亲过的地方。 洛小鱼登时炸了毛,点点他的小鼻子:“你小子给我等着,回来收拾你!” …… 守备府。 洛家哥几个在花厅落座,洛小鱼坐在主位,洛之安等人按照年龄大小分坐两边,柯时铭坐了末位。 “两地奔波,两次大捷,大哥劳苦功高。”洛之安诚心诚意地说道。 “是啊!”洛之易兴奋地接过话茬,有几分崇拜地看着洛小鱼:“是啊,听说大哥做出了一种新型火药,所以才轻易攻克福临,过了这几日,大哥给五弟见识一下好不好?” 洛小鱼道:“有机会的吧。”炸药包对于太平教和京城来说是个秘密,但在辽王这里是瞒不住的,此后攻城还要多次用到它,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把两条大长腿伸开,后背挺直,舒服地抻了一个懒腰,三天前拿下福临,又马不蹄停地赶到昌洲,他真的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洛之易闻言欢呼一声,双臂一撑,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洛之安对洛之易颇为严厉,呵斥道:“像什么样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洛之易瞄了一眼毫无形象的洛小鱼,给洛之安做了个鬼脸,这才在座位上坐好。 洛小鱼对洛之安有意无意的暗讽毫不在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道:“要教育孩子回家教育去,本世子三夜不承安眠,没空听这些。” 洛之安赶紧笑着说道:“大哥恕罪,是瑞和考虑不周,如今两城告捷,大哥放心休息,昌洲的事交给瑞和和青卫便是。” 洛小鱼莞尔,知府、守备,以及同知和通判都已被杀,这样安排也算权宜之计。然而许州治下有县,昌洲治下也有,能吏不是没有,却要派他来接管昌洲,这是怕自己的威信太大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他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三天未合眼,他得睡觉去了,为着这些人渣耽误自己的睡眠实在罪过。 “大哥,还有一事。”洛之安站起身,看了柯时铭一眼,说道:“听说花娘子在昌洲,她是守拙的未婚妻,还请大哥不要干预他们的事。” “哈!”洛小鱼怪笑一声,慢慢转过身来,走到柯时铭面前,“啪啪”拍了两下他的脸颊,“未婚妻?有了庚帖也未必是未婚妻啊,这年月啊,连兄弟情都是假的,还有什么假不了的?哦,不对,城外正在收拢的二百颗人头不是假的,听说有人看到残杀太平军三十五人的那个人,瑞和你有没有兴趣知道此人是谁呢?柯先生,你有兴趣吗?”##### 229羞辱 柯时铭脸色变得铁青,后退一步,道:“世子的羞辱,守拙记下了。” 洛小鱼笑了:“本世子羞辱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用剑羞辱你,用暗器羞辱你,用巴掌羞辱你,本世子要想想下次用什么羞辱你,柯先生你可要好好记着,要是有朝一日记不过来,不如干脆自裁了事,也免得脏了本世子的手,哈哈哈……” 他大笑着走了。 洛之安安慰地拍拍柯时铭的肩膀,“他向来如此,守拙不必争一时之气。” 柯时铭揉了揉脸颊,也笑了起来,“二公子放心,世子说的是实情,守拙受得住,只要跟着二公子,这笔账总会算清楚的。” 洛之安又拍拍他,却没有说话。 洛之易好奇地问道:“二哥,到底是谁杀了那三十五人,听说死得极为凄惨,啧啧,因为他一个,害二百多个家庭失去儿子,真是造孽。” “闭嘴!杀死太平军逆贼有什么不对的?偏你要多嘴多舌!”洛之安斥道。 洛之文扯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为了一时之气,死了二百多个官兵呢,柯时铭真不是正常人,啧啧……这就是他的好二哥,所谓大仁大义都是因人而异的。也是,柯时铭可是对付洛小鱼的一把利器。唉……要不是父王不喜欢大哥,他绝不会去亲近二哥,现在看来,他这位草包大哥真人不露相,想来手里握有不少底牌,这炸药包要是不被官兵掌握,只怕父王剁了他的心都有,呵呵,好偏的心呢! 洛之易再次被训,愤愤地闭上了嘴巴。 没有洛小鱼,洛之安便不用装了,对柯时铭说道:“守拙,昌洲现在需要的是安稳,你带人去吧。” “是,下官遵命。”柯时铭拱手告辞了。 待柯时铭走远后,洛之安才对两位弟弟道:“日后不可再提那三十五人之事。” 洛之文摸了摸下巴,“二哥,这么个疯子,你真敢用?” “此人有勇有谋,我为何不敢用?我带五弟去守备营看看还有多少人,三弟你去一趟府衙,看看到底什么情形,把下面办事的找过来,让他们说说情况。”洛之安一甩袖子,与满头雾水的洛之易一起出去了。 洛之文把手上的大扳指转了转,嘟囔着说道:“母妃说得是,与他们比起来,我只能做个纨绔,纨绔也挺好,只要不出大格,总能富贵一辈子。” …… 昌洲城死伤不多,秩序尚好,柯时铭巡视一圈,制止了几起小打小闹的抢劫和偷盗,便再无他事。 他思虑再三,到底带着青卫去了南城丁香巷。 敲开花家大门,发现只有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女孩在,他们正在往铺子里面搬家具。 “大人,有事?”老李有些忐忑。 柯时铭也不回答,径直进了上房,把几个房间参观了一下,问老李,“这些家具都是你家小姐找人做的?” 老李那夜已经见过柯时铭,知道他与花无尽认识,便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本该是他的!柯时铭觉得心里的火气似乎又烧了上来,“她如今人在何处?” 老李弯着腰,恭声说道:“老爷一个时辰前回来过,他把身契给了我们,取走了财物,留下一些银子,说让我们在这里看房子,等来新主人后,我们就可以回乡下了。” “好,很好,好得很呢!”柯时铭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干脆化成嘴边的笑意。 这笑意令一旁的萧鑫浑身发冷,他暗道,他不会再出去杀人吧,那种杀法,比禽兽还要残忍,他真的疯了不成?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何必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一屋子的榉木家具,要富贵没富贵,要品味没品味……算了,要说那女人不好,便是他也不信的,这些家具真的很新颖,那椅子看着就舒服。 “既然主家让你们看着,你们就好好看着,这几天我暂时住在这里,你们下去吧。”柯时铭在沙发上坐下来,靠在椅背上。 乐福端了茶来,正好听到此话,不免皱了皱眉毛,但她什么都没说,把茶放下了,正要出去时,柯时铭又问道:“你家小姐住在哪里?” 乐福不高兴了,暗道,你打听我家小姐住哪作甚?“大人,我家小姐在东厢。”她不敢不答。 “去看看。”柯时铭起了身。 乐福一伸胳膊,“大人,那是我家小姐闺房。” 柯时铭危险地笑了起来,“你拦我?” 这是要杀人了,萧鑫注意到柯时铭手上微小的动作,心里一急,便踹了乐福一脚,骂道:“什么小姐,儿子都好几岁了,房子都不要了,哪里还有什么闺房?滚出去!” 这一脚踹得很重,乐福眨眼便到了一丈开外,撞到榉木板的墙面,发出“嘭”的一声,然后才落在地上。 柯时铭将袖子里的铜钱收了回去,凉凉地看了萧鑫一眼,“想不到你也有仁慈的时候。” 萧鑫嘿嘿一笑,也不接话。年岁大了,总不会像年轻时那般冲动,再说了,积点阴德总是好的。 乐福是个聪明的,心里立刻明白,她刚刚挨的这一下是逃过了一个死劫,算了,要看就看吧,反正小姐不会回来了,那房间小姐说让她住的,她摸摸怀里的瓷瓶,暗道,好在解药还在,否则那些中了毒的混混岂不是只能等死了? 柯时铭推开花无尽的房间门时,火气慢慢沉淀,变成了藏在心底的痛和愤恨。 他在花无尽的大床上坐下,躺了上去,很柔软,很暖和,鼻尖甚至萦绕着一缕女人香,这样的床本该是他和她一起躺的,然而,她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那么就让她躺到棺材里去吧。 柯时铭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道:“拿去,按图索骥,她没出城,吩咐下去,就说他们是太平教余孽,看到他们格杀勿论。” “是!”萧鑫接过来,把两张都认真看过,发现是花寻之和花无尽的画像,花寻之的倒也罢了,花无尽的却像了九分,“那属下去了。” “嗯,”柯时铭闭上眼,摩挲着床单,又道,“洛小鱼也许会在落雁阁,多几个人盯着。” 萧鑫答应着出去了。##### 230治罪 洛小鱼的确在落雁阁,而且已经睡醒了一觉,吃完醉八仙专门送来的饭菜,他让人把老鸨叫了过来。 “芸娘,你可知罪?”洛小鱼问道。 老鸨芸娘款款跪下了,美丽的大眼睛蓄了两汪清泉,她取出一方绢帕,轻按眼角,委屈地说道:“主子,奴婢本不该为自己的过错开脱。但事关奴婢生死,奴婢斗胆为自己辩解一番,请主子准许。” 洛小鱼翘了二郎腿,无可无不可地道:“你说。” 芸娘微微透了口气,感谢地磕了个头,说道:“奴婢看过林俊业的画像,按说应该记得他的。但主子需知,那张画像与他本人并不像,奴婢认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此人长得过于俊秀,五官没有明显特征,阁里往来男客有很多长得都不错,他实在不能引起奴婢的注意。如果奴婢看过的那张画能像那位华小掌柜出示的画像一样,奴婢绝不会分辨不清,请主子明鉴。” 洛小鱼冷笑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道:“芸娘,不是你没分辨出来,是你没想去分辨。想与不想,是本世子治你罪的关键,懂么?你因王睿与钱小海是熟客,又是商人,便有了懈怠,不再派人去听他们的事情,所以,就连他们之间忽然插进去一个生面孔的男人,都未能引起你的注意,但凡你多尽一点心力,太平教就不会无声无息地占了昌洲。要知道,那一二百条性命,还有这城里众多惨遭太平教抢劫蹂躏的人,你要为他们负上一半的责任……” 芸娘闻言大惊失色,手臂一软,趴在了地上,登时泪雨滂沱,哭道:“这怎么能怨奴婢?奴婢只是一介女流,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能帮主子打点好落雁阁,便已经是奴婢的最大能力了。昌洲被太平教破城,那是知府和守备的事,奴婢有何德何能?” 真是嘴硬!她若俯首认罪,或者他会给她一线生机,然而她放弃了。 洛小鱼没有了耐性,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怒道:“打点好落雁阁?落雁阁你打点好了吗?如果你打点好了,便不会让林俊业在你眼皮子底下混那么长时间;如果你打点好了,你私囊里便不会有五万两银票和几匣子的珠宝玉石。来人,送她上路。”若不是她疏忽,花无尽便不会有流产之兆,那是他的孩子,若真有了意外,他将会连同花无尽一起丢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有些后怕。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婢错了,奴婢……”芸娘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星海和蓝湖面无表情地将芸娘拖了出去, “松江,传令下去,前面让紫娘主持,其他事老汪负责。”洛小鱼端过松江送上来的铁观音,一打开盖子,满室茶香,金黄的茶汤与白色的瓷碗相得益彰,喝上一口,爽滑、甘香泛起,不由赞道:“好茶!日后多备一些,给花家几斤,其他的送到兰城去,让乔将军和陆先生都尝尝。对了,醉八仙给小溪和他娘送饭菜了吗?” “送了送了,茶叶属下马上准备。”松江应下,又道:“主子,柯时铭去花娘子家了,据说要在那里住下,青卫正在城里到处搜人,说是有太平教余孽。” 洛小鱼放下杯子,道:“是冲着小溪他娘去的,不过终归找不到他们,随他去吧,你把舆图拿来,本世子再看看。” “好。”松江从竹筒里取出舆图,铺在书案上,又剪了剪灯花。 洛小鱼懒懒散散地趿拉着鞋子走过来,看到舆图,他才换了副严谨的嘴脸。 这时,房顶上的槐江忽然打开一片瓦,说道:“主子,青卫盯着落雁阁的人手增加了。” “让他盯。”洛小鱼摆摆手,示意不要再打扰他,自己取了支干毛笔,在图上比划起来。 辽王暂时不想北上,要趁永兴帝被北金和太平教拖累的功夫,从南方开始蚕食。 经过这几个月的开疆扩土,辽王的势力在东南一代迅速扩大。自许州,往东南直到南海,共三个州府,均已被陶善攻占。往西南,福临城已经是囊中物,下一个是林州。 林州以西是齐王的地盘,已经自立,建国齐国;以北是华国永兴帝的地盘,或者像福临一样,明面上是华国的,暗地里被太平教占领也未可知;以南是南耀国,于他来说,林州应该是福地,有外祖父支持,一旦拿下林州,就有南耀国的兵可借,相信再无人敢打林州主意。 但辽王未必会那么想,他对南耀想必又怕又恨。 那么,下一步他会攻打太平教占领的璋城吗?如果这样,将损耗辽军,拖住太平教,那永兴帝就会有了喘息的机会。 怎么选呢? 他把毛笔定在林州上,辽王不蠢,应该是林州。 林州守将于达维虽忠于华国皇帝,但副将是魏家的人,打下来不难。且林州大多时候风调雨顺,是个富庶的地方,占了此地,粮饷也会相应宽松,如此一来,便统一了许州昌洲以西以南的一大片。 之后,辽王再打着清缴逆贼的旗号,攻下璋城、丰州、落州,便有了与永兴帝对抗的能力…… 林州,如果没有意外,辽王不大可能让他打,下一步的璋城也许是他的。 但也只是也许而已,辽王掌握炸药包的制作方法,让洛之安领兵也未可知。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把毛笔投进笔筒,长腿架到书案上,悠悠说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啊。” 松江麻利的接上话茬:“主子没听说吗,吃东西总是抢到的最香,被人喂到嘴里还有什么意思?” 洛小鱼闭了眼,“嗤嗤”笑了几声,“就你会说,即便如此,我这个当爹的也想把最好的东西喂给我儿子吃。”他还是羡慕别人有个好爹的。 “啊,对了!”洛小鱼跳了起来,“我儿子今儿给我白眼瞧了,得去看看他去,你们远一点跟着我,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跟上来,就杀了他。” 他这话说着随意,然而,每个属下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就像刚刚杀芸娘一样。##### 231情义 洛小鱼穿上斗篷,换了双带毛靴子,下了楼,刚到楼梯转角,便撞上了正在上楼的王睿和钱小海,两人一个穿白一个穿黑,白的玉树临风,黑的精致漂亮,倒也是一对璧人。 “哟嗬,黑白无常,来的挺是时候。”洛小鱼笑着说道,他原本想着明日儿再收拾这哥俩的,却不想送上门来了。 钱小海不客气的回呛:“你谁啊,本少来得是不是时候关你屁事,滚!” 辽王重得昌洲城,被人查出他们勾结太平教可不是闹玩的,若太平教就此占了昌洲也罢了,但太平教失败了,所以钱小海一直焦躁不安,找到王睿,两人商议了一个下午,最终决定凑点儿银子,用重金收买落雁阁的人,让他们闭紧嘴巴。 王睿看到洛小鱼,当即吓了一大跳,赶紧拉了钱小海一把,小声劝道:“小海,说话干嘛这么冲嘛,这么多人,人家也未必是冲你来的。” 钱小海一摆胳膊,将王睿推了个趔趄,不耐烦地道:“滚滚滚!除了你我哪来的人?见着个好看的你就走不动路,男的要,女的也不放过。王睿我告诉你,你今儿只要跟这骚包多说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行行行,你不原谅我,我原谅你好了,别闹了!”王睿拉着钱小海往楼下走,“咱回吧,明儿咱再来,不差这一会儿。” 洛小鱼给松江使了个眼色,松江纵身飞起,落在二人前面,松江道:“我们主子说你们不能走。” 王睿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相貌不俗,衣着不俗,自身武艺不俗,且带着武艺高强的护卫,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就是在南城门前惊鸿一瞥的辽王世子洛小鱼了——他仰望已久的京城第一美男,加上皇室的身份,估计便是华国第一美男也不为过。 他趴在钱小海身边耳语了一句,钱小海惊恐地张大了眼睛。 洛小鱼一步一步地下了楼,走到二人面前,用手里镶嵌着红蓝宝石的短剑鞘戳了戳钱小海漂亮的脸蛋,笑嘻嘻地说道:“江南第一美呢,的确不错。本世子刚听说了一个秘密,你们要不要听?” 完了,人家已经知道了! 王睿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并把还呆愣着的钱小海拉倒了,“草民见过世子,草民冤枉啊,冤枉!” 钱小海如梦初醒,立刻跪好,咚咚叩头,“世子爷明鉴,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逼我们每人筹十万两银子给他,但我们没给,真的没给!世子爷饶命!” 洛小鱼意兴阑珊,两只胆小鬼,磕头虫,没什么意思,可惜了两副好皮囊,“桃江把他们带走,好好审一审,让紫娘派个龟公跑一趟钱家和王家。” 桃江心领神会,“属下明白了。”这两个废物的死活就要看钱家和王家的态度了,十万两一条命,外加两成干股,有这些各自活命,没有的话以谋逆罪判斩立决。 “世子爷饶命,草民有话要说,”钱小海膝行过来,扑到洛小鱼的脚面上,道:“这件事与王睿并无关系,是草民与林俊业偶遇,彼此惺惺相惜,这才惹来祸端。草民一开始真不知他是何许人,他后来逼迫我们筹银才自报家门,请世子爷明察。” 松江上前,一脚将他踢开。 钱小海飞出两丈之遥,“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王睿大惊失色,起身跑了两步,腿一软,又摔倒了,他顾不得狼狈,干脆爬了过去,抱住钱小海,大哭着说道:“小海,你怎么样,要不要紧?你个傻瓜,事情已然至此,还说什么有没有关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不怕!便是死,我也要与你一起,下辈子,我做女人,给你生儿育女,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钱小海面如金纸,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擦了擦王睿脸上的泪,情意绵绵地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傻瓜别哭,都不漂亮了,本来就是我朝三暮四连累了你,我不会让你死的,都是我的错,我喜欢做女人,下辈子我做女人,咱们生一大堆孩子……” 洛小鱼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又停了下来,对松江说道:“倒也有些意思,告诉桃江,留他们一命。” “是。”松江很意外,仔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无论是哪种人,只要重情重义,总能获得旁人的欣赏与同情。 他们也算自己救了自己。 洛小鱼走出落雁阁大门,正好遇到洛之文下马车。 “大哥,三弟正要找你呢。”洛之文笑眯眯地迎上来,表情稍有谄媚。 自打洛小鱼银面公子的身份公之于众,这位三弟便越来越有眼色了,与洛之安虽亲近,关系却不再像以往那么紧密,对洛小鱼虽谄媚,却不过分,分寸拿捏到位,倒也是个角色。 “三弟找本世子何事?”洛小鱼着急瞧儿子,却不得不停下来招呼洛之文。他漫不经心地用剑鞘敲打着左手,门口的风很大,吹得他的斗篷瑟瑟作响。 洛之文在他面前站定,说道:“三弟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找大哥来玩,里面有好的么,大哥给介绍介绍?” 洛小鱼哈哈一笑,“当然有好的,锦慧姑娘琴艺卓绝,貌比西施;锦蓉姑娘肤白貌美,胸前波涛汹涌;还有锦艺姑娘,一把纤腰,两条美腿……环肥燕瘦,三弟你自己体会吧,本世子还有些要务,就不陪你了。”他拍拍洛之安的肩膀。 “天都黑了,大哥……” “哟,这位公子,进来说话……” 紫娘迎了出来,她也是个大胸美人,衣着单薄,两只兔子呼之欲出,一下便吸引了洛之文的注意,他不免多看了两眼,正要与洛小鱼再啰嗦句,一回头,正好看到洛小鱼单脚点地,飞身而起,干脆利索地上了街对面的房顶,辗转腾挪,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紧接着,又有三个护卫跟了上去,一干人明明是在房顶,却身轻如燕,如履平地。 洛之文搂过冻得有些瑟瑟的紫娘,艳羡地说道:“真是好本事!” 他话音未落,又有三人略显笨拙地上了房顶,追了上去。 松江恰好从落雁阁中出来,与洛之文拱了拱手,又缀在了那三人身后。 洛之文笑着摇摇头,“看来又要死人了,有意思啊。”他慨叹着随紫娘进去了。 他说得没错,不出片刻,便有两个青卫被突然而至的松江斩了首级。 松江用一张干净的布帕子擦净佩剑,对跪在地上的一名青卫说道:“回去告诉柯先生,我家主子不是太平教,若在不长眼睛,杀无赦。”#####大家国庆快乐哦!好好吃,好好玩,好好睡…… 作者菀荋(读音:莞尔),谢谢所有读者的关注和自持。 232密室 为稳妥,洛小鱼绕了很长一段路,确定甩掉所有青卫,这才去了城东别院。 别院与严家隔着河水相望,规模比严家稍小一些,但院内设计极为精致。 一进、二进是外院,与一般院落无异。但进入三进垂花门后,便有所不同了。这是一整个的大花园,所有房屋皆围着花园中心的假山,因地制宜,精心建造。 洛小鱼不走大门,直接从房顶进了内院,在假山的山腰处落下,转入一块岩壁后面,踹上一块不起眼的岩石,岩石倒了一下又重新恢复原位,原本凹凸不平的假山石壁便徐徐打开了,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他走进去,从里面扳动门边上的精铁把手,门又关上了。 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侧石壁上方有凹槽,每个凹槽里都放着造型各异的铜制油灯,将甬道照得亮明。 沿着蜿蜒的石阶往下走二十多个台阶,是一个大厅,厅里摆着四五个红彤彤的炭盆,热气扑面而来,倒是有些温暖如春的意思。 花寻之、沙师父与花莫白都在厅里,管家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玉石镶嵌的圆桌上摆着两盘点心、三盏热茶,闻味道,应该是不错的乌龙茶。 管家腿有些瘸,脸上有道大疤,上前打了一躬:“属下任二给主子请安。”洛小鱼安排在别院的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不单管理一个宅院,也负责整个城市的大事汇总,这个任二也不例外。 “嗯。”洛小鱼见他仓促之间可以把久不启用的暗室打理得温暖合宜,满意地点点头,“做得不错,你自去忙吧。” “是!”任二给他倒了茶,出去了。 花寻之与沙师父也起了身,与洛小鱼见了礼。 洛小鱼脱下斗篷,问道:“他们娘俩睡了?” “都睡了!”花寻之指指南面的密室。 洛小鱼喝几口热茶,散了寒气,与他们略聊几句,便道:“本世子先去看看他们。” 花寻之不愿意,却也无法阻拦,只好同意。 洛小鱼推门进去。 这是个小房间,石壁做墙,油灯亮着,昏黄的灯光让这个石头屋多了几分温馨。架子床的不远处摆着两个炭盆,炭是上好的银霜炭,没有烟气。掀开帷幔,花无尽从小溪背后抱着他,一大一小两张极为相似的脸离得很近,睡得都极为香甜。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先在小溪的左右脸蛋上各落一吻,然后亲上花无尽嫣红的小嘴,轻轻吮了两下,又贴了两下脸颊。这女人有些瘦了,颧骨比以往突出,五官显得更加立体,那种说不出的气度,总让她在女人中鹤立鸡群,比起他即将迎娶的林梦夕,花无尽更加让人印象深刻。 算了,没什么可比的,林梦夕没有资格跟他的花无尽比。此次她的炸药包,让他以最小的代价拿下福临,那些改良的弓箭,在杀林俊业时发挥了极大作用,光是这两样,便足以将她送上皇后的位置,不过,这些还要慢慢筹谋,日子还长着,他要先得到那个位置再说。 “你是我的福星,谢谢你。”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瓷白的脸,浓密挺翘的睫毛,手不由自主的抚了上去,光滑细腻的触觉让他爱不释手。 折腾一天,花无尽真的累了,如果她是普通人,此时绝对不会醒,只会当成一个春|梦,但她不是普通人,所以,在洛小鱼亲她的时候,她就醒了。 她没有动,维持着原本的呼吸节奏,放空大脑,淡化脸上忽视不了的触感。不能回应的感情,装聋作哑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那只带着老茧的手指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来回抚摸着,先是有些痒,继而又有些疼,就在花无尽觉得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洛小鱼把手拿开了,又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舔了一口,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花无尽睁开眼,看到他偷地雷似的一步步往前走,不免莞尔一笑,擦擦唇上的口水,松了口气。 她知道,他亲过来的时候,自己并不是很拒绝,甚至隐约有着期待。 洛小鱼的唇虽有些薄,但很软很润,每次亲上,她都会欲罢不能,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太主动,要拒绝一个妖孽,真的不太容易。 “我知道你醒了。”洛小鱼忽然转过身,他动作很大,罩甲的衣角飞扬着,美目闪闪发亮,促狭地一笑,像个毫无心机的大男孩一样,欢快地跑了回来。 花无尽错愕一下,只好坐起来,道:“世子,我真的很困,但你碰我,我又不得不醒,你还是让我继续睡吧,好不好?” “不好,既然醒了就等下再睡。”洛小鱼把小溪挪到里面,盖好被子,用另一张被子把花无尽包裹严实,“你有孩子呢,不能着凉。”他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揽到怀里,一口亲了下来去。 洛小鱼情难自禁,又啄了两口,这才调理呼吸,把勃|发的欲|望通过内力清理干净。 “儿子怎么不喜欢我了?”他让花无尽往里面挪了挪,自己躺在床边上,拥住她,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 花无尽道:“因为你快要大婚了,孩子在前哨镇长大,不理解你所谓的三妻四妾,你多些耐心吧。” 洛小鱼无奈地说道:“你就不能骗骗他吗?” 花无尽断然拒绝,“不能!孩子也是人,要彼此尊重,再说了,总要接受现实的。” “你……”##### 233栽赃 “洛小鱼,你必须认清一点,纵然你真的成了皇帝,成了华国的主宰,可你也主宰不了人心和感情。” “你,是什么意思?”洛小鱼的声音有些凉,像忽然而来的北风一样,听到的人想打喷嚏。 花无尽心中一凛,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跟你说过,我不会给任何人当妾,也不会与人任何人共侍一夫。现在你未婚,我未嫁,我尚且能够接受与你的关系,如果你大婚了,休想再碰我一根汗毛。” “你……好,走着瞧吧。”洛小鱼跳下床,怒气冲冲地出了屋子。 门在被摔上的刹那,他用脚抵住了门板,轻轻把门合上,一回头,便对上了错愕的花寻之和沙师父。 洛小鱼微微一笑,立刻恢复了往常的不羁,道:“无尽说,她不会到我身边来,花先生,您说这像话吗?” 沙师父笑着摇摇头。 花寻之有些错愕,不知道如何接下这个话茬。女儿早说过不想做妾。虽然洛小鱼做得不地道,然而,一个儿子是他的,另一个已经在肚子里了,真的能拒绝吗?如果他将来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们拒绝得了吗? 洛小鱼也不逼他,重新落座,问了问小溪的情况,知道儿子聪明伶俐,学习和习武都进步飞快,洛小鱼心情好了不少。他让花寻之放心,花无尽与柯时铭的这点事,他很快就会解决。 洛小鱼心里不痛快,从别院出去后,在城里逛了好一会儿,夜半时分才回到落雁阁。 一进门,他就被等在门口的青卫叫住了,说洛之安、柯时铭以及洛之文、洛之易正在一楼大厅里等他。 紫娘就等在一侧,给他做了一个小心的眼色。 洛小鱼满不在乎地进去了。 洛之安等人坐在一个相当显眼的地方,桌子上摆着花酒和各式小点心,还有几盏冒着热气的燕窝,洛之易正在吃一碗糖蒸酥酪。 锦慧弹琴,锦艺舞蹈,锦蓉坐在洛之文身边,丰满的身子紧贴着他,洛之文毫不客气地把手探到她怀里…… 柯时铭唇角挂着习惯性的笑容,看向洛小鱼的视线却有如一把把寒光凛凛的柳叶飞刀。 洛之安脸上薄怒未消,起身问道:“世子为何斩我两名青卫?”他连大哥都不叫了,也许不是薄怒那么简单。 松江上前一步,回道:“禀二公子,人是松江杀的,他们跟踪我家主子,杀无赦!” 柯时铭怒道:“真是笑话,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莫非你家主子走的路,我的人走不得?” 松江还要分辨,被洛小鱼拦下,他脱下斗篷扔给他,在洛之易旁边的座位上坐下,道:“你的人当然走得,只要不怕死就行。” 洛之安道:“世子,你太嚣张了,银面公子很了不起吗?” “还行吧,至少柯先生在剑术和暗器上不是我的对手,是不是柯先生?”洛小鱼轻拍手中的宝石小剑,斜吊着嘴角,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柯时铭气得五内俱焚,但也只是唇角抽搐了两下,到底还是维持了良好的风度,“柯某在世子面前,的确甘拜下风,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青卫是王爷的兵,与世子并无恩怨,且家中都有老小,即便冲撞了世子,也罪不至死,柯某恳请世子网开一面。” “柯先生口才不错。警告你,如果你认为他们罪不至死,下次就不要命令他们做多余的事,”洛小鱼笑着看了他一眼,“网开一面的人应该是你,与本世子何干?诸位还有正经事吗,没有的话,本世子可要睡觉去了。” 洛之安攥紧拳头,似乎再也克制不住怒火了,大声说道:“世子强占别人女人,杀害青卫,是不是太霸道了?” “是啊是啊,真是太不讲理了,自己人都杀,还强占人家女人,太过分了。” “没想到这么风姿无双的人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天,你们说,那女人是不是得跟天仙一样?” …… 落雁阁居然来了不少客人,从一楼许多半开放的雅阁里探出头来,对洛小鱼评头品足,议论纷纷。 洛小鱼哈哈大笑,“二弟,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父王的计划才不过刚刚开始,日子早着呢。我的名声臭了对父王有什么好处?你确定这样针对我,父王会高兴?” 洛之安忽的也笑了,在洛小鱼对面坐下,“父王当然希望我们团结,但青卫以及百姓我们更得团结,所以,世子所谓的针对我是不认的。你因为一己之私放任属下制造惨案,已经死了将近二百人,难道还不够吗?” 洛小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果然,洛之安一摆手,有几个青卫用门板抬过来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四肢被砍断,下体处烂成一片,血腥味被温暖的空气一蒸,难闻得紧,很多看客都吐了出来。 洛小鱼收敛了笑意,挺直了高大的身躯,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两人是松江所杀不假,但我却可以对天发誓,剁人的不是松江,如果是他,本世子天地难容,断子绝孙!洛之安,你敢发誓这两个人的惨状不是你手下所为吗?” “呵呵……”柯时铭讥讽的笑了出来,“如果发誓能解决问题,这天下可就太平多了,世子还是不要那么幼稚的好。” “幼稚?也许吧,的确够幼稚的。”洛小鱼起了身,在两具尸首上仔细查探一番,又道,“本世子再说一次,人是我们杀的,但弄成这个样子的却是你们。柯时铭,栽赃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好,多了就没意思了……所以,洛之安,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洛之安嗤之以鼻,拿起燕窝碗里的羹匙,舀起一勺,又放下了,勺子碰撞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世子,你作为银面公子亦正亦邪,手上的人命不少;作为世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做出的那些蠢事哪一桩不是臭不可闻?林俊业就是为你而来,你敢说那二百条性命与你无干?世子敢承认青卫是松江所杀,却不敢承认把死人糟践成这样,为什么?不就是怕你与那二百条性命扯上关系吗?世子,你打下福临,又救了昌洲,捞的功劳不少了。你不满意父王把此地交我管辖,可以跟父王争取,又何必为一己之私,再次威胁昌洲人?” 洛小鱼“啪啪”鼓起掌来,“不错,栽赃得真不错。”##### 234对峙 洛小鱼得承认,虽说松江仁慈惹下祸端,但他并非不知此事,说到底是他疏忽了,所以才让洛之安抓住机会,不过,与他的疏忽比起来,似乎洛之安犯的错误更大。 他把镶嵌着宝石的短剑搭在肩头,擎起好看的剑眉,说道:“此二人确是松江所杀,关于这一点本世子没有意见。但他们为松江所剁,本世子却不能承认,他杀完人便跟本世子走了,又跟着本世子回来,根本没有那个时间。那么,本世子的问题来了,既然你们认定是他所为,证人证据何在?” 洛之安瞧了萧鑫一眼,萧鑫明白,去外面叫进来一个青卫。 青卫团团行了礼,挨个唱了喏。 松江歉意地看了洛小鱼一眼,道:“主子,他就是属下自作主张,留下一命,给柯先生带口讯的人。这个差事是属下没办好,请主子责罚。” 错了当然要罚,洛小鱼不置可否。 那青卫死里逃生,闻言却是狠狠一抖。 洛之安见他紧张,率先说道:“不要怕,你好好看清楚,是不是这个人。”他指着松江。 那青卫飞快地看了眼松江,怕怕吓吓地回道:“回二公子,正是他。” 洛小鱼走到他跟前,忽然从金玉其外的宝石剑鞘里抽出一把小剑,玩笑似的放在青卫咽喉上,小剑剑身如霜,寒气逼人,惹得围观者一阵惊呼。 “怎么,世子要灭口了吗?”洛之安问道。 那青卫又哆嗦了一下。 洛小鱼收回短剑,在空中挥了两下,“说不好啊,按照你的逻辑,本世子一向亦正亦邪,性格残暴,那三十七个都剁了,还在乎这一个吗?” 这个“吗”字余音未了,只见洛小鱼右手一抖,一道剑光在青卫的喉咙前疾速闪过,“锵啷”一声轻响,剑重新回到剑鞘之中。 “啊!”青卫后知后觉地大叫一声,捂住喉咙……过了几息,他拿下手掌,发现手中并无鲜血,这才腿一软,后退了几大步,惊恐地看着洛小鱼。他这才知道银面公子果然不凡,其眼力和力度是何等精妙,那剑尖堪堪掠过他的皮肉,他感到了一丝痛意和凉意,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只划破了外皮,连血都没有出。 看热闹的人哗啦一下便炸开了。 “神了,我以为他必死无疑。” “可不是嘛,人美,剑法更美,这让我们一干凡人情何以堪呐。” “不过走运罢了,根本就隔着好远呢,吹了什么吹!” “吹你娘啊,那青卫也是有身手的,吓得捂脖子就是因为破皮了,这精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洛小鱼问那青卫:“你看好了,真的是他?” 那青卫面如金纸,咬牙点头:“的确是他。” “锵啷!”剑又出鞘。 那青卫身子摇了一下,瞪大双眼,嘴巴也张得老大,显然已经惊恐之极。 “你当我不敢杀你吗?”洛小鱼慢慢地刺出小剑,抵在他的心脏之处,向左拧了一下,“胡同并不明亮,你如何能认得出来?” 那青卫急促地喘了两声,闭了闭眼睛,从袖口里取出一张带血的布帕,哆哆嗦嗦地递给洛小鱼,道:“就,就是他,虽然黑,但属下眼神一向不错,就是这个长相,还有这身衣服,他就是用这块布帕擦了他那把剑上的血迹。” 帕子边是白色的,如今几乎全部变成了黑红色,血腥味浓郁。 “你血口喷人!”洛小鱼忽然大喝一声,“既然是剁了人,如何一张帕子就擦得干净?”他再把小剑向右拧,剑尖刺破夹棉衣服扎进那青卫的皮肤之中,并且在再次右转的过程中继续深入。 剧痛让那青卫骇然失色,接连后退,发现自己失态,又赶紧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哭着说道:“世子爷,属下真的没有,就是他剁的,他的那把剑又窄又薄,属下看得一清二楚。” 洛之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与陡然变色的柯时铭对视一眼,正要说话。 但已经晚了,洛小鱼收回小剑,一把拔出松江的剑来,问道:“可是这一把?” 青卫瞧了一眼,“正,正是……” 其他青卫得到洛之安的暗示,开始进来清场。 “谁都不准走,看热闹不看完怎么能行呢?谁走杀谁!”洛小鱼一拍手,槐江和星海等人齐齐现身,拦住其他客人出门的几条退路。 “二弟,你大概没想到吧,松江今日佩戴的剑是这样的,精钢打造,又窄又薄,”他忽然弓步,长臂一展,长剑抖了个剑花,剑光在洛之安的发簪上掠过,“嚓”的一声轻响,发簪断裂,落在厚厚的地衣上。 洛之安的脸也白了。 洛小鱼满意地看了看刃口,把长剑交给松江,让松江拿给围观的众人观看。 松江走了一圈后,洛小鱼说道:“看到了吗,这样薄的刀剑,锐度虽好,但只要与坚硬的东西硬碰硬,便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有谁敢相信,这样薄的剑砍掉八根大骨头,而刃口却毫发无伤的?柯先生,你也算用剑大家了,你怎么看?” 柯时铭硬着头皮说道:“他换了剑。” “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柯先生学问高深,想必深得其中精髓。”他走到一具尸首前,用剑尖挑开衣衫,在尸首的胸膛上再劈一刀。 众人哗然,有人甚至失声尖叫。 洛小鱼笑着说道:“虽说没有仵作,只要有眼睛便能看得出,这把剑造成的皮肉伤与这具尸首下体处的几道刀痕完全不同,完全是两种伤口,除了脖颈上的伤口,其他都是阔剑所为。诸位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脖颈上的伤口,是本世子手中这把剑造成的,是流过血的红色伤口,是人活着时的伤口,而其他部位的剑伤,却是白色的,如果有仵作在场,一定会告诉你们,人死后,血液凝固,不再出血,所以伤口与活人的伤有明显区别。” “说的是啊,这样的事,我在一本话本上看过。” “没错,我家有个奴婢从井里捞出来之后,仵作说是人是被杀死,不是淹死,当时也说过这个道理。” “走吧走吧,这件事有意思了,我们呐,赶紧滚蛋为好,啥也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 235解除 洛之安冷笑着说道:“先杀后剁,当然是这样的伤口。没人能证明松江一直跟你在一起,也就没人能证明松江后来没有换掉长剑,但有人可以证明松江杀了他们,剁了他们,结果显而易见。所以说,大哥虽然博学,但没有关键证人,便是说出花来,也不会改变事实。” 洛小鱼道:“事实就摆在那里,如果二弟非要掩耳盗铃,装作看不到,本世子还可以多请几个仵作来。不过,不管你如何耍赖,本世子都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即便你非要赖上本世子,也没什么用,本世子的人,谁都别想动。”他将剑扔给松江,又道,“要知道,本世子是亲王世子,母亲是南耀国公主,身份尊贵,不论哪个胆敢跟踪本世子,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洛小鱼冷冷地看了一眼柯时铭,“柯先生,要单打独斗,本世子随时奉陪,如果你执意让这些属下送死,就不是本世子的罪过了,”他用小剑点了点萧鑫和其他青卫,“你们的命握在二公子、柯统领和你们自己手里,与本世子无关。” “好啦,本世子累了,要去休息。本世子等着这件事的后续发展,相信结果一定会很有意思。”他取出一张绢帕,擦净小剑剑尖上的一点血迹,收入剑鞘,搭在肩上,晃悠悠往楼上走去。 洛之安面色铁青,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柯时铭。 然而,柯时铭被洛小鱼激得火冒三丈,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暗示。 萧鑫倒是看明白了,他上前两步,大声说道:“记下所有人的名字、住址,若有人泄露此事,一经查实,定斩不赦。” 围观的人登时炸了营,有人问道:“要是世子爷自己将此事说出去怎么办?” “就是!” “世子爷不可能不说。” 萧鑫抽出腰刀,威胁道:“我不知道世子爷会不会说,但我知道你们若不配合,现在就要死了。” 围观的人们登时哑了,蔫蔫儿留下姓名地址,离开落雁阁。 等大堂中的人走光了,洛之文总算起了身,道:“二哥走吧,咱回去商议商议,看看怎么能消除影响,不然父王知道此事,定没咱的好果子吃。”他很清楚,虽说洛之安强行给自己找回颜面,但不好的影响已经有了。辽王尚在开疆扩土,儿子们却互相倾轧,这太丢人了。 洛之安此时没有了往日的风度,讥讽地说道:“你只管看你的热闹就好,有什么可商议的。” “二哥这话说的,三弟脑子不好使,这样的事,便是有心,也帮不上忙的。”洛之文涎着脸为自己辩解,他虽然不想得罪洛小鱼,但洛之安的大腿还是要抱的,谁让他爹偏心呢? 洛之易虽然烂漫,但不是傻子,大言不惭地说道:“利害之局,见利必先思害。今天的事,二哥你太不谨慎了,大哥能装这么多年,肯定不简单啊,你怎能把他当傻子耍呢?” 洛之安怒火中烧,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闭嘴!” 洛之易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就闹了起来,“二哥你不讲道理,我哪里说的不对,凭什么打我?” 萧鑫尴尬地退出大堂,到外面去吹冷风。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操办的,松江杀了两名青卫后,活着的这个青卫找到了他,他又到南城花家找到柯时铭说明情况,两人一起找到洛之安。 洛之安便仓促之间想出了这么一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 但谁也想不到,洛小鱼不但武功高强,懂的东西也不少,反击漂亮至极,洛之安刚刚的强辩不过是死不认账罢了,并没什么用。 这样能干且有野心的两兄弟,只怕将来有的争了。 …… 第二天上午,辽王的暗卫送来辽王口信,着令洛小鱼马上回许州。 洛之易与洛之安闹得不愉快,也随之启程。 自打洛小鱼离开昌洲以后,关于辽王世子与二公子之间的矛盾很快在昌洲和许州两地传开了,一方面说辽王世子残暴,另一方面说二公子为了世子之位要陷害辽王世子,两种流言在民间越演越烈,很快传到辽王的耳朵里。 辽王大发雷霆,立刻召回洛之安,赏了他两个巴掌。 洛之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名声有了瑕疵,洛小鱼却因此事在民间名声鹊起,不管是说他残暴,还是说他善于征战,都足以让老百姓记住他,并知道辽王世子并非草包。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洛小鱼离开昌洲之前,没有去看花无尽,只派暗卫通知任二好好照顾花家,不可出一点差错。 花家被困在城东别院,外面有个风吹草动就要进假山,头两天过得跟捉迷藏似的。小溪喜欢捉迷藏,喜欢这种紧张刺激,每次躲藏都觉得很有意思,笑得嘎嘎响。 柯时铭把城东和城西重点搜了几次,始终一无所获,花无尽一家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洛之安考虑到名声,只能让他偃旗息鼓,暗中查探。 城里虽说不再搜索,但对四个城门的控制始终很严。 任二说,花家一家四口都有画像,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出城的,都要经青卫仔细辨认,才能离开。 既是如此,花家便安心在别院里生活下来。 一家人除了沙师父外,都成了宅人,读书的读书,习武的习武,养胎的养胎,日子过得极为闲适。 花无尽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偶尔画一画图样。 嫁衣,西式小孩背背带(是西方国家用来背一周岁以下的孩子的),围裙套袖,西式窗帘,新型家具……凡是她能想到的,能拿来用的,都有所涉猎。 为了建立自己的品牌,她还用波斯猫为原型,设计了三只小猫作为商标。 她把这些图纸让能干的任二送到陶怡手里,让她看着绣娘把东西做了,等柯时铭离开昌洲,这个买卖便可以继续下去了。 伶俐的乐福托任二传来消息,说韩冬生去找她了,可以办差了。 花无尽又让任二派人捎了些银子过去,让韩冬生不要露面,等她日后安排。 腊八那天,任二过来禀告说,辽王派人传来口谕,说花无尽传授医技,救伤兵无数在先,又贡献弓箭图纸,提高军队战力在后,是于社稷有功之人,任何人不可自持身份,勉强其婚配,着柯时铭退回花无尽庚帖,解除婚约。 如此一来,这件事辽王妃那里,算是交代过去了,剩下的只是花无尽与柯时铭的私人恩怨了。#####还有人看书吗? 236深了 柯时铭按照辽王的意思,先回了许州,掌管许州青卫营。 回去的第二天,他便请来当初请来给花无尽提亲的官媒马媒婆,让她大张旗鼓地将花无尽的庚帖给住在落雁阁的洛小鱼送去。 马媒婆接到这个任务,在家哭了整整一夜。能当官媒的,都是头脑聪慧、舌灿莲花的伶俐人,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凶险? 她想拒绝,但有杀人的刀逼着,她不得不去,而且还得赶在洛小鱼从落雁阁出来或者进去,恰好路过一楼大堂之际。 腊月初十的早上,马媒婆做了必死无疑的准备,穿了件端庄的酱色大衣裳,在两名青卫的护送下,到了落雁阁。 然而,她在门口冻了一天,也没看到洛小鱼的踪影。 一连等了三天,到第四天傍晚,洛小鱼才坐着马车到了落雁阁。 他穿着皮毛大氅,身材颀长,身后跟着八九个身穿黑色斗篷、腰挂宝剑的护卫,一行人乌压压地往落雁阁里面走。 马媒婆被这气势吓得胆寒,犹豫好一会儿,直到腰被青卫的刀顶疼了,才下定决心冲上去,争取赶在洛小鱼上楼之前拦住他。 两名青卫拦住门口的龟公,她独自进去,快步超过洛小鱼,迎面给他跪了下来,说道:“世子爷请留步,民女有东西交给世子爷。” 她这一声不大,效果却诡异的明显,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一般,嘈杂的大厅立刻安静了,所有人齐刷刷地往这边看了过来。 洛小鱼美眸眨了眨,往大厅那边看过去,见柯时铭正端坐在大厅中央的桌子旁,与他对视一眼,举起酒杯,笑着一饮而尽。他再看看这位头上戴着宫花,脸上擦得雪白,眼中含泪的老女人,他似乎明白柯时铭打的什么主意了。 他微微一笑,伸出宝石剑鞘,道:“你是来送花无尽庚帖的吧,是该给本世子,她爹在离开昌洲时,曾把这件事托付于本世子,呈上来吧。” 马媒婆愣了一下,随即心头大喜,原来这位美人世子这么好说话,她立刻拿出庚帖,放到那把剑鞘上。 庚帖刚贴到剑鞘,洛小鱼手臂一抖,庚帖被高高扬起,“锵啷”一声,他把小剑拔了出来,挽了几个剑花,纸片便如雪花一般飘飘洒洒的飞得到处都是。 洛小鱼收起小剑,任凭雪花一般的纸屑落到他头上,身上,笑着对柯时铭说道:“花先生说,这张庚帖上的八字是假的,没有收回的必要,柯先生,辛苦你了。” 柯时铭的脸色沉了下来,起身勉强说道:“世子爷风姿天下无双,花娘子自甘为妾也是理所应当,何必如此矫饰呢?守拙肯请世子,世子纳花无尽为妾的时候定要通知守拙,守拙也好输得心服口服。” 洛小鱼此时已经上了楼梯,闻言又停了下来,却转头给了马媒婆一个灿烂的笑容,“本世子也谢谢你,松江看赏。” 言毕,他又上楼了,竟是理都未理柯时铭。 大厅里所有准备看洛小鱼笑话的人,都尴尬地看向柯时铭。 柯时铭捏紧了手中的柳叶飞刀,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造次,只能暗暗咬碎了几口银牙,和着血一起咽到了肚子里,这仇恨,越来越深了。 马媒婆被洛小鱼惊艳到了,呆愣愣出了落雁阁。从此,洛小鱼在她的如簧巧舌之下,成了许州第一美男,文治武功,天下无双。 然而,这件事在洛小鱼那里并不算完,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着人把花无尽与柯时铭的恩怨在昌洲各大酒楼茶馆大肆宣扬开来,给洛之安与柯时铭来了个釜底抽薪,如此一来,洛之安和柯时铭如果不想落一个欺负寡妇的名头,就只能命令青卫偃旗息鼓。 花无尽终于可以离开昌洲了,然而此时临近年关,天气寒冷,没有必要折腾到半月湖,便索性在洛小鱼的别院安心住了下来。 因为府衙被烧,府衙封存的户籍以及房产等资料全部被毁,所以,在官府重新登记的时候,花无尽让任二使了银子,重新办了户籍,一家人姓了她母亲的姓,崔姓,并且将未出生的孩子也报上去了,小名叫旦旦,并把南城房子直接放到她的新名字崔小草的名下——崔小草这个名字是花无尽随便取的,她死而复生,生命力跟小草一样顽强,倒也名符其实。 绣坊不声不响地重新开张了。 陶怡主持绣坊,韩冬生负责进货,乐福负责销售,绣坊的生意很快有了起色。 花无尽也没闲着,她觉得手里没人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考虑再三,终于决定建立自己的团队。 腊月二十,她用眉黛给自己化了个浓妆,打扮成别院管事妈妈的样子只身一人出了别院,坐船去了南城丁香巷。 铺子里出入的客人不少,有挑小孩背背带的,有挑套袖的,还有看衣裳的,东西价钱实惠,一般来说,客人进来便不会空手而归。 “客人来啦。”乐福好像又胖了,乐呵呵地招呼一声,“要什么您自己看,有什么需要你再问我。”这是花无尽教她的,让客人自己选,不要太热情,这样谁都自在。 “嗯,来了。”花无尽也笑眯眯地说道。 韩冬生正在柜台上算账,这声音他听得次数虽然不多,但那一夜死的人不少,所以,他印象太过深刻。 “您要什么?”他放下账簿,走了出来。 花无尽说道:“我家小姐听说你们这里的东西别致好看,让我来瞧瞧,看得上眼儿的都要。” “哦,那去库房吧,库房的花色更多一些,便是定做也可以的。”韩冬生不动声色地建议道。 乐福也听出来了,她神色雀跃了一下,却没有上前。 好聪慧懂事的小姑娘,花无尽笑了,给乐福一个鼓励的眼神后,跟着韩冬生去了后院临时账房。 两人在院子里遇到了李妈妈。 这一阵子活儿不多,李妈妈胖了,她看到韩冬生带了生人进来立刻跟过来,道:“冬生小哥,主家不在,可不能什么客人都往院子里领啊。” 花无尽呵呵笑了起来,“李妈妈,你看看我是谁?” “天,是小姐啊!”容貌虽看着不像,声音和身高还是认得的,李妈妈小跑过来,用衣襟擦擦手,扶着花无尽往前走,担忧的说道,“小姐月份还浅,怎么就出来了?” 花无尽拍拍她粗糙的大手,“李妈妈放心,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没那么娇贵。”陈济生来看过她几次,肯定的告诉她,只要安安稳稳的,孩子便不会有事。##### 237计划 三人一起进了账房,屋里有火炕,很暖和。 花无尽脱掉酱色的棉斗篷,放在椅背上。 刚一落座,韩冬生便跪下了,含着泪,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说道:“小的叩谢主子不杀之恩,葬母之恩,还有收留之恩。” 花无尽四平八稳地受了他的礼,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所以,我不问你是否衷心,只问你是否想出人头地。” 韩冬生清澈的眸子一亮,道:“主子,是不是能出人头地,小的听主子的。但小的相信,只要衷心,主子就一定能让小的出人头地。” 花无尽抚掌一笑:“说的好,你很不错!现在会算账了?” “小的在小客栈里住的时候,跟掌柜的学了几手。” “我果然没看错你,快起来说话。” 李妈妈便笑着上前,虚扶了一下,夸赞道:“小姐可是找了个得力的,这小哥儿可了不得,干活有心计,聪明着呢。小姐你先坐着,奴婢去烧些茶水来。” 花无尽让李妈妈去忙,自己取来笔墨纸砚,一边询问韩冬生的身世,一边画了张表格,将他的身世背景记录下来。 韩冬生祖辈都是昌洲人,家里曾经出过做官的,但后来没落了,祖父和父亲都是秀才,但都没能更进一步,靠给人代写书信、坐馆教书维持生计,父亲去世不久,母亲又重病,他不得不卖房救母,却也无力回天。 都说孝顺的人即便坏也坏不到哪去,花无尽觉得韩冬生可堪大用。 于是,她拿出特工训练计划,与他交代了来意。 韩冬生草草看完一遍,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主子,训练这些人做什么?”在他看来,便是守备营的士兵也没有经受过这等严苛的训练。 花无尽淡笑着说道:“走商,开铺子,查探信息,人身安全,在这样的乱世,每多一样技能,便多一分活下去的勇气,你说是不是?” 韩冬生闻言,深以为然,眼里闪过一丝狂热,又把几张纸细细看了一遍。 花无尽的整个计划就如何招人,在何处训练,怎样训练,短期目标,长期目标,人员管理等等都做了详尽的说明,这让韩冬生从心底佩服她,对花无尽的尊敬更上了一层,果然对自己的前程有了盼头。 他起了身,恭敬地打了一躬,“小的定不辱使命。” 花无尽把他的身世资料递给他,“人不论男女,可以多招,不好的就让他滚蛋。你把招来的人按照这张纸的模式做成档案,你留存。另外,这样的记录方式,对做账也有极大的帮助,你可以仔细想想,按照你的自己思维习惯做一个账目表格。” 韩冬生仔细看过,想了想再想,马上在另一张纸上试着画了一张,喜道:“主子英明,果然好用。” 花无尽耸了耸肩,脸皮极厚地把这赞美收下了,取出五百两银票,放在桌子上,“说不如做,这是银两,你尽管放手去做,我等着看你的成果。” “是!”韩冬生小心地折起那几张纸,收起银票,脸上终于有了十九岁男生应有的朝气和自信。 “小姐,陶小姐来了。”李妈妈拎着茶壶从外间进来。 “花姐姐,可是担心死我了,你没事儿吧。”李妈妈的茶没倒完,陶怡就小跑着进来了,冲到花无尽面前,仔细把她端详一番,“气色不错,胖了。” “姐姐没事儿,你也不错,眉目舒展,一看就没什么愁事儿。”花无尽看得出来,陶怡是精心打扮过的,外面的缎面暗纹斗篷虽然低调,但里面的这件葱绿织锦皮袄绝不是市井中人可以穿的。 “穿得这么漂亮,肯定是你哥来过了吧。”花无尽肯定的说道。 陶怡得意地瞟了一眼韩冬生,道:“是啊,前天来的,给我送了不少东西,还有花姐姐你的呢,等下我让人给你拿去,宁妈妈宁妈妈。”她大声叫了起来。 这就是个听风是雨的主儿,花无尽也不拦她。 韩冬生不敢看陶怡,瞅着空儿与花无尽告退了。 他出去时,陶怡正好跟宁妈妈说完话,见他要走,自以为隐蔽地、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 花无尽看了个正着,感到陶怡似乎对韩冬生有点儿意思,不过,门不当户不对,且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她懒得管也管不了,便干脆装作没看见,喝了一口清香的热茶。 陶怡坐到韩冬生刚刚坐的位置上,叽叽喳喳地说起这些日子的事。 逃难的路上她已经见惯了生死,太平教的事儿对她影响不大,说来说去都是些小女人的琐事,还有陶毅带过来的消息。 辽王要攻打林州了,军队已经开拔,陶毅此番便是跟随大军顺路到此;洛小鱼与林梦夕的婚事定在二月十八,彩礼由辽王妃亲手置办,洛小鱼并没有插手;辽王妃重新给柯时铭做了媒,对象是比陶怡小了几个月的庶妹,听说柯家已经欣然同意了;陶毅也订了亲,未婚妻是许州知府的嫡次女。 说起这些婚事,陶怡有些黯然,“花姐姐,如果当时妹妹不任性,不去找小鱼哥哥,不毁了名声,也许我也可以嫁小鱼哥哥的,绝对轮不到那个假惺惺的林梦夕。” 花无尽肚子里怀着洛小鱼的孩子,听见这样的话还真是尴尬,但她不得不厚着脸皮说道:“陶妹妹,即便没有那些事,世子爷的妻子也不会是你,辽王妃不会让他娶任何一个陶家女儿的。” “那倒也是,唉,算了,说这些做什么。”陶怡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花姐姐,韩冬生跟你签了卖身契?” 花无尽道:“是啊,他卖身葬母,并非是我逼良为娼哦!太平教占领昌洲后,他伙同其他人,想洗劫花家,是个胆儿大的主儿,不签卖身契,我怎么敢用呢?” “啊!”陶怡吓了一跳,呆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觉着他挺好的呀。” 花无尽笑了笑,到底解释了一句:“他母亲没钱治病,当时铤而走险了。男人胆子大不是坏事,你可以看看那个。”她把韩冬生的资料递给陶怡,“是挺好的小伙子,头脑够用,勤快懂事,长得也清俊。” 陶怡仔细看了一遍,似乎放了心,神采重新飞扬起来。##### 238小年 腊月二十三,小年。 花无尽午休过后,换上一身短褐,涂黑了脸,又去丁香巷。 一出院子,她就碰到花寻之,他正带着两个小的去书房读书。 花寻之见她又是一身出门的打扮,脸上便有了几分不悦,说道:“今儿小年,晚上还要祭灶,你身子重,又出去做什么?” 花无尽福了福,含笑说道:“爹,要过年了,无尽给丁香巷送点儿银子去,大家都过个好年,坐船去,走不了两步,一会儿就回来了,您不用惦记。”她怀孕三个月,肚子上还是一马平川,只要不跑不跳,真的不会什么影响。 花寻之皱起眉头,想了想,到底答应了。 花莫白和小溪眼巴巴地看着她,一个叫了声“娘”,一个叫了声“姐”。在别院憋了许久,他们极想出去逛逛。 花无尽便对花寻之说道:“爹,在院子里憋一个多月了,要不无尽带他们出去逛逛?” 花寻之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善解人意地答应了:“也好,注意安全。”他一甩袍袖,独自去了书房,如今他的左手越用越顺,这几天正在练习画画,没有两个孩子,他自己玩也随意些。 于是,花无尽给他二人重新装扮了一番,涂黑脸蛋,莫白做了小厮打扮,小溪则换上了粗布衣裳,这才出了门。 在埠头上船。 船行至东城城门附近时,莫白捅了捅正在心里盘算未来的花无尽,“哥,你看那人?”他用鼻尖示意她往城门方向看。 花无尽望过去,见城门处有一队豪华马车正鱼贯而入,洛小鱼骑着一匹长鬃飘扬、四蹄赛雪的黑色骏马,身穿红狐狸皮的大氅,在一干护卫和家丁中分外显眼。 他前面还有十几匹马,上面坐着的全部是衣着华贵光鲜的年轻权贵,看情形,像是大户人家合家出游,而且,从马车的款式上判断,这些人并非是一家。 “也许许州出事了吧。”花无尽轻声说道,在这种时候合家离开许州,除了战争,别无他事。如果辽王打下林州,下一步必定会全力攻打璋城,所以,太平教索性先下手为强了。 辽王打福临,太平教占了昌洲,这次也许是许州了吧……如果是这样,辽王应该已经有所准备了。 她正思忖着,见洛小鱼也望了过来,下意识避开视线。 小溪正忙着前面船上的鱼鹰,背对着洛小鱼,莫白早就谨慎地回过头来,所以,变成了年轻黑汉子的花无尽并没有引起洛小鱼的注意。 他只在船上扫了一眼,便打马继续向前走了。 船娘把手里的包子啃完,对船老大说道:“他爹,是林家的人,看来严家要热闹几天了,咱这几天多在这边停停,多挣几个,也好在年前给孩子们裁身新衣裳。” 林家,便是林梦夕家了。花无尽仔细看看,没看到马车的徽标,不知船娘如何辨认的,便问道:“那么多马车,嫂子怎知是林家?” 船娘用帕子擦了嘴上的油光,从炉子上取了热水,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操着不那么清楚的官话说道:“昌洲人都知道,林家与严家是姻亲,我们在这条水路上常来常往,看得多了,自然就晓得了。” 船老大将橹停下,也往城门处看了看,笑着说道:“听说世子爷和林家小姐的婚事近了,那林家小姐我们在船上见过一面,长得真标志,在昌洲城就没见过那么周正的小姐,世子爷好福气嘞。” “你懂个什么哟,人家小姐也是你能议论的?”船娘用茶水假意泼了他一下,正要反驳,只听舱内有个大娘说道:“林小姐美不美老婆子不知道,但那世子可是个人物,长得跟仙人似的,指不定谁福气好呢。” 小溪仍然没有回头,却干脆利落地往江里“呸”了一声。 孩子小,失望也是暂时的,花无尽并不担心,她耸了耸肩,暗道,原来是护着媳妇家来的,倒也殷勤…… 虽说她心里早有准备,但仍感觉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只好反复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 莫白轻哼一声,却又不忍心让姐姐伤心,垂下眸子,把厌恶盖在漂亮的桃花眼里。 到了丁香巷,舅甥俩自去自己房间玩了。 花无尽在账房里见了韩冬生,以及从本地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两个秦城年轻男子,和那晚偷袭花家不成,反倒被喂了毒药的三个。 秦城的两个,分别叫沈晓春和朱志刚,沈晓春十五岁,大眼浓眉,长相粗犷帅气,朱志刚十七岁,小眼睛,大腮帮,方下巴,两人眼神清亮,品德应该不错。 昌洲这三个花无尽有些印象,他们不算蠢,也不算不讲义气,只是没有经验和手段。 秦林生上过几天私塾,十八岁,长相斯文,家境十分贫寒;胡广有,就是个混混儿,母亲是绣娘,温饱没有问题;包富水跟胡广有差不多。 账房不大,五个人跪了一地。 花无尽正襟危坐,道:“该说的韩冬生想必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所以,咱们闲言少叙,我就五句话,干得好的按劳取酬,多干多得,干不好的滚蛋,若有背叛,定斩不饶。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五个人回答得异口同声。 花无尽满意地点点头,让几人下去了。 接下来,她给大家发了过节银子,又去陶怡家小坐一会儿,买上好些零嘴儿和小食便回别院了。 到家已是黄昏时分,任二张罗好祭灶的仪式,在大厨房的院子里堆上芝麻秸和松树枝,又将供了一年的灶君像请出神龛,连同扎好的纸马和草料,点火焚烧。 院子被火照得通明,别院里的人跪了一地,边烧边祷告: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 这是花无尽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煞有介事地过小年,如此隆重,让她感到又新奇又好笑。 “你这是在拿孩子开玩笑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花无尽身后响起,紧接着,她便腾空而起,竟然被人拎着站了起来。#####今儿有熊孩子捣蛋,就一更了,争取明天补上,见谅! 239咬伤 花无尽吓了一跳,她不过是乏了,稍稍蹲蹲而已,没那么娇气吧?不过,她是不会跟他计较的,有时候计较也是男女之间表达亲昵的一种方式,她与他要尽量保持泾渭分明。 “多谢世子爷,这种惊吓才更容易导致流产。”她礼貌地反驳,并稍加威胁。 洛小鱼把她放到地上,扶她站好,并顺便把衣服拉了拉,手在她腰部曲线上滑了一下,顺带着碰了碰弹性十足的翘臀,狡黠地笑着说道:“倒是本世子莽撞了,从善给她把把脉。” 花无尽被他占尽便宜,却顾忌着侍卫和陈济生,只能把火气吞到肚子里。 陈济生从一棵树的暗影下闪身出来,跟花无尽道声失礼,摸上她的脉搏,细细诊了一会儿,才笑着道:“花娘子身体康健,没什么问题。”他披着藏青色斗篷,脸颊重新丰满起来,笑容跟以往一样朴实,像邻家哥哥一样。 “多谢陈大夫。”对着陈济生,花无尽脸上勉强有了几分笑容。 光线有些昏暗,穿一袭酱色家居服的花无尽看起来比往常和煦得多,但陈济生觉得那只是表象,她越是客气,就越是疏离,他看到洛小鱼暧昧的动作了,此刻完全可以感觉到花娘子心中的愤怒。 陈济生压住复杂的心思,不敢多看花无尽,拱拱手,“在下举手之劳,花娘子莫要客气。”言罢,他默默退了回去。 孩子是健康的,洛小鱼脸上多了两分喜悦,脱下狐狸皮大氅,披在花无尽身上,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穿这么少,身边也不带着个人?” “送灶王,这很有趣,便出来看看。”狐狸皮大氅很暖和,花无尽这才感到有些凉了,双手拉紧衣服,顺便闭紧了嘴,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了。 洛小鱼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态度,凑近了,在她耳边小声道:“你们那时候不过这个?” 热乎乎的口气喷进花无尽的耳朵眼里,说不出的痒,她心里极为别扭,便只“嗯”了一声,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洛小鱼皱了下眉,又舒展开了,长臂一伸,将她肩膀搂住,“走吧,这有什么好看的,我送你去用饭,”他的手在她肩膀处捏了捏,感觉都是骨头,不由得疑道,“不是说怀孕都会长胖吗,我瞧你怎么瘦了?任二说你基本上不吐,你是没好好吃饭,还是丁香巷牵扯的精力太多?”他似乎有些不满,一长串的话不喘息地问了出来。 “饮食、睡眠都正常,比怀小溪时幸福多了,并不是胖就是好的。”她还让任二买了好些核桃,每日都要吃许多水果蔬菜补充叶酸,绝对营养均衡,心情愉快。 “真的么?”洛小鱼不怎么相信,花无尽个性强,而他要娶妻,他担心她不会善待他强来的骨肉,至于她话里的钩子,他选择厚脸皮地听而不闻。 花无尽哂笑一声:“世子爷,虽然这个孩子来得不合我愿,但他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要太高看自己了。” 不要太高看自己,便不会因为自己而虐待孩子。洛小鱼虽然放心不少,但心里更不痛快了,抓着花无尽肩膀的手就多用了几分力量。 花无尽感觉自己要被老鹰袭击了,奋力挣扎一下,却没有挣脱。 洛小鱼瞧瞧周围,见他们正好走到花寻之所住院落的拐弯处,前面和左右都没有人,把手臂一收,利落地让她调转过来,带到怀里,狠狠地亲了下去,惩罚似的捉住她的唇瓣,大力吮吸。 花无尽拼命挣扎起来,掐、推、打、踢,下手极狠,却被他抓了双手,按在身后,再也动弹不得,腿虽能动,但洛小鱼根本不在意那点疼,她再折腾也是白费力气,没办法,她只能咬紧了牙关,拒绝他的舌头,于是双唇被他嘬得又疼又麻。 亲了好一会儿,洛小鱼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声音嘶哑地说道:“忍了一个多月了。好吃,本世子没吃够,怎么办?”他深深地看着她,眸光灿烂如星。 欺负不了林梦夕便来欺负我么?花无尽眼睛眯了眯,这话说出来便她是吃醋了,美的他!她平静地说道:“世子爷这是做什么,欺负一个孕妇很好玩吗……呜……” 她的话还没说完,洛小鱼的唇又落了下来,牙齿轻磕在一起,洛小鱼飞快地把舌头探了过来,在她口腔里扫荡一圈,赶在她发怒咬断他舌头之前,又退了出来,用舌尖舔了一下花无尽红肿的唇,戏谑着说道:“本世子想要的,从没有得不到的,花无尽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松开我娘!”小溪忽然出现在拐角处,大喊一声,炮弹一般冲了过来,撞向洛小鱼。 洛小鱼见他来势凶猛,知道不可硬抗,赶紧将花无尽送到一旁,自己向后撤了半步,卸掉小溪的大力冲撞,抓住小家伙的肩膀,却被余力冲击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一米九左右的大个头摔倒,太过喜感,花无尽哈哈大笑,心中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小溪虽一击得手,却未能全身而退,被他抓到怀里,按住小身子,响亮地拍了一下,“臭小子,我是你爹!”说完,他也大笑起来,在这华国,能把他撞倒的人没有几个,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儿子的神力,他怎能不高兴? “哼,我没有爹!”小溪挣脱出来,站到花无尽身边,牵住她的手,问道:“娘,他欺负你哪儿了?是不是咬伤你的嘴了,小溪帮你打回来!”他眼力不错,一眼就看到花无尽嘴唇与往常不同。 洛小鱼白皙的脸隐隐透出了红黑色,瞧向花无尽的眼神多了两分凉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花无尽:“你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花无尽脱下大氅扔给他,拉着小溪往前走,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自己不想明白,她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不是我娘教的,你去给别人当爹吧,小溪不稀罕你。”小溪头也不回地说道。 洛小鱼站在原地,看着娘俩转了弯,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陈济生迈着四方步走上来,劝了一句:“公子,孩子小,莫要往心里去。” 任二带着几个下人拎着食盒过来了,赶紧打了一躬,正要唱诺,便听说洛小鱼问道:“这小子最近乖不乖?” “小溪比一般的四岁孩子懂事得多,习武、习文都很用心。”说起小溪,任二眼里有了两分喜欢和欣赏。 “罢了,不说他了!”便是这奴才也觉得他这当爹的不合格吧,“我一个多月没来,详细说说城里的情况。”洛小鱼抬脚往书房走去。##### 240出事 任二知道洛小鱼心中不悦,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说道:“二公子为人谨慎,好贤名,在昌洲办了几件实事,若不是先前陷害主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只怕整个昌洲城的人都被他收买了;王家送了十万两银子,钱家五万两,股份答应得痛快,契约已经签了,态度很殷勤;知府的位子,听说二公子属意大昌县令毕捷毕大人,他为人精明,官声清正,但属下查到他曾谎报赋税,所以,现在他是主子的人了。” 洛小鱼容色稍缓,披上大氅,脚步亦从容几分,道:“这些事你做得不错,赏银五千……花娘子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心情如何?” 对花无尽,任二还是有几分敬佩的,“花娘子很善于控制情绪,所以,大多时候她心情都不错,饮食规律,每日适量运动,不娇气,不挑剔。二公子撤了四门的关卡后,她偶尔会去丁香巷,属下派人探过丁香巷,很安全,所以她的店铺重新做起来了。姜记家具行和田记纺织的生意都大有起色,属下以为,花娘子设计的家具和布料纹样,如果能开遍各大城市,利润绝对不少,尤其是家具和织造这两块。” 洛小鱼歪头想了想,略等了任二两步,等任二在他余光范围内时,他才说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就做,昌洲就不要参与了……” 他边走边完善心中的计划,走了好几步又道,“我们人手不足,织造让王家独做,家具他们两家张罗。无论织造还是家具,一出新花样,马上就有仿的闻风而至,所以,我们不开铺子,布料和家具都先做出一批,而后集中大卖,布料最多卖两次,等新花样出来,再如法炮制,所有生意我们要占五成。” 用花娘子的智慧发财,没花娘子的份么?跟在后面的陈济生实在忍不住,一脚踢飞脚下踩到的石块,石块滴溜溜飞出七八丈,撞到前面的墙上,发出“啪”的一声。 洛小鱼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从善在为花娘子鸣不平?” 陈济生没想到洛小鱼会这么敏感,把已到嘴边的、掩饰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了:“是有点儿。”他虽对洛小鱼羡慕嫉妒恨,心里却始终明白,人生不单有男女之情,也有兄弟之情,他跟洛小鱼认识十几年,不可能因为女人掰了。 洛小鱼哈哈干笑两声,自打花无尽怀孕,陈济生就一直心情不好。花无尽的魅力还真大呢。也许,他应该尽量减少他们接触,一旦弄得朋友反目、属下背叛就太失败了。 到了书房,已经有下人拢了炭盆,洛小鱼照例在躺椅上舒服的躺下了,陈济生在太师椅上落了座。 任二让人煮了白菜肉的饺子来,一干人忙着赶路,肚子正饿,都吃了个滚瓜肚圆。 等碗筷收拾下去,洛小鱼命任二去请花寻之,他要大婚,这件事瞒不了。为了让花无尽听话,需求得花寻之体谅,他必须好好解释一番。 陈济生用了饭,回医馆了,书房只余洛小鱼一人。 烛花噼啪的响着,精致的酸枝木家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笨重而又刻板,他细想想,果然是花无尽设计的那些更加简洁明快……唉,不省心的臭女人,一想到花无尽刚刚的疏离,洛小鱼就咬牙切齿,要不是他早就练就一副厚脸皮,只怕早待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舒服地打了个呵欠,自语道:“算了,如果你是一般的女人,本世子才不会把你放在心上呢……如果你是一般女人倒也好了,省得本世子患得患失了……” “啪!”门忽然开了,桃江道:“禀主子,严家起火!” “哦?”洛小鱼两步蹿出书房,足尖一点,上了房顶。 果然,严家火光冲天,像是主院烧着了,然而起火处却无人施救,不少人影晃动着,一阵阵喊杀声隐隐传来。 桃江道:“王妃和林姑娘都在严家,主子,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洛小鱼静静思索,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才讥讽地说道:“辽王极可能中计了!桃江去找任二,让他看好门户,我们过去。如果敌众我寡,辽王府女眷、林梦夕,不拘哪一个,只要被太平教所俘就杀。” 太平教? 桃江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之前他家主子就说过,太平教攻打许州有些托大了,即便许州城有内应,也有些违背常理,此举让人匪夷所思,现在看来果然应验了。 昌洲府衙被烧,所有户籍全失,太平教要安插人手,比许州容易多了。 他们虚晃一枪,把辽王府以及许州官员的家眷从许州赶出来,趁着落脚未稳,防卫比往日薄弱之时,寻找突破口,抓一些家眷回去,可羞辱,可打脸,可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的确不错。这种卑鄙无耻的土匪作风,也只有太平教可以做得出来了。 任二去找花寻之时,花寻之正在内书房与孩子们画画,听任二一说,花寻之匆忙结束手里正画的小兔子,披上大衣裳,随他赶了过去。 两人并一个长随提着灯笼刚刚走出院子不远,便遇上了桃江,“花先生不必去了,严家出事,估计与太平教有关,请任二管家务必看好院子。” 任二吃了一惊,连声应诺。 桃江走了。 任二对花寻之说道:“先生先回去,在下去各处巡视巡视。” “好!”花寻之心里突突跳了两下,转身回去了。 “什么人?”任二忽然大喝一声。 花无尽虽在屋子里,但把这一声听得清清楚楚,当即扔下画笔,拿上门闩,带两个孩子出了书房——如果别院有事,最安全的当属假山密室,她要去那里。 “快回去!”走到天井的花寻之大声喊道。 “哈哈,你让她回哪里去?”七八个人身穿夜行衣的人忽然出现在房顶,又齐齐落地。 其中一个体形彪悍的男人借着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仔细打量花无尽,笑道:“原来洛小鱼把你们藏在这里了,小娘们,还记得我吗?”##### 241流产 此人三十左右岁,腰间挎着一把雁翎刀,长着一双斜吊着的眼,花无尽不会记错这把嗓子和这双眼,此人是眉山大当家屠洪。 二当家林俊业死于洛小鱼之手,三当家蔡应死在自己和陈济生手里,所以,他此来应该是报仇的。如果洛小鱼不能及时回来,只怕是有大|麻烦了。 沙师父吃过晚饭就回自己的院子了,在花园最东侧,离这里有些距离。任二有残疾,便是有武功,也不会太高。莫白和小溪习武半年,根基还未扎稳。花寻之那点儿微末手段只怕不敌山匪一招。 而对方有八人,她能拖住山匪,坚持到沙师父应援就已经是奇迹了,也许腹内的孩子可能要无缘了,她下意识地摸摸肚子,暗道,孩子,妈妈尽力,如果护不住你,你不要怪妈妈。 一阵阴冷的夜风吹过,吹得丁香树枝漱漱作响,花无尽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硬着头皮说道:“当然,眉山大当家威名赫赫,小女子记得十分清楚。” “如此甚好,我屠洪就喜欢算明白爽快的账,这笔血仇咱今儿就结了吧……只是可惜了一个大美人儿,如果你肯伺候我们兄弟,老子就把帐算到那兔儿爷洛小鱼身上,留你一条命。”屠洪那双白眼多黑眼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花无尽,男人对女人的那点兴趣表露无遗。 花无尽想了想,“你若能放过我父亲他们……” “闭嘴!”花寻之喝道,“你再多说一句,便不是我花寻之的女儿。大丈夫宁可站着生,不能跪着死,我们爷仨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用自己来换!” 花无尽还要再说,却见任二与长随被四个蒙面山匪拿刀逼着,也进了院子,暗道,如果他能想法子拖延一会儿,不管沙师父还是洛小鱼,只要能来一个,自己便能有活路。 果然,任二的想法与花无尽一样,他沉默片刻,说道:“大当家如果想要银钱,尽可以吩咐在下,在下有的是银子,不拘大当家要多少,买下这一院子人口的平安,如何?” 其他蒙面山匪闻言眼睛一亮,一同看向屠洪。 屠洪却捧腹大笑,拔出雁翎刀,一指任二,“好大的口气!老子与这小娘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儿你就是拿出千万两银子,老子也不会放过这贱货。你若识时务,便奉上金银,老子可以给你个痛快,若不识时务,老子便让你不得好死,你觉得这比买卖如何?” 任二解下腰带,从中抽出一把软剑,不徐不疾地说道:“既然没有活路,好死歹死都是死,那就拼出个活路来吧。”话到这里,他忽然尖利地打了个唿哨。 花无尽见任二留有后手,心里定了定,把两个孩子推到身后,将袖子中那把洛小鱼留给小溪的短剑交给花寻之,轻声对他说道:“爹,请你护着两个孩子。” “你……”花寻之接过短剑,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眉山大当家带这么多人来,说不得全家都会交代在这里,说那些废话何用?拼死一战,听天由命吧,他抽出利剑,果然与两个孩子站到了一起。 “动手!”屠洪叫了一声,率先拔刀杀向花无尽,其他七个人则包围了花寻之和两个小的。 花无尽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这种打法,几乎没有给她任何发挥的余地,登时吓得面无人色,将手中门闩狠狠砸向屠洪,屠洪闪身躲避,趁此机会,她转身双手齐挥,六把三棱镖急速飞出,攻向围攻花寻之的七个悍匪。 这六镖来得突然,距离又近,竟有两匪躲闪不及,当场毙命,两人完全避开,两人轻伤,而剩下的站在小溪身后的第七个山匪一刀劈向小溪。 那道刀光虽不甚明亮,却几乎闪瞎了花无尽的眼。 “小溪趴下!”花无尽大喝一声。 小溪反应很快,闻声卧倒。 这时候,花寻之的剑到了,“锵啷”一声,山匪的刀断了,“好剑,等会儿归我了。”那人握着半截断刀与另外四人再度围了上去。 花寻之虽被对方震得手臂发麻,但心中却不那么慌了。 就在花寻之拦住那把刀的时候,屠洪也到了,他一刀劈向花无尽后心,花无尽听见刀兵呼啸而至的风声,后面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身体向前一弯,躲过致命一击,顺势又抛出五把三棱镖。 这次,五名山匪有所准备,趁着招式没有用老,躲得躲,防的防,刀背磕上三棱镖,发出接连的撞击声,在这样黑暗的夜里,极为刺耳。 几乎是与此同时,小溪眼睛一瞪,大喝一声,一个健步上去,插进两个受伤的悍匪之间,右脚踢,左手捣,只听“咔嚓咔嚓”两声,那一声惨嚎两声,双双摔倒在地。 “小娘们死到临头了还顾着别人!”屠洪一脚踹在花无尽后腰上。 花无尽闷哼一声,飞出两丈之遥,身子狠狠砸到东厢的外墙,落地后,她感到肚子一痛,腿间便有了热乎乎的一片…… 完了,孩子没了!花无尽先是懵了一下,又很快冷静下来,痛如刀绞的腹部让她更加清醒地看到现实,她真的没有时间为这个无缘的孩子伤悲哭泣,她得站起来,为了一家老小的生命站起来。 “娘!” “无尽!” “姐!” 小溪和莫白大叫一声,花寻之脑中一片空白,大概是本着死也要跟孩子们死在一起的想法,他下意识牵住两个小的往花无尽这边跑来。 “还愣着做什么,拦住他们!那孩子有古怪,各个击杀。”屠洪提醒被小溪吓呆的三个山匪,自己再次提刀逼向花无尽。 那三个山匪果然慎重起来,其中一个用脚踹了踹腿折的那个,“真是那小鬼踢的?” “擦你娘,不是他踢的,我还能把腿站折了?是兄弟就赶紧上,弄死那小鬼,办完事好送兄弟去接骨,疼死了!”那人抱着腿嚎。 “天生神力,站远点儿,砍死他!”屠洪再次嘱咐。 三人齐齐举刀,一步步朝花寻之走过来。 花寻之横剑胸前,将两个孩子挡在身后,步步后退…… “爹,再撑撑,沙师父很快就到……”花无尽顾不得下身汹涌的鲜血,勉力站起来,扣紧手中的三棱镖,向花寻之靠拢,准备死拼。##### 242被劫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老夫来晚了!”沙师父神兵般从天而降,挡在花家爷仨前面,出手如风,挥出两记老拳,一个照面,便捣杀了两名山匪。 “给老子去死!”屠洪急了,一招金龙出洞,先撩后刺,往花无尽心窝刺了过去,“点子太硬,大家一起上。” 屠洪的话音将落,一个黑影从屋顶急急落下,口里骂道,“蠢货!”单手抄起堪堪躲过致命一刀的花无尽,向前疾驰两步,单脚点地,又上了房顶,又道,“替我挡住他,饶你不死!” 花无尽的精力都在屠洪身上,她刚刚觉察有人偷袭,便已被人一指戳在胸口大穴上,下半身便麻痹了,紧接着身子瞬间失重,眨眼间便到了房顶,“爹,火速离开这里,能走多远走多远,照顾好小溪、莫白和你自己,生意交给乐福和冬生。”她拼命嚎了一嗓子。 “娘……你放开我娘!”小溪尖叫着就要追上去。 沙师父夺过一把长刀,横扫连环劈,逼退围攻的其余悍匪,一把将他扯了回来,直接点了睡穴,扔给早已急得五内俱焚的花寻之,“看好他!” 屠洪对着那人逃走的方向“呸”了一声,似是气得不轻,气死风灯在呼啸的北风中摇摆着,狂乱的光影打到他的脸上,一阵黑一阵白,使他看起来如恶魔一般。 他与剩余的五匪汇在一处,咬牙切齿地说道:“放过那瘸子,拦住这老不死的。”他到底轻敌了,不但让一妇一孺折了他四个兄弟,而且还彻底毁了打好的算盘,大仇报不得,稍后回到教里,不但没有了功劳,便是性命也可能不保,他怎能不恨? “好!”其余五匪倒也悍勇,并不畏死。 长随已死,任二身中两刀,此时也勉力凑到沙师父跟前,准备死拼。 六匪一起围了过来。 “这里交给我,花先生带孩子进屋吧。”沙师父对花寻之说道。 花寻之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绝望地再看一眼花无尽在地上留下的一滩鲜血,抱住小溪,抓住哭着要追上去的莫白,就近进了厢房。 他告诉自己,如果失去女儿已成必然,他就绝不能再失去儿子和外孙了。 插上门,花寻之一屁股坐到地上,心,疼得如刀绞一般。 “爹,姐姐怎么办,她会不会死?”莫白伏在他身上大哭。 花寻之搂紧了两个孩子,“不会,绝对不会!那人若想让你姐姐死,就不会带走她,一定是这样的。”他安慰儿子,却安慰不了自己,他心里清楚得很,女儿流产,此番被抓走不知会面临什么,一旦大出血,女儿刚刚留下的话便是遗言。 “爹,是不是儿子太笨了,是不是?”莫白呜咽着从花寻之身上起来,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又响又脆。 他这一下,让花寻之无地自容,撕心裂肺,他把儿子搂到怀里,“怎能是你的错呢?都是爹爹的错,是爹爹无能,要打也该爹爹。” “爹……”爷俩抱头痛哭。 等爷俩哭够了,外面的打斗也结束了,除了风声和远处传来的呼喝声,整个别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莫白擦干眼泪,打开门,沙师父和任二管家都不在了,有几个家丁正在看着那两个折了腿的悍匪。 他提起一把带血的钢刀,冷静地数了一遍尸体,并仔细辨认,发现没有屠洪的尸体,不由得大失所望。 “屠洪呢?”他扬起了手中长刀,问其中一个悍匪。 “跑,跑了。”那山匪被莫白眼中暴烈的仇恨吓了一跳。 莫白追问:“跑到哪里去了?” “刚刚那老家伙问过了……” “快说!”莫白大喝。 “真真真,真的不知道,教主说弄回几个家眷去,尤其是洛小鱼的未婚妻,一得手就赶回璋城,这时候便是追也追不上了。” “啊!”莫白乍然瞪大眼睛,高高举起的长刀猛地劈了下来…… “当啷”一声脆响,刀身震了一下,刀歪了,劈在悍匪的肩膀上,那悍匪本就吓得不轻,加上剧痛,直接昏了过去。 须臾,沙师父从房顶落了下来。 莫白扔了长刀,扑上去,抱住沙师父的大腿,哭着哀求道:“师父,你快去救救我姐姐吧。” 沙师父无奈地叹息一声,摸摸他红肿的脸颊,说道:“傻孩子,不是你的错,何必为难自己,杀人岂是那么好杀的,等你再大一点儿吧?师父已经出去找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他们有备而来,岂是那么容易找的。任二去找世子了,等他来了再行商议。你还小,这些事就交给大人解决吧。” 言罢,他点了莫白的穴道,抱起来,让花寻之抱上小溪,一道去了假山的密室。 任二已经着人在密室里生起了炭盆,冰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呛鼻子的炭气。 两人把舅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花寻之在床边坐下,说道:“沙师父,那些山匪全部留下了吗?” “不曾全部留下,那为首之人甚为狡猾,让其余四人死战,自己带着一个跑了。” “如此,这里我们呆不得了,小溪有神力的事泄露出去了,不如你带两个孩子去南耀吧。” “难怪无尽会留下那句话,既是如此,这昌洲真的呆不得了,洛之文不会让小溪安然长大的。”沙师父踱了两步,道:“我们走,那你呢?” 是啊,我呢,我能做什么?花寻之忍住汹涌的泪意,“不论如何,我都得想办法找到无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孩子从小就苦,没享过什么福,我不能留下她一人。”他声音嘶哑,双目红肿,右手空荡荡的袖管无风自动。 沙师父沉思片刻,道:“把两个孩子托付我一人,你放心吗?无尽说过,让你照顾好孩子和生意,生意也就罢了,你把那些解药送去,关了铺子便是。可孩子还小,需要亲人。依老夫看来,找无尽的事,可以交给世子,你帮不上忙,不如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帮不上忙,这四个字刺得花寻之痛不欲生,他再也忍不住,两行浊泪从眼角倏然而下,咬牙说道:“世子,若非世子,无尽不会遭这么多的罪,先是害她未婚产子,被花家逐出家门,艰难度日五年。如今又逼着无尽怀了孩子,却又护不了她,若非他今日来此,无尽也不会有此一劫,她现在流了产,生死未卜,我好好的女儿都被他毁了,毁了啊!” “流产了?”尽管沙师父已经有所准备,却还是吃了一惊,皱起长长的白眉,默了许久,还是拍着花寻之的肩膀说道:“罢了,这些话就不要说了,他若回来,只怕也要伤心,找无尽的事到底还要着落到他身上。” “是啊……”花寻之疲惫地躺了下去,搂紧两个熟睡的孩子,喃喃说道:“尽管已经恨极,我却不得不指望着他去找我的女儿,”##### 243怨愤 密室里慢慢沉静下来,花寻之又累又乏,却毫无睡意,一双眼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顶棚,那里有一张破碎的蛛网,在慢慢蒸腾起来的暖气中微微飘荡,也许风再大一些,它就飘走了。 花寻之沉重的呼吸,让沙师父感到压抑。他不会安慰人,又不耐空等,只身出了密室,把石门开着放了一会儿烟气,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他关上门,跃上假山,眺望严家的方向。 严家的火势仍然凶猛,虽不再蔓延,却也救无可救,目力所及之处,不再有打斗的迹象,如果任二还没找到洛小鱼,便说明那边也有大事发生,洛小鱼此时已不在严家。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严家,如果不是注意到严家的祸事,他还想不起回这边看一看……如果不来,后果不堪设想。 “沙师父,听说辽王妃受伤,林家小姐,世子的未婚妻被劫,在下没找到世子。”任二瘸着腿走到假山下,他肩甲和手臂两处受伤,血还在流,棉衣湿了大半,又被冻上,硬邦邦的跟铠甲一样。 沙师父摇摇头,虽然洛小鱼确有苦衷,且并非故意,但他仍发自内心地替花无尽感到不值和惋惜,“这昌洲可还有其他安全的去处?” “有……” “谁受伤了?”一个声音传过来,打断任二的话。 不远处,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后,跟着一个小厮和神色有些紧张的陈济生。 “麻烦陈大夫,是在下。”任二说道。 陈济生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见任二脸色灰败,赶紧说道:“那赶紧吧,任管家的伤耽误不得。” 既然大夫说耽误不得,沙师父便把要问的话暂且咽回肚子里。 一行人进了最近的院子,在宴息间做了铺排,几个小厮在中央处腾出一块空地,架上一个简易手术床。 宴息间的贵妃榻上扔着一件粗布衣裳,如果不是改变身份和易容的需要,便是这别院的婢女也不会穿这等衣裳,那么这是花无尽的屋子吗?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陈济生眼尖地看到小几上有一摞画好的图纸,第一张便是家具的,那么这定是花无尽的房间了,可她人在哪儿,如果她在,任二怎么会拖着那么重的伤去找公子?陡然间,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花娘子呢,她还好吧?” 得济药房同时来了两拨人,一拨是别院派来的,一拨是严家,他本该亲自前往严家,把这里交给其他大夫的,却因担忧花无尽,先赶来这里,没想到果然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床架好了,任二管家已是强弩之末,虚弱地躺上去,道:“屠洪带人突然攻入,花娘子流产之后被太平教掳走,在下没有找到主子,只好回来等消息。” “咣当”一声,陈济生手中药箱陡然落地,尽管地衣绵软,却也发出一声巨响,他下意识地看向沙师父。 沙师父捻着蓬乱的胡须,长叹一声,道:“悍匪来了十四个人,老夫虽然只晚到片刻,却也无力回天。” 也就是说,花娘子现在生死未卜了! 陈济生面色惨白,勉强挪着步子,在椅子上坐下,颤声问道:“柯时铭那么找都没发现这里,屠洪如何找到的?” 任二闭上眼睛,虚弱地说道:“想是跟着主子来的,太平教融于民间,消息比青卫灵通也是有的。” 几个侍女抬了热水进来,有长随上前将任二的血衣剪开,露出两道狰狞的伤口来,鲜红的血还在欢快地流着,再不处理就麻烦了。 陈济生再心痛,也不能枉顾人命,他定定神,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器械,戴上口罩,又问:“可有活口?” 沙师父道:“有活口,已经问过,只说回璋城了。老夫在附近看了看,跟着血迹走了两三里地,便再无踪迹。” ‘跟着血迹走了两三里地’,这么冷的天,如果是大出血可如何是好?陈济生心中闷痛,头脑混沌,手上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做,清理伤口,缝合,速度比往常慢了不少。 沙师父心中也不好过,但他年岁大,经历的多了,总要以大局为重,“任管家,你说那另一处安全之地在哪儿,如果方便,我现在便带着他们爷仨去了,免得夜长梦多。”他收拾了花无尽留下的画稿,起了身。 “别院后面隔条胡同里,有间两进院子,院门外有棵极老的老槐树。“任二迷迷蒙蒙地说道,他出血太多,实在撑不住了。 “好!”沙师父拿上花无尽的手稿去了密室,叫上花寻之,把东西收拾干净,悄悄离开了别院。 陈济生勉力把任二的伤口缝好,叫人熬了参汤和以及清热解毒的药,立刻赶往严家。 严家内院外院都被烧了,再加上悍匪全力攻打,死伤甚多。 严家将花园的一座院子腾出来,在正房堂间临时搭了几张门板,供大夫们施为、救治。两边和厢房里都是伤者,足有三十余人,有的事烧伤,有的是砸伤,更多的是刀剑伤。 十几支儿臂粗的蜡烛将堂间照得雪亮,一挂染血的棉门帘子遮住了浓浓的血腥味和熟肉的焦糊味,四个大夫在同时忙碌着,伤者的呻|吟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叫骂声让陈济生清醒许多,他放下药箱,让人抬来伤者,开始忙碌起来——此刻,他手中握着几十个人的性命和几十个家庭的幸福,没有权利放纵自己的担心和心痛。 …… 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伤口,陈济生走出空气污浊的房间,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清晨的风比夜里更加凛冽了,屁股下的冰凉让陈济生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地用双臂环抱自己,院落里成片的黑红色血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他调转身子,面对墙,不期然地想到:花娘子不知道怎样了,是不是还活着,那个坚定强悍的女子还真是命苦啊…… 因为忙碌而是暂时忘却的恐惧倏然席卷心头,很快,他便觉得呼啸的北风穿过院墙,在他的眼里扔了许多细小的砂砾,惹得他泪意汹涌,却始终冲不走眼中的酸痛。 “从善,你也在?槐江挨了一刀,你快帮他看看。”洛小鱼终于来了,他风尘仆仆,仍穿着昨夜的那件狐狸皮大氅,火红的皮毛被一片片黑红的血迹覆盖,发髻松了,几缕乌黑的乱发垂下来,白皙的脸上有几片黑色的血迹,眼下一片青黑。##### 244搜查 陈济生没有回头,即便他不能与洛小鱼抢花无尽,也抢不过,却仍控制不住对他的埋怨,一旦面对面,他怕再也掩饰不了他的心思,“公子,有件事需要你先听一下。就在你离开别院之后,花娘子流产,被屠洪的人掳走了,现在生死不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清清冷冷地欲盖弥彰,实则每一句每一字都饱含着愤怒和指责。 “什么,从善你转过来,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洛小鱼的耳朵嗡地一声响了起来,好像什么都听清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清,他下意识地捋了捋头发,掏了掏耳朵,又往前走了两步,紧挨着陈济生站下。 陈济生一字一句地小声说道:“从善在说,我们把屠洪引到了别院,花娘子被屠洪为首的十几名悍匪围攻,流产,而后被掳走了,任二带伤出来找你,却没找到。因为小溪的神力有曝露的可能,所以,沙师父带着花家爷仨连夜做了转移。公子,从善可说明白了?”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洛小鱼耳朵里的响声更大了,尖锐的声音几乎让他无法思考,心如擂鼓,脸上血色全无,他心里已然信了,然而嘴里却在固执地反驳,“跟我们去的?不可能!我们去的时候很小心!陈济生,你在撒谎,别以为本世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话音未落,单脚点地,如同大鸟一般往别院的方向掠去。 松江、桃江等人,也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过了河,刚到别院大门口,洛小鱼便碰到了骑马而来的洛之安,以及一群身着青色锦衣、腰挎雁翎刀的青卫。 “真巧,大哥怎么还没休息。”洛之安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亲卫,他也忙了一夜未睡,眼下的青色并不比洛小鱼少,但他好歹换了衣服,一袭绛紫色劲装外披玄色斗篷,倒也衬得他神采奕奕,“大哥的脸色很难看,不如先去休息一下吧。林小姐还未过门,而且是在林家出的事,大哥不必太担心了,到时候林家知道怎么做的。” “是吗?有那么难看吗?”洛小鱼认真地摸了摸脸,“唉,奔波一夜呢,怎么可能不难看……算了,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松江去敲门。”事已至此,他哪里不明白洛之安所为何来,一颗心早已沉入谷底,但他隐忍十几年,那张嬉笑怒骂的纨绔假面,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尽忠职守地牢牢挂在脸上,挡在他早已崩溃的那张面孔之前。 “是!”松江从后面上来,“嘭嘭”敲响大门。 “怎么,大哥也去这一家?”洛之安故作惊讶,“有消息说太平教昨夜就在此地,瑞和正要带青卫进去搜查,大哥不如回去等消息吧。” “本世子也听说了,便来问一问线索,一起吧。”门开了,洛小鱼率先走了过去。 松江粗暴地推开门房,踹开大门,叫道:“叫你们老爷来,世子爷有话问他。” 门房是个身体结实的老人家,站稳后,又拦了过来,对洛小鱼作揖打躬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昨夜府里遭了匪,老爷被砍伤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洛之安并不急着进去,一摆手,命令青卫:“进去搜,看看还有没有可疑的人。” 青卫们鱼贯而入,虎狼一般地冲向别院各处。 洛之安这才疾步进入,走到洛小鱼身边,用余光注意着他,见他毫无惧色,不免心中暗自打鼓:到底来晚了,此行怕是一无所获了。 门房束着手,怕怕吓吓地看了洛小鱼一眼,与门房的另一个伙计说了一声,往二门跑去了。 洛小鱼便跟在他后面追了过去,洛之安紧随其后。 “大哥,你要去做什么?”洛之安的身高与洛小鱼相去甚远,洛小鱼走两步,他要走三步,急促的脚步与安步当车相比,略显滑稽。 洛小鱼居高临下地说道:“本世子当然要去看看这位主家醒没醒,如果醒了,正好问问太平教的事。” 一干人前后脚进了任二的院子,任二还在昏睡,高烧烧得满脸通红,三个炭盆,两床被子,他却还是缩在一起。 他是如此,无尽会如何?寒冷的冬夜,流血不止的下体,她该怎么熬过去,能不能熬过去……洛小鱼疼得肝胆俱裂,不敢再想,他闭了闭眼,藏起颤抖的双手,运行内力,平复身体的僵直和狂跳的心脏,过了好一会儿,才吩咐下去,让桃江去找陈济生过来。 不多时,所有青卫搜索完毕,果然一无所获。 洛之安有些失望,洛小鱼的儿子,而且是有南耀国血脉传承的儿子,天生神力,不管杀了,还是控制在手中,都是一步好棋。 他心有不甘,吩咐道:“把所有下人都带过来,挨个审问,务必查出蛛丝马迹。” 屠洪留下消息,花无尽一家四口都在这里,四口大活人,不是死物,下人们不可能不知道,审一审,总会有所收获。如果让洛小鱼亲耳听到他的人背叛他,出卖他的女人和儿子,是不是很有意思? 洛之安睨了洛小鱼一眼,眸中溢满期待。 然而,他的“媚眼”通通抛给了瞎子,洛小鱼什么反应都没有,他解下大氅,在罗汉床上坐下来,又躺了上去,闭上眼睛,道:“要审就去外面审,本世子又困又累,先眯一会儿。” 洛之安自以为好戏即将上演,却不料表错了情,不由得心头火气,道:“大哥还真宽心,林小姐还生死未卜呢。” 洛小鱼踢掉沾满鲜血的靴子,疲惫地说道:“你不是说林家很讲理,让本世子不要太担心吗?洛之安,既然不能心口如一,就不要总是装腔作势,没得让人恶心。” “大哥……” “滚出去!”洛小鱼暴喝一声。 桃江、星海和蓝湖逼了过来,“我们主子请你出去。”桃江不客气地说道。 “大胆!”洛之安的青卫不甘示弱,纷纷站到洛之安身边。 总算撑不住了,原形毕露了呢,洛之安满意地摆摆手,示意青卫稍安勿躁,“瑞和受教,大哥所言极是,瑞和出去审。” 少倾,所有仆人都被拘了来。 洛之安说道:“最近太平教在昌洲活动猖獗,今晨有人密报,说你家主子窝藏悍匪。现在,不拘是谁,只要报上来,就饶你不死。”##### 245后悔 洛之安话音一落,立刻有一名管事模样的男人上前打了一躬,说道:“这位官爷,小的有事禀告。” 洛之安微微颔首:“讲。” 管事的便道:“官爷,我们府里悍匪是没有的,只是遭了匪患,我们老爷的客人,华老爷的女儿被悍匪劫走了,所以客人带着儿孙连夜离开了我们府里。” “姓华?他女儿被劫走了?”洛之安吓了一跳,花家到了昌洲新落了户籍,姓华,“她女儿是不是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 “回官爷,的确是的。” 洛之安高高地挑起了眉毛,那么,也就是说太平军要有会缝合术的军医,甚至会有那些弓弩了?从这一点上看,花无尽比林梦夕、陶五、花如锦以及严家嫡长女严青泓全部加起来都要值钱,难怪洛小鱼如此沮丧,便是他也觉得有些郁郁。 “他们是什么时候到你们府里做客的?” “前些日子,就是搜查完太平教之后。”管事的坦然回答。 洛之安笑了笑,“你在撒谎!”花无尽在洛小鱼重新破城后突然消失,便再不见踪影。柯时铭亲自带人搜查多次,这个府里绝不会被他错过,但既然没找到,是果然如管事所说,花无尽一家是在搜查之后才来呢,还是说这里有隐蔽的藏身之所? “来人呐,将这里重新搜查,给我一丈一丈的量。” 管事的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干脆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洛之安盯紧管事的表情,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不免有些恼火,便道:“来人啊,给我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管事的赶忙跪倒在地,求饶道:“官爷,小的说的都是实话,便是打死小的,小的也没办法说出没有的事啊,请官爷慈悲,饶命啊!” 他这一跪不要紧,后面的仆役都跪下了,七嘴八舌的,都说管事的说的都是实情,现场一片嘈杂,群情愤愤。 洛之安忽然意识到洛小鱼为何无动于衷了,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一来他可能有信心掌控这些仆役,二来,这些仆役并不知道真相,三来,花家一家真的已经离开了,第四,花无尽并没有犯法,对这些府里的人不需要隐瞒身份,人家是大大方方地来,也是大大方方地走。 也就是说,他被小溪可能是洛小鱼儿子的消息冲昏了头脑,想打洛小鱼的耳光不成,反被洛小鱼用现实甩了他狠狠的一耳光。 洛之安很快感觉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热度。 “见过二公子。”陈济生来了,他规规矩矩地与洛之安打了招呼。 洛之安正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恼火,懒得与陈济生废话,摆摆手,让他进去了。 他有些骑虎难下了,场面摆到这儿,不做作一番显得他无能,真的继续审,又怕什么都问不出来,洛小鱼就在这里,一旦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就丢人丢大了,好不容易积累的名声便有了瑕疵,他要想一想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陈济生扫了眼一院子的仆役,暗道,英明神武、贤德温良的二公子以为自己抓到尚方宝剑了呢,他在唇边堆起一个讥讽的笑,迈着四方步进了正堂。 熬药、施针、冷敷,折腾了小一个时辰,任二的烧才稍稍降了下来。 “他什么时候能醒?”等得有些不耐的洛之安问道。由于小溪的下落太过重要,他到底没有放过那些仆役,让亲卫将所有仆役分批带下去,分别拷问,但所有口供都是一致的,便只能偃旗息鼓,让青卫扩大搜索范围。 “回二公子的话,他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还是问题,什么时候能醒,在下实在无法回答。”陈济生净了手,收拾好药箱,给任二的两个妾氏交代好医嘱,准备回得济药房。 “从善你留在这儿,务必保住他的命。”洛小鱼眯了一会儿,暗哑无光的脸上带着被压起来的沟壑,吩咐了这一句,起身就走。 “大哥,你去哪儿?花家一家就在这里失踪,你不问问?”洛之安有些着急,“如果花娘子落在太平教手里,无论是弓将还是缝合术,咱们都保不住了。” 洛小鱼并不隐瞒自己知道花无尽在这里失踪一事,冷冷问道:“你不是问了吗?可问出什么了?” 洛之安语塞。 洛小鱼哂笑一声:“那些肯定保不住了,你说应该怎么办?她们四人失踪后你也去找了,去追了,可有什么线索?” 严家起火之后,混乱伊始,林梦夕等四人就不见了,紧接着大批绿林人士杀到,青卫和辽王府的护卫陷入死战,直到洛小鱼赶到才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失踪了四个女人,洛小鱼以及其大批青卫搜索了以昌洲城为中心、方圆五十里的地方,却连个鬼影都没找到。 花无尽与那四人的情形明显是一样的,昨夜找不到,今天照旧束手无策。 为今之计,一是等,等太平教主动联系他,准备谈判,二是派大批青卫搜索全城,但太平教既然敢掳人,就必然有了万全之策,即便搜,也是竹篮打水。 洛之安道:“虽然没有线索,可是全城搜索还是要的,现在城门闭合,大部分青卫已经开始搜查,大哥等着消息就好。” “那是你的职责所在,并不是本世子的。”洛小鱼一甩袍袖,出了房门。 洛之安哑口无言。 出了别院大门,洛小鱼一时有些混乱,站在台阶上,久久不知自己该去何处,下一步该做什么。 “松江,如果我不走,她可能就不会如此,对不对?”他沉默良久,忽然问道。 松江从未见过如此颓废的洛小鱼,那双清澈漂亮的眸子被鲜红的血丝覆盖,浓浓的哀色让他感到窒息,他感到眼睛一湿,忙低下头,道:“主子不能这么想,太平教无孔不入,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事。” “是啊,太平教的确无孔不入,却也是我没有更加小心。”所以,苦心孤诣求来的孩子没了,花无尽生死不知,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赶去照看林梦夕和辽王妃了。 他不该去的,林梦夕是什么东西,而辽王妃早该死了!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后悔的滋味,蚀骨噬心,痛不欲生。##### 246梅园 时间回溯到昨夜。 花无尽在喊出那一句遗言后,苏穆又点了她几处穴道,背着她走出约莫两三里地,他的下衣很快就被鲜血濡湿了。 苏穆先是被花无尽胸前柔软的两团弄得浑身燥热,心猿意马,被这黏腻冰冷的触感一激,所有的旖旎心思都没有了,只剩下冷,他将花无尽放下,脱下大氅,先解了她的哑穴,问道:“你伤在哪里?” 尽管听起来是关心的话,但花无尽从那双冰蓝的眼里没有感到一点温暖。 这是个更加可怕的人,她在心中默念一句。 仗着夜色昏沉,花无尽撒了个大谎:“在大腿上。”她赌苏穆不知道她怀孕,所以也不知道她流产,只要不知道她与洛小鱼的关系,她便可以更安全一些。 苏穆没有深究,也没好意思去看她的大腿,搜走她袖子里仅存的两把三棱镖,解开她的穴道,让她自己将两腿用大氅裹住,“不要耍花样,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花无尽耸了耸肩,他怕血迹留下记号,自己则怕虚弱的身体被寒冬冻坏,各取所需,正正好好。 她照着做了,苏穆卡着她的腋下把她拎起来,见地上果然不再有血迹,这才再次上路。 苏穆的轻功不错,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在城西的一座石桥上停了下来,左右看看,直到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猫叫声,这才飞身而起,在三次起落之后,跃过高墙,进了一座占地颇广的院子。 “什么人?”有人在暗处闪身出来。 “我!走的既定路线,派人出去看看,检查一下有无掉落的血迹。” “是!”暗处的人重新归于黑暗。 落脚地是很大一片梅林,白色的早梅已经开了,在这样的夜色中极为醒目,雪白的一片,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冲淡了萦绕在鼻尖的浓郁的血腥味儿。 大概是觉察到花无尽左右看的动作,苏穆把她向上托了托,道:“如果不想死,就不要有多余的想法,这里最起码有一百名弓手监视着。” 花无尽不置可否,继续打量目力所及的一切。 梅林看起来不算大,数着苏穆的步子,不过走了十丈左右,二人便出了林子。 林子边上有座院子,看进深大约两进。 苏穆一到,便有人从里面开了门,他长驱直入,将花无尽带到西厢房,上房的东次间和西次间的灯都亮着,人影晃动,东厢房的灯虽然也亮着,然而空无一人,也就是说,东厢房的人现在在外面。 西厢房很简陋,一张床,两张椅子,一张桌子,桌上燃着一只细蜡,虽没有炭盆,但西面墙有火炕,很温暖。 花无尽被苏穆丢在地上,没有了她的遮挡,苏穆那件宝蓝色衣裳上的那一大片沉暗的颜色便显得触目惊心。 跟随他进来的两个女婢惊叫一声,“苏爷,您受伤啦!” 苏穆唇角挂起轻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操起一口京腔说道:“不是我,是她,花娘子,给她准备衣物、洗澡水,以及金疮药,不要慢待了。” 尽管他表情疏离,却也引得两个婢女娇羞无限,双双蹲身应是。 苏穆点了点花无尽:“你可以跑,我也可以杀。这里不会比落石峡更容易,如果你不怕死,尽可以试试。” 地是青砖铺的,很凉,花无尽剥开被冻住的大氅,站了起来,坦然直视那双蓝得寡淡的眼睛,道:“苏爷尽管放心,每一个有儿子的母亲的都很怕死。” …… 苏穆走后不久,两个婢女送来热水,两人都是练家子,双手各拎一桶,一滴不洒,也丝毫不见费力。 澡盆很快满了,屋子里弥漫着热腾腾的水蒸气,其中一个容色寻常的婢女说道:“花娘子,婢子奴衣,水准备好了,新衣裳,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放在这里,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叫婢子。” “那么客气作甚,阶下囚罢了。”另一个婢女是个美人,语气很冲,脾气不小。 花无尽与那名叫奴衣的婢女拱手一礼,道:“多谢,我是粗人,自己打理便好。”她看了眼棉布,不够多,便道,“我来了月事,能不能再拿一些干净的布和棉花来?” 奴衣道:“可以,花娘子先洗,等下婢子送过来。” 两个女婢出去了,听到门在外面上锁的声音,花无尽松了口气。 她勉强把自己挪到屏风后面,在春凳上坐了下来,脱掉短靴,松开袜子,一团模糊的血肉便从裤管里掉了下来,她用手接住,那是小小的一团,不到三寸,仔细辨认,还能看得到头部和四肢…… 花无尽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丝帕,小心翼翼地把他包裹起来,柔声说道:“是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有缘,你再回来找妈妈好吗?”空荡荡的室内,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冷风,激得花无尽打了个寒颤,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下来,她用袖子抹了泪,把丝帕捧到胸口,像抱一个新生婴儿那般抱了抱,再从亵衣上撕下一大块干净的布,在丝帕外又包了一层,放在春凳上。 她在墙边上找到一块松动的地砖,用铜发簪撬出来,掏出一些土,把她的骨血放进去,再用土盖上一层,重新把砖放上去。 “宝贝,有朝一日,妈妈会亲自为你报仇,到那时,妈妈一定把你接走。”花无尽在青砖上摩挲了一会儿,用发簪刻上十字,再用土做旧,多余的土用衣服擦起来,撒到与床挨着的墙边上,均匀铺好。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裳,花无尽拿着被子,坐到热乎乎的火墙上时,她才感觉到身体的疲累和虚弱。 虽然没有大出血,也没有生命危险,但这一路的冰冷也会给她的身体造成莫大的麻烦,只能挽回一些算一些了。 烛火摇曳着,除了偶尔爆裂的灯花,屋子里一片沉寂,静得可以听到东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以及上房隐约的抽泣声。 不只是一个人在哭,已经困顿的花无尽打起几分精神,难道苏穆还劫持了旁人?会是谁? 这个疑问,花无尽在第二天中午得到了答案。 她被奴衣客气地请出西厢,一出门便见到了久违的花如锦、陶五小姐、林梦夕,还有一个素不相识的知性美人。 “是你?”陶五尖声叫道,她很惊讶。 “闭嘴!”美貌婢子断喝一声,扬起素手朝陶五走去,看情形像是要给她一个耳光。##### 247来信 “主子等在外面,奴儿莫要耽搁,快些带她们出去。”奴衣皱着眉毛说道。 奴儿不耐烦应了一声,“知道了,要你啰嗦。”她收起巴掌,食指在陶五额头使劲戳了戳,“暂且饶你一次,都跟我走吧。”她语气又柔和了,小幅度扭着腰胯走在前面。 花如锦惊恐地看了花无尽一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小碎步跟上去。 花无尽用手暖着腹部,走在花如锦身后,余光注意到从西厢里出来一个婆子,抱着自己换下来的义务直接去了小厨房……待她走出院子,北风便把一股浓烈且难闻的燃烧气味吹了过来,里面有桐油的味道,她猜想,苏穆大概得到消息,有人要来搜查了。 那么,能不能留下一些痕迹呢?花无尽看看两个拿着扫帚正准备清扫的小厮,干脆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苏穆带着两个年轻的剑客站在门外,他穿着一袭烟色的长衫,太阳从斜后方照下来,打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因为眉基高耸,遮住日光,眼珠在凹陷的眼眶内变成深蓝色,他把浅淡的笑挂在唇角,严厉的视线在花无尽身上一扫而过。 “见过苏爷!”奴儿雀跃着奔了过去,在他一丈远的地方又停下来,望着苏穆的眼神,像一只刚刚被踢过一脚的贵宾犬一样,有些惧怕主人,又无比希望主人能抱抱她亲亲她。 “房间里都收拾好了吗?”苏爷问道。 奴儿没有回答,捏着丝帕,回头瞥了眼奴衣。 奴衣苦笑,上前蹲身一礼,回道:“禀苏爷,上房收拾妥了,西厢房还在收拾,马上就好,该烧的烧了,该藏的藏了,地砖正在擦,狗不理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撒。” “你做得很好。”苏爷颔首,抬起右手,用食指指了指花无尽五人,“把哑穴点了。” 两个剑客健步上前,挨个点了花无尽五人的穴道,奴衣则拿出准备好的厚布条,将她们的眼睛蒙了个严严实实。 视觉消失后,嗅觉和听觉变得敏锐起来,花无尽手里被塞了一条粗糙的草绳。 “跟着绳子走!”一个声音沙哑的剑客说道。 绳子带着花无尽转了个弯儿,向北,往梅林的方向走了,她数了四十二步,绳子带着她转了十圈,再往西走二十五步,停住,前面传来机关的咔嚓声,一行人鱼贯而入,往下走了三十三个台阶,便到了地方。 这里应该是个不大的地穴,没有风,没有回音,温度比外面高不少。 她走在最后,因为腿疼走不快,冷不防被剑客推搡了一把,摔在洞穴的墙壁上,她赶紧扶住墙壁,稳住身体,的确是地穴,或者说地窖,墙壁是黏土,还有些潮湿。 一声刀剑出鞘的嗡鸣,有剑客拔出长剑,说道:“等会儿会有青卫过来搜查,你们都不要动,只要动了,这把长剑就会先动了你们,懂了吗?” 五女口不能言,齐齐点头。 过了很长时间,上面隐约传来狗吠和青卫的呼喝声,然而不到盏茶的功夫,上面便重新安静下来。 花无尽这才知道,原来奴衣说的‘狗不理’,便是让狗闻不到应该闻到的气味,如果是这样,洛小鱼找到她们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如果他们找不到,苏穆下一步会做什么呢?这里面最值钱的是陶五,她可以用来要挟陶善,但陶善儿女众多,他未必不肯牺牲。林梦夕是南方大儒林敬梓的孙女,不单在许州有影响力,便是在整个华国也是地位超然,她与花如锦这一妻一妾不但可以羞辱洛小鱼,还可以要挟辽王?或者,辽王手里有他想要的人? 没有相关的事实佐证,花无尽停止猜想,又开始想儿子,不知道他们逃了没有,逃到哪里了……她挠心抓肺地琢磨一会儿,不期然的,又想起刚刚失去的那个孩子,那个被她藏在青砖下的小小肉团,心脏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一样,泪水很快浸湿了眼前的棉布…… 虽说青卫走了,但洞穴里始终保持着安静,几道或粗重或平稳的呼吸使洞穴里的空气变得污浊起来。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了,就在花无尽的双腿变得越来越绵软,并且不停颤抖的时候,苏穆才带他们离开地下洞穴,回到之前的那个院子。 三天后,始终一无所获的洛之安,命令开启昌洲城城门,整座城市开始实行外松内紧的管理模式,四个城门控制得尤其严密,所有出城车辆,都要经过极其严密的检查,便是棺材,也要打开看过才能离开昌洲。 而此时,太平军陈兵许州以北,然而,却构不成大兵压境,许州守备营的官兵在许州城外与其隔河对望,青卫对许州的管理几乎到了谈‘青’色变的地步。 陶善继续往林州进发。 在花无尽等被抓走的第四天,辽王收到陶善拿下林州的消息,这是一个他等待已久的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拥兵自立了。 他立即请来蒋老先生,与之商议下一步事宜。 书房里,两人谈兴正起,门被叩响了,暗卫进来,送来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件,信封上署名苏穆。 辽王打开信封,抽出一张印着兰花暗纹的花笺,一字一句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递给蒋老先生,“先生瞧瞧,这位苏教主文采斐然,做事亦是出人意表呢,他要求用林家小姐他们交换世子在福临城俘虏的守将。”说到这里,他招手叫来暗卫,“去把柯时铭叫来!” 蒋老先生的眼睛有些花了,他把信纸拿得老远,眯着眼,看了几眼,说道:“的确不错,这一手飞白,写得着实好,文字平和中暗藏机锋,字字珠玑,当真是个胸有丘壑之人。”他放下信纸,想了想,又道,“看来青卫中有太平教的人,否则,他何以知道福临守备简一重至今闭口不言呢?三个贵女身份都不低,便是花如锦也不能轻忽,我们现在还用得到魏家的人,王爷打算怎么办?” 辽王拧紧眉头,起身踱了两步,“苏穆之所以想交换回去,定是因为简一重掌握太平教不被我们所知的秘密,但那四个是必须找回来的,不然,一旦伤了他们的心就难以挽回了。”##### 248周到 辽王黄袍加身在即,却被苏穆狠狠摆了一道,他不是不生气的,如果可以,他宁要杀了四女,也不愿对苏穆妥协。 然而,林大儒可以号令南方儒生,严大家足以影响昌洲和许州两地才子,魏家在军中影响极大,掌握重兵的陶善更不必说,为了不横生枝节,辽王宁可放了简一重,放弃唾手可得的太平教情报,也不能让她们出事。 王爷都站起来了,蒋老先生也坐不下了,他起了身,说道:“所以,王爷要放了简一重吗?” “放是肯定要放的,但不能苏穆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定的两天时间不够,我们得想办法拖延几天,用极刑,务必问出些真材实料来。”辽王咬牙说道。 蒋老先生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苏穆没有提到花娘子,想必是不想放回来的,只怕太平军的军医也要使用缝合术了。我们回信,要求他连同花娘子一并放回,信件一去一回,最少能争取两天时间,趁此机会,派能人跟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 “也好!就用这个法子。”辽王赞同,“本王并不担心缝合术,便是新型弓箭泄露出去也不打紧,这些都是必然的事,迟一些,早一些,决定不了战局。本王现在更想知道太平教的情报,他们对本王了如指掌,而本王对他们却还是雾里看花,这如何使得?” 他话音降落,外面通传,柯时铭到了。 “怎么来得如此快?”辽王奇道,他在书案后重新坐下,“先生安坐。” 蒋老先生拱手谢过,仍旧坐了半个屁股,担忧地说道:“想来他也收到了苏穆的书信。” 柯时铭进得门来,给辽王和蒋先生各行一礼,道:“启禀王爷,下官收到太平教反贼一封信。”他恭敬地将信呈了上来,“不单属下收到了,城中鼓楼处,一早有人贴了告示,王爷请过目。”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铺开,“王爷,此告示末尾是这样的,从即日起,简一重每多一道伤,吾便杀一人,如确认完好,定将四女完璧归赵……如此一来,下官便是用刑也不行了,而且更为严重的是,简一重已经知道这个消息,这显然说明青卫内部有太平教的人,下官就是立即着手整顿青卫,却也需要时日……” “咚咚!”门又被敲响了。 “父王,明溪进来了!”洛小鱼也拿着一张信笺匆匆而来,打断柯时铭的话,几步走到辽王书案边,正要把信递给辽王,却看到书案上有张印着兰花的花笺,上面的字迹与他手中信纸上的是一样的,他愣住了,吃惊的问道,“父王也收到信了?”再看柯时铭手里的信纸以及书案上的大毛边纸,他勉强笑了笑,“原来都是苏穆的信,这位苏才子倒也不嫌麻烦。” 一来羞辱洛小鱼,二来提醒柯时铭不要用刑,三来让辽王做出决策,第四让老百姓共同监督,以免辽王不顾及百姓生死,苏穆真的是面面俱到,算无遗策了。 “都坐下说吧。”自打洛小鱼银面公子的身份曝光后,辽王对他客气不少,而且防备更多,只要洛小鱼来书房,辽王身后必定有两名暗卫一同伺候。 “谢父王。”洛小鱼嘴里说着,却没有立刻就坐,而是将三封信和那张告示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了任何一张都没有提及花无尽,他极力克制住失望的心绪,强作若无其事,在柯时铭的上首坐下了。 柯时铭用袖子遮住嘴角,咳嗽一声,掩住唇角的笑意,自打从洛之安那里收到花无尽被掳的消息,他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如今看到洛小鱼穿着皱巴巴的惨绿棉袍,面色昏暗,眼底血丝浓厚,面容憔悴,他更是开心。未婚妻、小妾和外室姘头齐齐被抓,绿帽子一顶又一顶,于男人来说,这不啻于天大的笑话,他怎能不高兴呢?如果有时间,他要找萧鑫喝上一杯,好好庆贺一下。 柯时铭如何想如何看,洛小鱼并不在意,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花无尽身上。在昌洲找了整整三天,一无所获,他只能回到辽王这里等消息,如今等到消息了,苏穆却根本没提她,他此时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如果说,林梦夕等四人是苏穆用来与辽王讨价还价的,那么花无尽便是他要留为己用的。如此看来,她应该是安全的,即便辽王对简一重有所动作,不满足苏穆的要求,林梦夕她们都死了,她也不会有事。对,她一定会没事的,苏穆若想要用她,一定会给她找大夫的,那么多女人流产不都活下来了吗,花无尽能死而复生,怎么就不能挺过这个小小的关卡呢?她一定能的! 洛小鱼再次成功地说服自己,打起精神听蒋老先生说话。 “……老朽以为,简一重或者在太平教身份不低,或者掌握其他州府太平教的骨干人物,但王爷说得对,大事在即,不宜在此时节外生枝。枉顾四女的性命,将会将我们陷于被动,所以,柯统领对简一重的讯问要重新考虑,看看是不是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让简一重就范。” “父王,我们不能凉了她们几家的心,先放人吧,至于太平教的情报交给儿子去查好了。”洛小鱼说道,只要放回花如锦,他就知道花无尽到底如何了,现在到底好不好。 “不过两个女人而已,瞧你那点儿出息。”辽王呵斥他一句,“我们先不慌,拖个几天,柯统领有没有好的刑讯方法?” 柯时铭站起身,斟酌着答道:“法子倒是有,只是不知能否奏效。简一重是孤儿,除了几个侍妾,没有可以要挟的亲人,如今已经用了不少重刑,他都挺过来了,这人不一般。” 孤儿? “孤儿?” 洛小鱼在心里划了个问号,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垂下眼皮,挡住精明的目光,而蒋老先生却惊诧地问出声来,两人似乎想到了一起。 果然,蒋老先生问道:“不知军中这样的孤儿多不多。” 辽王也不笨,登时了悟,“只怕军中和青卫都不少,但不能说只要是孤儿便是太平教的人,从南到北的逃难路上,留下的孤家寡人不是少数。” 柯时铭瞄了洛小鱼一眼,见他没有因孤儿二字而变色,以为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心中对他又多了几分鄙夷,道:“如果孤儿的身份是个疑点,青卫便可以稍稍净化一下。另外,按照蒋老先生的思路,将来腾出手,可以派青卫去查一查华国其他州府,估计一下有多少州府被太平教实际控制着。” 辽王道:“守拙能想到此处甚好,青卫暂且不要大动,你回去后,先着手建立一支亲卫,机密事宜由亲卫来做,简一重的事,从现在开始,由你亲自审讯,不要再假手他人,现在你说说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开口。”##### 249大年 花无尽被苏穆掳来的第八天是大年夜。 这一天阳光很好,花无尽身下的血终于止住了,这说明子宫里胎盘脱落干净,她放下一颗悬了许久的心,与奴衣要了热水,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 傍晚时,梅林外的街道上响起了噼里啪啦地鞭炮声,清冷的空气中飘来的几缕硫磺味,便是花无尽心中的年味儿了——她从未想到过,自己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竟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花无尽对着那块砖头出神很久,直到奴儿打开厢房的门,她才恢复平常的样子。 “今儿大年夜,苏爷说,你们几个在上房堂间一起用饭。”奴儿今天的打扮比以往更用心,茜红色的掐腰小袄和墨绿色的十二幅长裙衬得她袅娜动人、弱柳扶风,胸前的高耸处十足诱人。 “好。”花无尽应了,虽然不想去,但她别无选择。 堂屋很简陋,除了一张桌子,五张凳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桌子上摆着粗瓷蓝边儿盘碗,以及粗糙的竹筷子。 菜色倒是不少,盐水鸭,清炖蟹粉狮子头,肉骨头,黄焖栗子鸡,酱肉,水晶肴蹄,碧螺虾仁,莼菜银鱼汤,油焖冬笋,还有一大盘正冒着热气的饺子。 虽然这些都是南方一带的名菜,但厨娘做得不好,色、香、味三样,哪样都没占上,而且肉骨头凉了,白白的脂肪油浮在上面,让人大倒胃口。 不过,对于花无尽而言,有的吃就吃,保证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你坐这儿。”奴儿给她指定了坐北朝南的位置。 按说圆桌是没有主次之分的,但花无尽始终觉得奴儿对她们几个不怀好意,也许这位婢女在某个大户人家留下过深刻的烙印,所以她厌憎每一个大家小姐。 她就近坐在南边的位置上,客气地推辞:“谢谢奴儿姐姐,我坐这里就好。” 奴儿把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脚下一错,便到了花无尽面前,手一扬便扇了下来。 “奴儿姐姐为什么打人?”花无尽抬手迎上,两掌相遇,发出一声脆响。 “老女人,我让你坐哪就坐哪儿,哪来那么多废话?”奴儿恼羞成怒,右手顺势抓住花无尽的手臂将她拎了起来。 花无尽的左手顺手操起一把竹筷子,出手如风,猛地向奴儿的眼睛招呼过去。 奴儿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迅疾,来不及躲避,惊叫一声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她才发现,筷子在距离她的眼睛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住了,她惊魂未定,忘记自己还在扯着花无尽的手臂,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花无尽。 傻叉!花无尽眼里闪过鄙夷,扔下筷子,拍开奴儿的手,重新坐下,说道:“老女人?我过了年二十一,你比我年轻吗?叫你一声姐姐是尊重你,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奴婢这个词儿还真适合你,跟牲畜一样,不抽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我提醒你,你姓奴,名二,又奴性,又二儿性,这也是没谁了。” “哈哈……”房顶上传来几声肆无忌惮的爆笑。 奴儿缓过神,脸色布满红云,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对准花无尽的胸口:“你料定我不敢杀你吗?” “嗯哼!”房顶上有人咳嗽一声。 奴儿抽筋似的将匕首藏起来,扭头见苏穆穿一袭玄色直缀,腰悬宝剑,潇潇洒洒地带着两名剑客从二门处走进来,赶紧扭着臀部迎了出去,福了福,娇声道:“婢子见过苏爷。” “都准备好了吗?”苏穆对她的谄媚视而不见,大步进了屋子。 “准备好了。” 花无尽背对着门,端坐桌前,并不起立,也不答言。 奴儿眉毛一挑,正要将她拉起来,再趁势折腾一下,却被苏穆用手势阻住了,只好忍着气偃旗息鼓。 苏穆在桌子上逡巡一番,指着肉骨头说:“做不好,是水平问题,菜凉了却是诚意问题,拿去热一热,不要让辽王小瞧了我们。” 奴儿忙不迭地应下,让一旁伺候的婆子将菜拿去热了,笑着说道:“最后一餐,的确应该让她们吃好些。”她得意地看了眼花无尽。 然而花无尽却若无其事地翘起了二郎腿,夹起一块虾仁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咕咚!”西次间的门口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有人撞到了门框。 花无尽转头一看,却是林梦夕晕倒了,摔在门槛上,此时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再看与她同行的陶五,虽然勉强支撑着,却也面露凄色,双眼无神,挂着两行清泪,下眼袋乌青,皮肤黯淡无光。不过短短八天,两个娇滴滴的花季少女,硬生生老了好几岁。 奴儿得逞地笑了起来,“苏爷,这位林小姐美则美矣,却是胆小如鼠。世间谁人不死,何必如此惧怕呢?婢子当真没想到,才女也会如此看不穿呢。” “闭嘴!”苏穆面露不虞,一摆手,让一名剑客扶起林梦夕。 剑客不懂惜香怜玉,“啪啪”两巴掌打醒了她,拎着她放在凳子上。 林梦夕被打醒了,抚着脸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胳膊把瓷碗撞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奴儿怒了,一双柳眉倒竖,却碍着苏穆没敢造次。 奴衣带着花如锦和另一个陌生女子从东次间出来,取来笤帚将瓷片扫到一边。 苏穆对这一幕无动于衷,又道:“我与辽王谈妥了条件,所以这的确是你们在这里的最后一餐。” 林梦夕等人如同死而复生般的松了口气。 苏穆满意地在五个人质身上逡巡一番,最后把目光落到花无尽脸上,笑容大了起来,“这个‘你们’不包括花娘子,你失望吗?” 他的笑容有些恶劣,清澈湛蓝的眼里恶意满满,然而,在有些女人眼里又是那么的完美和高不可攀。 奴儿的一双美眸,死死地粘在他丰润的唇上,如果仔细看她的咽喉,甚至能看得到她吞咽口水的动作。 除了花无尽、林梦夕所有人都在失神。 这个苏爷眼睛有毒!花无尽面无表情,再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嘴里咀嚼起来,咽下去后,才说道:“失望,当然失望了,我儿子还盼着我回家呢,不过苏爷不放,自然有不放的理由,没办法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苏爷您说对不对?”##### 250故意 “果然是女中豪杰!”苏穆由衷地赞了一句,“虽说你是洛小鱼儿子的母亲,但你不值钱,你儿子天生神力,有南耀国的血脉,他才是千金不换。可惜,屠洪太不听话,那位高手来得又太过及时了,我们没有得手。”他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花无尽耸了耸肩,虾仁很好吃,她又夹起一颗放在嘴里。 苏穆负手走了两步,继续说道,“如果我是洛小鱼,也许会很期待你去死,毕竟他要娶的人是这位林小姐,所以,我便留你下来,你该感谢我。另外,你儿子和你家人虽如你所愿地逃了,但四座城门封锁得一直很严密,我们出不去,他们走的也一定不远。” 苏穆这一席话激起千层浪,且不说惊讶的奴儿和奴衣,其他几人的表情更是精彩。 林梦夕抬起头,顾不得形象,用袖子擦干鼻涕眼泪,瞪大眼睛看着花无尽,双臂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颤巍巍地问道:“你儿子是世子的?这怎么可能?”距离大婚仅剩两个半月,她此时却被告知洛小鱼有私生子了,而且私生子天生神力,如果她生不出那样的儿子,她的子女岂不是要被这个私生子压一辈子? 陶五立刻附和,斩钉截铁地道:“就是,绝不可能!她不过一个军户而已,如何搭得上世子?” 花如锦笑了笑,装模作样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了花无尽一眼,却没有说话。 她的动作引起了陶五的注意,陶五一把抓住花如锦的袖子,大声问道:“你们不是一家吗,她儿子到底是谁的?” 陶五的举动正中花如锦下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陶五小姐不必这么用力,她起先是花家的没错,但她儿子是谁的,我花家人却是不知。当年在流放路上,那人自称眉山大当家,蒙着面,谁知道他到底是哪个?”她只需要否认花无尽是寡妇的事实,侧面证实花无尽的儿子来历不明就好,这样既可以侧面证实小溪来历不明,又可在洛之安面前把花家摘出去,不让花家被辽王治一个知情不报的罪。 奴儿说道:“眉山大当家?真是笑话,她就是被眉山大当家掳来的,还被斩了一刀呢。” 也就是说,花无尽的儿子真的可能是洛小鱼的了! 林梦夕的脸又白了一层,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差点摔了下去。 花如锦面露得色。 花无尽终于有了些火气,放下筷子,问道:“苏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儿不过四岁,你对他下手,借刀杀人,好意思吗?”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苏穆淡笑着,“因为这件事并非是我泄露出去的,屠洪没有杀死你,心有不甘,所以他给洛之安留了消息,洛之安在找你们的同时也在找你儿子,却没有找到。” 说到这儿,苏穆眸光一转,把众人神色收入眼底,“林小姐放心,洛之安会比你更想要那小家伙的命,多好,亲叔叔手刃亲侄子!哈哈,天真、轻率的陶五小姐,你感觉怎么样?细想想,嫁给皇室子弟是不是比一般家庭可怕得多?” “啪啪啪……”花无尽鼓起掌来,“苏爷揭穿洛二公子的伪善倒也罢了,但你轻轻几句话,就想在林家和世子、陶家和王府四家的关系中埋下钉子就太天真了。你须知,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家是干净的,枉顾人伦者比比皆是,便是前朝,你的祖先也是如此,否则,又怎会给洛家可乘之机,让洛家得了天下?” 苏穆哈哈一笑,湛蓝色的眼眸精光四射,“花娘子是明白人,但有些事情只要是真的,便会在人的心里留下烙印,即便一时忘了,也会在恰当的时机想起。就像你的儿子,只要他存在,林小姐心中便永远戳着一根刺,总是欲除之而后快,是不是,林小姐?” 林梦夕白着脸,作为温柔的淑女,她本能地摇了一下头,又怕激怒苏穆,赶紧轻轻嗯了一声。 “好了,大家用饭吧,免得都凉了。”苏穆对她如何回答并不在意,顺带脚地让洛小鱼后院起火,这是他很乐意看到的事情,他说完就走,一甩袖子便出了门。 陶五着急地上前一步,追问道:“你站住,你还没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啪!”奴儿终于打出这一巴掌,泄了心中的火气,“谁给你的胆子,敢跟苏爷这么说话?” 陶五捂着被打麻了的脸,大哭起来。 苏穆停下脚步,对一个剑客说道:“小木,奴儿最近火气很大,今天晚上奴儿归你了,务必伺候好她,如果她不同意,小林也一起。” “是!”叫小木的剑客高兴地大声应道。 这一次,脸色剧变的人是奴儿,她“哇”地一声就要哭出来,却被奴衣死命地捂住了嘴,小声道:“你还哭,难道想要三个男人一起伺候你吗?” 两个男人,三个男人? 陶五捂着红肿的脸,不哭了,含着泪的眼里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奴衣看到苏穆出了院子,才说道:“你在苏爷身边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还不清楚?收敛着些吧,再作死谁都救不了你。” “要你管!”奴儿推开奴衣,哭着跑出正堂。 奴衣跺了跺脚,到底追了上去。 大家落了座,花无尽左边是不认识的那位姑娘,右边则是花如锦,她看都没看她们,只是下筷如风。 “看起来很难吃,油腻腻的,你怎么吃得下?”那个陌生的女子问花无尽,“我叫严青泓,严家的。”她自我介绍了一句。 花无尽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夹起一筷子狮子头放到嘴里,她现在需要一场混乱,如果花如锦想要借此机会发作,她就成功了。 果然,花如锦放下茶杯,指责道:“花无尽,你很失礼,知道吗?” “一个婚前失节的女人,你还指望她有什么礼貌呢?”林梦夕冷静下来,她丢尽了人,再也看不惯花无尽一如既往的镇定。 “就是,太平教居然这么乱,想来她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说不得一条玉臂万人枕呢。”陶五也找到了出气的地方。 严青泓尴尬地笑了笑,瞧瞧同仇敌忾地三个人,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只好打圆场,“哎呀,大年夜的,总不能饿着肚子,其他的油腻,咱尝尝饺子,还热的呢。”她夹起一个放在陶五的碟子里,“林姐姐和花姨娘离妹妹远,妹妹就不让了。” “何止油腻,简直就是猪食,只有猪才会吃。”陶五脸疼,火气旺,非但不给严青泓面子,反而变本加厉了。 “啪!”一盘子盐水鸭忽然砸到陶五脸上。 陶五的脸本来就肿,此时又被砸得口鼻蹿血,一踹桌子,疯了一般的冲花无尽扑上来。 花无尽抓住严青泓,让她挡在自己前面,以严青泓为支点,向后飞起一脚踹飞花如锦,在严青泓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251不寐 花无尽达到目的,将严青泓往旁边一拨,一脚踹上前面的凳子,凳子便朝着陶五的腿撞了过去。 陶五躲闪不及,膝盖被磕了个结实,叫唤一声,劈手拿起一盘菜,往花无尽身上扔过来。 花无尽也不嫌脏,四两拨千斤,顺着盘子的边儿一推,将盘子打飞。 在她后面的花如锦从地上爬起来,见有机可乘,同林梦夕一起扑到桌子上,操起盘碗便砸。 三个人三个方向,花无尽见势不好,直接退出堂屋,往院子里跑,“奴衣姐姐,她们欺负我!” 奴衣正在气头上,手持一把钢刀,杀气腾腾地从东厢里出来,大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花无尽在她身前三尺之地站住,好整以暇地看着拿盘子追出来的三个凶神恶煞的女子,笑着说道:“奴衣姐姐,这三位都好凶啊,好好的一个年夜饭,都被她们糟蹋了。” “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扔的,贱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福禄街上的暗娼就是你的榜样。”笑着气人是最气人的,陶五七窍生烟,却也知道讨不到好了,便使劲摔了盘子,小跑着进了东次间。 花如锦和林梦夕见已经无机可乘,偃旗息鼓,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因为是大年夜,而且窗纸隔音效果也不好,前半夜放花炮,后半夜小木剑客打炮,一声声低吼,还有反反复复的吟哦,让她的睡眠质量大打折扣,竟然醒了不下十次。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将好不容易沉睡过去的花无尽再次从周公微暖的怀抱里拖拽出来。 “什么犊子玩意!”她咒骂一声,立刻披着衣裳下了地,走到窗前,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往外看。 天还黑着,对面厢房的两个房间都点了蜡烛,昏黄的光透过窗纸,使黎明前的黑暗多了几分暖意,但作为阶下囚的花无尽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因为,灯光带来不只有光明,还有随着光明而来的、清晰可见的肮脏和龌蹉。 她莫名地哆嗦了一下。 一声门响,又是一声门响,一个高瘦的人影晃动着,从北边房间到了南边房间里,紧接着,又有两条人影印在了窗纸上。 “老天,奴儿你这是疯了吗?你不但作死,而且我也会被你害死的,你知道吗?”奴衣崩溃地大叫起来。 “哈!”奴儿怪笑一声,“我能死,你为什么不能死?我告诉你,天下男人,我只爱苏爷一个,除了苏爷,谁都别想沾我的身子,我奴儿虽然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贵小姐,但也绝不会自甘下贱!” “还是这位来做比较好,她不是喜欢诅咒别人做暗娼吗,就先让她尝尝这滋味儿好了,也省得她日后动不动就口出狂言!” “啪!”一声脆响。 “贱货!我被你害惨了,小森呢?”小木问道。 “小森呐,喝了蒙汗药的茶水,在房顶睡着呢,有没有冻死我就不知道了。” “贱货,你这样的就该用畜生羞辱你!” “啪啪啪!”三声耳光的脆响后,一个黑影从东厢房蹿出来,飞身上了正房房顶,不多时,那人抗下一个人来,又进了东厢。 正房又有人哭了起来,听声音,像是林梦夕的,花无尽道,看来与小木成了好事的一定是陶五小姐了,她虚拍着手掌,无声大笑,昨天挨骂,今天就报仇了,这记耳光打得真狠,看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呢。 奴衣出院子了。 不多时,苏穆披着斗篷,带着剑客小林,施展轻功从二门外直接飞跃进来,闪身进了东厢。 “苏爷你来啦,便是死,我也……啊!”一声惨叫,终结了奴儿最后的遗言。 花无尽遗憾地摇摇头。 这时候,奴衣气喘吁吁地进来了,跪在院子里,叩头下拜,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从窗口透出的光打在她佝偻着的脊背上,颤抖着的身子在地上投下一大片沉暗,那影子卑微且哀伤。 “苏爷,属下和她都被奴儿用了椿药,小木不察,一时犯下大错,请王爷责罚。”屋子里,小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罢了,你用内力给小森推拿推拿,莫让他伤了元气,等这事儿了了,自己去领一百军棍。”苏穆的京腔一如既往的稳定。 “是!” 不多时,小木扛着一具尸体走了出来,凛冽的风中有了一丝血腥气。 苏穆走到奴衣跟前,道:“先起来吧,这事儿你虽有大错,却也情有可原,跟小木一样,事后算账吧。” “谢苏爷不杀之恩,婢子定将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妥当。”奴衣磕了三个响头。 “去吧,把这颗药给她吃了,告诉她和她们,闭紧嘴巴,十天后就能拿到解药,闭不紧也无妨,准备棺材就行了。”苏穆在奴衣手里放下东西,带着剑客小林出了院子。 奴衣擦干眼泪,起身屋里去了。 很快又转出来,扛着一个用被子包裹的人去了上房。 林梦夕的哭声又大了,西次间里终于有了动静,两个人影端着蜡烛去了东次间,花如锦做作的失声惊叫声传出来后,几个人又哭作一团。 除了那一声尖叫之外,陶五再没发出任何声音,想来是被点了穴道。 炭盆早就熄了,屋子里有点冷,花无尽躺回被窝里,囫囵着眯了一会儿,辰时初刻才起床。 早上吃的是粥和包子,她刚用茶水漱了口,便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放下茶碗,又站到早上抠好的那个洞旁往外看,只见奴衣带着换了新衣裳的林梦夕、花如锦等四人走了出来。 陶五脸上的伤好了一些,但走路的奇特姿势说明,昨晚失贞的就是她。 花无尽耸了耸肩,幸灾乐祸的劲头过去了,现在冷静下来,感觉这位陶五小姐也挺可怜的,在马上就要安全的时候,却遭受了灭顶之灾,不知回去后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如果碰到的是花寻之这样的父亲,事情还好办,若都是花老太太那样的恶婆娘,便只能悲叹命运不公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陶五能收敛一些,做事不要那么张牙舞爪,说话又不那么刻薄恶毒,也许今儿这事儿就不会发生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对陶五来说的确是金玉良言。##### 252恶棍 花如锦和林梦夕扶着陶五径直往前走,而严青泓则担忧地看了花无尽所在的西厢房一眼。 躲在窗纸后的花无尽默默点头,心道,不管能不能成,严青泓这个人情她都会记下来,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回报她一次。 就在林梦夕等人上了马车约有一刻钟之后,花无尽被忽然闯进来的小木点了几处大穴,跟死人一样被奴衣抱上马车。 马车不算豪华,但很实用,车厢的木板很厚,里面包着铁皮,铁皮里面还有一层虎皮,地面上铺着熊皮,前面的小铁桌上稳稳的镶嵌着各式茶具,两匹高头大马拉车,又快又稳。 车走了盏茶的功夫,又停下了,车门一开,苏穆进了车厢,他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定定地在花无尽的胸脯上看了一会儿,脸上没有笑容,表情中竟然多了几分肃杀。 他也是紧张的,花无尽如此想道。 “把衣裳给她扣好。”苏穆说道。 花无尽头不能大动,把视线奋力下拉,看到胸口露出了一抹瓷白——小木闯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换奴衣拿给她的新棉袄,毛头小子没容她功夫,扣襻儿便少系了两颗。 奴衣红着脸替她把扣子系上了。 花无尽用眼神表达了一个无奈的笑,露肉丢丑的是自己,这边还没怎么地呢,她脸红什么呢? 苏穆把她的表情看了个正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大概是觉得手感不错,他从花无尽的左脸摸到右脸,“皮肤真好,让人爱不释手……看起来你不太在意,嗯?”他眼睛里有了戏谑之色。 花无尽知道,大事当前,他在用调|戏自己来缓解他的紧张,回应他便是上当了。 她闭上了眼睛,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哟,还真是不在乎,”苏穆的京腔在这个时候越发显得轻浮,那双微凉的手如同毒蛇般沿着花无尽纤长的脖子往下滑…… 快到胸口的时候,花无尽打了个激灵,暗道,同样是强迫,她相对喜欢洛小鱼的手,至少他足够温暖。 想起洛小鱼,花无尽收敛了心神,听着外面的声音,判断自己可能到哪儿了。 西城对于她来说,颇为陌生,但她仔细回忆那晚的路径,又觉得并非是无迹可寻。 很快,她听到了船桨拨动水面的哗啦声,这说明马车在往西走,因为往西走距离河水最近。那么,苏穆是要带着她从西城门离开吗? “老张,知道吗,辽王今天登基了,年号启明,今年便是启明元年了。” “真的假的啊,那大赦不?我兄弟进去好几年了,眼瞅着不行了。” “大赦大赦,你放心,还减税两成呢!” 辽王居然要登基了,那洛小鱼作为嫡长子,是不可能过来了,洛之安也不会在昌洲,难道是柯时铭作为青卫统领全权负责?如此一来,严青泓会不会直接把事情告诉柯时铭?不,不能,柯时铭与她的事闹得很大,上流社会无人不知,严青泓没那么蠢。 “在想什么?”那只冰凉的手抚平了花无尽微擎的眉头,“不甘心跟我走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让洛小鱼提头来见我,我就放了你。” 花无尽感觉有两道热气喷在脸上,她睁开眼,平静且冷漠地对上那双没有温度的蓝眼睛,再不肯退让。 二人如此近距离地对视了约有盏茶的功夫。 苏穆忽的一下退了开去,笑道:“世间居然还有你这种女子,便是金人也没有你这般胆大的,女人嘛,还是婉约一些更加让男人怜惜。要知道,洛小鱼作为银面公子行走江湖,最不喜欢的便是所谓侠女,他总说,他不想摸到手,手上都是茧子,摸到胸脯,胸脯跟他一样坚硬的女子,更不想女人满口的侠义和义气,她的女人必须是出口成章、挥笔成画的知礼才女。” “听说你字写得不错,从兰州一直风靡到璋城。等到璋城后,写给我看看。你若果真是个才女,就勉为其难收了你。虽说你是洛小鱼用剩下的,但我很喜欢洛小鱼儿子的亲生母亲辗转在我身下。没办法,谁让我跟洛小鱼不一样呢?我就喜欢侠女,越是强悍的女人征服起来越有趣味。” 他怎么忽然如此聒噪了呢? 花无尽又闭上眼睛,对于渣男,她没什么好说的。洛小鱼虽然一边娶妻一边糊弄她,但好歹情感是真的,他只谈利益,并不是坏人。而柯时铭虽然一边说心悦于她一边逼着她做两头大的妾,但最起码只想要她一个,从江湖道义上看,他是个亦正亦邪的人。而这位苏爷虽然出身不错,但观其做事,则着实是个实实在在的恶棍,不然也不会连水鬼帮和眉山这样的亡命之徒也拉进太平教,更不会建金钱楼,杀人赚钱。 要小心了,也许谁都救不了她。 马车一直沿着河岸走,按照河水的走势来说,苏穆的确在往西城门进发。 马车停了下来,有人在车厢外说道:“苏爷,到城门了,那边的确诚心交换,马车正往这边过来,跟着柯时铭的一大队青卫,很快会跟我们汇合。” “很好,那就按照既定计划,往璋城撤退,命令前面做好接应。”苏穆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再次挂起清浅的笑。 “花娘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趣?作为一个女子,软弱一些才会让男人心软,奴衣,你说是不是?” 奴衣一直秉着呼吸,垂着脑袋,听到询问,才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花无尽笑了笑,让柔软的女人强硬起来不容易,让强硬的女孩子柔情似水更为困难,自立自强的女人不需要讨好谁,做她自己就好。 嘈杂的马蹄声近了。 苏穆坐直了身体,不再说话,双臂自然下垂,右手突然多了一把小刀。他慢条斯理地用刀尖剔着指甲缝里的白色角质。路不算平整,车上下颠簸,而他手里的刀却始终稳健。 “前面放行!”有人喊了一声,而后有人把这句命令次第传了下去。 马车又动了。 前面清场,后面才能不乱,才会有所防备。花无尽知道,这位精明的苏爷已经算好了每一步,这样带她出城简直轻而易举。 马车通过城门,过了壕桥,又走了盏茶的功夫。 花无尽听见柯时铭不徐不疾地说道:“柯时铭携简一重在此,苏穆你在何处?” “这么半天了,怕是装孙子逃了吧。”另一个人大声嘲讽着。##### 253穴位 苏穆没有做声,手放在小几上,轻轻地叩着酸枝木的木板,发出“咄咄”的响声。 花无尽拼尽全力,想试着动一动手指,未果,只好偃旗息鼓。 大年初一的早上,进进出出拜年的人不算少,大多百姓看到城门口处剑拔弩张,便赶紧自动自觉地避开是非之地,也有胆子大的,远远地站在背风处,观望着。 穿着青色锦衣的青卫将三辆马车团团围住,刀兵相向,冬日的晨光照在利刃上,寒芒一片,这个并不温暖的早晨似乎更加寒冷了。 少倾,柯时铭骑马过来,他身着武将官服,补子上绣着虎豹,腰挎宝刀,身后簇拥着几个亲卫,一副儒将气派。 他对负责指挥的萧鑫点点头,萧鑫便开了嗓:“简一重在此,我们的人呢?”他用刀尖指指身边被五花大绑的简一重。 太平教这边,与青卫对接的是剑客小林,他年纪尚青,但行事老练,嘴皮子利索:“简大哥,你走两步。这些日子他们可有刑讯逼供?若是有,你告诉兄弟,兄弟给你出气!” 简一重在一把钢刀的逼迫下走了两步,姿态不见勉强,神情镇定,道:“多谢兄弟,未曾有。”便是有也不能说,因为说了,他会立即死在这里,大家鱼死网破,便是苏穆也得不到处。 小林用刀鞘拍拍身后的车厢,引来里面两声尖叫,他满意地大笑两声,又道:“你们的人在此,要不要让她们出来给大家伙儿好好瞧瞧?”他不怀好意,未婚女子被绑走,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这是那些权贵之家不能想象和接受的。 “不必,我去车里看看。”萧鑫下了马,青卫们手弩掩护。 “随你!” 穿过空地,萧鑫往两架马车里看了看,见四名女子身旁各有一名孔武有力的女婢持刀压着脖子,知道人质没差,关好车门,又回去了,跟柯时铭小声说了几句。 小林便道:“既然都没问题,就照之前说好的办,你们先放了简将军,等我们安全了,便会把这两辆马车放在璋城与昌洲交界,你们自去迎接便是。” 萧鑫到:“说得轻巧,到时候你们不放又怎么办?” 小林知道萧鑫做不了主,便对柯时铭说道:“柯先生,说这些没什么意思,四个人换一个人,您看这个帐怎么算合适?我们太平教说话是绝对算话的,否则何以号令群雄?如果这事儿柯先生做不了主,就换个能做主的来。辽王也不过是篡朝谋权而已,搞那么多的排场做什么,总是要遭人诟病的嘛。五个儿子,怎么就不派来一个呢?” “真是聒噪,柯某说了算,你与我谈便是!”柯时铭怕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出言拦住。 但小林盎然不会听他的,执意要说完苏穆交代他说的话。他怕不醒目,干脆在马车上站了来,声音也更大了:“别人不来倒也无所谓,可咱手里还有世子的未婚妻呢,啊不,应该是太子了吧,啧啧,大婚在即,未婚夫对未婚妻子如此懈怠,林小姐可是不妙呢。不过,我挺好奇,辽王不是极爱二子吗?呀!如果这样,世子恐怕要遭殃了吧!皇家之中,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多的是啊,京城那位是辽王的……” 他手舞足蹈,跟个娘们似的一惊一乍的引来不少百姓注意,越说越兴奋。 吃瓜百姓议论起来,外围一片嗡嗡声。 虽说小林说的这番话居心叵测,但起先柯时铭并不十分着急,作为一个清醒的读书人、商人、绿林人以及洛小鱼的仇人,他很乐意看到辽王、洛之安加快杀死洛小鱼的步伐,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冷笑。直到小林说得更难听,才再次打断:“闭嘴,就按你们说的办,把人带过去。” 辽王给他的任务是安全带回几位女子,那么他就办到这一点。至于其他的,则不打算节外生枝,如果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他不但没有了功劳便是苦劳也可能没有的。 …… “苏爷,属下得到消息,柯时铭的确亲自审了简将军,但无功而返,简将军的确没有遭太大的罪。” “如此就好,我们走吧。”苏穆敲了敲车厢。 车夫加快了速度,没有减震的马车变得异常颠簸,花无尽跟个物件似的弹上弹下,震得心都要吐出来了。 利用冲撞的巨大力量解穴应该是个办法,她默默回忆着沙师父给她讲过的穴位图,知道要想恢复下肢运动,应点命门穴解穴。此穴位在肚脐后面,而她后面是平板靠背,还铺着柔软的兽皮,没有任何凸起可以帮她冲撞这个穴位。 她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定格在小几上的茶具上。 四只木制的茶杯盖在小几上扑棱棱的敲打着杯子,中间的茶壶里有水,壶身虽不动,但水却不停的从壶嘴中喷出来。密集的排列,想来概率不小,能不能解穴就看她的运气了。 “嘭!”车子一个大颠,花无尽的屁股稍稍调转了方向,但离苏穆也更近了一些。 苏穆和奴衣都在注意外面的动静,无暇顾及到她,然而又颠两下后,她的臀部直接挨到了苏穆的大腿上。 后背不可遏止的倒向他,这是花无尽始料未及,也是不可控的。 “这就投怀送抱了?到底是小寡|妇,就是痛快。”苏穆干脆地把她抱到怀里,对着那张浅淡的红唇亲了下去…… 奴衣面红耳赤的转过头,不敢再看。 车子的剧烈颠簸救了花无尽,她的头一偏,苏穆那湿润的唇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却不是温柔的,而是连着牙齿一起撞上来,花无尽除了疼之外再没有其他感觉。 这时候,后面的马蹄声大作。 三辆马车疾驰而来,迅速超越。 “再快一些,与他们保持不到半里地的距离。”苏穆把花无尽丢到一边,取出干净的绢帕擦了擦牙齿和嘴唇。 车更颠簸了,花无尽的身子一个劲的往下出溜,后脑勺被磕了好几下。 后面隐隐有大部队的马蹄声,始终与苏穆一行保持着距离。 苏穆更加谨慎了,一直在警惕外面,再没调|戏花无尽。##### 254扔下 一路上,有接应的人马不停的融入进来,队伍越来越大,花无尽的穴道开了又点,点了又开,狂奔三天,直到进了璋城和昌洲交界之处,才略微松弛下来。 从马车行驶速度和状态来看,花无尽猜测他们进入了半山区。 苏穆长舒一口气,脸上也重新挂上了清浅的笑容,他对花无尽说道:“坐车坐得骨头都软了吧,等到地方我给你松泛松泛,保证让你浑身舒坦。”他眨了眨眼,视线在花无尽耸起的胸部稍作流连,想起那一晚后背上的柔软,他伸出了禄山之爪。 花无尽心中怒火中烧,却半点动弹不得,正在心中狂躁大骂,问候他一户口本,忽然看到奴衣跪下了,问道:“苏爷恕罪,奴婢有一事请教。” “是想问奴儿吗?你与她有姐妹义气,我不罚你,起来吧。”苏穆收敛欲|望,手拐了个弯,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喝光,道:“你可能想问,花娘子一个寡妇都可以得到我的垂怜,奴儿为什么不可以,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这里不需要一个一心只盯着我这个人的下属或者奴仆,我的下属或奴仆只能一心盯着我安排给她的差事,你懂了吗?” “是,婢子懂了。”奴衣闻言心服口服。在她心中,苏爷是个极其富有魅力的坏人,坏得纯粹,坏得顶天立地,所以,她才把那份不敢见光的喜欢拼了命地藏在心里,也所以,奴儿才会飞蛾扑火般的凄惨离世。 这就是盗亦有道咯,花无尽唇角挂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奴衣把她的神色看了个正着,不由得皱起眉毛,嘴角也耷拉下来,这是她心里十分不满的表象。 苏穆敲敲车厢,“去看看璋城来迎的人还有多远?” “应该就在附近了,但还没见到人。”小木在外面说道。 苏穆沉默下来,侧耳倾听,“前面有马蹄声,来了,既然追兵在十里开外,去通知放人吧。” “是,苏爷,到河道了,路不好走,坐稳。”小木走之前提醒了一声。 车子果然又颠簸起来,把生活不能自理地花无尽颠得七荤八素。 “呕……”花无尽忽然觉得奴衣借着扶她的时机,故意在她后背上使劲拍了一下,早饭吃的稀粥有些多,竟被拍得喷了出来,而此时她的脸恰巧对着柯时铭,这一股散发着馊酸味儿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溅上了苏穆的脸上和唇上。 苏穆大怒,一巴掌将花无尽搡开,“呕……”他恶心得干呕一声。 花无尽摔到苏穆脚下,腰背磕到小几,疼得她咬牙切齿,却没有撞到穴位,失去支撑的身子软软地朝车门倒了过去。 苏穆厌憎地用奴衣递过来的巾帕擦净脸和嘴,又用一张新帕子沾茶水再擦,说道:“这个女人还有用,拎她起来。” “是!”奴衣单手抓住花无尽的衣领,刚提起一半,马车忽然拐了个急弯,奴衣的身子甩了一下,手上抓紧花无尽往她那边一带…… “嗖嗖嗖……” “咴……咴……”拉车的马匹哀鸣两声,马车陡然前倾, “麻烦了!”奴衣总算抓到机会,使劲掼下花无尽,往车外看去。 “会咬人的狗不叫啊!”花无尽被她从半空中扔下,平平地摔在那张小几上,小几承受不住她的分量,碎裂,她感到腰上一阵剧痛,这痛甚至掩盖了腿上传来酥麻感。 穴道开了,她却受了重伤,在昏迷过去之前,她在想,这是命运跟她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吧。 苏穆打开两边车窗,观察片刻,便道:“箭是从北面来的山上来的。”他抓起花无尽,踹开南面车门,到了外面,将花无尽背在后背上。 小木施展轻功过来,“苏爷,人质被救走了。” 小林此时也到了,“苏爷,前面接应的人马被阻,刚刚听到的马蹄声不是我们的人,埋伏的人在北面山中,看他们的弓箭射程极远,我们暂且攻不上去,我们走南面吧。” “想不到辽军竟有了新武器!”苏穆眼中冰寒,“我们走南面便上当了,都上马吧,只能从中间突围出去,与接应的人马汇合。” 苏穆借着马车隐藏身形,带着花无尽飞身上马,“驾驾!都跟我突围出去!”他挥出两记马鞭,乌骓马飞驰起来。 北面的山林里,洛小鱼身着玄色斗篷,玄色锦衣,手持一只狙击弩,透过单筒望远镜看着苏穆一干人等,道:“柯时铭的人要追上来了,星海去通知僧兵撤退。” “是!”星海应声而去。 洛小鱼又道:“把苏穆交给我,松江准备配合,其他人交给你们了,务必瞄准了射。” “是!”三江和五湖四海们大声地应了,箭筒中一只只黝黑锐利的弩箭迅速有效地收割着太平教人马的性命。 身边的人在不断死去,苏穆被这些弓箭搞得心浮气躁,不断挥鞭。 “嗖!”一支羽箭朝着苏穆的头部射来。 苏穆听到利器破空之声本能地俯下身子,花无尽绵软的身躯也随之滑落,压了他一下,紧接着,马匹的运动使她的身体向马背下摔了下去,他正要用力将她抬起,却见两支弩箭正一前一后齐齐飞来,都是向着他的脑袋招呼的。这说明对方箭术精准,指哪打哪,而软绵绵的花无尽不是真正的盾,提起放下都不那么灵活,不但挡不了挡箭牌而且成了累赘。 苏穆毫不犹豫,撒开花无尽,任她摔在马下,灵活地躲开两箭,继续飞驰。 “天!怎么会这样?”松江差点把手里的狙击弩扔了。 “不!”洛小鱼愣住好一会儿,忽然惨嚎一声,惊起山中无数飞鸟。 他算准了到了不少事,却没有算到苏穆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在乎花无尽,更没有算到此时的花无尽竟会是这样的一种状态,自己果然太自负了吗? “杀了他,杀了他!给本世子杀了他!”他疯了一样的往山下掠去,陈济生紧随其后。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苏穆,也是司徒一刀,他暗器极佳,没有了花无尽的束缚,这些正大光明的羽箭奈何不了他。 三江和五湖四海一干人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穆带着剩下的太平教人马绝尘而去。##### 255伤势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洛小鱼只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三四百步的距离不长,然而在此时却像看不到边一般,怎么跑都跑不到。 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也低估了花无尽在他心中的地位。 苏穆在马车南面下车,他不知道花无尽的状态,待得苏穆背着她上马,她的脸又背对着他,所以,他一看到她紧贴着苏穆的身子,脑袋窝在苏穆的肩膀上,就疯了,不假思索地让松江配合自己逼着苏穆将花无尽放开,完全没有想过花无尽可能被点了穴,是啊,司徒一刀怎么可能不会点穴呢?他真是糊涂了啊! “扑通!”狂奔中的洛小鱼心神大乱,眼力不到,落脚处踩到浮石,竟然狠狠地跌了个狗吃屎。 “哒哒哒哒……”一飞骏马飞驰,四只铁蹄,直直地向花无尽踏了上去。 来不及了! 洛小鱼万念俱灰,浑身瘫软,全凭本能站了起来,继续向前,即便救不了她,他也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这时,陈济生超越洛小鱼,他只盼着自己能在须臾之间从马蹄下拯救出垂危的花无尽。 …… “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花无尽一落到地上就醒了,摔得有些懵,因为是平着落地,后脑、胸腹、臀部,没有一处不疼,尽管腿部的穴道已经开了,但她下身却没有一点力气,难道摔伤了脊椎,要瘫痪了,一念至此,大脑一片空白…… 急促驰来的马蹄声很快惊醒了她,她奋力让自己转了一下头,发现一匹黄骠马已经到了脚下,下一刻,那双黑色的铁蹄便已经到了她的头顶上,奴衣那双原本平静隐忍的眸子此刻盈满了即将杀人的快感和激动,“去死吧!”奴衣的声音不大,但噙起的笑容见证了奴衣隐匿在平和外衣底下的凶残。 “我擦你娘!”花无尽口不能言,只能用嘴型在胸腹之中大声咒骂,奋力翻滚…… 动了! 千钧一发! 铁蹄与她的脸颊擦肩而过,她费尽心机解开的穴道没有辜负她,双腿带着她的上身完成了滚动,冷汗在一瞬间浸湿内衫。 她大难不死呢! “嗖,嗖,嗖……”几道弩箭同时飞来。 忽略背部的剧痛,花无尽兴奋地看了一眼被几枚狙击弩箭射倒的奴衣,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她把狙击弩的图纸给了洛小鱼。大多时候,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洛小鱼还是来了,命运没有开她的玩笑,花无尽扫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幸福地昏了过去。 就在花无尽动了的那一刻,陈济生大笑三声,洛小鱼则是一声长啸,他后发先至,与陈济生一同赶到。 “无尽,无尽,你怎么样?”洛小鱼先探了花无尽的鼻息,呼吸很微弱,他求救的看向陈济生。 陈济生已经拿过花无尽的手,静静地诊了脉,“公子别急,她被点穴,现在还有救。” 洛小鱼松了口气,泪水登时糊了满眼,滴滴答答地落在花无尽苍白如纸的脸上。 陈济生心中一叹,到底把不好的情况咽到肚子里,先检查了花无尽头部伤口,后脑上的口子不算太大,出血不算太多,有头发垫着,伤口不脏,应该是落地时磕伤的,他把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撒上去,用洛小鱼从中衣上撕下来的布条包好,再小心翼翼地将花无尽反转过来……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这么严重,她还活着吗?” 柯时铭到了,他在知道苏穆遭遇伏击后,便带人冲了过来,想要分一杯羹,但听到洛小鱼那一声大吼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估计错了,人家是来救女人的,转头,他便眼看着花无尽落马,几匹奔马从她身边踏过,就在他以为她必定死在那个女人的马蹄下的时候,他心中非常快慰,不能否认,他是很希望花无尽死的,如果她不死,他便是许州最大的笑话。 “当然活着,而且,她一定比你活得长,活得久。”面对敌手,洛小鱼暂且恢复冷静,不动声色地擦干泪水,爱怜地抚了抚花无尽脸上娇嫩的肌肤。 “是吗?但愿如此!陈大夫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声啊。”柯时铭知道洛小鱼在示威,漆黑阴寒的眸子在花无尽后背上转了一圈,看清伤势,他翘起了唇角。 陈济生没有理他,沉默着打量着那片狰狞的后背:一根弯曲且黝黑的铁皮条插在花无尽左侧肩甲下方,位置就在脊椎旁边,与心脏距离颇近,周边还插着一大片木刺,棉衣碎裂,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柯时铭想起花无尽那个毫不犹豫的翻滚动作,心脏不规则的跳了几下,赶紧转开眼,见萧鑫正在给自己打眼色,知道自己此时再不离开便没有了基本的礼仪,只能走了开去。 他一走,洛小鱼便又觉得心疼得喘不上气来,道:“怎么办,要不要现在拔出来。” 陈济生道:“在心脏之侧,要现在拔,从善先处理木刺,拔铁条时公子帮我,我一拔,您就点这两个穴道,止住血。” 他取出一把匕首,将那一片衣物割下来,绕开那根铁皮条,让洛小鱼拿着匕首,自己用双手持着割下来的衣物,向上一提,兜起大部分露在外面的木刺,露出一大片模糊的血肉来,黑色的铁皮死气沉沉地站在泥泞的肉里,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压抑和痛苦。 洛小鱼坐在冰冷的地上,抚着花无尽散落的乌发,既没觉得硌,也没觉得寒,一颗心像是浸泡在苦水里,起起伏伏,跌跌荡荡…… 他怀里的这个女人生了他的儿子,救了乔继武,救了松江,后来还救了他,帮他改进武器,帮他训练军队,甚至帮他赚钱,然而,他回报她什么了?他不但没有回报,还强迫她,让她再次有了他的孩子,绑上她自由飞翔的翅膀,他不但给不了她想要的,还连累她流产,连累她重伤,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公子,我要取这跟铁条了,您准备好。”陈济生那只骨节均匀的右手,颤抖着握住铁条。 “好!不知道入肉多深,与心脏距离几何,你要稳着些。”洛小鱼深吸几口气,收敛心神,运气于指端。 “嗯。”陈济生轻哼一声,五指一同用力,铁条应声而起,带出一大股鲜血。 洛小鱼出手如电,迅速点在那片糜烂的血肉上,血渐渐止住了,他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256心思 就在柯时铭从花无尽旁边走开的时候,洛小鱼的暗卫们也从山上下来了。 松江让其他暗卫回收二十几具尸体上的弩箭,他与桃江一起,将花无尽先前坐的那辆马车收拾了,拉过太平教的两匹马,将马车拴好,让洛小鱼抱着花无尽上车包扎,而后又亲自将周围打扫一遍,以确认没有遗留,而后默默地有些担忧地守在马车外面。 萧鑫本想瞧瞧到底是什么羽箭能飞得这么远,而且准头那么好,却被松江隔开了,只瞄到了一眼。 他找来有些神不守舍的柯时铭,道:“统领,你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弓箭吗?” 柯时铭道,“不清楚,不知道新型弓箭能不能有这样的射程,”他还在担心花无尽的事,如果她活下来,在新帝面前过了明路,再动她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掸了掸衣裳上的四品补子,以前他是白丁,如今穿了官服,虽说在身份和地位上有了变化,好处不少。但相应的,他也失去了一部分自由,有些事,再不能随心所欲了。杀了那三十几个太平军,二公子并非毫无知觉,敲打他好几次了,再明知故犯,只怕就容不下他了。 萧鑫小声说道:“不单是射程,准头也不可能那么好,而且苏穆向来谨慎,不可能没有接应,为什么会这般狼狈呢?” 也就是说有拦住了接应的人马?柯时铭终于集中了注意力,“你说得有道理,立刻着人去查。” 萧鑫道:“是,马上去办。大人,这里是璋城地界,地形复杂,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微妙,免得被人包了饺子。” 柯时铭上了马,“驾”了一声,驱策着到了马车旁,道:“世子,我们走吧,这里不安全,林小姐他们还在前面等着呢。”他不好出面,可以让别人出面,林家小姐和花家的妾氏总会帮上忙的吧。 陈济生沉着脸从马车上下来,说道:“世子说,柯统领先行,我们随后就到。” “情况真的很糟吗?”柯时铭脸上含笑,说话的口吻便也带着笑意,“其实,对于女人而言,接连被男人玩弄,如此去了也是不错的结局。”他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态,这是花无尽应得的报应。 陈济生猛地抬起头,那双沉静平和的眼睛染上仇恨的火焰,“柯先生好生恶毒,你会遭报应的。”如果不是他,花无尽便不会离开许州,如果不是他,花无尽就不会东躲西藏,他埋怨洛小鱼,但他更恨柯时铭,以往的同情和欣赏荡然无存,因很变态才是他对柯时铭的最新注解。 “柯某等着呢,咱们可以先看看谁的报应来得更快。” “当然是你!”陈济生心情复杂,不欲多说,转身就走。 柯时铭对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暗道,陈济生的心情不好,这应该说明他没什么把握。从马上摔下来,而且背后还插着铁条,就算铁条柔软,那一下的冲击,刺进去的部分也不会太浅吧。不过,不死也没什么,瘫痪或者残废也不错,他勾起唇角,无声地大笑起来…… 洛小鱼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他轻手轻脚地把花无尽的上衣脱了,用备好的布条缠好伤口,再用他的斗篷密密实实地包起来,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抱在自己怀里,平躺下来,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陈济生说,花无尽说过,脏的铁器入体,非常凶险,能不能挺过去,实在难说,要看天意如何。 要看天意呢,他湿了眼角,她不会抛下小溪的吧,一定不会的!他害她这么惨,他这么没有良心,不找他复仇怎么行呢? 不驯服的战马“咴咴儿”地叫着,马车左右摇摆着,洛小鱼深吸一口气,到底把心中的悲痛强压下来,哑着嗓子说道:“我们走吧,车里冷,走快一些。”如果伤口无碍,却要风寒至死,他就更难辞其咎了。 “是!”松江应了声,鞭子一甩,两匹战马小跑起来。 …… 柯时铭追上前面大部队,授意萧鑫在林梦夕的车子外面大声说道:“速度不必太快,世子爷救下一名妇人,行在后面,我们等一等,免得他们没有了照应。”辽王虽然称帝,但在他们出发之前,几个儿子还没册封,所以只能称呼原来的封号。 “妇人?”陶五缩在车子的一角,下意识地重复一遍。 “花娘子呗。”林梦夕不咸不淡地说道。 “对啊,花娘子啊!”陶五惨笑一声,花娘子当年被辽王世子夺了清白,生了儿子,儿子继承了南耀国皇室的优异血脉。而她呢,她被太平教的反贼强了,还整整折腾了小半夜,若也有了孩子,她该怎么办?她会不会像花无尽一样被驱逐出陶家? 想到这里,陶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不想被林梦夕看见,因为有些时候被同情比被挖苦还要难受。她转过头,假装看车外。花无尽当初也说被山匪所强,但她没有自尽,虽被除族,却也活了下来。花无尽能做到的她也能,那男人长得不差,要是有了孩子她就生,母亲不会看着她死的。陶三不是逃走了吗,她不用逃走,可以正大光明的出族,她的私房钱可比陶三多多了。 不过说来讽刺,她挖苦陶三的那些,如今都报应回来了,陶三知道了,应该会大笑三天吧。 林梦夕没有注意到陶五的情绪,她亦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之中。她被太平教掳走,名声上便有了极大的瑕疵,这门亲事便有了阴影,如今能不能嫁,全在新君一念之间。男人正妻未娶,便先有了庶子,这在许州一带是大忌,她以往每每听到有这样的事,总会鄙夷一番,如今轮到她头上,方知个中滋味。 新帝取消婚约,她阖族丢脸,新帝不取消婚约,她心中又扎了一根大刺,果然没有两全其美吗?或者是有的,那样的话,花无尽的儿子必须死。 林梦夕姣好的容颜变得有些狰狞,他不认祖归宗便也罢了,只要到她手上,总归会有办法整治。但祖父会同意那样做吗?谋害皇家子嗣是大罪啊……不,不对,出了这档子事,祖父一定会主动提出退婚的,如果那样,她该怎么办? 想起风姿绝伦、武艺高超的洛小鱼,她也哭了,哭得比陶五还要狼狈。 “你在哭什么?”陶五收了泪。 林梦夕不答。 陶五想了想,心里又舒服了一些——即便林梦夕没有失身,却也没有了名声,情形不比她好多少,跟陶三是一样的,“花娘子的儿子真的那么厉害吗?如果你能如期大婚,只怕花无尽也能吧,林姐姐是因为这个伤心吗?”就是要什么刺心说什么,林梦夕的哭声果然更大了,她心里舒坦多了。##### 257探望 到下午的时候,天阴了,黑压压的乌云赶趟儿似的拥挤过来,傍晚,天空飘起了雪花,窸窸窣窣的雪粒子落到地上,转瞬就化了。 深入昌洲地界后,柯时铭带着上百号人在官道上的凤凰镇落了脚。 林梦夕四人被安排在最好的一家客栈里。 用过晚饭,柯时铭与萧鑫掐着时间亲自去小院探望。 四个女子刚刚用完饭食,正在喝茶漱口。 婆子通报后,柯时铭大喇喇地进了屋子,说道:“林小姐,陶小姐,几位,饭菜还可口吗,如有什么不妥,定要告诉柯某,世子照顾的妇人重伤,我们明天不一定能走,不要委屈了自己。” 萧鑫意外地看了柯时铭一眼,心中哂笑,原来大名鼎鼎的柯先生,也喜欢用这种妇人才玩的小伎俩,有失身份了吧。 柯时铭自然不会那么想,只要能报仇,不管是剁人肉还是小算计,在他眼里都可行,他见林梦夕袅袅婷婷地走了两步,与他福了一礼,脸蛋、身姿、声音都比花无尽胜上一筹,不由得心中暗自不平:不过是有个好身份、好皮囊而已,便得了这么多女人倾心,命运对人当真不公,羡慕不来,也嫉妒不去。 林梦夕见柯时铭瞧自己瞧得专心,不由得心里打鼓,唇角勉强翘了翘,道:“还不错,出门在外,太挑剔怎么行呢?柯统领太周到啦!” 花如锦同其他二人一同行了礼,问道:“敢问统领,世子现在在哪,要不要人照顾?”她是洛小鱼的侍妾,与花无尽也有血缘关系,她必须要问一问,才显得她贤惠懂事。 林梦夕本能的不喜欢花如锦出头,却又觉得她问得正好,便趁势说道:“那妇人与我们一同被掳,那几天也有过交集,她伤重,我们便去瞧瞧她吧。”她刻意避开花无尽的名字,便是想给柯时铭留些面子。 陶五垂着头不吭声,严青泓却说道:“林姐姐说的极是,患难一场,应该去看看。”虽说洛小鱼与花无尽在一起了,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免得耽搁了人家的事。 柯时铭达到目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当下让萧鑫领人护送三女往街对面——洛小鱼住的地方去了。 洛小鱼租了个大院子,花无尽被他安置在正房东次间,跟店家要了七八个炭盆,将屋子烘得温暖如春。 陈济生诊脉的功夫,便热得浑身是汗。 “怎么样,为何还不醒?”洛小鱼焦躁不安。 陈济生也急,心情不比洛小鱼好多少,他擦了把汗,放下花无尽的手腕,道:“一来是磕到了头部,二来是高烧未退,三来,还可能是伤到了椎骨,前两样还好说,若是第三种就困难了,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花娘子当时动了,所以才避免了马蹄的踩踏。”但也可能正因为这一下,导致了更大的损伤,这种伤靠诊脉是诊不出来的,现在说了也是徒增烦恼,只需要给一点不好的暗示便足够了。 “那怎么办?” “看情况吧,只能等,叫店家找个婆子或者丫鬟来,用凉水和烈酒给花娘子降温,否则光是发烧也要命了。”‘看情况,只能等’,这是一个大夫最大的无奈,但他又着实没有办法,所以陈济生每一个字都说得勉强、费力,乃至痛苦。 “我亲自来……” “主子,林小姐、严家小姐并花姨娘来探望花娘子。”松江在门外禀报。 陈济生闻报,飞快扫了洛小鱼一眼,人都快不行了,还要应付这些闲杂人等,他眼里的不虞十分明显,生硬地说道:“从善先去找店家要人和烈酒,公子受累了。” “去吧去吧去吧,速去速回。”洛小鱼不耐烦地挥挥手,又道,“让她们进来。”他尚且没亲自去看林梦夕等人,此时人家过来看花无尽,即便他地位超然,在人情上也说不过去,不能不露面说上几句场面话。 松江得到允许,将人请进院子,陈济生与几个女子打了个照面,没什么好脸色的胡乱抱了抱拳,出去了。 “小女子给世子见礼了。”林梦夕、严青泓进了门,蹲身一礼,齐齐说道。 花如锦没有与她们一起,却是上前了几步,走洛小鱼跟前,“世子爷……”她娇声哽咽起来,做出一副女人受了委屈,同自家男人哭诉的情态来。 林梦夕咬紧牙根,暗暗骂了一句狐媚子。 “你们都受委屈了。”洛小鱼耐住性子,甚至没有注意到陶五没来,只说道:“花娘子伤重,昏迷不醒,看不看一样,不如早早回去歇息了,明日好早早上路。”他说到这里,吩咐松江,“桃江去打凉水,要几条干净手巾。” “世子爷,婢妾心中不安,不如婢妾留下做些事情吧。如若不然,婢妾祖父母会责怪婢妾的。”花如锦不甘心失去这个讨好卖乖的机会,立刻表了态。 “是啊,世子,这等地方哪能找到可靠的人照顾病人,不若我与花姨娘留下。”她即将是嫡妻,却要与小妾为伍,不是不难受的,但此时此刻,只有这样才能让洛小鱼对她另眼相待。 严青泓没有吭声,洛小鱼虽美,却不是她的,花娘子虽伤重,但她既不是丫鬟也不是大夫,就不凑热闹了,关键是怎么把口信留下。如果洛小鱼同意她们二人照看花娘子,她就容易找机会了,所以,她说道:“世子爷,陶五小姐自己在客栈,小女子就不留下帮忙了,免得她一个人害怕。” “陶五可好?”洛小鱼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林梦夕赶紧说道:“还好,只是侵了些风寒,不打紧。” 洛小鱼不在意的“嗯”了一声,以她二人没有伺候过病人为由,便打发了她们。 花如锦和林梦夕虽然有些许失望,但又觉得释然,不伺候正好,以她们彼此间的关系,不弄死花无尽就不错了。 一桩事在心里憋着却办不成,回去后,再想见洛小鱼就更难了,这让年轻的严青泓有些急躁,无奈之下,她给松江打了眼色。 眼色是有默契的人才能用的暗号,所以松江不明所以,只当她眼皮抽筋了。##### 258挑拨 “如此,辛苦世子,我们告退了。”林梦夕说道。 “嗯,天黑,你们慢走。”洛小鱼见桃江拿来水和手巾,赶紧转身进屋,边走边传出一句话来,“松江替我送客。” 严青泓急了,只能憋红了一张小脸,问松江,“这位小哥,我想……那个……” 这次松江明白了,然而院子里没有女人,他只能亲自引她去,他让林梦夕和花如锦等他一下,便与严青泓出去了。 林梦夕和花如锦彼此对视一眼,跟着洛小鱼进了东次间,她们非常想知道花无尽的身体状况以及洛小鱼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洛小鱼去屏风后去看花无尽。 桃江打来凉水放到脸盆架上,回头见到二人,便道:“二位还是去外面等吧。” 花如锦便道:“心里放不下,我只看一眼就走。” 林梦夕赶紧点头。 桃江嘲讽地笑了,但他又不想戳破,只道:“不必了,请吧。” “送她们出去!”洛小鱼冷着脸说道,花无尽头上的手巾已经热了,片刻耽误不得,他赶紧拧了凉毛巾,将凉帕子铺到花无尽头上,又用手指沾了杯子里的热水去浸润花无尽的嘴唇,动作轻柔,仿佛有无限耐心。 林梦夕和花如锦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不甘,但又不敢造次。 林梦夕仔细想想,到底走上前说道:“原来她伤得这么重,世子,还是让我们来吧,都是女子,方便一些。” “本世子说不用,你们可听到了?桃江送她们出去!”洛小鱼对她们的耐心告罄。 林梦夕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里子面子皆无,心中早已大怒,但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不能发作,转眼间却有了个主意,“世子这又是何必,小女便实话说了吧,那位苏爷说她是他的人,所以才要带回璋城,否则又怎会送回我们四人,单独只余她一人?” 花如锦闻言心花怒放,虽然这位将来可能会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不过,但凡能让花无尽吃瘪的事情,她都喜欢,当即补充了一句:“要不是如此,那位婢女也不会把害她到如此地步。”言罢,她斜睨了一眼花无尽,心情大好,当着苦主的面胡说八道,苦主还不能反驳的滋味太美妙了。 林梦夕又道:“世子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严青泓,她在昌洲颇有才名,一向以刚直著称,您问问她,是不是花娘子单独住在厢房……” 她是拿定他不会真的去问吧,洛小鱼大怒,“住嘴!”他知道自己不该相信,但心中潜藏的嫉妒像炉子上的开水一样,咕嘟咕嘟冒了上来,漂亮的眸子早已杀气腾腾, 林梦夕垂下头,拂了拂衣摆,她就是拿定他不会去问,他一个世子去问一个未嫁少女这样的事情,他好意思吗? “二位,严小姐在门口等你们。”松江进来了,趋步到洛小鱼跟前,小声道:“主子,严小姐说,花娘子……” “闭嘴!”洛小鱼深吸一口气,他理智的告诉自己,不能听,现在花无尽生死未卜,他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她的闲话,也不能不相信她。 “花娘子单独住在厢房怎么了?”陈济生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语声尖利,且有些抖。 花如锦大着胆子说道:“陈大夫有所不知,苏爷对她可是与我们不同呢……”她只说一半,让陈济生自己去想,想象出来的事情是可以无限放大的。 “呵,”陈济生冷笑一声,“真是胆大妄为,胡说八道,所谓的书香门第不过如此,落魄的王侯更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林梦夕脸上一热,登时胀得通红,怒道:“陈大夫对小女有意见吗,不然何以夹枪带棒?” “的确有意见,日后林家的病我们得济药房不看了,花家亦是如此。”陈济生毫不客气,他向来温和,鲜少有这样的时候,今次却当真怒放冲冠,“两位请吧,我的病人需要休息,这里不欢迎你们。”他进了门,代替洛小鱼再下逐客令。 一连被赶数次,林梦夕和花如锦终于绷不住了,嘤咛一声哭了出来。 “闭嘴,桃江送她们出去。”洛小鱼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两女不敢再犟嘴,只好哭着回去了。 “公子,从善找了女婢过来,她知道如何照顾花娘子,从善与公子有话要说。”陈济生让洛小鱼出去说话。 陈济生是有分寸的人,洛小鱼想听听他如此对待林梦夕的原因,便应了。他给花无尽重新换过毛巾,又打量刚进来的婢女一番,见其干净灵秀,便让松江在屏风外盯着,自己与陈济生一道出去了。 二人在堂间落座,陈济生赌气施了一礼,“公子,那二人在胡说八道您知道吗?简直居心叵测,心如蛇蝎!” 那两个女人的确不是善类,他早就知晓,让洛小鱼意外的是陈济生的刻薄,问道:“怎么说?” “花娘子刚刚流产……”讨论人家的女人,陈济生有些脸热,不免语塞。 “如何?”洛小鱼急问。 “那个……公子请恕从善口无遮拦,”陈济生犹豫一下,到底快速说了一句:“女人流产下面落红不止,如果顺利,至少要八九天之后才能……,不顺利甚至会崩漏不止,身体衰败,一生不孕。” 洛小鱼感觉像是自己被陈济生抽了一嘴巴,虽然疼,却也醒了,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释然,他长叹一声,道:“两女果然心如蛇蝎,花如锦倒也罢了,打根儿上不正,林大儒好家教啊!” “松江想要说什么?”他这才对松江要转达的话有了兴趣,大声问道。 松江便从里间出来,在他耳边耳语道:“严小姐说,大年三十那天,花娘子让她转个口信给主子,城西,梅园后,小院,西厢房,带十字的砖头下。” 砖头下!流产! 这是花无尽告诉他,他的孩儿在那里呢,洛小鱼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来,霍然起身,也不同陈济生说什么,直接进了内室,将那女婢赶了出去,亲自沾了烈酒擦拭花无尽的耳后,脖子,腋下,大腿根,一遍又一遍。##### 259牵制 东次间的蜡烛一直燃到天明。 一遍内力揉按,一遍烈酒擦拭,花无尽额头上的手巾从来没有热过。 洛小鱼怕她总压一侧身子太乏,偶尔还给她换换睡姿,竟是整整忙活了一夜。 不过,他的辛苦没有白费,早上,花无尽终于暂时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时,面色发黄、眼袋发青的洛小鱼正守在她身边喝粥,一勺,一勺,喝得极慢,不过一把瓷羹匙,像是重如千钧,一边吃还一边小声叨咕了一句,“明明不那么烧了,怎么还不醒?无尽你快点醒吧,醒了就好了,糖水又要凉了呢。” 他照顾自己一夜?花无尽心中五味杂陈。 时隔一个生死的距离,她问自己:恨吗?怨吗? 不恨,但埋怨是肯定有的。 怀孕和绑架是两码事,她最恨的应该是屠洪和苏穆……算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用脑子去恨是最没意义的,一切都等有力气了再说。 她头痛,胸腹痛,腿痛,全身无一处不痛,胃空荡荡的,也痛。“给我糖水。”她极为费力的说道。 “啪嗒!”洛小鱼的羹匙落到瓷碗里,发生一声脆响,他欢呼一声,脑袋凑过来,碰了碰花无尽的额头,温度又降下来了,柔声说道:“无尽,你醒了?”他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打在花无尽面前的褥子上,很快就湿了一小片。 洛小鱼居然会哭! 花无尽呆了! 然而那又怎样?设计占有她,生了孩子,又因为他的疏忽流产了,被绑架,现在又重伤,随便一条都不能让她原谅。 “糖水。”她闭上眼,惜字如金。 “温着呢,温着呢,我马上去拿。”他用袖子擦了泪,跑了出去,又叫道,“从善从善,快来诊脉,看看无尽是不是好些了。” 陈济生很快就进来了,他眼眶下也是一片乌色,但眼睛亮晶晶的,唇角挂着笑容,几步就到了床前,道:“能醒过来就好,能醒过来就好,谢天谢地。”他坐在绣墩上,轻轻抓起她的手腕,诊了一会儿。 “如何?”洛小鱼端着糖水碗,一脸的紧张。 陈济生勉强笑了笑,放下手腕,“会好的,花娘子身体底子好,一定会好的。” 他说的是期望,也就是说情况并没有好转,只是暂时退烧,清醒过来,仅此而已。 但只要命还在,就总还有希望。 花无尽与洛小鱼一样明白,一样不是轻易被命运打倒的人。 “我喂无尽喝水,从善你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洛小鱼在床边坐下,递出一勺糖水,他的手有些抖,糖水舀太满,不停的洒。 花无尽嫌弃地哼了一声,说道:“慌什么,我死不了的。” 洛小鱼马上说道:“是,那是一定的,儿子还等着你照顾呢。” 花无尽喝了一口,又问道:“他们走了吗?”她问的是花寻之爷几个。 洛小鱼又送出一勺,他用了内力,勺子稳定了,“走了,去南耀了,我重金请了几个武林好手,免得沙师父顾不过来,你安心养伤,什么都不用惦记。” 花无尽便没有了声音,说那么几句她便累得不行,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勉强喝几口糖水,又勉力把药喝下去,她重新陷入昏睡之中,到傍晚时,她又高烧上来,额头的温度让洛小鱼胆战心惊,又整整熬了一夜。 第三日上午,花无尽只清醒了一小会儿。 洛小鱼起了满嘴大泡,胡子拉碴,像是老了好几岁,若不是陈济生请来的婢女帮了忙,只怕他也病倒了。 第四日,柯时铭得到青卫查探来的消息,知晓前来接应苏穆的太平教被二三百名悍勇的蒙面人阻拦,如果这是洛小鱼的隐秘力量,这就是个天大的立功机会,他再也等不得,与洛小鱼打了招呼后,留下两个小旗负责洛小鱼的安全,他带着四个女子率先回了许州。 到第五日,启明帝穿来了旨意,洛小鱼封福王,着令他即刻启程,前往林州镇守。 启明帝没有立太子,四个儿子均是王位,洛之安睿王,洛之文和洛之华分别是礼郡王和毅郡王,洛之易还小,没有册封。 封王和驻守在洛小鱼预料之中,然而他没有想到凤卿卿的动作会这么快,她的懿旨与圣旨几乎同时到达,先是大力夸赞花无尽给皇家延续了血脉,接着又命花无尽伤愈后回许州,暂时住到启明帝指给洛小鱼的福王府里。 这件事令洛小鱼大为恼火,然而旨意却又不能不接。 撤了香案,送走前来宣读旨意的大太监,他愁容满面的进了东次间。 陈济生放下花无尽的手腕,闷闷地说道:“花娘子病情有了起色,估计很快就能醒了,公子要走便走吧。”他听到旨意了,心中有气却无处排解,本不想告诉洛小鱼,让他再着急几日,但此刻见他神情萧瑟,面颊瘦下去一大圈,嘴上又是皮又是泡的,到底不忍心了,只好道出实情。 “太好了!真是谢天谢地,从善,你辛苦了!”横亘在洛小鱼胸口的一块大石终于重重地落了下去,他情绪高涨很多,立刻去看花无尽,摸了摸她的额头,烧果然退了,便是脸色也好看了些。 他爱怜地摸摸花无尽的脸颊,亲自拿水给她润了唇,这才嘱咐婢女好好看着花无尽,自己与陈济生去了堂间:“我明日便动身,无尽就交给你照顾了,你把她送回许州,打点好,再来林州与我汇合。” 陈济生闻言面无表情,“花娘子回了许州,还能有命吗?”他语气很冲。 洛小鱼知他心意,却不以为忤,有柯时铭的那样的男人比着,陈济生的人品便显得格外宝贵,“不回去便是抗旨不尊,同样不好过。为了牵制我,他们对她会很宽容的,林州比一个花无尽值钱多了。而且僧兵的事,柯时铭已经查出端倪,不论是父王还是洛之安都会极度不安,在未查明此事之前,他们不会轻易对花无尽怎么样的。” 陈济生思忖片刻,终于说道:“公子所言有理。”为了花无尽能有个安定的生活,公子不惜暴露一小部分实力呢,这样一想,他心里舒服很多。##### 260内急 “从善,谢谢你把她救回来,否则我不知道能不能原谅自己。一时不察,惹来多少麻烦!我的孩子没了,无尽重伤,小溪走那天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无尽始终是不屑于做妾的,现在却要坐实这个身份,我却无能为力,还真是窝囊。” 洛小鱼心里窝火,打开了窗,风呼啸着灌了进来,雪粒子扑了洛小鱼一脸,他从容地用帕子擦干净,关上窗,又道:“从善,如今身份这样定下来了,只怕无尽要闹翻天的。我马上要走,接下来的事,就由你替我做了,你务必要告诉无尽,身份是虚的,她的话我都记着呢,我不会勉强她,她如今只需要担着一个名头,过她自己喜欢的日子就可以。我把松江留给她,松江会照顾好她的。” “好,花娘子好了,我就去林州。”陈济生答应了,他明白,只要花娘子担了这个名头,便意味着这一辈子只能是公子的人了,只能如此,没有其他办法。而且从客观来讲,公子对花娘子的占有其实无可厚非,是个男人都不会轻易放弃。 …… 傍晚时分,花无尽醒了。 服了药,用一点儿白粥,再喝一点参汤,精神又好了许多。 漱过口后,洛小鱼见她尚无睡意,便在她脚下坐了,慢慢告诉她自己马上前往林州的事实。 花无尽对此不感兴趣,他走他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洛小鱼对她无所谓的态度感到有些失望,但也在他预料之中。 “我让你去的地方你去了吗?”花无尽突然问道。 儿臂粗的烛火闪烁了一下,两人乍然碰撞的视线一触即开,他们知道彼此在逃避什么,却更知道有些事无法逃避。 洛小鱼沉默片刻,道:“是我对不起你。那件事我明天去办,会把他好好安置的。” 对比起有个屁用!花无尽心里闷痛,两行泪潸然而下。 洛小鱼心中愧疚难当,同样也为了孩子心痛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用唇吻下那两滴咸涩,吞到肚子里。他在花无尽对面躺下来,说道:“无尽,都是我的错,等你好了,只管打我骂我,我都不会还手的。” “你走开,不要离我这么近,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打不死,骂不死,有什么意思呢?她付出这多,依然什么都得不到!他依然要娶妻,依然要纳妾,如若做了皇帝依然要三宫六院,她算什么?孩子又算什么?有的是人给他生!花无尽心情激荡,心胸未免狭隘,早忘了自己根本不爱他,亦从不期望的事实,冷笑着往后挪了挪,她要趁此机会划清界限。 洛小鱼怕她伤口裂开,赶紧起了身,重新坐到她脚下,道:“嗯,不原谅,你可以恨我一辈子,但千万不要乱动,免得伤口崩开了。” 是啊,崩开了还不是自己遭罪?我激动什么呢?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脑子烧糊涂了吧!花无尽阖上眼帘,把他关在窗外,不再说话。 洛小鱼知她心中的怨愤不会轻易消解,便也不再多言,把大长腿放在床上,头挨着她的脚躺下了,幽幽说了一句:“不要动,动了你自己会痛。”他一边抚着她的腿,一边放空了脑子,他真的疲倦,很想睡一会儿。 腿上有节奏的碰触让花无尽的心绪沉静了下来,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睡,便百无聊赖地看着那架劣质的山水屏风,画师画技一般,匠气太浓,她看两眼,便转了视线。 两个炭盆在屏风下散发着热气,房顶垂下一根的蛛丝,一只小蜘蛛在丝的底端微微地摇晃着,风再大一点儿,丝也许就断了,如果恰巧掉到火盆里,它的这一辈子便终结了。 生命其实很简单,也很残酷,一辈子会经历许多非生即死的时刻,能否活下来,端看命运如何。 现在看来,她的命运不错,挺过来了。 不多时,花无尽忽然觉得尿意汹涌,有无法忍耐之势,想自己去茅房,但背上的疼痛提醒她,不能轻举妄动,便开了口,“我睡了几日了,后背上的伤口到底怎样了?” 洛小鱼刚迷糊着,闻声立刻清醒过来,“你整整睡了五天,后背上的伤结了一层血痂,不怎么流血了。” “我这五天都是你照顾的?” “还有个婢女。” “哦,那你叫她来吧,我想去茅房。” “这个我来做就好,叫她做什么?” 一世英名付诸流水,真是日了狗了!花无尽吃一大惊,双臂一撑就要坐起来——昏睡着倒也罢了,尿床上就是了,现在醒了却绝不能让他帮忙。 “不要动!”洛小鱼起身按住她,“你是我女人,我儿子的娘,当然是我来做,千万别动,烧了五日,你没有那个力气。” 人在矮檐下,不低头怎么行呢? 花无尽刚才那一撑,根本没把自己撑起来,她安慰着自己,红着一张脸,勉力勾住洛小鱼的脖子,让他把自己拎起来,脱了裤子,抱着坐到马桶上,当着他的面尿了,又被抱了回来。 “谢谢!”花无尽把自己藏到被子里,她真没想到,一个凤子龙孙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一个天天臭美、喜爱干净的男人,现如今却满身疲惫,身上的汗味极重。 洛小鱼掀开被子,露出她巴掌大的脸,道:“客气什么呢,我是你男人。”他深深凝视着花无尽的眼睛,漂亮的眸子里结满哀愁。 有人说美人梨花带雨最动人,花无尽此时却想说,满目哀愁的帅哥也一样蛊惑人心。 这个穿着皱巴巴青衫,乌发凌乱的男人,疲惫而又伤感地看着她,让她心中一窒,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用指尖平复他打结的眉头,翘起那张布满水泡而且略微下垂的嘴唇。 “你臭死了,去洗澡吧。洗完了就去睡觉,叫婢女来,我不想看到你。”她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挪开眼睛,告诉自己,作为画家,对美的事物根本没有抵抗力,这种反应,无关爱恨,只关颜值。 “我把你洗干净了,又来嫌弃我,花无尽你太小人了。”洛小鱼敏感地觉察到她的心绪波动,自然不想轻易退却,想勾着她多说两句,省得想那些不开心的。 花无尽不上钩,假装睡觉。 洛小鱼撇了撇嘴,果然去叫水洗澡…… 花无尽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洗澡水的哗啦声,想起另一件事来,“你去那里的时候,再去看看那个地窖,看看会不会藏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位置就在……” 是什么样的女人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保持如此的清醒呢?尽管洛小鱼早就了解她,却还是被她震撼了。##### 261口谕 洛小鱼第二天返回昌洲,第三天便让人送来一个令花无尽颇感沮丧的消息,屠洪在她提供的地窖里被洛小鱼当场捉住,整个宅院被肃清。 这天夜里,洛小鱼给屠洪用了大刑,屠洪的确是个狠人,杀人如麻,不怕刑讯,亦不怕死亡,折腾了一夜,竟是一无所获。 是日,当着全昌洲人的面,洛小鱼将他凌迟处死,亲自剮了二三十刀,才在桃江的劝说下罢手,也算是给他无辜死去的孩儿报了仇。 凌迟,这是恶名昭彰、臭名昭著的眉山大当家应得的,但花无尽没有亲手割下他的肉,始终觉得遗憾,毕竟,她是想亲自报仇的! 很快便到了上元节。 花无尽仍然卧倒在床,没什么心思过,但为了陈济生和松江,她只能咬牙起来,隐了心中诸多烦恼,在饭桌上坐了一坐,凑一凑趣儿,吃几条冬笋,再喝碗肉粥,嚼两个元宵,淡而无趣地把这个节日打发了。 中元节后的第三天,陈济生宣布,她可以下地了,但不能随意弯曲身体。 午时正,她吃完陈济生给她精心准备的药膳,看了两刻钟《南耀志物》后,穿上玄色棉斗篷出了门,走一走,晒晒太阳。 夏天燥热,冬天便会格外的冷,昨天的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凤凰镇,一上午过去了,还没有化的迹象,路边,田间,地头,还有远山,都还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 花无尽在镇子的边缘走了一会儿,终于招架不住婢女,以及松江和陈济生地轮番劝说,往回走了。 “花娘子,花娘子,来旨意了,快去接,香案已经备好了,就等你了。”客栈里,在外面伺候的婆子连跑带颠地过来,看到花无尽后,大概精神放松了,脚下一滑,登时摔了个大马趴。 花无尽让婢女去扶她,转身问陈济生:“陈大夫可知是什么旨意。”她知道此番变故会引起启明帝的注意,一直在想皇帝两口子会怎么对她。她觉得,自己传播了缝合术,又提供新型弓箭的图纸,提高了军力,他们在明面上应该不敢把她怎么着。要么暗杀,要么给个侍妾的身份,让林梦夕对付她,此番来了旨意,只怕是后者了。 然而,尽管心里有所准备,花无尽还是有“分开两扇顶门骨,无数冰凉浇下来”之感。 陈济生见她脸色不好,赶紧上前两步,垂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道:“大概是催花娘子回许州的,皇后娘娘着令花娘子去福王府……以侍妾的身份。”他虽然为难,但到底把事实说了出来,早有心里准备,等下就少受一点伤害吧。 果然如此。 花无尽没有再问,深吸一口气,念了二十个数,便平息了一时的火气,慢条斯理地往回走——已然如此,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徐徐图之。 来的是皇后娘娘的心腹,林妈妈,传的是传说中的口谕。 花无尽看到香案和蒲团,知道自己要跪了,不免有些别扭,又有些新奇,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跟皇族搭上边儿,还能接劳什子皇后娘娘的狗屁懿旨。 “老奴见过花姨娘。”林妈妈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容貌清秀,眉宇间有股子老辣的气息,一看便知精明强干。 花无尽知道不该受此人的礼,侧身一让,福了一礼,道:“见过林妈妈,无尽后背伤口未愈,弯不下腰,只怕礼仪会不甚规范,还请见谅。”她把丑话说在前面,对着香案跪了下去,后背挺得笔直。 林妈妈笑着说道:“花姨娘客气了,老奴理会得,只要姨娘进府时能跪的下娘娘、跪的下主母就行。天冷,老奴就不多说了,宣皇后娘娘口谕,花姨娘既是大难不死,还请立刻启程,回许州。” 这话说得够硬,意思是只要不死,就必须立刻回许州。 “无尽领旨。”尽管花无尽心头有火,唇边却依然挂着笑容,勉强把头叩了叩。 “花姨娘这可是大不敬。”林妈妈没想到花无尽会敷衍到这个份上,脸色沉了下去。 陈济生便冷了脸,给婢女递过去一个眼色,婢女便上前扶起花无尽。 林妈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知道陈济生是何许人,咬了咬牙,到底换了副面孔,笑容可掬地说道:“快请起。” 撤了香案,林妈妈自去客栈休息,花无尽就要整理行囊,准备第二天上路了。 晚饭后,陈济生把洛小鱼交代他的话,温声细语地给花无尽说了一遍,并劝道:“花娘子,从善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这件事只能如此,公子也是没有办法。” 花无尽笑了笑,“陈大夫小看我了,我是那不讲理的人吗?只要他说话算话,一切都好说。” 陈济生立刻保证:“那是,公子的信誉一向不错。” “呵呵。”花无尽想呵他一脸,要是说话算话,她又怎么可能流产? 陈济生觉得她笑得怪异,却也不好多说什么,男人对男人通常是义气,男人对女人多半是迁就和哄骗,能不能信守诺言,还真是未知数。 一天半后,一行人抵达昌洲,因为是傍晚,所以要住一晚。 花无尽挂念陶怡和乐福等人,便央求陈济生带她往城南丁香巷走一趟。 陈济生应了,带上松江,三人出了租的院子,刚要上马车,林妈妈便追了出来,“不知花姨娘要往何处?” 花无尽耐着性子说道:“无尽出去逛一逛,林妈妈有何吩咐?” 林妈妈皮笑肉不笑,“花姨娘言重,吩咐是没有的,嘱咐老奴倒是要说上一句,既然花姨娘已为人妇,还是恪守本分的好。” “林妈妈所言甚是。”花无尽被她一口一个姨娘搞得不胜烦恼,却发不得火气,便只好加大脸上的笑容掩盖愤怒的内心。 林妈妈见她始终嬉皮笑脸,就不说不出去,心头虚火被拱了起来,生硬地说道:“还请花娘子莫给老奴惹麻烦。” 她这是不许花无尽出去的意思。 花无尽仍是笑着,福了福,“不会惹麻烦,一路辛苦,林妈妈好生休息,无尽告退。”她径直上了马车。 林妈妈没想到花无尽的脸皮会这么厚,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正在思考要不要跟上去,一愣神的功夫,松江甩了一鞭子,马车启动了,不由得喷出一口老血,恨恨地带着两个女婢回去了。 陈济生打马跟了上去,继而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穿透傍晚的渐渐腾起的寒气,传出很远,便是稀薄的暮光也明亮了几分。##### 262探访 到丁香巷时,韶华绣坊已经关了,松江上去叫门。 老李来得很快,门一开,便见到花无尽那张大大的笑脸,“天哪,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他激动地冲着门房喊道。 很快,李妈妈冲了出来,抓住花无尽的衣袖,“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大小姐你终于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她哽咽起来,“老爷、少爷和小少爷他们走了,他们还以为大小姐……” “唉,老婆子你干啥呢,大小姐回来是高兴事,罗嗦什么,”他把门大开,把三人让了进来。 花无尽刚进二门,韩冬生和乐福听到动静也急急地迎了出来,大家好一通寒暄。 待到堂间各自落座后,韩冬生把铺子里的事情汇报了一遍,老李则说了说家里的事,大家做得都很好,花无尽便用陈济生帮她准备好的碎银打了赏,气氛就更热烈了。 花无尽出事后,花寻之爷仨来过这里,在院子里四下转转,留下花无尽的一叠设计稿和几句嘱咐的话便走了。 除了过节,陶怡每日都来绣坊,偶尔还出去逛一逛街,日子过得悠闲滋润,上元节的第二天,陶毅过来看过她,带来一堆礼物,绣坊这边每人都有份,便是老李夫妇也没落下。 韩冬生说,启明帝登基后,陶家封了国公,世袭罔替,陶毅作为嫡长子,被封为世子。然而他看似风光,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几天时间,便出了两次意外——毕竟只有他死了,国公夫人的嫡亲儿子才有国公的日子可做。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阵,花无尽起了身,道:“陈大夫,松江,你们先坐着,我去账房看看账簿。”她想知道她的特种兵培训计划进展得如何了,而这件事不能让陈济生和松江知道。 戌时末宵禁,陈济生让她赶紧去办。 花无尽到了账房,先随意翻了翻账本,韩冬生果然做了表格,虽不太规范,但清楚明白,还是不错的。 合上账本,她问:“那件事怎么样了?” 韩冬生见她问起,有几分紧张,回道:“主子,过年时,小的又收了八个乞丐,最小年龄十四岁,大的二十岁。眼下,除了沈晓春和朱志刚在这院子里,其他人跟着秦林生他们三个在南郊明台村。小的在那儿买了一片荒地,总共十一亩,花了四十四两银子,在村里租了间房子,其他的还没来得及做,小的先斩后奏,还请主子责罚。” 责罚肯定是不用的,韩冬生做得非常好,胆大心细,有算计。 花无尽意外地挑了挑眉,她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随便捡个人都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好,一般来说,她生死未卜,是没人肯继续干这样的事情的,拿着银钱观望一阵,若自己果然回不来,好好成家过日子不是更好吗? “你做得很好!”她从袖口里取出这两天闲暇时画的图,“把地用高墙圈起来,再按照这张图纸施工,把训练的场地和器械做出来。东西找人分着做,省得引起别人怀疑。你看一看,不明白的问我。” 韩冬生点头应下,看了一遍图纸,见画得逼真,尺寸标注清楚,便自信地保证:“小的一定能做好。” “很好,从今儿起,你就是他们十三人的头儿了,务必带好他们,你虽然顾着铺子,却也不能放松了自身的训练,乐福很精明,平日里把事情分她和李妈妈一些。” “小的明白。主子还要走吗?” “我要去许州,估计平日不好出城,待我安顿好后,会给你来信,告诉你去哪里寻我。如果有急事,你可以去得济药房,让他们把消息给我。” “得济药房,小的记住了。”得济药房可是个大买卖,韩冬生没想到,自家主子跟得济药房这么熟。 两人又聊两句,把细节夯实,花无尽回到堂屋,起身告辞了。 一更更鼓敲响时,她恰好到了陶怡家。 “花姐姐,你骗得我好惨!”这是陶怡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花无尽微微一笑,并不解释,陶怡虽然鲁,但不笨,她应该明白的。 果然,大家彼此见了礼,落座后,陶怡下一句便说道:“也是,不骗我怎么办?小溪的身世正经是天大的秘密,毕竟福王的日子不好过……”她唏嘘几声,又道,“花姐姐,我哥说你被娘娘宣回福王府了,如果这样,日后在身份上只怕很难翻身,花姐姐有什么打算吗?”在她的认知里,花无尽那么心高气傲的个性,怎么可能会当人侍妾呢? 婢女上了绿茶,花无尽喝了一口,入口回甘,果然是好茶。 “从生下小溪开始,我还能有什么余地呢?”茶香未尽,花无尽脸上却带了些做作的凄色。即便有打算也不能告诉她啊,欺上瞒下的把柄岂能落人口实,“我现在重伤在身,暂时考虑不了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 陶怡闻言,重新端详花无尽,“是哦!花姐姐,我说你怎么有些走样儿呢。不但瘦了,脸色也不是很好,到底伤在哪里了?” 花无尽道:“后背上,距离心脏不远。” 陶怡倒吸一口凉气,“花姐姐,太凶险了,亏得没事!不过你还好,没什么风言风语,听说严家嫡女严青泓的名声坏了,说是……唉,话传得很难听就是了,不知道陶五和林梦夕在许州怎么样了。”她的话里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花无尽唬了一跳,“严青泓清清白白的,怎么就名声坏成那样?” 陶怡一摊手,“花姐姐,那还用说么,这种情况哪个能有好结果呢?听说严家已经把她送走了,嫁到林州亲舅舅家去了,唉,咱不说她,花姐姐快讲讲,你这次到底怎么个经过,比上次惊险吗?” 花无尽看她八卦之心旺盛,心里哂笑一声,遂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便是陶五的事,也说了个一清二楚。 “天呐天呐天呐!”陶怡果然大吃一惊,又连连拍手,“简直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哈哈哈……”她起了身,顾不得两个男人还在,抓了婢女转了好几圈。 花无尽笑着起了身,“你也别急着乐,你要是想祸害她,千万不要提到我,更不要在铺子里做手脚。那院子也有不少婢女和婆子,只要福王没有杀干净,就会有人知道这事儿。” “那是自然!我还能害姐姐吗?这样的事我心里有数。”陶怡扑到她肩上,亲切地搂了搂她。 陈济生和松江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同样感到吃惊,也对花无尽坏人家姑娘名声的行为而感到费解和不喜。 花无尽注意到他二人的神色,不在意地耸耸肩,又略坐了坐,便与陶怡告辞了,让她有事写信交给韩冬生转交。##### 263故意 回到客栈时,打更人已经敲了二更更鼓,林妈妈还没睡,一听到声响便披上大衣裳赶了出来,在院心拦住花无尽。 “花姨娘,不是老奴多事,这都什么时辰了?”她鬓发有些松散,保养不错,皮肤年轻,脸上还挂着几分三十几岁成熟女人的慵懒,然而,眼神却甚是凶狠,剜了两眼陈济生和松江,又道,“陈大夫和这位小哥是成年男人,都不知道规矩吗?花姨娘别忘了,你是要进王府的,不是要回前哨镇的军田里。” 她讽刺花无尽是军户倒无所谓,一口一个姨娘让花无尽忍无可忍:“林妈妈休要一口一个姨娘,我是不是姨娘还不好说呢。一来,福王没有认,二来,皇后娘娘亦没有明旨,三来,我未曾给正室敬茶磕头,实在担不起姨娘的名头。想来林妈妈决定不了我的身份,是也不是?” 皇后凤卿卿当然不能下明旨,首先,正室还没进门,其次,她给皇室延续了血脉,又在战事上做了大贡献,被当成姨娘悄默声地接进去,那会让所有知情人笑掉大牙,最次也要封个侧妃。新皇要与北面那位对抗,就不能在这样的小事上丢丑。 “你!”林妈妈被她噎得半死,却无从反驳,张了两下嘴,方道:“花娘子说的是,不过花娘子需知人言可畏,更要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做人之道,老奴告退。”她行了半礼,仰头而去。 这便是威胁了? 花无尽哂笑一声,往自己房间走去。 在后面注视着她的陈济生忽然说道:“花娘子,其实她说的也颇有道理,不妨听一听。” 这个时代的读者人,大多是封|建卫|道士,原来陈济生也不会例外。 花无尽忽然觉得有些泄气,但又不服地故意说道:“我听不出有什么道理,需知身正不怕影子斜,更要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对付有些人,她踩我一脚,我便要想方设法踩她两脚,这才是真正的道理,我等着她来踩我。”她的声音很大,足够林妈妈听得清清楚楚。 “嘭!”林妈妈使劲甩上房门。 花无尽哈哈大笑,既然已经得罪了,就不怕得罪彻底,凤卿卿的心腹妈妈,能是什么好人? “啪啪……”松江拍了拍手,表示赞成,却得到陈济生的一双白眼。 一夜无话。 翌日卯时正,启程。 天气不好,薄薄的一层云,是个阴天,风也不小。路上行人稀少,颇多积雪,偶尔还有一两处化掉又重新冻上的薄冰,马车不时的打滑让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旅人们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走到一处浅溪,河水结了一层冰,上面覆盖薄薄的一层白雪,李妈妈带的车夫比松江有经验,用铁锨铲了土,铺在要过的丈余宽的路上,防止马蹄和车轮打滑。 前面两辆走得很顺利,到花无尽的马车通过时,花无尽悄悄把头从右车窗探出去,见陈济生恰好走在马车右侧,而且并没有注意她的马车,便立刻挪到左侧,慢慢开了左车窗,伸长胳膊,用早就准备好的石子儿扔出去,击在马的左侧肚子上,她这一下用上了仅有的一点内力,力气很大,马受了惊,向另一侧快跑了两步,刚出沙土垫好的路,便脚下一滑,跪倒了,车身猛地向前沉了一下,花无尽顺势将自己从座位上摔了下去,崩开伤口,后背上登时鲜血淋漓。 松江是车夫,听到动静立即跳了下来,焦急地问道:“花娘子,你怎么样?”他没看到花无尽的动作,但听到了石子儿落地的声音,知道是她动了手脚,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花无尽痛苦的呻|吟声。 陈济生已经下马,赶了上来,打开车门,见花无尽正趴在脚垫上,后背一片嫣红。 “你这是何苦,自残很好玩儿吗?”陈济生虽不知详情,但完全可以猜得出来,又气又心疼,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却对自己的生命如此任性,真是太讨厌了。 松江也不赞成花无尽的行为,责怪道:“冰天雪地的,花娘子你真是……”算了,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让她坐实妾氏的身份,只怕还不如杀了她痛快,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他觉得自己没有置喙的余地,自去安抚拉车的马。 花无尽咬着牙根说道:“陈大夫别乱说,这绝对是意外,要想达到目的,没有几个意外怎么能成呢?为了一个大的目的,做一些小的牺牲和冒险还是值得的,咝……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诗写得一般,道理却很明白,她若进了福王府,今儿请安,明个跪拜,这不能做,那不能说,成日圈在院子里有何自由可谈?即便只是名头,也是付出一生作为代价的。 陈济生哑口无言。 松江更是心有所感,不过,洛小鱼从未亏待过他们,他们手中银钱富足,日后成就大业,也自会有他们的前程,比起内宅的妾氏,简直云泥之别,他把这首诗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牢牢记在心底。 林妈妈走在前面,许久不见花无尽追上来,赶紧让护卫停车,着人去探明情况,一名护卫正要回转,见陈济生打马追了上来,“林妈妈,花娘子的马车出了些状况,后背伤口裂开了,还请派一位妈妈帮陈某给花娘子上药包扎一下。” 林妈妈怒气冲冲:“她是小孩子吗,坐个马车都能把伤口崩开,你们两个到底怎么搞的?我说留人在那儿,她死活不肯,说趴着才自在,加不了人,如今出事了却要来找我,这是何道理?” 陈济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道:“林妈妈到底要不要帮忙?” 林妈妈这辈子没受过这种腌臜气,却又不能不管,只好派了个年轻宫女过去帮忙,并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看看伤口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严重。 年轻宫女领命下车,她披了一件夹棉的斗篷,带了兜帽仍觉得寒冷,一路迎着旷野里呼啸的寒风,心里不停地咒骂着没事儿找事儿的花无尽,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花无尽停车的地方。##### 264拖延 年轻宫女上了车,见趴在座位上的花无尽后背一片濡湿,湘妃色的衣衫紫红一片,心中一抖,颤声说道:“花娘子,婢子没经验,现在是不是先把衣裳脱了,您还不能不能动?” “能动。”花无尽勉强自己坐了起来,伸开双臂,“帮我脱衣裳吧。” “是!”年轻宫女见她坚强,心中有了几分同情。 因为她的双手冻得有些僵,动作有几分笨拙,花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把衣裳脱下来。 “我的天!”宫女惊讶地叹了一声。 花无尽牛奶般的肌肤上一大片艳红,距离心脏很近的伤口格外狰狞,长好的血痂破了,正在流血,创面比铜钱还要大上两圈。此处周围散布着一些小伤,红红黑黑一片,看起来跟麻子似的。 花无尽重新趴下去,说道:“姐姐不必惊讶,马车冷,先给我上药。”虽然车里准备了炭盆,但来回开了几次门,温度并不高。 “好。”宫女觉得自己的手更加不停使唤了,好不容易打开药粉,撒了上去。 上药倒还好说,用绷带包扎就困难了…… 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功夫,花无尽才穿上新衣裳。她冻得脸色发白,抖着手,从旧衣服的袖子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多谢姐姐,这是给姐姐压惊的,不知姐姐怎么称呼,阿嚏!”她有预感,自己要感冒了。 “婢子应该的,花娘子不必客气,”年轻宫女完成任务,手不抖了,说话也利索了。 她极为自然地把银票接了过去,看到面额,心中一喜,自我介绍道,“婢子叫竹君,原是王府三等丫鬟,如今是三等宫女。” 花无尽又打了两个喷嚏,用帕子擦了鼻子,道:“无尽请竹君姐姐在林妈妈面前美言几句,这等伤势只怕走不快,若是林妈妈着急,让她先走也好,天寒地冻的大家都不容易。” 竹君忽然想起昨日林妈妈阻拦花娘子出门的事,唇角上便挂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暗道,皇后娘娘没有定下归期,时间上是宽裕的,另外,如果这位不想快走,只怕林妈妈也是没有办法,便道:“林妈妈规矩大,婢子尽量说和,若是不成,还请娘子海涵。” “有劳姐姐,姐姐慢走。”花无尽目送她下车。 陈济生与竹君问明伤口的具体情形,见她走远,方在马车边担忧地说道:“花娘子太任性了,当时伤口溃烂,是福王殿下替你割掉了腐肉,如今他不在,谁还敢轻易下手啊!” 花无尽擦着鼻水,哼唧了一句:“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儿好的?” 陈济生无语,默默转身上马。 “啪!”松江一抖鞭子,马车启动了,“花娘子,你就莫欺负老实人了。陈大夫,我们走,估计今儿是到不了许州了。”他把花无尽跟宫女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虽不知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主子既然吩咐他跟着她,自然要听她的。 竹君小跑着回去,一上车就被林妈妈呵斥了,“怎么这么久,便是十个人的药也上完了。” “回妈妈的话,婢子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她的伤太重,就在后心旁边一点点的地方,大概是烂过,刀子切得整齐,比铜钱大多了,婢子实在吓得不轻,动作就慢了些。”竹君小心翼翼地,窥着林妈妈的脸色说道。 林妈妈便笑了起来,“真是大快人心!怎么就没死了呢?看这意思他们走不快了,今天到不了许州,我们也不用太赶,竹君你去吩咐下去,到前面的大镇子住宿,明天再回许州。” “是!”竹君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嚷了一嗓子。她面上不露,心里却一乐,不用她说事儿就办成了,林妈妈难得这么好说话。这叫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吗? 另一个宫女鄙夷地说道:“军户家能有什么好东西,一个女人跟着两个男人上路,啧啧,要是搁在咱们睿王身上,能要她才怪,也就是福王,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划拉,一对儿不要脸。” “你是什么东西,福王也是你贬斥的?掌嘴十下。”林妈妈嘴上狠毒,眼里却有了笑意。 那宫女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垂下头,掩了翻起的白眼,一下一下打了起来。 九曲镇是个大镇子,一行人未时末抵达,租了个小院,安顿下来。 到底是冻着了,花无尽勉强用了燕窝粥和药,便睡过去了,到晚上,她又发起烧来,虽然不至于昏迷不醒,却是也迷迷糊糊的。 陈济生无奈,从客栈找来个负责浆洗的姓常的婆子服侍她。 说是婆子,其实不过三十多岁而已,身体瘦小枯干,看起来比四十多岁的林妈妈还要老上十岁,脸上褶子多,但眼睛很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 “常婶子,你家里几口人。”花无尽忍着欲裂的头痛跟她搭话。 “八口人,公公婆婆都在,我和我家那口子,还有四个儿子。”常婶子常年混在官道上,官话讲得很溜。 “四个儿子,婶子好福气。”花无尽说道。 常婆子叹了口气,鸡爪子似的手抓过花无尽头上热了的毛巾,放到铜盆里,又三两下拧出来,再搭到她头上去,“什么福气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婶子太穷啦。” 花无尽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便笑着说道,“想赚钱还不容易?” 常婆子“啧”了一声,“小娘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打北人到了此地,地租涨了,许多活计被抢走了,一个月下来赚不到几个大钱,我们都要饿死了哟。” 花无尽道:“要赚钱得有胆子,婶子家人要是有胆子,我这儿有个好活儿给你们,一旦干成了,就给你们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常婆子的嘴巴张得极大,能塞个鹅蛋进去,好半天才闭上嘴巴,“有,有胆子!只要不杀人,不放火,婶子都敢干。” “请婶子附耳过来。”花无尽在常婆子耳边小声说了一阵子。 “就这事儿?”常婆子不敢相信。 “就这事儿!”花无尽肯定。 “成,明儿我就让人去办,保证按照娘子的要求办得妥妥的。”常婆子干劲儿更足了,把花无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大家周末好!这几天女主的确憋屈了一些,不过,她很快就崛起了,估计就这两天吧,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 最后,菀荋谢谢提意见的妹纸,这厢有礼了。 265赢家 花无尽一病不起,林妈妈急得不行,只好留下竹君陪她,自己带人回了许州。 正月二十五,花无尽的风寒彻底好了,后背的伤口长结实了,四人回了许州。 马车进了城,前往辽王府的东侧——福王府。 不料,离开城门不过片刻,车行到热闹处,有个小太监追了上来,“花娘子是吗?” 竹君打开车门,问道:“正是,你拦住我们可是有事?” 小太监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长得清秀,很机灵的样子,他往车里面看了一眼,瞧到花无尽,才笑嘻嘻说道:“小奴马忠有礼,请问花娘子要往何处去?” “自然是去福王府,马忠你有何事?”竹君接口说道。 “花娘子不要去福王府了,小奴有皇后娘娘的口谕和懿旨,请花娘子接旨……”他忽然拉着长音高声说道。 花无尽一愣,“口谕,懿旨?在这里?” “正是!”马忠高昂着脑袋,很得意,“请花娘子下车,香案在这边。”他说完转身,往城门处走了七八丈,那里正等着两个老太监,香案摆好了,案前放着一张破旧的起了毛边儿的蒲团。 这里是闹市,行人听说皇后有口谕,一传十十传百,潮水般地涌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花无尽唇角便挂了淡笑,从从容容地下去跪了。 “皇后娘娘口谕,花无尽你不修妇德……”小太监的声音尖利,穿透力极强。 花无尽?原本还在窃窃的围观人群登时沸反盈天。 “天哪,这就是花无尽啊,长得不错哦,听说太平教教主苏穆喜欢她,还警告福王不要轻举妄动呢。” “是啊是啊,林梦夕和陶五都放回来了,苏穆只带走她一个,不过,既然带走了,干嘛还放回来了,这还能有活路吗?” “一个寡妇,玩玩也就算了,还能当宝儿似的供着。” “说的也是哈,这女人病怏怏的,人家太平教教主什么女人没有?着人放话给福王听,不过是想羞辱福王,伺机报复罢了。” “言之有理!” 松江和陈济生大惊,难道不该是陶五和林梦夕没了名誉吗,怎么就变成花无尽了,难道真的是苏穆为了报复她,所以才散播的谣言?或者……谣言也有真实的一面,苏穆真的喜欢她?两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转了过去。 竹君也愣住了,赶紧向后退了几步——她从花无尽这儿赚几个银子还成,如果跟着丢人还是算了。 马忠见效果已经达到,卖弄的神色更甚,继续往下说道:“然则私德虽损,公德却无量,本宫顾念你为皇家颇多贡献,特赐六品安人,另赏白银千两,布帛若干,城西三进院子一套。你与福王无缘,今后好自为之吧。” 凤卿卿为了皇室的面子,也为了打肿福王的脸,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了她的脸,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只怕是没脸活下去了吧,不自杀谢罪,便会被万人唾弃,不可谓不狠毒。 然而,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凤卿卿不会想到,她来自现代,完全没有这个时代的贞操观,又岂能为了她那一番屁话去死?常婆子一家做得非常到位,陶家和林家的推波助澜完全是神助攻,效果不要太好! 没有了妾氏的名头,便是扔下了压在她头顶上的一座大山。她要的都得到了,没要的也得到了,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呢,六品啊!至于名声,那玩意是什么?能当饭吃吗,能当衣穿吗,能当房子住、当银子花吗? 花无尽垂着头跪得兴高采烈,甚至饶有兴致地仔细听了冗长的懿旨,之乎者也的骈文绚丽浮华,观赏性不错。 少倾,花无尽领旨谢恩,直着后背起了身,故作悲戚地说道:“谢谢马忠,我真是,真是……唉……”她羞愤地转身就走。 竹君替她接过安人的命妇服,小声说道,“小忠子,今儿你可威风了哈。” 马忠眉眼飞扬,笑道:“那是!贱人就得这么对待。竹君姐姐,走吧,我带你们去新宅子。” “我也要去新宅子?”竹君吓了一跳,“小忠子你别吓我。” 马忠正色道:“竹君姐姐,小忠子真没吓你,林妈妈说你办事妥帖,让你去看着她,这可是个不错的差事。” 竹君心中一喜,可不是嘛,头顶上没有了阴晴不定的林妈妈,便是性命也有了几分保障,但她还是哭丧着脸跟着花无尽上了车。 围观的人没有立刻散去,有人问道:“这女人做什么贡献了?跟福王到底什么关系?” “听说什么缝合术和新型弓箭是她带来的,至于她跟福王嘛,听说是生了个儿子,但既然福王还是要娶林梦夕,她顶多是个妾。” “天,难怪皇后娘娘如此不给脸,不守妇道啊!可惜了福王,听说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真的啊,那可是人才,昌洲和福临那两仗赢得漂亮。” “要不林小姐怎么会嫁他呢?” “啧啧,你这么一说,我倒明白了,这花娘子把林小姐救了啊,不然大家嘴里嚼的还是林小姐呢。” 陈济生和松江心中了然,或者这件事是林家和陶家所为,目的就是为了让花无尽取代林梦夕和陶五成为许州的新话题…… 马车走到西大街,往南拐,在一片桂树林旁停下了,这是一处极为老旧的宅院,有十余个护卫等在外面,听马忠说,这是皇后娘娘安排的护院。 大门的油漆大概是新漆的,黑色得润泽。 但一进门,花无尽便闻到了陈腐的味道,一路看下来,她发现这个院子只有倒座儿房是好的,其他都是陈旧老屋,里面的家具买的是二手货,破旧,且缺胳膊烂腿,没有几样能用。 院子没有跨院,没有后花园,门前和后院墙外有几棵桂树,三进的天井里栽了两株梅花,虽然还是花季,但没有花,枝桠上的剪痕是新的。 新门面,破宅,不成套的二手家具,这是‘驴粪蛋上霜表面光’的意思,凤卿卿的小把戏接踵而至呢。 虽然花无尽看不上这样的内宅手段,然则,人家站在绝对实力的基础上,便是个屁,花无尽都得当成礼炮来听。 这些闲气,她必须受着,大家走着看,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266考验 松江打赏了马忠,并将其送走。 竹君也随之回去复命了。 花无尽去了二进的书房,空荡荡的房间只摆了一张书案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林妈妈派来的三个婆子花无尽指使不动,便让松江搬来两把椅子,请陈济生和他坐了。 陈济生沉着脸说道:“欺人太甚。” 他话音将落,门被敲响了,不待花无尽允许,一个粗眉大眼的婆子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径直往花无尽身后一站。 花无尽笑了,原来外院看着还不算完,内院还有贴身监视的呢。 陈济生本想问问这场祸事的由来,眼下也不成了,他一个老实人被逼急了,运了内力在手,一掌拍上桌子,只听“啪”的一声,破旧的书案粉碎。 “出去!”他说道。 那婆子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往门口走去,松江补充说道:“要是听到什么风声传出去,第一个杀你!” “是是是……老奴不敢,老奴要去茅房。”婆子哆嗦一下,轻轻掩上门,走了。 “花娘子折腾了半天,还是不自由。你打算怎么办?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陈济生隐晦地问道。他还是猜出这件事跟花无尽有关系了,她不惜自残也要争取时间,做的也许就是把流言散播出去,陶家和林家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花无尽耸了耸肩,“结果我很满意,这几个婆子和护院算得了什么。陈大夫放心,你自去忙你的,只要有松江在,我不怕他们。”既然他隐晦的问,她也就默默地承认了。 “说得也是,他们现在还不敢怎么样。”陈济生前后权衡一番,细细体会一下,短暂的不自由换来的是长久安宁,这的确是花无尽最好的结果。 三人商量一番,陈济生让松江在家里陪花无尽,他亲自去采买,派人接来鲁娘子一家,负责花无尽的饮食,车马、大门等等,又找来工匠修缮房屋,买家具,做厨房,全弄齐全后,他才启程前往林州。 花无尽和松江也一直没闲着,松江的手很巧,花无尽负责设计改造旧家具,他则亲自动手,指哪打哪,配合相当不错。破箱子破柜子,被她和松江改造成一组高低错落的组合柜;她还让松江淘换来一只破车轮,刷了黑色的漆,挂在花厅里做装饰,格外别致。 至于宫女竹君,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手脚勤快,一方面尽职汇报花无尽的情况,一方面尽责地打理花无尽的衣裳,两不耽误。 所以,林妈妈很快收到了竹君传过去的消息,听说花无尽吃得好,穿得好,甚至还玩出了新高度,不免大为光火,她对皇后凤卿卿说道:“贱妇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看来娘娘还是太仁慈了,就该一杯毒酒赐死她。” 凤卿卿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榻上,小肚子上放着汤婆子,心不在焉地说道:“急什么,皇上不想她死,她死不了,我羞辱她也不过是让那位脸上无光罢了,现在外面都在说什么呢?” 林妈妈道:“大多再说福王私德不修,正室未娶,庶长子却已经五岁,便是有些功劳,在人品上却稍有欠缺,睿王仁义贤明,更适合太子之位。” 凤卿卿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一双杏眼流光溢彩,“你看看,这就是了,一个军户女而已,只要她活着,就证明福王私德不修,将来林梦夕进了门,只怕还有的闹,总之会有热闹瞧的。”如果福王的那种暗势力做大,花无尽也是个拿捏,洛小鱼一路带着她,到许州藏着她,显然颇用心思,她不死,可比死了有用多了。 林妈妈见凤卿卿笑得畅快,不由得心里突突两下,她了解凤卿卿,每当她这样笑的时候,都是有人倒霉的时候。 “娘娘,老奴多句嘴,如果林梦夕仍要嫁给福王,会不会惹人诟病?”她越是直言,凤卿卿才越看重她。 凤卿卿起了身,在林妈妈的亲手服饰下穿上绣鞋,款步轻挪,到镶嵌着玳瑁的梳妆镜前坐下了,“就是怕世人诟病,所以才推迟了婚期。林大儒已经上本,要求取消婚约,然而皇上为了江南一带的才子是不可能同意的。等事情过去了再说吧,拖一拖,如今战事频仍,不出半年,便会准备讨伐太平教,谁知道谁会活到什么时候?” 林妈妈心里又是一颤,交手这么多年,杀了那么多次,到现在,这母子俩也没占到什么大便宜,真的就能除得掉吗?她倒是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省得一天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哪日来了刺客,连她一起咔嚓了。 花无尽忙活了一个多月,房子焕然一新,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时候韩冬生从昌洲来了信,他又收了六个人,整二十个,如今基地建得八、九不离十了,为了稳妥,这些人花无尽是不是先看一看,然后再去基地开始真正的训练。 的确,人数上暂且可以了,但品德上,花无尽还没有把关,她决定亲自考验一下,便让松江送了封信到得济药房。 五天后,韩冬生带着五个人到了许州,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按照花无尽的要求去了花街。 荣盛街,以卖平民的杂货为主,东西便宜实惠,在此地出没的暗娼也不少。 在荣盛街外面,韩冬生给每人发了三两银子,让五人自去采买喜欢的生活用品,然后自称有要事要办,要求他们必须在下午申时初刻回到馨香茶楼集合。 人一散,韩冬生便去了馨香茶楼二楼,进了雅间,见花无尽穿了一件墨绿色斗篷,带着兜帽,窗户开了一条缝,正看着外面。 “你来啦。”花无尽冲韩冬生笑了笑。 “见过主子。”韩冬生行了礼,打开另一扇窗。 楼下不远处,几个暗娼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围住了那五个少年,有的阻路,有的拖拽,还有的用胸口不停摩擦,如同狂蜂浪蝶一般。 很快,有个年纪十六七岁的动心了,他意图明显地看了看其他几个兄弟,见他们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已经各自挣脱了女人走开了,不免有些悻悻,正要走开,却又被女人拉住,女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他便妥协了,他见几个兄弟都走了,没人注意他,便跟着女人去了对面的胡同里。##### 267搭讪 “你跟他们说过不许嫖娼吧?银子的用途也说了?”花无尽问道。 韩冬生有些脸红,“小的说过三次。” 花无尽道:“有些人,不是你说的次数多就能做到的,不能服从的人不能要,等下便将他重新发卖了吧。” “是!” “你把茶喝了,换上衣服,我们出去看一看。”花无尽指了指一边放着的男装和一顶斗笠,先走了出去。今儿她是偷偷出来的,松江用轻功将她送出来,他留下看家,以防有什么意外。 花无尽与韩冬生跟在几人后面,见其余四人还在一起,在成衣铺子买了短褐,鞋铺子买了布靴,其中一个名叫华晟(sheng一声)的容貌清秀的少年行事练达,眼力精准,砍价到位,一一买下来,几人省了不少银钱。 买完东西,距离正午还有些时间,几个少年便嬉笑着看猴戏,或者站在茶楼外面听评书,有时候还有年龄小一些的眼巴巴地看两眼糖葫芦,却没人提出来要吃,想买,中午,几人商量了一下,去面馆买了卤面和肉包子,吃完了,又四处逛了逛,时间未到就到了茶楼下。 花无尽便让韩冬生走远了,自己从少年们身边经过进了茶楼,在一楼挨着窗户的地方坐下,听几个少年聊天,聊的都是各自在家的情景,其中各种往事,既让人心酸,也让人同情。 几人相处和谐且团结,花无尽心中十分满意。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嫖娼的迟到了,且隐瞒了银子的去向,而那四个孩子把帐交接得十分清楚,并无隐瞒,执行力也强。 花无尽让韩冬生打发了嫖娼的那个,与这四个见了面,发了赏银,请了饭,让韩冬生带他们住到客栈,等几批少年全部考验完,再一同送回去。 送走韩冬生一干人,她去逛附近的小雅街,此街与荣盛街平行,主要卖文玩和文房,是许州的文人最为密集的地方之一。 许州日渐安定,打下璋城是迟早的事,社会稳定,艺术品市场就会越来越稳定。 她想在此处开个画廊,在现代或者叫画吧更为合适,卖茶,也卖果子酒,但更多的是卖画、卖毛笔字。 行人很多,多半是宽衣大袖的年轻书生,他们呼朋唤友,高谈阔论,还有些资本雄厚的中年人,身后的小厮和长随身上都捧着各种宝盒。 虽然午后的阳光正好,春风和煦,杨柳青碧,绿草如茵,但那种脱离于人群之外的疏离感仍然让花无尽感到了孤独,逛街这种有益身心的运动便忽然变得索然无味了,她决定不逛了, “这位娘子,一个人吗?”一个男人醇厚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这位小姐,一个人吗?这是典型的现代酒吧式搭讪,没想到这个时代也能遇到,很亲切。 “是啊,一个人!”花无尽扣紧手中的铜钱,转了身。 不期然,一个大大地笑脸撞了进来,这是一个身形挺拔,五官英挺、男人味十足的北方人,玄色罩甲,搭配酱红色长衫,健壮的身材将衣衫撑起,是一种有别于江南人文弱书生的阳刚美,比之乔继武并不逊色。他身后跟着两个身体同样强壮的人,看步伐,下盘极稳,看眼神,凶光毕露。 这个看似阳光的年轻男人是个有身份的人,花无尽刚才的阴郁一扫而空,登时提高了警惕,“有事吗?” “觉得娘子很漂亮,打个招呼。”那人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原来是搭讪的,花无尽松口气,颔首道:“谢谢。” 她继续向前走。 “甲一,你觉得此女如何?”那男人大声问道。 “身材高瘦,骨架均匀,胸高腰细腿长,甲一觉得不错。” “乙二,你呢?” “呃……呃……长得挺好看的。” “哈哈哈……”那男人便大笑起来,“那七爷娶回去如何?” “这……” 花无尽没有回头,她与此等狂妄之人没什么好说的,搭理他才是真的上当了。 沿着街面走了一趟,她又找了个牙行问了问,街面上竟无一家铺子出兑或者出租,这多少让她感到有些失望。 此时已经不早了,太阳红彤彤地落到远山上,再不回去的话,以后再出来就难了。 花无尽准备到马路对面的车行租辆车回家。 “娘子,要不要送送你。”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还是那位北方人。 这人跟了她一路,花无尽不知其来意,未免觉得有些棘手,但还是不咸不淡地说道:“不必了,我家就在附近。”她想了想,干脆不租车了,直接右转,准备等下先钻个胡同。 转过弯,第一家是间半新不旧的宅院,有两个男人正站在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下聊天。 “……这个价太高,如果六百五我就定下了。” “客人,您这压得太低了,低于八百两,就没什么谈的余地了。两进一跨,虽然不大,然而出行方便,库房够大,格局轩敞,房舍精致,漆都是新的,真的低不了。” “不光是库房大的事,若为库房,我买远一点儿,库房有更大的,价钱还便宜。算了,我去他处看看吧。” “也好,如果贵客有其他需要再来寻在下便是。” …… 花无尽住了脚,暗道,此人原来是个人牙子,八百两,也不算多,大门开大些,一进停车马,二进和跨院做茶室精舍,想来不错。 “这位大哥留步。”花无尽走了三步便下定了决心,叫住那位年约三十的中年牙人。 “嘿,娘子,你叫他作甚,他又不会送你。”不远处那男人又叫了起来,声音颇大,许多路人看了过来。 牙人犹豫着住了脚,“娘子叫的可是在下?” “正是,我想看看院子。”花无尽快步走上前去。 牙人看看她身后,见她衣着富贵,却没带任何婢女,不免有些惊讶,“你与在下?” “正是,这房子我想要,如果和我心意,八百两这个价钱我同意。”花无尽直截了当。 牙人眸中一亮,立刻说道,“也好,房子不大,不消一刻便走完了。”他跑上前,打开大门,请花无尽进去了。 房子的确不错,精工细作,除了需要重新刷一遍墙灰并不需要太大改善,花无尽便直接定了下来,到牙行交了定银,准备第二天让松江来办理此事。 待她办完所有的事,坐上租来的马车准备回家时,她发现,那个男人的马车依然跟在她身后。 花无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有目的。 到达小桂树林时,她下了车,那男人也下了车,“这是你家?花娘子!”##### 268是谁? 原来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花无尽的脸沉了下来,“既然认识我,就干脆挑明了说吧。” “听说花娘子长得漂亮,又有才华,所以,有人请七爷我来勾搭勾搭你,怎么,七爷表现得不够明显吗?”这位七爷笑得灿烂,一口白牙,没有了之前故意而为的邪性,便多了两分爽朗,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朝气蓬勃,倒是很招人喜欢。 “的确够明显,却也够低级。”花无尽毫不客气。 七爷龙行虎步地走过来,哈哈一笑,“的确,这方面历练较少,如果娘子给时间,七爷可以练好了之后再来打扰。” 这便是纠缠的意思了,这等率性的回答让花无尽颇为无语,她喊了一声:“松江!” 一个黑影倏然落下,奇道:“安舒童,安七爷?”松江到了。 “正是本爷,松江别来无恙?”安七爷随意地抱了抱拳。 松江回了礼,对花无尽说道:“这位是北方豪杰,江湖人称小旋风,以腿法著称。” 花无尽点点头,却不搭言。 “安七爷此来所为何事?”松江很客气。 “七爷是来游历江南的,但盘缠不够了,正好有人想花一万两银子,让我给银面公子添添堵,勾搭一下他的女人,七爷我就来了。”安七爷乐呵呵地说道,他负着手,一双大眼神采奕奕,像是打定主意要把这场大戏唱完。 花无尽心里一惊,他是在小雅街跟上自己的,还是在荣盛街?不,没道理是后者,三个大男人,目标很明显,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她打算套一套话,“七爷所说的这个人是谁?难道是陈济生?”一般情况下,江湖人才能请来江湖人,陈济生不方便直接对付她,却有能力有财力请江湖人,他的可能性更大些。 安七爷笑容一收,正色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七爷怎么会告诉你是谁?不过七爷可以给你一个告诫,既然得罪了人,就不要随便出去。如此,七爷便没有枉顾了江湖道义,松江,你说是也不是?” 松江只能点头。 如此说来,他是在小雅街遇到她的,花无尽松了口气,对松江说道:“依然如此,不如请七爷进去坐坐。” 既然露了行藏就没必要遮掩了,两人大大方方地请安七爷从正门而入,一起用了晚饭,好酒好菜好招待,两人喝到二更十分才散。 第二日一早,花无尽打发松江去买那座院子,他一走,林妈妈就来了。 消息传得很快,她此来,正是因为皇后娘娘已经知晓花无尽独自上街被男人纠缠一事,所以下旨申斥,并免了她的六品身份。 一个虚职,来的快去的也快。 “林妈妈,无尽如今不是命妇,是不是就自由了,没有这许多事了?”花无尽从蒲团上起身后问道。 林妈妈闻言,将柳眉高高挑起,唇边挂了冷笑,说道:“伤风败俗的女人到什么时候都要坐木驴的,花娘子想试试吗?” “如果独自上街便是伤风败俗,那天下坐木驴的女子可就太多了,如果与男人说话便是伤风败俗,那这个世界还有女人吗?林妈妈你说呢?”花无尽寸步不让,如果可以,她想杀了这个女人。凤卿卿的左右手,手上不会干净的,一定死有余辜。 林妈妈被花无尽阴翳地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花娘子这是抬杠吗?” 花无尽上前一步,追问:“林妈妈敢发誓没有独自上街买过东西吗?敢发誓没有同男人说过话吗” “你……”林妈妈用余光扫到院门口的护卫,“来人啊,皇后娘娘有令,如果花娘子阴奉阳违,准予老奴小惩大诫,脱光了打二十杖。” “脱光了?” “这个……老李你去!” “我不去!还是老王来吧,老王靠山硬。” “去你娘的,我怕松江砍死我。” “你怕我就不怕吗?狗|日的!” 七八个护卫,你推我,我推你,竟然没一个人敢上前。 林妈妈气得脸色煞白,五官有些变形,她在凤卿卿身边三十年多年,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其中一个甚为魁伟的男人,厉声说道:“李护卫,你们敢不听娘娘的话?” 老李吓了一跳,权衡一番,还是提着棒子走上前来,其他人也不敢耽搁,松江固然可以要他们的命,但皇后娘娘不但可以要他们的命,还能要他们一家的性命。 花无尽把紧张兮兮的鲁娘子从身前推开,手里的十几枚大钱玩得叮当作响,“这边说女子独自上街便是伤风败俗,此时却要剥了衣裳再打,到底哪一种更伤风败俗些呢?林妈妈,是你在阴奉阳违,还是我啊,我怎么就不懂了呢?” “花娘子,你大概还不明白吧,我说有便是有,没有也有,你懂了吗?”林妈妈见护卫们听话,重新有了底气,“给我按下,脱了衣服打!” “是!”护卫们齐齐叫了一声。 “打谁啊?喊这么大声,差点震破七爷的耳朵。”安七爷人未至,声先到。 须臾,老鲁和甲一、乙二进了院子,老鲁打了一躬,笑着说道:“大小姐,客人来了。” “花娘子,你让一个外男登堂入室,还有什么可说的?”林妈妈终于找到了实证,气焰更加高涨。 一直缩在后面的竹君想了再想,终于站了出来,在林妈妈耳边说了几句。 安七爷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林妈妈皱了眉,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如芒刺在背,甚为讨厌,她觉得早些了却此事,说道:“花娘子,既然你自己不珍惜名声,那么老奴便不客气了,给我打!” “花娘子,这位妈妈是谁?”安七爷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护卫与花无尽中间,似有一夫当关之意,又对林妈妈说道,“这位花娘子将来会是我的女人,敢问这位妈妈,凭什么对我的女人喊打喊杀?” “诶呦,本王竟不知本王的女人何时归你安七了,更不知林妈妈有什么底气敢责罚她,二位,能说说吗?”二门外,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妈妈吃了一惊,但又很快镇定下来,“回王爷的话,老奴乃奉命而来。” 护卫们松了口气,很快跪倒一片,“拜见福王殿下。”##### 269规矩 下一刻,福王洛小鱼果然出现在二门门口,他穿一袭玄色暗纹披风,搭配着靴口绣着回形纹的鹿皮短靴,精神抖擞,面露威仪而来。不同于往日伪装的轻浮、奸猾,那漂亮的眉宇之间有了上位者的睥睨之态,薄唇挂着的浅笑便有了谜一样的内涵。 “林妈妈,你因何不跪?”洛小鱼走过来,在花无尽身边站定。 林妈妈虽是皇后的人,却也是奴婢,不是女官,以往不跪,是大家给她面子,如今让她跪,自然是为了下她的面子。 她是个明白人,从容跪下,叩首行礼,口称:“奴婢失礼,请王爷恕罪。”她用余光瞥了眼站得笔直、毫无敬意的花无尽,在心底叹息一声,垂下眼角——做奴婢的第一要义,是识时务,攀附他人,往往会死得更快。 “银面公子如今好大的威风啊。”安七爷并未避开众人磕头,大咧咧走上前,抬手便捶了洛小鱼的肩膀两下。 洛小鱼微微一笑,不冷不热地说道:“不威风不行啊,你这厮要夺我女人,还有个奴才要打我女人,脸都要丢尽了呢。” “咚!” 林妈妈使劲磕了个头,“回王爷,老奴是奉了皇后的命令而来,花娘子不守妇道,偷偷出门,且身边无一人跟随,娘娘得知此事,特着老奴前来规劝,无奈花娘子毫无悔意,这才准备小惩大诫。” 洛小鱼低了头,俯视这位看似把自己埋进尘埃,却一心想要打击报复自己的恶毒女人,凉凉地说道:“林妈妈,你磕头磕得这么响,是想回去后让皇后娘娘看到你的委屈,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老奴不敢!”林妈妈嘴里说着不敢,却再次大力撞击一下。 “看来,福王殿下苛待皇后身边老人,一个目无尊长的名头马上就要有了,是不是林妈妈?”花无尽故意长叹一声,她其实是想看看这位林妈妈的脸皮究竟有多厚,被人揭穿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林妈妈果然有大将之风,她义正言辞,不客气地呵斥,“请花娘子慎言!” “你肾炎,你们全家都肾炎!”花无尽开了个大家听不懂的玩笑。有些人的人性,果然怎样恶意揣测都不为过,她得到答案了,林妈妈这个段数早已达到厚黑学的顶端——厚而无形、黑而无形,不危机她的生死,她是不会服从的。 安七爷有些懵,听起来全家都“慎言”是件比较严重的事,然而严重在哪里呢?他张了张嘴,想问,又闭上了。 洛小鱼知道花无尽又说那个世界的语言了,他眸光璀璨,转头冲着花无尽会心一笑,又颔首道:“娘子此言有理,来人啊,将林妈妈架起来,送回行宫,免得她自戕,冤枉本王,不然本王还没治她个不敬之罪,便有目无尊长的大罪名压下来了。” “是!” 洛小鱼的两个随从从二门外进来,一人拎起一条胳膊,将她架了起来。 “老奴自己会走。”林妈妈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摆脱,她憋得老脸通红,配上额头的红肿,甚是狼狈。 洛小鱼摆了摆手,示意随从把她放开,“那林妈妈就请吧,花娘子既然已经是平民,就没什么资格与宫里搭上关系,请林妈妈不要再来此处,把你的人都带走,莫要本王再看见他们。” “王爷,那是皇后娘娘的命令,也是为了王爷您好啊!”如果就这么把人带回去了,只怕皇后娘娘不会高兴,林妈妈硬着头皮重新跪下来,苦苦劝道:“花娘子是王爷的女人,又给王爷生了长子,便是不做王爷的姬妾,为了皇家的尊严也不能任其在外逍遥啊,王爷!” “任其逍遥?”洛小鱼看了一周,没有看到松江,但还是说道:“松江便是我的人,怎么叫任其逍遥呢?” 林妈妈尖声反驳:“王爷,一个成年男子如何能在内院陪伴一个女人?况且,他人在何处?” “他不在,鲁妈妈不是在吗?”洛小鱼指了指花无尽身边早已挺起胸膛的鲁娘子。 “这……”林妈妈当真没有料到,花无尽身边的婆子竟是洛小鱼的人,她以为是陈济生随便找来的。 “所以,本王说,把你的人带走。”洛小鱼慢慢说道,语气不重,却字字千钧。 “本王的女人自然由本王来管,皇后娘娘若是知道实情,只怕也是同意的,林妈妈你说是不是?”他说完这话,也不看她如何反应,笑眯眯地对安七爷说道,“瞧瞧,皇后娘娘就是细心,怕我的女人受委屈,专门派人看着,比坐牢还要安全呐,你们江湖中人只怕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关怀。” 安七爷爽朗地抚掌大笑起来,“王爷所言甚是。江湖中人喜爱自由,不喜束缚,这样的日子只怕一天也过不得,还是皇家规矩大,若非亲眼所见,竟不知规矩严厉至此。” 花无尽哼了一声,走到林妈妈面前,对上她仇视的双眼,“好一个规矩啊。我传播了缝合术,带来了新型弓箭,又给王爷生了儿子,不敢说功劳,苦劳定是有的,然而,只是因为我在街上与安七爷说了两句闲话,六品安人诰命便没有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花无尽不怨。然而,这林妈妈还要脱光了我,打我二十棍,王爷,这算赏罚分明吗,这就是规矩吗?还是林妈妈故意的,想要污了皇后娘娘的威名呢?” “这,花娘子被打竟是因为七爷我?”安七爷故作惊讶,浓眉挑起,委屈地对洛小鱼说道:“王爷贤弟啊,为兄当时分明只说了两三句话而已,哎呀呀,这皇家规矩,果然了不得。” 竟然就是这个男人!林妈妈暗道不好,如果这样的话从江湖人口里传将出去,如果皇后的名声有损,便是皇后娘娘也不会饶了她的,毕竟要打花无尽,是她想要假借皇后威风,替自己出气,事情若再发展下去,只怕自己绝对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再不敢多言,顺从地带走了所有的人,包括竹君。 花无尽送其出门。 林妈妈在上马车之前,忽然回过头来,“花娘子,你好自为之哦。”她赤裸裸地威胁。 “一定!”只要林妈妈敢来惹她,她就会干掉林妈妈,许久没有执行杀人的任务了,花无尽很想自己干上一票。##### 270花园 林妈妈无法形容她此时的心情,那种挫败感,那种羞辱,那种愤恨,通通让她发誓,一定要弄死花无尽。 “奴婢没办好差,还请娘娘责罚。”她跪倒在地,避轻就重地描述一遍经过,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泪水依然不干。 “林妈妈,尽管花无尽不是我的儿媳,也不是福王的妾氏,只是一个平民。但本宫想问你,你想以何种身份教训一个有功的平民?”凤卿卿并不糊涂,她看似一直在研究着放在矮几上的几本册子,但事实上林妈妈说的每一句她都听到了心里。 林妈妈的小心思,凤卿卿不是不知,只是有些时候要故意忽略罢了。在她身边的人,总要给一点好处,多一点甜头,否则谁会卖命呢?然而,做过了就不好了。 所以,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林妈妈你过了。” 林妈妈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看来娘娘这是不想出头了,那么,先这样算了?有些不甘心呢! 她心里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恭敬地磕了个头,“的确是老奴的错,然而,花娘子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娘娘没事找事,老奴也是一时气愤,才想打她一顿出出气,还请娘娘责罚!” “责罚就算了,下不为例,起来说话吧。”凤卿卿容色典雅,笑得雍容,她招了招手,示意林妈妈到她身边来,点着册子上的图说道:“这是御用监送来的新式家具的式样,都是许州正流行的,然则,舒适有余,精致不足,本宫想在这里、还有这里都加上雕花,四脚用……” 林妈妈打起精神,把凤卿卿的特别要求一一记在心里,微笑着告退了。 “柳妈妈。”凤卿卿理了理颈项间绕了翠竹缂丝丝巾,起了身,径直往外面走去,“去打听一下,洛小鱼回来所为何事?” 以往这样的事都是林妈妈的,如今轮到了柳妈妈,柳妈妈精神一震,唇角含笑,忙不迭地答应着去了。 凤卿卿看着柳妈妈消失在大殿转角处,摇了摇头,林妈妈虽说得失心重了些,但从不像柳妈妈这般浮躁,小事也就罢了,大事还是要林妈妈来做的。 青石板路的缝隙里钻出一棵棵青嫩的草,庭院里的白玉兰正竞相开放,一树树繁花像极了一只只白色的玉蝶,在春风中款款而飞。 凤卿卿驻足看了一会儿,感觉刚刚腾起的郁气散了许多。走到花园的月亮门处时,柳妈妈追上来了,“启禀娘娘,听说皇上说要攻打璋城,福王此番是陶国公的副将。” “哦……”凤卿卿勉强笑了笑,掐了一段碧绿的枝叶,放在手里揉捏,挤出绿色的汁水,道:“皇上真会用人呢。柳妈妈,你再跑一趟林家,替本宫瞧瞧林梦夕,赐一匹缂丝,一匹霞样纱,两匹妆花缎,春兰一盆,还有我妆奁上面的锦盒有一套珍珠头面,也一并带着。” “是,谨遵娘娘懿旨,老奴会顺便把福王在花娘子那儿的消息顺便说出去的,老奴告退。”柳妈妈一阵风似的走了,她最喜欢这样的差事,不难办,油水多,成效好。 一直随侍在后面的肖妈妈递上巾帕,道:“娘娘,林家家风清正,只怕做不来狠戾的事。” 凤卿卿接过来,擦了手,眯着眼往前面的凉亭看了看,“不需要她多狠,只需要林家讨厌洛小鱼就够了,皇上和华妃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 启明帝和华妃正在凉亭里下棋,听到凤卿卿这边的动静,两人都起了身,华妃提着裙摆,急忙上前几步,福了下去:“臣妾见过娘娘。”她梳着单螺髻,上面只戴了两朵红色绒花,除了耳上挂了点翠的耳坠,再无其他,那袭淡黄滚边白底印花对襟褙子搭配颜色极淡的玉蓝长裙,使她比起雍容貌美的皇后多了几分温婉和小意,当真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华妃妹妹免礼。”凤卿卿也快走了两步。 启明帝见妻妾和谐,心中畅意,笑着说道:“阳光正好,皇后就该出来走走,后日便是三月三了,你若嫌宫里太闷,便出去逛逛许州的山水,未央湖风景美,鱼也不少,踏青、游湖、钓鱼,都由得你。” 凤卿卿闻言笑得灿烂明媚,挽住启明帝的胳膊,柔声说道:“臣妾光是听着就陶醉了,岂有不从之理。臣妾谨遵圣谕,定要呼朋引伴好好去玩上一玩。” “如此甚好,皇后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启明帝重新凉亭中坐定,忽然问了一句:“听说皇后收回了花无尽的诰命身份,不知所为何事。” 消息传得好快!凤卿卿心里微微一惊,在他身边坐下,“皇上,她不守妇德,只怕担不起诰命的身份,所以臣妾才……是不是卿卿做错了?”她看起来有几分紧张。 启明帝笑了笑,凤卿卿如今也算老谋深算了,比起当年的真青涩,这个时候的伪慌张虽然一样真切,但显然让他难以相信,他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些小事就不要太计较了,福王对她心思颇重,还要多加安慰才是,等风声过了,她还是咱们皇家的人,派两个婆子去教教她吧,换些高手护卫过去,免得再被太平教掳走……嗯,如果福王反对就说是朕的意思。” “好……”凤卿卿的心里又安定下来。 “皇上,娘娘,臣妾还有些事未做,先回去了。”自打洛之文对洛小鱼的印象改观之后,华妃不想参与帝后与福王的事,因而起身告辞。 “去吧。”启明帝并不挽留。 华妃走后,他挥手让凤卿卿的人下去,“她是个好棋子,然而现在还不到走的时候。只有她活着,花寻之才会带着她外孙回来,你的眼光要看得长远些,只要朕站稳脚跟,林家算什么,是杀是留,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凤卿卿暗道,林家的确不算什么,然而,洛小鱼一旦战功赫赫,他们就推着智计出众的嫡长子上位,谁不喜欢做国舅爷呢?“是,臣妾明白了……臣妾这就安排……”她习惯地在他面前顺从。 “启禀皇上,福王到。” 洛小鱼手按腰中长剑,迎着刺目的阳光大步而来,眯起一双漂亮的眼,像是一只慵懒的豹子,浅淡的唇角微微上翘,白皙的皮肤虽染了些风尘,然而无敌的容色仍让他熠熠生辉。 271纠结 “儿臣拜见父皇,拜见皇后娘娘。”因数月未归,洛小鱼按例行了大礼。 “起来吧。”启明帝神色淡淡的。 “谢父皇。”洛小鱼起了身,他身高腿长,距离启明帝又近,居高临下,气势凛然。 “你去了花娘子那里?”启明帝感觉被他压了一头,便不再看他,从棋盘上取了两颗白玉棋子,拿在手中把玩。 “是,请父皇恕罪,花无尽那里来了个江湖朋友,儿臣不得不亲自去应酬一下,不然累得女人挨打,就是儿臣的罪过了。”洛小鱼一进城就去看花无尽,这在礼法是绝对说不过去的,他不得不胡诌个理由,省得他们说嘴。 “江湖朋友?”启明帝拧起了眉头,这是他近来极为头疼的一个名词。如今豪侠纵横,且大多不喜官府,对华国皇室不尊不重,如今洛小鱼深入其中,识得朋友不少,凤卿卿数次暗杀都被他侥幸逃过了,倘若他日后因为于锦蓉存了反心,只怕不好收拾啊。 “真是胡闹!福王,什么时候一个打家劫舍之徒也能排到你父皇前面了?”凤卿卿语气有些重,扶在几上的纤纤玉手青筋暴露,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冰寒刺骨,“既然你总是担心花娘子,那又为何赶走护卫?不要跟本宫说你留了人,一个男子暗卫和几个不懂规矩的仆役能做什么?林妈妈的确犯了错,但花娘子故意曲解本宫的意思也是大错,她不懂规矩,本宫不与她计较,所以这次本宫原谅她。稍后本宫打发两个妈妈去教教花娘子,免得她行差踏错,等风声过了,你与林小姐大婚,少不了她一个妾氏身份,不懂规矩如何能行?”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不必再提了。”启明帝一锤定音,“皇后,朕与明溪去御书房,这亭子下面凉,你坐坐就走吧。” “好,皇上自去忙,臣妾这就起身在这花园里走上一走。”凤卿卿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将父子二人送出几步,见二人走远,这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洛小鱼卸掉伪装之后,周身的气息越来越让她感到压迫了。 洛小鱼回去的时候,花无尽和松江刚谈完装修计划,正在院子里喝茶聊天,几张图纸放在石桌上,被一块干净的红色石头压着。 厨房里传来炒辣子的浓香,不知鲁妈妈在做什么好吃的。 气氛很融洽,很居家。 洛小鱼的心里有些酸,他想,或者那贱妇说的也没错,的确应该有两个妈妈在这里看着,省得一时的错觉让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主子!”松江立刻起了身,长揖一礼。 “在聊什么?”洛小鱼是绝对不会让花无尽看出他的异样的,他摇着扇子走过来,在花无尽身边坐下,视线在图纸上一扫,“松江,你今儿做什么去了?” “他替我办事去了。”花无尽拿了一张房契出来,“今儿买下来的,写的是王爷名字,先斩后奏,还请王爷恕罪。想开个茶苑,借一借东风,省得有人惦记着。” “哦?也好!既是如此,本王就不责罚松江了。”洛小鱼拿过房契看了看,心里又有点儿美了,暗道,到底还是拿本王当回事的,不枉给她准备了那么多好东西,“桃江把东西拿上来,你们出去吧。”明天就得走了,他想跟她多呆一会儿。 桃江进来,把一只匣子和几轴字画放在石桌上,行了礼,与松江一起退下了去了。 花无尽认出匣子是她藏在丁香巷的那只,字画应该是他从林州得来的,但这些她都不稀罕,“我爹他们有消息了吗?” “有,你脱险之后,我就给他们去信了,你看,”洛小鱼从袖子里取出三封书信,在花无尽面前一字排开,“你爹的,你弟的,还有咱儿子的,那小子的字写得还不错呢!”他美滋滋地说道。 “是吗?”提起儿子,花无尽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她迫不及待地拆开花寻之的信迅速看了一遍。 花寻之说,他们旅途顺利,现在定居南耀国国都,老皇帝见了他们格外欢喜,破格赐了一所亲王府邸给重外孙住,如今常召他们三人入宫,还给小溪请了大儒亲自启蒙,生活平顺有规律,除了想她,别无烦恼。 再看莫白的,他写的比花寻之的有意思多了,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张纸,他和小溪路上看到什么好看的,吃到什么好吃的,小溪有没有睡觉,有没有哭……一一跟花无尽汇报一遍,看得出来,他除了想她,其他一切适应良好,便是小溪也被那些不断变换的新风景吸引了大半的注意。 小溪会的字还不多,所以,一句“小溪想娘亲了,好想好想娘亲啊”写了十几遍,泪水把字迹弄糊好大一片,好些字需要仔细辨认才勉强认得出来。 花无尽红了眼圈,极力把眼泪憋了回去。无论如何,小溪在南耀总比在许州安全得多,只要儿子活着,洛小鱼活着,启明帝想要动自己,就要琢磨琢磨。 洛小鱼见她难过,不免有些黯然,呐呐地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仨。”如果不是他的轻率,他的另一个孩子就不会掉,小溪就不会离了爹娘,背井离乡。 花无尽不想再聊那个本不该来,又本不该失去的孩子。 为避开洛小鱼愧疚的视线,她信手打开一张画轴。这是一副花鸟画,看落款是前朝大家徐茂的,芦溪野鸭图,笔触细腻,体察物态深刻,表现力极强,状物致精,是幅相当有水准的写生佳作。 如果放到茶苑里,想必能提升不少档次吧。 花无尽挨个打开画轴,一一看过,每一幅都是名人名家精品,总共八轴,各有千秋。 她觉得心情似乎好了些,然而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她本应该怨、本应该恨的男人。 从去年清明到如今,差不多痴缠一年了。这期间,她对他有讨厌,有扶持,有发现他真面目时的惊诧,也有被他算计在床时的憋屈和破釜沉舟后的享受,还有重伤后,发现他衣不解带照顾自己时的窝心……属于他们之间的这一年过得跌宕起伏,轰轰烈烈。 扪心自问,她对他真的没有感情吗? 男人因性而性,女人因性而爱——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 洛小鱼是个大魔王,有能力有手腕,能屈能伸,颜值爆表,而且,他是小溪的爹,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他对她越来越重视,在她面前越来越小意…… 她作为一个女人,心里偶尔也会有隐隐的欢喜。 如果这一生,注定与他纠缠不休,且他能与她共赴白头,相濡以沫,她或者愿意放下曾经的过往,与他真心相待。 唉……花无尽在心里长叹一声,男人要是靠得住,猪们就能爬上树! 好纠结!她甩了甩头,起身给洛小鱼倒了杯茶,告诉自己,再说吧,先发展自己的实力再说。#####这两天写得有点纠结,我得捋一捋思绪……明天就周末了,大家周末愉快! 272碎瓦 接过茶,洛小鱼心里一松,唇角重新翘了起来,“父皇要收复璋城,我是副将,明日就走了。” “璋城。”花无尽下意识地重复一遍,“是从昌洲方向,还是从许州方向攻打?” 洛小鱼喝了口茶,道:“璋城东南向多山,于我们不利,所以,从许州方向打,虽然黑岩岭易守难攻,但比昌洲方向要更容易一些。” 这个时代打仗大多靠人堆,一个易守难攻便足以说明凶险,不然启明帝早就动手了,他如今住在行宫,便是想着早上杀到京城。 花无尽心里突突跳了几下,挑了挑远山眉,纤长的手指在石桌上叩了几下,“如果好打,就不会叫你回来了,只怕还会有后手跟在后面,你要小心些……有地图吗?”她这厮是他儿子的亲爹,他死了,小溪和她将会成为洛之安斩草除根的对象,只怕逃到哪里都不得安生,所以,他不能死。 “地图?你是说舆图吗?” “是的,舆图。” “主子,舆图在这儿。”桃江听到音儿,立刻从房顶上翻下来,取出图纸,放到桌子上,脚一点,又上去了。 花无尽抬头瞧了瞧四面房顶,暗卫们像屋脊上立着的石制神兽一样,故意把头转向外面,然而各个都支愣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她不禁为自己的隐私权默了个哀。 这功夫,洛小鱼狗腿的亲自把图纸摊开了。 花无尽对战争懂得不多,然而,作为一个杀手,对伏击刺杀比一般人专业很多,她站起身,双臂撑在石桌上,耐心细致地研究好一会儿,最后在沂水、蝴蝶谷以及将军山三处点了点,“如果你过岭不死,成功拿下璋城,回来后,他们也许会在此三处刺杀你。” 洛小鱼也站了起来,与花无尽并肩而立,在她手指点过的地方匆匆一看。 “蝴蝶谷狭长,将军山林茂,这两处的确凶险,但沂水应该不会,那里虽水深流急,然河面不宽,两岸开阔,不好设伏。”洛小鱼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已经有所打算,是以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故意凑近她,偷偷吸了吸鼻子,想闻闻女人香……然而,花无尽有的只是淡淡青木香,是许州底层女人中常见的味道,因为杂货铺里卖的普通澡豆都是这种味道。 这女人活得太粗糙了!洛小鱼心道,一张脸素面朝天,上衣是素面鸭卵青色绣姜黄色小菊花褙子,下面搭配姜黄色马面裙,发髻上只有一只素银簪子,耳朵、手腕、颈项间光秃秃的,简直是老气横秋。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这女人竟然根本不拿他当回事! 他心里不是滋味,故意问道:“无尽,你用了什么香,味道很特别。” “香?哪里有香,是澡豆的味道吧。”花无尽在手腕闻了闻,轻蔑地看了洛小鱼一眼,“到底是天潢贵胄,不同于我们下里巴人。然则,作为一个特工,是决不能让自身上有独特味道的,懂吗?”都说闻香识女人,然而她习惯了自保,所以摒弃了一直艳羡的女人味。 大概是花无尽的语气太过生硬和无礼,所以,西厢房上的瓦片被吓碎了一片。 “受教,之前不懂,但现在懂了。不过下里巴人什么意思?”洛小鱼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熏香他一直是胡乱用的,什么流行用什么,什么夸张用什么,此时了悟,不免有些庆幸。 花无尽懒得理他,指着沂水说道,“如果这张图是准确的,这里就有问题。你看,虽说两岸视野开阔,可上流有山,河水绕行,如果有人乘舟在山西设伏,再扬帆顺水而下,只怕会让你等措手不及。因而,如果我是杀手,定会把这里作为主要刺杀地点。” “无尽言之有理。”洛小鱼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正色道:“便是他们想不起在此地杀我,我也会将此地作为猎杀他们的重要一环。” “王爷,大小姐,吃饭啦!”鲁一端着木托盘从厨房里出来,过了小半年,小伙子长了一岁,如今十四,个头高了不少,细细长长的小少年透着股子精明劲儿。 花无尽看了眼磨盘大的日晷,指针正指向申时末。 “好,吃饭!”她应了一声,又道,“王爷稍等片刻。” 洛小鱼的确饿了,就着香味咽了口水下去,“我也去看看。” 花无尽去厨房帮忙,还亲自用麻油拌了个野菜,洛小鱼则端了两盘菜去了宴息间。 一向高高在上,说了十几年“本世子”的权贵人物忽然做起了奴婢的活儿,狗腿的样子让人无法直视,于是,花无尽的瓦片又碎了好几片。 饭菜都是花无尽爱吃的菜,辣子鸡,水煮鱼,炒鲜笋,小野菜儿等等,都是居家口味,却是洛小鱼三个月以来吃得最香最踏实的一顿。 饭后,他略坐了坐,把凤卿卿又派人过来的事简单说说,便回王府了,这让花无尽颇感惊奇,她以为这厮会赖在这里,与她好生纠缠一番呢。 洛小鱼一走,凤卿卿派来的两个婆子主动来见花无尽了。 花无尽在书房接待的她们。 两人进来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其中一个身形消瘦的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说道:“老奴夫家姓肖,花娘子叫老奴肖妈妈就可以了,这位是彭妈妈。” 彭妈妈倒也罢了,一看就是个面无表情的更年妇女,姓肖的这位却是科斗的亲娘,科斗因为洛小鱼终身残疾,所以,花无尽知道,自己与她之间不会和平。 花无尽一手拎着衣袖,一手捏着墨锭慢条斯理地磨着墨,视线两个奴才的脸上盘旋一会儿,道:“来者是客,二位妈妈请坐。” 二人被晾在前院大半天,晚饭还是在街边买的,两位妈妈此时的心情不是一般糟糕。 但既然是以教规矩为名而来,就不能让花无尽抓到把柄,肖妈妈忍着气,道:“花娘子不坐,老奴如何敢坐。” 花无尽耸了耸肩,既然这么客气,那就站着好了,她提笔写下第一个字,忍。 鲁娘子与老鲁收拾好厨房,端着一碗燕窝进来,放到书案上,右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把碗出托盘上拿出来,道:“大小姐,这是王爷走时特意交代的,大小姐可要好好吃了它。” 273面子 花无尽挑了挑眉,洛小鱼还有当老妈子的潜质呢。 “好的,先放着,我凉凉再吃,鲁妈妈自去忙吧。”精致人就喜欢精致的东西,动不动就补,光补不锻炼那哪行呢。 鲁娘子不会自去忙的,洛小鱼交代,花无尽在哪儿,她就在哪儿,所以,她在一盏烛火旁坐下了,开始替花无尽做鞋。 肖妈妈和彭妈妈对视一眼,撇撇嘴,孩子都五岁了,还大小姐呢,要不要脸啊! 然而花无尽和鲁娘子一个写字的,一个做活儿的,各忙各的,将他们两个忽视得非常彻底。 静谧的室内,安静得让人尴尬。 肖妈妈和彭妈妈从未有过这样的境遇,脸上有些烧得慌,她们忽然理解林妈妈为何那么大的怨气了,为何明知不能打却一定要打,这女人果然欠收拾。 彭妈妈不想再忍,上前一步,“花娘子,咱们是尊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教导花娘子日常行止的,还请花娘子好好配合。” 花无尽置若罔闻,直到她写好最后一个字,才出了声,却是念道:“君子,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处人所不能处,”她放下毛笔,“两位妈妈以为这句话如何啊?” “回花娘子的话,老奴识字少,但知道这是句好话。皇后娘娘让老奴二人过来,便是为了花娘子好,还请花娘子忍一忍,日后总会有好处的。”肖妈妈弓着身子,垂着头,看似谦卑,然而向下紧抿的唇角泄露了她此时的真实情绪。 花无尽缓缓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正色说道:“肖妈妈说得不对,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好意,我为何要忍?难道不该高兴的接受吗?” “你,这……”肖妈妈最擅长耍这种小心机,小陷阱,当下却是出师未捷,被花无尽揭穿,又羞又恼,只好给自己递了个梯子,“花娘子这样想就对了,不然娘娘的一番苦心就要被辜负了。既然花娘子明白,那老奴就不打扰了,老奴的住宿还没安排,请娘子拨冗。” “鲁妈妈去给他们安排一下,外院来的护卫让老鲁照顾下,听说都是高手呢,咱们可要招呼好了,”花无尽手腕一抖,一枚大钱带着风声飞了出去,击灭鲁妈妈身边的蜡烛后,嵌在西面墙的大书架上,发出“咄”的一声。 两位妈妈闻声看过去,双双面色一白,如果仅仅打灭蜡烛也就罢了,若嵌入木材几分,便足可以要命了,这等手段当真是不是她们能够应付的。 “花娘子好本事!”彭妈妈颤声说道。 “好说……” “花娘子,主子受伤了!”松江突然旋风般地推门冲了进来,紧接着,院子里响起几声重重的落地声,槐江和桃江搀扶着洛小鱼出现在书房门外。 花无尽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回事?” “是安七爷……” “闭嘴!”洛小鱼推开两江,自己走了进来。 他半边锦袍已经染成黑红色,鲜血顺着手臂滴滴答答的流,很快在地上堆了一小滩。 肖妈妈和彭妈妈的眼中双双有了笑意,仔细看了眼出血的位置,便不约而同地靠边站了,没有出去的意思,更没有帮忙的想法。 花无尽让洛小鱼在椅子上坐下,一边用剪刀剪开袖子,一边吩咐道:“鲁妈妈去叫老鲁烧个火盆进来,鲁一去烧开水,你去找个干净的水盆,放上盐水好好刷一刷。” 鲁娘子忙不迭地去了。 花无尽剪掉袖子后,一条将近五寸长的大口子露了出来,自上而下划开的,不算深,看情形应该没有伤及主静脉和筋腱,周围皮肤亦没有发生变色,这说明对方未使用毒药。 陈济生去璋城刺探军情,不在许州,要真是重伤或者中毒,只怕就真的危险了。 花无尽松了口气,快步出门,准备亲自去房间里取剪刀、针线,以及干净的布和金疮药来。 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屋里有人发出“噗”的一声,花无尽赶紧折了回去,一进屋,便对上了洛小鱼那双漆黑漂亮的眸子,向下看,薄唇上鲜血淋漓,原来他不仅仅受了外伤,还有内伤。 “没关系,有一点内伤,不算重,你不用担心。”洛小鱼故作轻松,用没受伤的左手抹了把嘴唇,血迹没擦干净,瓷白的脸颊留下一道惊人的嫣红。 “王爷还是把血擦净了再说吧。”花无尽哂笑一声,转身就走,“男人要是能信,公猪都能上树。” 把王爷跟公猪在一起比可是大逆不道。 肖妈妈推了推彭妈妈,彭妈妈不动,瞪了她一眼,肖妈妈看了眼书柜,便也偃旗息鼓了。 热水是常备的,大家一起忙活,很快准备好了一切。 十支大蜡烛把书房照得很亮,花无尽用淡盐水洗了手,正要开始缝合,忽然看到墙角上站着的两个鬼祟女人,便道:“两位妈妈出去吧,王爷离死还远着呢,不用看着。”她毫不客气地赶人了,大家不是一个立场,不帮忙也就罢了,赤裸裸地刺探让人忍无可忍。 肖妈妈肃然说道:“花娘子慎言,老奴是来陪伴娘子你的,怎会……” 花无尽竖起眉毛,眸光一寒,“我说让你们出去!” 肖妈妈后背一凉,打了个激灵,跟在彭妈妈身后飞也似的出去了。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孬货!”花无尽低低地骂了一句,开始清洗伤口,飞针走线。 缝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搞定,花无尽打好最后一个结,忽然说道:“明知道是个陷阱,为何要去?” 洛小鱼用毛巾擦了一头一脸的冷汗,瘫倒在椅子上,乌黑的碎发一缕缕贴在脸颊上,显得脸色格外苍白,脆弱得像一只冰冷易碎的瓷娃娃,“他以你的名义赌斗,不应战便不是男人!你放心,他伤得比我重,当场吐了三口血,胳膊和腰腹各中一剑,伤比我还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真够蠢的!不过一两句闲话而已,至于吗?”花无尽虽然懂得,但不支持。 她自打穿到这个世界后,这个世界的所有属于未婚女人的骄傲她都没有了,未婚生子,除族,逃婚,两度被劫持,名气烂得全许州人都知道了,她都不要脸了,他这个始作俑者凭什么还要脸? 洛小鱼抿紧了嘴唇,撇了桃江一眼。 桃江对花无尽的话深以为然,却又不得不上前解围:“花娘子所言差矣,主子是为了娘子好。” 274假象 “哈!”花无尽冷笑一声,不过是怕给他戴绿帽子罢了,出了许州,不知道还有多少凶险等着他,他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任性起来了,真是让人无语。 “要真是为了我好,首先是他得好好活下去。”她懒得再说,出门去找鲁娘子收拾客房,安排一干人的住宿。 “主子,花娘子是明白人。”桃江说道。 洛小鱼不爱听了,将一直攥着的手巾往桃江脸上一扔,“你的意思是我不明白?” 桃江不敢躲,闭上小眼睛,受了这汗津津的一下,再接住,“不是不是,主子自然是更明白的,主子勿动,小心伤口。”他闭紧了嘴吧,后退一步。 洛小鱼起了身,扯过花无尽用丑字写的那几行字,仔细欣赏一番,示意松江替他收起来,忽然说道:“安七是个鲁人,他答应别人的事,从不会半途而废。尤其是还人情的时候,柯时铭于他有恩,我与他却只是泛泛之交,今天若是不能让他死心,明日死心的人可能就是本王,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个险必须冒。” “或者,主子应该多信任一些花娘子。”松江忽然插了一嘴。 “唉……”洛小鱼长叹一声,在书案后的矮榻上坐下,“你们不懂。” 一个来自几百年后,可以未婚同居、随意换男人的时代的灵魂能好好给他守着才怪呢,他现在为她守身如玉,花无尽身边却总有狂蜂浪蝶,让人好不烦恼。 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等心绪慢慢沉淀下来,便盘了腿,运功在经脉中游走一番,安抚了刚刚被强行逼起来的气血。 外伤是真的,内伤却是假的,安舒童虽然武功不错,但还不是他的对手。 他只是想看看花无尽的心,以及,给洛之安和凤卿卿一个假象罢了。 上床睡觉时,洛小鱼想起花无尽听到他喷血时,兔子一般蹿进屋子里的惊慌模样,以及那句“男人的话要是能信,公猪也能上树”的话,他傻笑出声,自语道:“那句话总结得倒也不错。” 这一夜,洛小鱼没有回王府,让等了一夜的花如锦咬碎了一口银牙。 被劫持后,严青泓远嫁,林梦夕婚事被阻,陶五嫁给陶国公手下的一个低层鳏夫做了续弦,她是受到这场祸事影响最小的,有皇后关照,又单独操持福王府,大事小情都是她在管,因而,洛小鱼与安七爷的这场比斗很快便通过花莫亦之口传到她的耳朵里。 福王府,福王却一次都没有进去过,回许州仅仅一天,却为了一个女人,没有先去皇家行宫,出宫后,为了别的女人打了一架,又睡在了别的女人家里。 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不单是花如锦,所有听到传闻的人都吃了一大惊。 林家人更是恶心得不得了,但林梦夕的名声坏了,又硬气不得,只好吞屎尿一般的咽下了这口窝囊气。 林梦夕干脆落了一夜的泪。 那些人的反应都在洛小鱼预料之中,只不过并不在意罢了。 他安睡一宿,早上卯时起床,在松江的帮助下,极快地给伤口换了药和绷带,收拾干净自己。 院子里已经有动静了,持续的跑跳声说明花无尽正在运动。 松江帮他梳好头发,他在镜子中左右照了一下,用水抿干净鬓角的碎发,发现自己除了有些憔悴和苍白之外,仍然英俊无敌,这才推开窗子喊道,“无尽,你进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说。” 花无尽早上的打扮有些怪异,上身一件秋香色对襟立领长袄,左肩和右边衣摆上绣着一串串圆滚滚、紫溜溜的葡萄,下身则是一件大裤裆小裤腿的裤子,脚下穿着一双厚底鞋,鞋面上还系着两条带子,看起来轻便舒服。 “什么事?”花无尽停止蛙跳,擦干汗水,戒备地看了过去。 洛小鱼有些气恼,他都快残废了还能做什么,“你过来就知道了。” 花无尽迈了一步,又看了看房顶,见那几头神兽神采奕奕地看着她,显然是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便把抬起的脚放下了,但转念一想,洛小鱼此去凶险,万一有什么交代,她不去岂不是太不懂事? 她迟疑着进了门。 “过来。”洛小鱼坐在罗汉床上笑眯眯地冲她招手。 “我又不是哈巴狗,你一招手我就得过去。”花无尽最烦这种动作,跟小区里的大妈叫狗一样的。 “那我过来好了。”洛小鱼从善如流地起了身,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花无尽红润的脸颊,“女子健身的确不错,这么一折腾,你的脸色好看多了。” 花无尽被他突然一夸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靠在门上,“那是,运动的好处多着呢,不知道你健身房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健身房,你问健身房啊,那件事……”洛小鱼擎起眉,摇摇头。 “怎么,不顺利吗?”他个头太高,离得太近,她不得不抬起头来,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却不料某人身形一晃,嘴巴精准地咬住她的,舌尖飞快地伸了进来,在她的舌上一勾便退了出去,又用力吮吸两下她的唇瓣,在她要有所动作之前,他便撤退了。 “好吃,就是这个味儿!”洛小鱼得逞的一笑,红嫩的舌尖示威似的舔了一下薄唇,低声说道:“无尽我想你,都想了好几个月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 花无尽想揍他,又怕他伤口崩开,只好愤愤地擦了口水,转身出门。 “别走!真的有事!”洛小鱼拉住她的手臂,“我说还不行吗?健身房的事成了,京城那边赚得很好,还有你设计的那些家具和布料,都赚了不少钱,我这一去又是月余,给你留些银子做本钱。” “那好吧。”花无尽听到有银子拿,便收了怒色,去在罗汉床上坐了,小几上果然摆着几张银票,一千两面额的有二十张,便毫不客气地装了起来。 “还有这个。”洛小鱼从怀里取出一只黑色玉牌,拉过花无尽的手,放到她手心里。 玉牌长两寸、宽一寸,玉质不错,几乎没有杂质,油黑润泽,一面雕着一条鲤鱼,另一面刻着“鱼”的篆体字,刀工与送给她的那枚图章差不多,应该是他自己刻的。 275玉牌 “这是什么?”花无尽感觉一定不止是值钱和纪念这么简单。 “这是我的信物,一旦许州有变,你便用此物设法联络苦竹寺智武大师,他会帮助你的。” 花无尽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这场仗你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吗?” 洛小鱼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道:“如果玄靖能在兰城策应,把握便能大一些,但苏穆也不简单,有消息说他与北金有勾连,只要北金做出陈兵汤河的态势,永兴帝便肯定不会同意他攻打落州,太平教就会专心对付我们。而你知道,太平军中绿林人士不少,吸纳的秦城流民也不少,我们并没有太大的优势,否则父皇也不会让我去。” 那你还要任性?花无尽鄙视地看了一眼他包扎得臃肿的胳膊。 洛小鱼心里一暖,长臂一伸,摸了摸花无尽的头顶,“你放心,内伤不重,不过是气血震荡而已,我有经验,至于这个,”他看了眼胳膊,“这是小伤,我左臂用剑也是一样的,要不了几天就好了。你要知道,去的时候他们不会动手,两军对垒,又不需要我出战,所以,你放宽心,在家乖乖的,把咱们的茶苑装修好,等你开业,我亲自给你剪彩。” 尽管他说的轻松,但花无尽也不是二傻子,哄两句就信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玉牌藏在怀里,发愁地说道:“你死了,我与小溪就成了过街老鼠了,虽然能躲,可我们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所以,洛小鱼,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虽然花无尽说的话不关乎爱情,但被需要也是一种幸福啊。 洛小鱼心满意足地把花无尽拉到怀里,用下巴蹭着她的秀发,“你放心,为了你和儿子,便是下了地狱,我也会为了你们杀回来的。” 花无尽没有挣扎,静静地伏在他宽阔的胸膛里,不管她爱不爱他,他都是一个即将出征的男人,他的前途也是她的前途,她很乐意在此刻安抚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毕竟,保持专注,才更容易成功。 三个月来难得温存,洛小鱼很珍惜,温软的身子,熟悉的青木香,柔顺的长发,每一样都让他留恋,甚至难以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松江在门外小声说道:“主子,陶国公派人过来了,问主子是怎么个章程。” 花无尽推开洛小鱼,替他抚平压皱的衣裳,小声嘱咐:“你要记得,你有儿子,没有权利任性,没有权利鲁莽,更没有权利失误,这样,你活着回来的希望便会大很多。” “我知道,你忘了说一样,我还有媳妇呢。”洛小鱼蹬鼻子上脸,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得意的样子就跟偷吃了鱼的猫一样,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辉。 “我走了,松江还跟着你。”洛小鱼起了身。 “好,你一定要小心。” “一定!”洛小鱼又摸摸她的头顶,大步往门外走去。 花无尽想了想,到底追了两步,小声问道:“你把他埋在哪儿了,我想去寺院给他做场法事。” 洛小鱼愣了一下,一脚停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他在苦竹山后面,离你的庄子不远,已经做过法事了,你若是想去看看,就让松江带你去,我走了!” “饭好了,王爷不用些吗?”鲁妈妈端着一盘热腾腾白胖胖的包子从厨房出来。 “没吃。正好,你们没吃的多吃点,鲁妈妈手艺好,路上就没这么好的好吃的了。”洛小鱼招呼着属下,随手拿了几个,边吃边走了。 送走洛小鱼,花无尽冲了澡,用了饭,打发松江带着老鲁去买花木,找装修队伍。 她帮着鲁妈妈把几个房间收拾了一遭,教鲁一哥仨几个大字,让他们边看大门边练习。静下心,她便去书房准备画上几笔,省得茶苑开起来后,却一张像样的画都拿不出来。 在椅子上坐定,花无尽觉得书房里似乎少了什么。 细细想了一回,她知道,自己的字丢了,昨天是洛小鱼他们最后一个离开书房的。 “这个家伙!”她轻轻地嗔了一声,心里有些甜丝丝的。 磨好墨,铺好纸,花无尽将一提起笔,门被敲响了,肖妈妈和彭妈妈两个联袂而来。 “给花娘子请安。”两人做了个极其规范的请安礼。 “嗯。”花无尽刚刚酝酿好的情绪一扫而空,不免有些烦躁,不客气地问:“有什么事吗?” “老奴是来教花娘子规矩的。”肖妈妈半弓着身子,双手规矩地搭在胸前,视线谦卑地微微向下。 彭妈妈偷瞄着花无尽的反应,见她似乎并无怒意,这才接茬说道:“今天先教礼仪,不知花娘子可有空闲时间。” 礼仪,是请安礼和跪拜礼,这是要折腾人的意思吧? 花无尽晃晃手中毛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好意思了两位妈妈,你们有时间,但我没有,你们看,这墨都磨好了,不如明天再说?” “这……”两位欲言又止,瞧了瞧书架,便把所有的话默默咽了回去,告了扰,出去了,不多时,鲁二过来汇报,两位妈妈回宫了。 花无尽并不在乎她们去了哪里,她又没说不学,只是没工夫而已嘛,不过,她们这么一扰,她的确没有了兴致,干脆把火铳的结构图和零件图画了出来。 这几天她想过了,她招的兵已经接近成年,在武功上起步晚了,而且冷兵器对冲时伤亡太大,既然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火铳,有炼钢技术,有火炮,她便应该从热兵器上下手,打造自己的队伍。 松江说,许州有制作火铳的地方,现阶段没有太好的手段造现代枪,所以,她也就熄了造米尼枪和来复枪的心思,只需要改造火铳即可,两万两银子,足够用了。 想一想画一画,再抬头时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吃饭时,鲁娘子说起三月三踏青的事,问花无尽要不要出去,如果要,她便准备些吃食。 花无尽便想起半月湖来,或者,她应该回别院看看了吧,与孟老爷子一别就是小半年了,还能活着见面也是件好事,再顺便给苦竹寺添些灯油钱,见见智武大师,万一有事,总不至于乱了阵脚。 276半步 肖、彭两位妈妈下午申时初才回来,凤卿卿大概给两人吃了不少定心丸,所以,此番态度强硬许多。 肖妈妈说道:“花娘子,皇后娘娘说,三月三上巳节也就罢了,后天开始务必要把规矩学起来,免得日后丢了皇家的脸面。” 彭妈妈重新板起一张老脸,接茬说道:“是啊,花娘子即便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王爷和孩子着想。” 花无尽将手中的眉黛放下了,起身抻了个懒腰,“好啊,学,一定学起来。”这两个蠢货知道自己不敢杀她们,所以有恃无恐了。不过,即便如此,她也的确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对抗凤卿卿,这是皇权时代,不是她说不想嫁,就可以不嫁的时代。 “多谢皇后娘娘慈悲,明日的确想去踏青,我给两位妈妈和几个护卫也放个假,大家一起松快一天。”她要试探一下,凤卿卿到底会不会明目张胆地让人跟着她。 “这……”肖妈妈瞧了眼彭妈妈,彭妈妈却耷拉着眼皮无动于衷,只好自己把得罪人的话说完,“娘娘有命,老奴不敢离开娘子半步。” “离了怎么样?” “离了老奴的命就没有了,望花娘子体谅。”彭妈妈有些无奈,皇后娘娘说,必须将花无尽握在手里,可花无尽不是只会耍小心思的林梦夕,她不但自身强大,身边还有高手护卫,这个差事实在太难。 “还请花娘子不要让老奴难做。”肖妈妈面无表情。 花无尽扬了扬唇角,将几张画纸摆放整齐,意味深长地说道:“与人方便才能自己方便,两位妈妈需要明白,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好了,我也不说那么多废话,既然大家一定要绑在一起混一阵子,就麻烦两位妈妈去买两个婆子和两个小丫头,平日里你们的吃食以及卫生都交给他们做,鲁妈妈照顾我一个人就好。” 肖妈妈上前一步,眼睛往画纸上扫过来,见上面画的都是笔筒和水盂,不免有些失望,反对道:“这个不妥,娘子是要……” 花无尽耐心告罄,拉平了上翘的唇角,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我的家,我说妥当就妥当。不要说什么不可离开半步的话,皇后娘娘又不是要你们监视我。不过是教教规矩而已,做得太过就不好了。两位妈妈可以退一步想想,便是我拉屎,你们也得随身伺候吗?还是说,你们拉屎,还得我得跟着去闻味儿?” 肖妈妈立刻反驳:“花娘子,虽说不是监视,可那也是规矩,娘子身边……” 烦死了,正经事做不完,天天还得跟两条老狗玩心机。 花无尽一挥手,怒道:“少废话,出去!去找鲁妈妈拿家用,买婆子丫头去,不要在我眼前晃。” 肖妈妈还要分辨,却被彭妈妈拉了一把,两人悻悻地告退了。 “你便是想找死,也不要拉着我,娘娘说,不要跟她硬碰硬,你没听见吗?”彭妈妈一出大门便不满地埋怨了一声,她也乐意在娘娘面前露脸,可那也得看人不是?柿子要捡软的捏,她可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硬碰硬咋的了?她敢!”肖妈妈竖起眼睛,“老彭不是我说你,我都想明白了,你咋还不懂呢?我们背后站的是谁?借她两个胆子也不敢把我们怎么地,不过是瞎咋呼罢了。” “行,那你就试试。”彭妈妈冷笑一声,她跟福王有仇,自己可没有,不过是做个教导规矩的妈妈而已,还真当自己是斥候了?你赚那份银子了吗? …… 松江在天黑前才回来,事情办得很顺利,茶苑的花木栽上了,还带回两棵葡萄和一些草花种子。 栽了葡萄,又各自吃完晚饭,掌灯时分在堂屋聚齐了。 把装修的事情敲定后,花无尽谈到了火铳,“松江,你能不能搞一把火铳来瞧瞧?” 松江摸了摸小胡子,眨了眨眼,暗道,花娘子又要作什么妖啊。 “搞是搞得来,不过那玩意容易炸膛,花娘子要它作甚?” 花无尽便把自己画了一天的东西拿出来,按照火铳、三眼火铳、连珠铳、米尼枪、击针枪、火箭溜以及转轮手枪的图纸一一排在桌子上。 “我的天呐,天呐,花娘子,你,你……”松江指了指三眼火铳以后的几张图,“这都是你画的?” “是我画的,只是想法而已,不知道能不能造出来。”这样做虽然会让松江对她有所怀疑,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出现,都是突兀和令人怀疑的。狙击弩都有了,改造枪又有什么不可以?虽说以目前的技术无法大规模制造,但纯手工做出十几把来,用来防身和奇袭应该没什么问题。 “哦……”原来是画着玩的,松江有些泄气,“花娘子,这玩意可不像弓箭那么简单,不是样子好看就行的,里面很复杂。” 他这是把她当外行了! 花无尽无奈失笑,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她仔细想了想,决定按照老规矩,把这些东西归到那位虚拟老人身上。 “我知道很复杂,但这些有人教过我,跟那些弓弩一样,我是知道怎么制造的。” 她取出压在下面的连珠铳结构图,“你看这把枪,有准星和照门,可连发二十八发,燧发式,与现在的火绳火铳完全不同。” 花无尽说准星什么的,松江都听不懂,但他听到连发二十八发,眼神就变得有些直,如果是真的,那就厉害了啊。 “那这个呢?”他很眼热那支转轮手枪。 “我师父叫它转轮手枪,可装七发弹药,具有底火撞击式枪机和螺旋线膛枪管,使用锥形弹头的壳弹,并且扣动扳机即可联动,完成转轮待击发两步动作,但这把枪需要有雷汞击发火帽,没有雷汞,便是做成了,也只能是火绳式的。” 松江觉得自打认识花娘子之后,自己的脑子动不动失踪,这番话简直跟听天书一样,“花娘子,这些太深奥了,还能说得简单些吗?” 花无尽摊了摊手,“不能,我也是勉强记下来的,而且,这东西也不需要懂,按照步骤做就可以了。” 277叫骂 “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老人,来自何方,竟然会有这么多奇思妙想。”松江又佩服又神往,如果碰到老人的是他,想必早就建功立业了吧,“花娘子,我悄悄带你去见见工匠,说不得他能懂。”他虽不能建功立业,但帮着别人建功立业也是件不小的功劳。 “先不急,我知道京城能炒制钢铁,这里能吗?”花无尽没看到那些狙击弩的成品,不知这个时空的钢铁业技术到底发展到了哪里。 “能,是主子从京城调过来的人。” “那正好了,如果可靠,我还有一种新型的炼钢方法,虽然不能大规模的炼,但做几样咱们需要的东西,也许还可以的。”花无尽心中隐隐有了几分兴奋,“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好!”松江也坐不住了,“我先出去看看,如果桂树林里没有盯着咱们的人,咱就走。” …… 二更更鼓敲响的时候,松江与易容过的花无尽出现许州西城墙下的一个小院之中。 一个身材矮壮、留着满脸胡子的人兴奋地看着花无尽带来的图纸,嘴里神经质似的叨咕着:“我懂了我懂了,要是能炼出你说的那种钢,成败的关键就是这个叫雷酸汞的玩意了,不过你既然能说出怎么做,我怎么可以琢磨不出来呢?哈哈……真是太好了!” “祖先生,雷酸汞很危险,稍不小心就会爆炸,如果可以还是以连珠枪和这种枪为主。”花无尽点了点米尼枪。她感觉这位叫祖盛的有些疯癫,几乎可以想象,像他这样的人去弄炸药一类的东西,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如果因为她的野心死了人,就很不美妙了。 “哼,狙击弩复杂吧,是我做出来的,炸药包也说很危险,我不也活到现在?小兄弟你放心好了,老子最怕死,比谁都小心。”祖盛把一张熊掌放在花无尽的肩膀上使劲拍了拍,“来来来,咱们在把这些精细的要求过一遍,免得因为尺寸不对浪费老子精力。” 这个年代没有游标卡尺之类的,精细度方面的确是个大问题,花无尽赶忙打点精神与他细细说了起来。 …… 两人是天快亮时才回去的。 花无尽刚一跳下院墙,就见鲁娘子从房间里冲了出来,“诶呦,我的大小姐,你怎么才回来,整整等了你一夜,可是吓死奴婢了。” “没事,有松江在怕什么。”花无尽不以为意,虽然一夜未睡,但她心心念念的武器有了着落,一点都不困倦。 鲁娘子抹了把快要粘到一起的眼皮,“话可不是那么说的,大小姐,唉……”她看了一眼神采奕奕的松江,到底没有好意思把话说完,心道,一男一女跑出去一夜,你这不是更说不清了吗? 松江知道鲁娘子的意思,被她看得有些惴惴,但转念一想,有老祖在,他有什么洗不清的?反倒是老祖洗不清,因为他有一阵子睡得太香,不知道两人后来具体聊了什么。 花无尽没工夫理会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快步往房间走去,边走边说道:“鲁妈妈让老鲁去买些豆腐脑和油条来,早上就吃那个,把昨儿准备的那些东西装车,准备出发,咱在车上补眠。” 暮春时节,风和,日暖。 出门踏青的人极多,往未央湖的路上,车马络绎不绝。 车走得慢,平稳,花无尽和鲁妈妈拥着薄被酣睡。 “哎呀,这种人也敢出来踏青?难道不该浸猪笼、坐木驴吗?” “就是就是,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那女人叫花无尽是吧,听听,这姓儿就不是什么好姓儿,花花肠子多着呢。” “未婚先孕,除族,被山匪绑票,被太平教抢走,啧啧……要是我,早就一条绳子吊死了。” …… 车轱辘话伴随着车轱辘的辚辚声在松江耳边翻滚个不停。他脸上盖着草帽,半卧在老鲁身边,仔细查探马车里的动静,听见花无尽呼吸平稳,知道她还在睡着,便也对那些话毫不在意。 在京城时,议论洛小鱼的声音多了去了,他早就练出了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养气功夫。 车行至未央湖畔,严静山题字的那片山岩时,老鲁不得不把车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车一停,没有了已经习惯的颠簸和摇晃,花无尽反倒醒了。 松江说道:“听说皇后娘娘在此宴客,前面有一段路封锁,需要从镇子里绕行。” 花无尽给鲁娘子拉好被子,打开车窗,见前路果然有士兵把守,右转,往北面去镇里的路上车辆极为拥堵,还有十几个骑马的年轻男人前后左右地打着转儿。 她的马车左右围了不少人,有穿丝的,有穿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个苦大仇深似的盯着她,表演的味道十足,有好几个年轻姑娘都在用余光瞄着她前面的那辆马车。 花无尽心里有数了,他们应该是某些大户人家的家奴。她抬眼往不远处看了看,看到题着“严家别院”的牌匾,便知道眼前的情形大概是谁的手笔了。 “嘿,她居然还敢露脸!” “这是在说我么?喂,人家一直在睡觉,没招你也没惹你,你有病吗?”花无尽故意大声说道,她声音里还有刚睡醒的慵懒,脸颊上还有压出的褶纹。 大概每个人都想知道花无尽在此刻会说什么,怎么说,所以,现场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咣啷啷!”前面马车上的瓷器掉在地上了,声音清晰无比,带动很多人的小心脏跟着节奏一起跳动了几下。 “扑哧!”后面车上有人憋不住了。 “哈哈哈哈……”笑声很快连成一片。 那些骑着马的年轻人笑得前仰后合,他们都是跟着花无尽来的,看了一路的热闹。他们就是想看看这位传奇女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她到底敢不敢在群起而攻之的情况下继续游春,怎么游,下一程还会不会有更好玩的事情发生。 他们的执着没有落空,花无尽没有让他们失望,接下来的大戏果然更加有意思了。 那些群众演员真的怒了。 “擦!没脸没皮啊!”敢情这一路都骂给聋子听了。 “难怪一直不声不响的,妈蛋,白费我这么口舌!” 278不懂 “砸她,砸她这个不要脸的!” “啪叽!”一颗鸡蛋飞了过来,砸到车厢上,蛋皮碎裂,留下青黄的一滩。 “不准,看我的!” 又一颗飞蛋来了,果然很准,花无尽把头往里一撤,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大声笑道:“谢谢了哈,都扔准点儿!” 骑马的小年轻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哄笑起来,有人说道:“竟然敢这么嚣张?” 还有人道:“接鸡蛋这一手玩得很漂亮啊!” “哦哦哦,几位瞄准啊,废物!” 群演们激动了。 “一起砸!一起砸!” “啪叽啪叽啪叽……” “啪啪啪……” 鸡蛋、石子雨点一般地砸了过来。 “滚滚滚!”老鲁没有武艺傍身,身上挨了好几下子,终于被砸出了火气。 花无尽接了五颗蛋,和几颗石子儿,关上车窗,对松江说道,“给他们露一手,省得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 “好嘞!”松江答应一声,在腰上扯出一把丈余长的皮鞭,轻飘飘跃上车顶,手臂一摆,使出一招金龙摆尾,十几声惨叫过后,马车周围被清出一片空地,他朗声说道:“别给脸不要脸,想死容易得很呢。” 群演们肃静了片刻,又哗啦一下以更大的声音爆发起来。 “想死是很容易,可你家主子想要回脸面却很难。” “就是!还侠客呢,就会欺负我们手无寸铁的人。” “狗屁的侠客,狗腿子罢了。” “就是就是,不讲理不要脸的恶狗。” 骂她也就罢了,竟把松江连累了,花无尽终于有了几分火气,唰啦一声打开车窗,“给你们鸡蛋钱!”弹出数枚大钱,为首几个骂得欢的一人得了一枚,各自哀嚎一声,捂住了鲜血直流的鼻子,疼得直打滚。 围观的先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真是个泼辣货,难怪敢出来放骚气,福王眼光果然不俗!” 花无尽瞪了说话那人一眼,扬声说道:“林小姐别来无恙?论容貌她比我漂亮得多呢,在太平教时……” “你闭嘴!” 砸茶杯的那辆马车中传出一声断喝,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 “啧啧,这么快就现原形了?不是林家人,便是严家人吧。敢问藏头露尾的这位阁下,我为什么要闭嘴呢?”花无尽笑着说道,“早在你们安排这场闹剧的同时就该知道,我花无尽带着一家老小,从落石峡的盘石寨全身而退,眉山大当家为何要抓我,那是因为杀死他们三当家我也有份,我从来都是不好欺负的……” “别臭显摆啦,谁都知道你不好欺负,但谁都没想到你这么无耻不要脸。”一个女孩脆生生地打断花无尽的话。 群众演员们哄然大笑。 花无尽哂笑,“这都想不到啊,那你们是不是傻?又想要脸,又不想无耻,还不想死,有那么三全其美的事儿吗?你们以为逼死了我,你们就林小姐就有脸了?就跟太平教没关系了?福王就会娶她了吗?真是幼稚!给你们一句忠告,做人要实际一点才会更快乐!” “啪啪啪!”后面有人鼓起掌来,“这位娘子好口才,很有道理啊。”口音竟是秦城的。 “六哥!”有人不满地低叫一声。 “怎么,我发表下意见还得你同意?” 花无尽看了一眼正在整理仪容的鲁娘子,问道,“鲁妈妈,叫‘六哥’的这位是不是安七爷?” 鲁娘子点点头:“有点像。” 这时,有小厮从后面骑马上来,“怎么还不走,耽误了皇后娘娘的邀约你们担得起吗?” 一句皇后娘娘的邀约比什么都奏效,围观的人很快散了,前面的那辆马车也动了。 大概是花无尽叫破了他的身份,一直到离开,车里面的男人再没出声。 “驾!”老鲁扬起鞭子,正要赶车,却见前面封锁的路段上驶来一辆马车,车刚停,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个宫装女子,高声唤道:“花娘子,皇后娘娘宣你过去。” “竹君?”花无尽愣了一下,随即打开车门,请竹君上来,摸了一块银子放到她手心,“姐姐行个方便,不知皇后娘娘因何叫我?” “花娘子莫紧张,不过是听到娘子在这儿,临时起了心思罢了。”竹君笑得有些尴尬,银子却放在了袖口里,“奴婢先回去复命,就不陪花娘子了,我在前面带路,娘子莫要耽搁,”她火烧火燎地下了车,一溜烟地跑走了。 应该是鸿门宴吧,这位皇后娘娘不敢杀她,只玩这些虚的,难道是想拿自己找找乐子? 花无尽耸了耸肩,让老鲁跟了上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花无尽到了未央湖畔。 凤卿卿选的地方果然不错,视野宽阔,湖水清澈,背后有如墨远山,脚下是如茵绿草,堤岸上碧柳扶风,春花烂漫,比现代的西湖美多了。 花无尽去的时候,几乎所有许州的贵妇和贵女都围在凤卿卿附近,其中有些是去年在菊花宴时见过的,她们一看到花无尽,便迫不及待的指指点点起来。 林梦夕站在凤卿卿身边,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上身穿件柳黄银纹绣百蝶度花的褙子,下衣着青绿色云锦长裙,裙子下摆上的图案却是她亲自设计的水波纹加小帆船的抽象图案。 再看其他人,她们竟然有一大半穿着她设计的衣料。 花无尽登时心满意足起来,虽然她没有亲手去赚这个钱,但她拿到分红了,两万两白银不算多,但如果她自己做,也许连一万两都拿不回来——没有版权的年代,没有背景的小商贩伤不起啊! “民女花无尽给皇后娘娘请安。”她不以为意地跪下磕了个头,也不待凤卿卿示意,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花娘子,你懂不懂规矩?”林妈妈轻喝一声。 花无尽规规矩矩站好,闻言夸张地抖了一下身子,无辜地睁大了眼睛,“呀,林妈妈,民女的确不懂,所以皇后娘娘才派人去教我的呀,这不是还没开始学嘛,娘娘恩准我明日开始学。不过民女觉得肖妈妈和彭妈妈也不是很懂规矩,包括那几个护卫,都什么人啊,刚刚民女被人围住了,扔鸡蛋,砸石头,护卫们都躲了,两个妈妈坐在后面的车里一声不吭呢。敢问林妈妈,这是什么规矩?要这些护卫又有什么用呢?好生浪费我的粮食啊!”#####对了,说明一下,关于枪支的部分,可能会有些夸张,大家别太较真。查了一堆资料,有人说在明末期批量生产米尼枪不太合乎历史事实,但我想着,我这个算是架空的明后期科技,就让他手工做个几十支,好让花无尽更厉害一些。 279卖傻 说到这里,花无尽小女儿态地跺了跺脚,促狭地道:“肖妈妈说,皇后娘娘让她们不能离开我半步,您瞧瞧,她们根本不听话嘛!” 她语速极快,根本不给林妈妈插言的机会,噼里啪啦说个不休,林妈妈和凤卿卿勃然变色。 后面跟着的肖妈妈和彭妈妈早已面无人色,赶紧跪倒在地,却不敢口称冤枉。 “你……”凤卿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花娘子,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护卫,像你这样的女子,名声那么糟糕,就不要太挑剔了吧,有人敢跟在你的后面就已经不错了,皇后娘娘,青池说得对不对啊?”一个容貌俏丽,与严青泓有几分相似的女子率先出头,企图替凤卿卿找回几分颜面。 “扑哧……”花无尽忍不住笑了出来,漆黑的眸子里,碎星点点,“哦,原来如此,多谢这位妹妹解惑。” 林梦夕脸色变得铁青,狠狠瞪了一眼严青池,上前几步,干脆地跪在地上,“娘娘,表妹不会说话,是民女没有教好,还请娘娘责罚。” 那位叫青池的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吓得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见所有人都在鄙夷地看着她,终于有所觉悟,到底跪在林梦夕身边,哭着说道:“民女愚笨,民女的意思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请娘娘明察。” 姜是老的辣,有这姐俩一打岔,凤卿卿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自己,她端坐在藤椅上,依旧笑得端庄雍容,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段青柳,把叶子一片一片地掐下来,扔到地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犯错的还站着,无辜的却跪了一地,这算怎么回事呢?” 女人们的视线又齐刷刷看向花无尽。 花无尽便委屈地问道:“你们看我做什么,你们不也都站着吗?” 女人们哗然。 凤卿卿终于明白林妈妈的怨气到底从何而来了,这女人果然不要脸,那些足以让其他女人自尽的手段在她这里只怕挠痒痒都算不上,她真不知道花寻之是怎么教导出这样的女儿的。 “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怪不得敢把你一个人扔下。”凤卿卿折断柳枝上光秃秃的一段儿,扔了,又道:“这家族就像树木一样,坏了的枝桠就要修剪,方能让整棵树存活下来,花娘子,你觉得本宫说得对不对?” 花无尽抚掌道:“娘娘说的太对了,该剪就得剪,不然被斩草除根也是有可能的呢。” 这番话太吓人了,女人们立刻安静了,外围的干脆往远处走去,恨不得离这个是非地越远越好。 凤卿卿有些绷不住了,她没想到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竟然会如此犀利,她终于垂下嘴角,冷笑着说道:“花娘子的确不俗!”她与其他贵女和贵妇摆摆手,“都去玩吧,不必围在这里。” 女人如同得了大赦,忙不迭的蹲身行礼,三五成群的跑远了。 “花娘子,你也去吧,如果那些妈妈和护卫不听话,你管教便是,不要因为是本宫给你的,你就纵着他们,不然出事了,本宫没办法与福王交代呢,你跪安吧。”凤卿卿下了逐客令。 从帷幔包裹的权贵圈里出来,花无尽觉得全身心都舒畅了,她看也不看踉跄地跟在后面的两位妈妈,轻快地跳上马车,把正要下车接应她的鲁娘子堵在了车里,吆喝了一声:“出发!” 鲁娘子跌坐回去,开窗往外一看,正好看到肖妈妈怨毒的目光,道:“大小姐也不小心着些,这样会让那些贵女看轻你的,那肖彭两个婆子更是难缠,说不得回去又是好一阵唠叨。” 老鲁抽了一鞭子,“老婆子别瞎操心了,大小姐要是在意那些就不是大小姐了。” 松江笑着说道:“老鲁这话没说错。” 老鲁憨厚的笑了一声,把马车赶了起来。 鲁娘子不服气:“你们男人可不知道那些女人,尖酸起来能活人说死了,许州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鲁妈妈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我跟你们说,刚刚啊……”她绘声绘色地把面见皇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把松江逗得哈哈大笑,“花娘子,要问这个世界上,我最服气谁,一个是主子,另外一个就是你了。” 老鲁和鲁娘子吓得面如土色,鲁娘子道:“大小姐,你这怎么能行,皇后娘娘要是真生气了,倒霉的岂不是小姐?” “不是要是真生气了,而是她早就生真气了,不然不会叫我过去。但她现在还不敢杀我,不过,能不能做出其他的事来还不好说,鲁妈妈别担心,有福王在,她们奈何不了我的!”花无尽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接下来的路程安静了,花无尽睡了一路,终于赶在中午之前到了半月湖。 经过修缮,别院焕然一新,漆黑的大门楼上,是花寻之用隶属写的‘竹苑’二字,他的字隽永流畅,赏心悦目,然而花无尽却陡然有了一丝黯然,她想他们了。 鲁一带着两个弟弟是昨日租了马车提前过来的,正在别院门口一边玩一边等他们,一见到花无尽的车,便欢快地奔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行礼问好,又同老鲁和松江一起将鲁娘子准备的一车东西搬了进去。 三个小家伙把院子打扫过了,虽然不太干净,但勉强能住人。 花无尽把二院以外的地方划给肖、彭两位妈妈自行安排,三进以后不允许他们进入。 二妈妈并几个护卫敢怒不敢言,怏怏地让婆子和丫鬟打扫了几个房间,各自做饭开火不提。 午饭后,花无尽去了后院。 花寻之以前面的五进大院为中轴线,依次盖了练武馆、竹舍,以及松亭。 然而,房子有了,竹子和马尾松一根都没看见,她来的倒也正是时候,这个月份是移植竹子和马尾松最好时节。 花无尽找来老鲁,让他带着几个孩子去附近村镇找来人手,马上开工。 她则带上松江和鲁娘子,拿上几样礼品,准备去苦竹寺。 280嫌弃 护卫们在倒座儿的茶水房里坐着,小丫头给他们沏了茶,吱喽吱喽喝得正起劲,有两个面对窗户坐的护卫看到花无尽出来,赶紧垂下头装作看不见,聊天的聊天,抠脚的抠脚,还有的正在用竹叶剔牙。 松江冷笑一声,赶着马车出了门。 马车走上通往苦竹山的路后,花无尽对松江说道:“你回去一趟,听听他们都在聊什么,然后快些回来,我在前面拐弯处的那棵大榕树下等你。” “花娘子觉得哪里不对。”松江问道。 花无尽打开车门,钻出马车,三两下攀上前车辕,在松江旁边坐下,“按道理来说他们不敢就这么撂挑子,除非凤卿卿给他们下了命令。”她接过马鞭子,将一顶草帽压在头顶上。 “也对!”松江跳下车,飞奔着去了。 路上行人不少,来来往往都是身穿布衣、衣着鲜亮的农家少年男女,他们两人一伙,三人一群的走着,这个掐朵花,那个叼根草,还有的彼此间偷偷看两眼…… 花无尽让马车慢慢走,把每一个鲜活的面孔、感动的瞬间刻在脑子里,走到与松江约好的地方,她已经在脑海里完成了一幅三月三踏春图的雏形。 一炷香的功夫后,松江回来了。 “花娘子,听话音儿的确有不同寻常之处。不过,他们只知道会有人对付你,具体怎么做并不清楚。” “怎么办?”松江有些着急,漆黑的眼里满是焦色。只有他一个人照应花无尽,一旦出事,他没法跟主子交代。 花无尽把自己挪到副驾驶的位置,头靠在车厢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这是我去见凤卿卿之后,凤卿卿临时起意,只能见招拆招,我们随机应变吧。” 少时,马车到了苦竹山下,孟老爷子家的大门外。 松江敲开大门,看门老头问明来意,便派一小儿去后面禀报了。 小儿回来时,后面跟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看衣着,是个管内院的媳妇子。 那妇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说道:“我家夫人说,府里两位大爷都在读书,还有不到半月科考,就不见人了,还请娘子见谅。”她瞄了瞄松江和鲁娘子手上的礼品,见两匹丝绸虽然色老,但花纹是时下流行的,质量上乘,嘴角不由得露出两份笑意,“礼品交给婢子就好了,还请娘子慢走。” 花无尽耸了耸肩,“松江啊,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可笑之事好像格外多,什么极品都撞到了。” 松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长鞭,突然一抖,鞭梢如猛龙出水一般甩了出去,打在关着的那一扇大门上,在一声巨响后,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与此同时,门开了。 看门老头和妇人吓了一跳,一旁的小儿还上去摸了摸,惊讶地说道:“爷爷,挺深的呢,好厉害!” “极品的确不少,花娘子请进。”松江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好像所有的麻烦都是他家主子带来的。 “谢谢松江。”花无尽大步流星地进了门,不顾那妇人在后面大呼小叫,直接进了最后一进。 她买来送与孟老爷子的两个婆子听到动静,双双跑了出来,见到花无尽,先是一愣,随后才想起她是谁,赶忙上前见礼,“奴婢见过花娘子。”二人异口同声。 既然她们都在,就说明老爷子没受委屈,花无尽心中颇感安慰,给了赏银后,让她们各自去忙。 她在老爷子的院里转了一圈,见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整洁,且草木青翠,春花娇艳,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太爷爷,我错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孟老爷子的书房里传了出来。 老爷子还在教孩子读书呢! 花无尽走到书房的窗子前面,小声喊道:“干爷爷!” “是无尽?”老爷子颤巍巍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紧接着,里面响起拐杖拄地的“咚咚”声。 花无尽怕老爷子着急,小跑着上前,自己开了门,“干爷爷,是我,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爷子眼里泪花翻滚,见她身后除了拿着东西的鲁妈妈再无旁人,又急急地问,“你爹他们呢?” “您别急,他们都好着呢,比我们过得都好。”花无尽扶上老爷子的手臂,把他搀到堂屋,在主位坐下,自己拉着一把一把椅子坐到他跟前,把前一阵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 老爷子听后感慨万千,捋着白白的山羊胡道:“这样也不错,不然东躲西藏的日子没法过。小溪年岁虽小了些,可身边有外祖父,有小舅舅,有师父,还有太外祖父护着,比这乱糟糟的世道强多了。”老人家到底岁数大了,眼界比花无尽开阔。 “干爷爷所言极是……” “哟,可真是贵客,花娘子别来无恙?”孟闲云一阵风似的杀到了,后面还跟着脸上多了巴掌印儿的年轻妇人。 半年未见,她胖了,脸蛋居然还年轻了些,高髻上插着精致的玉钗,耳朵和脖子上都是配套的同质玉石装饰,那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得瑟劲儿在她身上愈发的浓郁了。 花无尽面不改色地起了身,迎上两步,福了福,“见过干姑姑。” “哼。”孟闲云敷衍地应了一声,在老爷子下首坐了,接过婆子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又吐了出去,“这也是人喝的?花娘子现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拿这种茶招待客人呢,还不快换新的来?” 不是人喝的? 花无尽瞧了瞧自己那杯已经见底儿的铁观音,又看看孟老爷子难看的脸色,手用力地按了按椅子扶手,到底忽略了孟闲云的挑衅,接上之前被打断的话,“干爷爷所言极是,他们如今有南耀国皇帝护着,住了亲王的宅邸,还有大儒教他们读书,的确比跟着干孙女好。” 尽管知道花无尽在无耻的炫耀,但孟闲云的脸色还是一变再变。 孟老爷子睁大一双浑浊的老眼,冷冷地看着孟闲云,她不敢造次,几次欲言又止。 花无尽见她识相,便尽量把她视为无物,找一些轻松话题聊了起来。 281真爽 从老爷子口中得知,启明帝马上要开恩科,就在三月十五,孟家兄弟现在住在苦竹山上,头悬梁锥刺股地备考呢。 说道这里时,孟闲云因为说了谎话,开始变得有些坐立不安,生怕花无尽在老爷子面前揭穿了她,直到转了话题,她才重新从容起来。 坐了小半个时辰,花无尽见老爷子脸上倦色愈浓,便起身告辞,“干爷爷,时辰不早了,我去庙里转转,明日再来看您。” 不待孟老爷子说话,孟闲云先插了一句,“爹,孩子们已经大了,该定亲了,与什么样的人家走动,将会影响到孩子的前程。” “哦……”难怪不让自己进门呐,花无尽终于明白了,不过,她觉得这完全可以理解,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有这种想法都很正常,天可怜见,她真没想那么多,如果想到这一点,她就不来了。 “干爷爷,既是如此,不如去我的别院小住几日如何?” 然而,孟老爷子没有理会孟闲云,只说道:“无尽,这是干爷爷的家,也是你的家,爷爷欢迎你随时来。” 孟闲云急了,“爹,你就算不为你大外孙子、二外孙子考虑,也得为几个重孙女考虑啊,您瞅瞅花娘子这身不男不女的打扮,还有许州城里满天飞的流言蜚语,得亏从城里搬出来了,不然我们老孟家和老杨家连门都不敢出了。” 孟老爷子闭上眼,摇了摇头,悲哀地道:“你要是觉得这里不好,可以带着孩子搬出去,我没有意见。” “爹!”孟闲云委屈地喊了一声。 “干爷爷,现在天时正好,明个儿我不走,不如我陪您到湖边溜达溜达?”花无尽不想理孟闲云,却也不想气到老爷子,便退而求其次了。 “也好,猫了一冬天,总也没出去转转了。”老爷子答应了。 一老一小约好时间,花无尽告辞了。 “你的名声坏了,日后不要再来,我们孟家不欢迎你。”孟闲云将花无尽送到三进大门口的时候突然说道,“即便你做了福王的侧妃,也改变不了妾氏的身份,以及不贞洁、不自爱的过去。花娘子,听我一句话,如果为了小溪和福王考虑,你应该以死谢罪。”她用她的眉毛、眼神,还有鼻翼两侧的法令纹真真切切地表达了她这番话的真诚和善意。 花无尽掸了掸玄色男装上的灰尘,安抚地看了一眼早已被气得面色发白却不敢随意发表意见的鲁娘子,道:“第一,这是我干爷爷的家,不是你的,我爱来便来,想走就走;第二,命是我的,我死不死与你无关,你无权置喙;第三,我们一家与干爷爷是生死患难之交,这种感情比你的这些斤斤计较的骨肉亲情更为宝贵,所以,你说的我不会采纳,便是你死了,我都不会死的,你就放心吧。” “花无尽!你别给脸不要脸,以你这种身份,即便给福王生了儿子,也进不了福王府……” “夫人,那个人在。”那年轻妇人忽然紧张地拉住孟闲云,往房顶上指了指,示意她不要说了。刚刚她去报信,只说到花娘子已经去了后院,孟闲云便勃然大怒,急匆匆赶往孟老爷子的院子里去了,以致于她没有来得及说出那个人和那杆鞭子的事。 孟闲云正在气头上,哪听得到她说什么,手臂一拨,将她推开,勾起一侧唇角,继续讥讽着说道:“你还真拿自己当个玩意儿了?我给你讲,你那儿子与福王根本不像,天知道是不是与人苟合的野种,却非要赖在福王身上……” “啪!” “啪!” “啊!” 两声脆响加上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同时响起。一声是花无尽打在孟闲云脸上的耳光,另一声是松江的鞭子抽在她右臂上,而那声尖叫自然是孟闲云的了。 她衣袖绽开,露出一条肌肉松弛、肤色蜡黄的手臂,一道血红的印子圆滚滚地浮现在肉皮上,看着就疼。 花无尽冲松江竖了竖大拇指,又对差点昏过去的孟闲云说道:“这位是福王身边的人,叫松江,如果你对他打你有意见可以去找福王提,至于我打的这一巴掌嘛,如果你有本事,可以打回来的,我等着。” “干姑姑,污蔑皇室不知道是什么罪名。”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孟闲云脸上正在慢慢变红变肿的白印,这一巴掌她早就想打了,今日也算不虚此行,真爽! 孟闲云被吓傻了,她先是捂着脸,而后又手忙脚乱地用垂下去的衣袖盖住手臂,花无尽的话让一旁的妇人面色大变,她却无知无觉。 “啧啧,胳膊被男人看光了呢,干姑姑,你要不要自杀以证清白?呵呵……”花无尽故意捏着嗓子,扬起一阵白骨精般的笑声,大步出了孟家。 三月三苦竹山,翠竹青碧,野花娇艳,寺内的善男信女虽然不多,然则游人漫山遍野,到处欢歌笑语。 花无尽在寺里捐了做法事的银子,又远远地看了一眼智武大师,便去了苦竹山后的小山上。 此处是一片开阔地,山前有水,土壤肥厚,风水极好,坟茔也不少,有一处新坟前正跪着十几个孝子贤孙,灵幡在风中哗啦啦地抖动着,纸钱飞扬,悲悲切切地哭声传来,让看到和听到的人心里堵得慌。 她的那团血肉就葬在一棵小松树旁,小小的一个土堆,上面立着一个无字石碑。 花无尽静静地站了许久,察觉到后面有人跟上来,她才转身回去。 行至庙前。 在这个游客最多的地方,花无尽遇到两个长得如出一辙的男人,他们是双胞胎,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面白无须,小眼睛,肉鼻头,一人穿黑,一人穿白,外貌特征极为明显。 松江说,此二人分别叫于松和于柏,师从一人,武器用刀,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叫黑白无常,行事狠辣,经柯时铭引荐,现在为洛之安和凤卿卿效力。 “哎,哥,这不是花娘子吗?”穿黑衣的于松看到花无尽,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 花无尽没有理他,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问松江,“总共来了三个,你能对付几个?” 282镇定 松江苦笑,苦竹山的人不会轻易出手,一旦打起来必将是场恶战。只怕自己要豁出命来才能把这兄弟俩缠住,至于第三个人,他还没看见,不知道花无尽是如何判断出总共有三个人的。 花无尽见他四下张望,知道他在想什么,纤长的手指朝寺庙山门的台阶上一指,“第三个人在那里,他不看山,不看竹,不看花草,却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了我,跟我入寺,又跟我去了后山,如果这不是好的缘分,就必定是场恶缘。” 那人身上穿着褐色布衣,头上带着竹编斗笠,衣着打扮与那些打扮得干净清爽的老百姓极为不同。 当他看到花无尽指向自己,干脆地摘下帽子,一张丑得极有特色的脸出现了,八字眉,三角眼,兔唇,镶嵌在鞋拔子脸上,右手六指,紧握着一个长形的包裹,很显然,那包裹里是剑。 “原来是天残费白,丑得让人无法直视,果然是场恶缘。”松江鄙夷的收回视线,冲着花无尽抱了抱拳,“花娘子观察细微,松江受教。” “算不得什么,职业病罢了。”花无尽小声嘟囔了一句,又道:“你不必紧张,如果确定他们是凤卿卿和洛之安的人,就可以确定他们不敢弄死我,你不用太担心。” 松江摇摇头,便是被他们堵着骂一顿也够晦气的,他不想那样的事情发生,“花娘子,我尽量缠住他们,你往寺里跑,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动静闹大了,总有人会想办法的。” 说到这里,他抽出长剑,坚定地上前一步,稳稳地站在花无尽前面,“黑白无常,久仰大名。” 穿白衣的于柏眯起了小眼睛,笑嘻嘻说道,“不过是聊聊天而已,动刀动枪做什么呢?” 于松色眯眯的视线在花无尽平坦的胸脯上溜达一圈,又溜到了大腿上,大声说道:“就是就是,我们兄弟慕名而来,就是看看太平教教主苏爷心仪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唔……果然不错,高挑匀称,腿长,老子就喜欢大长腿,两条白嫩的腿往腰上一挂,操弄起来就是痛快。” 这话说得太色情,太露骨了! 过往游人听到话音儿,纷纷看向于家兄弟,见他们形容怪异,身带兵器,觉着不是好事儿,立刻呼朋引伴,进庙的进庙,下山的下山,最后只剩下台阶上的那个丑八怪,以及几个油头粉面混混模样的人。 松江闻言勃然变色,正要说话,却被花无尽拦住了。 “他说他的,我们走我们的,鲁妈妈,我们去寺里。” “走?这就想走了?”于松于柏一左一右拦在前面。 那名丑八怪也下了台阶,兔唇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二位哥哥,没什么人了,好戏没人看,怪没意思的,我去拉几个来。” “知我者天残也,快去快去,这等好事,没有看热闹的怎么能热闹得起来呢?哈哈……”于松大笑起来。 鲁娘子在花无尽身边哆嗦着,上下牙敲击的声音大得夸张。 花无尽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躲得远一些,以免误伤或者碍事,鲁娘子如释重负,兔子一般的跑了。 半盏茶的功夫后,山下上来一群人,费白拿着一把长剑,在人群后一瘸一拐地上来,这些人有穿着布衣的农民,也有穿着直缀的书生,还有衣着华丽带着小厮的少爷公子,总共十余人,仓仓皇皇,踉踉跄跄地越走越近。 于松奸笑起来,“人虽残了点儿,但办事儿靠谱,深得我心。”他似乎更加兴奋了,小眼睛精光四射,“花无尽,来来来,咱们把事情好好办一办,在这佛门净地,咱们唱一出风月大戏,哈哈,想想就觉得爽快啊。” 花无尽明白,凤卿卿这是在示威呢,想把丢掉的面子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方式找回去,只是她的面子能贴到她脸上去吗?贵为一国国母,居然还这样幼稚! 于柏抽出一把长刀,做了个起手式,“松江是吧,想必不打服你,办不成事儿,我们兄弟两个先领教你的高招儿。” 天残费白过来了,他将手中的长剑拔出,凌空劈了一下,朝花无尽挤挤三角眼,翻动着兔唇说道:“辛苦二位哥哥了,我占个便宜,对付花无尽。听说此女泼辣,盘石寨的老大便载到她手上了,我倒要看看这娇滴滴、滑溜溜的小娘子到底有多少能耐。” “哈哈!”于松大笑两声,“一个女人而已,穿一身男装便是男人了不成?你当盘石寨真是她干的?那纯是瞎扯,不过是福王为了隐藏实力往她脸上贴金罢了。我敢保证此女床上功夫定然不错,不然福王不会如此用心良苦。” “真是不知所谓!”松江上前一步,脚下的青砖随着他的动作“咔嚓”一声碎裂了,他显然已经怒气滔天。 花无尽扯了一把松江的袖子,“松江镇定,他们就是为了羞辱我,激怒你,我们要是上当,就说明他们成功了。”她神态自若,暗中备好三棱镖和大钱。 “听说花无尽是才女,料事果然精准,咱们的确是为羞辱你而来。然则,都说才女胸有丘壑,花无尽,你的胸呢?”费白色眯眯地盯着花无尽的前胸。 几十条视线射向花无尽的胸部,很多人哈哈大笑起来。 “真的没有诶。” “到底男的女的啊?” “听那意思是女扮男装。” “啧啧……感觉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费白听到议论,兔唇翻卷开来,那笑声跟夜里猫头鹰的叫声一样吓人。 花无尽是个惹事的,当然也不会是怕事的,这半年来,除了受伤那些日子,一直没停止过对暗器的学习和训练,如今的水准已经远远超出初来乍到时的水平,辅之以丹田内不多的内力,她如今的偷袭还是很有成效的。 所以,她决定先下手为强——趁着他们轻敌,盲目自信的时候。 灌注内力,手腕轻抖。 “嗖!”一道黑色的寒光陡然扑向天残费白。 费白的确信了于松的话,对花无尽突然出招完全没有防备,倒是正要与松江动手的于柏发现了花无尽隐藏在袖子里的动作,大叫道:“暗器!” 283辱骂 提醒是及时的,然而,费白是瘸子,这注定了他的动作没有其他武者迅捷,只能用长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三棱镖被格飞,但花无尽左手接连射出的大钱也到了,一枚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颊上,入肉半分,另一枚打在他的咽喉上,割开一条寸许长的口子,鲜血长流。 围观的人们发出一片惊呼,纷纷询问:“谁打的,谁打的?” “去庙里!”松江再次提醒花无尽,与黑白无常战到一起,一对二,他凭着身法灵活勉强自保,但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臭娘们!今儿必定弄死你!”费白受伤,凶性大发,扬起长剑,一瘸一拐地冲了过来。 花无尽知道自己与费白的差距,玩不了近身战,因而右手镖、左手钱,暗器雨点一般飞射出去,倒也把费白逼了手忙脚乱,她信心大增,暗暗发狠,我做特工多年,打不过武功高超的江湖人,还打不过你一个残废?如今磨也要磨死你! 越是残疾,内心就越脆弱,她眼珠子一转,便有了损招,扬声笑骂:“怎么,恼羞成怒了?不过多两道疤而已,不会比你爹娘更丑!真是难以想象,你父母得丑成什么样,才能生出你这样的怪物畜生来,难道他们是亲兄妹乱|伦,所以遭了报应?哈,有可能哦!你们大伙儿说,我猜得对不对啊?正常人哪能生出这样的孽种……” 花无尽的话比暗器更加伤人,字字句句刺入费白的心脏。 “啊啊啊啊……”费白被激得完全失去理智,狂舞着长剑,双眼血红地扑了过来。 “费兄弟稳住。”于松发现不妙,立刻大喝一声。 然而已经晚了,花无尽轻而易举地找到费白的漏洞,将手中最后一枚飞镖狠狠钉在他的心脏上。 费白倒下去了。 他不甘地捂着胸口,红着眼,喘着粗气,“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就是变成厉鬼也要回来杀了你,你等着,你等着花无尽,花无尽,花无尽你等着……” “死人了!死人了!” “天,那肯定不是女人。” “不是,肯定不是,她太镇定了。” 于松和于柏跳出战圈之外,面面相觑,不过一个简单的小任务而已,竟然死人了?四只一样的小眼睛齐刷刷看向花无尽,果然是她杀了盘石寨的大当家和他的兄弟们。 “大哥,怎么办?”于柏问道。 于松皱了眉头,将长刀扛在肩上,“能怎么办?”费白是他们兄弟拉来的,如今死了,他们二人要给他一个交代。 所以,今天,花无尽必须得死,哪怕他们兄弟放下荣华富贵,她也要死。 于松于柏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心意相通,分工明确,一个看向花无尽,一个锁定松江,准备动手。 这时候,寺门口走出一位身材肥硕的大和尚,他双手合十,快步走进战圈,“阿弥陀佛,山门乃清净之地,还请诸位施主停下手来,听老衲一言,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请诸位放下屠刀,善哉善哉!” “要你这秃驴多管闲事,滚开!”于柏骂道。 “哟,七弟,好大一场热闹啊,我们来晚了!”有个略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果然,花无尽曾经见过的甲一、乙二分开围观众人,恭敬地请进两个年轻男人来。 其中一个鼻青脸肿的是安七爷,另一个是个穿着青色素面锦缎的年轻人,此人身高比洛小鱼略矮,额头饱满,修眉凤眼,眉宇间贵气非凡,竟是个在气势上丝毫不属于洛小鱼、洛之安之流的高贵人物。 花无尽心道,他就是安七爷口中的那位六哥了吧。 “这不是小旋风安七爷吗?”于柏认出来人,脸上有了一丝谨慎,但嘴上却不肯饶人,“不好好在家养伤,跑出来做什么,不怕丢人吗?” “大爷养不养伤、丢不丢人关你屁事!”安七爷不客气地回呛,“你们两个丑八怪又干什么缺德事呢?” “自然是恃强凌弱咯!”另一位接了话茬。 “嘿,六哥,真是大热闹,都死人啦!”安七爷大步过来,瞅了瞅已然气绝身亡地费白,哈哈大笑,“居然是天残,他早该死了,亲兄妹乱伦生下的怪物,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 花无尽先是一愣,随后莞尔,没想到随口一骂竟然正中要害,这厮也算是自己骂死的吧。 “那人笑了,他杀完人居然笑了!我擦,太凶残了!绝对不是女人!”又有围观的一惊一乍起来。 “要我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此人必然是女的,能把福王征服,没有两把刷子能成事?” “慎言,免得遭无妄之灾。” “哈哈……”安七爷闻言大笑两声,跟那位六哥眨了眨眼,又好像刚刚看到花无尽一样,夸张地喊了一嗓子,“哟,这不是松江兄弟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正要去你家找你呐。”他肿胀的脸上笑容很大,虽然不那么好看,但丑得百看不厌,甚至还有几分可爱。 花无尽与松江面面相觑,这厮到底什么意思,是来报仇的,还是来解围的? 她思忖片刻,决定从善如流,道:“这倒是巧了,得亏没去,不然就碰不上了。”她倒要看看他们想玩什么花样,反正苦竹寺已经来人了,他们虽不认识她,但认识松江,小事不好说,大事肯定不会有了。 “相逢不如偶遇,如此更好。”那年轻人走近了,自来熟似的说道。 “走走,我们一起去山上逛逛,然后去你家吃饭。”安七爷搂住松江肩膀,“走啦走啦!” “杀了人,想往哪儿走?”于柏阴测测地拦住松江,又对胖和尚说道,“这位大师,既然是在苦竹寺的地盘,就由你们来报官吧。” 胖和尚打了一声佛号,“施主此言差矣,如果是发生在寺里面的事,我们责无旁贷。但这是在寺门前,贫僧无能为力。” 于松怒道:“老秃驴,既然不是寺庙的地方,你出来管什么闲事?” 284妙人 胖和尚吓得将肥肉颤了颤几颤,双手合十,“善哉善哉,我佛有好生之德,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贫僧不得不……” “滚滚滚!”于柏明白自己被人消遣了,不想再废话,索性飞出一脚将他踢倒。 胖和尚嚎了一声,飞出一丈多远,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庙门里,动作丝毫不见拖泥带水,显然是个练家子。 “黑白无常,你们以为上面有人护着,就觉得可以颠倒黑白?”花无尽冷笑,从费白的身上拔起三棱镖,就着他的衣服擦干血迹,“你们别忘了,之前离开的那么多百姓没有瞎子,如今皇上刚要重振朝纲,你以为他会允许你们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黑白无常,你们哥俩带脑子了吗,要是没带就去问问你主子,事儿能不能那么办。” 这句话正中靶心,于松于柏之前的确是想用皇后的影响力将花无尽处死,为费白报仇,但花无尽说的非常有道理,在这个敏感时期,启明帝不可能为了杀死花无尽而牺牲朝廷的脸面,更何况,皇后娘娘并没有让他们杀死她。 他们来之前已经充分了解过花无尽,知道她身边不过一个松江而已,以为三个人足够。用一个天残费白羞辱花无尽,是对福王最好的打击和报复,然而,现实打了他们一个狠狠的耳光,便宜没有占到,费白竟然死了! 但他们哥仨是立了军令状来的,如今事儿没办成,还要带着一具尸首回去,只怕黑白无常要成为绿林好汉的一桩大笑话了。 他们不甘心! 花无尽知道黑白无常在想什么,不免心中快慰,轻描淡写地扔下一个更大的噱头让围观的人们去玩味体会:“就算你们看不上福王,一心想要为你的主子做点儿什么,也不必如此为难一个女人吧,即便我出了事,于大局而言又有什么用呢?幼稚!” 围观众人中发出一阵唏嘘声,尤其是那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少爷们,他们知晓这其中意味什么,有些人不敢再听,悄悄离开了现场,然而更多的人是不了解时局的,所以他们还想听得更明白一些,想知道这两个土匪似的的人物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为他们撑腰。 但花无尽却不能说得再明了了,彻底激怒凤卿卿必将是图穷匕见,还是这种不愠不火的你来我往更加适合她眼下的实力。她相信,即便是这种状态,凤卿卿和洛之安也不会好过。 于松盯着安七,“如果不是有人多管闲事,只怕今日之事就不是幼稚了,花无尽,安七爷不会永远守在你身边的,他一走,便是你的死期。” “大话谁都会说,我等着!”花无尽自信满满地吹了个牛皮。 安七委屈地看了看安六,他知道今儿这梁子结定了,却也毫无办法。 “行了,既然安七爷喜欢多管闲事,咱们兄弟就卖你个面子。”于松抱了抱拳,强行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 于柏接茬道:“山不转水转,花无尽,咱们后会有期。” 花无尽无所谓摆了摆手,轰苍蝇似的说道:“好滚不送。” 于柏把费白的尸首扛在肩上,怨毒地说道:“你死了之后,我会把你嫁给费白的,等着嫁人吧。” 花无尽一拍手,“真是个好主意,你们兄弟两个死了之后,我会把你们兄弟嫁给费白的,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话,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她寸步不让。 “哈哈哈……”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包括庙门里的胖和尚。 “你……”于松要冲上来拼命,却被于柏拉住了,“走吧,就先让她得意一会儿。” 兄弟俩下山了,安七爷幸灾乐祸,“花娘子真是妙人,不过黑白无常可不好惹,你的麻烦不小呢。” 花无尽倒不怕别的,只担心自己要开的店被影响了,她擎起一双远山眉,道:“我也不想的,只是没办法,见招拆招吧。”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选择跟凤卿卿杠上,所以,没什么好后悔的。 “你很冷静,也很洒脱,作为一个女人,这很不容易。”安七爷的六哥忽然说道,他见花无尽看向自己,便正儿八经地拱了拱手,“在下安六爷,安七爷的哥哥,花娘子,幸会!”他专注地看着花无尽,一双俏生生的丹凤眼饱含笑意。 冷静,洒脱?其实也算不上,她只是不想装孙子,并且避无可避而已,不过,这番话她是不会解释给一个外人听的,所以,花无尽笑着说道:“安六爷你好,幸会,在下既是男装,还请安六爷叫我花大爷。” “花大爷!”安六爷挑了挑长眉,薄唇翘了起来,煞有介事地说道:“花大爷所言极是,走吧,这边请。”他做了个上山的手势。 “松江我们走。”花无尽招呼了一声。 “嗯。”松江无可无不可地应一声。他作为洛小鱼的属下,当然不喜欢花无尽与外男接触,然而他此时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只好郁郁跟上。 鲁娘子在花无尽耳边小声说道:“大小姐,这样是不是不妥,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 花无尽四下张望一番,见先前那些混混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嘀嘀咕咕,哂笑一声:“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呢?你不要跟我去了,现在租车回去,买些好菜好酒,他们是北方人,菜品就做些你们家乡的小菜就好,再多买些肉食,晚上我们烧烤,最后再准备出两间客房出来,以防万一。” 她的声音有些大,那兄弟俩应该听到了,如果不拒绝便是同意了。 “这……好吧。”鲁娘子见花无尽坚持,只好独自下山。 花无尽放下一颗心,收拾心情,跟在两位安爷身后,一路拾级而上,安心赏景,似乎她刚刚亲手杀死的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臭虫一般。 苦竹山的春景不错,虽然说不上风景壮丽,却也算得上清新舒畅。 从山顶看向半月湖和未央湖方向,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是以山上游人盘旋不去,苦竹寺做的围栏前,乌压压的挤满了人。 一行人站在人群后面,静静等待前面的游人散去。 安六爷左右看了看,忽然狡黠地大声问道,“花大爷杀过几人?” 285安排 前面的一些游人闻声看了过来。 “我想,几十人还是有的。”花无尽明白他的意思,配合地拿出那把从费白身上拔出来的三棱镖,放在鼻下嗅了嗅。 太阳从右侧方照过来,花无尽瓷白的肌肤被阳光照得纤毫毕现,垂下的睫毛在眼睑上打出一片暗影,双唇粉嫩,鼻翼的侧影让她的五官更具立体感。 人是美人,但这样的动作却有些变态了。 安六欣赏地笑了起来,“刚从费白心脏上拔出来,你恶心不恶心。” 后面有跟着上来的混混们轰的一声炸开了,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那人说得没差,就是那支镖,她好像只剩那一支了。” “我看到血迹了。” “真他娘的恶心!” 山顶面积不大,许多游人听到一鳞半爪,顿时吓得不行,当即让出地方,下山去了。 “呵呵……”安七爷笑了起来,他似乎很喜欢笑,那张鼻青脸肿的脸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困扰,“杀死几十人?你就吹吧,山顶风大,小心闪了你的舌头。” 安六爷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安七肩膀,严肃地说道:“经过我这么多年的分析和体会,我终于发现,小七你有时候真是个棒槌。” 花无尽深以为然,“虽然我只见他三面,但也觉得六爷总结到位,走,咱上前面去,这下敞亮多了。”她将三棱镖收起来,终于站到了山顶的最边缘。 站在最前面看风景,比跟在后面看脑壳果然好多了,人生亦是如此,不然凤卿卿何以没完没了呢? “听说花大爷杀了不少金兵?”安六爷跟了上去,挨着花无尽站下。 松江心里不舒服,想了想,强行插在两人中间。 “我还杀了不少山匪呢,只是,我有那么出名吗?”花无尽反问,刺探的意味十足,她不太相信自己的名头大到随便一个人便能如数家珍的说出来。 “当然!花大爷不要小看了自己。而且我是北方人,自然关心北方事,杀金兵、传播缝合术,花大爷作为一个女人能闯出这么大的名头,想不知道也很难呢。”安六爷并不在意松江的无礼,一拂袍袖,退后一步,挤走了花无尽左边的安七,又站到她身边去了。 松江无语,干瞪着眼睛,却不知如何爆发,小胡子都气歪了。 安七爷又哈哈大笑起来。 花无尽不太相信安六的解释,若有所思,但还是安抚地说了一句:“松江,玩笑而已,认真你就输了。” 松江有些委屈,明明是妇人应守的规矩,怎么可以用玩笑开脱呢?安六和安七也是,明明被打了脸,还厚着脸皮贴上来,有意思吗? 几人游游逛逛,说说笑笑,辰光过得极快,马车回到别院时,太阳已经落到了苦竹山上。 鲁娘子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餐农家饭,南方乡土特色十足,与酒楼里的精致相比,别有一番趣味。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 与半月湖别院的轻松愉快相比,凤卿卿的宫里气氛简直糟糕透了。 殿门外,几个御膳房的宫女提着十几个食盒,大气不敢喘一声地躬身等在台阶下面。 林妈妈和柳妈妈带着几个宫女低眉顺眼地隐没在烛火黯淡之处,生怕一个不小心碍了皇后娘娘的眼,引来杀身之祸。 洛之安已经回到许州,以亲王身份总揽礼部职责,他与启明帝刚刚谈完恩科的安排,便被林妈妈叫到坤宁宫救火。 听完事情始末,他长叹一声:“母后,您今儿太冲动了。” “福王本身就是江湖人物,对江湖人物的动向了如指掌,松江不会猜不到他们是谁,这样一来,儿子会很被动。儿子以为,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罢她的诰命,时不时地传她进宫,母后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折磨她了,岂不是比这样更好?” “猜到又怎样?隐忍这么多年,已经够了!”凤卿卿脸色十分难看,“她打了本宫的脸,难道本宫不能还回去?她不是不在意贞洁吗,本宫就让她丢脸丢到在意为止!” “母后……”洛之安叫了一声,欲言又止,想了想,他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柔声说道,“母后,不是儿子心疼一个残废,而是我们现在人手不足啊,那安七和松江的武艺都不错,而那安六来历不明,儿子不想因小失大。” “啪!”凤卿卿砸了最爱的前朝官窑的傲骨寒梅杯。 洛之安默然,亦有些惭愧,母后为他筹谋多年,然而,他却满足不了母后这么小的愿望,不然,他妥协一下? “也好,反正那人也回不来了,计划提前一些也不会有太大变动。母后,儿子这就让人安排一下,配合于家兄弟,必定给母后出一口恶气。” 凤卿卿并不是不理智的人,她只是被花无尽气昏了头,她起身踱了两回,“罢了……罢了,不能因小失大!母后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总归是女人的事。于松于柏还在半月湖,你着人叫他们回来吧。” 洛之安愣了一下,随后苦笑一声,“算了,儿子没想到,只怕他们现在是叫不回来的。于家兄弟虽然名头不好,却很讲究江湖义气,费白死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就随他们去吧。” 凤卿卿彻底冷静下来,歉然说道:“如你所说,只怕他们活不成了。” “没关系,但凡轻敌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为了费白去死,那是因为他们觉得值得,母后不值当多心。”洛之安强迫自己轻松地笑了起来,“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儿子忙了一天,饿死了,传膳,今儿叨扰母后,吃点儿好的。” 凤卿卿知道自家儿子在宽慰自己,当然领情,遂不再提,跟洛之安亲亲热热地把晚饭吃了。 送走洛之安,烦躁的凤卿卿顺势走出大殿,让人打了灯笼,准备在院子里走上几圈,消消食,也去去火。 走了两圈后,林妈妈在凤卿卿耳边小声说道:“娘娘,既是如此,不如用些无息,慢性的,银针试不出来,如果肖妈妈他们没机会下手,就叫她进宫,老奴来安排。” “无息?”凤卿卿在一株白玉兰下住了脚,“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就是便宜她了,本宫还真没想过让她干干净净的死。” “那又有何难?”林妈妈残忍地笑了一声,“反正那位也回不来了,到那时候还不是娘娘说了算?” “如此正好,等她们回来,你亲自去安排一趟。”凤卿卿的语气轻快不少,她陡然觉得,原来这种如钩似的弯月比十五的月亮有韵味多了。 286双簧 微风轻拂,墙外竹林的摇动声,为漫天挥洒的星辉配上了乐曲。 竹苑空荡荡的后园燃起一堆篝火,又被几盏明亮的琉璃灯和大红灯笼点缀一番,便变得温暖起来。 安家哥俩很喜欢烤肉这种活动,双双动了手。 安七的烤肉手艺非但不错,甚至可以说纯熟,一大块羊腿,反复几次刷油,反复烤,出来的成品卖相好,且外焦里嫩,十分美味。 安六爷虽然不会烤,但也没闲着,用一把精致的小刀,将羊腿上的肉卸下,放在盘子里,唰唰几刀,极快地分成几等份。从手法上看得出来,此人有武艺傍身,而且下手果断,眼力非凡。 他笑眯眯地把肉平均分到几只盘子里,花无尽,鲁家的三个孩子,鲁妈妈,都被他照顾到了,无论礼仪,还是修养,均属上乘。 花无尽有些疑惑,安六贵气逼人,极像北方的豪门出身的权贵公子,却又没有其豪奢纨绔之气,平易近人。如果说他是低调的江湖人,所以不拘泥男女间的礼法,叛逆,形骸放浪,却又在行止间,处处体现出良好的教养。 是什么样的家庭培养出这样的男儿,真的是走商? 她觉得不像,那种雍容的气度不是商人家庭能培养出来的。 她翻转着手里的猪蹄,刷上最后一层油,在红彤彤的炭火上又烤了一会儿,均匀地撒上辣椒面,放到盘子里,用小刀切成两半,递给安七爷,道:“尝尝我的手艺。今儿特别感谢七爷不计前嫌,挺身而出。” “哈哈,好说好说!”安七爷接过去,干巴巴地说道,大概是觉得尴尬,他立刻大口吃了起来。 “花娘子谢错人了,”安六爷接过另一半,“这小子欠了人情,做了点儿混事,要不是我,他小子还跟你纠缠着呢。” “如此,谢谢安六爷。”花无尽从善如流。 “六哥,你不仗义!”安七爷咽下嘴里的肉,抗议道。 “当!” 安六爷的酒杯在花无尽的杯沿上撞了一下,“不用理他,从小就是个人来疯。”他干了杯中的梨花酿,咬了一口焦脆的猪蹄,不由得大为赞赏,极为赏脸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花娘子。”一个黑影突然从墙外翻了进来。 “松江?”花无尽心中震了一下,难道是于家兄弟来了。 “是我。”松江满头大汗地快步过来,绷了半天的脸,此时竟然挂上了笑容,“饿死啦,有吃的吗?” 安六爷扬了杨眉。 安七爷瞧见了,便大喇喇问道:“瞧你这一头的汗,去哪逛去了?你小子不是说你是暗卫,不来的吗?怎么忽然又冒出来了,等下于家兄弟扔个火把进来,岂不是白瞎了这宅子?” 松江在陪他们哥俩吃完饭后,以暗卫作为借口,先是拒绝打牌,再拒绝烧烤喝酒,惹得安七老大不满意,是以有了这一连串的诘问。 松江在花无尽旁边坐下,接过她刚烤好的猪蹄,啃了一大口,细细嚼了,咽了,这才慢悠悠说道:“要你管。” “哟哟,这小子成精了嘿,趁着你家主子不在,这是要上天了吧。”安七爷一巴掌拍了过来。 松江脚一跺,腾身而起,眨眼间换了个地方。 “就你话多!”安六爷不慌不忙地指责安七一句,又道,“于家兄弟知道你我在这里,他们不会轻易动手的。松江吃块烤羊腿,小七别的不行,这个手艺倒还不坏。”他把刚刚切好的羊腿摆在松江旁边的小几上。 “松江功夫不错,难怪敢跟以一敌二,你家主子还真是得天独厚啊!”安六赞了一句。 松江当仁不让地点点头,要说尊贵,普天之下没有比他家主子更尊贵的,他是两国皇室的嫡系后代,而且,样貌谋略武功皆是首屈一指,数百年来难出其一。 松江一时没有察觉,但敏感的花无尽却听出了居高临下的意味。 安六大概自觉失言,笑意便淡了几分。 花无尽警惕地用余光瞄了他一眼,见他与安七之间打了个眼色,安七便起身说酒意浓了,要去睡觉了云云。 双簧唱得不错,真是一对妙人。 送走安家兄弟,花无尽哼着小曲跟鲁娘子一起收拾了东西。不管安家兄弟是何来意,都不能影响她此时的心情,因为松江突然现身,便说明于家兄弟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而她也明白,精明狡猾的安六爷虽不知松江具体做了什么,但这不妨碍他猜到松江现身的原因。 第二天早饭后,兄弟俩告辞离去,临走前,还赏了鲁家三个小子每人两条小金鱼。 他提醒了花无尽,鲁娘子的确辛苦,所以她除了赏银之外,又放了她一天假。 在去湖边等待孟老爷子的时候,松江这才告诉花无尽,洛小鱼之前做过安排,只要他们在半月湖,智武大师就会在暗中解决所有问题,为今之计,她安心住下来,不回许州方是上策。 于家兄弟永远不会出现在半月湖或者许州城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花无尽在灿烂的桃花树下轻快地跳了几下,像一头矫健伶俐的雌鹿。 “啊……”停下来后,她把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朝着宽广、浩渺的水面长长地喊了一声,直到声嘶力竭。 松江目瞪口呆,他想象不出来,有可能做皇后的人竟然会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花娘子,呃……”已经喊完了,他要说什么?有用吗? “啊……”花无尽知道他要说什么,干脆地又来了一嗓子。 “这下舒服多了。”花无尽往堤岸处望去,“没什么人,老爷子还没来,要不你也喊一喊?这几天辛苦你了,担惊受怕的,这样很解压。” 解压?花娘子总是有很多新词儿,那就试试吧,他只是个护卫,没什么放不开的。 松江果然喊了两嗓子,声音大得惊人。 “神清气爽!”他中肯地评价道,这些日子他的压力的确大,如今放下一块大石头,果然去了不少郁气。 须臾,老鲁把孟老爷子接来了。 花无尽笑着迎上去,亲自搀扶他下来,“无尽以为干爷爷生气了,不肯来见我了。” 孟老爷子摆摆手,在湖堤上站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空气,一捋胡须,道:“无尽,有些时候,亲人和亲人在一起,并非都是为了亲情,只是为了伦理。爷爷虽然老了,但还没老糊涂,又岂会生你的气?” 287算计 安家兄弟没有回许州,而是往昌洲去了。 “六哥,你为何对花无尽那么感兴趣?”安七半卧在马车里,一边百无聊赖地折磨着手里的草叶,一边偷瞄着安六爷。 安六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不想选错,就要谨慎入微,了解花无尽,便能从侧面印证洛小鱼。懂吗?” 安七将手里的草叶一扔,凑过来,涎着脸,问道:“如今六哥定下选谁了吗?” “还是之前的想法,我选洛之安。”安六斩钉截铁。 “为何?洛小鱼虽然也是银面公子,但在江湖上的名头也不怎么样嘛,除了长得好些,武功高些,还有什么啊?” “草包不会选花无尽这样的女人。” “为何这么说?” “花无尽胆大心细,性格强势,思维缜密,没有点儿能力的男人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另外,松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于家兄弟,也就是说,洛小鱼必定在半月湖留了后手,由此可见,他在南耀帮助下,积蓄了雄厚的实力,正因如此,他才与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洛之安抗衡多年而不落下风。一个隐忍多年的漂亮男人,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证实其可怕。” 说到这里,安六爷打开车窗,将视线投向远方,“我虽然喜欢挑战,但更喜欢稳妥。你安排下去,璋城的事,按原定计划去办。” “好吧,那真是可惜了。”安七遗憾地说道。 安六伸出胳膊,迅速从桃树上掐下一朵桃花,“可惜什么?你在替花娘子可惜吗?” “是啊,很爽朗的一个女人,各方面都不错,可惜命不好。”安七躺了下去,在大街上搭讪的时候他就想过,如果这女人不是洛小鱼的多好,那他就可以娶她了。 安六爷笑了笑,半眯起眼睛,把桃花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没什么可惜的,如果她愿意,我也可以纳了她。” “少来,人家不做妾。”安七忽然坐了起来,瞪了安六爷一眼。 “那就娶了呗,有什么的,咱们可没有那些破规矩。” “那也不行,如果是我……” 马车走远了,载走了那些可怕的算计,但留下的两道深深的车辙,证明他们来过。 半月湖的春天极美,花无尽欣然住了下来。 到三月中旬,韩冬生通过得济药房来了信,他淘汰四个人,又补充三次,现在总共剩下三十个年轻人,已经开始训练了。 花无尽便决定趁着松江去许州打理茶苑装修的时候亲自跑一趟昌洲。 她让鲁娘子一家看好院子,从后院角门出去,在镇子里租辆马车,一路疾驰,中午时分赶到南郊,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训练基地。 这是一个高墙围起来的大院子,坐北朝南地盖了十五间营房,和一间大活动室,操场里面单双杠,障碍,铁丝网,沙袋等训练设施十分齐全。 眼前熟悉的一切让花无尽怔住了,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现代,回到那些熟悉的岁月,春风吹湿了眼睛,她下意识地看向天空,想把那些泪痕晒干,又忽然笑了,没有了沙尘和雾霾,便是天空也是不同的,她怎么会有错觉的呢? 花无尽收拾好情绪,对迎出来的韩冬生说道:“做得很不错。” “多谢主子夸奖。”韩冬生总是那么冷静。 “他们在做什么?”花无尽往营房走去。 “在吃饭,主子如果没吃,小的可以让厨房单做一份。” “就跟他们一起吧。” 两人很快到了餐厅。 韩冬生管理得不错,室内鸦雀无声,六十只年轻的眼睛齐齐看了过来,有几个见过花无尽的,脸上便有了兴奋的意思。 花无尽与他们点头示意,在一张桌子旁坐下了。 韩冬生亲自打了饭菜来。 两菜一汤,一荤一素,吃的不算好,但味道还算不错。 午饭后,花无尽进了韩冬生的营房,在主位坐下,取出设计图,让韩冬生收好,说道:“既然乐福做得不错,你的重心就放在这边吧,从明日开始,伙食上多给大家买些肉菜,再把南边的空地划出来,养几头猪,种一些菜,生活也有些趣味。” “另外,将队伍划分六个小队,每个小队设一名伍长,生活和纪律都由他们负责,你管理伍长,担子就会轻一些。” “好。”韩冬生眼睛亮了起来,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事情不难,但他就是没想到。 他把绣坊的账本、营地的流水账以及三十个特种兵的卖身契和花名册交给花无尽,又把这些日子以来的重点花费,以及绣坊的经营状况,交代得清清楚楚。 如今绣坊生意不错,连同姜家的家具一起,收入十分可观,每月最少三百两银子收入,这个数目在丁香巷是头一份。 陶怡也是个敢干的,她见花无尽设计的衣衫和嫁衣卖得实在好,甚至有些供不应求,便又招了四个绣娘,把绣娘的房间腾出来,扩大经营场地,把被子、窗帘、嫁衣、衣裳,还有一些小零碎分了区,生意越来越好了。 花无尽颇感欣慰,暗道,这少年真的不错,陶怡的眼光不赖,不知两人的感情如何了,从私心来讲,她不希望自己的手下与陶怡有亲密关联,所以,她要问个明白才行。 看完账本,她把东西堆到一边,问道:“冬生,你对陶怡有什么想法吗?” 韩冬生赶紧站了起来,诚恳地说道:“主子,小的不喜欢陶小姐,门不当户不对。”在那边的日子他过得战战兢兢,食不知味,直到搬来这边,才放松下来。 “如果我还你卖身契呢?” 韩冬生终于有些急了,“不用还不用还,小的真的不喜欢她啊,主子。” “扑哧……”花无尽乐了,“为什么?” 韩冬生道:“陶小姐太强势,小的只想娶一个跟小的差不多的女子,彼此尊重,互相照顾,不敢奢望别的。” 花无尽深感欣慰,她虽然是现代人,却也赞成门当户对,不然谁苦谁知道,韩冬生实在是个聪明的孩子。 “你做得不错,这是三百两银票,是你的奖金。”花无尽将三张银票推到韩冬生面前。 韩冬生赶忙摆手道:“主子,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不值得这么多银子。” 花无尽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应得的,收下吧。好好跟着我干的都会有好处,不然凭什么让你们跟着我干。只要一心跟着我干,银子会只多不少。” “是,小的谢过主子!”韩冬生将银票仔细地放到怀里,恭恭敬敬地跪下给花无尽磕了个头。 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大笔银钱,更是花无尽的认可。他终于清楚地明白了自己活着的价值。所以,对花无尽,他有无限感激。 “起来吧。”花无尽虚扶了一把,“我们出去看看,给大家做一做示范动作,规范一下。日后你跟大家一起练,作为队长,你要走在前面才行。” 288队伍 下午阳光很足,无风,微热。 三十个穿着同样玄色布衣的年轻人列在营房前,站成整整齐齐的三排,齐刷刷地看着花无尽。 那些目光里有敬畏,有好奇,也有疑虑。 花无尽很满意自己看到的,咳了两声,开始做开场白。 “大家好,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们。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主人。”她停顿一下,如有实质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其实我并不想这么说,我更希望对你们说,我是你们的掌柜,更或者,有朝一日我可以叫你们朋友,大家平起平坐。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先知道你的勇气、你的耐力以及你的忠诚是否够资格成为我的伙计或者朋友。” 所有年轻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们很聪明,非常明白花无尽所要表达的意思。 而建功立业是每一个年轻男人的梦想。 主人是主仆关系,花无尽能够决定他们的生死,伙计是雇佣关系,但比奴仆更有地位,至于朋友,很明显,那是平等关系,那意味着他们有了能力和实力,有了钱和地位,就可以拥有和花无尽一样的生活。 “有没有资格,不是嘴上说的,我需要你们身体力行,用汗水来征服这一片场地。” “为了让你们的目标更明确,第一阶段训练达标者,月银三两,第二阶段训练达标者月银五两,不达标者,没有月银,三次考核不达标者,灌了哑药重新发卖,考核人是我,你们都记住了吗?” 灌了哑药重新发卖? 这一句话白了许多人的脸,因而那一声“记住了”答得稀稀落落。 这虽然残忍,但花无尽不得不如此。 道理很明显,这件事上不得台面。说好听些,她这是训练家丁,说不好听的便是蓄养私兵,意图谋反,要诛九族。 她的视线在这些年轻的面孔上逡巡着,花无尽看得出来,他们中有的为那三两银子动了心,像昌洲丁香巷混混儿出身的包福水、胡广有以及秦林生三人眼冒金光,也有态度一直坚定,情绪并无变化的,但担忧的是绝大部分,因为怕苦怕累和怕死怕残是人之常情。 不过没关系,现实分分钟教会他们如何做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 花无尽果断换了话题,“我平时不在,所以,负责你们训练的是韩队长,韩冬生,现在让韩队长说两句。” 韩冬生有些拘谨,但也很冷静,他只做了两个保证,“我会尽我所能做好自己。我会尽我所能带好大家,争取让大家都能拿到月银。” 花无尽满意地点点头,韩冬生是个当领导的好苗子,一句话表明自己要做在前头,便比说什么都有力量。 然而,人是韩冬生招的,日后的管理也是他,一味的依赖他,只会造成队员只知韩冬生而不知花无尽的局面。 所以,她今日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即将掌握的本事到底来自哪里。 韩冬生说道:“接下来,主子将会就我们所训练的内容进行讲解和示范,希望大家好好看,掌握好每一个动作,才能事半功倍。” 往训练场走的时候,年轻的人们又躁动起来。 “开玩笑吧,就主子那小身板儿。” “就是,光是跑就受不了。” “都瞎说什么,主子做不到,还会教你做吗,你当主子跟你一样蠢?” “嘿嘿,说得也是。”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花无尽到底是女人,宽大的男袍下,她的身体看起来十分纤细,手腕白皙细嫩,皮肤吹弹得破,所以,当他们看到漫长的跑道和那几面高墙时,仍对她心存疑虑——他们所有人都试过,跑完圈,再通过那一片障碍,简直难于上青天,在那里,他们几乎全军覆没。 花无尽放任他们说笑,对质疑最好的反击就是做到。 当她把十圈跑步,蛙跳,俯卧撑,单腿伸登等一系列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再以极快地速度攀过高墙,到达终点后,又轻松打了一套凶狠的拳法…… 全过程轻松自如。 这些毛头小伙子们终于惊诧了,他们抑制不住,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看不出来啊!” “可不是,真的很厉害。” “我们光是跑就已经吃不消了,这么一比,还真让人不好意思。” 他们大多有信心了。 花无尽擦擦薄汗,欣慰地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很简单,坚持而已,我每天都要训练自己,数年如一日,所以,从北到南,我杀金兵,杀悍匪,带着一家人安安全全地到了许州。强大自己没有捷径,唯有苦练不辍。如今恰逢乱世,你强一点,活命的机会就大一点儿,你弱一点儿,死的就快一点儿,仅此而已。” 秦城逃难而来的朱志刚和沈晓春双双点头,他们是那一场劫难的幸存者,对花无尽说的深有感触。 “强大自己没有捷径,唯有苦练不辍。”这句话在很多年轻人的嘴里重复着,咀嚼着,他们若有所思,心有所动。 这就够了,响鼓不用重锤。 韩冬生顺势带着他们操练起来。 花无尽观察一阵,又与韩冬生一起,把三十人划分成重点观察和一般培养,把训练细化,科学化。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傍晚时分。 花无尽为不让韩冬生担心,假托去昌洲住下,而后毫不犹豫地赶夜路回了半月湖,还了车马,小跑着回到竹苑。 此时已将近亥时,很晚了,肖、彭二人一天不见她人影,不起疑心是不可能的。 花无尽心里有了顾忌,行事自然谨慎起来。 她从远处悄悄进了竹林,快走到竹苑后门时,她从蹑手蹑脚地从竹林深处探出身来,果然看到两个人影蹲在角门的黑影处。 花无尽知道不妙,不敢耽误,悄悄行至五进院落的墙外,轻轻翻墙进去。 “鲁妈妈,花娘子人呢,一天不见踪影,规矩不学,事情不理,这说不过去吧。”这是肖妈妈的声音,人在门口处,与隔着门鲁娘子理论。 “是啊,娘娘传话,让花娘子回许州呢。已经过去几个时辰,至今不见回话,这是要抗旨不尊吗?”彭妈妈附和着。 “两位妈妈何必与一婆子废话,打进去便是。”一个男人强势地说道。#####今儿带孩子了,没有写完另一章,如果今天发不上来,明天就是三更。抱歉了! 谢谢看书的你们! 289烧了 不过是条蠢狗而已,还真是狂妄得狠呢! 花无尽站在黑影里,安静地笑了起来,极冷。 鲁娘子被激怒了,大声叫道:“你敢打进来,我就敢报官。我要让全天下的老百姓看看,一个护卫也敢硬闯女主的人后院,这到底是什么规矩,是哪家的规矩,你们教的又是什么规矩?”她大概豁出去了,最后竟然影射了凤卿卿乃至于皇家的规矩,可以说胆子极大。 花无尽很欣慰,托着门,无声无息地推开,进房间后,她把粗布男装换下,换上拖鞋和居家的旧衣裳,又用湿手巾擦了脸和头发,这才从容地出去。 开门的时候,她用了大力气,门被撞到两边门楔上,发出“咣当咣当”的两声,像是宣告,又像示威。 院门内外同时默了一默。 她走出廊下,走到银白的月光里,朗声说道:“鲁妈妈,理他作甚?就让他们打进来嘛。” 鲁娘子惊喜地握了握拳头,如释重负,从院门处小跑过来,贴在花无尽耳边说道:“我的大小姐诶,怎么去了这么久,奴婢快要急死了,两个老贼婆子敲了十数次门了。奴婢一开始说小姐作画不能被打扰,还能勉强搪塞,可后来皇后娘娘派了个宫女过来,说让大小姐明日就回许州,奴婢便拦不住了,从酉时末开始,半个时辰敲一次门,一直折腾到现在。” 花无尽笑了,拍拍她的肩膀,道:“做得好,赏。”这话听起来很有气势,奈何没有人在一旁配合着送上银子,她不得不补充一句,“五两,自己拿,记好帐目就可以了。” “奴婢谢过大小姐。”鲁娘子不好意思地掸掸衣襟,笑纳了。 “赏?她居然还敢赏?公然违抗娘娘口谕,这是要造反吗?”先前说撞门那人气急败坏。 花无尽冷笑一声:“你在深夜公然闯妇人内宅,是想做什么呢?两位懂规矩、守规矩的妈妈,不如你们来解释解释?”她悄悄走到门前,忽然拉栓开了门。 “啊!”三个人一同扑进来,差点摔个狗吃屎,除了肖、彭二位妈妈之外,另一个是男子,浓黑的眉毛,大眼睛,看起来颇为忠厚,只是他的忠厚是对着凤卿卿的。 肖妈妈尴尬地站稳脚步,“花娘子,老奴只是怕你出事罢了,另外,娘娘的口谕你总不能不接吧。” “是啊,花娘子,娘娘口谕,让你明日即刻启程,回许州。”彭妈妈附和。 竹君立在二人身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竹君姐姐辛苦了,都回吧,有事明天再说。”花无尽说道,她这一天太累,实在不想应付那些讨厌的繁文缛节。 肖妈妈怒道:“花娘子,你敢这样对待皇后娘娘的口谕?” “肖妈妈,我画得太投入,现在已经很累了,不如明日以最饱满的精神迎接娘娘口谕,那才是对娘娘的尊重,你说是不是?”已经拖了半天了,就不差一晚上,事情已然到了最坏,她就不在他们面前又跪又拜了。 另外,凤卿卿此番叫她回去,不过是想到新的法子整她罢了,还有什么可虚与委蛇的呢?那些虚伪的礼仪到凤卿卿面前去做就好了。 肖妈妈还要再说,却被竹君劝住了。 一干人骂骂咧咧走了,花无尽洗漱睡觉,一夜好眠。 第二日晨起,锻炼完的花无尽在书房跪接了凤卿卿的口谕。 “娘娘说,‘半月湖匪患颇多,还是许州城内安全,为避免出事,请花娘子立刻回许州,以免福王得胜回朝之际,本宫不好交代。’” 竹君以一种谨小慎微地态度的转达了这番话。 花无尽在未央湖公然嘲讽皇后娘娘之后,她活着到了半月湖,皇后娘娘叫来几个江湖人对付她之后,她仍然没死,一直活到现在。所以,竹君觉得,此番再次面对花无尽,必须更谨慎一些,尽量不得罪这样有能耐的人。 谨慎的人才能活得更长。 “竹君姐姐请坐,我有一个疑问,还请不吝赐教。”花无尽掸了掸马面裙上并不存在的土,走到书案后坐下。 北面的窗户开着,光线从她身后照过来,使她轮廓变得鲜明,乌发黑亮,脸颊和五官却有些黑暗,这使她的表情看起来多了几分阴沉和压抑。 竹君觉得花无尽那双漆黑的眸子有些瘆人,她故作镇定地说道:“花娘子客气,请问吧,能答的一定答。” “敢问竹君姐姐,娘娘以何等身份催我许州。我记得我不是福王的妻妾,与娘娘不是婆媳关系,我还记得娘娘夺去了我的诰命,如今乃平头百姓一个,在身份上与娘娘相距甚远,即便与福王有些关系,充其量不过是一外室。如此,以皇后娘娘之尊,何以干涉我的家事,我的自由?” 竹君笑了,皇后娘娘竟然真的料对了花无尽的心思,跟话本小说里写的似的,这让她感到既新鲜又有趣,“关于这一点,娘娘已经给了奴婢答案,皇后娘娘说,如果花娘子问起,就让奴婢告诉你:娘娘贵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她让你什么时候回去,你就得什么时候回去。” “很好很强大。”花无尽由衷地赞叹一声。她起了身,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酣畅淋漓的四个大字。 然后,她把宣纸拎了起来,笑着问竹君,“竹君姐姐以为如何?” 她心中愤怒不平,笔法便多劲利而少柔媚,有力透纸背之感,竖笔时见精彩,往往飞白直下,由实至虚,渐淡渐无,非有很强心劲和笔力不能为之。 “阴谋诡计,”竹君下意识读到,她懂些书法,所以,她不但明白花无尽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且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计”字那一竖如刀般的凛凛杀意,她哆嗦了一下,准备起身告辞。 然而,花无尽却突然拿起火镰,将火绒点燃,提着宣纸,把字烧了。 墨迹是湿的,宣纸燃烧得慢。纸张在火舌的舔舐下,狰狞的扭曲着,浓浓的黑烟杂夹着墨香,呛得人的嗓子痒痒的。 烧了你的阴谋诡计! 简单直白,胆大张狂! 290破坏 竹君的冷汗悄悄从额头冒了出来,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福了一礼,“奴婢去前院等着花娘子启程……还请花娘子快一些。”虽然她知道花无尽不敢杀她,但说最后一句话时,仍是战战兢兢。 “竹君姐姐慢走,就不送你了。”花无尽把烧成一团明亮的纸张扔在地上,还了半礼。 “好,娘子不必客气。”竹君出去了。 花无尽打开前窗,把烟气散尽,重新坐回椅子上,思虑片刻,回到后院换了粗布衣裳,带上斗笠,准备出去。 鲁娘子正在收拾屋子,见她又要外出,不免有些慌张,扔下抹布跑了过来,拦在她前面,问道:“大小姐不是要回许州吗,大小姐要去哪里?”经过昨晚,她实在有些怕了,所以问得又急又快。虽然做好事情有银子,可那样的银子,她不怎么想赚。 花无尽想了想,吩咐她:“鲁妈妈先去外面看看,我想知道那两个婆子和护卫都在做什么?然后我再决定是不是要出去。” 鲁娘子不知她想做什么,听语气也没有商量余地,但总归会等到她回来再走,心里踏实了些,匆匆去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她转了回来,愤愤地说道:“在吃早饭呢,吃得比大小姐还讲究呢。一个个天杀的,花着大小姐的钱,却没一个安好心眼的,都是狼心狗肺!” 既然还在吃饭,那行事就方便了。 “气什么,去收拾东西,准备回许州。”花无尽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门外走去,“别急,要不了一刻钟我就回来了。” 鲁娘子把心放到了肚子里,送她出去,艳羡地看着她助跑,“噔噔”的脚步声轻盈有力,眨眼间便上了西面高墙,跳了下去。 “娘,我还想继续学武艺。”鲁一放下手里的扫帚,自打花无尽一家去昌洲后,他们的武术课就耽搁了下来。 鲁二拿着一个小抹布从厢房出来,使劲点点小脑袋,表示赞同。 “要不……”鲁娘子有些迟疑,“娘给你们问问。”大小姐是宽和的主子,说不得能行。 花无尽不知道这娘仨的想法,她正沿着墙根直奔前面停放车马的小院子。 在院子外停住,往院子里扔一颗石子,听了听,知道里面没人,她又翻墙进来。 老鲁把这里打理得很干净,几辆马车规规矩矩地并排放着,皮毛光亮的几匹马在棚子里吃草喝水,看到花无尽,有一匹还咴咴儿地叫了几声。 花无尽取出三棱镖,从竹君的马车开始,依次将车轮上的辐条或者轮毂破坏掉。 从车马房出来后,她从大门外绕到东院墙,在肖妈妈和彭妈妈住的三进院落外停下,上墙,再上房。 她矮着身子,像猫一样在正房的后房檐上走了一遍,根据屋子里发出的声响,最后在堂屋房顶掀开一张瓦片,往下看…… 两个老婆子还坐在圆桌前,但已经放下碗筷,只有竹君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包子。 铺着碎花桌布的桌面上摆着一套素气的白瓷餐具,早餐有白粥、包子、蒸蛋、酸笋,从镇上买的豆腐干,还有两样小点心,果然比她吃的讲究多了。 “你们坐,我去收拾东西。”彭妈妈率先起了身。 肖妈妈正在用茶水漱口,把水吐在小丫头捧着的水盂里,她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先收拾收拾也好,不过,我觉得她未必会走。” “她敢?”彭妈妈表示怀疑。 “她敢!烧了那字,不就是示威吗?”肖妈妈“嘭”地一声把杯子放在圆桌上,“我快活了一辈子了,还从未见过这种不要脸、不知尊卑的女子。” 竹君大概深以为然,虽然嘴里嚼着东西不便说话,却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不走,皇后娘娘会不会怪罪下来?”彭妈妈有几分担心,又有些好奇,重新坐了下来。 肖妈妈和竹君对视一眼,肖妈妈说道:“咱们只是奴婢,管不了那许多。而且,花娘子既不是娘娘的儿媳,也不是命妇,人家在哪住,住多久,娘娘真管不着,就随她吧,反正意思咱传达了。” 从表情上看,彭妈妈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她欲言又止,到底没多问,与肖妈妈各自回了屋子。 花无尽慢慢合上瓦片,下了房子,回到自己的院子。 “大小姐可真是好本事!”鲁娘子正在收拾花无尽的衣裳,她在后院,把房顶上的花无尽看得清清楚楚。 “随便装两件做做样子就成,今儿走不了。”她躺到躺椅上。 鲁娘子有些诧异,心道,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吗,这怎么好违拗呢。不过,她向来听话,既然主子吩咐,照做便是。 花无尽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了下来。 平心而论,她是很想回许州的,现在正是茶苑装修的要紧阶段,如果她能亲自看着,并且时不时的加以完善,一定会比完全交给木匠和松江更好,但她就是不想遂了凤卿卿的愿,所以才故意弄坏马车。 不过,在她听完壁角后,又有些搞不懂了?按照肖妈妈的性格为人,若自己不走,她应该逼着自己走才对,为何又用自己诘问竹君的话替自己不走寻找借口呢? 前后矛盾,这其中只怕问题大了。 难道这就是凤卿卿的阴谋诡计?那她们要做什么?继续派人过来骚扰她吗? 眼下,她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辰时三刻,花无尽带着鲁家人上了马车,肖妈妈一干人等,乘车的乘车,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走出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竹君的马车车轮先坏了,还没等她下车,肖妈妈的车又塌了,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两个妈妈在车里被摔得七荤八素,黑着脸爬了出来。 花无尽的车是最后坏的,只是辐条出了问题,人自然也是完好无损。 几辆马车一起坏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肖妈妈捂着额头的一个大包,愤怒地朝着花无尽冲了过来,“花娘子,你要是不想回去,咱就找不想回去的办法,这样折腾老奴有意思吗?” “就是,老奴的腰都快摔散了!”彭妈妈扶着粗粗的老腰缓慢地走过来声援肖妈妈。 291来信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回去,娘娘的口谕谁敢不尊?”花无尽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过呢,话说回来了……”她一脸严肃的样子,“能这样折腾折腾肖妈妈和彭妈妈还是挺有意思的,哈哈哈……”她终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鲁家的三个孩子也各个笑得前仰后合。 “你……”肖妈妈气得满脸通红,一只手指着花无尽的鼻头,“你……” “肖妈妈,这不合规矩。”竹君上来打了圆场,把她举起的手臂按了下来,“娘娘不一定非要咱们今天回去,既然车坏了,修好了,明日再走便是,不值当生气。” 花无尽笑够了,故意仔仔细细打量了肖妈妈一番,道:“其实我倒是觉得走不了,正中肖妈妈下怀,这车应该是肖妈妈让护卫故意弄坏吧。此地风景优美,每日可去湖边散步、钓鱼,生活上有丫头伺候着,日子悠哉闲适,比许喧嚣的许州城,尔虞我诈的深宅大院舒服多了,是不是?” 肖妈妈这些日子的确是这么过来的,也的确这么想过,但这样赤裸裸地被揭出来,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便是可掉脑袋的生死大事,尽管她对走不了这件事早有准备,却仍因此真的生了真气。 她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地看着花无尽一言不发。如果可以,她很想把那双黑漆漆阴森森的眸子用指甲挖出来,扔到地上,再踩上两脚。 花无尽笑着返回内院,吩咐老鲁,这几日外松内紧,看紧门户,夜里有动静也不要出门去看,只管带着孩子们躲好。 鲁家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鲁娘子便趁势提出了孩子们想跟她习武健身的事,花无尽满口答应,有人陪着她在后院跑步,是件相当不错的事。 下午,松江回来了,带回一封洛小鱼的家书。 花无尽没有急着看信,而是把她的疑虑与松江商议了一下,松江便去了苦竹寺,她的心里便安定下来。 洛小鱼的信很厚,用酒红色的火漆封着,看情形里面应该不止一封信。 花无尽终于从心底愉快起来,因为这意味着花寻之来了信。 拆开信封,里面整齐地塞着四张纸,最上面一封是洛小鱼的,他跟花无尽一样,写了封白话文的信,一开头便这样写道:“无尽,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是啊,自己有没有想他? 她觉得担心这种感情是有的,但‘想念’这种比较复杂的脑力活动,她还没有做过。 生命宝贵,自由更宝贵,在这段时间里,她为此付出的心力和时间太多,没有更多的精力考虑爱情,如今洛小鱼提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挺想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和那张漂亮的脸蛋的,但仍达不到想念和爱慕的地步,大概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一种感情。 这个认知让她有了一丝优越感。你的确很优秀,然而,你爱我,我却不爱你,你想我,我却不想你。 这很酷,不是吗? 她带着一丝骄傲,继续往下读。 洛小鱼说,他们驻扎在黑岩岭下,已经与苏穆交手五次,互有胜负,这场仗果然同他料想的一样难打,但他的武器先进,成功突破黑岩岭不成问题,只是黑岩岭的树会烧掉不少。 另外,他知道于家兄弟的事,告诉花无尽,如果继续住在半月湖,那样的事不会再次发生。 他提醒她,以他对凤卿卿的了解,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为了平息怒气,说不得会用慢性毒药这种阴毒的手段对付她,一旦他在璋城出事,就是凤卿卿下最后毒手的时候。 关于慢性毒药,他在信中谈到了无息,说那是一种无色无味,而且银针试不出来的毒药,让她务必小心。 花无尽放下信,重新把这件事考虑了一遍,对肖妈妈和竹君对视的那一眼,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她是凤卿卿,她会怎么做?这个毒,是在这里下,还是许州城西下?如果在这两处都得不了手,她会不会将自己叫去皇宫?如果逼着她去皇宫,她怎样才能拒绝皇后娘娘赐下的茶水,赐下的点心,如果拒绝吃喝,凤卿卿敢不敢强制自己吃下去,喝下去? 答案是肯定的,凤卿卿有绝对的实力比自己就范,她会把自己关在皇宫内院,如果洛小鱼活着回来,她便放自己出宫,到洛小鱼身边去死,如果洛小鱼死在路上,她便可以直接死在皇宫,总之,凤卿卿一定会要她死。 花无尽真正有了危机感,思虑良久,都没想到太好的解决办法。 暂时想不到,就先放一放。 她拿起另外三封信,一一看过。 花寻之、莫白和小溪的信是报平安的,花寻之的左手已经练得跟右手一样好了,莫白的功课和武功都有了长进。 小溪会写的字多了,用的圈圈少了,跟花无尽详细汇报了这些日子经历的所有好玩的事,最后在结尾处告诉她,他非常想她,让她尽快去南耀国看他,不然再过些日子,他就该忘记她了。 小家伙学会威胁了! 花无尽笑着放下信,擦了擦湿润的双眼,去院子里走了走。 她的饭菜一直是鲁娘子在做,可以肯定的是,鲁娘子不会下毒,那么她需要在吃水和原料上防范。 竹苑有三眼水井,一眼在后院,一眼在四进,还有一眼在二进。 如今护卫与两位妈妈是同仇敌忾的,加上两个婆子和两个小丫头,总共个有十几个人,而她只有松江和老鲁一家,在人数上占了劣势,这几眼井她看不过来,只能她们吃什么水,她就吃什么水。 在菜品上,镇子上的商家就那么几家,鲁妈妈买肉买菜都有固定性,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里的问题也不小,而且不太好防范。 从这两点上看,她回繁华的许州反而比在半月湖更安全。 但若回许州,肖妈妈下不了毒,凤卿卿就会叫她去宫里。 花无尽第一次这么纠结,坐在堤岸的树荫下,吹着日渐温暖的夏风,她又一次想到了离开。 去南耀国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292梦魇 “花娘子,苦竹寺那边安排好了,即便有人来,也定让他们有来无回。”松江回来了,在距离花无尽一丈以外站住。 花无尽拍拍一旁的草地,“坐吧,辛苦大半天了。你主子信里说,凤卿卿下一步大概会用到毒药,苦竹寺会有办法吗?” 她把一块扁平的石头撇进湖水,石头跳跃了五六下,力竭时,才“咚”的一声沉入水底。 花无尽笑了笑,觉得现在的自己跟那块石头真的很像。 松江在她身后一丈之遥的地方坐下,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如果那贼婆娘弄到无息之类的毒药,银针试不出来,而且陈大夫不在,就只能严防死守了。” “简直是恐怖呢!”花无尽感慨着,把身边一块更大的石头砸在浅滩上,溅起一大片水,打湿了她的裙子,“真不知道你们主子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简直是奇迹。” “主子他的确很不容易。”松江深有感触,“这些年,陛下为主子培养了上百名暗卫,个顶个都是高手,然而,现在还陪在主子身边的,只有我们十二个人。主子在家时,很少在床上安睡,大多时候睡在书房的躺椅上,轻易不敢用王府的饭食,只吃用我们兄弟端来的东西。花娘子,属下可以这样说,在主子三岁之后,在花娘子和小溪出现之前,主子没有任何亲人可以信任。” 花无尽耸了耸肩,为了洛小鱼一个人,死了这么多护卫。为了活下去,洛小鱼终日寝食难安,却一直未曾放弃,拼到现在。 护卫不容易,洛小鱼更不容易啊! “这些年累不累?”她问道。 松江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累。”他耷拉着眼角,小胡子也没有了往日的飞扬,可以想见,他的确很累,精神肉体都累。 “怕吗?” “也怕!”松江有些腼腆,“所以,花娘子那个法子很管用,喊一喊,感觉心里舒畅了,谢谢。” 时刻生活在警惕和恐惧之中,死亡可能随时来临,是如此的五年呐,哪个会不累不怕呢? “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必言谢,我该替小溪谢谢你,谢谢你们才对,改天取了银子,去给那些兄弟做一做法事,让他们安息。” “好!我替兄弟们谢过花娘子。”松江起了身,长揖一礼。 “应该的。”花无尽摆了摆手,扭头看向松江,由衷地感佩道:“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夜,两万一千九百个时辰,松江,你很了不起!” 松江重新坐下,谦虚道:“属下职责所在,没什么了不起的。”过了片刻,他又补充一句,“只要不死,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是啊,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花无尽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自打到了这个世界,卸下前世背在肩上的担子,发现自己有了儿子之后,她变得狭隘了,变得怕苦怕累怕死了。 上一辈子,她分明与松江过着相差不多的生活,为了一个任务,可以潜伏三天三夜不睡,为了狙击一个目标,可以任由屎尿在裤裆里横流,臭气熏天。 为何现在怕了呢?如今父亲弟弟和儿子在南耀活得很好,很快乐,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命运把她和洛小鱼捆绑在一起,不管他娶不娶亲,纳不纳妾,他们彼此间有没有爱情,她的身上都旗帜鲜明地打上了洛小鱼所有的烙印,永远摆脱不了凤卿卿的阴谋和算计,如果启明帝夺了所有的华国江山,那她在华国便永远无法光明正大。 没有人愿意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她更不愿意! 她一直在梦想着成为一代大家,在这个世界的绘画史上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如果想要实现梦想,她就必须拥有真正的自由,那么,她就必须配合洛小鱼干掉启明帝,将凤卿卿狠狠地踩在脚下。到那时他们一家才会有真正的出头之日。 而逃避,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想到这里,花无尽扑哧一声笑了,虽然有些晚,但她想通了——不管是逃避洛小鱼,还是逃避凤卿卿,都是懦弱的表现。 不给自己留退路,才有真正意义上的大步向前。 …… 亥时将至,人定乙夜。 花无尽在小书房里,把《三月三》勾画完最后一笔,小心地放到画案下面,刚拉上围帘,门便开了,松江扛着一团大被进来了。 “放椅子上吧。”花无尽把一张太师椅摆在屋子中间。 “好。”松江把被子塞进椅子,从上面揭开,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这张脸是竹君的,她正恐惧地看着他们,嘴里说了一串话,却连简单一个‘啊’声都没有发出来。 “竹君姐姐被吓到了吧,”花无尽搬来一个绣墩,在竹君前面坐下,用三棱镖替她顺了顺蓬乱的头发,“如果你答应不喊,我就让松江打开你的哑穴。如果你喊,我就亲自杀了你,然后就跟肖妈妈说,你被匪徒劫持了。皇后娘娘不是说半月湖匪患多,让我回许州吗,我觉得这个借口相当不错,也打算拿来用一用……现在,你听懂了吗?” 竹君赶紧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喊是吗?” 竹君又点点头。 被子垂下来去了,她穿着中衣,披散着长发,脸上还有熟睡的痕迹,泪水和鼻涕把她的脸糊了一片,形容有些惨不忍睹。因为没穿肚兜,所以胸前山峦尽显,丰满可人。 花无尽冲松江点点头,松江拔出长剑,解开她的哑穴,把长剑搭在那只纤长白皙的脖颈上。 “现在,我要问问题了,希望竹君姐姐好好回答。” “你问。”竹君嗓子有些哑,她大概恐惧到了极点,非常配合。 “第一,皇后娘娘让你把毒药给谁了?”她决定开门见山,不给竹君任何缓冲,以竹君的小胆量,如此一击必中。 竹君脸色大变,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承认,“花娘子,奴婢不是娘娘的心腹,即便有毒药,奴婢也不知道在谁手中。” “竹君姐姐,我想我刚才忘记说游戏规则了,现在我补充一下,免得你不知如何回答。规则是这样的,所有问题我只问一遍,如果我觉得你在敷衍我,我便会剥了你的衣服,让松江占了你的身子。如果你不怕松江占你的身子,那我就只有杀了你了。” 松江被花无尽的说辞吓了一跳,随后又吞了一口口水,视线在竹君的前胸上流连忘返。 不知哪里有风吹来,烛火摇曳几下,竹君看不清花无尽的表情,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一场梦魇之中,徒劳挣扎,满身汗水,却一动都不能动,怎么都醒不过来。 293威逼 花无尽给竹君时间考虑,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 于是松江那陡然变粗的呼吸似乎越来越响,竹君清晰地感到,这个男人的欲望可能比脖子上那把冰冷的利刃还要恐怖,一旦失身,她将万劫不复。 她咬了一下舌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问道:“你敢吗?”她的声音不大,却显得很坚定。 花无尽笑了,被尊卑观念教坏了的古代人啊。 “我很庆幸,到现在为止,你们还没看清楚我。”所以,凤卿卿才没有派更多更有力的人逼她回许州。 “松江,剥去她的上衣。”她轻描淡写的说道。 “不要,我说。”竹君飞快地说道。 花无尽用三棱镖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要耍花样,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手上的人命不少,说吧,毒药在谁手里。” 竹君点点头,缓缓说道:“花娘子,奴婢不是娘娘的心腹,的确不知娘娘要下毒杀你的事,但奴婢知道,娘娘派奴婢来这里,做的是件极不寻常的差事。” 竹君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想了想,“以往花娘子的事,都是几位妈妈亲自来做,但这次林妈妈对奴婢说,奴婢与花娘子关系甚好,想必差事更加好做些,并且嘱咐奴婢,如果花娘子不听话,不想回来,奴婢也不必着急,可以随花娘子的意,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她会再派人来。” …… “说了跟没说一样嘛!?”花无尽起了身,似乎是要给松江腾地方。 竹君面色大变,忙道:“不,奴婢没说完。奴婢觉得差事有问题,也是因为林妈妈在奴婢动身那天去了广济寺。早在王府时,就有传言,林妈妈的手上人命极多,她有一个习惯,每次杀人前后,都会去一趟寺庙,这些年她总共去过八次,每次都有死人,其中有一次是前王妃去世之前。”她为自保,竟爆了一个大料。 花无尽与松江对视一眼,问道:“关于这件事,你可详细说说。” 竹君已经说了开头,便不再犹豫,“关于这件事,其实没几个人知道,但奴婢的干娘是柳妈妈,她与林妈妈不睦,有一次醉酒后,她曾与奴婢说,过前王妃极有可能死在林妈妈和王妃手里,奴婢当时听了,感到既害怕又好奇,大着胆子追问几句,她说,一切都只是猜测,但也不是毫无根据,一是因为前王妃当时并没有那么重的病,二是她亲眼看到黄妈妈与林妈妈暗地里往来,三是林妈妈在王妃死前死后都去了寺庙。” “这次林妈妈又去了广济寺,柳妈妈便让奴婢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动林妈妈让奴婢带给肖妈妈的那只包袱,一样都不能碰。然而,人就是这样,越不让碰的东西,就越想知道个究竟,所以在路上时,奴婢捏了捏包袱,捏到两封信和两个瓷瓶,那瓷瓶的形状是肖妈妈平日装知柏地黄丸的。奴婢当时还在想,既然要回许州,为何还要麻麻烦烦地给肖妈妈带信、药呢?现在想来,那药便是毒药了。” “一封信是肖妈妈的,另一封信是给谁的?” 竹君细细想了一会儿,慎重说道:“奴婢不知,昨日肖妈妈把包袱拿走了,后来去找了尤护卫,但奴婢没看到她手里拿什么,想必是藏起来了吧。” 花无尽想了想,如果她是凤卿卿,也会把毒药分给两人,一人一份才更保险,方是上策。 竹君见她沉默,脖子上的刀剑逼迫得越来越紧,赶紧继续说下去:“尤护卫是江湖人士,娘娘对他娘有恩,他为人忠厚,认死理,只忠于娘娘一人,还请花娘子小心。” “花娘子,这是奴婢知道的全部,有些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有些只是猜测,如果有错漏之处,还请花娘子莫要怪罪奴婢。”她神色有些茫然,默默看着地上的青砖。 松江与花无尽对视一眼,收了剑,轻快地摸了摸小胡子。 “很好!竹君姐姐放心,这件事你知我知他知,不会有第四人知道,这里有两千两银票,你可以选择自己收好,或者由我交给你想给的人。” 竹君抬起头,眼里精光四射,“如果可以,奴婢想花娘子把银子给奴婢存着,等奴婢安全了,自会找花娘子讨要。” 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一旦被人发现,她只有死路一条,这钱放哪都不合适,只能放花无尽这里。 “竹君姐姐果然是聪明人,就按你说的办,我随时给你兑现。”花无尽亲自用被子重新把她的身体包裹起来,“姐姐忍耐一下,他这就把你完好无损的送回去,你安睡就好,接下来的事,不会影响到你分毫,玩玩不可心慌露怯。” “奴婢理会得。”竹君彻底松了口气。 …… 不大功夫,松江回来了,说道:“花娘子,那姓尤的护卫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是谁?” “他叫尤大勇,秦城人,师从少林寺,一手棍法使得差强人意,五年前,他母亲在街头卖馒头时被一伙儿乞丐打得半死,那贼婆娘正好微服出游,救下他的母亲,后来,他娘让他替自己报恩,他就放弃了江湖,投身辽王府,做了那贼婆娘的一条看家狗。” 花无尽想起那日从昌洲回来时见过的那名护卫,道:“我想我能对号入座了。” “接来怎么办?要不要我去一趟,看看两封信,把药换出来?肖妈妈那自不必说,尤护卫功夫稀松得很,这件事应该不难。”松江跃跃欲试。 “信一定是烧了的,你见过无息吗?” “没有,听陈大夫说,是一种比盐小许多的无色透明颗粒……嘿!”松江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小胡子,“替代品好像不好找。” “肖妈妈那封信,不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定是交代她不必违拗我的意思,可以留在半月湖,并且嘱咐他配合尤护卫行动,务必看着我吃下毒药云云。至于尤护卫那里,如果你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们先不必打草惊蛇,只在暗中监视即可。这个药,我必须让他们看见我吃下去才行。” “吃下去?那绝对不行!”松江站起身来,表示坚决反对。 “当然不会是真吃。”花无尽调亮灯芯,火焰在她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在这里不吃,凤卿卿就会叫我回许州行宫去吃,不如使个障眼法,让她以为我吃了。” 松江恍然大悟,松了口气,“这是个好主意,无息乃慢毒,十副才会药石无医,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我这就去盯着那边儿。” 花无尽拦住他,“不着急,尤护卫不像是个聪明狡诈的,未必会做出把毒下在井里的缺德办法,明天早饭去镇上买,你辛苦一下,带上银票,连夜去昌洲找一趟毛林,既然陈大夫能有法子判断无息,他也一定有。” 294规矩 晨光熹微,花无尽在后院带着鲁一跑了一圈又一圈 如今的后院已经不是光秃秃的了,移栽的竹子活了大部分,青石板路旁的春笋也都冒出高高的头来。 到处都是青嫩一片,生机勃勃。 花无尽跑完步打拳,踢沙袋,直到天色大亮,才回到前院。 沐浴、用早饭,她换了件素面月白色绣青色竹叶的大衣裳去了外书房,正准备叫鲁一把老鲁找来,问一问补齐竹苗的事,肖妈妈和彭妈妈来了。 肖妈妈额头上的包彻底发了出来,鸽子蛋大的一个,青紫色,颇为醒目。 “花娘子,马车拿去镇上修了。既然今日走不了,规矩还得学下去。前晚上的事发生之后,老奴发现花娘子竟还不懂礼法,这老奴深感愧疚。所以从今日起,老奴为花娘子把这一项补上,以增加花娘子对皇室的敬畏之心,也免得将来铸成大错。” 肖妈妈抓住花无尽前天拒接口谕一事大做文章,侃侃而谈,“花娘子,不是老奴多嘴,作为福王的女人,光有德言容功是绝对不够的,字画就先不要练了,今儿我们把觐见等宫廷礼仪重新温习一遍,还请花娘子打起精神来,不然娘娘诏花娘子入宫,丢了脸面事小,丢了性命就悔之晚矣了。” 花无尽从袖口中取出几张银票,一手拎起一张,对着她们抖了抖,道:“规矩是死的,执行规矩的人是活的。如果两位妈妈放过我,我愿付给两位妈妈各一千两纹银,二位妈妈以为如何?” 两位妈妈是凤卿卿身边的人,男人大小都是管事,家财都不算少,然而一千两银子对她们来说也笔不小的财富。 彭妈妈颇为意动,用余光斜了两眼肖妈妈,见她似乎无动于衷,便眼观鼻鼻观心地一言不发。 一千两银当然不少,然而完不成任务就会失去皇后的信任,肖妈妈盯着银票,心思摇摆了一下,眼里很快恢复了清明,挺了挺腰杆,刻板地说道:“多谢花娘子,然而老奴职责所在,不敢让娘子懈怠,还请花娘子体会老奴一片苦心。” “的确是苦心,多谢两位妈妈,那就学吧。”花无尽微微一笑,若有所指,打开后面的窗子,叫道:“鲁一,带着你两个弟弟进来,把我布置的功课做了。” 鲁一在后院爽快地答应一声,好像正等着花无尽的吩咐,不多时,三个小家伙在她书案前团团围坐,鲁一磨墨,鲁二洗笔,三儿是负责发呆的。 花无尽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突然问道:“肖妈妈,记得你有个儿子叫科斗,在秦城时,我们还见过两面,他现在还好吗,在哪里办差?” 肖妈妈脸上一白,她心中有鬼,几乎立刻想到了一件事,手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如果花无尽中毒,而福王不死怎么办?她死是小事,只怕她全家都活不了,当初皇后娘娘在广济寺遭到刺杀,不过片刻就死了十几个宫女,那一幕她至今难以忘记,如果福王的人去杀她的家人,想来便如砍瓜切菜一样容易。 她下意识地捋捋左手的袖子。 “多谢花娘子垂询,科斗过得不错。”肖妈妈干巴巴地说道,科斗在睿王府里看大门,这一辈子的前程虽然毁了,但好歹还活着,“好了,我们开始吧。”她的语气中有了变化,虽然照旧不收银钱,态度却有了好转。 “也好,那就算了吧。”花无尽便收起银票,取出一大张宣纸在书案上铺好,“既然动作已经学过了,想必再练不难,不如两位妈妈把所有动作示范一遍,然后我再做,做不好的我勤加练习也就是了。今儿天气不错,不敢耽误两位妈妈散步娱乐,正好带着竹君姑娘随便走走。” 彭妈妈拿不到银子了,脸色不太好看,起了身,“老奴先示范,之后花娘子照做,我们再纠正吧,总归要练得纯熟才行。”她不高兴了,就想好好折腾一下花无尽,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有劳两位妈妈。”花无尽从善如流。 所谓宫廷礼仪,其实,就是在‘谦卑’二字上加一个‘更’字,而且还要谦卑得好看。 花无尽虽然不想做,但这不妨碍她认真观摩两位妈妈的姿势和动作。 鲁一给她磨好了墨,她以漫画的方式,将两位的趋、拜、拱手、作揖、长跪等动作一一画了下来。 “花娘子,你到底在忙什么?老奴这等辛苦是为了你好,不然光是轻慢皇后娘娘口谕就足以治你大罪!”彭妈妈被花无尽的漫不经心激怒了,从蒲团上起来,直奔书案。 她一眼便看到自己撅着屁股、俯身贴地的画面,那个脑袋画得极大,脸颊出奇的丰满,法令纹深刻,耷拉着眼角,一副苦大仇深的猥琐样儿,要多丑陋就有多丑陋,然而却又能一眼看出那人是她。 “花娘子!”她崩溃地叫了一声。 鲁一和鲁二嗤嗤地笑了起来,看一眼画,再看一眼彭妈妈或者肖妈妈,又干脆嘎嘎大笑。 “画得不好吗?如果两位妈妈不在,对着图,我就知道自己练习得对不对,肖妈妈你说呢?”花无尽把自己画的大头漫画展示给肖妈妈看。 肖妈妈被画得更丑,夸张的三角眼,薄成一线的嘴唇,鼻头很大,下蹲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出恭,而且还是大号。 肖妈妈心里的火气也旺了起来,暗道,完成这桩大事也算立了大功,大不了请娘娘把家里人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就是了。 她重新坚定信心,压住火气,举起手中的戒尺,对鲁一说道:“你们出去吧,老身同花娘子有话要说。” 鲁一不动,看向花无尽。 “肖妈妈,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动怒呢?”花无尽无奈地摊手,“去吧,你家小姐我要挨打了,总不能让你们看着。” “你凭什么打我家小姐!”鲁一愤怒了,站到花无尽前面,大声质问。 “就是!”鲁二也坚定地站到鲁一身边。 花无尽很感动,摸摸每个娃的头,说道:“去吧,我的身手你们还不知道吗,她们两个加一起都打不过我的。” 肖妈妈无语,手里的戒尺却放在高几上,和颜悦色地说道:“可不是嘛,花娘子杀过那么多金兵,谁敢轻易对她动手。若是別家小姐也就罢了,对花娘子,老身还真不敢。” 好说歹说,把两个娃哄了出去。#####另一章我尽量赶……鞠躬,谢谢订阅的书友们。 295障眼 “头再低一点……再低,好,就这样,请花娘子保持一盏茶的功夫。” “不错,为了牢记,这个动作请花娘子做十次。” “嗯,膝盖再向下蹲一寸,保持住。” “花娘子,你要笑,难道还能让娘娘们看你的脸色吗?对,笑得不错,你要记住,在宫里绝不能哭。” “很好很好,这个比长跪简单得多,也最为常用,请花娘子做二十次。” …… 花无尽一遍遍做了下来,一丝不苟。 巳时初刻,鲁妈妈送来一壶铁观音,放在书案上。 “两位妈妈辛苦了,快来喝口茶水。”她把清亮香醇的茶水依次倒在三个一字排开的茶杯里,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出去了。 肖妈妈目光微闪,笑着说道:“鲁妈妈这壶茶来得真是时候,老奴说了半日的话,的确口渴。” 她朝书案走过去,路过正在练习长跪的花无尽时,居高临下地对她说道,“这是今儿最后一个礼仪,花娘子稍稍坚持一下。”说道这里,她抬脚走了一步,又停下来,“还请花娘子体恤老奴,老奴先去饮口茶,润润唇。” “肖妈妈请自便。”花无尽说道。 “多谢花娘子。”肖妈妈在书案边站定,用身子挡住花无尽的视线,右手端起一杯,左手放在腰部,微微向前探出去,让袖口的尖部垂到最左边的茶杯里浸了一会。 这不是她第一次下毒,然而因为对象是福王的女人的缘故,双手颤抖,就连拿在手里的茶都忘了喝。 “啊!”花无尽忽然尖叫一声,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一旁端坐的彭妈妈吓了一大跳,三两步蹿到花无尽身边,扶住她左臂,急急问道:“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头痛头痛头痛,啊啊!”花无尽尖叫起来。 肖妈妈虽然也吓得不轻,但到底克制住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又镇定下来,从容地将花无尽的茶杯推到书案里面,把自己的茶杯与彭妈妈的放在一起,这才转身去看花无尽,快步过去,“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请大夫!” “啊!头痛,痛死我了!”花无尽的脑袋在蒲团上嘭嘭磕了几下。 肖妈妈和彭妈妈面面相觑,肖妈妈道:“要不要请个大夫去?” 花无尽疼得大汗淋漓,勉强说道:“不必了,自打那日坠马,这头就时常会痛,陈大夫说里面有淤血。” “哦……”肖妈妈担忧地看了一眼热气氤氲的茶水,凉了大概就不会喝了吧,她上前扶住花无尽的另一条胳膊,道:“老奴扶花娘子起来,地上凉,对身子不好,咱喝盏热茶,说不得能舒缓舒缓。” “这样好一些,两位妈妈容我缓缓。”花无尽抱着头不动。 肖、彭二人等了好一会儿,才在花无尽示意下搀扶她起来,躺到书案后的矮榻上。 花无尽躺了一会儿,坐起身,用棉帕子擦了汗,“让两位妈妈见笑了,不痛不要紧,一痛就痛死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上一回。” “这些日子一直在犯?”肖妈妈有几分怀疑。 “是啊,往日发作时没这么激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唉……两位妈妈,今儿可是让你们折腾苦了,这等低头长跪,想来我是受不了的啊!”她站起来,端过茶杯,一饮而尽,“两位妈妈也快喝口水吧,大半天了,咱们都挺不容易,这是何苦呢?” 肖妈妈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亲自执壶,给花无尽续上茶水,这才将自己杯中的一饮而尽,“要不要老奴送花娘子回房间躺着?” 花无尽摆摆手,“不必了,已经好多了,两位妈妈要是体恤我,下午咱就别练了。” “那也好。”肖妈妈完成任务,心里畅快,当即答应下来。 送走肖、彭二人,花无尽在书案前坐定,心疼地瞧瞧被自己掐紫的胳膊,看着窗外冒出来的两个小脑袋嘿嘿笑了起来,说道:“三儿,出来吧,今天这差事做得好,等下我赏你们每人一颗珠子。” “三儿谢大小姐赏。”六岁的鲁家老三从她书案下的围帘中爬了出来,笑嘻嘻地站在她身旁。 花无尽把他搂过来,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取出三粒精致饱满的南珠放到他手里,“小鬼精灵,自己下面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睡着?” 要不是担心他弄出动静,或者睡着了,她早在进书房时就该把他藏在那里。幸好,鲁一鲁二吸引了肖、彭二人足够多的注意力,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少出去一个,一切顺利,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三儿不好意思地捂住额头,慢慢羞红了脸蛋,眨着黑溜溜的眼睛说道:“就快睡着了,不过,想到大小姐的任务,一直没敢睡。” 花无尽竖起大拇指,赞道:“很厉害!做得好!这珠子值很多银子,你跟哥哥们收好,不要弄丢了,去找你哥哥玩吧。”她把三儿从后窗给鲁一塞了过去。 这时候,鲁娘子急忙忙地敲门进来,扑到书案上,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你确定三儿把茶换了?” “放心,我看见了!”她自己的命,当然要亲自把关,所以,她才把自己掐成那样,就是为了给孩子充足的时间。 鲁娘子释然,与此同时,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花无尽拿出三张三百两的银票,推到鲁娘子面前,“他还小,什么都不懂,而且,肖妈妈也未必会死,她手里没有十副毒药,三儿的小手沾不上血。他们三个我会好好教的,将来跟着福王,不会没有前程。” 鲁娘子被看穿了心思,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得到花无尽的保证,又高兴起来,如果福王将来有那么一天,他们一家必定会飞黄腾达,她的确不该介意这种小事。 “多谢大小姐栽培,是奴婢想多了。”她恭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花无尽起身虚扶一下:“这么多礼做什么,那三个小子一人得了颗南珠,你看到了收好,别丢了。” “诶!”鲁娘子喜滋滋地继续准备午饭去了。 296偶遇 肖妈妈心情愉快,一边走一边哼起了小曲儿。 彭妈妈冷飕飕地看了她一眼,轻而易举就能到手的一千两银子没了,这让她心里很不痛快,轻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可高兴的,捡到银子了?” “怎么,一千两没拿到心疼了?老彭,不是我说你,你真是钻钱眼儿去了,”她得意地掩住湿了的袖口,“不然娘娘怎会不待见你呢?花无尽在这儿顶天再住几日,等回去时,娘娘必定会派人检查咱们的差事,她要是做不好,你我交得了差吗?莫要忘了,娘娘的脾气从来都不好。” 彭妈妈被掐住了七寸,不由得恼羞成怒,“呵……是,我是钻钱眼儿里去了,但你也莫要忘了,花无尽会在乎你的差事?你越是这样,她就越要打你的脸。她今儿被折腾惨了,你就等着瞧好了。”说完,她一甩袖子走到前面,自顾自往房间走去。 肖妈妈冷笑几声,就算花无尽报复又怎么样,毒药下肚了,到时候便是如来佛祖也救不了她。 “肖妈妈,肖妈妈……”门口有人轻唤两声。 她抬头看去,见尤护卫在门口探出头来,并招了招手。 肖妈妈紧着走了几步,左右看看,见没有旁人,方得意地说道:“成了!” 尤护卫便道:“既然成了,那下次还是你来吧,那松江的功夫比我高,不好下手。” “这……”肖妈妈迟疑了,虽然完成任务很高兴,但过程很煎熬,她并不是不怕的。 “你我见机行事吧,谁有机会谁上……”她没有一口回绝,却也没有答应下来。 “你们在说什么?”松江从大门口进来,大步流星,很快便到了二门口。 肖妈妈惊出一身冷汗,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们在说马车的事,娘娘的口谕是前天下的,一直这么耽搁,只怕娘娘会怪罪下来。” “哦……”松江站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肖妈妈,“你不是说,见机行事吗?修马车什么时候也这么高深莫测了?”他摇摇头进了内院。 肖妈妈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没敢再多说一句,转身回了房间。 松江直接去了书房,与花无尽见了礼后,从怀里取出几包药粉,拿出一个写着‘无’字的,“花娘子,这包粉末能验无息的毒。” “好!”花无尽将肖妈妈的茶杯拿过来,打开纸包,用一片碎纸掸了些面粉似的粉末下去,茶杯底残存的茶水中飘出丝丝白烟,仔细听,还有呲呲的声音。 这应该是强酸强碱融合时才有的化学现象,毛林师徒果然有些真本事。 花无尽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新杯子,亲自给松江倒了杯茶,“先喝口茶,等下吃了饭再补觉,你先说说具体情况,想来无息是从毛林那里买的吧。” 松江也不客气,一饮而尽,他忙了一宿加半天,的确又渴又饿,接连喝了三杯,他才细说起来。 最近的确有人是从毛林那里买了无息,十万两纹银,不但买了毒药,而且一并买了所有解药。 看在沙师父的面子上,毛林告诉松江,十年之内,都不会有无息的解药,冰玉蝉在昆玉雪山上成熟一次需要十年,他前年才采摘过一次。 所以,花无尽要更加小心才行。 松江把几包毒粉推到花无尽面前,“他给的,可以防身。” “石榴红,鸩毒,断肠草,半步颠。”花无尽把几个纸包依次看过,“这位毛先生倒也慷慨,这只怕得几万两银子呢。” 松江笑着摇摇头:“他只是因为沙师父而对咱们有些许歉意罢了。” 花无尽无语,又是沙师父,不过也对,这到底还是个讲究实力和地位的时代。 一个卖毒的能够慷慨,那只是因为他有慷慨的理由,而那理由,不大可能是因为你弱。 …… 午饭后,花无尽写了四封信,一封给洛小鱼的,三封送往南耀,并且在小溪的心里附了一张画,是她用碳笔画的全家福。 洛小鱼的信是得济药房送来的,镇上便有得济药房,花无尽让松江睡觉,自己带着鲁娘子步行去了。 走过湖堤,穿过田野,当满眼的绿色被她甩在身后时,主仆二人到了镇上。 半月镇并不繁华,只能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来形容。 花无尽先去金银铺打了一只八宝手链——黑曜石,蜜蜡、祖母绿、碧玺、琥珀、红宝石等八种宝石用黄金串联在一起,每一颗宝石都是一个小盖子,打开后,里面有一个狭小的空间可以装上一点点粉末。她可以把几种毒药装在里面,想用哪个用哪个。 “三天后你来取吧。”她心情愉悦的走出铺子,对得了一只金钗同样喜气洋洋的鲁娘子说道。 “吁……”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花无尽永远都不想听见。 躲不了就要面对,她静静地看过去,与七八丈外的柯时铭四目相接。 “好久不见,听说你在这里过得不错。”柯时铭坐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一双深沉的深眸像是黑夜的一角,那里包容着一切阴森与恐怖。 花无尽微微一笑,“你也不错。”升了官,娶了陶善的庶女,有了雄厚的根基,如今的柯时铭可以用意气风发来形容。 鲁娘子在许州秀水巷时看到过柯时铭一次,对他与花无尽的恩怨了然于心。所以,她立刻感到花无尽这一笑似乎有些勉强,心便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热闹的整条街道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心脏咚咚乱跳的声音。 “走吧。”花无尽蓦然转身。 柯时铭打马过来,“且慢。” 未等来得及转身的鲁娘子吓了一跳,为了那根金钗,也为了她的三个儿子,她战战兢兢地站在花无尽身前,张开了双臂,像老母鸡一般。 花无尽失笑,“人家当官了,不会乱来的。”她把鲁娘子拉到身边,问道,“敢问柯先生有何吩咐?” 柯时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坐下战马躁动着刨了两下铁蹄,杀气腾腾,“给洛小鱼做妾,就不是妾了吗?” 花无尽镇定地退后两步,平静地说道:“柯先生,我不做妾,不管是谁。福王很清楚这一点,他会尊重我的。” “呵……”柯时铭讥讽地笑了一声,“是吗?你放心,女人的誓言都是不作数的,你是我的妾,这辈子你都无法逃过这个命运,好好在家等着吧。” 花无尽皱了眉,暗道,看来柯时铭也要出手了,洛小鱼熬得过去吗?#####今天就这一章了,明天一定补上。 297乱说 花无尽没有跟柯时铭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要不要做妾她说了算,轮不到一个疯子来说嘴。 她静静的站着,看向柯时铭的眼里无波无澜。 柯时铭使大力气拍出一掌,却打在了空气里,他心中怒火愈盛,然而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无法对一女子下手,战马躁动着,他不得不狠狠地虚抽一鞭,打马离开。 “大小姐,他凭什么这么说?难道说他的官比福王还大?”鲁娘子觉得不可思议,更不知柯时铭的底气从何而来。 花无尽有些无奈,“他的官没有福王大,但背后撑腰的人不比福王差,我们走吧。” “花娘子的桃花运好像很旺?”身后又来了一个熟悉的人,用的虽然是疑问句,但口音却是十足肯定的北方口音。 花无尽转身,毫不意外地在一丈开外看到了风流倜傥、贵气十足的安六爷,认真的说道:“这不是桃花运,而是霉运。” “霉运?倒也没错。”安六爷摇着折扇走过来,唇角勾着笑意,像是赞同又像是嘲讽。 他穿了件宝蓝色长衫,头戴一只白玉冠,短靴,贵气十足,吸引了街对面四五个女孩的注意,有的边走边看,有的干脆停住了脚。 “不做妾?”他在花无尽面前站定。 “不做妾。”花无尽肯定的陈述一遍。 安六挑了挑眉,“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花无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安六爷,首先,我有本事,可以赚钱养活自己,其次我有儿子,可以养老,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只能当玩意儿的妾?便是不嫁,也比一辈子看主母脸色活得更为畅快些吧。” 安六颔首,深以为然,如此强势的女人当妾,那是给自己的后院找麻烦,他改了话题,笑吟吟地问道:“来镇里做什么?” “做件首饰,再随便走走。”花无尽随便敷衍了一句,又问,“安六爷不是走了吗,怎会还在这里?” “你还在这里,所以我就回来了。”安六调侃了一句,很有些嬉皮笑脸的意思。 鲁娘子呆住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起来挺不错的一个男人公然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这男人是登徒子吗? 花无尽摸了摸自己的脸,“安六爷,你说的话如此不尊重,是我的脸上写着轻浮二字,还是你的骨头自来就比其他男人轻一些?” “自然是你的脸上刻着轻浮二字,隔着半里地就能闻到狐狸的气息,花娘子,不得不说,你的道行还是很深的。” 柯时铭从她身后走了过来,他没有骑马,想来刚刚是去拴马了。 花无尽眼里闪过一丝戾气,朗声说道:“柯先生谬赞,民女若果然是千年的狐狸,第一个便要了某人的性命,如此,昌洲便不会无辜枉死两百左右名士兵。” “花娘子,药可以乱吃,但话一定不能乱说。”洛之安也到了,他穿着高贵的深紫色锦袍,道貌岸然的样子吸引了不少老百姓驻足。 花无尽福了福:“民女见过二公子,二公子果然英明神武,一下便能听到有人在乱说。” 洛之安负手而立,拧着眉头说道:“你作为内宅妇人,在大街上与男子说说笑笑,有人对你的言行有微词是你咎由自取,却也不是你无故攻击朝廷命官的借口。” “民女不敢。”花无尽躬身一礼,“二公子,民女有三个疑问,请二公子解惑。第一,朝廷何时颁发的律法,说女子不可与男子在街头说话?第二,朝廷又是何时颁发的律法,说女子遇到登徒子调戏,便是女子妇德有缺?第三,民女何时无故攻击过朝廷命官?这个罪名不小,民女万万不敢领受。” 洛之安这才想起来,花无尽说的是‘某人’而非柯时铭,他被花无尽的三问问得张口结舌。 “大胆!”柯时铭喝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这样对王爷说话,还不跪下请罪?” “柯先生,先生,有学问的人也,不如柯先生再为民女解答一番,为何民女请求二公子解惑,到先生的嘴里便要跪下请罪了呢?”花无尽寸步不让,言语犀利如刀。 柯时铭语塞,“你……” “二公子和柯先生既然不能解惑,民女便告退了。”她再次福了福,带着鲁娘子从容退走。 主仆二人往家的方向走,直到出了镇子,鲁娘子这才“嗐”地长出一口气,“吓死奴婢了。” 花无尽擦了擦薄汗,打不过也打不得,如果再辩论不过,她便真的要气死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仗了洛小鱼的势罢了,她赌洛之安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坠了睿王的名头。 田野里刮起微风,有青草的甜香,吹得人很舒服。 她思索一会儿,忽然叫住一个路过的小乞丐,“你过来。”她取出十几枚大钱,在手里哗啦啦地扬了几下。 小乞丐乐颠颠地过来了,接住大钱,正要跪下,却被花无尽拦住了,“别忙着谢,你去帮我办件事,事情不难办,回头再给你一两银子,怎么样。” “一两,真的吗?”小男孩得到花无尽的确认,有些兴奋,点头如捣蒜,耐心听完花无尽的吩咐,三两下便跑没影了。 鲁娘子不明白,“大小姐这是为何?” “万事小心总是没错的。”花无尽继续往前走了盏茶的功夫,而后又转身往镇子里走去,不多时,便见那小乞丐急匆匆回来了,“太太太太,我去看了,茶馆的二楼有三个房间开着窗子,其中两间没人,有一间坐着三个人,分别穿着蓝衣裳、紫衣裳还有一个是黑衣裳。” 穿黑衣裳的是柯时铭。 “干得好!”花无尽示意鲁娘子付了他银子,“不要说与旁人听,不然命就没了。” “不说,一定不说。”小乞丐往银子上咬了一口,确定是真金白银,兴高采烈地跑远了。 “大小姐,你还没说到底为什么呢。”鲁娘子追问了一句,她实在没看明白,大小姐神神秘秘的要做什么。 花无尽道:“刚刚有人尾随咱们出镇,确认咱们走了,他才回去,这是其一。其二,安六见到洛之安后装聋作哑,有安七的关系,他应该认识柯时铭,然而两人只顾着与我耍嘴,竟然连最起码的礼节都忘记了。如果他们是来此地碰面的,那其中的问题就大了,我们速去得济药房。”#####今天剁手节,大家都花钱了吗?今儿写的费劲,看来只能两更了,另一章还没写完,但愿还能放上来,如果今儿补不上昨天的,就明儿再补了。食言而肥,看来我要成肥婆了。肥婆都有钱,可我要穷死了啊啊啊啊…… 298逼迫 鲁娘子闻言吓了一跳,赶紧四下张望起来,“那我们现在回去会不会有事?” “不会!”花无尽带着她从一条田间小路进了镇子,直接拐到得济药房的胡同,从后院进去了。 当药童把主仆二人带到后院账房时,花无尽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熟人。 “见过花娘子。”陆大有起身长揖一礼,他好像又胖了,大大的肚子像锅一样倒扣着,行动有几分迟缓和怠慢。 “真巧,好久不见。”花无尽还礼。 “是啊,的确很久,大概有一年了吧,花娘子请坐。”陆大有亲自喊来小药童沏了茶,又道,“花娘子有所不知,不是巧合,而是福王殿下特地将我调来此地。”他强调‘特地’儿子,眼里滑过一丝不虞。 花无尽一愣,以陆大有的医术来说,他应该在州府才对,那么调他来与自己有关吗。是了!花无尽想起来了,陆大有的医术虽比不上陈济生,但在解毒方面颇有心得。她心里一暖,又为洛小鱼担心着急起来。 “来几天了?此地人少,想必埋没了陆大夫的医术吧。”花无尽轻轻碰了碰茶杯,却未沾唇,自打有无息这种毒药威胁她的生命,她比平日小心许多。 “不敢,花娘子想多了,都是王爷的差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陆大有忽然想起花无尽杀人的狠劲儿,肥肉微微一颤,生生转了话题,“花娘子是要给王爷寄信吗,交给我就好,一准儿早早送到。” “好,借我笔墨一用,我加几句话。”她取出信,让鲁妈妈在从陆大有桌子上取了笔墨,在高几上斟酌着写了起来。 陆大有取了本医书,漫不经心的看着。 花无尽写完要说的话,要来火漆,将信封好,说道:“陆大夫,拜托你了,这封信十分重要,十万火急,请务必尽快送到福王手中。” 松江说,安七只是江湖人,安六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富家子,并没有显赫的背景,但洛之安却亲自与之见面,这很不寻常,令人警惕。 “好,花娘子放心,定误不了事。”陆大有一口应承下来。 …… 同样是初夏午后,半月湖鲜花烂漫,好风微醺,黑岩岭却是炮声隆隆,浓烟滚滚。 持续鏖战二十左右天,黑岩岭的官道左右被大炮轰得山石炸裂,寸草不生,大片焦土让人触目惊心。 “福王殿下,也许我们还得找找别的法子,从眼下来看,便是这般轰平了也无济于事。官道两边高地居高临下,我大军辎重一旦通过必定被包了饺子,还要另辟蹊径才行。”陶善双手叉着腰,身披锁子甲,大汗淋漓,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淌下来,把长长的胡须弄得一缕一缕的,看着颇有几分狼狈。 “安国公,您是主帅,该如何打,自然是您说了算。依你之见,这蹊径如何另辟?”洛小鱼放下单筒望远镜,笑眯眯的问道,丝毫不见焦躁。 陶善守城和对阵尚可,进攻的办法实在不多,统一许州以南诸城时,军队人数超出对方数倍,并不难打,所以在攻克易守难攻的福临城时,被洛小鱼借机参与进去,让洛小鱼在军队有了一定声望。 他有些烦躁,用手巾擦了汗,沉吟一阵,“不然今天先这样,回去大家再商议商议。”黑岩岭山高林密,他要是有办法,他就不会任由洛小鱼浪费那些炮火,让军队在此耽搁这么多天,天气会越来越热,他此时真的有些急了。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鸣金收兵。 主将、副将以及参将谋士们在陶善的营房聚齐。 陶善让众人就坐,自己端着茶杯在沙盘前转了再转,说道:“福王殿下,不如您先说几句?” 洛小鱼笑了笑,将手中扇子起劲的摇了起来,“本王年岁尚小,经验不足,还是诸位先请吧。” 众人面面相觑,营房里一下沉默了,如果有办法,黑岩岭早就过了,何至于此? 陶善喝完了茶杯里的茶,将被子往案几上一顿,发出“嘭”的一声,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诸位食君之禄,就该为君分忧,难道束手无策也能算是交代?” 众人垂头沉思——办法想过不少,但无一可行。 洛小鱼脸上的笑意似乎愈加浓了,“扑打扑打”摇扇子的声音就像战鼓一样,敲得所有人心烦意乱。 “擒贼先擒王。殿下的暗卫武功卓绝,既然斥候已经摸清苏穆位置,他不在大军当中,而是左侧山顶之上,不如先拿下他如何?”说话的是陶善手下的一个参将,名叫李立人。 “本王的暗卫是保护本王的,乃南耀国人,李将军莫要弄错了。”洛小鱼吧嗒一声收了扇子,漂亮的眸子寒光凛凛,“退一步讲,即便本王愿意出人,但李参将可知,苏穆乃是金钱楼的主人,手下高手无数,如果本王的人能杀死他,他已经活不到现在。再退一步,苏穆是傻了吗,不与大军同行,而要把自己置于险地,他有那么舍己为人吗?打仗靠的是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李参将还要多下功夫才是。” 李立人面色赤红,与陶善对视一眼,争辩道:“话虽如此说,但福王是我大华副将,手下自当为大华效力,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们都要试一试。金钱楼乃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苏穆应该不会将其拖到战场上来,两个回来的斥候都说过,他身边不会超过十个护卫,殿下是舍不得你的人行险吧。” “是啊,殿下,如果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还是值得的。”又一名参将附和着说道。 洛小鱼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陶善,翘了二郎腿,嗤笑几声,“是哪个斥候说苏穆身边只有十个护卫,不巧的是本王也派了手下去探,苏穆就在大军中间,身边高手最起码有二三十人,且轻易接近不得,本王倒要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说谎话。” “若果真有如此大的出入,的确该查,斥候最要紧的便是查探敌方确实的军情,如果做了假,那损失可就大了。”参将侯毅说道,“不过……”他做了个转折,“福王殿下,末将一直在想,如果您的暗卫果然可以深入敌后,不若以他们为核心,好好谋划一番……王爷,如果我们趁黑摸进林子,放火引起太平军内乱,说不得会有所作为。为了陛下大业,也为了避免我华国士兵死伤惨重,末将以及末将的兵士必将对福王殿下以及暗卫们感激涕零。” 陶善目光沉沉的看着洛小鱼,心道,李立人所谏不可行,你福王不同意可以,那我说个可行的你同不同意?如果你不同意,那么,你便会落下只顾个人安危、不顾大局的名声,这就是你洛小鱼的一笔黑账。如果你福王同意,那么我就削弱你身边的力量,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吃亏。 洛小鱼起了身,呵呵笑了两声,“侯将军果然比猴儿还精呢,果然是个好主意。” 他绕着沙盘踱了两步,又道:“但本王还是要说,去你娘地!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299脑残 侯毅是个大孝子,他被这两声“你娘”气得脸色煞白,倏然起身,握紧了拳头,却又不敢挥出去,他心里清楚,敢跟银面公子单打独斗,那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怎么,你很想打本王吗?”洛小鱼比他高半尺有余,居高临下,鄙夷意味十足,“敢问各位,本王的身手比我的暗卫还要好,是不是本王也要出手?” 营帐里鸦雀无声。 洛小鱼把扇子在手心上敲了两下,忽然看向陶善:“安国公,这是你的意思吗?为了父皇的大业,为了减少你们的伤亡,所以,本王也要去送死?” 如果说牺牲暗卫也就罢了,但洛小鱼由此推彼,话说得很诛心,陶善即便那么想也决不敢承认,这是皇权至上的时代,谁敢说他安国公极其属下的性命比皇室嫡系更为娇贵? “福王殿下言重了,陶某不敢?”营帐不大,坐了十几个人,空气有些闷,陶善擦了把汗,欠身说道,“他们说的是暗卫,绝没有让殿下出手的意思。” “是吗?不敢就好,不敢就继续议,想办法,不要打本王的主意。”洛小鱼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不要觉得本王不顾全大局,本王就是顾全大局才不同意如此冒险。” 侯毅讥讽的一笑,也缓缓落座。 陶善见他如此大言不惭,不耐地敲了敲桌子,他召集大伙儿商议对策,给福王下套更是重中之重,福王不上这个套,也要上那个套,如今贪生怕死、不顾全大局的名头肯定落下了的,这个时候再来狡辩有什么意义? “怎么安国公觉得本王在狡辩,或者危言耸听吗?”洛小鱼大喇喇问出来,直接剥去了彼此间的遮羞布。 陶善没想到洛小鱼会如此直接,似乎有把一切摊在桌面上的意思,然而那样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急忙分辨,“殿下多了,陶某只是在想对策,一时分神罢了。” 洛小鱼抖开扇子,撩着眼皮抹搭他一眼,凉凉的说道:“安国公最好如此。” 陶善干咳两声,咽下到了嗓子眼的咆哮。他跟辽王年岁相差无几,追随多年,情同兄弟,被一个小辈挤兑成这样,心中极为不满,但小不热则乱大谋,眼前有过不去的山岭,以及未攻下的城,还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他必须忍了。 洛小鱼继续说道:“你以为就你们知道擒贼先擒王吗?苏穆比你们懂,要知道,他身边高手比我多,金钱楼是他的,目光短浅的你们大概从未想过,如果金钱楼的杀手来杀你们,你们会如何吧。你们以为金钱楼的杀手偷袭时,会给那些普通士兵救你命的机会?若不是有本王,有本王的暗卫在,你们在这里能睡得那么安稳?别他娘的白日做梦了,一群不知自己斤两的脑残玩意!” 想削弱他的力量,这个策略没有问题,问题是怎么削弱,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有意思吗?这就是父皇的中坚力量吗?也不怎么样嘛! 洛小鱼轻蔑地笑了起来。 众人闻言不再一味沉默,面面相觑,陶善的脸有些红了。 他很清楚,虽然洛小鱼只是在说一个可能,却不能说没有道理,如果对方也是这么想的,那么首当其冲倒霉的是他,人家洛小鱼有足够的人手,而他身边的都是军中好手,与江湖中人是两回事,并且绝不是杀手的对手。 不大懂江湖,所以漏算了金钱楼,的确是他们鲁莽了,几位将领的脸热了。 “福王言之有理,既然侯将军和李将军的办法不合适,那就赶紧商议其他办法,大家集思广益,群策群力,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法子。” 陶善一锤定音,针对洛小鱼的阴谋告一段落,众人果然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一名谋士建议道:“不如此地佯攻,派一万轻骑兵以及一队爆破兵奔赴昌洲方向,在那边进入璋城,再化整为零,变装潜入璋城城内如何?” 侯毅道:“不妥。骑兵目标太大,你能想得到,苏穆也必定想得到,与其那样,不如让大队人马策应,骑兵从炸出来的这片山谷硬冲进去,然而,即便骑兵过去了,辎重也过不去,那么城墙便破不开,粮草也跟不上,这样做毫无意义。” “末将认为应该继续炸,这是我们的最大优势,应该多加利用,将官道两侧山头的树烧光,岩石炸光,他们没有掩护,我们就有了一拼之力。” 这是洛小鱼的最初设想,但这个年代的大炮太过垃圾,不是哑火就是哑火,状况频出,想要达到这个目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然不会耽搁这许多天。 …… 天黑慢慢黑了,营房里点起了蜡烛,直到蜡烛烧了一半,众将的肚子饿得咕噜噜响,也不曾拿出一个真正像样的谋略来。 耗着也不是办法,陶善只好把人散了。 洛小鱼回到自己的营帐,用过晚餐,躺在藤摇椅上,问桃江:“半月湖来信了吗?” 桃江给他沏了茶,道:“算时间主子的信才到半月湖没两天,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洛小鱼喝了口茶,闭上眼睛,慢慢体会着口腔里的茶香,说道:“真是不像话,本王不写给她,她就不能写给本王吗,听说昌洲那边她还殷殷去信呢。” 这话有些孩子气。 桃江冲着槐江做了个鬼脸,没有做声。 洛小鱼也没想让他回答,只是唠叨一下而已。他真的很想花无尽,有时候会觉得只有在她和儿子身边,自己才是不孤独的。 “殿下。”陈济生掀开门帘,大步进来,“听说他们挤兑您了?”洛小鱼不再混江湖,他慢慢把称呼改了过来,不再称公子。 洛小鱼道:“是啊,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让本王失去左膀右臂,为归途中杀本王做打算罢了,一群顾头不顾尾的废物。”他睁开眼,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卑鄙!”陈济生落座后,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如果他们果然要刺杀殿下,我们是不是也该提早准备起来了?属下觉得光有那些江湖人也许不够,听说祖盛现在研究的枪已经有了眉目,射程在两百丈以上,杀伤力极大,效果十分不错,不如装备一下苦竹寺的兵力,回城时让他们来接应一下。” “嗯,这个提议不错,让祖盛尽量赶制,能做几支做几支。传我命令,让花无尽教授他们枪法,不得有误。”洛小鱼的眉头真正舒展开来,脸上表情有了孩子似的得意,他的女人又帮了他大忙了。 陈济生心中感慨,花无尽与殿下之间即便有各种不适合,她所做的这些事情也足以让她的形象愈加完美,不管做王妃还封皇后,都是理所应当的事,他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我尽力写第二章,什么时候发不知道,带孩子中,泪目。周末愉快哦! 300截胡 等等! 陈济生忽然醒悟过来,并吃了一惊,急急问道:“殿下,这种枪花娘子会用,而且很熟练,这怎么可能?” 华国的火铳除了火器营,以及一些权贵纨绔子弟外,一般老百姓都拿不到。花无尽在前哨镇生活五年,便是咳嗽一声都会有不少人听见,学学暗器也就罢了,练枪简直是痴心妄想。 洛小鱼自知失言,但好在还能补救,便道:“她只是画过图纸,如何谈到上熟练,本王不过是让她教大家认识各个部件,知道其中的禁忌,以免酿成大祸而已。” “哦……原来如此。” 虽然洛小鱼的解释没什么问题,但陈济生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不能问得太多,只好压下心中的怪异感。 桃江早就听说快要出新武器了,一直都在盼着。如今听说做成了,心中也很激动,只见他跟小媳妇似的,期期艾艾走到洛小鱼身边,小声说道:“主子,要是能行,属下也想要一支。” “属下也想要。”槐江不甘示弱。 “还有属下。”营帐后面也传来声音。 “属下也要。”前面也有人说话。 …… “兔崽子们都想造反吧,本王还没有呢!”洛小鱼一拍扶手,把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营帐内外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洛小鱼说道:“从善,要是可以,咱们先弄来一支玩玩?”说到这里,他又摆了摆手,“罢了,那玩意动静那么大,一拿来就相当于走漏了风声,压箱底儿的好东西,得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才行。等回去再说吧。不急,到时候一人一支。” “好!”五六个人同时说道。 桃江心满意足地出去了,只要有份就行了,就怕摸都摸不到。 “会试怎么样了?”洛小鱼问道。 “会试结束了,听说孟老爷子的两个外孙榜上有名,都在三十名以内,前十名有四个是林大儒的学生,三天后殿试,”陈济生不想洛小鱼娶林梦夕,但事关大局,这些消息他不能不报。 听到林大儒三个字,洛小鱼睁开了眼,“林大儒的学生大多酸腐,估计对睿王更为看重,不予考虑,杨乐川、杨乐山虽说人品不行,但能力尚可,用起来一定方便快捷。至于其他榜上有名的,传令下去,让落雁阁、醉八仙整理其他考中考生的品行,回去后本王再研究此事。” “好,属下即刻去办,”陈济生出去了。 洛小鱼迷迷糊糊地睡了两刻钟。 蓝湖从外面进来,禀报道:“主子,李立人和侯毅去了安国公营帐。” 洛小鱼看了看沙漏,已经是是亥时末了,讥讽的笑了笑,“一计不成,总要再想一计,想办法查查他们都说什么了。” 蓝湖答应着出去了。 洛小鱼再无睡意,起了身,走到黑岩岭的沙盘前看了一会儿,叫来桃江,说道,“明日你去一趟这一带,好好瞧瞧苏穆在那边的兵力部署。” 桃江有些不解,“将军们不是说,沿海一带不是沙滩便是礁石,辎重无法通行吗?” 璋城是一块南北短、东西长的狭长地带,海岸线曲折,浅滩,暗礁极多,并无良港。所以,他从一开始便没想过在海上运辎重,更没想过海战。原因很简单,如果海战的话,有水鬼帮支持的太平教显然更有优势。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双方在陆地陈兵,摆出如此大的阵仗,苏穆一般来说不会想到他们会再走沿海,也就是说,那一带应该不会部署重兵。 洛小鱼沉吟了一会儿,把脑子里的想法重新过了一遍,道:“只要肯动脑,办法还是有的,明儿早上悄悄去,莫被人发现了。” “是。”桃江抓了抓乱蓬蓬的胡子,“主子希望这场战事拖久一点吗?”如果不是希望拖久一些,洛小鱼便不会在陶善的营帐里一言不发,去探沿海的事,便应该由斥候去做,而不是他秘密前去。 洛小鱼点点头,他与花无尽说拿下黑岩岭不过是多烧一些树而已,事实并非那么简单,他那么说原因有二,一来不想让她看不起他,二来也是怕她担心自己。 可以这样说,黑岩岭是一个大坎儿,过了,太平教的门户便打开了一条缝隙,拿下璋城,启明帝便等于开了太平教的大门。 苏穆不会坐以待毙,他一定全力以赴。 如果璋城破了,必将有金钱楼的人疯狂报复,陶善与他都会陷入麻烦之中。 撇开陶善,如果苏穆在他回程路上趁火打劫,内外夹击,他将很难应对,这也是到现在为止,他并未给出过有效的谋略的原因——步骤慢一些,有利于他算到更多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从而早做准备。 他虽年轻,但从不冒进,这才是他活到现在的最大法宝。 如今花无尽做了枪,如果祖盛能做出百八十把,应对这一切便多了两成把握,那么突破黑岩岭,夺得首功,便可让那些埋在暗处为他所用的将士,以及即将为他所用的新晋进士们在心中有一个参考。 民心,很重要,因而,他的形象也至关重要。 …… 花无尽得到枪改造好的消息比洛小鱼晚了三天,不过,她先看到了实物——松江带回来一把米尼枪。 枪很精致,钢坯算得上有划时代的进步,于是,炸膛的可能性便没有了,新枪安全性不错。虽然前膛装弹不怎么方便,然而比起鸟铳已经不在一个层次,杀伤力想来不错。 花无尽赞道:“祖先生真乃神人也,有了这东西,暗杀就容易多了。”虽然这种纯手工的枪与现代精密机床批量生产的无法相提并论,然而这种艺术品一样的东西还是让她叹为观止。 她把枪放到书案上,老老实实地把各个部件熟悉一遍,一边摆弄,一边给松江做了一个详细的解说。 松江是个聪明人,很快掌握要领,心满意足地把枪放了下来,说道:“祖先生说其他的有点难度,所以,就先做这个了。现在主子那边风险较大,枪要装备到苦竹寺的僧兵那里,花娘子的枪先耽误一下,还请花娘子多多担待。” 花无尽点头表示同意,暗道,这厮倒是自觉,居然问都不问直接截胡了。 301掌握 花无尽起身亲自倒了两杯茶,递给松江一杯,问道:“查到安六和安七的踪迹了吗?” 松江恭敬地接过来,放到高几上,笑着说道:“安六前天从镇上返回昌洲,如今又回来了,就住在镇子上的半月客栈里,安七则不知去了何地。属下想了想,这两人的确有些可疑,就综合落雁阁和醉八仙的消息,梳理了一下安七的背景,发现一个问题,安七虽到处结交,绿林中朋友不少,但他始终居无定所,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来自哪里。” “也就是说这哥俩很神秘。”花无尽喝了口茶,往椅子上一靠,“信,我让陆大有发过去了,补充了安家兄弟的消息,不知道你主子几日能收到,有信鸽吗?” 松江一口喝光了茶水,起了身:“有,如果用信鸽传递,一天就到,我再去递个消息吧,以免误了正事。” “也好。” 这时,鲁妈妈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精致的请帖,放到花无尽面前:“大小姐,孟家送来一封请柬,听说杨家两位老爷都高中了,一个二甲二十名,一个二甲三十五名,明日摆酒庆祝,说是请大小姐赏光。” “赏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孟闲云好生客气嘛!”花无尽感到几分诧异,把请柬拆开,发现请柬的落款人是杨乐川,又道:“他是杨家人,不姓孟,缘何在这里摆酒?松江出去时顺便问问,孟家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跟哪些人家处得不错。”如果她单单只请自己,那么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松江道:“知道了,属下再查查孟家人最近跟谁有过来往。”他开门出去了。 “大小姐查查是该当的,以孟老太太的脾气来说,请大小姐去这件事的确有些奇怪。”鲁娘子给花无尽续了茶,又道,“不过,那老太太也是个爱炫耀的,大小姐也莫要思虑过度……”她说到这里停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话太多了,大小姐那么聪明,肯定比她想得多。 花无尽意味不明地点点头,她也希望仅仅是因为孟闲云爱炫耀,如此一来事情就简单了。 这些日子大家过得很辛苦,每日都在担心尤护卫把毒药下在井里,鲁一和老鲁甚至排了值班表,轮番守着,井边一刻不曾离人。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所以,她倒希望肖妈妈不要那么保守,早早的下完毒,大家都省心,反正最后死的那个不是她花无尽。 她花了一会儿画,酉时三刻,松江回来了。 松江道:“苦竹寺的人说,杨家有人来过,除此之外,并没有可疑的人,但越是这样,就越防不胜防,花娘子不要去的好。” 花无尽笑了笑,“那就不去了吧。”如果去孟家,除了不吃不喝之外,她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防范下毒这件事。她可以拒绝孟闲云,难道在孟老爷子那里也一口茶水都不能喝?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她去了,即便没让孟闲云得逞,她也间接的给了孟闲云好处。要知道,让凤卿卿以为杨家替她做了事,便是为杨家哥俩在凤卿卿那里谋得了政治资本。 她不会那么傻的。 松江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花无尽太过固执。 但他想多了,花无尽是杀手,太固执的人做不了杀手,因为固执一般都会导致杀手早死。 花无尽歪着脖子认真想了想,取出一张信纸,写道:“你继母坟头上的草已经很高了吧,所以说,不作不死,人活着要学会惜福。” 松江看得莫名,他实在想不通,花娘子明明书画都很好,为何写的东西一点儿文气都没有呢。 花无尽看懂了松江的表情,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很没文采是吗?凑合吧,不管黑猫还是白猫达到目的就是好猫,你辛苦一趟,把这个交给杨乐川。” …… 夜来了,半月上了树梢。 距离半月湖三十里的一处官道上,有五六个人正在围着一堆篝火烧烤,红火的木炭上正烤着两只肥嫩的山鸡和一只剥了皮的兔子,还有一只正在拔毛的信鸽。 “六哥,你怎么知道会有这只鸽子出现?”说话的是松江未曾找到的安七爷,他熟练的翻转着兔子,油“啪啪”地落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音,香气四溢。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而已。”安六爷把手里的纸条扔进火里。 “切,要是不知道,六哥会让甲一他们盯三天?骗鬼呢吧!写的什么?” “暗语,不知道写的什么。” “那这么辛苦劫来作甚?” “听说信鸽很好吃,自己的鸽子舍不得吃,尝一尝别人的还是不错的。”安六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没一点儿正经的,安七爷觉得有些没面子,哼了一声,专心烤制,不再理他。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甲一问道,“主子,花家那边还要盯着吗?” “不用了,华国的事我没兴趣,之所以抓这只鸽子,只是因为我怕花娘子对我与柯时铭、洛之安的碰面产生怀疑罢了。”安六把拔了毛的信鸽拿过来亲自烧烤,他的手法也很娴熟,并不比安七差。 安七又来了劲儿,嗤笑一声,“六哥未免太小心,一个妇道人家而已,不过是长得漂亮点儿,能杀几个人罢啦,便是有几分本事又如何?” “我与你说过,不要轻视任何人。”安六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中多了几丝凌厉。 安七作为绿林中一个有名号的武者,此时竟然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有些讪讪,道:“好吧,知道了,哎呀肉快糊了,丢了手艺可就糟了。”他赶紧转了话题。 甲一见安七不再说话,又道:“既然主子担心,要不要再看两天?” 安六冷哼一声,放过安七,注意力重新回到烤在火上鸽子上,把鸽子抬高了些,换个面烤,“不必,事情发生在三天前,他们不可能那么愚蠢,在通知一件事的时候会忘记另一件。松江是个极其谨慎的人,所以,他才是一直伴在洛小鱼身边的那个,五年了,似乎从未出过大错,而这个人现在归花无尽所用,可以想见,洛小鱼对花无尽的重视。” “我不明白,既然六哥知道花无尽不是寻常女人,又何必在镇上与她打招呼?”安七沉默了不到两息,又提出了问题。 “会动脑了,这个问题问得不错。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把柯时铭看得更清楚,所谓的柯先生不过如此,贤王也果然不够贤德,两人都很和我的胃口,这就是我的目的。” 安七听得有些呆:“六哥你是不是太冒险了?” 安六一摊手:“一切尽在掌握,哪里有什么冒险?” 安七:“……” 302恫吓 松江去孟家的时候,杨乐川才回家不久,此刻正闭着眼睛泡在木桶里,这几天先是会试,然后殿试,跨马游街,昨天晚上又跟同期们大醉一场,他真的很累了。 虽说南方许多学子认为启明帝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参加这一场考试,但他不在乎,人的富贵是搏来的,一味的追求四平八稳,权势和富贵就绝不会轮到他。 要知道,启明帝占了南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眼下朝廷吏治清明,将来未必不能一统天下,这就是他的机会,如果不抓住,他哪里会考得到第二十名,这是运气,也是实力…… “杨先生似乎很得意?”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打断杨乐川的思绪,他先是懵了一下,随后睁开眼,见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正坐在窗台上,两条腿晃荡着,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你是谁?”他吃了一惊,坐起来,由于紧张,动作太大,澡桶里溅出一大片水花。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松江,福王的人,花娘子让我给你带张纸条,你看一下,稍后我还要带走,来,接着!”松江见他摊开手,食指一屈,将纸条准确而又平稳地弹到杨乐川手里。 花娘子?他什么都没做啊! 杨乐川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清醒过来,拆开纸条,却是吓了一跳。 “花娘子这是在威胁我,为什么?”既然有纸条,那就肯定不会杀人了,他稍稍放下心,但他不明白,花无尽为什么会写这张纸条。 “因为你们家始终有人不知足,所以特地来提醒你一下,你一家老小的命,都……”松江把手在空中一握,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笑,抢过纸条,翻窗走了。 杨乐川并不糊涂,那扇窗户一关,他就知道大概是谁惹到花无尽了。 他立刻穿上衣服,去找孟闲云。 孟闲云还没睡,儿臂粗的火烛把房间照得很亮,她正靠着一只宝相花纹的紫色缎面大迎枕,歪在贵妃榻上,手里反复地掂量着一个小纸包。 虽说毒药不会药死人,只让花无尽吃些苦头,但总归是毒药,她有些怕,但也隐隐有几分兴奋——她从花无尽手里吃了那么多亏,总算能赢她一次了吧。 “老太太,大老爷来了。”上夜的丫鬟进来禀报道。 孟闲云一愣,下意识地说道:“什么时辰了,怎么这么会儿来了?”她赶忙把纸包放在抽斗里,“让他进来吧。” “娘。”杨乐川已经进来了。 看到出息了的大儿子,孟闲云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她招招手,“怎么不歇着,累不累?快坐过来。”她太殷勤了,所以没看到杨乐川脸上的不耐。 杨乐川打发了丫鬟,自己搬了个绣墩,在她下边落座,“娘,你要对付花无尽吗?” 孟闲云吓了一跳,忙摆手否认道:“你听谁瞎说的,没那事儿。”她眼神有些飘,说话声音有些抖。 杨乐川是她儿子,如何不了解她,不由得冷笑一声,“娘,你要是想要我们跟你一起死,你大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做……” 孟闲云闻言有些激动,一拍小几,打断他的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不是为了你们哥俩好?你和乐山那么对我,我不还是把你们接出来,给你们银子花?我哪一样对不起你们?你说这个话亏不亏心!” 杨乐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娘,你跟儿子说那些没用,福王的人刚刚离开。花无尽给儿子写了一张纸条,问儿子继母坟头上的草是不是很高了,还说不作不死。您能给儿子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 孟闲云脸上一白,是啊,去年是花无尽帮着老爷子把她救出来,福王又帮她弄死了那个贱人,那贱人坟头上的草的确很高了,她怎么会忘了呢? 福王的确有本事。 她知道抵赖不过,呐呐地问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杨乐川知道她这是承认了,不由得火冒三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娘你是不是非要害死咱们一家才肯罢休啊,花无尽怎么你了,又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人家!娘觉得她上不得台面,可人家是福王的心尖尖,得罪了福王,娘就不怕害死全家吗?” “娘还不是为了你们?”孟闲云被杨乐川吼得有些怕了,同时又有几分委屈,“孩子大了要订婚,咱家跟她那样的人来往怎么能行?而且,你爹派了管家来找我,说只要把这东西给花无尽吃了,有宫里的大人物保着,你和乐山就可以平步青云,娘怎么能不动心。”她把那个小纸包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就是这个,你爹说吃不死人,就是折腾她一下,我给鸡喂了一点儿,真的没死。” 杨乐川简直要被气得吐血了,孟老爷子那么贤德,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女儿出来,而且还偏偏是他娘。 当初他同意出卖花无尽与洛小鱼的关系,第一是因为生活无依、科举无望,且福王没有展现出现在的能力,第二是睿王那时还不知孟老爷子与福王有关系。如今人家什么只怕都知道了,再给花无尽下毒,他们兄弟便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谁敢用,哪个敢用?搞不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杨乐川此时深深地感激花无尽,如果不是她说破了这一切,他和乐山这一辈子就要毁在这个一心为了他们兄弟好的亲娘手里了。 他把这一切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娘,我爹他死了老婆,又瘫痪在床,对儿子可能没安什么好心。另外,你要是不想让儿子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儿子忘恩负义,日后就不要做这些事。如果实在闲着没事,就在家念经吧。” “早该如此了。”房顶忽然破了个大洞,松江从房顶一跃而下,手中长剑锵然出鞘,搭在孟闲云的脖子上。 “你,我……”孟闲云白眼一翻,倒了下去,头磕在贵妃榻边缘,发出“乓”的一声。 杨乐川面色惨白。 “再有下次,便要你一家老小的命。明日照常备宴,闭紧你们的嘴。”松江拿起那包药,“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药下了。” 杨乐川捣蒜一般地点点头,皇后和福王他都得罪不起,只要瞒得住,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松江得到保证,这才飞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303同行 第二天,花无尽果然带着贺礼去了孟家,她没有耽搁太久,与孟闲云虚与委蛇一番,听够了她的阿谀,再看看孟老爷子,聊会儿天,吃顿饭,便回了竹苑。 马车修好了,但肖妈妈和竹君都没提回许州的事,花无尽自然更不会提起。 日子一天天滑过,花无尽跟祖盛要的燧发式连珠铳送来了,茶苑也装修得差不多了,尤护卫一直没有动作,肖妈妈的胆子越来越大,接连得手两次,便也不再攀着尤护卫了。 花无尽觉得与肖妈妈玩的这手黄雀在后的游戏很有意思,每次看到肖妈妈畅快地饮下她自己下的毒,她都会多吃一碗饭,然后,夜跑时在湖畔大笑三声。 到四月初四,肖妈妈给花无尽下完第五次无息后,她终于有了要走的意思。 然而花无尽却突然病了,得的是风寒。紧接着,肖妈妈也病了,得的是热伤风。 毛林说过,无息吃到第五次,身体被毒素蚕食得有些虚弱,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生病。所以,花无尽的病是装的,而肖妈妈的病是实打实的。 看病的大夫是陆大有,他当然不会与肖妈妈说实话,表面上按照热伤风去治,但实际上按照花无尽的要求压制了她体内的毒素,虽然只是压制,却也不保证肖妈妈不会有别的头疼脑热,一旦她看了其他大夫,花无尽就会招来凤卿卿更为猛烈的反击,她在心里已经有所准备。 行程被耽搁下来,又过了十天,趁着松江去许州,花无尽再次悄悄去了昌洲城外,悄悄考核了她的私有士兵们。 在韩冬生的带领下,受训的三十个私兵表现相当优秀,考核成绩竟然没有一个不达标的,而且,在度过一开始的艰难阶段、如今体魄日渐强壮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对训练变得更加积极主动起来。 她虽然惊讶,但也明白原因在哪儿,世间事,大多有压力就有动力,他们有求生的需求,有被毒哑发卖的恐惧,归路已经是一片断崖,就不得不往高处努力攀登。 考核过后,花无尽给他们上了一堂自由搏击课,做示范时,她一个人接连掀翻十几个男孩。少年大多崇尚武力,这让那些少年们对武力更加狂热起来,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拥有一支不错的小队了。 从昌洲回来的第二天,肖妈妈的病彻底好了,再次张罗起回许州的事。 花无尽心情好,而且早想回去主持茶苑的事了,几乎是立刻答应下来。 收拾东西,把竹苑交给松江买来的一对中年夫妇打理,在四月十六的早上,晨光乍起时,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前往许州的官道。 马车一出半月湖,花无尽便遇到了安六爷的马车。 这些日子以来,安六一直住在客栈,花无尽去湖边散步时,时常会看到他,大多时候两人会在鲁娘子或者松江的注视下聊上一两句。在半月湖,彼此也算得上熟人了。 安六让甲一把车让到一边,他打开车窗,问了句:“花娘子回许州了吗?” 花无尽打开车窗,露出一张如花笑靥,笑吟吟地说道,“是的,安六爷,先行一步了。”虽然两人似乎更熟络了,却也不能多说。 即便她对安六此番同行有几分警惕,却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其多谈,一方面她要顾虑洛小鱼的面子,另一方面,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试探也试探不出什么来,不如一笑而过。 “好,花娘子先请。”安六微笑着点头,凤眼微眯,唇角上翘,温润干净的样子让人如沐春风。 “多谢。”花无尽礼貌颔首,让老鲁加快速度超越过去。 安六目送花无尽离开,对松江说道:“天气越来越热,半月湖不是比许州好多了?” 松江勒住缰绳,警惕地看着他,回复道:“没办法,有皇后娘娘的口谕。六爷去许州吗?” “是啊,去许州办点事儿。”安六说道。 “哦……”松江结束话题,打马向前。此时,他对安六的警惕已经提升到最高处。这些日子以来,此人不断与花娘子偶遇,今日又一同上路,这太巧合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松江追上花无尽的车,让老鲁加快速度,尽量甩开安六。 几匹马一同放开四蹄,路上的烟尘便大了许多,呛得人喘不过气,甲一不得不让车速慢了下来。 于是,后面几辆拉柴、拉粮食、拉蔬菜的驴车、骡子车便超过安六的车,急忙忙地赶了上去。 马蹄声,车夫“驾驾”的喧哗声,以及粼粼的马车声使这个寂静的清晨变得热闹起来。 乙二说道:“甲一哥,今儿是宜出行,还是利市啊,人怎么这么多?” 安六在车里说道:“你主子我看黄历了,今儿不宜出行,也并非利市,只是花娘子回许州。” 乙二不解,这两者有关系吗,他转了转眼珠子,却没敢问出来。 甲一想了想,问道:“主子的意思是,这些人是花娘子的人?” 安六打了个呵欠,伸长双腿,懒洋洋地说道:“应该是吧,福王不是防备睿王母子,便是防备苏穆,花无尽是他的软肋,不可能没有防备。” 乙二明白了,有些不解,道:“不过是个外室,便是与众不同一些,也不值得费这么多心思吧,如此一来岂不是泄露了底蕴?” 安六卧在马车里,闻言不禁点点头。 他跟乙二的想法是一致的,为了一个女人不惜牺牲暗中部署的隐秘力量,这值得吗?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长得算的上漂亮,比一般意义上的才女爽朗,又比爽朗的女子有才,娶做妻子可以,作为宠妾也行,但要把她与江山社稷并重就太夸张了。难道,他还是高看洛小鱼了? “或许,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甲一迟疑着说道。 安六闭上眼,仔细回顾一下与花无尽的交往,他的确没有看出她有更多的与众不同来——那日他说自己可以娶花无尽为妻,完全是在跟安七抬杠,更多是为了让安七死心而已。 304爆头 太阳升起来了,马车里的温度越来越高,花无尽打开两边车窗,发现正好到了严静山题字的那一处,便对走在旁边的松江说道:“不知你主子怎么样了,自打过了黑岩岭,一封信都没有了。” “苏穆善谋略,且守城军队以逸待劳,璋城比想象中还要难打。”因为这里是洛小鱼曾经遇刺的地方,松江习惯性地多了几分警惕,“不过,主子……” 松江的话被十数道羽箭打断,“嗖嗖嗖嗖……”羽箭从山岩处射来,在阳光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向马车疾速飞来。 “隐蔽!”花无尽倒下的同时大叫一声,左臂一轮,将鲁娘子按倒,随即又大喊道:“都躲到马车里去。” “咴咴儿!”拉车的马与松江的马同时中箭,痛苦的嘶鸣两声,轰然倒地。 车厢骤然向前倾斜,花无尽用脚踩住前车板,一手压住鲁娘子,维持了身体的平衡。 松江与花无尽同时反应过来,他手里的马鞭一甩,磕飞两只必杀的羽箭,人已经跃上马车,随即到了另一侧。 这条路,只有这里是可以埋伏大批人马的地方,所以是同样的刺杀地点,只是不知是不是同样的人! 花无尽取出连珠铳,对鲁娘子说道:“蹬着车壁,不要动,马上就好!”她翻过鲁娘子的身子,从另一侧下车,刚探出身,便见一男子正掩在一块山石后拉弓射箭。 “砰……”她射出了第一枪,巨大的响声吓坏了方圆三四里地的人,子弹打在男子胸部一尺以下的山岩上,溅起碎石一片。 花无尽心里有了数,微做调整,随手又是一枪,“嘭!”那是西瓜被砸开的声音,艳阳下,那一团红白四射着,溅落在青色的岩石上,让所有观者感到胆寒。 “居然有鸟铳!一起射!一起射!”羽箭集中了,全部朝花无尽和松江射了过来。 “咚咚咚咚……”羽箭雨点一般落在车上,将花无尽压制在马车后面,动弹不得。 花无尽虽出不去,但有时间看其他人的情况了。 老鲁右胸中了一箭,看留在外面的箭镞长度,伤得不算重,他正艰难地从车前爬过来,褐色的衣襟上一片血色。 松江把他拉起来,塞到车厢里,让鲁娘子照顾。 花无尽往后看了一眼,又道:“护卫好像死了两个,孩子们没事,都在马车里面。” 听到孩子无恙,鲁娘子明显松了口气,可一看到脸色苍白、胸口染血的老鲁,又嘤嘤哭了起来。 刺客的羽箭落空了,他们离开调整了策略。 “不能等着后面的行人上来,速战速决,大家伙儿一起上!”这人的话音将降落下,十几名刺客飞身而起,尽数朝花无尽扑了过来。 “哈!移动靶我最擅长!”花无尽小声叨咕一声,闪身出去…… “砰砰砰!”她放了三枪,又躲了回来,破空而来的暗器贴着她右侧肩膀飞到路边的草丛里、树干上。 “啊啊啊……”空中有三人齐齐摔到地上,抽搐着,扭曲着,显见活不成了。 “居然可以连发!” “是啊,不错吧?”花无尽再开三枪,再杀三名刺客。 剩下的七人面色大变,他们与花无尽还有七八丈的距离,虽飞跃的余势未消,却强行坠地,又转身向山岩跃了回去。 “哪里跑?”花无尽笑吟吟地再次射击,又连发三枪,又死三人。 不过数个呼吸,刺客死了九个人,各个爆头,简单而又粗暴。 松江终于合上了嘴巴,他这才明白自家主子说让花娘子培训僧兵的真实意义,这等精确度,只怕举世无双! 他从刺客身上收回视线,惊讶地看着花无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刺客退了。 花无尽把枪放在鲁娘子做的枪袋里,交给松江保管,先看了老鲁的伤势。 老鲁运气好,箭镞射在骨头上,卡住了,伤势并不很重。 花无尽让松江帮他处理,她先去看鲁家三个小的,确认小的们都没事,她才去看肖妈妈他们。 她打开车门,看到里面东倒西歪的三个,不免笑出声音来,“呵呵……两位妈妈没事吧,竹君姐姐吓没吓到?” 竹君赶忙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肖、彭二位妈妈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仍旧互相搂抱着,匍匐在地板上瑟瑟发抖。 “没……没没没事。”竹君惊恐地看着花无尽。她没看到花无尽开枪,但听到了护卫们的议论。她无法想象,一个号称才女的漂亮女人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面带微笑,连杀九人。 “没事就好,两位妈妈就交给你照顾了。”花无尽亲切地拍拍竹君的腿,还顺便拍拍彭妈妈肥硕的臀部,“刺客走了,两位妈妈不必害怕,我去看看护卫们。” 尽管甲一已经让马车跑到极速,但刺客失败得太快,安六只看到了结果,未免感到有些遗憾。 他下了马车,正好看到花无尽拍打的动作,不免有些无语,笑着上前说道:“花娘子,安六来晚了,没事吧,有没有吓到?” 一个护卫多嘴多舌地说道:“花娘子怎么会吓到呢,她把我们吓到了才是真的。” 也就是说,人是花无尽杀的?安六明白了,登时骇然! 早知如此,他定要冒着风险,施展轻功一探究竟。 可惜,人生难买早知道,果然还是保守了。他到了,战斗也结束了,鸟铳已经被松江藏了起来。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只能先对花无尽虚情假意一番,再想办法瞧瞧那只鸟铳。 “这……难道……”他欲言又止。 花无尽笑了笑,却没有善解人意地解释给他听,指着地上躺着的三人,问那个多嘴多舌的护卫,“他们怎么样了?” 蹲在地上的尤护卫站了起来,“人不行了,刺客武艺高强,他们被箭镞穿喉了。”他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既有庆幸,又有难过,然而,更多的是对花无尽的敬畏。 他无法描绘看到花娘子开枪时的复杂心情,但花无尽用鸟铳射击时的样子却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笑容都在他脑海中慢动作回放,那种自信、那种洒脱、那种冷漠给他的精神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此时无比感激自己的小心谨慎,他不想死,更不想像这些刺客一样凄惨的死。 他要离她远一些,越远越好。 305玉牌 运粮的、运菜的、运柴火的,形形色色的赶路人却是清一色的壮汉,他们不露痕迹地将花无尽一行围得水泄不通。 花无尽与安六聊了两句,便道了声“失陪”,亲自去查探尸体。 真正的围观者们“嗡”的一声炸开了,肖妈妈在马车里传出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她还是女人吗?” 花无尽听而不闻,看了眼已经上马的松江,松江与她点点头,打马离开了。 她走到一具尸体旁,自顾自地捋起一个刺客的袖子,看了看,再拎起另一只,两只手腕上都没有铜钱的烙印,难道不是金钱帮的人? 初夏的熏风涌动,浓浓的血腥气在鼻间萦绕不去。 花无尽忍住不适,思忖着看向尸体的腰部,果然,皮腰带上挂着一块青色玉牌,上面用隶书雕着‘青卫乙组十二号’的字样,她把玉牌取下来,丢给尤护卫,大声说道:“尤护卫认得青卫的玉牌吧。”如今连珠铳提前问世,她要把青卫对付她的消息扩散出去,以避免洛之安为了这支铳与她大动干戈。 尤护卫看清楚上面的字又吃一惊,忍着恶心,将其余几具尸体看了,皱着浓黑的粗眉说道:“这不可能!”他摇摇头,提高声音,“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然而,有理不在声高,他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并非那么确定。皇后娘娘虽不想花无尽立刻毙命,但还有更想让她死的柯时铭。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可惜了他的兄弟们!尤护卫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三个兄弟,眼眶红了。 花无尽取下一块腰牌,用死人的衣服擦干净,用帕子包起来放到袖子里,眯着眼,抬着下巴,浅浅的一笑,“是吗?那尤护卫以为是谁栽赃陷害?” “恶心死了,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有个看热闹的黑粗壮妇人对她男人说道,为了让在场的人同意她的看法,她声如洪钟。 “是啊,穿得这么体面,做起事来却这么可怕。”大多男人深以为然。 “喂,她说的是青卫的腰牌吗?” “是啊是啊,小声点儿,我走了,这个热闹不好看。” “我也走我也走。” …… 安六捏着折扇,清亮明媚的凤眼盯着花无尽翘起的唇角,他想,或许他的审美与众不同吧,别人害怕的,却偏偏是他欣赏的。花无尽在此间自信淡然的一笑,竟瞬间覆盖了他以往对她的所有印象,他好像听见自己硬如坚冰的心脏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他这时候才知道,一个面对危险却可以始终云淡风轻的女人才是最有魅力的。 尤护卫没心思琢磨花无尽的变态或者从容,对花无尽的反问,不知道是答不出来,还是不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道:“花娘子还是赶快启程吧,如此抛头露面,只怕有损王爷的声誉。” 此人浓眉大眼的,看着忠厚,实则又奸猾又怕死。 花无尽眸中带笑,道:“也好,那我带她们先走了。” 她把马车重新分配,与安六遥遥福了一礼,同鲁娘子上了肖妈妈的马车,重新上路。 …… 安六也上了车,仍然与花无尽的车始终保持着不到一里的距离。 甲一晃着粗壮的小腿,仔细听听车厢里的动静,发现里面呼吸沉静有力,知道主子没有睡,方对躺在一边的乙二小声说道:“看来花娘子是知道金钱楼的,这女人真不简单呐。” 乙二闷声闷气地道:“她是洛小鱼的人,又与苏穆有过接触,知道这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甲一道:“你说,真是青卫干的,还是金钱楼故意嫁祸?” 安六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坐了起来,说道:“青卫来暗杀,却要带着腰牌?大多数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但假若真是柯时铭那个疯子做的,也许他就是要利用这一点替自己开脱出来。如果不是柯时铭,那么也许是苏穆的手笔,璋城战事吃紧,花无尽死了,他便报复了洛小鱼;花无尽不死,此事也会激化洛小鱼与洛之安的矛盾,争取彻底分化他们父子兄之间勉强维系的和平。若不是有那把鸟铳,刺客一定会逼出暗中护卫花无尽的人,那样一来,启明帝便绝不会放纵洛小鱼的力量继续壮大,一定会考虑提前杀他。苏穆这一计虽然算不得奇诡,却也有效。” “主子说的是。而且,问题的关键在于,洛小鱼远在数百里之外,且花无尽树敌颇多,他也无法判断刺客到底是何人所派。”甲一说道。 安六深以为然:“我在现场都无法判断,他洛小鱼再聪明,没有足够的信息,照样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主子英明!”乙二立刻表示同意,大咧咧地拍起马屁来:“那是,他洛小鱼怎么能跟主子比?只是会装孙子而已,还有什么能耐?是吧,甲一哥。” “滚蛋!你小子就会拍马屁!”安六在车厢里踹了一脚车厢。 乙二挠了挠头,笑嘻嘻转移了话题,“主子,那是什么铳,咱想办法弄一把回去?” 这也是安六一直在想的问题,要不是担心自己的人不是松江的对手,会打草惊蛇,他早就派人跟上去了。 也因为这把铳,他才对花无尽有了更浓的兴趣。 安六这才明白,洛小鱼为何不惜暴露实力也要将其护得周全的原因——第一也许是鸟铳本身,第二才是花无尽本人吧。 不对,花无尽一个流放者,一个军户,她是何时练出了这样的本事呢?如果她传播了缝合术,又画了新型弓弩的图纸,那么这把鸟铳与她有没有关系呢? 安六觉得自己的心热了起来,事情绝非是一把鸟铳那么简单,他沉声说道:“要知道,连发不是重点,重点是连发而不炸膛,而这与跟铳管的材质有关。不知这把铳是哪里来的,又是谁如何解决的这个问题。”材质啊,坚硬的钢铁,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乙二拍了一下车板:“主子说的是啊!如果弄不清楚铳管的材料怎么做,就算拿回这么一把也没有用,主子,那咱们要怎么办?” 安六道:“问题应该在松江身上,在他那里才能打开缺口,不过,经过今天的事,松江必定会离开许州。” “为什么?”甲一乙二同时问道。 “洛小鱼不会让这把鸟铳在这个时候现世的,若不是有刺客,这必定是洛小鱼的绝杀武器,所以,为了逃避启明帝的追查,松江必定会离开。”如果松江果然离开,就更加说明花无尽的可贵,他忽然就羡慕洛小鱼了。 306红白 快到中午时,花无尽率先进了许州城,在城西的一家酒楼下了车。 老鲁一家先回家了,花无尽要了包间,又叫了一桌稍素的饭菜,让伙计给她送回家去。 酒楼不大,但菜做得不错,正是午饭时间,一楼二楼已经爆满。 花无尽叫了八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只是菜的颜色有些重,八盘菜,有六盘带着浓浓的酱红色,像极了刺客脑袋旁流出的那一滩。 肖妈妈和彭妈妈为了回宫后给凤卿卿说清楚未央湖畔的那一幕,她们在马车路过时都曾向外看了一眼。然而,只那一眼便吐了,闭上眼睛便是那些尸体,一路都没得安生。 两人看着满桌子的菜色,面色有些发白。 花无尽对二人的脸色视而不见,殷殷说道:“这些日子辛苦肖妈妈和彭妈妈了,来来来,多吃点儿,这种醋鱼沾了酱汁儿又鲜又嫩。”她用公共筷子,给肖妈妈和彭妈妈一人夹了一块鱼肉,放在雪白的粳米饭上。 红的汁液,白的饭粒,红红白白一片…… “呕……”肖妈妈干呕了一声。 “这鱼做的不错……肖妈妈不喜欢鱼?”竹君有些不解。她胆子小,从始至终未往车外看一眼,吃得津津有味,并不懂得肖妈妈的痛苦。 彭妈妈反应没有肖妈妈那么大,但也喝了两大口茶,把心口的不适压了下去,目光不善地看着花无尽,哂笑一声,道:“我们便是再辛苦,也打动不了花娘子的铁石心肠啊,竹君你把这些菜换个位置,我与肖妈妈吃这两盘就成。”她指着那两盘颜色正常的素菜。 花无尽辛苦地忍住笑,道:“彭妈妈这话是怎么说的?这鱼的确不错啊。”她给自己夹了一块,细细地沾了酱汁儿,嚼了,咽了,“就是跟那几个刺客脑子里流出来的有点像……真的很好吃。”她故意在嘴边沾了一大坨酱汁儿,然后用粉嫩的舌尖卷了进去。 “呕……”肖、彭二位妈妈以及竹君一同吐了出来,房间里登时弥漫了令人作呕的酸臭气。 花无尽笑嘻嘻地打开窗户,靠在窗边,好整以暇地欣赏两位妈妈的臭脸。 肖妈妈用茶水漱了口,狠狠瞪了花无尽一眼,“我们走!”她率先出了门,彭妈妈和竹君白着脸,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花无尽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冷笑着说道:“便是喂狗,也不要喂你们呐!”那双黑沉沉的眼里写着明明白白的厌憎。 在现代,她可以为一个计划筹谋三个月,没日没夜的盯梢,只为杀死一个目标人物,然而一旦完成任务,她就可以轻轻松松地休息,快快乐乐的画画度假。 如今她太累了,始终绷紧的神经让人喘不过气来,对凤卿卿以及凤卿卿的人早已深恶痛绝。 花无尽重新叫了一碗饭和两盘菜,在楼下的一张小桌子上吃了。 就在她去柜台算账时,洛之安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月白锦袍,脚蹬鹿皮靴,一把镶嵌着宝石的腰刀挎在腰间,身后跟着一干青卫,杀气腾腾。 洛之安环视一周,很快发现了花无尽,大言不惭地朗声说道:“花娘子,把那把鸟铳交出来。” 花无尽不紧不慢地转了身,行了礼,道:“回禀睿王殿下,鸟铳已经还回去了,不在民女手上。” “还?还给谁了?”洛之安快步过来,逼视着花无尽,桃花眼里怒火滔天。 花无尽向后退了一步,靠在柜台上,皱着眉头说道:“听松江说,鸟铳是南耀国人带来的,所以松江拿去还给南耀国的人了。睿王殿下,民女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洛之安有些语塞,南耀国的东西他的确没有理由找花无尽要,但首先他要相信花无尽的鬼话才行,“花娘子,如果南耀国仅此一把,你是如何练得如此精准的呢?既然千里迢迢地送来,又为何如此急匆匆地送走呢?你就不怕有下一次吗?” 花无尽轻轻地笑了笑,把银子递给掌柜的,这才说道:“回睿王殿下第一个问题,鸟铳与暗器并无太大差别,民女的暗器也是极好的,只要事前熟悉操作,再加上一点儿运气,达到精准并不困难;再回殿下第二个问题,之所以要把鸟铳送走,是因为之前有协定,鸟铳一旦公开露面,必须立刻送走;至于第三个问题,那更好解释了,民女当然怕有下一次刺杀,所以,敢问殿下,逃跑的几个青卫抓到了吗?到底是谁主使青卫来杀民女?” 她话音一落,安静的大堂里立刻骚动起来。 “不会吧!青卫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青卫都是粗鲁的武人,凶残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花娘子?那不是柯先生曾经要娶的女人吗?” “是啊是啊,柯先生是青卫的统领啊!” “可不是嘛!好像有人说过,昌洲城死的那二百多士兵便与柯先生残忍杀死太平军有关!” …… 同一时间爆发出来的各种议论声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膜。 洛之安面色发青,他这时才知道自己太冲动了,在没查清楚刺客的身份,或者说没有一个好的借口之前,不该在这儿说这件事的。 萧鑫上前问道:“殿下,要不要将这些人赶出去?” 洛之安摆摆手,一旦赶出去,便等同于坐实了青卫谋害花无尽。 “青卫,挂个牌子就是青卫了?”他咬着牙,冷笑着。 花无尽欠身答道:“民女见识少,只知道既然挂了牌子,那便足以说明一切,不然挂牌子做什么呢?” “你放屁!”有青卫喝了一声。 花无尽没什么形象的抖了一下,“吓死人了!睿王殿下,民女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如果说错了话,还请殿下原谅。” “听说睿王殿下最为贤德,怎会跟一个女子过不去呢?”有人在窗外喊了一嗓子。 一楼的窗户开着,花无尽用余光看过去,在看热闹的人中发现几个熟悉面孔,她知道那些应该是苦竹寺的人。 小老百姓大多都有趋炎附势的本领,很多人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都说睿王是贤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洛之安被戴上高帽子,嘴里有些发苦,语气勉强柔和下来:“惊魂未定也是应该的,花娘子杀了九个人,是该惊魂未定。” 酒楼内外响起一片抽气声,“花娘子杀了九个人”这一句话被无数次提起,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 307要挟 花娘子这个称呼很快被女魔头取代了,有更多的人想要看清楚这位福王的女魔头长得什么样,是不是身高八尺,满脸横肉。 洛之安终于把不稳的情绪平静下来,说道:“花娘子,这把鸟铳关乎我们华国的国运,请你老老实实告诉本王,那把鸟铳去了哪里,是谁做的。本王以为,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说完你就可以回家了。” 花无尽微哂,关乎华国国运,好大一顶大帽子啊。洛之安是在造势,如果自己和松江不把连珠铳给他,对于华国而言,她和松江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不但影响福王声誉,更为他和凤卿卿接下来对付她做了铺垫。 她把寒意敛在眼里,老老实实地说道:“回殿下,鸟铳在松江那里,这一点肖、彭妈妈和宫女竹君可以证明。至于东西是谁做的,民女真的不知道,但铳管的材质民女倒是听松江说过一嘴,他说那是南耀国偶然得到的一块比一般钢铁更加坚硬的钢,而之后南耀就再也没炼出来过,所以,那把鸟铳是南耀国唯一的一把。” 洛之安冷笑:“唯一的一把,南耀国借给你了?花娘子,这个话你自己听着像话吗?” 花无尽福了一礼,正色说道:“回殿下,民女的儿子南耀国皇帝的重外孙,那是民女的儿子替民女求来的,民女不觉得有什么不像话。” 洛之安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他四下看了看,见不少看热闹的都摆了一副了然的模样,知道此时必须到此为止,再多说,就是他无理取闹了。 花无尽知道他被自己的话逼到死角,心中大悦,却故意委委屈屈地跪了下来:“睿王殿下,青卫青天白日之下谋杀民女,还请睿王殿下查明真相,给民女一个公道。” “你放心,这件事本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青卫乃华国公器,容不得任何人泼上脏水!”洛之安一甩袖子,带着人离开酒楼。 回到睿王府的外书房。 “萧鑫,点些人手去找松江,不论死活,务必带回那把鸟铳。” “是!”萧鑫答得利索,却面带难色。 “洛义,你去把火器营的人找来。” “是,主子。”长随洛义出去了。 下午未时初刻,火器营的指挥使王宗伟到了。 洛之安亲自把人接进来,分别落座,着人看了茶,问道:“王大人请坐,新型连发火铳研究得怎么样了?” 王宗伟拱手说道:“王爷,连发没有问题,问题是炸膛,现有的铳管坚硬度不够啊。” 洛之安对他的说法并不例外,“但南耀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了,你怎么说?” “啊?”王宗伟有些懵,“据下官所知,南耀国的鸟铳与我华国并无区别。” 洛之安点点头,火器营的人前不久刚从南耀弄来几只鸟铳,的确与他们现有的差别不大,他眉头一皱,又问道:“福王的人有没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 王宗伟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道:“依属下的浅见来看,几乎不可能,如果有特例,便是得到了陨石中的玄铁,但那种铁太难锻造,偶尔花大力气得上一把也是有的。” 难道花无尽说的竟是真的? 洛之安心事重重地送走如坐针毡的王宗伟,刚往回转,门人来报,安六爷来了。 “请他进来。”洛之安又往门口接了过去。 安六换了衣裳,青色直缀,带着束发的网巾,唇上粘了八字胡,竟是个三十多岁读书的打扮。 尤护卫派的人去官府报官,而洛之安之所以那么快出现在花无尽所在的酒楼,却是他的功劳。 “怎么样?”安六爷在次坐落座,问得有些急切。 洛之安道:“没找到松江,花娘子说枪管的材质是南耀国偶然得来的,只有那么一把。她儿子给她求来的。” 安六笑了笑,“既然她儿子求来的,为何还要还回去?哈,她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是笃定王爷不敢对她如何,胆子还真是大呢。”那女人果然有些道行,他挑了挑眉,“如此,那件事还继续吗?” “如果仅此一把,倒也不足为惧,人数上绝对压制,他应该没什么机会翻盘,安六爷意见如何?”洛之安反问。 安六沉吟一会儿,道:“安某与王爷的想法一致,总不能听风就是雨,放弃这等大好机会,会遭天谴的。鸟铳的事同样如此,我不相信花娘子说的仅此一把的鬼话,王爷应该知道其中的重要性,还请王爷尽快查查福王,这关系到你我将来的大业,安六拜托了。”他虽是拜托,语气却极为强硬。 洛之安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要杀的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今日与安六达成协议,他日便是安六不断要挟他的资本,不然他何以为了一只鸟铳找上门来?不过是笃定他拒绝不了罢了! 与虎谋皮,他还是有些后悔了。 凤卿卿睡醒一觉,见了肖妈妈、彭妈妈以及竹君。 三人各自汇报了一下差事,彭妈妈和竹君便退下去了,肖妈妈得意洋洋地留了下来。 凤卿卿抚摸着怀里那只银灰色皮毛、琥珀色大眼睛的猫,问道:“可都办妥了?” 肖妈妈欠身道:“回娘娘的话,老奴都办妥了。尤护卫有松江看着,难以得手,奴婢亲自下的手。”尤护卫回许州的前一晚送了她二百两银票,她收下了,便主动为他开脱一番。 林妈妈站在凤卿卿身边,闻言有了几分笑意,“肖妈妈亲眼看到她吃下去的?” “那是!”肖妈妈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如此甚好!”凤卿卿指着一旁的小木盒子说道:“那些都是你的,好好给科斗娶个媳妇。” “是!”肖妈妈跪了下去,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凤卿卿把猫让人抱走,起了身,坐到一把精致的水银镜前,按了按眼角,“起来吧,听说花无尽被人刺杀,说说。” 肖妈妈脸色白了白,咬牙说道:“娘娘,老奴可是要吓死了,刺客的羽箭一来,咱们的护卫和车夫便死了三个,那花无尽和松江却分毫未伤,花娘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鸟铳,砰砰砰几下子,杀死九个刺客,几乎个个脑浆迸裂,老奴吓得魂不守舍……” 308布置 寝宫中骤然安静下来,忽然而来的一阵风掀起了藕荷色纱帘,遮盖住一旁静立的宫女,宫女发出一声尖叫。 凤卿卿清晰地看到镜子中那个惊恐的自己,压下心中的不安,抚了抚细腻白皙的脸蛋,厌恶地说道:“林妈妈,赏她二十大板,送浣衣局。” 林妈妈躬身道:“是!” 那宫女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哭声,默默走了出去,二十大板不要命,再出一声,她就会被杖毙。 “砰砰砰?你的意思是连发吗?”凤卿卿重新在贵妃榻上躺下来,示意一个宫女替她捏腿。 肖妈妈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颤抖的声音,说道:“回娘娘的话,是连发,奴婢不会记错,王爷应该知道了,老奴回宫的时候遇到王爷了,这番话,奴婢也曾跟王爷说过。” “哦……”凤卿卿长出一口气,“好啦,这些日子辛苦了,你先回家看看,休息两天再来当值。” “是!”肖妈妈松了口气,乐呵呵地行礼告辞了。 林妈妈进来了,问道:“娘娘,那里不用人盯着了吗?” “不用了,睿王肯定会在暗地里盯着她,让肖妈妈回来,她会放心一些,也好让睿王抓住她的狐狸尾巴。福王暗度陈仓,过了黑岩岭,立了一大功,我们必须要快一些,不然……”她忽然闭上眼睛,“都去吧,本宫睡一会儿。” 洛小鱼有了如此强大的武器,她心中极度不安,但除了靠睿王去查之外,毫无办法。 睡觉是解决不安的最好方式,辽王在娶于锦蓉的时候她便浑浑噩噩地睡了三个月。 总会解决的,她杀于锦蓉靠的是辽王的真情,现在她靠的是自己的血脉,终有一日,花无尽和洛小鱼会死在她的手上。 …… 花无尽在酒楼掌柜、伙计以及食客惊恐的眼神中离开酒楼时,外面的围观者还没散。 “出来了出来了!” “娘诶,这是个大美人啊!” “就是!女魔头?这怎么可能呢?” 花无尽笑着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说道:“大嫂,坏人不会在脸上刻上记号,生死关头,杀死几人也是万般无奈,您说呢?” 那女人讪讪地点点头,拉了拉身上皱巴巴的绛紫色府绸褙子,“可不是?要是谁想要我命,我也总得想办法先要了他的命。” “就是!总不能洗净了脖子等人家来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嘛!”花无尽替她拍拍肩头上的灰,分开人群,信步往家里走去。 从今天开始,家里再没有妈妈们和护卫们了,她心里轻松不少,买了些零嘴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晃荡着回到家。 鲁娘子已经收拾好房间,也烧了热水,她洗了个澡,从床底下的暗格中找出洛小鱼送她的百宝箱把玩一会儿,又美美的睡了一觉。 到傍晚时,松江回来了。 “还敢回来?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吗?”花无尽赞叹道。 “花娘子谬赞,松江是暗卫,自当多一些本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了放在桌子上,“连珠铳送回祖先生那里了,弄了一支手枪回来。” “哦?不是说先以米尼枪和连珠铳为主吗?”花无尽惊喜地把枪拿到手里。 这是支燧发式左轮手枪,击发零件与转轮结合在一起,无需手动转轮,方便快捷,精钢的铳管,黄铜装饰了枪把和枪口,精致、漂亮! 松江笑着说道:“祖先生说主子要的枪都做完了,有图纸在,不做的话技痒,便试着做了一支。属下试过了,很好用。” “祖先生真乃神人也!”花无尽一边把玩着,一边赞叹道。 松江摇摇头,苦笑道:“只怕花娘子才是神人吧。”他指的是花无尽的枪法。 花无尽给他倒了杯茶,不想那些无法解释的事,转移了话题,道:“坐吧,你主子不在,不必那么拘谨,有件事需要你办。” 松江双手把茶杯接过来,“请花娘子吩咐。” “第一,安六不是一般人,苦竹寺的人有可能会让他有所警觉,让大家小心再小心,即便有人在半夜进了院子,只要我不叫,他们便不必管,以目前的状况来说,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第二,派人盯住皇宫,看住林妈妈,一旦发现她回家,立刻合家抓走,抓到后,立即出城。” 松江细细想了想,如果肖妈妈生病,凤卿卿自然知道花娘子已经发现无息的事,那么势必会采取其他激烈手段,如果跑不掉,她们就危险了,林妈妈掌握凤卿卿太多秘密,只要将她控制起来,那么花娘子必然高枕无忧。 他站起身来,“属下即刻去办。” “慌什么,先吃了饭,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说。”花无尽拍拍桌子,示意他坐下,“祖先生那里安全吗?这件事一出,只怕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会被搜查,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 松江道:“花娘子放心,属下已经提醒过了,不会有事的。这个时候正是晚饭时分,外面的人松散得很,天黑了就不好走了。属下现在就走,办好事情再回来。” “这样的冒险毫无意义,外面有他们看着,这里安全的很,你就近住客栈吧,胡同外的那个,有事也赶得及。” “也好。”松江心中倍感温暖,答应着去了。 …… 夜色深沉了,花无尽收好所有精心准备的画,拿到卧室,放到厚厚的床褥子底下,脱衣上床,盘膝打坐,静静体会着经脉里不断流淌的内力…… 更鼓敲响三更后,外面变得热闹起来,轻微的走动声,呼吸声,偶尔还有吱呀的门轴声,不断透过薄薄的两层窗纸传进来。 花无尽无声地笑了笑,幸好她给鲁娘子一家下了命令,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必管,也不必问,现在看来,却也不是无的放矢了。 闹腾了大约两刻钟,花无尽听到窗纸发出一声脆响,她一手用被子捂住口鼻,轻轻挨着墙的一侧躺下了,另一只手握着早已出鞘的短剑。 “只剩这一处了,搜仔细点儿,我们进去。” “好!” 外面说话的声音不小,显然有恃无恐。 不多时,门开了。 309人情 “听说这女人长得还不错。” “是,也听说十响爆了九个头,干好你的活儿,别想那些用不着的。” “反正统领也不要了,便是摸两下又有何妨?” “上头让咱们来找东西,不是让你摸女人的,你去看柜子,床那里我搜。” “行啦行啦,就你正经,跟你一个组倒霉透了,珠宝不能抢,女人不能上,你娘的!” 火镰响了几下,蜡烛亮了,花无尽看到一个黑影在床帏外面犹豫了一下,而后伸进一只骨节均匀的手,便赶忙闭上了眼睛。 床帏悉悉索索响了几声,床边有了两道呼吸声,一个粗重,一个平缓。 “嘿嘿,这女人真挺漂亮!小嘴儿那么红,真想亲一口!” “少废话,你看完柜子了吗?” “那还用看吗,拍拍就成了,里面啥都没有。” “那你就去看床底下。” “你咋不看呢,得,你官大,我不跟你争,你看你看……”那人嘟嘟囔囔地钻到床底下,在床底下敲打一番。 “有个暗格,是空的,”那人爬了出来,“只有两支金钗,兄弟,不如咱看看被窝怎么样?” “这……” “这什么啊?万一真在被窝里,兄弟你不是失职?你不看我看!” 那人话音一落,花无尽便觉得身上一轻,被子被掀掉了。 呼吸声更粗重了,她的胸和臀似乎可以感觉到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呼吸声近了。 花无尽忽然暴起,那把寒光凛凛的短剑准确地压在那人的脖子上,“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下来。” “娘诶!”那人下意识地去捂脖子,手碰到剑刃,又缩了回去,随即便有一股子尿骚味儿传了出来,“花,娘,子莫莫莫莫……” “花娘子莫要伤他。”另一个倒是颇为镇定,二十多岁,长得说不上好看,但极为干净,“我们不会伤害你,这就走了。”他不看花无尽,却一丝不苟地在褥子上按了按,“花娘子好定力,相信你也听到我们的谈话了。我们是青卫,只是来找鸟铳的,不管拿到拿不到都会走,如果我们出了事,花娘子也很麻烦,而且,半夜三更,一女两男,传出去于花娘子的名声不好。” 花无尽浅浅一笑,“名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但我知道死人是当不了青卫的,你以为某些人会为了他的烂命,牺牲某些人的名声?” 那人闻言垂下眼帘,想了一下,拱手说道:“在下庄平,青卫百户长,秦城人,他是我打小的兄弟,高四儿,人虽讨厌了些,但算不上坏,还请花娘子手下留情。只要他不死,在下愿意欠花娘子一个人情。”他显然明白花无尽说的是实情,而且上头有令,花无尽不能死。 这买卖倒也不坏,青卫负责许州治安,将来茶苑开张,说不得就能用得上呢! 花无尽眯着眼,忽的一下笑了起来,嘴角的笑纹像春风里荡漾的湖水,“很好,我相信你了。”她嫌弃地将高四儿推开,抽回短剑,揶揄道,“有嘴没胆的废物就少吹两句牛皮,少做点儿缺德事吧。” 高四儿长吸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这个长得漂亮的却动辄要命的女人,呐呐说道:“是是是,小的谨记花娘子的告诫。” “查完了吗,查完了就出去!”花无尽黑着脸看着床上的一滩尿水,“好浓的臭味,滚出去!”她压着嗓子斥道。 庄平皱了鼻子,与花无尽拱了拱手,“告辞!”他拉起高四儿出去了。 门关上了,十数声上墙落地的声音后,院子里恢复了寂静。 “倒是个痛快的汉子!”花无尽笑了笑,下了地,简单处理了床前的尿,穿上衣服,开了窗户,又去了一趟二院,打开鲁娘子一家所住房间的门窗,散了散迷香的味道,进去瞧了一眼,人都活着,这才放心回去睡觉。 凌晨寅时,天色极为暗沉的时候,睡得很晚的洛小鱼被陈济生叫醒了。 “什么事?”他在躺椅上醒过来,睡意依然惺忪。 陈济生躬身说道:“殿下,许州来了消息,花娘子被十几名高手刺杀……” “什么?”洛小鱼睡意全消,猛地坐了起来。 陈济生赶忙说道:“殿下不必忧心,花娘子毫发无伤,她一人用连珠铳爆了九个刺客的头,当场将刺客击退。” “咝……”营帐内外响起了好几声抽气声。 “哦?”洛小鱼松了口气,眉眼弯弯,重新把自己扔到躺椅上,放声大笑,爽朗且骄傲的笑声穿过黑夜,传到极远的地方。 “果然是神枪手!”他收住笑,赞了一声。 神枪手? 陈济生和桃江对视一眼,花娘子什么时候练的长枪? “鸟铳,她叫枪,长枪短枪,所以,神枪手!”洛小鱼解释了一句,又道,“以后都叫枪。我们的枪到哪了?洛之安有没有纠缠她?把纸条拿来我看。” 陈济生把纸卷展开,放到他手里,说道:“枪再有两天就到了,花娘子那里后续消息还没到,只怕要等明日了,” 洛小鱼点点头,就着桃江拿过来的烛火看过纸条,烧了,道:“要不是有苦竹寺的人在,只有松江一人在那还真是不行。” 陈济生知道洛小鱼指的是什么,松江为了连珠铳的安全把花无尽扔下,独自先走,的确有失妥当,但当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桃江皱了皱眉,花娘子为了自身安全,提早泄露连珠铳,会不会给主子带来麻烦? “明日把这几封信送出去吧。另外,陆大有有信来吗?”洛小鱼有几分黯然,这么久了,小溪的信中提都没有提他,他把小溪的信扣下七八天了,花无尽仍是只字没来,这娘俩太欺负人了! 陈济生道:“他的消息昨天到的,说一切正常。”他心中有些不安,陆大有对花无尽一向没有好感,后来彼此客气了些,也是因为花无尽的强悍让他感到了恐惧。如今他自以为把住了花无尽的命门,会不会在其中捣鬼了?他清楚知道,陆大有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人,而且陆大有看不上的人一辈子都别想让他看上。 陈济生决定回去营帐后立刻给陆大有写封信,问一问情况。 洛小鱼出了营帐,微凉的夜风让他心里有了些许凉意,鸡狗的叫声从璋城内遥遥传过来,每一声鸣叫都属于一个家庭,不管贫穷还是富裕,那都是一个家。 陈济生理解洛小鱼的感受,一个男人欢喜一个女人却得不到回应时寂寥和忐忑,他也曾有过。 他正想劝说两句,忽然听到洛小鱼幽幽说道:“明日攻城,本王要亲自上阵,领教梁易生的高招!” “主子不可!” “殿下不可!” “有何不可?鏖战这许多日子,本王累了!”洛小鱼一字一句地说道。 310叫阵 璋城,府衙内。 “连放的鸟铳,且不会炸膛?”苏穆把头靠在椅子上,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两眉之间处,神色倦怠,显然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了。 小木说道:“主子,要不要派人去查查,是不是搞错了?” 老朱重重点头:“主子,洛小鱼要是有这等能耐……”他忽然停住,说不下去了,因为接来的话苏穆绝对不会爱听。 苏穆明白他的意思,不以为忤,长叹一声,道:“是啊,如果装备了军队,攻破璋城便如探囊取物一般,我武国想要复国便难如登天。” 的确如此!老朱神色有些黯然。 小林往苏穆这边凑了两步,躬身,谨慎地说道:“主子,既然花娘子会用,那么说不定会明白些什么,不如再绑她一次吧。” 苏穆苦笑,冰蓝色的眸子里一片死寂,“花无尽的鸟铳,实际上相当于是洛小鱼的,洛小鱼肯定在他身边布置了人手。而且,洛之安不算太蠢,想必已经盯上了花无尽。也就是说,花无尽身边最少有两股势力。我们的人经过青卫反复清洗,在许州的已经不多,没有万全的手段,不能轻举妄动。” “那怎么办?”老朱有些沉不住气,筹谋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华国分裂,却依然不能复国,这怎能不让人失望? 是啊,怎么办? 苏穆心乱,起了身,负手出了房门,暗道,如果他那时不放弃花无尽,将她劫回璋城,是不是就能要挟洛小鱼乖乖送来鸟铳的细情和样本? 另外,那个女人既然会奇诡的缝合术,又会画改进的弓弩,那么会不会造鸟铳? 思及此,苏穆的心脏像被一把大手狠狠的攥住一般,又痛又难受。 说到底,是他小看了她! “小木,火速把这件事通知太平山,请示那边的示下。” “是,主子。”小林去了。 苏穆看向城南,注视良久,忽然笑了,“想必洛小鱼也不会好过,鸟铳的事不在他意料之中,如今引起各方注意,他的女人被洛之安虎视眈眈,他却在这边久战不胜,说不得已经急了吧。狗急一定会跳墙,明日让老梁好好伺候他一番,非他不战,即便要不了他的命,也让他气得吐血三升。” “对啊,洛小鱼肯定着急了,主子英明!”小木神色有几分雀跃。 老朱却耿直地说道:“主子,洛小鱼作为银面公子,在绿林中一向神秘,在武艺上从没被人探过底儿,也就是说从未有过败绩,如果他明日亲自出战,只怕梁将军也不是对手。” 苏穆沉吟了一会儿,笑了,“他若果真出战,就让老梁不择手段的杀了他。”他叫过老朱,在耳边轻语一阵。 “此法……甚甚甚妙。属下这就去找梁将军。”老朱面色尴尬,磕磕巴巴地奉承了一句。 “不急,天亮再说,让他好好养精蓄锐。”苏穆并不在意老朱的言不由衷,心里有了对策,便暂时放下心结,回屋上了床。 …… 天亮了。 薄雾笼罩了山山水水,晨起的风徐徐吹来,雾气便如同少女衣裙上的轻纱一般轻轻飞舞起来。 忽然,一声粗哑刺耳的叫骂声打破了所有的平静:“太平教的逆臣贼子,还不快出来受死!” “苏穆龟儿子,有本事出来迎战,躲在龟壳里算什么本事?” …… 璋城的南城门上始终一片静寂。 小将吴笛骑着马,在城门不远处回跑动,骂得口舌发干,却连个咳嗽声也没听到,正要打马回营,只听城门上忽然有人喊道:“回去告诉你们陶大将军,梁将军说了,今日只战福王。像你们这种废物,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要是想送死,不如自己抹脖子更痛快些。” 陶善就在阵前,听到回复后,悠悠一笑,对亲卫说道:“把消息禀报王爷,看他意下如何。” 攻破黑岩岭时,陶善坚决不同意冒险调兵,把辎重从海边栈道绕行,曾与洛小鱼在众将面前有过激烈的争论,然而,事实证明,洛小鱼最后有多成功,便说明当时的他有多愚蠢。 如今的洛小鱼在军中的影响和地位比他低不了多少,有些人虽然仍旧忠诚于他,却已经再潜移默化中不再强烈排斥洛小鱼。 这位聪慧漂亮的福王,的确该死了。 陶善的亲卫到了洛小鱼的营帐,说道:“王爷,太平教闭门不战。梁易生说,他只与王爷战。” 洛小鱼仍旧躺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压在上面的那只腿在空中悠闲地抖着。 “是吗?”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斜睨着亲卫,轻哂一声,“所以呢?你们国公爷直接把消息打发到本王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替我问问他,他是大将军还是我是大将军?去吧。” 亲卫的额头见了汗,是啊,就算福王是亲王,可在军中国公爷才是大将军,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表态,而直接问副将呢? 亲卫跑了回去,把洛小鱼的话说与陶善听。 陶善脸色更黑了,压着嗓子说道:“哼,他还记得本将军是大将军?如果他还记得,便不会屡次不听军令。” 亲卫缩了缩脖子,垂下的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如果福王听了他的,只怕现在他们还在黑岩岭的另一边呢,要说谋略,只怕还是福王更胜一筹。 “去告诉福王,本大将军可再容他自作主张。”陶善咬牙说道。 “哈哈哈……”洛小鱼听到亲卫转述大笑起来,“行了,你回去吧。” 陶善很快收到消息,当即大怒,咬牙说道:“他自作主张了,所以就连个屁都没有了?想打,他就拍马出去,不想打,他就在营帐里晒太阳睡大头觉?他把本大将军当成什么了!”他在辽王身边多年,从未受过这等窝囊气。 亲卫没有再去洛小鱼这边,桃江却很快知道了陶善刚刚说过的话,给洛小鱼重复一遍之后,问道:“主子,属下担心陶国公在背后设冷箭,不如属下前去一战。” “你不是梁易生的对手。”洛小鱼懒洋洋地躺着,“陶国公不会现在动手的,他虽然蠢,阅历却还摆在那里?此等会写进史书的阴私勾当他不会在人前做的。” “主子,陶毅求见!”蓝湖在外面喊了一嗓子。 “哟嗬,这小子又替他爹刺探本王来了,请他进来吧。”洛小鱼故意大声揶揄了一句。 “见过王爷。”陶毅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虽面红耳赤,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 他行了礼,讪讪说道,“下官的确是替大将军探听消息来的,还请王爷见谅。”他努力了许久,却依然得不到陶善的半点注视,早已心灰意冷,所以干脆实话实说,以期在福王面前卖个好,好为将来赌一把。 “算你识相。有一点你要记得,有些人不会因为你识相而放过你的,因为你的存在便是一块挪不开的绊脚石,除非你死。”洛小鱼依旧没有睁眼,他在养精蓄锐,梁易生不足为惧,然而苏穆此时也定然得到了连珠铳的消息,只怕欲杀他而后快。 311上阵 陶毅怔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了。 他明明已经明确表示过,自己不要世子之位,他爹却仍然没给三弟请封世子,原来并非像他想的那样,是为了顾惜他而一直在权衡,而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在等着他死。 也是了,将近十五年光阴,还有什么看不开的,福王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吗? “咳!”他清了清嗓子,在桃江搬来的凳子上坐下,“王爷,国公爷收到皇上的密信,要求秘密调查鸟铳之事,派我来,是想试探一下,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真是了不起啊,哈,”洛小鱼神经质似的笑了一声,他死了更好;不死的话,双方便留有余地,那时再正大光明地讯问此事。还真是一颗黑心,两手准备,怎么都不会吃亏。 “如此正好,回去告诉你爹,南耀国的事本王不知道。”既然不是皇上问,自然就没有欺君之罪,眼下为了自保,洛小鱼必须对此保密。 “好……那梁易生挑衅王爷的事怎么办,王爷可要出战?”这是陶毅来的目的之二。陶善虽然挤兑洛小鱼,但洛小鱼若当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出战,他作为大将军的面上过不去不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去也不好交代。 洛小鱼合上眼睛,打了个呵欠,默默下了逐客令。 陶毅只能起身告辞,骑马回到阵前,向陶善如实禀报。 陶善面色阴沉,怒道:“废物,屁用都没有。”他招手叫来亲卫,“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陶毅脸涨得通红,不敢去看陶泽、陶涛得意的表情,打马退了下去…… 陶善往洛小鱼营帐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了马,往宜水边上走去。 璋城外有两道屏障,一道是人工护城河,另一道就是陶善身前的这条天然水道。太平教占领璋城后,苏穆着人拓宽加深过,宽约七八丈,最深处五尺左右,虽不算太深,但大炮过去十分困难,只有过了此河,城墙才能进入大炮射程,然而,这也是苏穆放在城墙上的大炮的射程。 几次修建临时板桥都被炸烂,如今骂战只能骑马从水浅处涉水而过。 所以,眼下要攻城,不单单是太平教悍匪武艺超群,以逸待劳的问题,这道宜水,是陶善目前的最大难题。 …… 洛小鱼一直安睡到下午,直到申时正才起身。 他穿上赤色亲王常服,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绣着金织盘龙。 外面套上银色绵甲,系上腿裙,戴上银盔,因为身材高大,这样的铠甲让他气场全开,修眉入鬓,双眸如刀,银色的甲胄上流动着刺目的白光,却压不住里袍的赤色如血。 “主子,苏穆为人狡诈诡谲,今日梁易生突然叫阵一定有阴谋,还是属下代劳吧。”桃江穿上黑色的锁子甲,背上狙击弩,再一次请命。 “不必!”洛小鱼提着一把通体黝黑的九曲枪上了一匹通体黝黑、四蹄赛雪的战马,马鞭凌空脆响一声,“出发!”战马意气风发,轻快地跑了出去。 暗卫们纷纷上马,背着狙击弩随行。 一行人风驰电掣,快速穿过大营,等消息传到陶善营帐时,他们已经淌过了宜水。 “什么?”陶善得到禀报一拍桌子,“真是个……”到了嘴边的“狗|娘|养的”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又道,“不必管他,随他去吧。” 参将李立人担忧地说道:“大将军,福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场仗便更难了。” “是啊!”侯毅附和道。 陶善并非独断专行之人,洛小鱼此时死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破不了城,启明帝那里他没法交代。 他立刻就坡下驴,道:“也好,再让他活几日,李参将派火器营应援,大炮准备,侯毅让骑兵策应。” …… 苏穆此时正在城墙上。 总共十余骑,他一眼便看到了银甲长枪、潇洒而来的洛小鱼,眯起双眼,带起一个凉薄的笑容,“洛小鱼竟然真的来了!为了那个女人,他果然急了,急了就好办!老梁,这是个绝佳机会,一定杀死他。” “是,苏爷放心,属下去了。”梁易生拱了拱手,施展轻功,飞身下了城墙。 苏穆吩咐左右,“弓箭手准备,火炮准备,金刀卫随侍梁将军左右。” …… 少倾,双方在宜水与护城河之间相遇。 一方阵营金刀出鞘,寒光凛冽,另一方弓弩大张,羽箭上弦,战意森然。 梁易生策马上前,抱了抱拳,“福王殿下,久仰大名。”他是个四十出头的精壮汉子,内力深厚,擅长九节鞭。 “彼此彼此。”洛小鱼并不回礼,银色铠甲在午后的艳阳下熠熠生辉,周身光芒让人难以直视。看到梁易生眯着眼,下意识后退,他笑得极为灿烂,容色更胜往常三分,美得惊心动魄。 梁易生呆了一下,他早听说洛小鱼乃京城第一美男,却没想到竟好看成这个样子,估计话本里的神将也就是眼前这样了,便是他这样的大男人也想多看几眼。这果然是那个智计百出、武艺超群的福王吗?好吧,若不是人已经到了跟前,他定不会信的。 然而敌人就是敌人,往往越是美的就越毒辣。 梁易生抖开九节鞭,精钢所制的十三节连环如棍一般飞起,带起“嗖”的一阵风声,他朗声说道:“苏爷托本将问王爷,花娘子手上那把鸟铳到底从何而来,若王爷可以不吝赐教,苏爷便不再骚扰花娘子。” 洛小鱼的目光沉郁下来,握枪的手收紧,骨节泛白,“请梁将军转告苏爷,他尽可以骚扰,不够各凭本事罢了。一个女人而已,本王会怕了不成?” 不怕吗?梁易生摸了摸唇上的短髭,锐利的视线在洛小鱼手上一闪而过,笑道:“是吗?不怕就好,花娘子虽不是处子,且生过孩子,但为了新的鸟铳,我们苏爷不会嫌弃的。请问王爷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吗,苏爷可以替你转告花娘子。” “没想到鼎鼎大名的鞭王也会如此多废话,来战!”洛小鱼话音未落,忽然打马向前,挺枪前刺,“嗖嗖嗖……”须臾间刺出五枪,枪枪直至要害,红缨散开,如同夏日中骤然开放的五朵血色红梅,美得诡异,肃杀。 312暗箭 梁易生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说战就战,动作迟滞,狼狈后退数步才撤出洛小鱼的攻击范围,稳住战马,赞道:“想不到福王不但剑法、暗器了得,还使得一手好枪法。” 洛小鱼策马进逼,九曲枪再次疾刺而出,“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但是这辈子你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梁易生不躲不闪,千钧一发间,手中长鞭如同灵蛇般攀上九曲枪,向后一带,轻叱一声:“拿来吧!” “刺啦啦”两种金属摩擦的声音分外刺耳。 洛小鱼轻蔑地看着他,将九曲枪往前一送,迫使梁易生打马后退,再猛然回抽…… 梁易生感觉到握在手里的鞭柄正在脱离控制,心知不好,当即内力一送,将长鞭抖开,回撤,长鞭缠住上身,封住洛小鱼的进攻路线。 “果然有两下子!”梁易生轻磕马肚,两匹战马错开。 “只有两下子吗?”洛小鱼第三次挺枪,九曲枪乃铁枪,势大力沉,出枪疾而又疾,穿过九节鞭的空当,一枪命中梁易生的有胸,刺到胸甲,发出“刺啦”的一声。 梁易生惊出一身冷汗,左右袍袖轻甩,一团白色烟雾朝洛小鱼扑了过去。 “主子!”桃江大惊。 “卑鄙!”策应的骑兵们愤怒斥责。 然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洛小鱼将九曲枪舞得风雨不透,白色烟雾四散,战马踏了两步,打了两个响亮的响鼻,却没有倒下。 洛小鱼道:“梁易生,原来也是个无耻小人!” 梁易生将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厉声道:“对付你这种爹妈都不待见的天煞孤星自然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本将军便是不要了脸面,也要杀死你。” “那就放马过来好了!”洛小鱼剑眉紧锁,浅淡的唇拉成一线,他将长枪舞得呼呼作响,不管不顾地再次冲了上去。 “主子稳住!”暗卫们将手中的弓箭拉满。 “王爷莫冲动。”骑兵们七嘴八舌地喊道。 金刀卫的人大笑起来:“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漂亮,脾气却比男人还坏,你说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是男人女人我不关心,我在想,他不像启明帝,一定像他娘,他娘想必是个大美人啊,不知奶|子大不大。” “你可真没品味,一个死人而已,提她作甚,听说福王的未婚妻极美,外室花无尽又美又辣,不知压在身下是何滋味。” 洛小鱼气得面色铁青,枪法更加狂暴。 梁易生长鞭如棍,左支右绌,竟渐落下风,且战且退,当人和马退出十丈有余时,他忽然把鞭换到左手,一抖袍袖,大喝道:“暗器!” 白烟再次弥散,与此同时,还有金刀卫放出的百十枚铁蒺藜,像一只只闻到了血味的蚊子般,一团团地冲了过来。 “嘭!”战马倒地。 洛小鱼在梁易生再次偷袭时已经高高地腾身而起,银色的身影在空中停留一个呼吸的瞬间,九曲枪便已经探到了梁易生身前,刺入,弯曲如蛇的枪头直入心脏,拔出,再刺,血花四溅…… “躲!”苏穆大叫一声,差点摔了手中的望远镜。 然而来不及了,梁易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落马下,再无生机! 与此同时,也就是洛小鱼劈向梁易生的开始,暗卫们的羽箭已经齐齐放出,而金刀卫的注意力还在洛小鱼的身上,尚且无暇分心应对暗卫的还击,对于桃江他们来说,这是一次单方面的屠杀。 金刀卫死伤的须臾间,洛小鱼枪头点地,再刺腾空,飞身而回,恰好坐到刚刚站起的战马身上,迅速打马回撤。 陶善的骑兵们大笑着纵马过来,将洛小鱼护在中间,纷纷赞道:“王爷高招,料敌先机,真是痛快!” 洛小鱼点点头,转身,枪尖上挑,遥遥指向城墙上的苏穆。 苏穆损失了一员大将和十几名武功好手,蓝色的眸子中掀起滔天怒浪,一掌拍碎箭垛上的青砖,转身下了城墙。 老朱默默跟随其后。他虽很早知道银面公子的神秘,但没想到洛小鱼会这么强,反应这么快,让他们担了卑鄙无耻的名声,却依然血本无归。可惜了老梁,那么英武的一个汉子! 那么,是福王准备得太充分,故意让他们以为他真的急了怒了,让梁易生做了误判?还是他根本不急,不过是凭着自信顺水推舟,除掉太平教一员大将? 苏穆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下到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他还是认为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福王杀了梁易生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和清醒的头脑,梁易生的确技不如人。只要福王出战,已经可以证明他急了。 一来,福王心怀大业,二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他却仍挺身涉险,这说明他的确急于回到许州去。 苏穆很确定自己的推断是是正确的,因为梁易生的死而带来的阴郁也在瞬间散去不少。 他告诉自己,人一急,便会出错,只要洛小鱼打算强攻,他就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沉住气,有信心不一定会赢,但没有信心一定会输。 他吩咐道:“传令下去,晚上再上五架火炮,务必守住宜水一线。” 璋城必须守住,不然失了璋城便等于丢了丰城,太平教将一泻千里。 …… “王爷武艺超群,末将佩服。“ “是啊是啊,末将自愧不如。” 洛小鱼刚过宜水,李立人与侯毅便纵马迎了上来,面带笑意,口中颂扬,然而喜悦却明显不达眼底,他只扫了二人一眼,便把目光放到了那些真心仰望他的士兵身上,扬了扬手中的九曲枪。 “杀得好杀得好!” “福王福王!” “福王福王!” 士兵们见洛小鱼看过去,当即欢呼起来,前两日大将接连被斩的阴霾忽然散去,士气大振。 洛小鱼终于笑了起来,一边挥手致意,一边策马回了营帐。 陈济生早已等候在营帐之外,远远地看见洛小鱼往前走了一步,埋怨道:“殿下太胡闹了,即便着急回去,也不是一个梁易生就能解决问题的。” 桃江接过洛小鱼扔过来的长枪,接茬说道:“陈大夫所言甚是,主子,今儿太险了!”他到现在还处在后怕之中,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反复推演那个瞬间,最后不得不告诉自己,如果换做是他,绝对不能活着回来。#####我忘了之前交代过没有,这个时代的火铳容易炸膛,经常造成士兵死伤,所以,在战争中大多以冷兵器为主。 313商议 洛小鱼将银盔扔给蓝湖,脱掉一身铠甲,接过陈济生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重新把自己扔到躺椅上,方才说道:“本王不出战,梁易生便不会死。梁易生不死,那些绿林好汉就是士兵心中无法逾越的一座大山。山不崩,这座城破不了,这是一场硬仗,不好打!” 陈济生想到那些死去的士兵,不免黯然。的确,这场战争与北金南下不同,没有抵抗入侵的保家卫国,牺牲便不会理所当然,士兵的士气是个大问题。 营帐里的气氛忽然间凝滞许多。 洛小鱼闭着眼睛,白玉般的脸淡去了笑容,像是睡着了。 陈济生默默行了礼,正准备退出营帐,却见洛小鱼忽然睁开眼睛,清亮的黑眸炯炯地看着他,道:“从善,本王准备强攻了,你把消息发出去,让他们在城内准备配合。” 强攻,会死不少人吧。 陈济生道:“殿下,是不是太急了?” “不急,这场仗本王准备已久,对手不是苏穆也会是京城那位皇伯父,无论是谁,都只能这样打。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急中出错,而本王不会出错。从善,事已至此,心软毫无意义。” “殿下所言极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陈济生苦笑着退了出去。作为一个大夫,他确实心软了,即便他们不主动攻打苏穆,苏穆万事俱备后,也会试图统一华国、重新建立武国,这场战争果然避无可避,他果然还是幼稚了。 “大夫就是心太软,”洛小鱼打了个呵欠,道:“桃江,去通知陶善,准备议事,本王马上就到。” 桃江答应着出去了,不多时转了回来,笑着说道:“主子,陶国公的脸拉得跟驴一样,带上嚼子就可以拉磨了。” 洛小鱼起了身,吩咐人打水洗脸,笑着说道:“本王死了,他怕打不下璋城,本王不死,他又怕本王声望太高,压了睿王和皇上。人处在什么位置最难啊,处在两难之中的夹缝里最难,太贪心,害的只能是自己。” 陶善知晓洛小鱼杀了梁易生后,一直在与最亲近的下属密议。 营帐的门窗关着,光线很暗,空气亦有些沉闷。 陶善沉着脸坐在书案之后,李立人和侯毅都在。 “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他说议事就议事,他说出战就出战,到底他是大将军还是国公爷是大将军?”李立人满腔不忿。 侯毅颔首:“李参将所言极是,大将军莫要姑息他。” 陶善摆摆蒲扇似的大手,“他是亲王,这些事不提也罢。老夫估计他此来是要商议攻城的事了,那把鸟铳揪着不少人的心,想来他也是如此,现在他着急回去,自然要加快攻城速度。” 李立人拱手道:“大将军所言甚是,难道他有良策了?” 侯毅苦笑,“良策……只怕他一直都有吧,不说,只不过想看你我的笑话罢了。”攻下黑岩岭让他心有余悸,自那之后,他不再小看洛小鱼。 陶善也意识到这一点了,不免有些尴尬,正要说点什么,亲卫进来禀报:“福王到。” “如果可行,便依了他吧,天气热了,大雨一来,那条河便更难了。”陶善起身往门外走去,他虽是大将军,却也不能完全藐视亲王这个头衔。 “是,”侯毅李立人紧随其后。 洛小鱼与其他将领在门口遇上了。 参将周庆拱手笑道:“恭喜王爷立下大功,杀得好,大快人心,末将佩服。”他是秦城人,身材粗矮的胖子,性格粗豪,以一把大锏闻名军中,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爽直汉子,所以他虽然资历甚老,却永远成不了陶善的心腹。 “末将亦是,恭喜王爷。”沈明亦是参将,他虽不是陶善的亲信,但与之关系不错,暗地里却是洛小鱼的人,所以恭喜得格外有诚意。 “王爷智计过人,武功卓绝,末将心服口服。” “梁易生太无耻,若不是王爷,只怕今儿又得送走一个同僚了。” “是啊是啊!” …… 洛小鱼把所有夸赞照单全收,负手说道:“不过侥幸而已,凶险得很,走吧,大家进去。天气越来越热,战事得抓紧了,今儿咱商议商议攻城的事,看看大家有没有好办法。” “正是正是,王爷先请。” 洛小鱼一抬头,见陶善僵着一张老脸,好不容易挤出个笑容来,嘴唇微动,好像正要张口同他说话,便率先张了口:“哈哈,国公爷,本王幸不辱命,按照大将军之命自作主张了一把,杀了梁易生。” 陶善干笑两声,“王爷武艺高超,当真举世无双,里面请里面请。” 这便是默认了,有些将领面面相觑。 福王要是死了,便是他自作主张,与陶国公无关。要是赢了,便是陶国公用人得宜,功劳一件,他们第一次发现,相处了这么久,一直尊敬和爱戴的陶将军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尽管他们清楚的知道陶善为何如此对待洛小鱼,但仍避免不了的由此推彼,一旦想到这样的事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在心里上便会有那么一丝不舒服,乃至于有了防备。 一干人各自落座,陶善在主位,洛小鱼在次席。 陶善直接进入主题,道:“既是王爷提议议事,便请王爷先说吧。” 洛小鱼也不推辞,离开座位,纤长干燥的手在南城宜水上划定了一个区域,道:“此处是最浅之处,本王打算在此挖开河堤,让河水漫流,再以沙袋填充,如此一来,即便太平教的大炮轰到,也不会像浮桥那样,只要桥断便无法通行,只需要后续沙袋补上即可,方便快捷,绝对不会影响前进或者后退。” “这怎么能行……”李立人习惯地要反驳,然而又住了嘴,他并非想起陶善的嘱咐,而是不知如何反驳。 众将领和几个谋士沉默良久。 周庆率先发了言,起身说道:“末将觉得此计甚妙,不敢说一定会破城,但总归可以让大炮更进一步。” 侯毅道:“的确是个办法,只要大炮可以破城,这场战事便有了曙光。” 沈明则问道:“如果太平教增加大炮,或者调集所有大炮全部集中南城在这一块,只怕我们会吃不消。” 这个说法倒也有些道理,众将领纷纷点头。 314比较 陶善接茬说道:“沈将军言之有理,的确有此顾虑,王爷可有对应之策?” 洛小鱼回了座位,“没有,本王日夜冥思苦想,也就得来这么一个主意。南城门主攻,其他三个城门辅助,如果将所有炮火吸引在南城,那么我们在其他城门的机会就来了,这要看战场上的形势再定。”洛小鱼翘了二郎腿,笑着又道,“本王认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万全之策,过了河,大炮可以打一炮换个地方,虽然麻烦,但为了减少伤亡,没什么不可以。” “王爷言之有理,行不行打了才知道。”周庆虎眼发亮,大有摩拳擦掌之意。 沈明摇摇头:“如果不行,士兵伤亡会很大,最好能再慎重一些。” “慎重?”洛小鱼挑了挑眉,“本王想请教沈将军,你想慎重到什么时候,秋天,还是冬天?” “这……末将……”沈明不知该如何反驳,吭哧两句,便偃旗息鼓了。 营帐里沉默片刻,谋士游先生拱手说道:“大将军,王爷,学生以为此计可行,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南城门主攻,只要把城墙打破一个缺口,苏穆必定会急,注意力和兵力便会大部分集中在南城,那么我们在其他城门便有机会了。这其中的精髓便在于四个字,随机应变。” 陶善锁紧了眉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而且是眼下最好的,即便不是最好的,他们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但在此之前,是不是应该再多消耗一些太平教的绿林人士?以免将领和士兵伤亡过大? 他虽然无耻,但对手下的兵,还是很不错的。 陶善说道:“此乃良策,但不宜立刻决定,不若大家各自思考一夜,明日再议,好好完善一番。”如果拖上两日,太平教必定会有为梁易生报仇的,洛小鱼只要应战,便会再杀几个太平教的将领。 洛小鱼知道陶善在算计什么,虽说被人算计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这些将领并非都是陶善的人,也有几个是他的人,剩下的即便中立,也是华国臣子,朝中栋梁,征战的日子还长,此时多出一些力也是应该的。 周庆大着嗓门又道:“今日王爷斩了梁易生,只怕明日就会有太平教的人前来约战,如果可以,还请王爷再战。末将不是对手,但可以为王爷鞍前马后,效微薄之力。” 真是个实在人! 其他所有人都这么想到。 陶善见周庆直接点出自己心中所想,面色舒展不少。 “周参将是个实在人,到时候就有劳了。”洛小鱼一口应了下来。 周庆抚掌道:“好好好,末将定当效力。” …… 许州城,得济药房内。 一直被陈济生念叨的陆大有,正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 花无尽写给洛小鱼的那封重要的信不见了。 他明明一直藏在床褥子底下的,早上还用手摸到过,到傍晚就找不到了。 怕丢,就果然丢了! 果然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吗? 他真的没想一直扣着不发啊! 只是想晚两三天而已,让洛小鱼觉察到花无尽的怠慢就好。 都怪那个肥婆娘,要不是肥婆娘勾引他,他也不会因为私会她而忘了发出这封足可以掉脑袋的信。 都是他胆小,不敢承认错误,不然附上一封请罪的信,让师兄美言两句,怎么也不至于铸成如此大错。 “怎么办怎么办……”他颤抖着一身的肥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此刻拿着花无尽的信的,是洛之安。 “安六爷,如果这件事失败,你至少要付八成的责任。”他愤怒地手里抖着花无尽写给洛小鱼的那封信。 安六手里也拿着一封信,却是花无尽写给小溪的那一封,正在反复端详那张全家福的画像,这是他见过的画得最逼真的人像,不说花家那三人,单说花无尽,他便觉得此刻仿佛正与她面对面一般,那双自信、淡定的眼睛仿佛活了一般,甚至每一条发丝都是真实的。 他也想要这样一张画像。 安六漫不经心地把画像卷成纸筒,准备放在宽大的袍袖里带走,道:“王爷不必急躁,既然他知道了,便索性派大队人马过去,这样一来,有绝对的实力碾压,他便是有连发鸟铳也无济于事。” “安六爷,那是本王的东西。”洛之安虽然认同他的意见,但语气中仍是颇多不满。 “不过一张画而已,王爷又何必小气。”安六动作不停,将整个纸筒塞进袖子。 洛之安无语,却又不能当真去抢,只好端茶下了逐客令,免得看着他闹心。 送走安六,他回到书房,将花无尽写的四封信通通看了一遍又一遍。 虽然信写的文法不通,但他读懂了。 他看得出来,与花无尽给她家人的信相对比,她给洛小鱼的信要平淡得多,两人的说话方式更像是男人之间的,即便有关心,也是基于共同的利益关系,有小溪在,花无尽必须让洛小鱼活着。 画,画得好,缝合术不错,画了新式弓弩,光是捕风捉影,用猜的也把安六的目的看得清清楚楚,鸟铳使用得出神入化,一手不错的暗器功夫,那茶苑他看过了,里面的设计相当不错。 洛小鱼运气真好啊! 洛之安觉得自己嫉妒了,虽然他母后精心为他挑选了妻子,出身显贵,名门淑女,但那又怎么样?除了那张脸,秦氏根本比不上花无尽,不,是二者根本没有比较的可能性。 “王爷,妾身进来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睿王妃秦氏带着几个大丫鬟到了,她一摆手,丫鬟便把一盏汤碗放在书案上。 秦氏卷起袖子,亲手拿掉贴着几瓣梅花的白瓷碗盖,书房里登时香气扑鼻,白色如玉般的碗,配上没有一丝油星儿的黄色党参鸡汤,上面还漂着几点香葱沫儿,明艳漂亮。 秦氏把碗端到洛之安的手边上,柔声劝道:“王爷这几日操劳,先喝碗碗汤垫垫肚子,等下就用晚饭了。” 侧妃喜欢捣腾吃食给他,她就也捣腾吃食。 “好,谢谢王妃。”洛之安拿过羹匙,却讥讽地笑了笑,每天争宠,便是他这位王妃最大的本事,要么动动嘴,指挥几个下人做点吃的穿的用的,要么就折腾折腾几个妾氏,便是她最大的本事了。 然而,女人太强命不好,花无尽的威胁太大,她该死了。 315逼迫 花无尽把挑好的各色名贵茶具放到茶苑库房,与松江请来的掌柜和伙计做好交接,这才坐上马车回家。 夕阳很美,晚风清凉,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傍晚,主仆二人沿着河水一路慢行,慢悠悠地回了家。 花无尽在大门前下了车,刚要进门,忽然听到后面有人说道:“花娘子,请留步。” 是安六? 花无尽转身,见安六穿一袭月白色直缀,摇着一把青色象牙折扇,带着甲一和乙二正朝自己大步走来。 “有事?”她不冷不热地问道,作为一个有知识懂规矩的年轻男人,这个时候造访一个女人的家,只怕来者不善。 安六爷在她面前站定,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的确有事,还请花娘子请在下进去一叙。” “没有男人在家,不方便,还请安六爷见谅。”花无尽直接拒绝。 “不必客气,花娘子先请。”安六颔首示意,用折扇做了个请的动作,自顾自地往大门走去。 甲一把手压在刀上,说道:“花娘子请!”他这一声有了威胁的意味。 乙二笑吟吟地走过来,与甲一形成夹击之势。 花无尽看了眼外面的桂树林,默默权衡,暗道,安六未必会把自己怎么样,这时候撕破脸皮毫无意义。另外,如果喊了,来的不是洛之安的人,而是苦竹寺的人就不好了。 “二位想做什么?强抢民女吗?”她调侃一句,耸了耸肩,跟着进了门,边走边笑着说道:“一直以为安六爷是个君子,今日一看,不过是表象罢了。安七爷呢,这两位不是跟着他的吗?”如果安六果然有问题,那么安七应该已经往璋城的方向去了吧。 安六回头,神色暧昧地看了花无尽一眼,却没有说话。 花无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提高警惕,将人请进倒座儿的小客厅里。 安六大喇喇在主位坐下,这才说道:“做君子太累,不如做小人痛快,花娘子以为如何?” 花无尽让鲁一去泡茶水来,在他对面的另一张主位坐了,把鲁二和鲁三叫道身边,让他们拿了瓜子在一旁吃——鲁妈妈忙着做饭,她单独招待客人,还是有人在旁边更好些。 安六给乙二使了个眼色,乙二明白,便把瓜子给他抓了一大把过来,放在他旁边的高几上。 安六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的,捏起一粒,剥开,仔细嚼了,咽下去,又道:“你看看,作为一个君子,是吃不到这些瓜子的,但在下吃到了,很香。” “是啊,还是做小人好,抢孩子的瓜子都可以大义凛然。”花无尽由衷地赞道,“时间不早了,我逛了一天街,此刻又累又饿,安六爷可以说你的来意了,所为何事?” 安六笑嘻嘻的,一双凤眼精光四射,“在下也没吃呢,花娘子可以请在下吃点粗茶淡饭,在下不会嫌弃的。” 这便是死皮赖脸的意思了!来许州之前,他虽算不上君子,却也克制有礼,如今这样子,一定是为了连珠铳吧?那么他到底是谁?北金?还是太平教?或者他作为商人、作为男人,仅仅是感兴趣? 花无尽没有理他,鲁一端来了茶来,又下去了。 她吃了一大口,让茶香淡去心中渐渐涌起的反感——每逢大事有静气,这句话一向是她活命的秘诀。 安六并不在意花无尽的态度,现在这个屋子他说了算,花无尽便是会两下子那又怎么样?三脚猫的功夫,便只能伤害三脚猫罢了,除非她拿出那把连发鸟铳来。 “在下对那把鸟铳很感兴趣,不知花娘子可否赐教一二?” “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花无尽非常爽快,如果他要结构,也不是不可以画的,因为明朝时期,连发的鸟铳是研究出来的,并不很难解决,难以解决的只有铳管材料。 “花娘子是如何练到那种程度的?”她之前给洛之安的解释,安六一个字都不信。 花无尽背台词一样,重新叙述一遍,“安六爷,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只要没有好钢,有图纸也没什么用。我擅长绘画,也把鸟铳的每一个零件都弄得很清楚,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画给你!” 安六挑了挑修长的眉,啪嗒一声收了象牙折扇,道:“花娘子,既然我能进来,就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你这么与众不同,想必也会知道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来吧,说说看,告诉我那种钢是怎么来的。我是生意人,尽管开价,我一定会让你满意。你要是不敢叫价的话,我帮你叫,你看十万两黄金怎么样?”他终于抛掉了‘在下’两字,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十万两黄金?这可真不少!”花无尽眨了眨眼,“可这笔生意真的做不了……图纸可以卖多少钱?” 安六笑而不答。 甲一便道:“花娘子,我家主子不喜欢说废话。” 花无尽耸了耸肩,“这倒没看出来,在我看来,你家主子说的都是废话。首先,就算我与众不同,也不会知道那种钢的事;其次,相信安六爷一定知道,我家外面最少有三路人马,一路是福王的人,一路是睿王的人,还有一路也许是皇上的人,这三路人马虽不是一起的,但我相信他们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他们绝不会看着你把我怎么样而视而不见。更何况,万一你是北金或者太平教的什么人,我便犯了一个卖国通敌的大罪,只怕会连累家人,所以,我打算威武不能屈一下,不知六爷以为如何啊?” 安六捏开一粒瓜子,放到嘴里,顺便给甲一使了个眼色。 甲一便拔出腰刀,便放到了鲁二的脖子上。 鲁二吓了一大跳,嘴里还有瓜子没有咽下去,残渣呛到气管里,咳嗽得满脸通红,脖子上也被刀子割出了几个小口,鲜血直流。孩子面色惨白,却坚强的一声没哭。 “坏人,滚开!”鲁三大哭起来,挥着小拳头就要去打甲一。 花无尽一把鲁三抱了过来,道:“小三不哭,听话。” 她没想到安六竟然是这样的人,对孩子说下手就下手,足可见心狠手辣,根本不是个可以相与之辈,那些高贵,那些随和,那些率性,不过是个面具罢了。 安六认真的看着花无尽瓷白的脸,黑眸里燃烧的怒火让她的表情变得更加生动,很好看。他知道,自己真的激怒她了,所有的交情一笔勾销,然而那种钢足以影响一个国家的国运,他不得不如此。 316进宫 “可能暂时动不了花娘子,但动一动这几个下人还是可以的。”花无尽特地给两个孩子买了零食,便足可以证明她对他们的关心爱护,安六觉得自己这一步棋下得应该不错。 花无尽在唇角勾起两抹生硬的笑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安六爷,我待他们一家的确跟家人差不太多,但请你放心,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不知道的,你便是杀了所有人我也不知道。炼钢这样的事儿,我见都没见过,你让我如何编得上来?也罢,不过一条命而已,你可以把我的一起拿走。” 她这个走字刚一出口,双手翻飞,四只三棱镖接连飞出,一只攻向乙二,逼他后退一步,不能帮忙,另外三只分别杀向甲一的咽喉、心脏以及那把钢刀。 甲一未曾想过,花无尽的飞镖会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因为距离太近,又是突然暴起,准备不足,便只能在侧身躲避的同时,收刀自保,钢刀挽了个刀花,堪堪磕飞两只,然而第三只飞往喉咙,却是来不及了。 “啪!”一粒瓜子飞了过来,后发先至,砸在三棱镖的一侧,在电石光火间改变了镖的方向,擦着甲一的脖子飞了过去,击中一个梅瓶,“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而与此同时,花无尽飞快把鲁二向后一拉,将两个孩子挡在身后,怒道:“安六,你是不是男人,别让我瞧不起你!” 安六一乐:“是不是男人?那……” “嘭嘭嘭!”窗户被猛烈地敲响,打断了安六的话,几把钢刀砍下窗纱,几个青卫出现在窗口之下,警惕地看着安六。 “里面在做什么?”其中一个问道。 安六遗憾地看了花无尽一眼,起了身,上前一步,摸摸鲁二的头,道:“小家伙命不错啊,有个好主子。” 鲁二用小手擦了把脖子上的鲜血,一梗脖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乙二趴到窗户边上,说道:“不过是聊两句天而已,几位军爷辛苦了,这是一点心意,请笑纳。”他递了两张银票过去。 “不必了,花娘子是福王的家眷,你们赶紧走!”打头的青卫看向花无尽和安六的眼神有几分轻蔑,“瓜田李下,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吗?” 花无尽笑着说道:“懂是懂的,但很多时候,女人作为弱者,都是身不由己,多谢几位军爷解围,这些日子辛苦了。” 那青卫明白花无尽的暗讽,不免有些脸红,但又不好对福王的女人发火,只好对安六吼道:“还不走,等着人请你吃饭吗!” 安六眉眼带笑,并不生气,对花无尽说道:“花娘子果然不可小觑,在下心服口服,后会有期。” 主仆三人出了花无尽的家,被青卫一路送出老远。 光线已经暗沉下来,天边的火烧云正在由浓烈变成铁青,像甲乙二人的脸色一样。 “多谢主子。”甲一恭敬地说道,“这女人真了不得。”他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乙二同样心有余悸,道:“这手暗器功夫还算是不错的,主子,如今我们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安六不甚在乎地说道:“早就打草惊蛇了,不差这一点儿,今天虽说没有达到目的,但也算有所收获。” 乙二有些惊奇,“什么收获?”除了抢到孩子几粒瓜子,他没看出有什么收获。 安六笑眯眯,摇着扇子说道:“收获就是收获,问那么多做什么。”他对那女人越来越满意了,这就是收获,作为一个男人的收获! “那接下来还要不要盯着花娘子。”甲一问。 “要,一定要!花无尽自打出现以来,给洛小鱼带来的好处太多,许多东西都是匪夷所思,这件事有八成的把握是她的手笔。” “也对啊!”甲一和乙二不约而同地说道。 “那主子打算怎么办?” “凉拌,我们走快些,真是饿死人了,小气的女人,日后……” 天黑了,三人边走边聊,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洛之安收到花无尽这边的消息,立刻出城,赶去行宫,母子二人密议很久。 第二天一大早,花家大门便被敲响了。 老鲁开了门。 小太监马忠趾高气扬地进了院子,“去叫你家主子接旨!” 老鲁吓了一跳,赶忙吩咐鲁二去内院叫花无尽。 花无尽刚刚洗完澡,正在穿衣服,闻言立刻换上了一件大袖衫。 鲁娘子有些发懵,哆嗦着问道:“大小姐,怎么办?这可要怎么躲啊!” 花无尽系好裙子,把宝石手链戴在腕子上,取了三块棉帕子放在袖子里,道:“躲是躲不了的,顺其自然吧,不要担心,最多吃一副无息,死不了人。” 凤卿卿这个时候让她进宫,想必是安六引起了洛之安的警觉,不是想逼问钢材的事,便是想加快她的死亡,估计后者的面儿大些。 接了口谕,花无尽启程赶往行宫。 行宫在许州城北,虽说不够大,也不够端庄,却足够精巧别致,风景是一等一的美。 马车停在南门,老鲁和鲁娘子进不得,只能等在外面。 马忠带着花无尽步行。 路是青石板路,青苔遍地,古意盎然。 花无尽一面留心重重的关卡,又一面欣赏三步一景、五步一画的自然风光。 路上行人不多,青油小车倒是一辆接着一辆的往来穿梭。 天有些热了,花无尽穿着大衣裳,流了满头满脸的汗,她看看马忠那张得意的小人脸,就知道是他其中搞鬼,便故意将步伐放慢——早到也没什么好处,她会怕了这点儿路不成? “花娘子,娘娘还在等你,还请快着些。”马忠不笨,很快看出端倪,开始催促。 “是吗?那我走快些好了。”花无尽快走几步,汗水便又下来了,擦汗,步伐便又慢了下来。 马忠明白了,就像下象棋一样,自己这是被她反将一军了,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要是再不到,只怕他也要吃挂落了,便只好叫了马车。 不多时,两人到了坤宁宫外。 林妈妈在大殿门口,见到花无尽,她笑了,在台阶上高高在上地说道:“花娘子的胆子一如既往的大,娘娘召见,也敢来得这么迟,娘娘正与华妃说话,先在这里等着吧。” 317白绫 将近申时,花无尽被晾在太阳地儿里足足晒了三个时辰,早已脸色潮红,汗流浃背。 她明白凤卿卿的用意,不过是在要她小命前,先收一点儿利息罢了,晒一晒倒也不算什么,比起上一辈子受过的训练,再比起进去后可能面临的情况,这点儿苦不过毛毛雨。 当太阳西斜,小风渐渐吹起的时候,林妈妈终于出来了。 凤卿卿睡醒了,请她进去。 仔细搜过身,花无尽进了大殿。 殿里南北通风,光线颇暗,让人顿觉舒爽。 穿过正殿,进入偏殿,绕过一个琳琅满目的古董架,里面的陈列让花无尽吃了一惊,除了那张贵妃榻,其他的竟然都是她的设计,一通到顶的大书柜,端庄大气的紫檀沙发,沙发上摆着紫红色遍绣牡丹的缎面大靠枕,紫檀雕花茶几,配套的花架上摆着一盆快要开败的蕙兰,香气扑鼻。 凤卿卿靠在贵妃榻的靠枕上,两个宫女正在给她补手上的豆蔻。 林妈妈,肖妈妈,柳妈妈,还有彭妈妈,四人分列贵妃榻两边,都在笑着看她,四张小人得志的表情如出一辙。 花无尽克服了心理上的困难,尽量标准地给凤卿卿行了大礼。 凤卿卿笑眯眯地斜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花无尽也不恼,眼观鼻鼻观心地按照口诀运行内力,以保持腿部气血通畅。 气氛变得诡谲而又压抑,宫女们大气不敢出,便是四个妈妈也不由自主的收敛了笑容。 花无尽不怕比耐性,在这一点上,比她强的女人实在不多。 大约过了两刻钟,凤卿卿先破了功,道:“花无尽,你可知罪?” “请皇后娘娘明示。”花无尽继续研究地衣的山水图案,用真丝编织的河水和花草柔滑反光,使图案变得立体生动,典雅漂亮。她一直很喜欢波斯地毯,等将来有了固定的家,弄上一个,铺在书房和卧室,光着脚走,一定又舒适又漂亮。 “……如果你想将功赎罪,最好让松江把那只鸟铳送回来,不然便是福王也保不下你,你可听明白了?”凤卿卿从她逃婚开始讲,一直讲到她刚刚的礼仪问题,长篇大套,娓娓道来,终于用鸟铳和威胁做了收尾。 “民女听明白了。”花无尽挑了挑眉,她低估凤卿卿的胃口了,原来是鸟铳和命都想要。有未央湖的龃龉在先,又有苦竹寺的羞辱在后,凤卿卿此刻还想着恩威并施,这是当别人都是傻子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在等她接下来的话,然而花无尽却没有了再开口的意思。 “花娘子,既然听懂了,就该知道怎么做,难道不是吗?”柳妈妈沉不住气,语气有几分激烈。 花无尽撑起身子,无辜地看着柳妈妈,道:“柳妈妈此言差矣,有些事,懂是懂,做是做,比如皇后娘娘要求的这件事,民女虽然懂,但做不到啊。松江走了不只一天,他武艺超群,且本身便是南耀国人,民女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啊。” 林妈妈脸色一沉,正要说话,却被凤卿卿用眼神制止了。 她缓缓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花无尽,徐徐说道:“花无尽,你传播了缝合术,又画了弓弩的图纸,鸟铳用得得心应手,本宫有理由相信,关于这支鸟铳你一定知道些什么。这关乎华国百年大计,皇上也很重视,所以,本宫不是在同你商量。要么生,要么死,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花无尽微微一笑,早前出的风头太多,这会儿否认都没人信了,她有些为难地说道:“请皇后娘娘恕罪,如此看来,民女便只能坦然赴死了。” “花无尽,你莫不是以为本宫不敢动你吧。”凤卿卿有了几分火气。 “娘娘乃国母,母仪天下,有什么不敢的呢?民女无权无势,生死都在皇后娘娘一念之间,既然无法选择,便只能从容赴死。” 凤卿卿哂笑一声:“倒真是小瞧你了,既是如此,林妈妈便取条白绫,本宫亲自送她走!” 林妈妈出去了,不多时,端了一个放着白绫的托盘进来,躬身道:“娘娘,老奴准备好了。” 花无尽垂着头,面色不变,没什么可担心的,凤卿卿什么都没得到,应该不会让她马上就死。 “花娘子,你想好了吗?”林妈妈替凤卿卿问道。 花无尽淡淡地说道:“即便民女传播了缝合术,画了新型弓弩的图纸,救了皇家血脉,也延续了皇家血脉,民女也依然没有什么好下场,此刻有什么好想的,但凭娘娘吩咐便是。” 凤卿卿闻言不由得脸上发烫,老羞成怒,厉声说道:“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本宫还怕了你不成?既是如此,那就请林妈妈送她上路吧。” 林妈妈有些意外,探究地看向凤卿卿,凤卿卿唇角下抿,双眉紧皱,缓缓地点点头。 这是真的要杀了!林妈妈眼里有了笑意,“花娘子请吧,莫要弄脏了皇后娘娘的寝宫。” 花无尽用余光看到两人的互动,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下玩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启明帝和洛之安不会看着凤卿卿弄死自己——洛小鱼还在带兵,并且已经取得初步胜利,现在还不到父子兄弟决裂的时候——凤卿卿疯了,才会出此昏招,按照她的设想,她应该继续用无息才对。 偏殿里很静,花无尽忽然听到门外似乎有一道沉缓有力的呼吸声,像是男人的。 花无尽眼中一亮,大声说道:“皇后娘娘,死亡并不可怕,怕的是活着不能得到安心。民女死得其所,也祝愿皇后娘娘得偿所愿!” “哟,这是谁,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呐。”一个浑厚的男声在门外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几位妈妈和宫女们自动自觉地往门口方向走了几步,跪拜,齐声道:“奴婢恭迎皇上。” 凤卿卿面色一变,推开正要服侍她的林妈妈,自己急忙穿上鞋子,小跑两步迎上去,柔声道:“皇上怎么这么有空?” 318咳嗽 “若不是朕有空,只怕朕的皇后就要给朕出一个大难题了!”启明帝身着明黄色常服走到花无尽身前。 凤卿卿面色发白,道:“皇上,臣妾只是想为皇上分一分忧。鸟铳的事,关于国家社稷,臣妾想着臣妾是女人,女人之间总要好沟通一些。” “哦?”启明帝在沙发的主位上坐下,“女人之间都是用生死来沟通感情?皇后比男人还要大气呢!”他的语气中有了几分讥讽。 凤卿卿不敢再辩,只是扫了跟进来的几个宫女一眼。 “甭看了,朕不让她们禀报,哪个敢阴奉阳违,皇后还是不要难为她们的好……你抬起头来。”启明帝最后一句是对花无尽说的。 花无尽听明白了,起了身,故意踉跄了一下,才重新跪拜,抬起头,迅速看了一眼这位帝王,终于明白他为何不喜欢洛小鱼了。 洛小鱼与他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想必完全随了母亲,如果一看到他就会让启明帝想起那个令人厌恶的、没得善终的南耀国公主,那怎能让人喜欢得起来呢?相反,洛之安在气质上与启明帝像了八成,也算是个儒雅的老帅哥,个头不算高,眉色浅淡,一双深眸不怒自威,果然有帝王之相。 “福王有你,也算是福气了,你做得不错!” “皇上谬赞。”花无尽苦笑,再怎么不错,跪了半天了,也没见你们两口子仁慈一下。 “你果然不知那鸟铳之事?”他虽在发问,却没有让花无尽解答的意思,继续说道,“你要知道,依着你一贯的所作所为,这个答案很难让信服。” 他虽不咄咄逼人,但言语中的肯定像一座大山般的压了下来,不信服,意思是欺君之罪啊! 伴君如伴虎,尽管花无尽笃定启明帝现在还不想杀她,却也不敢随意去捋虎须,她要想想到底怎样回答才能摆脱被动局面。 “皇上问你话呢,花娘子!”林妈妈恰到好处地出了声。 “啊?啊!”花无尽故意后知后觉地吃了一惊,道:“回皇上的话,民女对那鸟铳了若指掌,但对那铳管的材质一无所知,如果陛下只要鸟铳的结构图,民女现在就能画出来。”半真半假吧,混得过去就成。 “平身……既是如此,那就画出来吧,至于材质的事,朕会与福王商议。”启明帝起了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凤卿卿,道,“皇后莫要糊涂了,花娘子于社稷有功,岂能如此对待?你贵为一国之母,又怎能如此草菅人命?朕提醒你,朕最讨厌后宫干政。” 这个罪名可是不小! 凤卿卿摇摇欲坠,跪倒在地,“没有!皇上,臣妾只是……” 林妈妈陪伴凤卿卿几十年,自忖这么多年在启明帝面前有两分薄面,也陪着跪下了,说道:“皇上,老奴有话要说,娘娘冤枉,并非娘娘糊涂,是花娘子她……” 启明帝一摆手,怒道:“来人,赏她一百大板!” “皇上息怒,是臣妾管教不力,请皇上一并责罚。”凤卿卿清楚得很,说什么后宫干政,不过皇上警告她而已,可这一百板子结结实实砸下来,只怕就要了林妈妈的命了。她不求情,但只要揽下责任,皇上总会网开一面的。 启明帝将她扶了起来,缓和了语气,说道:“皇后,再得脸的奴才也是奴才,林妈妈是你的知近人,你可以自己处理。但朕要提醒你,莫等她们酿成大祸才想着收拾。天色不早了,让花娘子花了图纸,送她出宫吧,以免误了进城的时辰。” “是,臣妾遵旨。”凤卿卿温顺得像只小白兔。 启明帝拍拍她的手,“花娘子有功,替朕赏她。” “是。”凤卿卿道。 花无尽在一旁看得分明,启明帝眸色中有了防备,凤卿卿温柔中亦有了不满,夫妻俩都是演戏高手,但掩饰得再好,也一样有迹象可循。 送走启明帝,花无尽和林妈妈一同被带到大殿外。 林妈妈怨毒地看了花无尽一眼,不情愿地趴在一张沾着不少血渍的垫子上,两个太监各拿一根板子,一人一下地打了起来。 凤卿卿出来了,在花无尽身边站定,“林妈妈这顿打不会白挨的。” 花无尽笑了笑,“皇后娘娘说的是,林妈妈日后定当牢记谨言慎行,不然再顶撞一次皇上,就不是轻飘飘的三十板子这么简单了。” 凤卿卿挑起长长的柳叶眉,用尖尖的指甲慢慢摩擦花无尽的咽喉处,笑得意味深长,“没错,是得谨言慎行,不然命就没了。”她转了身,吩咐道,“竹君送她去小书房。” “花娘子请。”竹君说道。 花无尽颔首,两人沿着回廊往另一侧偏殿走去。 “花娘子,这深宫可不比半月湖啊,小心!”她悄声说了一句。 “多谢。”花无尽在进偏殿时塞了张银票过去,竹君笑纳了。 竹君磨了墨,她正要动笔,肖妈妈到了,她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杯龙井茶,和两碟点心。 “花娘子中午没用饭,不急着画,先喝口水,吃点点心,垫一垫肚子。”肖妈妈说道,她笑得极为勉强,手甚至有些哆嗦。 花无尽皮笑肉不笑看她一眼,“谢谢肖妈妈,先放放,天色晚了,皇上说让我早点回去呢。” 肖妈妈被花无尽这副邪邪的样子吓了一跳,想起她爆了九个人头的事,讪讪退到一边,再不敢多言。 花无尽用眼尾扫了一眼茶水,杯子不大,也就两口的量,暗道,如果肖妈妈不能确保她吃下点心,喝下茶水,只怕凤卿卿会亲自出面,一旦凤卿卿赐了酸梅汤或者绿豆汤下来,她将更难应付。 怎么办? 花无尽心里纠结,但笔下不停,画好枪身后,她打定了主意,“咕咚”一声,咽一大口口水下去,余光看到肖妈妈,见她目光中期待之色愈浓,心中方彻底安定下来。 “好渴!”花无尽拿起杯子,仔细地看看茶杯,又把头上的银簪拿了下来,在里面搅了一下,打趣地说道,“肖妈妈,你不会在里面下毒吧?” “花娘子这个玩笑过分了,老奴怎么会呢,又不是仇家。”肖妈妈声音很大,她知道这种毒药,用银簪根本验不出来,没什么可怕的。 “那倒也是!如此还要多谢肖妈妈的茶水才是。”花无尽一口抿下,用棉帕擦了擦嘴,“竹君……咳咳咳咳……”她不小心呛到自己,大声咳嗽起来。 肖妈妈上前帮她敲背,顺便看了看地下,见没有茶水喷出来,对着外面点了点头,又问花无尽:“要不要紧?” 花无尽挥开肖妈妈的手,深吸一口气,压住嗓子的躁动,在竹君拿过来的痰盂中吐了两口吐沫,慢慢平复下来,看了眼窗外,道:“没事了,被吐沫星子呛到了。”门外等着的人走了,这说明她已经平安过了这一关。 319担心 花无尽离开行宫时,洛之安正跪在启明帝的御书房里,地上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瓷片。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是那一位正要攻城的时候!战事胶着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曙光,你要给他玩这个?你确定能玩得起?你能杀得了梁易生?那是十万大军,不是儿戏!算了,你不要跪在这里,朕还要批阅奏折,你给朕跪外面去!”启明帝拿起御笔沾了朱砂,继续写,再不看他一眼。 “谢谢父皇教诲。”洛之安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出门,跪在庭院里。 他不辩解,并不是认为自己做错了。若非洛小鱼乃于锦蓉所生,只怕这御书房便没有他的位置了。所以,洛小鱼必须死,花无尽也务必斩草除根,以免他无暇分心时,被安六钻了空子,带走花无尽。 至于连发鸟铳,如果能大规模制造,绝不会只有一把。如果是南耀国造的,南耀国绝不会没有消息,只要南耀国没有,便没什么可怕的——他相信火器营王宗伟的话,只要这种鸟铳不成规模,便无需顾忌,军队人数才是关键。 新武器,有就大家都有,没有便大家都没有,只要几国站在同一起跑线,是不是能不得到,他是无所谓的。只要洛小鱼和花无尽一死,几把鸟铳、几个下属,能成什么大气候?招安,收买,搜捕,树倒猢狲散罢了。南耀国的皇帝老了,洛小鱼靠不了多久的,至于他的舅舅嘛,谁都知道,那是个贪图享乐的废物,几个绝色美人,开几个边境互市,二者叠加,买个和平相处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他们的那个儿子,爹妈都没了,一个黄口幼儿还能怎么样? 他静静地跪着,来来回回把几个问题重新思考一遍,再次坚定了决心。 所以,当凤卿卿来探望他,并打算去御书房讨好启明帝,挽回一些颜面的时候,洛之安暗示她,不必怕,仍按照原定谋划继续进行。 这也是凤卿卿的想法,当初洛小鱼救花无尽时的人马已经成了他们娘俩心腹大患。接下来,她要借着安抚花无尽的借口,继续召她进宫,把剩下的三包无息下完。 估计再有三四天,洛小鱼便会结束这场关键的战事了,假使不能结束,她把最后一包晚下两天就是,等他回来。 …… 洛之安母子算计的时间没什么大误差。 在一日之间,洛小鱼连续挑太平军三名高手,全军士气大振。从附近村镇购买的铁锨、长镐全部到位。 趁着火烧云的余辉未散,士兵们连夜开挖,分批分次,一个时辰换一拨,估计到天亮时,已经挖开相当大的一片。 然而这还不够,仅挖开一处,太平教的炮火就会十分密集,这样死伤会很大。 洛小鱼再次勘测河水,指定了另一处挖开的地点,回到营帐时,陈济生送来了许州的消息。 他看过纸条,让桃江烧掉,接过另一个暗卫递来的毛巾擦了把汗,道:“看来他们娘俩迫不及待,想要斩草除根了,从善立刻给本王外祖写信,让他时刻注意小溪的安全,半点儿不能掉以轻心。” “是!”陈济生此时的心情七上八下的,跟猫挠着的一样难受。消息是早上发的,只说花无尽要进宫,因为福王早就说过,只要凤卿卿召花无尽进宫,就第一时间告诉他。然而消息是知道了,却在想知道结果如何的时候,没有了后续。重点是,如果真的有事,只怕一切都已经晚了。 洛小鱼的脸,阴得可以拧出水来。 他强迫自己躺到躺椅上,闭上眼,默默沉淀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从善坐吧,也辛苦一天了。你让人去查,安六到底是谁,今日这么一看,安七的身份也很模糊,这兄弟俩所来不善。” 陈济生道:“会不会是太平教的人?”现在有迹象表明,苏穆并非教主,教主还在太平山上。 “也可能是北金的人。”洛小鱼用帕子擦了把冷汗。尽管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心仍是乱的。 然而,冷静专注的思考有利于平复心绪,他要强迫自己琢磨其他事,以避免胡思乱想。 “北金皇子是散养的,隐姓埋名行走在华国的听说有那么两三个。华国认识他们的不多,而本王的注意力一向在华国之内,有可能让他们钻了空子。洛之安看似贤德,实际心狠手辣,没有原则。所以,如果北金来选对手,一定是洛之安,所以,他们会希望本王死。” 陈济生点点头,深以为然。 “花无尽的信很可能被人拿走了,不要直接传信苦竹寺,写信给许州,让苦竹寺再派人来。那一点儿人马可能不够。”洛小鱼心里忽然有了浓浓的危机感,安六既出现在睿王府,又去骚扰了花无尽,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陈济生张了张嘴,想问花无尽怎么办,却又闭上了——已经有不少苦竹寺的人守在门外,人再多,就会露出行迹,实在不能要求太多了。 屋子里沉默下来,烛火摇曳着,两人脸上忽明忽暗,就像此时的心情一样。 洛小鱼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担心和慌乱,起了身,快步往外面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告诉自己,那个女人那么警醒,一定没事的!嗯,启明帝不会让凤卿卿和洛之安在这个时候对她动手的,对!一定是这样……最多再下一次无息,吃一次也不能怎样,陈济生会想办法的。 嗯,那女人强着呢,瞬间杀九人,与安六一对三,都能全身而退,区区一个凤卿卿加上几个婢女又能怎样? …… 洛小鱼在担心花无尽,花无尽也在担心他。 凤卿卿母子已经丧心病狂,说明洛小鱼那边要有所行动了。 花无尽带着凤卿卿赏赐的一株三百年老参,两枚玉如意,三百两黄金,三套宫制头面,以及一匹缂丝,八匹妆花缎赶回许州城。 松江正焦急地等在客栈里,他担心花无尽的安危,在客栈的窗前坐了一天,连茅房都没赶去,是用尿壶在房间里解决的,刚刚远远看到老鲁,立刻弹了一枚铜钱下来,打在车厢上,然后带上斗笠去叫花鸡店等花无尽。 320身价 花无尽听到声音,让老鲁停了车,从窗户观察了一下,见松江在街道右侧的叫花鸡处排着队,便下了车,紧赶几步,亲自过去了。 “怎么样?”松江压低斗笠,稍稍转了头,问道。 “没关系,她觉得自己做好了,然而都在这里。”花无尽说得很隐晦,从袖子里拎出两张棉帕,她在擦嘴时把茶水吐在吸水性能极好的棉帕上,又趁着咳嗽,将口腔里的唾液尽量吐了个干净,“只怕是要动真格的了,他那里会更加凶险,不若再调些人马过去。” 松江松了口气,“也好!我去安排。姓林的那里有眉目了,就这一两天的事,花娘子也做好走的准备。” “好。”花无尽知道,姓林的便是林妈妈,她今天挨了打,若回家养伤,恰好是个机会,如此看来洛小鱼在行宫是有内线的,这让她颇为安心。 很快排到松江了,过秤,付银子,与花无尽擦肩而过时取走洛小鱼的那枚黑色玉牌。 两盏茶的功夫后,花无尽到了家。 走出大门洞,刚要往二进走,一个男人忽然从茶水房里钻了出来。 “刘大哥?”花无尽又惊又喜。 刘德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笑着抱了抱拳,道:“先到昌洲了,听韩冬生说你这边不太平,就以鲁家亲戚的名头冒昧找来了。” 花无尽莞尔,拱手道:“刘大哥英明!” 刘德又还了礼,摆手道:“英明没有,小聪明倒还有些,哈哈……” 两人说笑着进了书房,分宾主落座,鲁一很快送了两盏茶来。 “这个时候还能进许州,刘大哥有些本事啊!”随着南面日渐统一,流民被官府妥善安置,人口流动被控制得越来越紧,现如今,没有各州府开具的路引是进不了城的。 刘德笑着说道:“董家生意遍布天下,即便三分五裂,店铺还是董家的,这些都是小事。” 花无尽深以为然,官商勾结,哪个时空都是如此,只要董家有钱,办一张路引又算的了什么? 她道:“那倒是。不过,恰逢乱世,盗匪横行,刘大哥还要小心为上。” 刘德一听这话,忽然起了身,朝着花无尽长揖一礼。 花无尽急忙起身避开,道:“好端端的,刘大哥这是为何?” 刘德起了身,道:“若不是花娘子在临行前给了银子,这世上只怕就没有刘某了,刘某实在感激不尽。” 花无尽闻言颇为诧异,细细问来,原来刘德在回去路上遇到山匪,没五百两银子买命,便只有死路一条,也就是说,花无尽间接救了他一条命。 “日后花娘子但有差遣,刘某绝不推辞。”刘德再次起身抱拳。 花无尽有些尴尬,在前哨镇时,刘德也曾出面干预过她与刘家哥仨的事,大家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何须如此郑重啊。 “并不算什么,如果刘大哥一定要还,不如还钱算了。”她开了个玩笑。 刘德笑着说道:“钱要还,人情也要还。”他借她的光搭上福王过了汤河,过汤河后,那一百两又救了他全家,再加上前次回京城的五百两,一次人情,两次救命之恩,他是还不清了。 “大小姐,饭得了。”鲁二忽然在外面脆生生喊了一嗓子。 “好,马上就来。”花无尽道,“走吧,刘大哥,先吃饭,然后再说。” 花无尽让鲁妈妈把饭食分成两份,分放餐桌两侧,两人对坐,边吃边聊些京城的是是非非。 刘德虽然觉得这不合规矩,但看到老鲁一家另放了一张桌子,虽说饭菜稍有不同,但两荤两素,吃得比他家还好,不由得心中有了一个想法:抛开恩情不说,花娘子是福王的女人,才气和容貌俱佳,生了长子,一旦福王有了将来,坐上那个位置,那花娘子会怎么样? 他忽然热血沸腾起来,暗道,如果可以,他一定要为刘家赌出一个长久的未来。 饭毕,两人重新回到书房,花无尽问道:“那些画怎么样了?”她有预感,刘德在这个时候来,只怕是卖完了。 “早就卖空了!第一幅卖了五百两,最后一幅卖了两千两。”刘德虽不是文化人,但他很以自己认识绘画的大家为荣,话语间与有荣焉,“之所以来得这么晚,是董掌柜的说物以稀为贵,也多给花娘子一些时间,这些是董掌柜让我带来的银票,总计一万二千两,还有这两张,是刘某的还款。”他推过来几张银票。 居然这么多?花无尽有些意外。 在这样的社会格局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第一幅画卖了五百两,最后卖到两千两?花无尽不想否认自己的绘画功底,因为那是她综合了许多大师的成果,在现代画家中或许不算最出色,但在这个时代,却可以说独树一帜,不可不能没有市场。 但她更明白,这个时代银子极为值钱,一两银子等同于现代六七百块,五百两是什么概念?那是三十几万块软妹币啊!一万两那就是六七百万!她的身价也可以这么值钱了? 在运作这方面,董如海果然是高手! 这个惊喜来得恰是时候,压在床底下的那些画正好可以让刘德带走,如果刘德能顺便带走鲁家人就更好了。 不管安六还是凤卿卿,都知道她对鲁家人不错,有了鲁二被甲一劫持这件事,她觉得有必要事先做一下防范了,再晚,只怕就走不了了。 花无尽需要好好想一想。 当夜,刘德住在前院了。 第二天上午,花无尽与刘德交接好书画,正与他谈到新筹备的茶苑时,老鲁来了,“大小姐,睿王府来人了,这是帖子。” 花无尽接过来,这是张装饰精致、素雅的帖子,睿王妃邀请她明日去睿王府,与花如锦以及洛之安、洛之文以及一些大臣家的家眷一同游湖,赏景,钓鱼。 刘德见花无尽的表情变得有些莫测,问道:“有风险吗?” 花无尽把帖子放到书案上,笑意极淡,“没什么。但有两件事要麻烦刘大哥了。” 刘德道:“刘某但凭吩咐。” “第一件,这一万多两银子我收了,但要请刘大哥带回京城,帮我寻一处庄子,要买好的。第二件,鲁家一家再呆在这里只怕会有些凶险,这次就让他们跟你走吧,你先带走三个孩子,我让他们两口子去追你,他们或者回老家,或者跟你去京城,都随他们。” 刘德闻言严肃起来,“买庄子倒是可行,时下动荡,庄子不贵。但他们走了你怎么办?这怎么能行!虽不知花娘子为何如此,但这样只怕会引起对手的警觉吧?” “从昨日起,便已经图穷匕见了,不单鲁家要走,便是我也要走的。” “如果果然这么严重,那些人又岂会轻易放走鲁家?” 花无尽把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笑道:“当然不会轻易放走他们,便是这些画也不是那么好拿出去的,我需要一个障眼法。” 321妻妾 华国三分五裂,路上劫匪甚多,带着一家五口去京城有些冒险,利用董家的人脉资源将鲁家人藏起来却是不难。 花无尽与刘德把所有细节敲定,让老鲁套了车,带着一干装画的竹筒去了茶苑。 茶苑已经全部完工,大门是刷了桐油的原色,门匾上写着‘笔墨生香’四个大字,浅灰色砖墙,墙上爬了绿油油的青藤。 一进院子是茶水旁和点心房,院心用青砖铺地,再用五彩石铺出图案装点,宽绰的院子便鲜活起来。 推开通往二进的垂花门,天井里一从茂密的青竹使简单的回廊和碧瓦朱檐变得更加富有文艺气息,几丛盛开的珍珠梅让院子里暗香萦绕。 花无尽从右边进回廊,一路数着可以挂画的白墙,到了西侧,进跨院,跨院比较大,院心栽了几棵桂树,再无其他。 跨院里,西厢右边的一间,是临时办公室,装修与其他茶室大同小异。 一进门是个现代的简易多宝阁,充当屏风,上面摆着各类瓷器,多宝阁过去是一组沙发,沙发区中间有茶海,可供一名美女表演茶艺。 越过沙发往后,是一张大画案,可供两人同时作画,上面放着笔墨纸砚,香炉,以及插花的花瓶。 北侧墙面是书架,东面窗户两侧,她做了一通到顶的雕花大衣柜,南侧是刷了桐油的木板墙面,用来陈列书画作品,先挂她自己的,以后可以挂客人的,茶苑代卖书画。 花无尽算好需要的书画作品,取出其中的装饰画让贾小春贾掌柜派人送去装裱。剩下的书画精品,是给刘德带走的,她用另几只竹筒装了,就放在茶几上。 下午,她把鲁娘子和三个小的叫到茶苑里来,让他们同伙计一起,将院子里外仔细打扫一遍。 晚上,鲁家三个小的被留在茶苑里,花无尽与鲁娘子一同回家。 第二天,她袖子里装了两条棉帕,几只三棱镖,上身穿黄栌色绣绿竹叶的褙子,下身搭配绿沈色八幅裙,头上插着洛小鱼送她的墨玉镶嵌祖母绿的发簪,手腕上带着装着毒药的手链,端庄大方地去了睿王府做客。 老鲁把她送到睿王府,正要把马车停放到王府指定停车区,却发现自家马车的车轮似乎出了些小问题,便与门房招呼一声,赶车去了大车店。 他把马车寄存,让大车店修好,又给花无尽租了个车夫,自己悄默声地又租了一辆,直接出城了。 此时,刘德已经接了以买菜为名出去的鲁娘子和放在茶苑的三个孩子在城外聚齐了,他直接赶过去便是。 至于那些跟踪的各方面势力,都还在城西的花家门外,睿王府外——没人会想到,花无尽作为主子还没逃,仆人却逃了个精光。 当老鲁一家汇合的时候,花无尽正与洛之安的侧妃在一起,同处一室的还有刚刚晋升为侧妃的花如锦。 请帖上说的好,请花无尽与其他大臣的家眷一同游湖,但她一个连妾都不是的外室,睿王妃既不可能见她,也不可能安排她与人同游。 睿王妃只让一个侧妃出了面,在一个偏院里,把花无尽和花如锦一同招待了。 侧妃姓许,许侧妃,是个大眼睛,樱桃小口,且书卷气极浓的大美人,声音甜软,衣着浅淡雅致,虽说花如锦穿用奢华,妆容精致,但与之一比,便落了下乘。 花如锦气色不错,与许侧妃寒暄后,对花无尽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热情。 “花娘子,你瘦多了,那苏穆可是害死人了,姐姐当时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呢。” “福王对花娘子真好,不说姐姐我了,便是林小姐也气坏了,唉,也不知她还能不能……呀!你看,我都在胡说什么呢!” “小溪去哪里了?去年这时候,我们才逃出来,一年多了,那孩子都五岁了呢,无尽,你想不想他?不如接回来算了,进了王府,他就是长子,不比寄人篱下好多了吗?” “怎么嫌弃姐姐聒噪了?”花如锦后知后觉地用团扇掩了双唇,想了想,又展颜笑道:“也是,一直都是我在说,口都说干了呢。许侧妃没嫌我话多吧,好久没跟姐妹们聊天了,一说起来就没完,呵呵……”她自嘲地笑了起来。 花无尽笑而不语,除了提到小溪,让她有些想念外,林梦夕和苏穆跟屁没什么区别,花如锦还是不了解她啊。 许侧妃话不多,她听花如锦说口干,正想让大丫鬟给花无尽和花如锦斟茶,却见睿王妃身边的妈妈带着一个大丫鬟进来了,丫鬟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三碗酸梅汤。 “老奴见过许侧妃。天气热,王妃说让大家去去暑气。这是老奴昨晚亲自做的,用冰冰了一宿呢。”这位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将三碗酸梅汤依次端到三人面前。 花无尽注意到那双略微粗糙的手有些抖,笑了笑,开玩笑似的说道:“这位妈妈在汤里下毒了吗,怎么手抖得这般厉害?” 那妈妈慌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福了福:“您说笑了,老奴告退。” 许侧妃的表情登时变得有些微妙,沉默良久,直到一旁的妈妈咳嗽一声,她才柔声说道:“二位请,刚刚那位妈妈的酸梅汤在睿王府是一绝,平常是吃不到的呢。” “许侧妃……”花无尽叫了一声,又看了两眼左右。 许侧妃明白她的意思,仔细想了想,还是屏退了丫鬟婆子。 花如锦挑了挑眉,团扇扇了两下,抬着下巴指责道:“无尽你怎么总是这样,小里小气的!” 花无尽没理她,只是把三杯酸梅汤各自取出一滴,滴在桌面上。 许侧妃和花如锦吃惊地看着她,但吃惊归吃惊,二人默契地一言不发,紧张地看了眼窗外。 花无尽取出一个小纸包,用小指甲盖依次往三滴酸梅汤里挑了一点儿。 “滋滋……”许侧妃和花无尽的酸梅汤里依次冒出泡来,但花如锦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许侧妃的脸色变得苍白。 花如锦有些坐不住了,但她知道,既然已经知晓这个秘密,就只能坐在这里,不然一定会死。 她被花无尽害惨了! “那是什么?”许侧妃指了指纸包,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完全相信花无尽。 花无尽收好纸包,指着两碗酸梅汤,小声道:“这里面下了无息,此乃慢毒,十副之后,药石无医。下毒之后无声无息,银簪也试不出来,只能用纸包里的粉末试出来。许侧妃,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睿王,都可。但我以为,侧妃不说为好,劝不劝在你,喝不喝在我。你可以说我不喝,但你若实话实说,只怕解释起来会比较麻烦,因为我敢断言,一定会有人问,我自己不喝就可以了,为何还要救你,许侧妃以为如何?” 明明是你可以不喝,却非要挑拨人家妻妾关系!花如锦白着脸狠狠瞪了花无尽一眼,道:“她说的是!许侧妃还是不说的好,即便睿王表面不追究,心里也会厌弃了你,厌弃你不顾大局,只顾睿王妃争宠。” 许侧妃没有说话,但身子开始抖了起来。 322暗袭 花无尽和花如锦在中午之前告辞离开王府。 许侧妃立刻被睿王妃叫了过去。 “花无尽为人如何?听说也是才女,想必很有共同话题吧。”睿王妃秦氏安坐在花梨木打造的沙发上,鄙夷地看着许侧妃。在这个世界上,她最讨厌的就是许侧妃这种拿腔作调的女人,会写画几笔画就很了不起吗,不过是成为狐狸精的资本罢了。 许侧妃螓首低垂,柔声道:“她话不算太多,为人犀利倔强,警惕心很强,所以,不但妾身准备的吃食没动,便是王妃特意着人送去的酸梅汤,她也一口都不曾喝下。” 秦氏一拍扶手,站了起来,“也就是说,她来我睿王府,不吃不喝,什么都没动过?” “正是!”许侧妃紧张地退后一步。 “听说她还让你屏退左右,与你二人说了私房话?”秦氏的目光有了几分凶狠。 “是的,花侧妃谈到苏穆以及林家小姐,这让她极为不满,下人一出去,她就与花如锦吵了起来。”这是三人商议好的说辞,也是最好的借口。 许氏没那么傻,责任完全推不出去!秦氏慌了,简单的任务竟然让她搞砸了,王爷原本就不待见她,这可怎么办? “啪!”她突然上前,甩了许氏一个巴掌。 许氏被她打懵了,正要大哭,余光瞧见珠帘下多了一双鹿皮短靴,立刻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王妃息怒,如果妾身做错了,王妃可以指出来,妾身一定改。” 许氏一巴掌拍在她头上,打飞一只玉钗,怒道:“如果,哪里来的如果?你就是错了!让你招待客人,竟让客人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走了,你是怎么待的客?传出去,让人怎么说我睿王府?” 许氏捂着疼得火辣辣的脸颊,哭道:“王妃息怒。妾身性子冷清,的确是妾身做的不够好,可她不喝,妾身委实没有法子啊!” “你……” “够了!”洛之安进来了,叫停秦氏的第三巴掌,“本王记得,本王让你亲自招待的。怎么,招待一个外室辱没了你的身份?如果你亲自端了汤水,她会好意思不喝?如果你拿出王妃的身份地位,拿出打许氏的勇气给她灌下去,她能拒绝得了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咔嚓!”他一脚踹碎了秦氏最喜欢的一只古董花瓶,拂袖而去。 回到书房,洛之安坐卧不安,花无尽来此做客,却不吃不喝,这说明她早有警觉,那么肖妈妈真的成功了吗? 只怕很难吧…… 如果是那样该怎么办?现在派暗卫杀人,只怕父皇马上就会知道,那就不是在门外跪一会儿的事了,为一个花无尽,把父皇的信任折腾进去,不值得。 先等一等,还有时间,对,不急。 “来人!”他叫了一声。 一个暗卫应声而入。 “去城西花无尽家,务必让她服下这包药粉。”这不是无息,是断肠草。服下后,腹泻七日,药石无医,外面的他的人,只要阻断大夫进入花家,花无尽必死无疑。 …… 花无尽离开王府直接去了茶苑,与贾掌柜把经营流程敲定,虽不到正式开业的时候,却可以试营业了,她把时间定在五月初一。 傍晚,她在茶苑解决了晚餐,坐马车回家。 车马放入车马房,打发了雇来的车夫,花无尽锁好大门,往厨房走去,准备烧些开水,给自己沏壶好茶。 虽是去厨房,但她先去天井,在天井里看了会儿漫天的红霞,之后改变主意,直接回到小书房。 把枪放在一沓宣纸下面,两只三棱镖备在左右袖子中。 只要许侧妃说她没有喝下酸梅汤,洛之安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当她看到厨房屋顶上的那个大木板被挪开之时,她完全可以确定厨房来了人,而且必定是洛之安派来的, 那人是暗卫,很有耐心。 花无尽写了半个时辰小楷,又看了一个时辰游记,他才推开花无尽的门。 “花娘子。”那人身形不高,腰上挂着把长剑,脸上蒙着面巾,双眉稀少,眼带笑意站在门口,又道,“你胆子果然很大。” 花无尽放下毛笔,站了起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道:“你胆子也不小!” 那人轻佻地说道:“还好,外面都是我们的人,没什么可怕的。” “是吗,青卫的人会认识睿王的暗卫?” 那人笑了笑,青卫不认得他,只能说彼此都是睿王的人,他不过随口一说而已,但那又怎样? “你如何知道我在厨房?其他下人又在哪里?”这是他在厨房里被闷得满头大汗时一直在琢磨的事,一个女人即便不洗澡,也要洗洗脸,喝口水,所以,他知道自己可能被发现了,便干脆冒险前来。 “下人家里来了亲戚,被我放假了,至于如何发现你,那是个秘密。”花无尽莞尔。那块木板是她回来后放的,这个厨房小,能从房顶下去只有木板附近的一块地方,只要木板动了,就说明有人进去了,没什么难猜的。 “放假了?花娘子倒是仁慈。”那人轻笑一声,“既然如此,不如花娘子自己把这包药吃了如何?以免大动干戈。” “杀人啦!”花无尽忽然尖利刺耳的叫了一声,又笑道,“别紧张,我只是试试你和外面的人是不是一起的。”她后退了一步,“药,我肯定不会吃的,所以你要加快速度咯,不然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就麻烦了。” 她的‘了’字将一出口,两把三棱镖便出手了,一只飞向那人脖子,一只飞向心脏。 “对你这手功夫早有耳闻,的确不错!”那人虽然自负,但不盲目,一直不曾靠近花无尽,所以躲起来游刃有余。 两只三棱镖纷纷落空,一只飞出室外,一直扎到门框上。 “还有吗?”那人狞笑起来。 花无尽面无表情,再次接连飞出四镖,那人左右腾挪,堪堪躲过,花无尽的第五支又到了,“我擦!”那人叫骂一声,飞镖扫中他的小腿,切开一条口子,“够了!”他脚尖一点,扑了过来。 花无尽早有准备,右手飞出一镖打灭蜡烛,而后,黑暗中传来啪的一声,屏息,蹲身…… 那暗卫扑了个空,眼前一黑,与此同时,左眼睛里飞进去一些东西,灼痛。 而后,他便听到了花无尽近乎冷酷的话,“那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鸩毒,感觉如何?”她算准时机,判断好来势,捏开早有准备的手链,不能及时解毒,他必死无疑。 “我擦你娘,花无尽!”那人骂了一句,夺门而出,几个跳跃,便不见了踪影。 这时候,又有一个暗影出现在对面的屋脊之上,看到花无尽出现门口,又无声无息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323内奸 暗影离开花无尽的家,直奔北城,从北城城墙跃出,直往行宫而去。 不多时,暗影到了皇帝的御书房,把刚刚在花无尽那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启明帝从堆得很高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对黑暗中的那个身影说道:“朕知道了,你不必再去了。” 暗影应了一声,飞身而去。 启明帝放下御笔,若有所思,“这个女子不但见识广博,有几分武力,而且头脑精明,便是几个下人也可以护得如此周全,瑞和急了也是理所应当啊!” “是……”一旁躬身静立的何老太监回应道,“如果福王此番回来侥幸不死,再有此女相助,想必如虎添翼。” “哈哈……”启明帝大笑两声,“你个老东西,皇后许了你多少好处,一个女人罢了,号称智囊的陆先生一直在他身边,朕可曾怕过?” 他踱了两步,打开门,站在门口,望着大殿门口摇摆的气死风灯,道:“朕怕的是,他像朕年轻的时候。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一切,到头来,除了得到一个慢慢失去颜色只剩野心的女人外,不但失去了先皇的疼爱,失去了竞争太子的机会,也永远地失去了一个离了心的嫡长子,再无挽回余地。” 老太监的腰更弯了,他明白启明帝的意思。启明帝虽在感叹自己年轻时的荒唐,但更多的是怕福王会像他,怕福王为了花无尽不顾一切,若果然如此,洛小鱼此番不死,也许就会因为花无尽的死与睿王与他,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和平。而一旦关系全面破裂,启明帝就成了齐国皇帝和永兴帝嘲笑的对象——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天下尚且三分五裂,父子兄弟已经阋墙,刀兵相向,这是天大的笑话,即便启明帝一统天下,也是洗不掉的耻辱。 两个儿子早已刀枪出库,你争我夺,启明帝更是早已经将福王看成一个死人,之所以到现在还留着福王,首先是因为他想用福王磨砺睿王,而洛之安并没杀死福王,他作为暗卫的统领也曾下手,却也均告失败。其次,如今福王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大,启明帝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那皇上到底要怎么办? “福临城让许州人,秦城士兵对他刮目相看,璋城一战再胜,更将让他一战成名。瑞和急了,朕便不能再看着他拿下这场战争,圣旨再有两日便到,陶善应该可以拖一拖。只要他无功而返,花无尽即便死了,他也没那么大的仗势找朕闹,如果瑞和此番再次失败……也能再忍他一忍。”启明帝给出了答案,他要在洛小鱼收割果实的时候,将他从战事中撤出来。 何老太监恭敬地说道:“皇上深谋远虑,可如果福王不死,日后怎么办?”只是对福王有失公允,不过,这就是帝王之家,没有亲情之后,便只有丑陋的算计。然而,他是启明帝的人,公允与他无关,启明帝的喜怒才是他应该生存的根本。 启明帝沉默良久,忽然换了话题:“日后,皇后的好处不要拿了,瑞和那里还要派人看着,有什么不妥即刻报给朕。”他回到书案边,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何老太监有些慌,跪在地上,谦卑地道:“是,老奴省得。” 没有答案的事情,通常都很残酷,不是对福王残酷,便是对睿王残酷,帝王心术,他不该问的。 老太监退下了。 …… 璋城是阴天,乌云遮月,厚厚的云层让洛小鱼和陶善有些紧张。 一切准备就绪,如果老天爷连上雨,原定计划就会被打断。 陶善担心战事不能再拖,又等不来皇上的圣旨,而洛小鱼则担心战事再拖,花无尽被洛之安母子逼到绝地。 一个王爷,一个大将军,直至夜深,营帐里才黯淡了灯火。 到凌晨时分,外面果然下起大雨来。 夜色变得更加深沉,远处高大的璋城城墙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忽然,一个黑影从营地一侧悄悄溜出,往璋城方向飞奔而去。 就在他要穿过宜水时,三条黑影拦在了他前面。 “去哪儿?” 那人一言不发,拔足回奔,只要回到营帐,隐没在士兵之中,他就可以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拦住他的三条黑影轻功卓越,两三个跳跃,再次拦在他身前,三人三个方向,将他团团围住。 一个黑影说道:“主子果然没有料错,真的有太平教内奸。” “福王好算计!不过,那又如何?”那人见逃脱不了,喋喋怪笑两声,忽然倒了下去。 “没有鼻息了,剧毒,你娘啊,烈性啊!”另一个黑影有些气急败坏。 一人弯腰下去,扯去那人脸上的黑布,“擦,竟然是他!这次倒要看看陶大将军要如何解释。” 三人扛着尸首回到营帐,自大门而入。 雨中摇曳的气死风灯照亮三人的容貌,赫然是洛小鱼身边的护卫,桃江、星海和蓝湖。 桃江让蓝湖去叫洛小鱼,自己和星海把人带到陶善营帐外,让亲卫叫醒陶善。 陶善刚刚睡着,满心不耐,但听说洛小鱼正在赶来,只好让人多燃两盏蜡烛。 “怎么回事?”他端坐于书案后,摆了官腔,带着一股浓浓的不耐。 桃江将死人拖进来,“此人正往璋城方向而去,被我们兄弟发现后,自知不敌,服毒自尽了。” 星海把死人摊开,拿过一盏烛火,照在死人脸上。 “哦?有人通敌?”陶善先是有些意外,但随即想到,既然福临的守将是太平教的重要人物,他们这里有几个士兵信奉太平教也没什么可吃惊的,“既然死了,就斩首示众,杀鸡骇猴便是了。” “是吗?”桃江语气中有不自觉的轻蔑。 “你这是什么态度?”陶善与启明帝在秦城时便形同兄弟,如今启明帝是君,他是臣,兄弟情义已经发生微妙改变,但感情还在,胆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不多了。 桃江哂笑一声,嬉皮笑脸地说道:“陶国公觉得我态度不好吗?那就请陶国公低下您高贵的头,看看这个死人是谁!” 陶善这才感到来者不善,双手按着书案站了起来,目光死死定在那张青灰色的死人脸上:“侯毅?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听说前朝侯家是忠臣,侯毅为了武朝复国而死,顺理成章,陶国公以为如何?一个跟随你这么多年的参将却是太平教内奸,真是耐人寻味啊!”门开了,洛小鱼负着走了进来,面如冠玉的脸上笑意殷殷。 陶国公心里咯噔一下,绷直了腰板,问道:“福王是什么意思?” 324舌战 洛小鱼径自落座,翘了二郎腿,哂笑着道:“本王的意思并不重要,众将的意思更为重要。” 这时,外面响起了杂乱且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其他将领闻讯而来。 李立人,周庆、沈明等人接连进了营帐。 周庆一进门,便去看内奸,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脚,然后再去看脸,登时吓了一跳,扯着嗓子喊道:“老侯?有没有搞错!” 跟在他后面的李立人骇然,亲自过去证实后,目光一闪,说道:“是啊,有没有搞错,兄弟这么多年了,这怎么可能呢,福王是不是弄错了?”他显然意有所指。 陶善欣慰地摸了摸胡子,眼睛眯了起来,这话他早就想说,然而,没有底下人替他说效果更好。 许多将领都狐疑地看向洛小鱼。 洛小鱼微微一笑,起了身,目光炯炯地看着李立人,道:“是,兄弟这么多年了,竟不知道他是太平教的人,怎么可能呢?”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立人有些恼怒,“昨天侯毅不同意王爷提议的明日攻城,言语激烈,末将还以为是王爷恼羞成怒,愤而杀人了呢!” “恼羞成怒?愤而杀人?”洛小鱼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拍拍他的脸颊,“脸皮太糙了,油光满面啊!李参将该清清肠子了,也免得出口臭气熏天。”他用李立人的衣服擦擦手,冷笑着说道,“你这么牙尖嘴利,嘴下无德,本王一直以为,本王最想杀的人是你呢。” 李立人闻言脸色煞白,脸上冰凉的触感犹在,麻酥酥的,像有一条正在游走的毒蛇一般。 蓝湖看了眼洛小鱼,见他微微颔首,便蹲下身子,卷起侯毅左边袖口,一直卷到皱胳膊肘处,露出一条黑色刀形刺青。 “诸位都看清楚了吧?”洛小鱼道,“首先这个刺青不可能是本王让人刺上去的,其次,这个图案,你们应该听说过。” 周庆原本正在懊恼刚刚说错了话,白白让李立人利用了,此刻看到刺青又精神了,道:“王爷,末将真不知道,这个刺青难道还有什么讲究?” 洛小鱼道:“有讲究!” 沈明忽然一拍巴掌,“末将想起来了,听说前朝的中下层武将很流行这种刺青。武国崇尚武力,以武兴国,这是武国当年最主要的国策。” 武国正是因为这种国策,穷兵黩武,导致民不聊生,才让把握军权的洛家有了机会。洛家夺取天下后,吸取武国灭国的教训,推崇文治,但过犹不及,又导致军力下降,贪腐成风,乃至如今国家三分五裂。 其他将领纷纷点头,把心放到肚子里。 他们刚刚一直在担心,如果洛小鱼找不到有力证据证明侯毅的奸细身份,而陶国公和李立人非要说侯毅可能被洛小鱼报复,各执一词,那就涉及到站队的问题了,大战在即,没有将领会希望军队内部发生严重分裂。 “陶国公,你有什么话说?是继续拖吗?好让太平教的炮火轰开士兵们用命填好的河床,再让内奸继续与苏穆汇报我军军情吗?”洛小鱼这句话问得抑扬顿挫,十分诛心。 “拖,什么叫拖?本大将军不同意王爷的提议就叫拖?死了一个侯毅还不够,王爷是不是觉得除了王爷,其他人都是太平教奸细?”陶善有了几分真气,人一生气,就容易说错话,于是他说道,“这种天气,是攻城的日子吗?王爷想要立功可以,但不能站在众将士的尸体之上!” 相当多的将领面露狐疑之色,齐齐看向陶国公,心里都在暗暗反驳:这是什么话?白日议事时,天气尚好,下雨并非是你不战的原因,这是其一。其二,明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却只说等,不知在等什么。其三,退一步讲,福王就是立功心切,他们这些将领也是有大好处的啊!其四,害怕福王立功的,是陶国公,也许还有他上面的人,然而这样不顾将士的性命,只为争功和打压,真的好吗? “那么,也就是说,陶国公只是觉得天气不好,所以才拒绝攻城?原来国公爷还善观天象啊!那本王倒要问问,如果明天天晴,我们要不要攻城?在这种天公会越来越不作美,身边人可能是太平教的人情况之下,请问陶国公,你究竟要等到何日……哦,你说了‘立功’二字!你不说本王还没想起来,难道,你要等本王走了,能抢走所有的功劳时才肯攻城吗?” 洛小鱼这番话正中靶心,也是启明帝亲自下的暗旨,陶国公的胡子一抖,勃然大怒:“福王莫要欺人太甚,我是大将军,便是你出的谋划的策赢了这场战事,那也本大将军用人得当,自有功劳,何须用抢?” “哈哈……”洛小鱼大笑,“陶大将军,若不是有本王的人抓住侯毅,只怕你明日等来的就是侯毅失踪,明日忽然出现在璋城城墙之上,军情泄露的天大丑闻,还敢跟本王谈什么用人得当?真是大言不惭!” “你……”陶善无言以对,老脸通红。 洛小鱼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上,朗声言道:“本王提议,为避免夜长梦多,明日天晴之时,即刻攻城!陶大将军若有疑义,请拿出不能攻城的有力佐证来,现在,请诸将畅所欲言。” 如果支持洛小鱼,就等同于站到了陶国公甚至上面那一位的对立面,但如果不支持洛小鱼,他们便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和士兵的性命开玩笑,诸将领开始接受良心的考验。 “周参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咧咧的周庆其实有些懵,不知道眼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便紧紧地抿了嘴,摇了摇头。 “沈参将你呢?” 沈明也摇摇头。 洛小鱼挨个儿点了下去,所有将领竟全数保持了沉默。 他没问陶善的意见,又等片刻,笑吟吟地翘起二郎腿,道:“很好,既然大家没有反对意见,那么,明日天一晴全面进攻!” “啥……”李立人有些傻眼,他是没说话,但这不代表他同意啊! 325攻城 这时候,有些将领重新捋了一遍洛小鱼说的话,发现他是这样说的,“陶大将军若有疑义,请拿出不能攻城的有力佐证来,现在,请诸将畅所欲言”,其中‘拿出有力佐证’不仅仅是对陶善说的,也是对他们说的,他们不提,当然就是没有反对意见。 他们刚刚只顾明哲保身,却没有人清醒地认识到洛小鱼语言设下的陷阱,竟然全数通过了! 而陶善还等着诸将领替他发表反对意见,却不料,所盼皆空。他刚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正想怒斥洛小鱼的无耻狡诈,却一眼瞧见手握宝剑、杀气腾腾的桃江,再看到地上的那具已然僵硬的尸体,猛然想起苏穆的金钱楼杀手,又联想到洛小鱼可能会派人假扮金钱楼的杀手杀他,便赶紧拿起另一只手,两手尴尬地搓了搓,又放下了,道:“既然大家同意,那就按王爷说的办,明日雨停即开始全面攻城,现在,我们把所有人的任务重新确定一下,到时大家依令形式,违者军法处置。” 陶善是个识时务的人,不然不能与启明帝相交这么多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既然拦不住福王,那就干脆不拦了,也免得错失战机,士兵伤亡太大——作为一个战绩不错的将军,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对于底层士兵,他一向都很爱护。 章程很快定了下来。 洛小鱼随同大军,在南城主攻,每两名参将各带三万人马策应其他三座城门。 …… 到五更时分,天亮了,雨也停了。 雨水不大,宜水自然也没有上涨,一切都很顺利。 卯时初刻,洛小鱼、陶善一干将领带着各自队伍出发了。 派出的斥候回来报告说:南城门增加了十门大炮,分别对准了填好的三块河道。 洛小鱼穿着银甲,骑着战马,在宜水之滨站定,与陶善各自用单筒望远镜侦查城墙上。 苏穆也在,同样举着望远镜,不过,他看的不是洛小鱼和陶善,而是在看被斩首示众的侯毅,脸上似乎还带了一丝伤感。 陶善注意到苏穆的视线,心中更加明白,洛小鱼并没有冤枉侯毅。他理解不了苏穆对侯毅的情感,也不想理解,他只知道,侯毅于自己,轻则成了一个笑话,重则让启明帝对他也有所怀疑,归根到底,他也需要这场胜利啊! “擂鼓!”他吩咐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又慢到急,如同一首激昂的战歌,响彻整个战场。 开战了! 所有士兵脸上都有着一种悲壮,面前的路不长,然而,或者生,或者死,他们无权选择,只有前进,只能把所有的惧怕都发泄在一声声的喊杀声里。 “冲!” 最先出去的是一手拿盾牌,一手持炸药的士兵。他们单人作战,活动灵活,可以对炮弹有所预判,对弓箭又有所防御,是理想的分散太平教火力的移动靶子。 璋城上的大炮发动了,炮火虽然密集,但士兵分散,伤亡并不多。 推着炮车的士兵是第二个出去,他们要以最快地速度奔向三条宜水上的路,那是生死之路,炮车只要冲过去,士兵们便有五成的生机。 苏穆明白洛小鱼的意思,但明白归明白,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面对灵活机动的炸药包,以及可能的失败,他早有心里准备,淡淡吩咐道:“传令下去,弓箭手全力射杀前面士兵,火炮全力轰烂宜水上的三条路,制止炮车和投石车过河。” “轰轰轰……”璋城上的火炮打响了。 密集的炮火让宜水上倒下了数十名炮兵,鲜红的血水染红了河面,炮车被压在宜水上,被炸得四分五裂。 一连冲了两拨,竟无一辆炮车杀出炮火重围,那些拿着炸药包的士兵抵达城墙之下,四处开花,虽然给璋城城墙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城墙没有倒,华国士兵的死伤却不少。 陶善面色冷凝,不满地看着洛小鱼,叹着气道:“难啊!” 洛小鱼哼了一声,并不答言。 李立人道:“士兵也是人,王爷难道就没有同情心吗?” 洛小鱼手中长枪向前一指,笑着说道:“李参将善良,尽可以去替替他们,本王不会拦着你。” “你……”李立人面红耳赤。 就在这时,璋城的南城门上忽然“轰轰轰”的响了十几声,城门楼,以及几处大炮的安放地点忽然被炸,城墙倒塌好几处,宜水上过河的炮车以及拿着炸药包的士兵的压力顿减。 苏穆被突如其来的城内偷袭吓了一跳,奔到城墙内侧,却只来得及看到十几个消失在街巷之中。 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盈满了怒火,很想即刻调转炮口,炮轰城内百姓,但他不能,杀死城里的百姓容易,然而,那样的话,破城也会变得更加容易。 他一掌拍碎手下的墙砖,冲着小木吼道:“看清楚方向了吧,你亲自带金刀卫去查,务必将他们千刀万剐!” “是!”小木去了。 “小林,那个,那个,还有那个,调转炮口,把他们的大炮打烂!” “是!”小林也去了。 …… 很快,几辆炮车过了河,又有上百名士兵赶着载着投石车的马车迅速有序地过了河,而后,立刻往城门两侧散开。 投石车与火炮同时发动攻击,又一批奔跑的士兵们也终于跋涉到了城墙之下,将炸药包投掷而出。 因为苏穆调转了部分炮口,宜水上的压力一减再减,运沙袋的士兵疯狂往河里填充沙袋,很快再次铺出一条坦途。 攻城梯、炮车、投石车陆续过河。 华国的火炮终于形成了规模,爆炸声频仍,火光四射,瓮城两侧的城墙陆续倒塌。 天真的亮了! 所有将领都松了口气,纷纷赞道:“那些是王爷的人吧,王爷真是英明神武!” 洛小鱼微笑着放下单筒望远镜,道:“是本王的人。如此,苏穆顾此失彼,扛不住了,其他城门全力防止太平教逃跑,命令攻城吧,哈哈哈……”他放声大笑,一举九曲枪,往璋城方向纵马狂奔。 陶善尴尬的别过了脸,命令道:“众将听令,发起全面进攻。” 苏穆倚在残破的城墙上,闭着眼,沉默许久,命令道:“现在,按照第二套策略行事,放火箭,让丰城人马策应。所有人马分成两部分,一小部分巷战,阻挠陶善洛小鱼进城,为大部队转移争取时间,完成任务后,隐匿碧湖,其他人随我从北城突围。” “是!” 326后手 “苏爷,即便城破,我们也未必会输,为何不背水一战?”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老朱颇为不解。 苏穆冷哼一声,反问了一句:“你说为何?” 老朱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明白了。 迄今为止,除了黑岩岭一役,太平军从未经历过大的战斗,士兵都是流民或者强征哄骗来的当年新兵,即便训练时日不短,战斗力也依然比不上陶善久经考验的大军。 太平教是有为数不少的绿林人,此番若在璋城短兵相接,悍匪一定能斩杀不少敌人,但那又怎样?将近九万士兵,他们能占其中多少?且,悍匪们很难控制,对这些平民、流民士兵非打即骂,军队内部矛盾重重,不团结,便削弱了不少的战斗力。 黑岩岭的失利便足够说明一切。 所以,苏爷要留下一部分绿林人,要他们留在碧湖拖住陶善大军,让陶善不能迅速攻击丰城,以给太平军整顿的时间。 “可璋城失守了,丰城怎么办,岂不是更加难守?”老朱虽明白苏爷下令撤军的用意,但还是不明白下一步要怎样,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就这样放弃,估计很多太平教将领不会理解。 苏穆下了城墙,淡淡一笑,道:“璋城的城已然破了,丰城便不用考虑了,早晚而已。不用操心了,下一步早有安排。” 老朱想了想,道:“那边会不会责怪苏爷?” 苏穆挑了挑眉毛,“大家都明白,保住这块富庶之地很难,两面夹击,谁都受不了的,如今得了好处,该收手就得收手了。甭合计了,你让金钱楼的人出发,务必配合洛之安弄死洛小鱼,这条鱼该死了,再不死,等跃了龙门,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的。”他加快脚步,下到城墙下,上了战马,往北门疾驰。 “是!” …… 洛小鱼率一干暗卫杀得酣畅淋漓,一行十三人,吸引了大部分太平军高手的围攻,也替普通士兵抗住了最大压力,战功彪炳。 福王在士兵心目中的声望越来越高。 大规模的战斗在上午午时之前结束了。 太平教果然如苏穆策划的那样,一小部分全力阻击陶善大军后,进入碧湖,另一大部分从北城突破,往丰城方向逃窜。 陶善考虑到丰城方向可能会有接应和埋伏,没有下令追击,转而围剿碧湖。 然而碧湖面积太大,又与城外水系相接,并不那么容易,忙活一下午,连太平军的汗毛都没看到一根。 洛小鱼进城后,照旧在落雁阁落脚,卸了铠甲,洗了澡,吃完午饭,便立刻见了醉八仙的掌柜、万通银号的掌柜以及落雁阁的老鸨。 三位管事的,一进门都跪下了。 “王爷,今天早上,太平教悍匪抢走了落雁阁所有存银,便是姑娘们的私房也一点儿没落下,都拿走了!” “王爷,醉八仙也是如此!” 万通银号的掌柜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哭道:“太平教突然发难,银号损失十多万两,具体数字正在归拢,请王爷降罪。” 洛小鱼脸色暗沉,沉默许久,方道:“苏穆看似仓促,但应该早就有所准备,否则不会退得这么快。也是,他们战力不行,如今璋城城破,这一带便再也没有了依仗,齐国作为他们最后的目标,应该已经得手了,这个消息要不了两天就能传过来了。说弃就弃啊,苏家的子孙倒是爽快,我那皇叔倒霉了,呵呵……”他轻笑几声,又叹息着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果然如此。” “罢了,都起来吧,本王都没想到的事,如何怪得你们?银钱的事儿本王来想办法,你们把差事办好……” 这时候,桃江敲门进来,打断洛小鱼的话:“主子,大将军派了人来,说是圣旨到了,请您即刻去府衙接旨。” 洛小鱼点点头,把要说话的说完,“兢兢业业办差的人,本王只会赏,不会罚,你们好自为之,都去吧。” 他换上亲王服饰,骑马到达璋城府衙时,陶善已经摆好了香案。 圣旨说,林州与南耀国的互市有了剧烈摩擦,为了与南耀国睦邻友好,让他安排好军务,马上返回许州见启明帝,再往林州。 下旨时间是在三天以前,也就是说,宣旨太监是马不停蹄赶到的。 洛小鱼断定,他的好父亲先给了陶善密函,让陶善将攻城延迟,圣旨随后,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得到这份战功。 那么,这样一来,对花无尽有没有影响? 前两天,洛之安和凤卿卿便已经有了要全力对付花无尽的意思。 此番自己返回许州,给了洛之安暗杀的机会,是不是就是花无尽的死期了?如果他拖着不回,花无尽安全的几率能不能更大一些?不,不能!他现在在那一家三口的眼中已经是死人了,花无尽已经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来人,立刻回许州!”洛小鱼将圣旨往陶善身上一扔,转身便往外走。 桃江有些讶异:“主子,累一天了,而且天也黑了,不若明日一早再走吧。” “本王不喜欢废话。”洛小鱼上了马。 桃江瞧了一眼陈济生,希望他能劝一下洛小鱼,但陈济生也在担心花无尽,但大局为重,他犹豫一下,到底还是劝道:“王爷精力不足,路上更容易出事,不若先休整一下。” 洛小鱼撇了他一眼,“从善你留下,把这里的事物总揽一下,走上正轨再与本王汇合。” 陈济生心里咯噔一下,心思便乱了,胡乱应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洛小鱼的身影越来越远。 …… 时间再回到花无尽用毒粉赶走暗杀者的那个时候。 她那一嗓子引来不少人,青卫很快来敲门,见她无事,又离开了。 苦竹寺的人也露过头,看到她人后,也走了。 但花无尽却知道真正的危险到了,不敢再睡。 洛之安派一个不成必定还会派出多个,应付一个已经很勉强了,多个就只能等死了。 所以,按照事先计划好的,她的下一步是躲。 她收拾起所有的三棱镖,把一只毛笔去了毛,到二进院子,稍微跳了几下,活动热身子,便拉开井盖,踩着两边的石壁下去,再轻轻盖上盖子。 327井下 水真的很凉,花无尽捏住鼻子打了一个很小的喷嚏,而后凝神细听。 不多时,外面的动静多了起来,有从高处落地的噔噔声,还有开门开窗的吱呀声,脚步声嘈杂,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 花无尽与苦竹寺的人交代过,她不叫,他们便不必理,想必此番仍旧能沉住气。 “主子,一进没人!” “二进也没人!” “三进没有!” …… “都找过了?”这是洛之安的声音,隔了一会儿,他又道,“这么短的时间,而且青卫说她人没出去,还能飞了不成?都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没看。” “厨房、茅房,还有车马房,地窖,都看了,没有。” 外面沉默好一会儿,有人忽然说道:“井,还有井里没看。” “去看看!” 一群人围了过去。 井盖开了,颇深,天光黯淡,看不到水面上。 “嘭!”井边沉重的木桶被扔了下去,击打在水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激起不小的水花。 “没人!是不是松江带她跑了?据说松江是暗卫中最善于隐匿的。”有人揣测道。 洛之安静默片刻,道:“你带上二十名青卫去茶苑。” “你,还有你,点上一百青卫,严格巡查四城城墙,便是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过。” “你带上三百青卫,以花无尽家为中心,挨家挨户向外围搜查!” “还有你,带五十人去趟昌洲,看看丁香巷的那个铺子,是不是还有人在,有的话,抓回来!” “你再去一趟得济药房,陆大有跑了,就查查药童的房间,看看是不是有其他线索。” …… 外面静了下来,花无尽慢慢从井壁边缘冒了出来,张大嘴,平稳地吸了口空气,平息早已要憋炸了的肺子,暗道,幸亏有先见之明,让刘德路过昌洲时做了安排,不然陶怡他们就出事了,但陆大有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跑? 花无尽心里隐隐腾起几分不安。 井水沁凉,她感到四肢有些僵硬,时间变得缓慢,难熬,然而,院子里轻微的呼吸声告诉她,还有人在等着她,绝对不能动。 然而,长时间泡在低温的水里,无异于自杀。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花无尽听到上面的动静没有了,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水里一点点挪出来,四肢同时架在井壁上,向上攀援,很快便上了井沿儿。 这一进院子里的确没人,三进院子里也很静。 花无尽上了地面,迅速钻进柴房,心道,洛之安虽扩大了搜索范围,但这里应该不会不留人手。 柴房里被翻得乱七八糟,鲁一的一件破旧衣裳被扔在一堆乱柴上,花无尽脱了褙子,把那件破衣裳换上,身体暖和不少。 她站在窗户旁,一边高抬腿,恢复身体热量,一边注意着外面。 忽然,三进院子里依次传来三声闷哼。 须臾,花无尽听到松江在外面喊道:“花娘子,花娘子?” 花无尽刚要应声,只听松江带着哭音说道:“这人到底哪儿去了,要是真出了事儿,主子岂不是要扒了我的皮?”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开了门,说道:“放心,你家主子要你的皮没用,既不能做鞋,也不能做衣裳,做个人皮灯笼纯属浪费,你还是好好披着这身皮吧。” 松江如释重负,看过来的一双眼登时亮了不少。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松江惊喜交加,“他们进不来,就去找了属下,但洛之安的人太多,属下也进不来,真是急死人了!” 花无尽看到松江脸上的愧色,知道他在不好意思,便拍拍他的肩,“不要想多了,如果你真的冲进来,便是死了,我也不会感激你的,反而会骂你蠢笨如猪,走吧,我去换个衣服,马上离开这里。” 松江这才注意到花无尽的狼狈,赶紧别过头,道:“是啊,我们是得走了。听说肖妈妈病了,而且林妈妈一家已经得手,宫里和洛之安一旦知道此事,只怕我们会被困在许州城里,插翅难飞。” “做得好!林妈妈一家出城了吗,务必让他们活着。” “出城了。因为陆大有突然不知所踪,得济药房的人也都撤了。” “想得很周到,难怪你家主子重用你。”花无尽诚心诚意地夸赞一句,回了房,咔嚓咔嚓把头发剪短一截,绑了个男子发髻,换上男装,从墙壁暗格里取出枪和备好的背包,再把头发用布包好,装在包裹里,出了门。 外围的青卫撤了。 松江交代苦竹寺的僧兵,城门一开就出城,做好伪装,往璋城的方向走,在路上汇合。 松江与花无尽去祖盛的家等待天明。 “花娘子,我一直都在外面盘桓,你到底躲在了哪里?” “井里!” “井里?没受伤吧。”松江看了一眼花无尽的头顶,他听到了水桶击水的声音,那是很重的一下。 “没有,他们扔桶的时候我闭气沉了下去,除了冷,要被冻死之外,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 松江心中佩服,很想拍拍马屁,但又觉得他掌握的所有马屁都赶不上他对花无尽的敬仰,便只好把话闷在了心里。 二人很快到了祖盛的居所。 祖盛看到花无尽,十分热情,顾不得男女大防,让松江作陪,非要她再画出一种更难更好的武器来。 花无尽有些为难,想了想,便把狙击枪的特点,以及对枪管的要求,与祖盛详细地说了说。 祖盛大受启发,当即连夜研究去了。 …… 洛之安一夜无眠,派出了所有的力量,却始终没有花无尽的消息,这让他预感到不妙。 天亮了,响亮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晨起的静寂。 长随推门而入,“王爷,有两件事,一是宫里来人了,送来一封娘娘的亲笔信,二是林妈妈一家昨晚失踪了。” “什么?”洛之安拍案而起,立刻夺过信,拆开,只见上面写着:“肖妈妈中无息之毒,已杀,务必杀死花无尽。” 花无尽果然早有应对,洛之安颓然坐下。 肖妈妈中毒倒也罢了,关键是林妈妈一家,林妈妈掌握着他母后太多秘密。 洛之安心中阵阵发寒,“来人!”他大叫一声。 两侧窗户立刻有暗卫钻了进来。 “吩咐下去,所有城门锁闭,一寸一寸的搜,务必找到花无尽,活着带回来。” “是!”四名暗卫飞身而去。 328侥幸 花无尽安心睡了三个时辰,寅时正,与松江到了落雁阁。 二人让绿娘帮忙易了容,扮成拉粪水的出城。 他们穿着补着补丁的旧衣裳,头发凌乱,满身臭气,各自赶着粪车,与其他送粪的人,在南城排队等候出城。 此时的南城门口,由青卫和暗卫共同把守,暗卫负责看人,庄平和高四儿等青卫负责搜车,人和货物都检查得十分仔细。 等了足足两刻钟才轮到花无尽。 暗卫与她相隔一丈之遥,捏了鼻子,先看她的脸,又看了脖子,见立着的领子后,隐约有喉结起伏,又让她伸手。 她便伸出一双指甲沟乌黑,布满老茧的鸡爪子一样的手来。 暗卫摆了摆手,示意她通过。 花无尽把吊起来的心放下去一些,赶着牲口到了庄平身旁。庄平捏着鼻子打开粪桶的盖子,用棍子搅了搅,又往里看了一眼,赶紧下了车,道:“臭死了,还不快走?”他朝花无尽挑了一下眉毛,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花无尽感到有些不妙,又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便垂下头,避开庄平的打量。 在与庄平擦肩而过时,她听庄平用极细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耳后和身高,不欠你了。” 身高改变不了,熟悉的人确实有可能认出来,庄平作为青卫跟踪她许久,认出身形不算稀奇,但耳后怎么了? 花无尽有些不解,但现在不是解惑的时候,她坐上马车,一鞭子抽了下去…… 然而,刚刚跑出几十丈的距离,便听到城门口一阵喧哗,她回头一看,城门竟然缓慢的关上了。 花无尽暗道不妙,接连甩了几鞭子,让驴车尽量快跑。 她把粪桶下面的暗格打开,取出背包,随时准备弃车。 之所以走南城,一方面是为了掩人耳目,另一方面是因为许州城南有片很大的竹林,一直延伸到山上,这种地方最好脱身。 果然,后面马蹄声四起,有人追上来了。 松江飞身而起,抓住花无尽的一条手臂,飞速进了竹林。 竹林茂密,轻功无法施展,所以到这里就要靠花无尽自己了。 松江把花无尽放下,抢过背包背了过去,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样,能行吗?” 花无尽“嗤”了一声,“不然比一比?”虽然轻功很快,但她用了内力辅助奔跑,速度也不是一般人能追上的。 她辨别一下方向,向西南向拔足狂奔。 松江垫后,见花无尽身姿轻盈,落地有力,呼吸平稳,实力果然不可小觑,便也用了八分实力追了上去。 后面追赶的是洛之安的两个暗卫,功夫都不错,但在这样密实的竹林,只要彼此间有了距离,便很容易失去目标,两人追了盏茶的功夫,就完全失去了花无尽的踪迹,只好无功而返,向洛之安汇报。 洛之安此时正在北城,听到禀报面色铁青,立刻派青卫往北,在通往璋城的路上截杀,回过头来,他才问跪在面前的青卫和庄平等人。 “为何认不出来?”他厉声问道。 暗卫道:“主子,她有高手易容,容貌与她本人根本就是变了个人,咽喉有喉结,平胸,手上有老茧,化装成送粪的男人,形容猥琐,属下实在认不出来,请主子降罪。” 庄平也道:“卑职负责查粪车,里面的确是粪便。” 洛之安气得五内俱焚,却无法发作,便是柯时铭在花无尽身上也走了眼,暗卫又能如何?他早该闭城搜查的,一步错步步错啊! “啪!”他的怒火无处安放,只好赏了暗卫一个耳光,道,“都去给本王追,将功赎罪。” …… 花无尽甩开洛之安的人,与松江沿着山脚,一路往西,先到许州城外的一个大镇。 在这里,花无尽换上女装,画了俗气的妆容,与松江扮成乡下夫妻,买一辆骡子车,载上一车柴草,为了掩人耳目,还顺路搭了两个妇女,从小路慢慢往北行。 直到天黑,二人才穿越一道山脊、三个镇子,找了个小村子,租上一间厢房,住了一夜。 花无尽在睡前找来两面镜子,扒着耳朵仔细看,发现耳背上果然有一颗鲜艳的红痣,十分明显。 她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庆幸当时留了高四儿一条小命。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下雨了,二人吃过早饭,与主人家买了两件蓑衣、一把雨伞,精神抖擞地上了路。 雨不算大,但很缠绵,道路泥泞,走得不快。 除了落雨的沙沙声,路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正是聊天的好时候。花无尽问松江:“陆大有到底怎么回事?” 松江皱了眉头,“如果属下猜得没错,他应该没有寄出花娘子给主子和小主子的信。而那封信落到了洛之安的手里。” 那小溪岂不是很久没有收到她的信了?花无尽心中恚怒,将伞柄转得飞快。 “怎么发现的。” “主子忍不住,传书给属下,问花娘子为何不回信,而且陈大夫也问了相关的人,但属下是知道花娘子回信了的,所以,必定是陆大有做了手脚。” 花无尽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嗯,陆大有心胸狭隘,对我的确有几分不屑,做手脚这样的事,他做得出来。” 但,洛小鱼忍不住了?他那样的人不该以江山为重吗,也会忍不住……有那么喜欢吗? 花无尽心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无法形容,或者是臭美,或者是期待,还有一丝丝甜蜜,好吧,她承认,本质上自己还是一个女人,很高兴有人能惦记着她,喜欢着她。 “啪!”她抽了一鞭子,让骡子跑快一些。 “如果没收到我的信,那你用鸽子传递的那封到了吗?”她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不是她多心,毕竟眼下安六的锋芒毕露已经让她有所警惕,并且,松江发出飞鸽传书之时,安六也在半月湖。 “应该吧……”松江并不是那么有底气,因为当时花无尽与他的信形成双保险,所以,主子那边一直没再确认此事,他也没多想。 花无尽看松江脸色有些发白,便懂他的意思了,但一切为时已晚,只好安慰着说道:“先别想太多,苦竹寺的僧兵应该已经到了,再加上早上你打发走的那一拨,人数不少,而且咱们有枪,应该不会有事。” “嗯。”松江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但他很快又想起一件事来,“花娘子,安六昨天离开许州,不知去了哪里。” “有人跟上去吗?” “原本一直有人跟着,但在城里就跟丢了,之后,安六带着两个护卫就再也没回客栈。花娘子觉得,他此时应该在哪儿?” 花无尽感到有些不妙,但又觉得自己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不过,基于她对安六性格的揣测,如果安七去对付洛小鱼,那安六基本上对不会再去,他现在去哪儿,无从猜测。 假设自己算准了洛之安会在通往璋城的路上拦截自己,所以走了这条路,那安六会不会算到她会走这一步? 329谈判 安六并没有让花无尽忐忑太久,他很快就在花无尽的去路上出现了。 一主二护卫的标配,人数和武力看起来都占上风。 “花娘子,松江,总算等到你们了。”安六撑着伞,穿一袭宽袍大袖的青衣,笑吟吟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身边有挺拔高大的翠竹相伴,在这样烟雨蒙蒙的早晨,颇有些飘飘欲仙的意味。 “吁……”松江停下马车。 “安六爷煞费苦心,可是有要事?”花无尽十分镇定,那把手枪已经在手边待命,只要有枪在,她就没什么可怕的,应该害怕的是安六才对。 “的确是要事。安某对花娘子心仪已久,想娶花娘子为妻,不知花娘子意下如何。”安六语气自然,就像在说雨天路滑不好走一样。 松江吓了一跳,当即扬声说道:“安六爷,这个玩笑没什么意思。花娘子与我家主子早就是一对,儿子都五岁了。” “那又有什么?你家主子与花娘子并未成亲,就当是寡妇再嫁吧,花娘子再给安某生几个儿子便是。至于华国的那些狗屁礼法,那在我安家算不得什么。”他目光灼灼地朝花无尽看过来,“花娘子,安某要娶你为正室,你当如何?” 花无尽笑着说道:“不如何?像安六爷这样的人才,想必正妻小妾一个不缺,而我既不想做小妾,也不想男人有小妾,所以,我拒绝。” “哦?”安六有些意外,原来安七的情报并不完全准确,那么,为了娶她一个,还要休了几个已经生儿育女的女人不成?各方面势力都纠结在后院之中,这个只怕不成。 他很快有了决定,“那就只能把花娘子奉为上宾,跟安某走一趟了。” “虽然安六爷到现在也没说,但我却可以猜测,你是北金人吧。其实仔细想想,安六爷跟粗豪的北金人也不算像,不谈别的,单说这种态度便不如真正的北金人诚恳。相识日久,我竟仍不知你姓氏名谁,实乃不可交也,所以,上宾这事儿还是算了吧,佟六爷。”花无尽咬文嚼字的调侃道,只有金人才对女人没那么严苛,所以,她笃定安六是北金人。 安六微微颔首,“花娘子果然是聪明人,一猜就中。金人的确实诚,但安某是皇子,且又深入敌国腹地,粗豪和实诚都是绝对不行的,还望花娘子海涵。” “是啊,海涵,一定海涵。而且,我要也请佟六爷海涵,第一,北金我是绝对不会去的,第二,我一个弱女子,既无高深武功,又无强援在侧,便只好配了把新式鸟铳,抱歉了。”她笑吟吟地把手从背包中抽出来,乌黑的枪口对准了安六的头,“谁都别动,动就爆头!” 安六面色大变,甲一和乙二更是吓了一大跳,想起那一日的九条人命,三人果然纹丝不动。 “原来还可以有这样短的鸟铳啊,真是没想到……花娘子,只要你肯跟我走,条件由你开。”安六心知不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谈条件,找机会脱身。他不怕暗器,但以这样的距离面对鸟铳,力量太大,太快,绝对没有时间反应。 “安六爷太高估你自己了,为了你这条小命,还是考虑一下眼前吧,不然你可以赌一把,是你的身手快,还是我的子弹快。”花无尽笑眯眯的,安六对鲁二动过杀心,显然心狠手辣,她很想杀了他。 安六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花无尽真的动了杀机,立刻解释道:“我没想杀那孩子,你不要误会。” 花无尽笑容更大了,“要没命了,你才想起来解释,是不是晚了?怕了吗,那你觉得一个几岁的孩子怕不怕?安六,你心太狠,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你阻止不了我杀你,而且我若想杀,你就一定会死,如果不信,你可以试一试,我最喜欢移动靶了!” “我喜欢游玩,喜欢读书,喜欢美人,喜欢兵器,喜欢斗智斗勇,喜欢的很多,但不喜欢的只有几样,其中最不喜欢的就是当靶子。所以,你离开那个村子后,我们一直在暗处观察,确认你身上没有鸟铳,这才敢现身,却没想到仍是这样,”安六苦笑,又提出一个建议,“不如这样,我告诉你他们在哪里截杀洛小鱼,你放了我。” “花娘子不要听他的!”松江抽出长剑,说道,“如果让他走了,他更不会放过主子。” “我也这么想,安六爷,还有其他条件吗?如果都不能打动我,你就准备上路吧。” “启明帝下了旨,洛小鱼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苏穆、洛之安和我早已准备就绪,现在,启明帝破釜沉舟,默许洛之安连夜派出几百名青卫,全部配有火器,你觉得他能活下来?实不相瞒,就算是我把北金的人撤出来,他也一样逃脱不了厄运。” “所以呢?”花无尽挑眉,他说的是实情,也是对她的威胁。 “所以,你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乃北金六皇子,有我在,北金可以奉你为上宾,任你来去,通商,游玩,本宫若有食言,断子绝孙。” 这个誓言不可谓不重,花无尽犹豫了,她只奥,安六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 “安六爷,这并不能打动我,要知道,男人都不喜欢被人用枪指着头,并且发下毒誓,假以时日,我就会是六爷心中的一根刺,欲杀之而后快。所以……抱歉了!”她抬了抬手里的枪,食指压向扳机。 安六额头冒出了冷汗,这是个油盐不进的蛇蝎女人啊!这要如何是好?难道他的生命真要到此为止了? 对于安六的去留,花无尽也很纠结,如果能给洛小鱼带来一线生机,她愿意冒险放他一马,但她不能表现地太过明显。 有些事,有些时候,越是上赶着,就越容易失去主动地位,甚至会被骗。 松江也是好样的,并没有因为涉及到他主子的安危而方寸大乱。 洛之安咬了咬牙,道:“花娘子,我要说三点,第一,平心而论,我对你不错,当时也算救你于水火,第二,时间紧迫,如果你不杀我,我便亲自带你赶往埋伏洛小鱼的地点,以免你走冤枉路,第三,如果洛小鱼死了,我以人格保证,北金日后就是你的娘家,你儿子可以在北金拥有爵位。” 花无尽看看松江,松江点点头。 只要洛小鱼有一线生机,他们就要试一试。 “很好!我暂且相信你的人格。”花无尽放下枪——虽说安六武功不错,但她有自信,他绝对快不过她手里的枪。 安六夸张的擦了擦冷汗,冲着甲一和乙二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道:“花娘子真不简单,安某像是在鬼门关里溜达了一圈,谢你不杀之恩。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是第一次,但却不一定是最后一次。”花无尽再次举起手枪,“佟六爷,杀你真的不难。” 330大气 “你言而无信!”甲一喝道。 花无尽便调转了枪口,“闭嘴,要不是你的命不值一颗子弹,我早就杀了你。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拿孩子作伐,七尺男儿,你也好意思!” 甲一闻言面色通红。 安六,也就是佟六,颇不自在,说道,“花娘子,那件事是我不对,咱们就把那一页翻过去吧。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佟武安,行六,北金国定南王。” 花无尽要赶时间,也没那功夫跟一护卫较劲,收了枪,道:“幸会,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她又小小的刺了他一下。 “我以为花娘子是个大气的女人。”危机消除,佟六松口气,脸上有了笑意,有心思反击花无尽的尖酸刻薄了。 花无尽浅浅一哂,“开玩笑,你是鼎鼎大名的定南王呢,能放过你就已经足够大气,至于尖酸刻薄,那是你应得的。” “你放过我,是因为你要救洛小鱼,跟大气无关。”这话一出口,佟六登时觉得心里微酸。 花无尽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其实,她与洛小鱼分析过可能遇袭的地点,蝴蝶谷狭长,将军山林茂,这两处洛小鱼一定不走,但沂水一定要过。 河水湍急,能够平稳过江的地方只有那么两处,所以,她几乎可以肯定洛之安和佟六一定会在沂水动手。 如今是大队人马埋伏,只怕洛小鱼想不到会面对如此严重的局面,一旦他掉以轻心,只怕是灭顶之灾。 不过,话又说回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测,一旦把这些说破,佟六就有可能顺势而为,把她往错误的方向引导,到时候再顺水推舟,说洛之安可能临时改变了策略,那洛小鱼可能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所以,只要存在一丝不确定,她就不能拿洛小鱼的生命冒险。 另外,南耀国的皇帝毕竟老了,继承南耀国神力的小溪也许会招来洛小鱼舅舅的忌惮,所以给自己和小溪多留一条退路也没什么不好。 “走吧,我们加快速度。”花无尽上了马车猛抽一鞭子。 佟六的马在前面,所以带着两护卫,施展轻功跑了。 松江有些担忧,道:“他们会不会就此逃了?” “逃了便逃了吧。丢人的又不会是我们。这位佟六是北金众多皇子中争夺皇位最有实力的一个,一旦他继位,这件事便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我以为他没那么蠢,尤其在他已经认为你家主子必死无疑的情况下。” 松江黯然,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赶忙看向别处。 花无尽心中同样不安,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一路上驾车的驾车,骑马的骑马,穿过四五个村镇后,他们汇齐了守护花无尽的十八个苦竹寺僧兵,他们都是俗家子弟,也是有经验的战士,一看主路被封,立刻抛下伪装,转向乡野,人数一个都没少。 每一个僧兵都带着连珠铳或者米尼枪,腰上挂着长刀,背后背着钢弩。 如果说,佟六在一开始还有些别的小心思,但面对这样的实力,只能偃旗息鼓了。 傍晚时分,一干人穿越茂密的灌木,到了一处矮山山顶。 佟六调匀了气息,擦干脸上小溪一样的汗水,挤开松江,站到花无尽身边,调侃道:“花娘子,原来你也不厚道嘛。” 花无尽知道他在说什么,挑了挑好看的远山眉,“这要是也厚道,你此刻便要说我是傻子了!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枪管的材料确实很难搞,所以,暂时只能小部分装备军队,你无需太过紧张。” 佟六摸了摸鼻子,显然不接受这样的解释,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懂得聚沙成塔的道理。 “走吧,天快黑了,下山。”他转了话题。 “等一等。”花无尽拦住了他。 松江也道:“前面向阳的山丘上飞鸟惊飞,树枝摇动,应该是有人。” 乙二站到一块岩石上,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没人,也许有什么野物吧。” “走吧,从来路下山,这条路走不得了。”花无尽转了身。 乙二哼了一声:“那正好,到时候救不到人,可不要怪我们。” 花无尽懒得理他,找了一名苦竹寺的好手交代一番,把他留在山顶,带着其他人往山下走去。 松江冷笑,道:“蠢货,你看到人家,人家就看不到你吗?既然发现目标,自然会第一时间隐匿,佟六爷,你的手下如此愚蠢,你怎么受得了呢?” “哈哈!”花无尽怪笑,“手下不蠢,怎么能显示出佟六爷的高明呢?” 甲一乙二齐齐怒目。 佟六再次摸了摸鼻子,“他们也有他们的长处嘛。对于花娘子和松江的本事,我一直是非常欣赏的,等此间事了,二位不妨好好考虑一下,北金一定对你们敞开大门。” 松江勃然变色,“便是你死十次,我家主子也会安然无恙。” …… 山对面的的确是洛之安的人,领头的还是个熟人——柯时铭的兄弟萧鑫,他是绿林人,对山林有一定了解,所以负责山间小路的搜查。 花无尽看到他们的同时,他也的确看到了花无尽等人 “一定是花无尽和松江,往西围堵,动作一定要快。”他率先下山,同样沿着山谷,疾速往西。 两条并列的山谷,两伙人马同时向西,一个快,一个慢。 慢的是花无尽,她打了个心理战。 她要求所有人不许说话,脚步轻放,凝神细听山上的动静。 佟六想明白原委,不得不由衷地赞道:“花娘子真乃神人也,如果可以,我愿以花娘子为大将军,踏破启明帝的河山,帮你替洛小鱼报仇。” “不必了,若果然如此,我跟我儿子足够。”花无尽说道这里,嘘了一声,让所有人住了脚,山顶上,鸟的“咕咕”鸣叫声清晰地传了下来,两长三短,正是她与僧兵约好的信号。 “上山,动作迅速。”花无尽率先往山上跑去。 她就是要与洛之安的人打一个时间差,他们往西追,她便趁机停下来,钻一个空当。 一干人嗷嗷地冲上山,再哗啦啦下山,冲过对面的山丘,一路向北。 萧鑫不笨,很快发现花无尽虚晃一枪,从他们身后钻过去了,于是,马上走了个斜线,追赶过来。 如此一来,花无尽走到了洛之安前面,开启极速前进的模式,日夜兼程,赶了三天,终于抵达沂水之滨。 331扑空 佟六先带花无尽去了他与洛之安议好的伏击地点,也正是花无尽与洛小鱼事先有了防备之处,但那里风平浪静,丝毫没有激战过的模样。 松江走访了几个岸边船夫,都说这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佟六心中隐约觉得不妙,他是笃定了洛小鱼会命丧沂水,但此地不但无人,便是花无尽也一样镇定自若。 “你已经猜到我们会在此地设伏?”他问道,之所以说花无尽是猜到,而不是确定,是因为花无尽留了他一命,不然那时候他必死无疑。 “是猜到了,而且福王也猜到了。所以,佟七爷现在应该在哪里?我想,你不会没有备选埋伏地点的,到现在还不说,难道是准备食言吗?”她动了动手上的枪,此人智慧,既然能猜到自己会从南城绕到城北往璋城,应该也会猜到洛小鱼可能不会走这条路。 “放心,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走吧,他们应该在那边。”他往沂水的上游指了指。 于是,一干人立刻回转,为了不与洛之安的人相撞,回到山的另一侧,马不停蹄地赶往上游赶。 花无尽在来路上问过,上游确实还有一个渡口,是个小渔村,村民以打渔为生,渔民虽大多不载客,但过江也不是不行,洛小鱼极可能选择那一处过河。 山是野山,基本上没有路,荆棘遍布,十分难行。 为了甩开后面追赶的青卫,这几日所有人的体力消耗都很大,早已是强弩之末。 二三十里山路,竟然走了大半天,再次翻过山梁时,已经是傍晚。 “应该就在这里。”佟六说道。 夕阳顺着河道照射过来,宽阔平缓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几艘破船停在对岸,此岸的缓坡上,躺着几十具尸体,鲜红的血,染红了绿色的草地。 明明可以是仙境,却形同地狱。 花无尽冷哼一声,“为了三两个人的野心,却要死这么多无辜的人,真是缺德死了。”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洛家兄弟?”佟六笑了起来。 “谁在这儿,我就说谁。北金人呆在北金人应该呆的地方不好吗?洛小鱼死了,你觉得你就能占领华国了?退一步讲,就是把华国的土地让给你北金统治,北金就能统治好吗?我敢打赌,以北金统治者目前的眼界和心胸,很难……” 佟六很不爱听,打断花无尽:“花娘子何以把北金人看得如此低劣……” 花无尽又不耐地打断佟六,“不要以为你们个别权贵读了几天圣贤书,就以为全部北金人都读了圣贤书。北金人的民族观念根深蒂固,对华国人的鄙夷也日久天长,不,与其说鄙夷,不如说是嫉妒。我几乎可以想象,一旦北金得势,华国人必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旦华国人起义,就是北金国灭覆亡之时。所以,依我看,与其冒进,不如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发展到极致,人民乐业,朝政清廉,那才是你的目标。” 佟六终于眉头紧锁,没有了争辩的欲望,花无尽的每一句话他都反驳不了。他是北金人,当然知道北金权贵之中戾气十足,他们想的只是占有华国的大片土地,美人,以及财富,管不了百姓民生,更不会治理农田水利。民风彪悍的北金人,擅长征战,但欠缺历史底蕴和文化内涵,想要迎头赶上绝非一夕之功。花无尽说的不中听,但句句都在要紧处。 松江早已心乱如麻,问道:“花娘子,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到哪去找主子。”他不敢相信那些尸体中会有洛小鱼,所以,必须假定他还活着。 “不必担心,你家主子必定不在这里,他暂时还没事。”花无尽肯定地说道。 佟六面色又沉了沉,道:“的确不在,花娘子睿智。” 乙二不解,问道:“主子,为什么这样肯定?” “第一,此时天色渐晚,如果洛小鱼死了,青卫的大队人马应该驻扎此地,明日返回许州。第二,所有的尸体都被青卫拉上马车,这说明,这里死的都是洛之安的人,如果是洛小鱼的人,他们要么就地掩埋,要么丢到江里喂鱼了。第三,如果洛小鱼在其中,那么洛之安也该赶到了,而你们七爷也会在这里等我的到来。” “花娘子,洛小鱼的人也装备了新鸟铳吧!”佟六忽然想到了关键之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花无尽撇了他一眼,对松江说道:“你去找机会抓个青卫,问问你主子他们往哪里逃了,如果问不出来也没关系,不必冒险,因为他们不知道的可能性很大,把青卫点穴、弄昏便是,不必杀人。” “是!”松江悄默声地下了山。 “福王那里确有新鸟铳,佟六爷在担心佟七爷吗?他那么虎,只怕凶多吉少吧!”花无尽脸上浮现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一双黑眸明亮璀璨。 “你这毒妇!”甲一乙二怒了。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要害人者,恒被害之,是不是,二位?”花无尽挑衅地看了甲一乙二一眼。 甲一和乙二哑口无言。 佟六心里七上八下的。那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彼此感情很好,但向来聚少离多,他几乎不敢想象佟七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如果小七死了,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山风渐起,晚风清凉。 佟六的冷汗却层出不穷,怎么擦都擦不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道:“我已经兑现了一部分诺言,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离开。” 花无尽挑了挑眉,道:“等到我觉得安全的时候,另外,你不想去找佟七吗?我以为我们的目标一致才对。” 佟六沉默不语,是啊,现在放他走,他一定会通知洛之安的人追杀她,现在放他走,她就没有机会杀他了。 这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我喜欢你,而你却要一心一意地杀死我。 332两岸 如果洛小鱼活着,花无尽确实想要杀了佟六,跟佟六想要杀了洛小鱼,留下洛之安是一个道理。 当然,她要杀他,他也可以杀她,谁生谁死大家各凭本事。 不多时,松江回来了,“花娘子,主子还在河对岸,大部分青卫和江湖人过了河,往西追过去了。” 这与花无尽的猜测相符,沂水并不算宽,二十丈左右的样子,从河对岸往这边射击,绝对在射程之内,所以,洛小鱼必定在过河之前便发现了端倪。 顺着沂水往西走,是连绵不断的山岭,虽然不高,但竹林和灌木都很茂密,他存活的可能性很大。 松江的脸色比刚刚好了不少。 花无尽犹豫一会儿,还是说道:“既是如此,趁着天亮,我们也走,往西追,天黑之后再考虑宿营,下山吧。”她往希望 此间不是北方,林间多有剧毒毒蛇,不好在山上过夜,必须下山,于是,一干人又下了山,沿着山南的山谷继续向西。 天黑时,一行人在一处峡谷地找到一片岩石地带,有小溪水,遂决定在落脚修整,至于能不能安睡,那要看洛之安的人会不会睡。 路上顺手打了些野鸡野兔子,还拾了柴。 点燃了篝火,把野物剥了皮毛,一干人正准备把晚餐解决一下,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激烈的鸟铳对射的声音。 佟六与花无尽对视一眼,都没有动。 在这样寂静的山里,一点点声音都会传出很远,他们赶不过去,即便赶过去,也帮不上忙。 但其他人全部站了起来,甲一乙二担心佟七爷,松江和僧兵们担心洛小鱼、松江的兄弟,以及苦竹寺的伙伴们。 花无尽给松江使了个眼色,松江便单脚一跺,飞身而起,径直向山顶掠去。 紧接着,甲一也去了。 …… 柴火湿,篝火烟大,烧得噼里啪啦的。 乙二手里拿着肉块摆弄着,无心烧烤。 花无尽却管不了那么多,饿着肚子是没办法救人的,她用削尖了的树枝把鸡肉串好,放到火上,很快便有浓浓肉香蒸腾在潮热的空气之中。 “都赶紧烤,自给自足,逃跑和救人都是力气活,再说了,便是死了,也得做个饱死鬼嘛。”她对那十八个僧兵说道,跳跃的火光照得她的脸有几分虚幻,眼若深潭,眉若远山,美得有些不真实。 僧兵们对她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指哪打哪,立刻动手忙活起来。 佟六定定地看她一眼。他心中惦念兄弟,却也时常被这女人夺了心神,与她相识越久,就越能感受到她的魅力,美人和才女都不少,但独立而又强大的女人是凤毛菱角,是他来得太迟了。 肉才烤了一面,枪声就停了,大家竖起耳朵仔细听,远方却持久地陷入了沉寂。 松江下来得很快,到花无尽身边才收了势头,身形一坠,坐到她身边,道:“火光在西北方向,是双方交火,很密集。” 甲一冲着佟六点了点头。 “嗯,我们暂时帮不上忙,先吃饭吧。”花无尽把肉换了一面,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很厚,山间能见度很低,这意味着明天可能又要下雨,而过河的船还没有影子,游泳的话枪不能进水,不太好办呐。 洛小鱼此时也在想过河的问题。 他刚刚击退青卫,正摸黑出林,往沂水方向靠近。 总是往西北不是办法,他的目的是尽快赶回许州——好几天没有许州的消息了,心一直悬着的滋味比杀了他还难受。 桃江从后面赶了上来,道:“主子,总共十五名轻伤、两名重伤,伤口军医处理过了,暂时没有死人。” 洛小鱼眉头一展,点点头,“很好,你吩咐下去,轻伤照顾重伤,留下伤药,让他们就近隐蔽,洛之安的人会跟着我们走,让他们小心太平教,伤好后回苦竹寺,有重赏。” “是!”桃江火速去安排了。 轻重伤士兵离队后,队伍的行进速度又快了不少。 出了林子,天光亮了许多,洛小鱼跳上一棵大树,仔细看了看来路,估算洛之安可能在的位置,道:“星海、天海还有山海,你们三人用最快速度赶到鹰嘴岭,一来侦查有无埋伏,二来本王需要两条可以过河的结实草绳,想办法在鹰嘴岭山下的渔村里弄来。另外,到现在金钱楼的人还没现身,这不符合逻辑,所以,这一路你们都要格外小心。” 三年前,他曾到过风景绮丽的鹰嘴岭,那是沂水最为狭窄的一处,约有十二三丈左右宽,水流湍急,中间有几块尖尖的礁石将沂水一分为二,此礁虽不能落脚,但可以借力,施展轻功过去,可以以礁石为中心拉下两段绳索,僧兵们可以扶着草绳举着鸟铳快速过河。 “是!”三人答应一声,很快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桃江,吩咐下去,让大家伙儿忍一忍,再快一些,我们要留出更多的时间用来过河。”他们一直在赶路,早已脱力,但为了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脚下就不能停。 …… 花无尽吃了个饱饭,躺在坚硬的岩石上直了直腰板,正要闭上眼睛小眯一下,山上放哨的僧兵急匆匆跑了回来。 “花娘子,追兵过来了,距离这里还有不到两里路。” 花无尽心头一凛,道:“马上上山。” “为什么上山,你傻吧,在山谷走不是更省力?”乙二有些不满,一个臭女人,动不动就对他家主子发号施令,烦死人了。 松江浓眉一皱,不客气的骂道:“蠢货,你省力,人家就不省力?我们休息过了,显然比他们更有精力,上下山一次,只会让他们更加疲惫,懂吗?” 佟六轻轻踹了乙二一脚,调侃着说道:“乙二,虽说求知欲强是件好事,但如果你悄悄问你主子,你主子我的脸面会好看很多。” “主子,他强词夺理。青卫为什么要跟着咱们走?他们只要沿着这边山谷追就可以了嘛。”乙二振振有词。 “因为花娘子上了山,还要下山,沿着河岸走,显然比前面这个荆棘丛生的山谷走省力得多,再者,如果沿着这条山谷走,我们等于给青卫开路,这回懂了吗?”佟六快步追了上去。 对啊!乙二登时满脸通红,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他娘的丢脸!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山顶。 333夹击 萧鑫到的时候,只看到几大堆残余的灰烬,扔在地上冷掉了的烤肉,以及山顶上不停摇晃的矮树。 他看了一眼前路,无奈地说道:“如此看来,这位花娘子还在想着救某人呢,也好,把他们赶到一起,也许能抢个功劳,上山!” 他的命令一下,青卫们登时哀嚎起来。 “渴死了。” “是啊,饿死了。” 一大天了,不说饭,就是水都没有一口,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那得是仙家的才行。 “吵什么吵,河岸边路好走,再不追就追不上了,要是上面追究下来,咱们吃不了兜着走。”萧鑫率先上了山。 他有功夫傍身,体力尚可坚持,但青卫们实在受不住了。 山虽不高,但荆棘多,山坡多是腐殖质的虚土,一踩一个坑,实在不好走。 一上一下果然耗费不少的时间,等到了河边,花无尽一干人再次失去踪迹。 “快快快,别磨磨蹭蹭的。”萧鑫心里发慌,恨不得飞起来。 但只他一个人快是没有用的,他带这一队人,有十几个官家子弟,都是进来谋出身的,身手和体力都不行,百余人的队伍被这样的死老鼠一搅和,能快才是奇迹。 花莫亦和花莫谢也在这个队里,花莫亦有点脑子,也有些背景,所以当了总旗,花莫谢是庶子,善于溜须善于拍马,当了小旗。 一路追赶过来,二人始终保持沉默,萧鑫快,他们也快,反之亦然。 他们很想花无尽死,但花无尽姓花,他们过于积极主动了,便有心狠手辣之嫌——要想在青卫中间混得开,就不能让兄弟们认为他们是无情无义之辈。 这一追就是大半夜,直到黎明前的黑暗渐渐退散,萧鑫还只是侦查着花无尽等人的痕迹前行,人影一个没见。 天阴得越发厉害了,终于下起了大雨来。 这场雨对于洛之安来说实在太美妙了,两边的火铳都不能用,他们在人数上就能占绝对优势。 堆也要堆死他!洛之安停下来,摘了斗笠,任由冰凉的雨水渗透发丝,流到脸上,用手搓搓脸颊,登时精神不少,痛快! 他对跟上来的柯时铭说道:“刚刚有人来报,叛军奔着沂水去了,所有人再快一些,务必不能让他过河。”洛小鱼豢养私兵、私造火器,意图谋反,所以,洛之安在青卫中间宣称他谋逆,带着的这支军队便成了叛军。 柯时铭比他还要着急,这是杀死洛小鱼最好的机会,不然,将来死的一定是他。 “是!”柯时铭应了声,他很清楚洛之安在急什么。 一旦洛小鱼过了河,回了许州,露了面,把鸟铳的秘方一交,他就是攻下璋城、提高军队战力的有功之臣。至于谋逆,那是开玩笑!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他会这样谋逆——如果他要谋逆,大可以将陶善杀了,统领了大军,那样的话,别说洛之安,便是启明帝也要禅位于他。 “距离沂水也就三四里山路了,都快着些!”他吆喝了一声,身先士卒,大步向前。 洛小鱼把他们落得不算太远,负责打探的佟七爷总会派人传递消息回来,虽说看不见,彼此的位置还是了若指掌。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柯先生,青卫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纷纷拼劲了全力,虽是大队人马,却比萧鑫带领的青卫们走得还要快。 …… 洛小鱼距离鹰嘴岭只有不到一里地了,翻过山便是。 果然,洛小鱼刚在山顶冒头,河面上便传来了星海他们发出的暗号,“咕咕,咕,咕。”鸟鸣穿过铺天盖地的雨水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所有人都精神一震,猛虎下山一般的往山下跑去。 洛小鱼与众暗卫更是齐齐施展轻功,走在众僧兵前面。 到得河岸边,洛小鱼飞身而起,追云赶月一般直上水中焦岩,单脚在岩顶凌空一点,再次飞跃,不过两个呼吸,便到了河对岸。 众暗卫也跟燕子似的,呼啦啦过了河。 暗卫用轻功,僧兵就要靠水中系在两岸大石上的绳索了。 星海三人效率很高,果然找到了粗粗的绳索,以河水中的岩石为中转,总共三排,看样式和粗细,显然是渔村里用来拴船的,十分结实。 僧兵们都是半月湖边上的人,洛小鱼学习过花无尽训练特种兵的计划,所以,游泳是小意思。 僧兵队长已经开始安排过河,一条绳索过五人,一次过十五人。 水流湍急,雨水大,效率有些慢。 洛小鱼坐在河岸边,一边调理呼吸,一边看着周遭,说道:“没有看到金钱楼的人?这有些太顺利了,顺利得让本王难以置信。” 桃江抹了把脸上的水,附和道:“雨大,鸟铳受到影响,弓弩准头差,此时确实是金钱楼最好的伏击机会,不过,他们也许想不到……” 他的话没说完,距离绳索不远的上游,忽然接连蹿出一大批人,各个身穿青色紧身衣,身上带着水花,像水中高高跃起的大鱼一般,举着兵器,向洛小鱼等人扑了过来,不到十几丈的距离,竟是须臾间便攻到了。 而此时,僧兵才游过来五六十人。 众暗卫将洛小鱼拱卫其中,与刺客刀兵相接,金属相击的嗡鸣声大作。 洛小鱼抽出长剑,看了一眼来路,洛之安的人在山顶上已经冒出头来了,时间紧迫了,搞不好,所有僧兵都会葬送在这里。 僧兵队长大喊道:“加快速度!已经过河的就地找掩护,箭法好的掩护主子,稍差的准备对付青卫,掩护过河的兄弟们。” “是!”僧兵纷纷取出钢弩,伏在岸边的碎石后,随时准备射击,然而雨太大,距离太近,且刺客与暗卫随时在动,谁都不敢轻易下手,所以,更多的人把目标对准了河对岸正在逼近的江湖人和青卫。 暗卫们很快被围攻的刺客带乱了节奏。 洛小鱼被四个身手最好的刺客包起来压着打,刀光剑影,齐齐而来。 纵然他武功卓绝,也仅仅是勉强撑住,因为连日奔逃,体力消耗太大,照此情形,他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334乱战 刺客从上游顺水漂流而来,以逸待劳,人数是他们的三倍,此番危矣。 洛小鱼不得不承认,苏穆这一计用得甚妙,他避开了洛之安同样的计谋,却栽在苏穆这里,难道这是天意吗? 如果他死了,花无尽怎么办,儿子怎么办? 洛小鱼的心神恍惚了一下,剑势稍稍拖慢,肩膀便中了一刀,剧痛,他似乎听到了钢刃入骨的声音,鲜红的血,顺着早已褴褛的绸衫流了下来。 疼痛让他集中起精神,奋力将手中长剑舞得风雨不透。 “他受伤了,兄弟们加把劲儿!”一个刺客大喊道。 桃江、星海、蓝湖等人闻言大吃一惊,纷纷往洛小鱼这边靠近,然而,对方人数占优,纵然武功略在下乘,也一时难以脱身。 “主子撑住!”桃江喊道。 洛小鱼无奈地哂笑一声,他是要撑住,且必须撑住,他的女人还在等他回去呢,她的茶苑开张,他一定要亲自到场,他的儿子他一定要亲自教养。 “噗!”这是钢弩入肉的声音。 一个僧兵抓住机会射了围攻洛小鱼的刺客一箭,击中肩甲。 然而,剧痛没有让那刺客退却,反而更加疯狂,竟然拼着一死以命抵命,不闪不避,将手中长剑刺向洛小鱼胸膛。 来的刺客里有死士! 洛小鱼大惊,勉强磕开那毙命的一刀,却没有躲开左边袭来的一招,左臂再次中刀。 而此时,柯时铭和安七爷快到了,后面紧跟着二十几个江湖人,青卫们分散着狂奔而来,最快的距离河岸还有百十丈的距离。 两岸的僧兵开始射箭,暂时把柯时铭等江湖好手压制在十几丈开外的大石之后,但弩箭是有数的,总有射完的时候,且僧兵人数与青卫有巨大差距,另外,青卫们也都是好手。 洛小鱼心里暗道,这样的夹击,绝对是凶多吉少了。 “呯!” 不知何处响起了一声枪响。 洛小鱼对面刺客的胸部忽然开出一朵血花,仰头倒了下去,狠狠摔在岩石上,显然活不成了。 原来雨不知何时停了。 那么,这一枪是谁打的?洛小鱼磕开两刀,看向直线距离二十几丈开外的鹰嘴岭方向,然而,那里除了几棵矮灌木和几块岩石,什么都没有。 “兄弟们下水,都下水!”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干僧兵从鹰嘴岭下面跑了过来。 “佟七,快走!” “唿哨!”又有一个响亮的口哨声响了起来。 佟七探出脑袋,朝对面发出声音的地方撇了一眼,便转身往西北方跑了。跟在他后面的江湖人不明所以,但金主跑了,他们便没有理由把自己的生命置于乱枪之下,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僧兵的精神压力稍减,但青卫们还在步步逼近。他们仅有不到百人,这边河岸没有掩护,如果不想办法,很快就会被青卫的羽箭射成刺猬,绝对没有活路。 “下水!”洛小鱼下了命令,他的人都是精心培养的,白白送死是绝对不行的。 僧兵队长明白了,如此湍急的河流,兄弟们只要进了水,顺流而下,活命机会在九成以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他果断用腰刀劈折了绳索,喊道:“主子保重,我们先撤了!兄弟们跟我下水,水里的兄弟们砍断绳索,往下游走!”他带头跳下水,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不见了踪影。 在生面前,不会有人选择死,水里的僧兵将绳索砍成几截,岸上的僧兵们下饺子似地进了水,几个呼吸便到了二十几丈开外。 与此同时,松江和十八名僧兵到了,枪声大作。 鹰嘴岩的那杆鸟铳时断时续,仿佛幽灵一般,要么就不射,只要发射,则必死一个刺客。 “呯!” “呯呯!” 三枪,三个刺客皆遭到重创! 僧兵中的射箭高手也不是窝囊货,他们距离近,偶尔也会找到从容的空当,弄死或弄伤两个。 两相夹击,刺客死伤十一二个,为了不被偷袭,刺客们变得更加小心,以防御为主,抽冷子攻击为辅。 这让暗卫们一扫被压制的颓势,反击力度加大,桃江更是摆脱了两人围堵成功地替洛小鱼分担了压力。 洛小鱼亦神威大振,剑光闪闪,与桃江配合,很快将两个刺客削了脑袋。 这时候,洛之安也到了,他被一干亲卫护在一块大石之后,问道:“为何松江会在此地出现,萧鑫呢,萧鑫何在!废物,都是废物!”眼看着到手的猎物就要脱网,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狂躁,爆发了。 “射,给我射!”他声音嘶哑,面目狰狞,往日的温润气质荡然无存,戾气十足。 弓箭手已然在找掩护,放箭…… 僧兵的弩箭,青卫的乱箭,还有鹰嘴岭上精准的鸟铳,都在瞄准洛小鱼或者刺客,这绝对是一场乱战。 双方都有些慌,为了远离青卫攻击范围,洛小鱼和暗卫以及刺客不约而同地往南运动,边打边跑。 又有三个暗卫受伤倒下了,生死不明。 刺客们三四十人,已经死了十七八个。 领头的见势不好,想起苏穆临行前的交代,立刻喊道:“撤,我们撤!” 刺客们说走就走,又丢下几具尸体往南逃窜,如此一来,僧兵们便不能两顾,只专心对付对岸的青卫。 “唿哨!”鹰嘴岭上也发出了一个青翠绵长的哨声,灌木丛里忽然站起一个人来,她头上戴着草编的帽子,遮住脸颊,身材修长,手里拿着一把缠绕着树枝的长枪,后背上还背着一只大包,她伸出一只瓷白的手,指了指洛小鱼,随后作握拳状,伸直手臂与身躯成一定角度,然后摆动至后方,再指向西南方。 这是撤退的意思!往西南撤退! 洛小鱼学过手语。 而且,那手那么纤细,分明是花无尽的手! 洛小鱼心花怒放,把一颗心牢牢地放回了肚子里,心道,我的女人来救我了,他觉得鼻头一酸,赶紧眨了眨眼睛,憋回汹涌的泪意,大声喊道:“带上所有兄弟,我们也撤!” “主子,属下先帮你包扎一下。”桃江带着一身的伤赶了过来。 “不必,马上就走。”洛小鱼高高飞起,一路扬着血水,流星赶月一般往鹰嘴岭方向掠去。他要马上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花无尽。 他发现,自己真的想她了,很想很想,一刻不想耽搁。#####我尽力了,非常难写的一章。祈祷大家不会觉得太乱。 335碰面 洛小鱼要往哪里去? 柯时铭出了掩体,想把对岸的一切看得更清楚些。 其他士兵往西去了,而洛小鱼不顾伤重,上了那个鹰嘴一样的岩石。 那人一定是她……虽说他距离较远,没洛小鱼看得清楚,但心里却明白,那是女扮男装的花无尽。 她竟然又救了洛小鱼,这是第三次了吧。 难道他真的是天命所归? 柯家是大族,一旦洛小鱼坐了那个位置,他柯家定将万劫不复。 柯时铭的心里忽然生出些许惶恐来,无数个‘如果’在脑海里翻滚着,一时间,他思绪乱了。 乌云散去,天光越来越亮。 他清楚地看到山岭上的那个人端起了鸟铳,目标便是自己这个方向。 不免心中大恸,愣在了那里。 他的亲卫一眼看到,猛地拉了他一下。 “呯!”射击的声音遥遥传来。 铅弹在须臾间呼啸着擦肩而过,肩甲上被烧灼出一个大洞,再迟一点儿,这侧肩膀就会爆出一个大洞。 柯时铭的脑门登时冒出大片虚汗,他拍了拍亲卫的肩膀,以示感谢。 他终于彻底回过神来,放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矮着身子,去了洛之安那里,“王爷,下一步怎么办,是找绳子过河,还是去上游坐船?” 洛之安颓然坐在地上,耷拉着双眉,眸光有些呆滞。现在胜败基本上定局,大队人马过不了河,就算萧鑫的一百多人及时赶到,也不是洛小鱼、花无尽的对手。 洛小鱼打下璋城,战功卓著,改善的枪支提高了军队战力,只这两样,便足以影响朝中大臣对他的看法,他要站稳脚跟了,另外,林妈妈一家失踪,又为他母后的身份地位埋下了巨大的隐患,虽说于锦蓉的死父皇也有份,但这黑锅必须他母后来背。 他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了,而干掉洛小鱼却再次成了泡影。回去之后,父皇会怎么想?他一定会失望的,但不至于放弃自己。母后呢?她会逼着自己努力,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 是啊,得打起精神,不做砧板,就得做鱼肉,走到这里,退一步就是深渊,只能前进。 洛之安把心思稳下来,思索一会儿,道:“青卫中北人居多,大多不会游水,还是坐船妥当些,也趁此机会修整一下。洛小鱼伤得不轻,暗卫也多重伤,走不快。守拙,你等下跟上去看看,不要轻举妄动,留下记号即可。” 柯时铭想起那精准的一枪,不免心有余悸,但眼下不容他拒绝,“好,下官这就去。” “王爷,萧鑫到了,在河对岸。”洛之安的亲卫忽然嚷道。 只要他们早来半盏茶的功夫,洛小鱼就会死在这里了! 洛之安气得额头突突的跳,忍住骂娘的冲动,道:“守拙,你带萧鑫他们去,人多也更安全些。” 柯时铭心里苦笑一声,不眠不休地追了这么久,他都受不了了,更何况萧鑫带的那些人? 不过,哪怕有一线机会杀死洛小鱼,他都不会放弃……嗯,还有花无尽!想起刚刚那无情的一发弹药,他坚定的在心里加了一句,与洛之安行了礼,准备往回走。 “呯!” 他刚露出半个身子,便又有一枪飞来。 子弹射在岩石上,飞溅的岩石渣子崩到一名青卫脸上,鲜血直流。 “花,无,尽!”洛之安咬牙切齿,“罢了,守拙,多等一会儿再跟上去吧。”苏穆的金钱楼撤了,北金的江湖人也撤了,他身边只剩下亲卫、暗卫,以及柯时铭招揽的几个人。人才不易找,与鸟铳对上,死得不值。 花无尽两枪射空,不免遗憾。 她早就想杀了柯时铭,只是一直腾不出空来——与杀他相比,更重要的是救她亲近的人。 “无尽!”洛小鱼叫了一声,声音到,人也到了,血葫芦似的男人一把抱住刚刚收枪的花无尽。 他抱得很紧,勒得花无尽有些喘不上气来,脸颊紧紧贴着她的脖子,那里一片濡湿。 原来睿智胆大的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啊。 花无尽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手轻轻拍他的背,柔声道:“好啦,不哭了,我们都安全了。” 呃……洛小鱼有些傻眼,他分明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到她这里怎么就成孩子似的寻求安慰了呢? 他狠狠地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说什么呢!我只是想你了,怕你还在许州,控制在他们一家的手里,这是惊喜,惊喜啊,无尽。” 怪不得他一定要冒险过河!花无尽心中一暖,“好啦,是惊喜,又惊又喜!”她安抚地拍拍他右肩,“我先把伤口包扎一下,然后你带人先走,我阻拦柯时铭一下。”她按着他坐下,半跪在地,把背包里的干净布条和伤药取出来。 洛小鱼三两下撕掉早已破烂的衣裳,眼睛亮亮的,视线眨也不眨地定在那张瓷白的脸上,乖得像只脏兮兮的大金毛。 花无尽难得见他这样,心中觉得好笑,脸上表情不知不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伤得很重,左壁上的足有三寸长,伤了肌肉和一些细小的静脉血管,肩膀上的伤口极深,肌肉血淋淋的外翻着,鲜血咕嘟咕嘟的往外冒。 饶是花无尽看惯了这些,也觉得心里一跳跳的。 “松江,一定把柯时铭压制住,杀了更好!”她先嘱咐了一声,又对洛小鱼说道:“缝合没有时间,我先多倒些药粉上去,用布条绷紧,不至于失血过多。” “嗯,命是你救的,人就是你的了,你说了算。”洛小鱼笑着说道。他伸手去摸花无尽的脸,到了半路,发现手上血迹斑斑,又赶紧退了回来。 花无尽暗道,这厮总算有所觉悟了,心里不免有点儿美,但嘴上什么都没说,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肉麻兮兮的表达,她不会,而且也不想。 她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把两个伤口包得结结实实,道:“既然听我的,就赶紧走吧,我与松江垫后。”他们修整的时间也不算长,但比洛小鱼他们好太多了。 “好!”洛小鱼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满口答应下来。 听话就好,花无尽微微一笑,飞快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装进背包。 “无尽……”洛小鱼站了起来。 “嗯?”花无尽抬头,感到眼前一黑,唇上一软。 “啾!” “好香,不过我好几天没刷牙了。”洛小鱼星星眼,促狭地说道。 他舔舔嘴唇,忍住好好啃上一顿的欲望,直起身,“注意安全,最多给你一刻钟时间。” “幼稚!”花无尽嘴上嘲讽,心里却感到某个地方塌下了一片,软软的,有些堵,还有些酸。 336调侃 花无尽火速下山,见松江举着枪,眼睛红红的,靠在一块大石后面,监视着对岸。 “兄弟们有去的?”她问道。 “三个重伤,全部轻伤,没有去的……一定不会有的!”松江擦了把又要溢出的眼泪。 花无尽松了口气,“僧兵功不可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以那种情况来看,便是死上七个八个的也不意外,这个结果已经很好,洛小鱼烧高香了。 “嗯!”松江闷闷地应了一声。 “别担心了,僧兵中有会缝合的,而且都是刀伤,不会有太大问题。”花无尽安慰道,只要不伤及内脏,没有大动脉破裂,死人的可能性不大,“我带五个人看着柯时铭,不让他过河。你带十三人看着追咱们的青卫,务必让他们与咱们保持百丈的距离,不要浪费子弹,争取露头一个杀一个。” “好。” 花无尽选了个舒服的地方,用米尼枪继续瞄准柯时铭。 柯时铭就被她压制在洛之安隐藏的大石后面,像只缩在壳子里乌龟一样,动也不动。 米尼枪的射程比复合弓的射程更长,所以,花无尽把射击距离调整到三百米左右,这样降低了青卫弓箭的准头,而己方又不受影响。 双方僵持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柯时铭终于尝试着露了一下头。 “呯!”一颗子弹贴着他的耳朵射了过去。 还是没有任何机会!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便是这种情形,仅仅是十几支鸟铳而已! 洛之安的心慢慢沉淀下来,终于有了些悔意,暗道,对花无尽早早下手就好了,她活的时间太长了。 又过了盏茶的功夫,他问道:“萧鑫那里不能突破吗?” 柯时铭道:“很难!萧鑫所在位置是个下坡,稍稍露头便是个死。” 洛之安点点头,确实,若不是有斜坡,河水就不会突然变得湍急。 “萧鑫此人太绵软,一个花无尽竟追了这么长时间。”他对萧鑫的能力有质疑。 柯时铭尴尬地笑了笑,萧鑫是他的人,为人还不错,能力也有,但手下的人差了一些,最关键的是,花无尽并不弱,这个不但他清楚,睿王也清楚,所以,面对一个想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的人,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 他说道:“王爷,花无尽现在用的鸟铳与最开始用的有所不同,射击范围太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上游应该还有狭窄之处,与其放任洛小鱼离开,不如另辟蹊径追上去。只要我走了,花无尽必定会走,萧鑫也能动了。” 洛之安思索片刻,点了头:“这是个法子,你去吧,等花无尽的人撤了,本王让萧鑫追你去。” 柯时铭打了一躬,用岩石作掩护,与他的人沟通一番,迅速向后撤离,很快便退出了花无尽的射击范围。 “走了?”花无尽自语一声,瞧了一眼柯时铭撤出的方向,她不确定他去做什么,但一定是为了过河,如果再往上能用轻功过河,那她此时继续坚守便没有了意义。 再等一会儿,如果柯时铭不回来,她就得撤了。 大约一刻钟后,花无尽确认柯时铭真的另寻坦途了,即便他在等她离开,即便他过了沂水,她也有办法在路上狙杀他,并拖慢他的脚步。 她从石头面站了起来,喊道:“王爷,不是所有的阴谋都能得逞,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您歇着,我们走了,不用送哈!” “兄弟们,我们过岭!”她大声喊道。 山上都是荆棘,任谁上了,都不好开弓射箭,那是最好的摆脱方式。 十八个僧兵都在,加上松江和花无尽,二十人,撒丫子上了山。 “贱人!还你娘!犯下谋逆大罪,你就等着满门抄斩吧!”洛之安的亲卫骂了过来。 “哈!”花无尽脚下不停,“谋逆?谋你娘,不过是嫉妒福王立了战功,又想要太子之位罢了,睿王,咱别那么虚伪成吗?” “虚伪你娘!不谋逆福王哪来的这些鸟铳,哪来的这些私兵?”亲卫再次还击。 “整个青卫都是睿王的私兵,你们还好意思说福王蓄养私兵?你们勾结北金皇子,围杀福王,还好意思说福王谋逆?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别说你不知道安七爷是谁,他就是北金七皇子,定北王!” 山谷之间的回音很大,花无尽略带磁性的哑嗓子带着独特的韵味一遍遍回荡着。 洛之安的老底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被揭了出来,刚刚平息的怒火重新燃烧起来,胸口处闷闷的痛,道:“随便她说吧,莫要回嘴了,去叫萧鑫追上去。” 他这才知道,为何安七爷突然离开,那一声奇怪的哨声是北金人牧马时常常发出的声音,想来安六爷当时就在花无尽的队伍里,那么,佟六到底是被劫持,还是主动寻求的合作? 如果是前者,他的境况还能好过一些,如果是后者,他将陷入一场灾难之中。 洛之安登时觉得心凉了,靠着大石的后背像是钻了一条冰冷的毒蛇进去,他急忙起身,在日光下踱了几趟,才勉强笑着对亲卫以及周遭的青卫说道:“想不到花娘子如此狡诈,不过是请来对付福王暗卫的江湖人而已,被她这么一说,倒真的像本王错了。不过,是非公道不是拿嘴说的,走吧,我们坐船过河。” “贱人就是贱人,泼脏水是拿手好戏。”亲卫赶忙宽洛之安的心。 周围青卫默默走开了。 什么是权谋?什么是朝政?或者是权贵玩的掩耳盗铃的把戏,或者是拉帮结伙的你来我往,最终还是比比谁的拳头大而已。 青卫们虽不是政客,却也不傻。他们是睿王手里的一杆长枪,本分就是打仗,是是非非与他们无关。 …… 萧鑫听到安排,暗暗叫苦,刚才的情形他看得很明白,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此番不但没有了功劳,便是苦劳也不会有了。 时运不济啊! 他带着一队牢骚满腹的青卫,强打起精神往前追。 这样一来,便是花莫亦和花莫谢也撑不住了,他们没想到花无尽的身体竟然这么抗造,同样的路,花无尽他们落下青卫近十里的路程。 “哥,这女人当真邪门了。”花莫谢说道。 花莫亦深以为然,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们还以为花无尽爆了九个人头是有人虚张声势呢。 “每当我们觉得可以杀她的时候,她总能证明自己依然不可战胜,而今又救福王一次,杀她会越来越难了。”花莫亦身体累,心更累。 “那日后怎么办?” “我们现在是睿王的人,自然是睿王怎么办,咱就怎么办?”花莫亦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结束了这场不合时宜的对话。 337索吻 花无尽成功的抹黑了洛之安,松江以及僧兵们都觉得很解气。 心情好,状态就好,一干人很快速翻越鹰嘴岭,向西南移动。 穿过一片野林,绕开沿途的渔村,过两条小河,在翻第二座矮岭之前,,松江终于发现了洛小鱼留下的记号。 “你家主子把人散开了。”花无尽很肯定地说道。 松江点点头,“的确,前路足迹轻微,完全没有大部队行进的痕迹。” 花无尽折了手中的树枝,“若沿着记号下去,搞不好柯时铭会跟上我们。所以,现在不急着跟上去,拖他一拖,最好找机会杀了他,所以,我的意见是你们先走,我隐藏下来,等着他。” 松江没注意到花无尽对柯时铭开的那两枪,因而闻言不免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心道,这么对待一个痴心已付的男人不好吧,另外,他始终不相信佟六,主子的伤不轻,身边的人也少,作为主子的女人,应该迅速赶上去照顾才对吧。 “如果佟六食言,带着江湖人在前路堵截主子怎么办?花娘子,这个险不能冒,主子一定会在前面等你的。”作为一个男人,他了解男人的心思,把心爱的女人留在后面垫后,这本身就承担了相当大的心里压力。如今他若再让她离开,只怕主子会要了他的小命。 嗯,佟六啊,花无尽耸了耸肩。 放走佟六时,松江虽什么都没说,但显然不太高兴。 但没办法,佟六保证,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会亲自证明洛之安与北金勾结、欲杀害洛小鱼的事实,而且,他还答应会在不久的将来,与洛小鱼见面,如果谈得拢,他将大规模调动汤河一线军队,做出佯攻姿态,将永兴帝的军队拖住。 如此一来,启明帝对上永兴帝,可以减轻不少压力。 佟六是枭雄也好,英雄也罢,只要他不是混蛋,花无尽对他就有几分把握,确定他会信守承诺。 “佟六没有鸟铳,他不会冒险,而且他并非无底线之人,不必太过担心,至于……”至于洛小鱼,他担心自己是人之常情,的确可能放慢脚步,但柯时铭不死,她心里不踏实,那是个疯子啊,不杀他,她会寝食难安。 松江见花无尽油盐不进,有些急了,“花娘子,柯时铭的生死,远没有主子重要,他在主子手上一败再败,这辈子都逃不出主子的手掌心的,又何必急于一时?”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女人舍生忘死带来的安全感的,他相信,主子也是一样。 这倒也是,花无尽认真想了想,虽然她的出发点不自私,但做法的确自私了些。 “你说服我了,走吧,咱们尽快赶上去。”花无尽终于收起心思,继续赶路。 痕迹越来越多,果然,他们刚翻过山,便遇到了桃江。 “你怎么才赶上来,主子都要急疯了。”桃江不敢说花无尽,一见面便埋怨松江。 花无尽与他错身而过,头也不回地反击道:“他急疯了,你就该想办法让他不疯,麻溜儿赶路才是!柯时铭已经另寻路径追上来,你们现在分散了力量,说不得正好给了他机会,脑子被沂水淹了吧,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桃江无语,道理是那个道理,问题是他算了不算啊,主子走一会儿等一会儿,胳膊和肩上的血一直没断,没柰何,他只好冒险来找。 “别你了,说说你主子在哪个方向才是正经。” 桃江老脸一红,抹了把满脸的胡子,指明方向后,牢牢闭上了嘴巴。 这一带地势平坦,村子很多,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水稻田和麦田,二十几个人目标太大,不好隐藏。 花无尽琢磨了一下,安排僧兵们拾些柴火,用青藤捆了,将武器掩藏其中,三三两两分散开。 僧兵们都是农家打扮,绕过两个自然村落之后,基本上不再打眼了,便是附近的村民看见,也不觉如何突兀。 花无尽与松江、桃江溜着山边、水边、田边,尽量避开当地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在一处私人种植的竹林中发现了洛小鱼的记号。 此时已近中午,天气潮热,白花花的日光晒得人喘不过气来,前后左右都没人,花无尽安排桃江去吧僧兵集合,在附近警戒,她与松江进了林子。 林子深处有一处精致的茅草屋,一看就是讲究的隐士专门搭建的。 “主子失血过多,昏过去了。”槐江守在竹篱笆外面,一看花无尽来,登时长舒一口气,“主子说其他兄弟伤得重,把会缝合的都让他们带走了,真是急死人了。” 他这个‘急死人’,指的是花无尽迟迟不来。 花无尽听懂了,微微一笑,也不解释,道:“让兄弟们准备些热水,马上准备缝合。” “热水,孔先生已经备好了,花娘子只管净手便是。”星海从屋子里面出来。 “那最好!把你家主子搬出来,外面亮堂,我去换件干净衣服。”花无尽从松江那里拿过背包,去厨房把衣服换了,净了手。 出来的时候洛小鱼已经躺在院子里了。 他脸色苍白,薄唇上几乎没有血色,两道剑眉和细密浓黑的睫毛便显得触目惊心,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漂亮的瓷娃娃。 花无尽摸摸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心里疼了一下。 “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啊。”洛小鱼忽然醒了过来,阳光太烈,他眯着眼睛贪婪地看着花无尽,见她皱着眉,表情严肃,肯定是在担心自己,唇角便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你放心,我只是太累,睡着了,快把伤口给我缝缝,血流得太多了。”他的语气中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男人在女人面前都是孩子啊! 花无尽在众护卫惊诧的目光中掐了掐洛小鱼白皙光滑的脸蛋,笑了起来,“还能说话,说明精神还不错!马上就缝,一定缝得漂漂亮亮的,你忍着些疼。”她取出一只干净的布帕子,折好,让他咬在嘴里,“这样免得你叫太大声。” “不用。”洛小鱼把帕子扯出来,“无尽,你亲亲我,亲亲就不疼了。” 周围围着的暗卫呼啦一下散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338交代 花无尽虽是现代人,但这不意味着喜欢当众表演,老脸不禁微微一热:“这么多人,你也好意思。”她嗔了一句,拿起剪刀,剪开绷带,露出正在流血的狰狞的伤口来。 洛小鱼皱着眉,脸上又白了些,但还是勉强笑着说道:“他们是暗卫,为了安全,总要牺牲一些。”他艰难的抬起右手,拉住花无尽,不让她拿那只装着盐水的碗,“无尽……” 花无尽扶额,无奈道:“你是孩子吗?” 洛小鱼眨了眨眼,他坚持。 他在路上遇到佟六和佟七了,原本以为是避不开的一场恶战,却不料佟六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他表明了自己身份;第二句,说他洛小鱼命好,先遇到花无尽,不然花无尽一定是他佟六的;第三句,他说将来会找上门来详谈,他答应了花无尽的合作计划。 那厮绝对看上花无尽了,而且北金人根本不会在乎女人是否是再嫁。 所以他要确认,花无尽遇到比柯时铭优秀得多的佟六后有没有变心。 “这不像你的风格,牺牲健康,换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不无聊吗?”花无尽摇了摇头,坚定地扒开他的手,却不料,拿走了,他又抓了上来。 洛小鱼心中黯然,拉住她手臂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算了,又不是没亲过,跟一个失血过多,大脑缺氧,二了吧唧的男人计较什么? 花无尽心中一软,俯下身子,飞快地在那张薄唇上啄了一口,触感软软的、凉凉的,她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砰砰跳了起来。 “哇……” “啧啧。” “嘘……” 林子里登时传出几声细碎的声音。 “你输了,掏银子掏银子!” “唉……花娘子你就不能矜持点儿吗?” “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啊!”这是屋子里发出的一声感叹,声音的来源是这座草房的主人,孔先生。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知道不?”花无尽恶形恶状地说道。 到底是当众表演了,她红着脸把手帕拍在洛小鱼傻兮兮的笑容上,“给我忍住了!” 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洛小鱼心满意足地松开她的手,笑眯眯地把帕子拿下来,道:“我是你男人,当然忍得住!”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花无尽,心道,有个要强的女人也不好,因为你不好意思太弱。不对!应该是,有个要强的女人也不错,男人累的时候,可以停下来,在她身上靠一靠。就像现在这样耍耍无赖,亲一亲闹一闹,也是幸福啊。 花无尽撇了撇嘴,一来皇权至上,二来计划不如变化快,是不是她男人现在还不好说。 她不接话茬儿,用淡盐水把伤口冲洗了,从背包里取出消过毒的针线,细细地缝合起来。 洛小鱼一开始的确忍住了,除闷哼两声外,一声没喊,不过,没到盏茶的功夫便昏了过去…… 足足缝了半个时辰,才把他搞定,让暗卫把他抬进屋子。 花无尽把其他四个轻伤暗卫的伤也一一缝上了,等到全部完成,林子里的光线也黯淡多了。 太阳快落山了,一天又要过去了。 好累! 花无尽净了手,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来。 红彤彤的落日给远处的竹子镶上一道金边,林中静谧,只有晚风摇动竹叶的簌簌声,这是连日来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 花无尽闭上眼,惬意地伸长两条腿,抻了个懒腰,心中暗道,他们分明没有走得太远,柯时铭竟然没有追上来,他是追着其他僧兵去了?还是对野外追踪并不擅长呢? 柯时铭的确对野外追踪不擅长,但也不是一点发现都没有,他只是运气不太好。 过了沂水后,青卫们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到了一些踪迹,但找到的不是洛小鱼,而是并没有过分掩饰去向的佟家兄弟。 一干人租了个小院,准备再在此地修整一天,然后去许州一趟,就准备回北金了。 “花无尽说你们哥俩是北金的王爷,可是真的?”柯时铭在猛喝了一通凉白开之后问道。 佟七道:“是真的,我乃北金七皇子,定北王。其实安舒童,调过来就是佟舒安,哈哈……”他大笑几声,指了指佟六,“这是我六哥,定南王。” 柯时铭有些惊讶,起身抱了抱拳,“失敬失敬,在下久仰北金定南王大名,听说王爷文治武功,如今算是领教了。” 佟六随意摆摆手,淡笑着说道:“柯先生请坐,不必客气。此番是来追洛小鱼的吗?”他虽穿着农人的粗布衣裳,却丝毫不露怯,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天成。 “正是,不知定南王缘何忽然背约,置睿王于不顾。”柯时铭客气归客气,不满还是有的,一双深沉漆黑的眸子毫不遮掩地露出几分戾气。 “本王一向信守诺言,但若生命遇到威胁,也不得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花娘子有鸟铳,而本王没有,这就是原因。”佟六本不屑于对柯时铭解释,但他需要对洛之安有个交代。 柯时铭垂下眸子,沉默片刻,才道:“如果王爷不擅自行动,告知睿王殿下花无尽的行踪,他们必死无疑。”如今所谓的强强联合也鸡飞蛋打了,这一切简直是个天大的大笑话。 “本王对那鸟铳感兴趣。”佟六摊了摊手。 是啊!柯时铭心里暗道,如果他是北金人,必然也会如此,“既是这样,在下便告辞了。”洛小鱼还没有踪迹,如果找不到,他没办法同睿王交代。 “嗯,小七你送柯先生出去。”佟六起了身。 “好,柯先生请。” 二人一起出了院子。 “花无尽在睿王面前叫破你们兄弟身份,只怕再回许州会有危险。”柯时铭虽然对佟七临阵脱逃感到气恼,但他是商人,本能的以利益为重,北金定南王、定北王,他得罪不起,只能拉拢。 “多谢柯先生,佟七也有一言相劝,福王不简单,柯先生如果一直与睿王走下去,很可能血本无归,如果你愿意,我北金还是很愿意招贤的。”佟七查过,柯时铭掌管青卫,做得还算不错,虽说他为人偶尔极端了些,但并非不识时务。 柯时铭目光闪了闪,当即抱拳说道:“好,在下会考虑的。”即便不为他自己,也得为一家老小考虑考虑。 “保重!”佟七抱了抱拳。 送走柯时铭,佟七去找佟六,把刚刚的决定告诉佟六。 佟六摇摇头,“柯时铭此人性格极端,不适合为官。” 佟七哼了一声,显然不服气。 佟六摇着蒲扇,道:“短时期或者可以,长期不行。朝局之中,官员们大多会有倾轧,柯时铭未必能适应。他做一个江湖人,管理一家经济尚可,做大臣,必有局限性。罢了,不说他了,洛小鱼不会放过他的,等他能活着到北金再说。” 339好强 柯时铭不知道佟六是怎样评价他的。 与佟七告别,在转身的刹那,他忽然觉得有些迷惘。 用剑他比不过洛小鱼,用暗器他胜不了洛小鱼,五年来,好不容易看上个女人,却是洛小鱼的,如今身份地位更是千差万别。 若有朝一日,洛小鱼若成就帝业,只怕这华国再无他立锥之地。 那么,真的要继续下去吗? 要!性格是无法改变的,他不想勉强自己。洛小鱼既然是他的心魔,就一定要除,至于家人,他可以送走。 “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柯时铭无比清楚,他的软弱是一时的,骨子的好强和疯狂到底占了上风。 他疾步如风,走到村口时,萧鑫迎了上来。 “统领,既然到了村子,不如让他们先吃点儿喝点儿,也趁机休息一下。” 柯时铭思忖片刻,说道,“也好,磨刀不误砍柴工。” 萧鑫抱了抱拳,又有些忐忑地问道:“多谢统领,睿王会不会怪罪下来?” 柯时铭一摆手:“这么热,我们走不了,洛小鱼更走不了,快去吧。” 萧鑫同他带来的一百多人说了几句,登时有不少青卫感激地看了过来。 柯时铭接收到那些仰望的目光,腰杆又挺直了些,脸色也缓和许多。 青卫喝了水,吃了饭,昏昏欲睡地开始了新征程。 大约一个时辰后,消息纷纷传了回来,几个小队在往东、往南、往西南的路上发现了十几处血迹,以及灌木蒿草被折断的新鲜痕迹。 但青卫们跟着痕迹找了一个下午,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柯时铭知道,洛小鱼冒着极大的风险把人马散了。 这种做法虽有些鲁莽,却是最好的选择,最好的掩护。 “能在亲爹和亲兄弟的算计下安然活到现在,果然不是一般人。”萧鑫感慨着说道,他放任花无尽救了洛小鱼,此乃大罪,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撤退了。虽说柯时铭于他有恩,但还不值得他搭上小命。 “南耀国老皇帝的外孙,平治帝的嫡孙,当然不是一般人!”柯时铭淡淡的笑着。 这种笑容何其熟悉! 萧鑫心中一沉,立刻明白,柯先生又犯了拧劲儿了。他当初选择做官,一是为了给他搭把手,二是为了比做绿林人活得更舒适。柯先生已经站稳脚跟,那么,如果点头哈腰也换不来安逸的生活,就无需坚持下去了。 “走吧,天快黑了,咱们去前面那片竹林看看,在这样的时候,越是没有痕迹的地方,就越可疑。”柯时铭拔出腰间长剑,对几个青卫说道:“你们先进去看看,都小心着些。” 几个青卫点点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进去了。 柯时铭与萧鑫紧随其后。 “前面有间茅草屋!” “没人!” “院子里被新土重新覆盖过!” “灶是热的!” “许多碗筷没刷!” 柯时铭精神一震,长身而起,几个跳跃到了院子里,细细看了一遍,拍拍拆下来的那张门板,叫道:“萧鑫吩咐下去,集合所有人,先搜这片林子,再往东、南两个方向追击。” “是!”萧鑫动了。 “呯!” 一颗子弹穿过萧鑫的右臂,射在与他相隔仅有三尺的柯时铭的胸膛上。 “趴下!”有青卫大喊一声。 院子里安静下来,青卫们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青卫爬过去,问道:“萧百户,统领大人,你们怎么样?” 萧鑫的右臂上侧被钻出一个大洞,血流如注,早已疼得说不出话来。 柯时铭的伤在胸口,衣裳上有个孔,血流的不多,但位置颇有些凶险。 “本官没事,都别动。”柯时铭侧躺在地上,定定地看着胸口上的洞,如果不是萧鑫拦了一下,他此刻就没命了吧,“老萧,你怎么样?” “血,流得很快。”萧鑫缓过劲儿来,用手捂着伤口,试图让血流得慢一些,然而都是徒劳的,身下那一片鲜红越来越大,他知道,如果放任下去,自己马上就会死掉。 “你去给萧百户包扎一下。”柯时铭擦了把疼出来的冷汗,让身边的青卫过去。他摸摸胸口的洞,忍住疼,按了按,里面的肉好像被炸烂了一块,但应该没有伤到内腑。 他这不到三十年的人生,对敌时,曾多次经历生与死的瞬间,只有此次最为惊险——明明先听到声音,却根本无法躲避。 有这种鸟铳存在,他的暗器便成了名符其实的鸡肋! 柯时铭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是疼,是懊丧,还是庆幸。 “鸟铳的声音从这个方向传出来,搜,给本王搜!”洛之安来了。 “我去,来人了!这个犊子玩意倒是好运,罢了,今儿先算了。”林子南面某处有个黑影轻轻地咕囔一声,蹑手蹑脚得往远处遁去。 两条黑影跟上她,三人飞快地钻出林子,上山下山,沿着溪水一路往西,小跑将近两刻钟,才远远地看到正泡在溪水中的大部队。 洛小鱼正坐在水中凸起的一块石头上,看到前面来了人,心里一松,笑着对桃江说道:“回来了回来了!本王的女人本事不错,我就说她一定能平安回来嘛!” 桃江“切”了一声,“主子,您说您这叫什么事儿啊,一边可劲儿担着心,一边还要可劲儿地放纵,不过一个柯时铭而已,什么时候杀不行?又不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假以时日,主子成就帝业,便是一百个柯时铭也死了,砍头、腰斩、凌迟随便嘛。” “你小子知道什么?”洛小鱼不以为然,“她不是寻常女人,生性好强,这是她的拿手好戏,所以也是她的乐趣,本王尊重她的乐趣。而且以她与柯时铭的关系,远达不到要命的地步,所以,她杀柯时铭也是为了本王,本王领情。” 苍天啊大地啊!桃江彻底无语。他承认花无尽很强。但一个女人有什么乐趣不好,偏偏以杀人为乐?更奇葩的是主子,居然一边纵容着,一边担心着,还一边沾沾自喜着,这算什么嘛! “无尽,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洛小鱼笑眯眯往前迎了几步,那女人生龙活虎,肯定没受伤。 “我没事,但人没死!居然串糖葫芦了,唉……”花无尽遗憾地叹息一声,“看来阎王爷还没勾了他的生死簿呢。” “没死就没死吧,还有我呢,你没事就好。”洛小鱼笑得很灿烂,没什么比看到她完好无损的回来更美妙了。 340情话 花无尽有些脸红,小声道:“君子贵纳于言而敏于行,那么张扬做什么,怪难为情的。” 洛小鱼牵过她的手,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对一个女人好,不张扬一下怎么能行?”他在那只纤长白皙却布满老茧的手上亲了一下,“他们会习惯的,因为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诶? 花无尽有些惊悚了,天这么黑了,这厮不是被鬼魂附体了吧,这些话说得不像他啊。 这情话让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脸颊燥热,脚下不自觉地走快两步,但怕他走不动,又主动慢了下来。 她心想,自己一个现代人,还能让一个古人弄害臊了?“光说不练假把式,话说出来是要兑现的。”她反将回去。 “你放心!”洛小鱼与她十指相扣,并紧了紧。 花无尽笑了笑,“但愿我能放心。” 天黑了,光线虽暗,但洛小鱼还是清楚地看到花无尽脸上的未尽之意,心中不由一凛,心道,这女人经历太多,甜言蜜语她不但不会信,还会觉得自己轻浮,不过不要紧,一辈子还长,他有的是时间证明自己。 山野空旷,夜晚有微风,但仍很热,溪水不深,沁凉,正好解暑。 一路踩水向西,便可不露痕迹。 将近夜半时分,天空稀拉拉地飘起了雨丝,洛小鱼和暗卫都有伤,淋了雨,伤口发了炎可就要命了。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 老天垂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一个百十户人家的大村出现在河水上游。 松江施展轻功,先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在村西头找到一间废弃的院子,二十多人悄默声地绕过去,进了院子,分配好房间和值夜时段,安顿了下来。 洛小鱼和花无尽在上房东次间,屋子里有架结实笨重的破床可以躺。 花无尽把先前脏了的衣裳撕开,再把包枪用的油布抖开,两样一凑,床就铺好了,虽然还是硬的,但好歹没那么脏。 她脱掉鞋,在床头坐下,靠在墙上,对洛小鱼招招手,道:“躺我腿上吧。” 洛小鱼指了指背包:“你也睡,我枕包裹上好了。” 花无尽拍拍包裹,里面发出“嘭嘭”的声音,“包里面是你给我的珠宝匣子,当时以为许州呆不了,就把所有财产都带了出来。” 洛小鱼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把她的腿顺过去,平躺下来,说道:“准备的倒是充分,多亏了这块油布。”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果不是她的鸟铳照常能用,他绝不会活到现在,他的女人总能在他出现状况的时候义无反顾的出现,这是老天爷对他的厚爱啊。 “这是必须的,练习负重跑,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花无尽摸摸洛小鱼的额头,稍微有些烫,她的心提了起来。 “快睡吧,不用担心我,我……”洛小鱼坚持走了大半夜,到此时已经是极限,话没说完,便沉沉睡了过去。 花无尽在他的右手边躺下,把唯一一套衣裳给他盖上,手臂搭上他的腰,尽量靠近他,也很快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雨停了,花无尽被热醒了,睁开眼,发现洛小鱼双目紧闭,脸色赤红,紧紧地靠着自己。 到底烧起来了! 花无尽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出门去找值夜的,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弄条棉被来。 值夜的恰好是松江,他就呆在残破的大门楼下,闻言立刻出去了,不过几息的功夫,村子的另一头遥遥响起几声狗吠。 这座破屋与村子有些距离,松江没那么快,有些不对头。 花无尽将背包收拾起来。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松江回来了,手上空空如也,神色惊慌,“洛之安来了,就在村东头,柯时铭和他手下伤势很重,听说话的意思,村子里有大夫,他们是来投医的。” “背上你家主子,马上离开这里。”虽然洛小鱼病情紧急,但洛之安只要住进村子,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搜完整座村子,这个荒废的小院绝对逃不过。 …… 一干人带上武器,继续向西,钻进一个野林子。 他们前脚走,后脚便有人去了那座院子,红彤彤的火把照亮了荒草遍地的院落,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杂草证明洛小鱼的人曾经来过。 消息很快传到洛之安耳中。 他精神一震,指着几个百户长说道:“你们立刻带人追上去,最先找到的奖励纹银一万两!如果追不上,立刻返回此地休息。”青卫已是强弩之末,没有重金只怕起不到作用。 银子再好也要有命花,青卫们面露菜色,天都快亮了,再不让睡,就要死人了! 然而,不应肯定是不行的,几位百户长同时出列,道:“下官领命!” 几人点了人马,立刻出发,官兵们脚步漂浮着跟了上去。 “主子,要不我们也去看看?”两个暗卫主动请缨,如果能一鼓作气杀了洛小鱼,他们也就不用遭这等罪了,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洛之安疲惫地摇摇头,“不必,你们轮班休息,警惕着些。”洛小鱼狡猾如狐,若趁他内里空虚,杀个回马枪,完蛋的就是他了。 另外,这个辰光,洛小鱼必定休息好一会儿了,眼下不管青卫还是暗卫都可能追不上他们,既然注定追不上,不如让青卫赶鸡鸭一样赶着他们,伤重的总要脆弱些,只要他们受不了,就是他的机会。 “是!”几个暗卫退下了。 洛之安也困,而且坚持不住了,他勉强去西次间看了看高烧昏迷的柯时铭,便去安排好的房间睡觉了。 院子的主家姓牛,是附近比较有名的内科大夫,妇科也能看,但于外伤上不太精通。 柯时铭的伤口着了雨,肝虚火旺,高烧不退。 萧鑫在门板上睡了一觉,状况还算好,洛之安赶到茅屋时,他已自断手臂,手臂断了之后,血出的反而不多了。 所以他除了失血稍多,虚弱之外,没有太大问题。 喝下大夫冲的一碗红糖水,萧鑫感到肚子里很舒服,他想好了,既然残疾了,就干脆回老家,报仇什么的便不再想了,及时收手,总比丧命的好。 “呯呯……”击发鸟铳的脆响打破了四更天的宁静,村子里的狗受到惊吓,疯狂地叫了起来。 萧鑫虚弱地摇摇头,“青卫只怕要吓破胆了,他们追不上的。” 341击鼓 青卫的确追不上。 体力跟不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花无尽与十八个僧兵留了下来。 他们埋伏在山林里,借着仅有的一点天光开了二三十几枪,间或倒下几个人,便把几百名精神萎靡的青卫下破了胆,趴在满是雨水的草丛里,瑟瑟发抖,任凭上司催促,再也不肯向前一步。 柯时铭和萧鑫被串糖葫芦了,一枪撂倒两个,这件事在青卫中传遍了,让他们对花无尽使用的新型鸟铳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于是,花无尽十九条枪,轻轻松松将几百人压制了小半个时辰,这才从容离去。 天亮时分,一干人赶到一座较大的镇子。 花无尽把人马分成几路,一路买空车马行所有的车、马乃至于骡子;一路去药房抓了药,让药童煎了,连罐子一起端走;再一路买一坛烈酒,备着给洛小鱼降温;她则亲自在布庄里买了几套干净的内衣外裳和几套棉被…… 等人全部回来,驾上车,迅速往许州方向狂奔。 马车车厢很简陋,好在多垫了几床被子,也算柔软。 花无尽忍着困意,用酒精反复地擦拭洛小鱼的腋窝和大腿根,以免他体温过高。 “到哪了?”走出镇子两三里地时,洛小鱼醒了。 啧……怎么在这个时候醒了?花无尽尴尬地把手从他大腿根处拿了起来,强作镇定地说道:“正在往许州赶,估计还有两天的路程。” “哦……”洛小鱼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抖了几下,似乎若有所思,忽然小声问道,“我那里怎么样?” 嗯? 花无尽一时没明白,“什么怎么样?” 洛小鱼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轻佻地眨了眨,“我是说我那里够大吗?” “你……”花无尽彻底无语,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手一伸,用锦被将长胡子的大象鼻子盖上了,附在他耳边说道:“骚气熏天,你觉得怎么样?” “你!你……”洛小鱼苍白的脸上霎时飞上一层红云,用被子盖住眼睛,装死去了。 花无尽得意地笑了起来,小样的,好几天没洗澡了,臭都臭死了,还好意思问我怎么样? 一二三四五…… 她默默查到第二十五个数,洛小鱼把头从被子解放出来,大口地吸了两口气,道:“无尽,的确脏得很,不如再给我擦擦吧,恶心死了!”他天生爱洁,这么臭他也受不了。 花无尽扶额,这厮一时魔鬼,一时智者,一时流氓,还有一时会像孩子般的可爱,男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她思忖着,不自觉地替洛小鱼理了理比鸟窝还要乱的头发,道:“你回去还要唱一场大戏,臭着更有说服力,你伤口有些发炎了,药还温着,先喝了吧。” 洛小鱼目光闪闪,莞尔,“无尽也会算计了,说的是。那就辛苦你了,等我伤好了,一定好好补偿你。”他暧昧地摸了把花无尽的大腿内侧。 花无尽本想反击两句,余光瞧见他微微皱了眉,手也不自觉的攥起了拳头,便知道他伤口疼痛,其实在强颜欢笑,胡言乱语显然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心里一暖,吩咐外面把马车放慢些速度,倒了药,喂他喝了。 两人又就进城的事宜说了几句,药里有安眠成分,没多久,洛小鱼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花无尽靠着车厢也眯了一觉。 太阳越高,天气越热,洛小鱼很快发了一身汗,她解开包扎的伤口,晾着,防止里面炎症扩大,血腥味,酒精味,汗臭味一起袭来,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洛小鱼越狼狈,就越能引起众大臣乃至于许州百姓的同情,刚刚打下璋城的功臣,转眼就要以谋逆罪在路上诛杀,不宣而判,哪国哪朝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明眼人都能知道,洛之安不过是以莫须有为名实行谋杀而已。 福王不过是多带几个南耀国送来的几个护卫,并不过分,如果他要谋逆,只要杀了陶善等人,掌握华国大军,还愁江山不是他的? 至于鸟铳,洛小鱼没什么可交代的,那是南耀国的东西,华国能不能普及,花无尽说了不算,朝廷若想知道,应该去问洛小鱼,然而,从来都没有人去问洛小鱼啊。当然,即便有人问,他也不见得说就是了。 只要把这些事摆到明面上,那么,启明帝和洛之安质疑一句,洛小鱼便有千百句等着应付。 大臣们不都是傻子,而启明帝绝不会自毁前程的。 花无尽和洛小鱼都明白的事,洛之安更懂,自打他知道青卫被花无尽压制下来,便再也不能安睡,当即扔下柯时铭和萧鑫,拼了命地往前追。 但他速度上不去,在乡下,能买几辆马车骡子车就不错了,大部队只能步行,如此一来,想靠几个暗卫和几杆射程不远的老鸟铳战胜花无尽的新鸟铳,那简直是在拿生命开玩笑,所以,就算急得火上房了,他只能乖乖跟在后面。 洛小鱼的暗卫们架着马车闯过几个青卫把守的城门,直奔许州府衙。 马车停下,洛小鱼步履蹒跚地下了车,在花无尽的搀扶下,站在鸣冤鼓前,奋力击打。 “咚,咚,咚……”他动作太大,右肩上的伤口又有鲜血渗透出来,月白色的衣裳一片艳红。 激昂的鼓声登时引来了无数围观的百姓。 “天,这人受伤了。” “是啊,好多血,知道这是什么人吗?” “听说是福王。” “福王?福王不是在璋城吗?” …… 很快有衙役飞奔出来,一个衙头喝道,“何人在此造次?” 另一个衙役用手中杀威棒指着洛小鱼,接茬说道:“按律先打四十大板。” 松江手扶腰中宝剑,大步上前,“大胆,福王在此,还不叫你家老爷出来?” 福王岂会击鼓鸣冤,便是话本小说也没有这么写的。 衙头显然不信,但干服侍人的活计的人,大多有几分眼力见。他视线一扫,见几个孔武有力的护卫身上都有伤,背后还背着鸟铳,立刻了悟,这位击鼓鸣冤的果然来历不凡,登时腿肚子有些转筋,拔腿就往衙门里面跑。 衙役们大多是伶俐人,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拿着棍棒将一众百姓拦在外围。 342鸣冤 不多时,衙门里匆匆跑出几位官员,打头的是一位头戴乌纱,穿紫色官服,补子上绣着云雁的年轻官员,看年龄顶多三十左右。(许州地位特殊,所以是四品) 此人便是新任知州,姓许,许银多,是许州本地人,商人家庭,平治帝末期进士,入职翰林院,随即母亲亡故,守孝三年。其为人精明,满腹经纶,外号大脑袋,身材瘦小,形容略猥琐,这样的形象被安置在这个微妙的位置,足见其能力出众。 “王爷?老天,果然是王爷!”许银多小跑过来,站在高大的洛小鱼面前,跟个孩子一样。 “许大人!”洛小鱼是知道许银多的,也不废话,当即大声说道,“本王要鸣冤,天大的冤。” 许银多心里直打鼓,说:“王爷,下官只是四品官,不如下官安排车马,咱们去行宫如何?” “不如何!本王冒不起那个险!”洛小鱼摇头拒绝,无视许三多焦灼的表情,继续说道,“许大人,本王收到旨意便往回赶,没走多远就遭遇青卫,睿王信誓旦旦地说本王谋逆,不由分说便是一路追杀……许大人,本王攻打福临城,夺回昌洲城,此次攻下璋城,本王两次献计,皆奏效,所有这些,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如今,等到的却是青卫莫须有的谋逆,凭什么,许大人,你告诉本王,凭什么?” 许银多与其他官员面面相觑,暗道,福王这是借着府衙,向皇上施压呢,这要如何是好啊! “王爷伤势颇重,不如先进府衙,找大夫看一看,以免加重,王爷意下如何?”许银多一面示意衙役驱赶百姓,一面想把洛小鱼弄进去,以免影响扩大。 洛小鱼道:“不必了,府衙逼仄,本王就喜欢这里。” 许州城许久没有击鼓鸣冤了,围观百姓极多,轰也轰不走,为了听到他们的对话,几百人向后退了几步,鸦雀无声。 许银多见状,心里愁得无以复加。 他想了想,示意另外一个官员跟他一同上前,想替下花无尽,把洛小鱼哄进去,拖进去,不料刚到进前,他便闻到一股恶臭,熏得他生生倒退三大步。 洛小鱼眼里闪过一丝揶揄,又大声说道:“怎么,嫌本王脏了,一路奔逃,数日不曾沐浴,本王能有命活着就已经是命大了。你过来,不喜欢闻也得给本王闻着。” 许银多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赶紧上前,屏住呼吸,恭敬地打了一躬,道:“王爷遭此大罪,下官岂敢嫌弃……王爷,此地乃许州府衙,只处理民事,此等事情,还是去行宫面见皇上为宜吧。”他再次与洛小鱼商议,但心里清楚得很,福王文治武功均是翘楚,一旦拿定主意在府衙作伐,谁都没有办法,人家是打定了主意在市井间把事情闹大啊。 “行宫?”洛小鱼目光悲戚,“父皇会听本王说话吗?许大人,你说会吗?” 许银多不敢回答,垂着头,无奈苦笑。 其他几个官员也纷纷不露痕迹的退后,生怕洛小鱼抓住他们询问这等尴尬事。 官员们不敢吭声,周围百姓却已经哗然。 “这是怎么话说的?这么大的功劳,在皇上面前连句话都说不上?” “嘘,听说皇上不待见福王。”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听说皇上把福王弄到璋城,就是想要太平教弄死他。” “天呐,虎毒还不食子呢!” “天家不都是这样吗?不信你看着吧,皇上不会放过他的,功劳越大,命越短。” “啧啧……皇子又怎么样?也是可怜人啊,瞧福王那张脸瘦的,简直没人样了。” 这几人的对话旁若无人,声音极大,引得周围百姓议论纷纷。 这是哪里来的百姓啊,只怕是福王自己安排的人吧,一般老百姓借他三个胆子也不敢说这话啊!这是在为福王的安全造势啊! 许银多必须得制止这种言论的传播,他急得牙根止疼,立刻吩咐下去,叫来府兵,将围观百姓彻底驱散。 “王爷,还是去行宫吧,皇上圣明……呃,您这样做,下官无法正常办差啊,一旦出了纰漏,下官吃罪不起啊。”他言语恳切,暗示洛小鱼放他一马。 “也是……”洛小鱼似乎有了松动,拄拐似的拍拍许银多的肩膀,“许大人,实不相瞒,本王不是不去行宫,是真不敢去啊,不然这样吧,许大人替本王往行宫跑一趟,转告皇上,苍天可鉴,我洛小鱼从未曾想过谋逆,本王堪堪从青卫的围追堵截中突围,九死一生,请朝廷务必还给本王一个公道。” “这……”许银多思忖片刻,觉得还是暂时答应下来为好,不然影响太大,皇上会怪罪他处置不力。 洛小鱼见他似乎还在犹豫,便附耳说道:“许大人,不必这个那个的,睿王与北金定南王、定北王共同追杀本王,本王不明白,我华国何时与北金交好,可以共同杀人了呢?许大人你知道不知道?” 许银多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冷汗和热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止不住的流。 “王,王,王爷定是搞错了,这怎么可能呢?”他面色苍白,话也说不利索了,心道,越说越吓人了,再不答应只怕小命保不住了。 “怎么叫不可能?”洛小鱼忽然激动起来,又大声说道:“北金定南王就是安七爷的哥哥,安七爷与柯时铭交好,哦,本王忘了说,安七爷就是定北王,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你认为本王撒谎,本王若有一句谎言不得好死……”他声音嘶哑,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额头青筋暴起,努力挥舞右臂表达愤怒,话未说完,人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王爷!”花无尽这块背景板终于派上了用场,大哭起来,“我们王爷真是命苦啊,不到三岁没了娘,孤零零只身在京城,爹娘不疼,祖父不爱,呜呜……王爷你快醒醒,皇上生命不会冤屈你,绝对不会。” 许银多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身材高挑,面目秀丽的护卫是个女的,那么,这就是传说中的花无尽了吧,容貌虽比不上林家小姐,但这周身的气度真不可小觑,只是哭诉内容不太妥当,指向太明显了,胆子忒大啊! 算了,观察人家的女人作甚! 他让人把洛小鱼抬到早已备好的肩舆上面,把安顿好,请了大夫,这才上了马车,急匆匆地往行宫而去。 343叹息 柯时铭是睿王的人,这在许州是公开的秘密,那么,也就是说,勾结北金的是睿王。 围观百姓哗然,消息迅速传播出去,整个许州亦为之哗然。 诸多王公大臣目瞪口呆,这是要闹哪样啊!分明是北金将启明帝赶出辽地,怎么时隔一年,就可以合作了呢?且这合作还是为了杀死自家兄弟?真是不可思议! 御书房里,启明帝将一封密折撕得粉碎,勃然大怒,“废物,废物!” 何公公缩在暗影里,大气不敢出,他知道,这个废物指的是洛之安。 睿王几乎带走了许州所有的青卫,竟然让洛小鱼逃了,便是花无尽也没抓到,林妈妈更是去向不明,所有这一切,都像一块块万钧巨石一般,狠狠砸在启明帝的心上,他不怒不恨是不可能的。 “皇上息怒。”蒋文述劝道。他本是谋臣,如今是内阁首辅,从行宫下朝回许州时,恰遇许银多,许银多是他的学生,向其求援顺理成章。他掌握事情来龙去脉,知道事关重大,立刻带着许银多重返行宫,此时许银多被他扔在御书房外备咨询,他正与启明帝密议这件事情。 蒋文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捋着胡子,视线定格在书案上,语气平平地说道:“皇上,福王回来了,就不能让朝臣们有所微词,这件事虽不好解释,但也不是不能解释。”其实这件事涉及皇家隐秘,他不该参与,然而皇家的事也是社稷大事,事关朝局稳固,乃至于他个人安危,绝不能让父子三人乱来。 “唉……”启明帝将心中邪火发泄出去,情绪上缓和许多,道,“朕都明白,但无论如何,朕的公允都打了折扣啊,此番一闹,皇家颜面尽失,朕杀了他的心都有!”他说到这里,胡乱摆摆手,“罢了罢了,老何,你去宣福王吧。” “老奴遵旨。”何公公也在心中长叹一声,暗道,这下,只怕皇后娘娘又要寝食难安了。 他刚一走出大殿,就遇到了肖妈妈。 肖妈妈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正要说话,只听何公公斥道:“甭打听了,杂家去宣福王觐见。” 她面色一变,道过谢,转身小跑着回去报信儿。 在凤卿卿的大殿外,肖妈妈遇到了洛之安,他神色萎靡,脸色苍白,满身臭汗,形容十分狼狈。 “老奴见过睿王。”肖妈妈行了礼。 洛之安没顾得上瞧她,径直进去了。 肖妈妈紧随其后。 凤卿卿听到一点风声,心里烦躁,正在整治一盆梅花盆景,听到殿门口脚步声急促,转过头来,看到来人大惊失色,扔下剪刀迎了上来,“瑞和,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他们怎么样了?” 洛之安避开凤卿卿的目光,尴尬地行了大礼,艰涩地说道:“母后,他们都很好,父皇那里怎么说。” 很好,也就是没死!果然如此,难怪皇上这几天一直在发脾气。洛小鱼和花无尽不死,林妈妈掌握的那些便会传到洛小鱼耳朵中,那件事便将变得不可控制,皇上对她也会更加寡情。 她缓缓在沙发上坐下,说道:“已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了。”后面这一句,她是对几个奴婢说的。 大殿里空旷了,然而微风不再,午后的潮热突然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死一样的沉寂无声无息地蔓延着。 不知过了多久,凤卿卿终于暂且按捺下所有惊慌,也不看洛之安,起了身,继续修剪盆景,并叫来肖妈妈,问道:“皇上怎么说?” 肖妈妈垂着头,躬身回道:“禀娘娘,何总管去宣福王觐见了。” “也就是说,皇上暂时拿他没办法了,这一局他赢得很彻底啊,唉,唉……”凤卿卿长叹两声,这一局实际上由皇上亲自操控,洛小鱼没死,皇上就得认输,若再有所动作,只怕就要担上一个昏君的名头,在没有更合适的机会之前,他是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洛之安深吸一口气,跪了下去:“母后,是儿子无能。” “的确是你无能!”凤卿卿凌厉地看了一眼,见他脸色苍白,眼袋乌青,衣裳污秽,哪里还有亲王的样子,分明是个乞丐,不由得心里一软,暗道,现在还不是埋怨的时候啊。 她走到洛之安身边,把他扶起来,说道:“罢了,万事有母后兜着,给母后说说,那两个贱种到底如何逃脱的?” 洛之安坐下,把事情细细讲了一遍,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分无能,他重点说明佟六和花无尽的鸟铳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贱种配贱人,还真是不好对付!这是母后的错,没能杀得了花无尽,不然他必死无疑,功败垂成,功败垂成啊。”凤卿卿恨恨地拍了沙发扶手一下。她心里堵得慌,一团怒火无从发泄,若不骂两句,便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双方博弈,输赢自负,怨不得谁,洛之安只说道:“母后言重了,那时璋城之战还没有定数,母后束手束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林妈妈的事还没有眉目吗?” 说起林妈妈,凤卿卿又坐不住了,她起身徘徊两步,道:“估计不在许州,你父皇也知道此事了,但同样没有消息,罢了,即便林妈妈招出一切又怎么样?只要本宫说他构陷本宫,他除了林妈妈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来?所以暂且不说这事儿了,还说洛小鱼,你父皇说要打发他去林州,本宫觉得不妥,不若给他成了婚,娶了林家小姐,把他绊在许州,咱们才好方便计划下一步。” 洛之安闻言眼前一亮,是啊,仅凭一个林妈妈还扳不倒他母后,只需咬住林妈妈屈打成招即可,再者说,还有父皇撑住此事呢。 他松了一口气,道:“母后言之有理,相信父皇也会这么想的。” 凤卿卿亲自倒了杯凉茶,放在洛之安手边,道:“如今花无尽又救了他,只怕怎么也能弄一个侧妃当当,不若母后在林梦夕身上多下点儿功夫,安插些人手进去。你在外,母后在内,双管齐下,必须想办法弄死他们。”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身边的小叶公公来了。”一个宫女引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 小叶公公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他行了礼,道:“皇后娘娘,皇上让王爷过去一趟。” “母后陪你一起去。”凤卿卿还是紧张这个儿子的。 “不必了,母后安坐就好,不然父皇会更生气的。”洛之安告辞,随小太监匆匆而去。 344亲疏 行至大殿前,洛之安心里一沉在沉。 他踟蹰了一下,又不得不在小太监催促的眼神中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蒋文述已经走了,书房里只有启明帝一人,他负手站在北窗窗前,身材不算高大,但背影中沉郁的墨色让人心生惶恐。 “儿臣见过父皇。”洛之安重重跪下,叩头,带了十二分的虔诚,以及深刻忏悔。 启明帝没有马上转身,亦没有回应,但呼吸重了,因为这沉默,御书房的暴戾气氛似乎压抑到了顶点,只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爆发。 洛之安神色镇定,然而额头上的汗珠连成断线,掉在金砖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启明帝的呼吸加重,他终于回过身后,大步走过来,“怎么,不是去你母后那里了吗,澡没洗,衣裳没换,想让朕同情你吗?废物,抬起头来!” 洛之安抬头。 “啪!啪!”一反一正两个巴掌,被启明帝毫不留情地拍了上去。 洛之安被打耳朵嗡嗡作响,嘴角也有了血腥味。从他出生开始,父皇就一直疼他,极少打骂,如今却下了狠手。他知道,父皇是真的气坏了。 此后,父皇还会跟以前一样信任自己吗?洛之安忽然不确定起来,但他又不敢为自己争辩,只好垂下头,一言不发。 不争辩,也是争辩,无声的抗议往往更能充分表达怨恨。 “不服气!嗯?”启明帝眯了眼睛,狠狠地在洛之安肩头踹了一脚,“贤王?你贤个屁!沽名钓誉罢了,你以为大家都不明白?不过是大家伙乐见其成罢了。” 洛之安晃了一下,唇线拉平,挨打可以,但这种指责他内心并不接受,他只是顺了父母的意思对付洛小鱼而已,对其他人,他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一个“贤”字他绝对担得起。 “你觉得委屈?”自小亲自教养的儿子,启明帝自是了解,他心中恚怒,许多话又不好宣之于口,便又飞起一脚踹了上去。 明黄色绣龙纹的靴子重重地落在洛之安的肩膀上,他体虚力竭,被踹翻在地,头磕到地板,放出“咚”的一声。 启明帝也吓了一跳,仔细看看洛之安,脸颊红肿,眼底布满鲜红的血丝,这些日子显然遭了大罪,眼里闪过一丝懊悔,想去扶一扶,却又不想落了颜面,只好气哼哼地坐回书案旁,招招手,“来人,拟旨,睿亲王被北金奸细蒙蔽,轻信谗言,夺了亲王爵位,降为郡王,赏一百大板,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年。” 洛之安把启明帝的心思看在眼里,心头一暖,暗道,父皇还是疼自己的,然而,转念一想,一年不理政事,于声望定有阻碍,岂不是成全洛小鱼了吗? 但他绝对不敢讨价还价,恭敬地磕了个头,“儿臣领罚,谢父皇教诲。” “洛小鱼到了许州,在府衙处击鼓鸣冤,将所有事情公之于众,于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启明帝虽然已经从密谈和蒋文述口中知道究竟,但他还是想听一听洛之安的辩驳。 责罚已定,洛之安心也定了,口才便顺畅了,道:“儿臣错了,不该如此重用柯时铭等江湖人,他们不懂行军打仗,对青卫的训练欠缺,所以,到真正与洛小鱼的人对抗时,无论在体力还是在应变上,都差许多,根本追不上对方的步伐,儿臣不得不败,这是其一;其二,儿臣对花无尽的判断错误,根本没有摸清其底细,致使其侥幸逃脱,并在关键时刻救了洛小鱼;其三,儿臣不该误信奸人,导致兄弟失和,差点铸成大错。” 即便是父子同心,却也不敢把兄弟阋墙与虎毒食子放到明面上,所以,他言不由衷地把外人看来最错的一处放到了最后,至于勾结北金,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启明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倒还算清醒。柯时铭气量狭窄,为人极端,只能用一时,但先不要动他,让副统领负责青卫训练,看看此人反应,若容不得人,就把他挪出来,换个位置。”如此一来,柯时铭定会觉得受辱,这笔账他一定会算在洛小鱼头上。 “北金的事,的确是你的错,朕没想到,朕亲自教出来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情,莫非你忘了咱们是怎么被北金赶出来的?你告诉我,你作为贤王,到底是怎么贤的?”启明帝虽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极重。 洛之安脸上火辣辣地,像是烧了起来,无言以对。 响鼓不用重锤,启明帝也不逼他,又道:“至于花无尽和鸟铳,那也就罢了,咱一家三口,没整治住一个女人,朕没办法只怪你一个……起来吧,去你母后那洗漱一下,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再打板子。” “是!”虽然内侍不敢下狠手打他,但数量真不少,洛之安瑟缩着出去了。 …… 大约一个时辰后,昏睡的洛小鱼被何公公用马车接了回来,安置在启明帝御书房所在的偏殿里。 “皇上,福王两处伤口都很重,但有花无尽缝过,看着倒也不打紧,御医说……” 启明帝闭着眼,坐在书案后,不耐地一挥手:“朕不想听那些,知道死不了就可以了,你派人看着点儿,不要让皇后的人接近,一旦他死在行宫,朕就是有千张嘴也解释不清。” “是!”何公公深以为然,洛小鱼死了,皇后心里舒坦了,但皇上却会被百官质疑,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出现这样的纰漏,他得亲自去安排一下。 洛小鱼身子虚,天气热,他有些中暑,一直在昏睡,但一直以来的警醒始终都在,从府衙上车,进宫,再被挪上床,每一步他都清楚,当然也知道启明帝一直没有来看他。 天黑时,他彻底醒了过来,松江服侍他喝了药,又吃了碗白粥,闻闻身上的味,赶忙说道,“去打水来,给本王擦擦。”戏到此为止了,再臭下去,他也崩溃了。 热水来得很快,洛小鱼刚拾掇干净,何公公又来了。 他在洛小鱼的床榻外站定,略一行礼便直起了腰杆,昂着头,尖着嗓子说道:“王爷,请随老奴觐见皇上。” 不过一个太监而已,也能摆出睥睨的姿态了。 洛小鱼微微一笑,并不打算苛责这老家伙的无礼,他让松江扶自己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多谢何公公,这偏殿委实安全得很。” 345挑明 何公公拱了拱手,眼里飞过一丝嘲讽,嘴里却同样言不由衷:“福王不用客气,皇上亲自交代,老奴不过照办而已。” “哦……原来是父皇嘱托,这倒也是,如果本王死……算了……”洛小鱼住了嘴,让松江把衣裳给他穿上,慢慢悠悠晃出偏殿。 何公公知道他要说什么,摇摇头,心道,就算你有了新武器和私兵又怎样,难道就能跟皇上抗衡了,就敢撕破脸皮了?蚍蜉撼树,杂家定要好好看你在皇上面前是怎么吃瘪的! 洛小鱼走得很慢,不过是十几丈的距离,他硬是走了两盏茶的功夫。 一进书房,便有一个不明物体,飞快向他伤了的肩膀处袭来,洛小鱼一把抓住,笑眯眯地说道:“多谢父皇抚恤,这砚台我很喜欢。”他用了我,而不是“儿臣”或者“明溪”来自称,这是一种赤果果的挑衅。 何公公吃惊之余,又有些热血沸腾,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洛小鱼同时违逆两大纲常,皇上怕是要发怒了吧。 “果然是翅膀硬了。”启明帝坐在御椅上,正襟危坐,一张脸阴得几乎能挤出水来。 “还行,但比睿王差多了,父皇您说是不是?”洛小鱼有所指。 启明帝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冷笑一声,“不要叫朕父皇,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怎么样,击了鼓鸣了冤,扩大了影响,你心里满意了?” “我很满意,至少父皇现在不敢轻易杀我了,这一路垂死挣扎倒是让我明白了,我再隐忍,也不会打动父皇这颗钢铁一般的心。生命宝贵,浪费不对,所以,我就只能让父皇你失望了。”洛小鱼笑吟吟,歪着嘴角,漂亮的眸子精光四射。 启明帝果然被气得七窍生烟,抓起书案上的水盂便丢了过来。 洛小鱼略施轻功,躲在何公公身后,何公公到底年老,反应慢了一拍,虽接住水盂,黑水却洒了一身,狼狈至极。 “真是好本事!”启明帝满意地看着洛小鱼的新衣裳染上了鲜红的颜色,“朕知道,无论朕说什么,你都认定了朕与你二弟就是想要你的命,所以,朕无需解释。但你要明白,只要你一日捏着鸟铳的材料配方不放,一日就是朕的心腹大患,所以,你要怪罪朕之前,不妨想想你做了什么。” 洛小鱼摇摇头,“首先,父皇把前后关系弄错了,第一,父皇从未问过我关于鸟铳的事,所以就有了第二,我并没有怪父皇,对于一个专注于弄死儿子的父亲,我从来不会怪罪,但也不会舍生就死,所以,父皇,所有这一切真的不必解释,我不傻,从来没傻过。” “你不傻,不然早就死了。”启明帝遗憾的说道,“早知今天,当初就该捏死你。” “人生没有早知道,父皇后悔得晚了。”洛小鱼对他的薄情寡义毫不在意。 “你……”启明帝额角的青筋一鼓一鼓的。 何公公机械地擦着头脸上的黑水,心中早已惊愕万分,他真没想到,洛小鱼会如此放肆,而启明帝会如此隐忍。这当真是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啊! 烛火在潮热的夜风中摇曳,启明帝脸上晦暗不明,喘了好一会儿粗气,再开口,他便换了话题:“朕是君,你是臣,日后你待如何?” “父皇不是下了圣旨吗,我不日赶往林州便是,如果可以,父皇可以把林州给我做封地,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启明帝让何公公给他倒了杯茶,皱着眉头,一口口喝下去。 关于洛小鱼暂时的归宿,他与蒋文述商议过了,去林州绝对不行,有南耀撑腰,没准他日洛小鱼就是另一个启明帝,所以只能且必须将他留在许州。 “那不可能,你哪都不能去,交出鸟铳材料配方,就在许州做个闲散王爷,朕给你赐婚,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哈哈,”洛小鱼放肆地笑出声来,“父皇,我若是交出配方,死得更快才对吧。” “君无戏言!” 洛小鱼挑了挑眉,虽说军队在一定程度配备新型鸟铳会提高战力,有利于统一,但以目前的条件来看,钢铁生产做不到大规模,军队装备不上。如果交出去,虽可能用来对付自己,但凶手也会很好找,他们不会那么蠢。 他用手捏捏衣襟上的血,放在鼻尖嗅了嗅那股咸腥味,说道:“父皇,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您老人家不放心我去林州,那么留在许州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两个条件,第一,我不要父皇赐婚,第二,鸟铳的材料配方我不会交出来,那东西做起来极难,普及军队比较困难,但我可以卖给父皇,我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只对黄白之物百般喜爱,父皇以为如何?”如果是买卖,卖与不卖,卖多少由他控制。 启明帝断然拒绝,“不如何!赐婚你必须接受,唯有此事能遮掩你我父子决裂,事关朝局稳固,由不得你。至于鸟铳之事,我倒可以应下,沂水河畔花无尽使用的那种鸟铳五十两银子一把,连珠铳四十两,再不能多,如不能成交,朕便即刻宰了你。”说到这里,启明帝一摆手,制止了正要反驳的洛小鱼,“不要以为朕不敢,朕只要得了这个天下,历史便由朕亲自来写。教你个乖,千万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朕现在不杀你,只是不想打了老鼠却碎了玉瓶。” “啧,我是老鼠,那父皇又是什么?父皇若果然杀我,还要问问我外公同不同意。还是那句话,父皇千万不要当我是傻的。”洛小鱼笑嘻嘻地耸了耸肩,留在许州,面临的将是更加严峻的考验,暗杀,阴谋,阳谋,将层出不穷。但与此同时,洛之安也将面对他给的威胁,端看谁实力更强罢了。 而且留在许州,不远离权力核心,他就能更方便地安排自己的力量。 大军北上,很快就会扫平太平教,现在绝对不能后退一步。 “另外,您赐婚林梦夕,难道不怕百官嘲笑您吗?一个名声有了瑕疵的女人,嫁给一个战功赫赫,武功卓绝的嫡长子,您确定不会被人诟病?” 346威胁 启明帝被洛小鱼那句‘还要问问我外公同不同意’砸得发晕,是啊,时局微妙,洛小鱼若是死了,南耀老皇帝或者与太平教联合,或者与京城那位联合,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前功尽弃。 看来要从长计议了。 他擦了一把黏腻的汗水,道:“没什么可诟病的,林梦夕出事,也是被我皇家拖累,名声虽有瑕,但朕有始有终,也算对林家有个交代,这件事只会让人称颂朕的公允与大度,何来诟病?” 洛小鱼神色一凛,正色道:“我打算娶花无尽,这件事父皇可以与皇后商议一下。” “啪!”启明帝一拍书案,正要发火。 只听洛小鱼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听说坤宁宫里走失了一个妈妈,姓林,此人所知甚多,我还听说,皇后那里每死一个人,她就会去一趟寺庙,相信身上一定背着不少人命,这件事极耐人寻味……嗯,如果拉出来在许州衙门外公开审理,应该会很有意思。” 公开审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启明帝的视线瑟缩了一下,那只按着椅子扶手的大手,骨节突出,有些泛白。 他调整了一下僵硬的坐姿,慢条斯理地拿起御笔,反复蘸了朱砂,仔细批了一封奏折,这才说道:“如果林妈妈手上果然有人命官司,便是公开审理也是应该的,但事关你母后颜面,这件事还是与她商议之后再定。至于娶花无尽这事,朕要仔细考虑一下,她的确于你有恩,然而,林大儒是江南地位不俗,娶了林家小姐,于你百利而无一害,这事儿先有到这儿,老何,你亲自送他回去。” “是!老奴领旨。”何公公打了一躬,对洛小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王爷,请吧。” “有劳何公公。”洛小鱼将手中的砚台扔了过去,因为灌注了内力,是以动作奇快。 何公公虽有防备,但修为的差距摆在那里,再加上年老体衰,竟然被内力冲得趔趄一下,狠狠磕在门板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引来启明帝狠狠一记白眼。 洛小鱼便大笑起来,潇潇洒洒地出了御书房。 …… 启明帝回寝宫时,凤卿卿已然在外面等他了。 “皇上!”她急切地叫了一声,小碎步迈得飞快,迎上来,抱住启明帝手臂,道,“怎么说的?” “这时候才急是不是晚了些!”启明帝不耐地推开她,大步进了房间。 凤卿卿趔趄一下,怔住了,原来已经如此厌恶了吗?是迁怒,还是人心易变?年轻时的海誓山盟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惨然一笑,“还是太天真了啊!” “是,的确太天真了!”启明帝冰冷的声音从寝宫传出来,“还不进来,等朕请你吗?” 凤卿卿抬高了下巴,让柳妈妈、彭妈妈替她整了整钗环鬓发,仪态雍容地走了进去。 “坐吧。”启明帝让人服侍着脱掉玄色常服,换上一双轻便绣鞋,道:“他以南耀国发兵以及公开审理林妈妈做要挟,要求娶花无尽为正妃。” 凤卿卿心里一惊,是啊,他还可以这样做,暗地里以林家人性命要挟,明面上却是公开审理,如此一来,便是说林妈妈屈打成招,也会有相当一部分人不信。 “那皇上怎么打算的?”自打大婚,她在辽王府从不自作主张,事事以他为先,有情时她这样做是为了不招摇,如今没有了情意,她更要识时务了。 启明帝在罗汉床上躺下,怅然说道:“他要是死在路上,朕与瑞和便会把这件事推给太平教,如今他回来了,再让他死,遮掩起来难度很大。到了这个地步,朕敢不答应吗?其实娶花无尽也没关系,朕只是不想让他太过得意罢了。” 凤卿卿松了口气,在罗汉床下的绣墩上坐下,一下一下地捶着启明帝的小腿,殷殷地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朕要好好想想,”他不客气地挪走那条腿,往里面躺了躺。 凤卿卿手下一空,落在褥子身上,“噗”的一声,像是敲在她心上。 “洛小鱼查到林妈妈每次杀完人都要焚香拜佛一事,朕恍惚记得,那件事毕,她去做了一场大法事,朕想知道,后续的事情,她还知道多少?” 凤卿卿细细回想片刻,肯定地说道:“皇上请放心,其他的都不知道,他顶多知道死因,却找不到证据证明,所以,臣妾把事情推在她身上即可。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压下来为好,他要娶谁就让他娶谁吧。”她已然没有了男人,如今就更不能失去地位,所以,林妈妈的事必须压下来。 启明帝闭上眼睛,摆摆手,“我与蒋卿议议再定。朕累了,你回去吧,往后多办些实事,约束好宫人,再出这种岔子,朕就成天下人的笑料了。” 凤卿卿面色一变,缓慢地起了身,张了张嘴,却又紧紧地闭上了。 只要男人变了心,没有了怜惜,再多的理由都是借口,争辩也不过是徒劳地让他反感罢了。 她福了福,告退,已然如此,替睿王求情的话说了便是自取其辱,罢了吧。 夜深了,风似乎清凉了一些,不知是何处的知了忽然叫了几声,带起一阵蛙鸣。 “本宫敢说,本宫治理的后|宫比史上任何皇后都不差。”凤卿卿看着远处摇曳黯淡的大红灯笼说道。 “那是,那是!”柳妈妈和彭妈妈赶紧附和。 “林妈妈的事,的确是本宫思虑不周,但与本宫掌管后|宫的手段无关。”凤卿卿心里格外堵得慌,这样的废话似乎不吐不快,然而吐完了,又觉得自己实在幼稚,心疼你的那个人不在了,很多颓废情绪便成了对付自己的武器。 她抛开愁绪,把一株开得极好的月季摘了下来,捏碎,“福王知道林妈妈经常拜佛,你们觉得他是如何知道的?” “这……”柳妈妈沉吟了一下,瞧了瞧彭妈妈,彭妈妈打了个寒颤。 凤卿卿笑了笑,也是,自己以为做得隐蔽,事实上早就有迹可循,别人不好说,她身边的人一定会有所知觉,那么,说出去的会是谁? 这个人不好找! 也许是时候将整个宫闱清洗一番了。 “肖妈妈怎么样了?”她情绪平静下来,也有心思顾及旁人了。 一想起肖妈妈诡异的中毒,彭妈妈就心惊肉跳,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娘娘,御医说性命无大碍,但身子骨毁了。”虽能活着,但比正常人减了十年八年的寿命。 凤卿卿扔了手里的花瓣,“嗯,明日送些补药过去,跟着本宫这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是本宫对不起她。” 一行人回到坤宁宫,洛之安迎了出来…… 347观刑 洛小鱼并不在乎洛之安与凤卿卿如何谋算自己,他心情大好,春风满面,大步流星地回到偏殿,一叠声地叫茶,叫热水,叫点心,如果不是有伤在身,他甚至想翻上几个跟头,来表达内心的喜悦。 松江亲自伺候洛小鱼脱下外衣和亵衣,待他在罗汉床上躺下,取来药粉,洒在裂开的伤口上,“主子心情不错?”他虽跟了去,但离得太远,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洛小鱼翘起二郎腿,悠闲地晃荡几下,咧嘴笑道:“你主子我要娶媳妇儿了!” “真的啊!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松江由衷地替他们高兴。 “恭喜主子!” “贺喜主子!” 房顶上、屋前屋后同时响起几道恭贺声。 “啧……等日后消停了,的确不能让你们这么近了,不然……嘿……”他声音越来越小,眯着眼,色眯眯地笑了起来,他媳妇儿身材好,那一处更是销魂,真是让人想念呐。 男人了解男人,松江见他那副德行,自然知晓他在想什么,不禁摇了摇头。 在松江心中,花无尽是女神一般的存在,如此被自家主子亵渎,不免心中有些别扭,便道:“主子,听说皇上赏了洛之安一百大板,明天打,我们要不要看看热闹。” “哦?”洛小鱼收起花花肠子,“消息传过来了?那该知会的都知会下去了吗?” “主子放心,知会下去了,他们都是人精儿,滑头着呢,便是清理,损失也不会很大,最多出宫罢了。” “如此甚好!”洛小鱼闭上眼,“让大伙儿轮换着休息,只一晚上,出不了事儿,你们放心睡,都累坏了。”一句话勉强说完,人睡过去了。 …… 虽然只是早晨,但暑气已经到了,空气中漂浮着热气腾腾的湿气,天地间像个巨大的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啪!啪!啪……” “四十八,四十九……” 给洛之安行刑的是两个身体瘦弱的小太监,板子用的是小号,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五十下了,洛之安不但没昏过去,甚至算得上目光清明,表情寡淡。 “喲,还有这等热闹事,本王倒是来晚了?”洛小鱼笑嘻嘻地上了台阶,桃江撑着伞,松江摇着扇,还是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用点儿劲儿啊,当本王傻子呢!”洛小鱼不是傻子,凤卿卿也不傻,所以,他被凤卿卿派去的肖妈妈绊了一下,耽误了一盏茶的功夫。 两个小太监闻言吓了一跳,一同看向何公公。 何公公擦了把汗,犹豫片刻,又看向洛之安。 洛之安看了看洛小鱼身后,勉强做了个颔首的动作,示意何公公可以用力了,又大声道:“福王当然不傻,本王才傻!不然福王怎会如此轻易的糊弄过去,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别急,咱走着瞧吧,奸佞就是奸佞,装不了一辈子,总有现原形的一天。” 板子重了起来,但只是声音响,明白的一听便知外重内轻,打完了表皮严重,但骨肉无大碍。 洛之安特意穿了一条月白色府绸亵裤,上面很快见了血。 他疼得脸色煞白,拧着着眉,汗如雨下,上下牙紧紧咬着,鼻子也皱了起来,两眼距离缩短,山根上多了无数细纹,甚是狰狞。 “不过外重内轻而已,装得过了啊!”洛小鱼给了个中肯的评价,这才回过身,见蒋文述同几个内阁大学士正往这里走过来——洛之安行刑的地点在通往乾清宫的必经之路上,公开惩罚洛之安,才能彰显启明帝的公允公正。 用花无尽的话说,玩的都是套路啊!他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又道:“以己度人,带着面具过一辈子也是可怜,不过日子还长,贤是有代价的,本王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装一辈子,永远贤下去。”他安睡一晚,气色不错,暖暖的晨光打在脸上,皮肤是暖暖的白,唇色浅淡又不失颜色,黑眸里精光闪烁,容色竟是格外动人。 人如玉,话如刀,已经到了近前的几个内阁大学士均为之侧目。 为首的蒋文述拱了拱手,道:“见过王爷,这一战大获全胜,全仗王爷英明神武啊!” 洛小鱼还礼,“哪里哪里,纵有千般妙计,也要靠将士们一刀一枪战出来,首辅大人言重了。” “王爷真乃大将之风。”蒋文述再次拱手,在他看来,这位王爷的确比沽名钓誉的睿王强上不少,如果皇上始终将他当成敌人,未来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呵!”洛小鱼干笑一声,将士的功劳他记得,洛之安的构陷和谋杀他更要记得,至于大将之风,那玩意当饭吃吗?痛打落水狗才是活人的乐趣,“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本王自认为风度一向不错,几位阁老以为如何?” 这话有了针对,不好回答,几位内阁大学士胡乱拱了拱手,竟无一人敢回应。 “下官还有要事,王爷忙着,告辞。”蒋文述不欲多说,又是一礼,匆匆往正殿而去。 待几人走远,洛小鱼对桃江和松江说道,“不能伸张正义,再有才华横溢,也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不过如此。” 桃江小眼睛一眯,笑道:“主子英明!” “英明个屁!”洛小鱼轻踹一脚,“趋炎附势!” 桃江笑嘻嘻地躲开了。 “主子,七十三了。”松江正查着板子数,生怕小太监打少了。 洛之安已经昏过去了,板子击打臀部的闷响听在洛小鱼的耳朵里比动人心弦的仙乐还要动人。 “皮外伤而已,啧啧……”洛小鱼走上前,在洛之安周围走了两圈。 两个小太监没什么力气,亵裤确实烂了,臀肉血红一片,但身子骨不会有事,他不禁大声嘲笑道:“太弱,太弱了,就这样也想跟本王斗?真是不知所谓!来来来,本王亲自给你们做个示范……”他一抬手,抢下小太监扬在半空中的板子。 就算最后打不成,他也要吓这些奴才一吓,尤其是姓何的那个老王八。 何公公果然大惊之色,脚下一动,正要上前,却小叶公公满头大汗飞奔而来,人未到声先至:“福王殿下,皇上有旨,请速往乾清宫领旨。” 348表白 洛小鱼遗憾地把板子扔给小太监,踹开拦在洛之安身前的太监,道:“便宜你了!” 何公公到底赶了过来,站在洛小鱼与洛之安之间,说道:“圣旨已下,王爷战功赫赫,想必恩宠不少,恭喜王爷了。” 这老不死话里有话,定有什么不妥,洛小鱼的眼睛跳了一下,但他随即又想,事已至此,皇上能玩的花样不多,最多把林梦夕塞给他做侧妃。 “王爷,请吧!”小叶公公终于到了,瞧见人事不省的洛之安不由得神色大变。 洛小鱼“哼”了一声,大步往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是京城乾清宫的缩小版,布置得精巧有余,庄严不足。 紫檀木大案上奏折堆得很高,地平上的铜掐丝珐琅垂恩筒香烟袅袅。 启明帝端坐在金漆雕云龙纹宝座上,乍一看,威风凛凛、贵气天成,实则双目无神、眼下青黑,却是一副欲|求不满、纵|欲无度的模样。 看到洛小鱼进门,他勉强撑起几分笑意,视线飞快地掠过洛小鱼,不待他跪拜,便道:“蒋爱卿宣旨吧。” 于是,洛小鱼便省了一次大礼参拜,直接跪听旨意。 果然,蒋文述在宣完他的亲王爵不减等世袭之后,便是赐婚的旨意,花无尽是正妃,林梦夕为侧妃,钦天监将择一日同时完婚。 尽管心里有了准备,但洛小鱼仍觉得心中不平,脑中很乱。 蒋文述卷好圣旨,保持着一个递的姿态。 洛小鱼不接,半垂着头,视线向下,不知在想什么。 十几只眼睛一同望了过来。 他会抗旨吗? 几位内阁大学士拭目以待。他们听说过福王昨日进城后的壮举,对启明帝和睿王的所作所为虽有腹诽,但端谁的饭碗就要为谁做事,不然也同这位一样,必定是死路一条,所以,大家安心看热闹就好。 圣旨一下,洛小鱼不接就是抗旨,他抗旨,启明帝便有了责罚的理由,进而,弄死他的隐蔽方式便有了着落,所以,他必须得接。 洛小鱼犹豫的时间不长,数息之后,他领旨谢恩。 启明帝深吸一口气,耐着焦躁,忍着恶心,慷慨激昂地鼓励洛小鱼一番。 洛小鱼略低头,视线下意识地落在御案的雕龙四腿上,脑中不停地推测花无尽得到消息后可能有的反应,启明帝的废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心中多有忐忑,觉得他媳妇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然而,在她最为幸福的一个瞬间,他却不能让这幸福完美,他不可能不遗憾,不心慌。 …… 花无尽送走几个帮她打扫卫生的妇人,关上大门,在院子里剪了几只盛开的丁香,回书房后,取来一只淡青色开片釉美人瓶,错落有致地插好,放在案头上。 碧绿的叶子,洁白的花朵,以及丝丝缕缕的幽香让房间里变得温馨起来。 沏壶绿茶,她惬意地坐了下来,刚要把腿搭在书案上,就听外面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无尽,无尽!”有人喊道。 是洛小鱼那厮! “在呢,你回来了!”花无尽不自觉地把唇角翘了起来,脚步轻快地迎了出去。 “回来了,哈哈……”洛小鱼站在廊下,大笑着,张开双臂,像要狠狠地抱住花无尽。 花无尽脚尖一拧,从他腋下钻了过去,“还伤着呢,王爷就乖一些吧。”虽然只是一打眼,她便清楚的看到洛小鱼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伤口的状况不好。 他媳妇一眼就看到他身体不妥了啊!洛小鱼脸上笑意更胜,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他放下胳膊,涎着脸道:“这不是想你了吗,好啦,不抱就不抱吧。” 二人相携着进了宴息室。 花无尽让洛小鱼在藤椅上坐定,把沏好的茶端过来,给他倒了一杯,又找来剪刀,剪开沾上血迹的衣裳,道:“我把绷带拆开,晾在空气中,才不会发炎。” “都听你的。”洛小鱼双眼晶亮,视线定在花无尽的红唇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喉结动了一下,发出“咕咚”一声,“无尽,我想亲你,很想很想很想。” “可是我不想。”花无尽拒绝,亲个嘴儿算不得大事,可一旦惹了火,有事儿的是他。 洛小鱼黯然,她连亲都不愿意亲,如何又能心甘情愿嫁他为妃?但这件事不能瞒,他的媳妇儿,是他最亲的人,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总要两个人一起拿出个章程来。 另外,他一定要告诉她,他决定了,这辈子,只要她一个,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贵,不管多难,他只会是她的夫。 “你有心事?”花无尽觉得气氛不对,“不顺利吗?”她处理完两个伤口上的绷带,取来一只缝合用的针,坐在一张绣墩上,小心地将肩膀上的药面挑开一些,让空气能够在伤口中流通。 “嗯。”洛小鱼光着膀子,放松地落靠在藤椅上,“他把林梦夕作为侧妃和你一同赐婚了,同一日完婚。” “哦,”她猜到了洛小鱼会趁机提出结婚的事,也猜到会有这个结局。 他大获全胜,启明帝必须给他添点儿堵,这是最好的方式,一个林梦夕和花如锦凑在一起,联合起来搅乱福王府的后院,这是帝后乐见其成的。 “我的态度你知道,你打算怎么做。”她语气平平的问道。 “我想过了,这一辈子,只要你一个,所以,林梦夕和花如锦都不是问题。”洛小鱼定定地看着花无尽,她眼下有青黑色,这说明她昨夜没有睡好,也就是说她对他并非无动于衷。退一步讲,即便她此时无动于衷,她也只能嫁他,嫁他就好办,他有信心让她在未来的日子里爱上他。 花无尽感到十分意外,抬头看向他。那双漂亮的黑眸里有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如有实质的灼热目光让花无尽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第一次觉得这厮好看得让她感到窒息,甚至生出几分配不上的惶恐来。 洛小鱼见她不答,又道,“虽然迟了些,感情也可能不那么纯粹,但我就是爱你了,不可救药,也无可替代!无尽,别抗拒,好不好?” 349不甘 “无可替代?”花无尽有些懵。感情不那么纯粹她明白,像洛小鱼这样只问结果,不论手段的男人,即便是爱情也会有许多权衡,但许诺她专一?这似乎不那么可信! “无尽?” “啊……唔……”这些突然而来的告白,让花无尽大脑有些迟钝,听洛小鱼的声音便有些远,下意识地回应,便让嘴里钻进一条灵活的舌头来,反复地贪婪地刷着她的口腔,又勾着她的舌头,含到他的嘴里…… “无尽,我真的很喜欢你。”洛小鱼满足地呢喃一声,轻轻地把她的唇瓣咬过去,吮吸,啧啧有声。 你喜欢我,但我喜欢你吗?花无尽思绪却有些飘忽,她担心他的安危,是以一夜不曾安睡,她不讨厌与他亲吻,并且心中有欢喜,有欲|望,所有这些,她基本上可以推定,自己是喜欢他的,但不够多。 这样似乎也不错,几乎是男女相处最好的一种状态。一个人的感情应该分许多份,一分亲人,一分爱人,一分事业或者爱好,还一分是自己的……这样,女人才永远不失去自我,进退从容。 就在二人把小火车开得污污响的时候,林梦夕在呜呜呜地哭。 她勉强接了旨意,之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砸了所有的瓷器、玉器,又撕了全部字画,剪断琴弦,直到再无东西可以糟践,这才把自己扔到床上,嚎啕大哭。 她头脑聪慧,成熟得早,从十岁开始,便为嫁一个豪门权贵、少年俊彦做准备,琴棋书画,女红厨艺,管理家务,每一样都尽力学到最好。 去年菊花宴上碰到洛小鱼,她以为那是她幸福的开始,所以一心嫁他,却不料,哪只是噩梦的开端。 她先是被太平教劫掠,名声上有了妨碍,接下来,婚期后延,前途未卜,满心焦虑,现在,所有权贵都知道洛小鱼与皇上以及睿王不睦,二人欲除之而后快,大家都对福王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来了一道旨意,她成了他的一个侧妃,也就是皇家的妾。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夕儿,是娘啊,快开门。”林大夫人来了,由两个妈妈扶着,一路走一路哽咽,梨花带雨,拭泪的帕子便湿了两条。 “吱呀”一声,门开了,林梦夕飞奔出来,扑到林大夫人怀里,“娘,我不要做妾,不要给他做妾,我不要不要不要……”她喊得声嘶力竭,纤细的身子瑟瑟发抖。 林大夫人扶着她的后背,忙不迭地说道:“夕儿别哭,别哭啊,娘去找你爹,让你爹想想办法,咱不嫁。” “夫人小心祸从口出!”林大儒的长子林元成进了院子,他面白少须,凤眼狭长,虽谈不上风流俊美,却也君子如玉。 “爹!”林梦夕从林大夫人怀中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林元成儿女不少,但最疼爱这个女儿,见她双目红肿,声音嘶哑,不免大为心疼,摸摸她的软发,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爹!”林梦夕近乎崩溃了,这一声大概使出了浑身的气力,体力透支,大脑一片空白,眼睛一闭,竟软软地倒了下去。 十几个丫鬟婆子一同扑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架住林梦夕。 林大夫人忙让人把林元成喊回来,两口子把闺女抱上床,掐人中把人掐醒了。 林元成道:“夕儿莫急,爹去找你祖父,刚才爹就要去的,哪想夕儿昏过去了。” “爹,不必了。”林梦夕昏厥了再醒过来,心忽然定了,脑子也清醒许多,一双美眸眨也不眨地看着床帏顶部,说道,“爹,祖父不会同意的,不必找了,我嫁。” 她不是不懂祖父的为难,之所以要哭,要砸,只是想发泄心中的愤怒。 她名声坏了,若不是还有洛小鱼的婚约,祖父早就把她送家庙了。 如今皇上仍肯给她一个侧妃身份,同时也让爹爹和二叔有了官身,并且品阶不低,这场交易对林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她,林家只是个书香门第,做侧妃并不委屈。 她的不甘愿,不过是曾经站到高处,乍然摔下来,有些疼罢了。 “我的夕儿可真懂事,呜呜……”林大夫人又伏在她身上哭了起来。 “夫人莫要哭,福王前途未卜,夕儿做侧妃也好。”林元成拍拍自家夫人,“爹说得也没差,夕儿经历这么些,就是不嫁福王,也不会有更好的归宿,天意如此啊!” 林大夫人拍掉林元成的手,美眸一瞪,怒道:“相公就会和稀泥,那花无尽有儿子傍身,杀人如麻,性情暴躁,夕儿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呜呜……” “夫人此言差矣,夕儿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做靠山,她敢怎么样?”林元成显然不赞成夫人的想法,女儿好不容易接受现实了,他也不想她在女儿面前再说这些,“另外,夕儿也不用跟她争,离他们二人越远越好才对。” 林梦夕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用袖子擦了眼角的泪痕,说道:“爹说的有道理,不过女儿还是觉得,早早除掉那二人才是正经,不过,那样的话,就要爹娘养女儿一辈子了。” 林元成吓了一跳:“夕儿千万不要如此,那二人狡诈得很,且武功高超,你什么都不必做,日后自有其他人收拾他!” 想起从太平教的手里被救出来后洛小鱼的冷漠,以及传旨太监话里话外的意思,林梦夕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垂下头,默不作声。 350消息 晚上,洛小鱼与花无尽一起呆在书房里。 一个光着膀子躺在躺椅上,听各方面传过来的消息,一个伏在书案上,用削尖的炭笔设计嫁衣。 松江先读的是其他暗卫传来的消息,“蓝湖说,他们目前在昌洲,没有伤亡,只是伤口有些发炎,两个兄弟稍微重些,但昨天也醒过来了……” 怎么没音儿了?花无尽停下画笔,好奇地看了过去,见松江泪流满面,正不停地用袖子擦泪。 正给洛小鱼打扇的桃江一扇子扇在他头上,“瞧你这点儿出息,兄弟们都活着还不好?” “就是因为好,心里高兴,才控制不住的。”松江见花无尽面带笑意,脸色涨得通红,他也不想哭的好不好,可眼泪就是止不住有什么办法? 桃江忽然说道:“兄弟们没事,全赖花娘子及时,我替兄弟们谢过花娘子的大恩。”他跪了下去,“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花无尽惊得跳了起来,“这是做什么,桃江,那也是我的兄弟们,你这就是外道了,救兄弟们是义不容辞的。” 诶? 桃江和松江意外地对视一眼,他们当真没有想到花无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大为感动,却不知如何表达。 “花娘子真乃豪杰,主子终于走好运了!”桃江眨着小眼睛,干巴巴地说道。 “是啊是啊!”松江干巴巴地赞同。 “好啦!我媳妇儿当然是豪杰!都赶紧干正事儿.来,无尽,替我写回信。”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落下,洛小鱼唇角飞扬,念道:“不急,伤好再归,伤口处注意空气流通,裸着甚好。” 回信写好了,花无尽给字条盖上洛小鱼的私章,纸条卷成小卷,塞在蓝色小竹筒里。 松江收拾好心情,拿起另一张纸条,眼睛一扫,道:“主子,齐国的消息到了,”他把纸条展开,念道:“天福帝已知,大怒,欲替换重要武将,以免吃里扒外。”读完他愣了一下,“那我们的人怎么办?” 洛小鱼摇摇头,不甚在意,用银签插起一只草莓放在嘴里,细嚼慢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两害相权取其轻,在二皇叔手里比在太平教手里强。再说,太平教一旦想挪窝,动作必定很大,里面接应的人不露马脚的可能性不大,二皇叔不傻,总会发现蛛丝马迹的,只要剔除了那一部分,我们的人就会相对安全。” 那也是,松江又捏起一张,“这张是陈大夫的,他说苏穆不在丰城应该是回太平山了。”放下这张,他把太平山传回来的纸条打开,点点头,“的确回去了。” 洛小鱼点点头,“苏穆失掉璋城这个屏障,接下来的一步至关重要,定是回去商议了,只怕齐国内部已经所有动作,也许将来那里会乱上一阵,继续念别的吧。” “陆先生说京城风平浪静,又着人查了一遍仙鼎巷,没有任何发现。” “主子,林妈妈会不会知道什么?”桃江问道。 “林妈妈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但不会知道黄妈妈的事。无尽,替我写回信,仙鼎巷的事本王过去再说,让陆先生亲自去一趟齐国,趁乱拿到该拿的利益,最好把应洲拿在手中,作为跳板,以免将来不好统一。”齐国易守难攻,有落脚点将来才好处理。 “好,”一张纸条而已,不要什么文法,花无尽一挥而就。 “有乔将军的消息……”松江迟疑了一下,见洛小鱼没有异色,方读道:“惊闻明溪出事,现在可好?花娘子亦无恙否?速速回信!” 洛小鱼刚把一颗草莓扔进嘴里,闻言狠狠地咬了下去,斜眼儿看了一眼花无尽,见她微微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不免心中不是滋味,道:“下一个。”让他媳妇儿给乔继武回亲笔信?那可不行! 幼稚!花无尽把自己的意思明确地用眼神传递给他。 洛小鱼不为所动。 因为前段时间在路上忙着逃亡,信息积压了将近十天的,有些好处理,有些却需要斟酌着办,一直到半夜时分,松江才把花寻之的信件呈上,同桃江一同告退了。 洛小鱼怕儿子和花无尽的信影响心境,所以向来都是最后一个才看。 全程陪同的花无尽自然明白洛小鱼的心意,不觉莞尔,这男人年龄不大,但自制力真不错,她这辈子真的烧了高香了,最要紧的是,他不但智商高,就是容貌也比朱元璋之流帅多了。 花无尽把自己的躺椅搬到洛小鱼身边,拿过信,躺下来,洛小鱼便把脑袋探过来,在她唇上啄一下,怕引火烧身,他浅尝则之,道:“快把信念给我听。” 花无尽对深感钦佩,奖赏地回吻一下,这才轻快地读了起来。 因为上一封信花无尽没回,所以,小溪生气了,一直没让花寻之给他娘写信,而且,小家伙如今生活节奏快,不是学习就是练功,时不时地还跟花寻之、花莫白出去游玩一番,倒也把思娘之苦忘了个七七八八,过得甚是快乐。 时隔一个多月,他始终得不到花无尽消息,终于忍耐不住不住,再次送信过来。 “娘,你现在好不好?小溪想你了,很想很想很想……这里省略一万个字。所以,娘再不回信,小溪就要像找娘的小蝌蚪一样,去找娘了。听那个人说,娘正打算开一家茶苑,有点儿忙,但给儿子写封信总该有时间的吧,娘,你是不是生了小弟弟,就把小溪忘记了?”这一处多了几滴水渍,小家伙担心自己的地位了,“娘,听说那个人打了大胜仗,谋略过人,武功过人,小溪是他的儿子,将来是不是比他还要厉害,我师父说,以我的力气,把那人打得满地找牙还是可以的,娘你别怕他……” “哈哈……”花无尽读完信,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笑。 洛小鱼脸色僵了一会儿,随即又自嘲道:“爹是英雄儿好汉,我儿子很有志气,就是这一口一个‘那个人’听着别扭,无尽,这事儿你得好好管管,有些不像话了,哪有把亲爹打得满地找牙的儿子呢?”他虽在抗议,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盛。 “来我看看,”他把信拿过来,“嘿,儿子这字写得越来越有模样了,圈圈也少了,不错不错!” “的确进步多了。”花无尽回应一声,三两下读完花寻之和花莫白的信,洛小鱼还在翻过来调过去的看小溪的信。 351行行 夜深了,风大了,轻纱拂动,两盏如豆的烛火摇摆起来,发出“噼啪”的轻响,珍珠梅的香气淡淡地萦绕在鼻尖,静夏夜的暧昧变得更加浓郁。 洛小鱼牵过花无尽的手,同小溪的信一起放在胸口,道:“无尽,我真高兴,自打有了你们娘俩,我的日子终于不都是复仇,多了许多盼头,这里每天塞得满满的,都是幸福。等一切稳定下来,我们就把儿子接回来吧,虽然外祖父不会亏待他,但孩子还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好。” “好!”花无尽湿了眼角,在那一世,她亲缘甚浅,这一生,她一定要好好跟家人爱人一起走完。 “哭了?”洛小鱼转过头,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都是我不好,护不住你跟儿子,让你跟个大老爷们儿似的千里奔波,无尽,辛苦你了。”他反复的揉捏着花无尽厚厚的老茧,把说不出口的情话按捺在心中,无尽,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洛小鱼何其有幸遇上你,你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珍宝,这一生,我绝不会负你。 那双明亮的眼睛会说话,花无尽把他的心意看在眼里心里,担忧想念儿子的心不免稍稍放松了些,默默回握住他的手…… 四目交缠,屋子里的温度陡然升高。 两人的呼吸重了起来。 花无尽赶紧转过头,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身子骨不行,白天已经弄了一次,晚上不能瞎折腾,小心伤了元气。” 有情人之间,一个眼神便足以完成全部的前戏。 “主子?”松江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暗影里传了过来。 好他|娘|的尴尬! 洛小鱼被抓了个正着,不由得满脸通红,“没事,睡你的觉吧。” 二人嬉戏一番,又打来热水擦洗,折腾到三更天才分床睡下。 一夜无梦。 花无尽的圣旨是第二天到的,比林梦夕晚了一天,启明帝在天下人面前狠狠地踩了她一脚,许州城内,很快一片哗然。 启明帝和凤卿卿自以为得计,然而花无尽却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把圣旨随意地扔在画筒里,对洛小鱼说道:“幼稚得不能再幼稚,啧啧,到底是隔着数百年的代沟呢。” 洛小鱼亏欠了媳妇儿,正在忐忑,见她毫不在意,心中松了口气,道:“此话怎讲?” “当然是我的婚姻我做主,愿意嫁我就嫁,不愿意嫁我就逃,至于他的圣旨先来还是后来,我根本不会在乎,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屁!”花无尽用毛笔沾了浓墨,写了一个大大的丑体‘屁’字。 “虽然粗鲁,但着实过瘾,哈哈哈……”洛小鱼放声大笑。 脆快、爽朗的笑声传到二进,松江把抹布扔到水盆里,好奇地问桃江:“不知花娘子又说什么了,把主子笑成这样。” “不然你去听听?”桃江促狭地怂恿他。 松江又不是傻子,道:“你要是敢去,我送你一千两银票。” “切,一千两不去,你要是掏一万两我就考虑一下。”桃江不敢示弱。 松江一抹小胡子,眯着眼睛问:“真的?”跟主子这么多年,别的没有,银子是一定有的,所有的暗卫都是富翁。 “擦,当然是假的!跟主子这么久了,讨他厌的事儿还是别干了,免得被打发了。”桃江拿着团扇呼哒着躺下了,“好不容易有的消停日子,还是美美睡一觉吧。” “说的也是,日子消停了,主子心情也好了,花娘子真乃神人也。”松江感叹一声,开始洗抹布。 “别老念叨花娘子,念叨多了,心思也多。”桃江斜睨了松江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松江灵台一清,暗道,自己当局者迷,的确不该啊,他扔下抹布,实心实意地打了一躬,说道:“虽然兄弟没那个意思,但还是多谢桃兄提醒!” “你我兄弟,过命的交情,瞎客气什么……” “咚咚咚!”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了!”松江飞快地弹了出去。 星海在一进的茶水房当值,已经打开了大门,花如锦带着几个婢女、几个婆子款款地进了门。 花如锦打扮得极为贵重,乌发梳成高髻,斜插一只金镶蓝宝石蝶翅步摇,发髻上固定着三只金镶蓝宝石花钿,耳朵上两串串珠蓝宝耳环,脖子还有一条八宝连珠项链,整个人熠熠生辉,像个移动的人形宝库。 她的衣裳也不错,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轻罗纱衣,搭配宝蓝百褶如意绣裙,上下颜色呼应,款式别致,除去容貌不甚雍容头面不甚配套外,倒也光彩照人。 352卖了 松江拦在她前面,不客气地问道:“你有事?” 花如锦抬了抬下巴,径直走,错过松江,出了大门洞,见一进院子铺着青砖,墙上挂着一些浓绿的爬墙植物,墙边还种着几棵寻常花草,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人家,不免嗤笑一声,问道:“王爷和花无尽可在?” 松江追过来,拦在她前面,暗想,见了面也是口水话,不如能挡就挡了,便不客气地道:“你有什么事,我来转告。” “松江,我乃王爷侧妃……”花如锦口气中有未尽之意。 松江抹了把小胡子,眼里飞起一丝嘲讽,“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但你也要知道,这是花娘子的家,花娘子是主子的……” 花如锦终于耐不住,笑容尽消,高高地挑起画得纤长凌厉的眉线,提高了声音:“我乃王爷侧妃。”花无尽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呢,一个草民的家,她已上了皇家玉牒,贵脚踏贱地,有什么来不得的? “是啊,你是侧妃,那又怎样?这里不欢迎你,请你滚出去!”花无尽略微沙哑磁性的声音从二进传了过来。 “花无尽,话儿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姐妹本是亲姐妹,如今共侍福王,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这是何必呢?”花如锦瞪了松江一眼,用手扇了扇,示意他把路让开。 正主来了,松江自然不用再拦,便跟在花如锦后面一起往二进走。 两人刚走到太阳地里,花无尽便到了,她收起画着荷花的纸伞,与洛小鱼亲昵地站在二进大门下的阴凉地里。 洛小鱼穿着淡紫色弹锦暗纹夏衣,乌发用一只淡紫色翡翠发箍束起,人面如玉,身姿翩然。花无尽梳着男式发髻,簪墨玉发簪,穿着月白色暗纹男子长袍,干净利落,气质斐然,雌雄莫辩。 大约是嫉妒了,花如锦感到心头一紧,随即又想,打扮得跟糙老爷们儿一样有什么好的?俩人看着是金童玉女,不如说奸夫淫妇!她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屈膝,给洛小鱼行了一礼,“妾身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花无尽打开一柄折扇,扇了扇,问道:“王爷自然是安全的,花莫谢和花莫亦回来了吗?” 花如锦笑容一僵,是了,她的哥哥和弟弟都去追剿他们二人来着,不由得尴尬地对洛小鱼解释道:“王爷,他们有军令在身,也是没法子的事,还请王爷责罚。”她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你来做什么?说重点!”洛小鱼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漂亮明亮的眼里毫无温度。 花如锦缩了下脖子,“皇后娘娘说,王爷大婚,王府的事情得妾身管起来,所以,妾身想来问问,关于王府修缮以及婚事,王爷是怎么安排的,有没有什么要求。” “呵……”花无尽轻笑一声,“原来是耀武扬威来了,请王爷与你的爱妃商议吧,我自己去茶苑了。”她绕过花如锦,往大门走去。 花如锦闻言面色有些发青,正要说话,大门又被敲响了。 星海打开门,进来一个三十左右岁,身材清癯,容貌普通,但笑容极其灿烂的男人。 他一看到花无尽,脸上笑容放大,快步走过来,拱了拱手,说道:“东家,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多谢贾掌柜挂心!”花无尽拱手还礼,侧身,右手向二门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咱们到书房一叙。” 有福王在,他安敢造次?贾小春慌忙摆手,“不了不了,既然东家要出门,在下就长话短说,在下此来只是想问问,茶苑是不是真的卖了。”他是洛小鱼的暗桩,且与花无尽有契约在身,如今有人不声不响地卖了茶苑,他作为茶苑主事者,必须弄个明白,这是他的本分。 “卖了?”花无尽拔高了声音,双眉拧紧,呼吸声明显见粗,反问:“前一阵子我不在许州,如何卖得了茶苑?” 松江的脸色更黑,茶苑是他按照花无尽的设计亲自监督实施的,也是他除了做暗卫之外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忙碌一个多月,现在被别人捡了便宜,早已气得七窍生烟,怒道:“到底哪个干的?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王爷……”花如锦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她面色惨白,与来时候的得意相比,简直是两个人。 洛小鱼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白花花的日光下,脸色却比夜色还黑,“说吧,你把茶苑卖谁了?” “是……王爷,妾身也是没有办法的呀,那时候您生死未卜,王府没有俸禄支撑,妾身也要过日子啊。睿王派人来说,那茶苑是您名下的,妾身一时糊涂……就,就,就处理掉了,是林家的人买去了。” 花如锦哭了起来,身子微微地抖着。她是有一点儿怕,但她相信,魏家的人在战事中起了大作用,而且日后会继续起作用,有魏家在,福王绝对不敢把她怎么样,不然,他不会忍了她与表哥的事——她确信他是知道实情的。 “是吗?”花无尽摇着扇子走了回来,站到花如锦面前,一把抓起她的发髻,将人拎了起来。 “啪啪!”正反两个巴掌扇了上去。 她压着嗓子,凑到花如锦耳边说道:“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和勇气,你爹断了一只手,仍然不能让你长长记性?你是不是以为魏家能保你一辈子?要知道,成者王侯败者寇,咱走着瞧?” 花如锦闻言,脸色骤变,“你……” 花家人知道花沂之断手应该是花无尽所为,但知道是一回事,亲口承认是另一回事。她爹断了一手,也断了她爹的仕途,断了花家长房一门的将来,她焉能不恨? 花如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然出手,尖利的指甲划向花无尽白皙细腻的脸蛋…… 花无尽是谁,岂能被她偷袭?她一松手,正要将人推开,却听松江喝了一声,“你敢!” 话音未落,花如锦飞了出去,像只高高跃起的蛤蟆一般,腾起三尺,伴随着奴婢们尖利刺耳的叫声,她那漂亮精致的脸摔到了院墙上,“扑通”一声,身子也随之落了下来。 院子里静了一刻,所有人都看向那个狼狈挣扎的女人。 她鼻管蹿血,左脸皮肤被墙皮刮破,一大片血红色,唇上、牙齿间都有血丝渗透出来…… 几个奴婢愣了好一会儿,才一同扑上去搀扶,拉胳膊的拉胳膊,撑后背的撑后背,擦血的擦血,七手八脚地让花如锦躺在一个妈妈怀里。 353愚蠢 松江拍拍裤腿上的灰尘,正色道:“花侧妃,你是我打的第一个女人,虽违背了我作为武者的原则,但我不后悔。” 言罢,他朝洛小鱼单膝跪下,道:“主子,茶苑也是属下的心血,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还请主子责罚。” 洛小鱼笑了笑,道:“责罚就不必了,你去一趟林家,告诉他们茶苑本王要买回来,让他们出价儿,抬着这位侧妃娘娘去……” “是!属下领命!”松江起了身。 “算了!松江别忙着去。”花无尽忽然说道,她撇了一眼洛小鱼,又道:“王爷若让松江去了,在许州的人品只怕就会败光了,睿亲王打得一手好牌!但是,茶苑我可以不要,画我得拿回来,王爷可有办法?” 松江心疼地看了花无尽一眼,正要说话,却见自家主子从花无尽手边拿过纸伞,亲自给她撑起来,笑着说道:“无尽,不过一丁点儿小事而已,我不为难,这事你不用管了。我们先出去逛逛,如果茶苑开张了,就进去看看,让我也瞧瞧你的心血。” “好,咱先溜达溜达,示示威。”洛小鱼温言软语,秀色可餐,花无尽那股火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是她圣母,而是她即便追究,为难的也是洛小鱼,此乃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将来成就大业,江山也是她儿子的,她为何要计较一时的得失呢? 娶妻娶贤,洛小鱼唇角翘得老高,心里这个美啊,暗道,那就听媳妇儿的,不采用最极端的方式了。 他对松江说道:“这事儿不那么办了,让桃江送花侧妃回去,你和其他人随本王去茶苑,桃江?” “是,桃江领命。”桃江早就来了,一直隐在二门,他尊敬地看了花无尽一眼,嬉笑着对花如锦说道:“花侧妃,请吧。” 洛小鱼淡淡地看了花如锦一眼,语气平平地说道:“今天的事先记账,日子还长,等账累积多了,将来就知道是死是活了。” 花如锦脸上肿得猪头一样,手捂着鼻子,哀哀地哭,自打知道洛小鱼没死,她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善了,前天派人去过一趟林家,想把茶苑买回来,但被林家拒绝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这里——早死早托生,总比成日提心吊胆的好。 现在想来,她被睿王府利用了,林家再反手整治她一下,从头到尾,倒霉的只有她一个,还真是作死,不作不死啊! 她忽然有些厌恶自己的愚蠢和贪婪了,但她也知道,如果有下次,她可能还会犯同样的错误。 委身表哥是蠢,攀附睿王府是蠢,准知道是花无尽的东西却仍义无反顾的卖了,还是蠢!没办法,这世上就有她这样的人。 她突然想起被自己打发回花家的王妈妈了,如果有王妈妈在身边耳提面命,也许自己就不会做得这般昏聩吧? 太阳地里又热又刺眼,花如锦泪眼朦胧地看了一圈身边的人,她们要么是皇后给她的,要么是睿王妃送过来的,还有其他各种途径塞过来的人,簇拥在她身边,不为别的,只为打探消息,或者在将来看住那两个人。 原来热闹只是表面的,关心则是为了更好的利用,她心中忽然感到了刺骨的寒凉。 …… 今天是茶苑开张的第三天。 外面车马排成一长溜儿,上了桐油的原色大门敞开着,时不时地有客人进出,生意显然不错。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想来林大儒的名头起了作用,不然这等天气,谁会跑到外面来喝茶。”花无尽与洛小鱼说笑着进了第一进院落。 二人刚踩上五彩石装点的青砖地,一个容貌清秀的小伙计从茶水房里迎了出来,见来客容貌出众,衣着打扮贵重,身后还有两名佩剑随从,不免心生敬畏,打了一躬,笑着问道:“二位客观,小的有礼了,可有预定吗?” “没有预定。”洛小鱼道。 小伙计又是一礼,脸上一热,硬着头皮说道:“那就不好意思了,客官,今儿没位置了,不如改日赶早可好?” “下火似的伏天儿,生意怎么还这么好啊?”花无尽换了话题,洛小鱼有伤在身,来此的目的本身也不是为了喝茶。 小伙计见二人随和,不由得扬眉得意的一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店环境好,字画好,不少少爷公子、文人墨客都是奔着字画来的。” 字画?洛小鱼想起花无尽说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给松江使了个眼色。 松江便上前,递了一块碎银,“小哥,我家主子最喜欢字画,不若让我家主子进去瞧瞧如何?” 小伙计偷偷掂了掂,估摸着足有二三两,喜笑颜开,“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小的这就给公子引路。” 走到一殿一卷式的垂花门前,洛小鱼停下脚步,仔细看看镌刻在门两侧墙砖上的对联,道:“‘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这对联意境不错,且草书自然洒脱、遒峻奔放,应该是你的笔迹吧。” 松江在后面说道:“主子说得没错,那是属下亲自找人镌刻的。” 小伙计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暗道,他写的?这是什么情况啊,不是要惹什么祸事了吧?他惴惴不安地引着人进了垂花门,小声道:“这两侧回廊上挂着不少,便是茶室也是有的。客官先看着,小的去前面忙了。” 松江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洛小鱼的视线在天井里的碧竹上走了一圈,道:“果然是你的风格,简洁,大气,清幽,走,我们去看看那些画,有这么多人观摩,一定不错。”花无尽来自几百年后,单看人头像便已经与现在的画技截然不同,他不敢贸然说出真相。 “好。”花无尽颔首,跟洛小鱼进了左手游廊,将耳朵立了起来。 十几个人文人散落在走廊里,边看边议论着。 “虽是尺页小品,但内容震撼人心!” “正是正是,无论敌我都是人,在处于生死边缘之际,都同样充满恐惧,这引起了学生对战争的深思。” “夜色中的刺杀,啧啧,画技娴熟,人物,动作,表情无一不精准到位。” “这几匹马画得不错,完全是新的绘画技法,不知店家是否卖画,这一幅深得我心。” “不要抢,说好了的,这是在下的。” “呵,这是落雨的落石峡吗?天,题词上说,有太平教的苏爷!” 354声音 苏穆? 洛小鱼瞪大了漂亮的眼睛,又黑又大的瞳仁明明白白地表达了他的不满:为何画他?你还没画过我呢! 花无尽莞尔,何止有苏穆,还有柯时铭,在江边的大雨中,那个孤独的柯时铭很有画面感。 她摆摆手,洛小鱼便听话地俯下身子,把耳朵对准了她的嘴巴。 花无尽小声解释道:“画的都是一路上发生的有趣的事,先头说的那几匹马,就是在落雁山外,你受伤中毒后被松江束在背后的情景。” “哦……”洛小鱼释然,随即打蛇随棍上,又道,“那改日你再给我画一张好的吧。” 花无尽给了他一个‘看你表现’的眼神,继续往前走。 画是按照时间顺序逆时针挂的,从右向左,从前哨镇一直到许州。 所以,洛小鱼最先看到的是半月湖上看月半的一幅小景,月半弯,船靠岸,翠竹挺拔,杨柳拂堤,一窈窕女子仰天望月,题名为《静》。 静,有时候是因为思考,有时候只是因为孤单。 洛小鱼知道,花无尽是后者,所以,她才想开这样一个热热闹闹的茶苑,大家聊画,谈天,喝茶,即便不说话,也会因为理解和志同道合而使生活变得充实起来。 他很心疼,想牵住她的手,却又怕引起风波,只好说道:“虽然没有气势磅礴的巨幅山水,但仅从这些尺幅小品上看,足可称大家手笔。”这是实话,而且,他相信,花无尽在她那个时代也一定是佼佼者。 花无尽微微一笑,潇洒地拱了拱手:“兄台谬赞,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正在研究第二幅画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听见了,不满地说道:“此言差矣,此画技法可堪称前无古人。” 没想到还有较真儿的,花无尽尴尬地遥遥施礼,“公子言之有理,小生眼界有限,抱歉抱歉。” 装男人装得似模似样的,我媳妇儿就是厉害!洛小鱼不禁“呵呵”笑出声来。 松江与星海一直注意戒备,并未在意两位主子的谈话,不然,有些事就不好解释了。 一行人往前,到年轻男子处停下。 因为回廊的柱子、窗户都是原木色,所以,在雪白的墙壁上挂上一幅色彩明丽的油画,便显得格外打眼。 洛小鱼细细看去,那画的确与众不同,画在麻布上,颜料干硬,内容是许州东城秀水巷花园的夏夜景象,大红的灯笼,浓绿的树木,跳跃的红色篝火,小溪、莫白、以及花寻之在烧烤,火光中几人的五官十分逼真,熟悉的人一眼便能认出。 “好,真像,果然前无古人!”他由衷地赞了一句。 那年轻男子闻言奇道:“你认识这几人?” 洛小鱼正要说话,却听对面有人“咦”了一声,“王爷竟也在此?” 那人声音甚大,所有赏画的人都看了过去,只见对面的一个茶室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瘦小枯干,脑壳却大而饱满的中年男人。 “是许大人。”松江小声说道。院子里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许银多,并与其四目相对,而许银多亦认识他。 是以,许银多不敢不上前叙话,他沿着回廊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面色不善的青年公子,容貌与林梦夕有几分相似。 洛小鱼与花无尽,一同转过身。 二人身份暴露了,为安全起见,星海上前将那名年轻男子隔开。 那年轻男子哪敢再留,打了自己的嘴一下,远远避开了。 “许大人好雅兴。”洛小鱼说道。 “算不得雅兴,见缝插针来瞧瞧而已,王爷的伤怎么样了?”许银多的小短腿倒腾得飞快,边走边说,虽穿了身玉色儒衫,却没有儒生的儒雅,猥猥琐琐,衣裳就像偷来的一样。 他很快到了洛小鱼跟前,恭敬地行了礼。 院子里的客人登时哗然,天井里很快哗啦啦跪了一地。 洛小鱼站到回廊边上,负着手,朗声说道:“免礼免礼,本王亦是客人,大家自便即可,不必拘束。” “多谢王爷!”客人们散了,三三两两地站在远处小声议论着。 “天,真是福王,我还以为听错了。” “没错,果然是他,听说福王乃京城第一美男子!” “名不虚传啊,名不虚传!” “文治武功啊!” …… “托许大人的福,好些了。”洛小鱼给花无尽递了个眼色。 花无尽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契纸,给许银多送了过去。 “这是什么?”许银多眨了眨眼,额角上的青筋跳了几下,他跟福王八字犯冲,就知道碰到这位没什么好事,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房契?” 洛小鱼颔首,道:“既然许大人忙,本王不多耽误大人,请大人解惑,为何契纸还在,房子却卖了呢?”花无尽一直把值钱的东西放在珠宝匣子里,离开许州时,她便带在了身上。 “王爷,这想必是下面……唉,”许银多已然看清房契地址,他虽是许州父母官,但着实不知这茶苑之事,为难地看了那位年轻公子一眼,以示一言难尽。 那年轻人这才捞着机会说话,长揖一礼,道:“学生林丰桦,见过王爷。”这是个颇为俊秀的男人,然而,眉间狭窄,目光闪烁,毫不坦荡。 花无尽嗤笑一声,她想起这人了,暮春时节,在往半月湖的路上,便是这个人带着家丁对她极尽羞辱之能事。 洛小鱼挑了挑眉,问道:“你认识他?” 花无尽耸耸肩,“声音耳熟,好像在往半月湖的路上听到过。”她虽不至于睚眦必报,但也不会轻易放过谋算她的人,“三月三那日,这位林公子带着家丁,与在下一路相随,污言秽语漫天飞舞,骂了在下一路,怎么样,未来的林侧妃解恨了吗?做兄长的做到这个份上,也算绝世好兄长了吧。” 院子里很快又有了嗡嗡声,显然有人对此印象深刻。 回廊下甚是阴凉,然而林丰桦却汗如雨下,显然已经认出女扮男装的花无尽了。他真没想到,花无尽竟然会有如此好的记性,他记得自己分明只说了三个字。 “这位公子一定认错人了,在下那日不曾去过半月湖。”林丰桦打算抵死不认,不过听到声音而已,她能把他怎么样? 355外室 谁都不是傻子,许银多当然看得出端倪。 福王身边这位,他在衙门门口见过,想来便是几次救下福王的花无尽了。三月三的那场风波他听说过,如果是这小子所为,还真是出人意表,有辱斯文,林大儒的头只怕有的疼了。 但他与林家颇有渊源,看在林大儒的面子上,总得替他解个围,便打岔道:“不瞒王爷,这茶苑现下是林家所有,这位林大儒嫡长孙,目前正打理这间茶苑。” 花无尽给许银多面子,笑了笑,不再紧逼,日子还长,慢慢来。 林丰桦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默了默,干脆把心一横,道:“王爷,此茶苑是王府花侧妃所卖,虽没有房契,但在下付了银子,经了官,也有中人,手续都是全的。如今茶苑开了张,大伙儿卖学生祖父的面子,生意还算不错。如此,王府便后悔了不成?” 洛小鱼哂笑一声,反诘道:“林家是什么人?你林家买本王的茶苑又是什么时候?本王的茶苑是什么状态?真当本王缺这千百两银子?真当你林家可以比本王的面子大?” 林丰桦面色一白,正要反驳,却被许银多拦住了,福王已经给林家留足了面子,他若再话说得再白一些,声音再大一些,林家定会因趁人之危而饱受非议。 “王爷,天气热,不若进去歇歇?茶室里面有冰。”许银多见许多人都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想尽量减小影响。 “不了,本王看看画就回去,既然碰到林家公子,就请公子给林大儒带句话儿。”话说到这儿,洛小鱼看了松江一眼。 松江上前去,附在林丰桦耳边说了几个字。 林丰桦勃然变色,胡乱拱了拱手,匆匆而去。 林家一定被福王抓住了把柄!对此,许银多心中再明白不过。 他对这位福王更加忌惮,暗道,虽不能与这位王爷交好,但绝不会主动为敌,既然碰到了,不如多说两句,混个脸熟,这在皇上那儿也算不得大错,万一有那么一天……嗯哼,再想就是谋逆大罪了。 于是,他试探着问:“王爷,这些画不错,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洛小鱼瞧了花无尽一眼,见她丝毫没有显露山水的意思,便指着秀水巷花园的那幅画说道:“看到这个人了吗,他乃花寻之,我未来的岳丈大人。” 花寻之?许银多一拍大脑袋,他想起来了,花寻之是花家相对来说比较有才的一个,师从崔熹,并在崔熹去世之前娶了崔熹的女儿,回京后,却被花家指责,说不告而娶,由此惹出不少是非,在京城轰动了好一阵子。 崔熹以文章著称,画技比不上文章,且他家有崔熹的画,画风却不是这样的。 而且花寻之为人胆小,听说喜欢工笔和写意,如何能画出这样的画?算了,管他的呢!他眼睛一转,便拍了个顺理成章的马屁,“原来如此,听说花先生师从崔大家,果然不俗!” 花无尽眨了眨眼,自家便宜爹可画不出这样的画,要是承认了比坑爹还坑爹呢,她赶紧否认:“许大人却是误会了,这些画儿并非花先生所画,乃是在下请来的画师所画。” “哦?”许银多马屁没拍到位,但他毫不在意,立刻问道:“这位画师何在,如果可以,还请……还请公子帮忙引荐一下。”他一时不知如何称呼花无尽,竟然磕巴了一下。 院子里静默了。 花无尽的谎话张口就来:“此人不在许州,日后有机会的吧。” “如此,多谢公子。”许银多不太相信花无尽的话,洛小鱼说得暧昧,且画的是从秦城到许州的一路,里面人物有花无尽的家人,丑字为花无尽所创,还有缝合术、新型弓弩,所有这些,不得不让他联想,画的真正主人应该是花无尽。 “许大人不必客气。”花无尽干巴巴地说道。 “王爷,下官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许银多虽挠心抓肝地想要知道那些与众不同的绘画技法,但既然人家不说,他只能撤了。 “好!”洛小鱼点了头,“许大人回去查查,是哪个蠢货在没有房契的情况下卖了本王的院子,好好处理了。日后若再发生这样的事,可不要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许银多笑嘻嘻地应了,心里却道,这事儿老子说了可不算,那是睿王的人,处理不好就要受夹板气!娘的,不行就找老师哭去,老子不干了。 许银多走了,洛小鱼和花无尽继续看画。 …… 林丰桦回到家,径直奔了林大儒的书房。 书房里堆着两三块冰,煞是凉爽。 三面墙上都是书,除此再无其他装饰,一张宽大的书案后,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 林丰桦一进门就跪下了,“祖父,孙儿做错了!” 年过六旬的林大儒把手中的画框放到书案上,挑剔地看了他一眼,“说说,如何错的?”他微胖身材,脸上皱纹不多,看起来顶多五十多岁的样子,身体硬朗,声音洪亮,双眼平静深沉,与世人想象中的智者极为相符。 “孙儿不该买了那茶苑,让人说咱林家趁人之危,当初也不该整治花无尽,更是坏了书香门第的名声。”林丰桦垂头丧气地说道。 “还有呢?”林大儒又问。 林丰桦哆嗦了一下,“没有了。” “所以,你回来就是告诉我,洛小鱼一露面,你就要把茶苑还回去了,是吗?这不像你啊!”林大儒抚着长长的白胡子,“还不说实话?” “祖父,真的没有了。”林丰桦磕了个头。 林大儒便重新拿起画,轰苍蝇似的摆摆手,“那就不必说了,我不同意。他说卖便卖,说要回去就能要回去,当林家是什么?我林家的女孩嫁过去已经吃了大亏,他如今不过吃个小闷亏而已,我林家还搭上了名声,还要如何?” “祖父,那是福王!人家没,没……”林丰桦有些急了。 “他死不死跟老朽有什么关系?出去!” 林丰桦见林大儒就是不应,到底垂头丧气地说了实话,“祖父,孙儿养了个外室,还生了儿子,已经一岁了。”松江在他耳边说的就是外室所住院子的位置,以及他儿子的名字。 “外室?你是说外室?我林家嫡长孙居然养了外室?”林大儒抬高了声音,保养得宜的手抖了几抖,刚要砸出手里的画,又放下了,深吸两口气,又讥讽地笑了两声,“林丰桦,你真给我林家长脸了。” 356 **** 睿王府,清风院,东次间里凉气氤氲。 当地摆着花梨木的独座,松石地花鸟纹的方形盆里摆着一块硕大的冰山,冰山雕着假山,凉亭,松树等,惟妙惟肖。 洛之安全身赤裸着趴在宽敞富贵的拔步床上,墨绿色雀鸟纹锦被被他压在身下,衬得白皙的上半身更白,狼狈的下半身更狼狈。 原本挺翘的臀已经肿胀得没了人形,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药粉,血水从龟裂的缝隙里冒出来,红红黄黄的,看起来甚是恶心。 所有的奴婢都被打发出去了。 许侧妃站在床尾打扇,睿王妃坐在床边上,喂洛之安冰好的绿豆汤,她坐的姿势不舒服,动作也不娴熟,勺子一出去,就在铺好的巾子上洒了不少,到洛之安嘴里勉强不到半勺。 洛之安喝了几口,长叹一声:“人比人气死人呐……”他推开秦氏的手,“王妃还是叫个奴婢来吧,本王不想一遍遍的吃勺子。” 又是比!觉得花无尽好,你去娶啊!一个小叔子总惦记着未来嫂子,像话吗? 睿王妃气得满脸通红,唰的一下拿回勺子,正想狠狠摔在碗里,却在转眼间看到洛之安厌憎的眼神,心一哆嗦,登时停下了动作。 她娘说过,如果男人讨厌了女人,女人做什么都是讨厌的,避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守住正室的位置,其他的都不重要,成亲不过五年而已,有了儿子以后,她争了三年宠,却寸功不见,他越来越不待见她了,难道真的到这个地步了吗? 秦氏叫了丫鬟进来,交代一番,忍住心中绝望,含泪行礼,退了出去。 许侧妃仍旧打扇,背对着秦氏,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嗯。”她清了清嗓子,正要温言软语一番,却听外面有人说道:“主子,属下回来了。” “拿单子给本王盖一盖,都出去吧。”洛之安说道。 “是。”许侧妃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话,取过一条白色棉布单子,搭在他的腰臀处,带着脸蛋红扑扑的丫鬟出去了。 屋子里的人空了,一个身着赭色府绸短打,五官极其普通的暗卫进来了,“主子,福王去了茶苑,与林丰桦见了一面,林丰桦就黑着脸归家了,属下虽跟了上去,但林大儒家里有高手,属下未能靠近细听,还请主子责罚。” 洛之安苦笑,拢共剩下这么几个人,还责罚什么? “没关系,不用跟,答案是现成的,福王定是掌握了林家的隐秘事。林家虽号称书香门第,但大家族哪个都干净不了。如此看来,福王在许州一带的经营一点都不比京城少。陆离在京城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在许州搅乱一潭春水,果然是好算计,还是下手晚了啊!” 一想到这些,他心中那团火就越烧越旺,烤得人喘不上起来,右臂撑着上半身,勉强动了动,张大嘴巴,狠狠吸了一口凉气,这才觉得肺腑好过了些。 当初,设计花如锦卖掉茶苑不过是顺手为之,想着那些画能为他在林大儒那里买来一个好,没想到,如此一来,倒有交恶的可能了。 他咬着牙说道:“打发人手去查,看看林家到底都什么阴司,查到了就让福王府的人以花侧妃的名义散播出去,一定要让林家没脸。同样,花无尽武功高强,亲自斩断亲伯父的手,以及她在前哨镇做过的、没做过的所有事,都散播出去。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让人看出端倪。” 都是老娘|们干的事!暗卫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抽了抽,“是!” “福王那些顺水漂走的士兵,还有几个受伤的暗卫一个都没找到吗?” 暗卫道:“目前还没找到,听说踪迹全无。” “哦……”洛之安又大口喘息两声,他一面认为青卫废物,一面又知他们早已疲累不堪,不该一味埋怨。于是,他把错误全部归到己身,怒火便顶到了极处,攥起拳头狠狠往床上砸去,“嘭!”发出好大一声,床帏亦跟着晃了几下。 暗卫有了几分惶恐,小心翼翼地劝道:“是属下无能,主子有伤在身,千万不要动怒。” “哪里能怨得了你们!是青卫的训练不够,体力跟不上,现在不管埋怨什么都是白搭。福王倒是好本事,找了一窝比强盗还强横的兵。”洛之安不断调整着情绪,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笼络人心也是十分重要的,他换了个话题,“柯先生回来了吗?” “回来了,那位萧百户没回来,听说辞官回老家了。” “既然残废了,就随他吧,外面桌子上有只匣子,里面有两只百年老参,你替我走一趟,就说我让柯先生好好养伤,顺便再问问林家的事,他是本地人,说不得比咱们熟悉门路。” 暗卫拿上老参,出了睿王府,往柯时铭家里去了。 他不耐烦福繁文缛节,照例越墙而入。 “是谁?”人还未落地,柯时铭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暗卫道:“柯先生好耳力,王爷让在下来看看你。” “李忠?” “正是在下,柯先生,在下不请自入了。”暗卫推门进去。 柯时铭的房间摆了一屋子的金丝楠木家具,满眼金黄,幽香阵阵,比洛之安的还要豪华,一块四四方方的大冰块,有五个面刻着极大的“忍”字,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瓷盆里。 柯时铭穿着一身府绸旧袍,躺在罗汉床上,额上搭着折好的手巾,脸色有些苍白。 他勉强点点头,指了指小厮搬过来的椅子,道:“柯某伤重就不起身了,你请坐,王爷怎么样了?” “虽只是皮外伤,但这个天不好好,柯先生的伤也没见好吗?王爷让在下带两只老参来。”暗卫李忠把盒子交给小厮,在太师椅上坐下。 柯时铭道:“的确,这个时节不好好,柯某也是如此。”大概是伤口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惯常阴森森的微笑也不见了。 李忠觉得柯时铭为人阴刻,不太喜欢跟他打交道,就着伤势的问题说上两句,便道明了来意,“此来还有一件事,还请柯统领帮帮忙。” “哦?你说!” “林家可有什么阴司事吗?” “林家?林家的名声不是白来的,到目前为止没有听说过,当然,除了趁人之危买了花无尽的茶苑这件事之外。”柯时铭是生意人,虽才回来,但对商场的事,比官场上的事知道的要快,更何况这件事与花无尽有关,他更是不能忽略。#####圣诞节了,也是周末!大家快乐哦! 357努力 中午。 洛小鱼让松江从醉八仙叫来两桌素菜,花花绿绿一桌子,颜色漂亮,爽口,显然照顾了北方人的饮食习惯。 放下筷子,花无尽喝茶,漱口,见洛小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就顺便给他也倒了杯,问道:“王爷,你让松江跟林丰桦说了什么?林家那样的家庭也有把柄落在外面吗?” “当然有,林家也是大家族,怎么可能没点儿阴司事儿呢?”洛小鱼就着花无尽的手漱了漱。 花无尽道:“贵妃榻上有竹席,你去躺会儿,我收拾收拾。” “等下让他们收拾就好。”洛小鱼拉着她的手不放。 “总不能这样让人家拿走,你先进去,我稍微归置一下。”院子不大,在这个微妙的节骨眼上,花无尽不想有任何陌生人进院子,所以,她只能亲力亲为。 “好。”洛小鱼答应着,却犹豫着没走,见她麻利地把几样剩菜倒在一个碗里,再将盘子、碗分门别类地摞在一起,放到食盒里,弄完了又去洗手,这才拖着鞋子进了里间,在贵妃榻上躺下。 榻上铺了竹席,甚是凉爽,他舒服地伸了伸懒腰,道,“媳妇儿,快进来躺会儿。” “好!”花无尽洗了脸,揩干净脸和脖子上的水,拿着另一个湿手巾进了屋子,让洛小鱼自己擦擦,她则把躺椅搬到贵妃榻边上,问道:“到底是什么阴司事儿,说来听听。” 手巾是热的,洛小鱼仔细擦了脸和脖子,把手巾扔一边,拍拍身边的空地儿,“搬那个做什么,你快躺上来。” 都是熟男熟女,黏到一起能有什么好?大热的天,不动都出汗,有伤就更需要静养了。 花无尽断然拒绝,“不去,来,你把衣裳脱了。” “好吧。”洛小鱼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也不纠缠,坐起身,先捧住花无尽的脸,在红唇上“啾”了一下,这才懒洋洋地享受自家媳妇儿的伺候,期间还色眯眯地在她的两团绵软上捏了两把。 他得了手,志得意满,笑嘻嘻地说道:“林丰桦养了外室,儿子都有了。” “外室,私生子,这样也行?哈哈……”花无尽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我说,王爷啊,能不能不要太双标,如果那也算阴司,那我算什么,小溪算什么?乌鸦落到猪身上,看不到自己黑吗?”她把折好的衣服放到一旁。 “双标?”洛小鱼听到一个新鲜词,转过脸,大而明亮的眼睛转了转,懂了,“是双重标准的意思,这个词不错。”他挑起了眉,“怎么样,你男人我行吧?虽然是你们那的词儿,但我能理解,学得快,无尽,有我在呢,不会让你孤单的。” 花无尽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细细看他的伤口,没发现有流脓流水的迹象,这才安下心。 她在躺椅上躺下来,闭上眼睛说道:“一到这里就发现自己有个儿子,他和艰难的生活帮我分担了大部分孤独,现在又有你来分享我的秘密,所以,谢谢你,也谢谢儿子,不然一个人背负着前世,就像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壳一样,又累,又孤独。” 洛小鱼亦躺下,闭上了眼,对着自己的心说道:“无尽,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你不是外室,儿子也不是私生子,不管外面如何言说,也不管历史如何书写,我都将为六年前的神来一笔感到庆幸和骄傲,我很感激花家人,他们将这个世界上最好最特别的一个女孩给了我!” 翻滚的热浪平息了,令人烦躁的知了声忽然安静下来。 花无尽只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由外而内的熨帖,这是两辈子以来,她听到的最动听、最感人的情话。 然而…… “洛小鱼,既然我是你的幸运,请你日后也努力成为我的幸运吧。”花无尽幽幽说道。娘诶!不管是死去的那个花无尽,还是她这个接替者,从洛小鱼这里得到的不是麻烦就是大|麻烦。 洛小鱼尴尬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媳妇儿,我会努力的!” 花无尽“扑哧”一声,拉着长音说道:“你努力啊,努力能当银子花吗,能当饭吃当衣穿吗,能当安全有保障吗?” 洛小鱼出汗了,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花无尽:媳妇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不能好好过了吗? 花无尽也忽然转过头,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才道:“好在我是能等的,不过在那之前,咱们还是一起努力吧。” 洛小鱼如听纶音,出了口长气,暗道,媳妇儿诶,咱别这么玩行吗,你看你男人我快被吓出尿来了。 他偷偷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 书香门第,最重名声。 所以,林大儒没敢耽误太久,下午申时,他亲自上门了,带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事,以及若干药材。 名噪江南的大儒,在这个时代有着顾炎武、黄宗羲一样的实力和名气,便是王爷也要给几分面子。 洛小鱼亲自到二门处迎接,花无尽对其充满好奇,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敬畏,随同前往。 很快,松江引着人进来了。 林大儒着一袭酱色儒衫,面容慈和,双眸睿智,步态从容地穿过二门,见到洛小鱼,亦没有快上一分,或者故作矜持慢上半分,一派学者风范。 花无尽不由好感顿生,笑容也真诚许多。 不过,林大儒的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他看到洛小鱼时,是吃了一大惊的,暗道,这位王爷美如冠玉,身材奇伟,再加上武艺超群、智计过人,便果然是人间龙凤了,比之贤王洛之安不但不逊色,反而超出许多。虽然启明帝偏爱次子,但福王一直有南耀支持,这将来,谁都说不好啊!罢了,林家如今家大业大,只要不有违林家家风,便万万不能得罪了这位。 他端正了态度,收敛愤愤之意,长揖一礼,“老朽见过王爷。” 洛小鱼也不托大,上前一步,虚扶一把,“林大儒免礼,给大儒介绍下,这位本王内子。” 358风起 花无尽便福了福,道:“见过林大儒,里面请。” 林大儒极为意外,他当真没有想到,这位王爷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尚未成婚,便将未婚妻以内子之名义介绍,况且,带着家眷见外男,真的好吗? 他腹诽着,终于把视线落到花无尽身上,好一个气势卓然、风姿超群的女子!虽比不得自家孙女美貌,但独具特质,绝非一般女子能及。 他心中感叹,面上却丝毫不显,客气道:“见过花娘子,花娘子也请。” 洛小鱼在前,林大儒其次,花无尽在后,再往后是松江与林大儒带来的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长随。 林大儒进了书房,环顾一周。 书房轩敞,家具没有雕纹,简简单单,古拙气息颇浓,但居然没有冰!这令林大儒第三次感到意外,这夫妇俩是不是太节约了,还是这位花娘子出身军户,根本没想过此事? 三人分宾主落座,松江很快端了好茶上来。 洛小鱼作为主人正要说两句什么,却见林大儒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书案上,暗道不好。 果然,林大儒说道:“那张画案只怕是花娘子的吧,老朽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这幅画也是花娘子所画?”他让长随打开包袱皮,拿出一幅装帧在榉木画框里的画来。 那长随眉眼平静,动作利落,显然有高明武功在身。 洛小鱼挑了挑眉,在聪明人面前掩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并不容易——他身材太高,那画案的高度,的确不该是他的,花寻之不在,除了花无尽,不做他想。 他不作答,而是看向花无尽,说与不说,随她! 花无尽感觉这老头有文化人的诡诈和爽直,倒是不讨厌,便点点头,道:“林大儒好眼力,的确是我,呃……是妾、妾身所画,因技法有些不同,妾身怕麻烦,所以并不打算公开,还请林大儒谅解。”那是她前世画过的一幅画,画的是插在白瓷瓶里的一从怒放的小雏菊,色彩妍丽,画面饱满,层次丰富,是一幅装饰效果极强的油画作品,画得还算不错。 “这等技法花娘子是从哪里学来的?”林大儒捻着长髯,不谈茶苑,只谈画。 花无尽想了想,“此种技法来自泰西。”泰西是欧洲一带,华国与南洋一带来往甚密,对泰西文化却了解得不多。 林大儒的视线变得热切起来,他道:“花娘子,这幅画可否送与老朽?” 花无尽起身福了福,“妾身很荣幸,它是您的了。” “呵呵……”林大儒笑了起来,爱惜地抚了抚画框,对洛小鱼说道:“花娘子可文可武,王爷果然有福。” 洛小鱼颔首,“林大儒所言极是。” “哈哈哈……”林大儒大笑,又对花无尽说道,“上次的事,是老朽那孙子做得不对,老朽已经教训过他了,还请花娘子不要放在心上,放他一马。这次的事……唉,总之是老朽教养无方。那些画都是花娘子的心血,难怪王爷担上气量狭窄的名头也要讨还回去。” 洛小鱼拱了拱手,正色说道:“多谢林大儒体谅,那院子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设计,那些画更是她从北到南的艰苦历程,意义非凡,本王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于情于理,本王也要与林大儒道一声歉。” “罢了,这件事可以翻过去了,”他推了推房契,“这个还给王爷,但老朽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您说。” 林大儒站了起来,朝着洛小鱼躬身一礼,“老朽那孙女一向得意,这半年却屡次受挫,心志上受了些打击,名声也有了瑕疵,如果没有赐婚,老朽本想养她一辈子的,无奈,如今情势半点不由人啊,所以,老朽想请王爷和花娘子多多担待她。” 又是担待,这个词意往往味着麻烦! 花无尽很不喜欢,林梦夕比不得陶怡,是个惯会使些伎俩,不值得她担待的姑娘。 洛小鱼笑着说道:“林姑娘年纪不大,但才气过人,做事体贴,林大儒多虑了。”当着他媳妇儿的面,求他担待小妾,这不合适吧。 林大儒皱起眉头,福王这是拒绝了?还是……他看向花无尽,他孙女长得美,男人自是能担待,不能担待的只有当家主母。 花无尽本想直接拒绝,转念又想,一个大儒,舍了老脸,诚心诚意地求两个小辈照顾孙女,不答应有点儿不近人情,便道:“林大儒客气了,妾身出身军户,很多方面还不如林姑娘,将来进了王府,妾身与林姑娘彼此帮助才是正理儿。” 这话就中听多了,也是实情,福王有伤,而这屋子连块冰都没有,林大儒擦了擦汗,道:“如此就多谢花娘子了。” “您客气了。”花无尽挑挑眉,恰逢乱世,婚期尚未定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说这事儿其实有点儿早。 洛小鱼道:“林大儒,林姑娘的事不打紧,打紧的是您孙子,如今有些人热闹没看上,心里必定堵得慌,一旦发现端倪,再找个渠道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林大儒眼里飞过一丝惊悚,从洛小鱼被睿王追杀这件事来看,贤王其实不贤,而且,丰桦这件事说是做得隐蔽,但也不是真的没人知道。 他起了身,拱了拱手:“王爷言之有理,老朽这就告辞了。” 傍晚时分,松江来报,林大儒的长随将人送走了。 …… 又过两天,许州连上大雨,一下就是三天,天气终于凉爽了些。 钦天监把婚期定在八月二十六,听说是个绝好的日子。 洛小鱼自己也找人看过,日子的确不错,整整美了三天,喊媳妇儿的声音更大了。 福王要大婚的消息很快在许州传播开来。 与此同时间传开的,还有花无尽二十一年的生平事迹,比如是非婚生女,未上族谱,流放路上失贞,未婚生子,前哨镇卖身,把刘大以及肖强的所作所为放大十倍,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两个消息像两股碰撞在一起的强对流台风一般,在许州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满城风雨。 花无尽以及花无尽的三进小院成了众矢之的,污言秽语不绝于耳,院子外面成了一个垃圾堆。 359云涌 尽管洛小鱼已经有所准备,却也免不了生气——救得了林家,却救不了自己的女人,这对他来说绝对是天大的讽刺。 洛小鱼找来许银多。 许银多就派了十几个衙役负责维持治安。 但此地乃平民区,官府也不能长时间阻断道路,不过两天时间,外面故态复萌。 信誓旦旦要努力让花无尽幸福的某鱼极为生气,不顾花无尽劝阻,一连几天都派松江、桃江等人提着刀剑到外面赶人,毫不客气的伤了三个,外面才重新平静下来。 这让为福王鸣不平的许州人大跌眼镜,福王的声誉跌到谷底。 而洛之安带伤巡查内城、外城水域,防治水患,再加上有心人大造声势,更将洛小鱼衬得人品低下,不知好歹。 这天,又是个雨天,不算大,甚是缠绵。 洛小鱼闷闷不乐地默默躺在贵妃榻上,无所事事地翻着书页,心却不知飞到了哪里,不过七、八天而已,他的脸颊明显见瘦了。 花无尽在廊下摆了两张藤椅,一只小几,沏了壶菊花茶,把洛小鱼拉出来,邀他看雨。 在天井中看雨,方形天空落下方形的雨幕,伴随着“唰唰”声,很有意思。 廊沿上的水珠一串串地往下掉,砸在青石板上的小水坑里,溅起一朵朵小水泡。 有雨水滋润,院子里的绿色植物愈加鲜亮,花瓣洒了一地,红的、黄的、紫的,明艳艳的一片。 花无尽看够了,收回视线,端起茶杯,惬意地呷一口清茶,道:“在那个时候,我最喜欢这样的雨,常常站在三十几层高的落地窗前看雨,想象着坐在这样的廊下,放一曲古风音乐,或者读一本书,或者画一幅画,茶水氤氲,岁月静好,我把这称之为生活。” 听起来的确很美,很闲适,洛小鱼惭愧:“无尽,是我做得不好。不是做不到,是我不想做到……”针对花无尽的负面流言,他让人放出花无尽传授缝合术和创新弓箭的正面消息进行疏导。 然而,对有成就的女人,人们往往会爆发更大的热诚去诽谤,去摧毁。真相,就像落在大海里的一颗小石子一样,只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眨眼就不见了。虽然他还可以做得更多,但他却不能再做,有赢有输,才不会让启明帝逼着他走得更急。瓜熟,蒂才会落,时候还不到。 花无尽无奈地耸耸肩,忽然伸出手,在他滑腻的脸上掐了一把,暗道,此子不可救药,无论她怎么说不在意那事儿,他都认为她在强颜欢笑。 “洛小鱼,你不明白。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我让你看雨,是想让你放松,而不是道歉。我的工作是杀人,激情过后,才会想享受平静。一动一静,一松一弛,活着才有趣味,哪个想天天这样过,那跟混吃等死的老太太有什么区别?你这脑子都想什么呢?没事找抽啊!现在,我与凤卿卿、洛之安的矛盾不可调和,便是没有你,我与她也已经成为死敌,所以,这战场,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们是平等的,所以,你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你明白吗吗吗吗……” 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水汽太大,给洛小鱼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他默默握住花无尽的手,全心全意地感受着那只手的力量与温度。 是哈!他的女人可以与他并肩而行,不是他的金丝雀,也不是他的小玩意儿。是战友,也是伙伴呐!他忽然想起花无尽在鹰嘴崖上举着长枪对他示意的情景,用他媳妇儿的话说,真的很帅! 想到这儿,他轻松地笑了起来,积了好几天的郁气一扫而空,“好,我们一起!” “早有准备的事,干嘛还上那么大的火,那岂不是上了洛之安的当?”花无尽把茶递给他,又道,“洛之安也是够蠢,林妈妈还在我们手里,就敢这么干。” 洛小鱼喝一口热茶,茶香满口,胃里热乎乎的,精神气也足了起来,道:“当初我威胁说公审林妈妈,所以他们对这一带严密监视,我出不去,林妈妈也带不进来,他有恃无恐。退一步讲,即便能把林妈妈带进来,她承认奉凤卿卿之命亲手毒死我母亲也没什么用,一方面她不知母亲尸首在哪,另一方面坟茔远在秦城,坟茔下的那具骸骨,她不知是谁,如此一来,我们还是没有确凿证据扳倒凤卿卿,公审可以让她失去名声,却不致命,我要的是一击必中。” 花无尽点点头,她明白这些,之所以提起这个话题,只是不想让洛小鱼背负太多,“那他们接下来会怎样?” 洛小鱼把她的手抓过来,十指相扣,“凤卿卿会以皇后名义过问你的过去,我们的婚事也许会有波折,你能力太强,他们不希望我们成亲,能破坏,他们定然不遗余力。至于那一位,一丘之貉。不过,有蒋文述在,那一位总不会那么天真,知道我们的婚事不是他拦就能拦住的。等等看,如果苏家兄弟进不了齐国,极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抢夺璋城,那个时间不会太远,我在等这个机会。无尽,就算暂时结不了婚你也不要急,因为将来我会给你一场更大更好更完美的盛典。” 花无尽盯着洛小鱼那双漂亮而又认真的眼睛,不满地说道:“你这两只眼睛是不是近视了?怎么就看出我着急了呢,着急的另有其人吧!” “唔~嗯!”洛小鱼狠狠亲了她一下,“是我急了,又怎么样?做和尚太久,很想天天大鱼大肉。” “色|狼!”花无尽的视线在那双性感的薄唇上盯了一会儿,决定遵从自己的意愿,强势回吻回去。 雨声缠绵,廊下的两头饿狼的喘息声也越来越粗了。 “我想要……”洛小鱼把禄山之爪按在她胸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嗯?” 花无尽眼前一亮,月事刚过,天气这么凉快,又安静,正是床上运动的好时机,她正要点头,却听到“咚咚”两声,三进的院门被敲响了。 松江在外面大声喊道:“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要事? 洛小鱼慌忙松开手中绵软,替花无尽拉了拉衣裳,擦干嘴上的晶莹,又让花无尽弄好自己的,二人正襟危坐。 “进来吧。” 松江冲了进来,衣裳湿淋淋的,神色有些伤感,“主子,陛下龙体欠安,只怕不大好了。” 洛小鱼神色大变,直愣愣地站了起来——松江这个时候说的陛下,指的是南耀国皇帝,那个一直疼他、爱他、护着他的最好最亲的亲外公! 雨大了……#####明天三章。谢谢追书的朋友们,的确更得慢了。 但对于权谋文,苒荋实在有些棘手,怕写错啊怕写崩,往往都是想了再想。 所以,一要保证内容,二想保证质量,更的就慢了。 对不住大家了,日后我尽量两更哈! 360应对 消息是老皇帝的亲信亲笔所书,要洛小鱼即刻南下,见老皇帝最后一面。 也就是说,消息是真的,没什么侥幸的可能。 洛小鱼张大眼睛,愣了好长一会儿,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道:“外公与我说过,每逢大事有静气,所以,我要安静一会儿,你们不要吵我。” 花无尽心中暗叫不好,老皇帝对洛小鱼的意义不言而喻,那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一直以来,感情最深厚的亲人,一旦垮塌,将意味着启明帝和洛之安可能会毫无顾忌,后果不堪设想。 雨声似乎更大了,天地间咒人变得嘈杂起来。 他能撑过去吗?花无尽担忧地看着那双微微颤抖的手。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洛小鱼终于睁开眼,眼神清明,视线坚定。 松江松了口气,主子还是那个熟悉的主子,丝毫未变。 花无尽心生佩服,二十四岁,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定力,着实是人中龙凤。 洛小鱼开了口,“松江你听好了,第一,给陈济生送信,让他联系墨老先生,找个合理的借口,立刻动身前往南耀,璋城的消息交由醉八仙的葛掌柜汇总。” “第二,联络其他人,与本王在路上集合,包括所有僧兵。” “第三,带走所有火器,让祖先生带人撤出许州,去福临。” “第四,林妈妈一家原地不动,务必小心谨慎,她必须活着,直到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天。” …… 洛小鱼把命令一条条下发出去,许州由谁坐镇,消息由谁中转,苦竹寺的安排……等等,竟无一疏漏。 而松江纸笔不用,竟然全部记下了,重复一次,一条不差,令花无尽叹为观止。 “无尽,茶苑交给我处理吧,你暂时不要理了,准备行礼,与我启程前往南耀,不管外祖父能不能挺过这一关,我都希望你能见他一面,好叫他老人家知道我也有家有媳妇儿了,不再惦记我,到时候顺便把儿子和咱爹接回来,他们在那里不安全。” 花无尽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样走颇为凶险,不如兵分两路……” “主子,来了个小太监,说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要花娘子去前院接旨!”星海忽然出现在门口,打断了花无尽的话。 花无尽皱眉,道:“看来,我轻易走不了的,而且,两个人一起的目标太大,王爷,不如我先留下,给你做个掩护吧。” 洛小鱼手一摆:“不行……” 花无尽拦住他的话头,“理智一点儿,一起消失,很快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你先走,我善后,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你该学会相信我,凭我的能力,一定会到南耀跟你和儿子汇合的。” “不必再说,绝对不行!”洛小鱼断然拒绝。 “算了,”花无尽不想争,“我的想法还不成熟,等下我们再讨论,我先去接那狗屁的懿旨。”她起了身,整了整衣裳,“星海你把香案搬来。” 雨停了,但太阳没有出来,天空依然灰蒙蒙的,时近傍晚,清新的空气中弥散着烟火的气息。 隔着两道门,花无尽清楚地听到马忠尖利的大嗓门。 “怎么这么慢?” “杂家还得回宫呢!” “花娘子这是要抗旨吗?” …… 一个人唱独角戏是件累人累心且没面子的事,暗卫们不理,马忠便很快消停下来了。 花无尽安步当车,从容地出了垂花门。 茶点没有,银钱没有,而且还饿着肚子,马忠满肚子委屈,勉强打了一躬,又明目张胆地翻了个白眼,道:“花娘子总是这么稳当,想必皇后娘娘凤驾亲临,您也照旧如此吧。” 花无尽对他正眼未瞧,见星海把香案搬了出来,赶紧上前接一把,放下香案,才悠悠回了一句:“看心情吧。” 马忠登时气了个倒仰,但一想到洛小鱼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且周围的几个男人都是高手,心一颤,正了正泛青的脸色,高声道:“花娘子接旨。” 花无尽在蒲团上跪下了。 “花无尽,为人骄纵,多次置三纲五常于不顾,好与人争勇斗狠,妇德有亏,在朝野掀起风浪无数,嫁入皇家着实不配。为挽回皇家颜面,着尔明日入宫,于小佛堂修习佛法一月,抄写《金刚经》一百遍,以期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一个月?一百遍?尼玛啊! 花无尽心里骂着,脸上笑着,精神分裂一样接过懿旨,起了身,“马公公,能不能让娘娘换个名目,我没念过经,听说金刚金都是梵文,这不是开玩笑呢吗?”她随手将懿旨扔给刚出来的洛小鱼,“王爷,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皇后娘娘那么英明神武,怎么就不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是假的呢?” 马忠对凤卿卿是死忠,恚怒:“花娘子,即便你成了王妃,也在皇后娘娘之下,当心祸从口出!” “的确应该当心了,滚吧。”洛小鱼一边看着懿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中的不屑和凉薄让人不寒而栗。 马忠不过十几岁,心性比之何老太监相距甚远,吓得腿肚子一哆嗦,赶紧带着人灰溜溜地滚出了大门。 “走吧,回屋,大家一起合计一下。”花无尽挽住洛小鱼的手臂,往二进的外书房走去。 …… “蒋爱卿怎么看?”御书房里,启明帝与三位大学士密议花无尽与洛小鱼的婚事。 今日是大朝会,百官上朝,左都御史范大人率先发难,弹劾福王仗势伤人,又言及未来福王妃德行不佳,不足以为女子典范,向启明帝谏言,将花无尽贬为庶妃。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部分官员纷纷附和,高谈阔论,将洛小鱼与花无尽批了个体无完肤。 启明帝当时心中暗爽,但顾虑着南耀以及凤卿卿的颜面,也为防止洛小鱼狗急跳墙,他到底将事情压了下来,只说此事乃家事,不急,下次朝会再议。 这厢,朝堂大事已然商定,他重提此事,想让上书房帮他拿一个中肯的意见。 蒋文述细细思量一番,道:“臣以为,此时国事、战事繁忙,国库并不充盈,或者把婚期再拖一拖更为稳妥,相信福王定能理解。” 牛、傅两位大学士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牛大学士道:“皇上,臣以为此法甚妙!” 蒋文述见全票通过,捻须笑道:“皇上,此时交给臣办,定让福王心服口服。” 启明帝笑了起来,心道,姜是老的辣,蒋文述不愧为北方首屈一指的鸿儒,不但博学,而且知人情懂世故,比之又臭又硬的林大儒强上百倍,深得朕心啊。#####先放上一章来,呜呜…… 361够了 掌灯时分,启明帝与三位大臣一起用了晚饭,闲谈几句,便让他们在宫里安置了,自己带着小叶太监去了皇后宫里。 凤卿卿估摸着他会来,早已备好绿豆汤、燕窝,以及一盘子冰镇瓜果。 启明帝心情好,胃口不错,略用些燕窝,又吃了几块西瓜,漱完口,他问道,“马忠回来了吧,如何?” 凤卿卿想到马忠说的话,脸色微变,温软的声线也冷了几分,道:“皇上,那二人还是一样的张狂,不把臣妾放在眼里,对马忠更是不假辞色,甚至出言威胁,再这么留下去,只怕要成祸患。” 启明帝深以为然,道:“如今他声誉大跌,又知道此事何人所为,没有火气是不可能的,如此不过是想找找面子罢了。发泄发泄倒也不算什么,那孽子手黑心黑,朕就怕他不言不语,到时候闹一个大的。现下时局不稳,禁不住再多折腾,你让瑞和见好就收吧,此番训诫花无尽一番,将婚期无限后延,找时机解决她就是了。” “好,臣妾听皇上的。”凤卿卿柔柔地说道,只要皇上目的不变,她就没什么意见。 她端起青瓷茶杯,丝滑的衣袖垂下,露出一段欺霜胜雪的皓腕,垂下螓首,再展露一段柔润白皙的脖颈,饮一口清茶,再抬起头时,鲜艳的红唇上多了一抹水光,如同带露的樱桃,煞是诱人。 不经意的风情,才是最美的风情,不经意的勾引,才是最魅惑的勾引。 可惜人老了,在柔滑的肌肤,也有臃肿的痕迹。 启明帝微微一笑,转开了目光。 年轻时,他总会为她唇上的水润、优雅的脖颈,以及胸前的柔软疯狂一整夜。 但情随事迁,于锦蓉,那个美得让人惊艳的女人吃下毒药之前说的话,在他心中刺下一根隐藏得极深,永远无法剔除的刺。 她说,如果我知道嫁给你,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痛苦,我会一开始就站在最远的地方看着你,永不靠近。如果喜欢你是一种罪过,我宁愿自己从未喜欢过……洛成,我喜欢了,嫁了,虽然最后死了,但我不后悔,很高兴我们有过那么美的一段时光。王爷,儿子没有错,请您善待他,也请您保守这个秘密吧,我不想让儿子整日活在仇恨之中。但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实情,请你告诉他,在我临死之前,我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你了。他要杀你,且能杀你,就让他杀吧,让他为我报仇吧,因为那是我死后唯一疼爱他的方式。 他从头至尾都辜负了她。 他害怕看到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所以,早早送洛小鱼去京城做了质子,不闻不问,只当没有那个儿子。 那么爱他,那么善良的一个女人,死在他们手中,她的善良对比着他的丑陋,这一生无地自容。 或者,失去的才是最好的,他阅美女无数,然而在他心中,始终无人超越于锦蓉。 他不爱的女人对他无私无畏,他爱的女人对他予取予求。 当时情深,不知深浅,为了凤卿卿能坐上正妃之位,为了能让自己有得到太子之位的半分可能,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凤卿卿施为,直到事发后,才知追悔莫及。如今二十一年过去了,于锦蓉的死在他心中一天未曾放松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滋味无法言说。 于锦蓉死了,凤卿卿满足了,他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平静的内心和平静的生活。 他用‘夫妻恩爱’这四个字骗了凤卿卿,骗了世人,却再也骗不了自己。 如今,她虽容颜未老,风韵犹存,但生育过两个孩子,内里的松弛早已无法让他兴奋,勤于朝政的他,精力和体力大不如前,所以,他需要年轻的胴体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不是牺牲自己去满足她的。 她想做王妃,想做皇后,他都满足她了,够了。 “没有朕的吩咐,不要随意动花无尽。”他起了身,“夜深了,皇后早些休息,朕还有些奏折没有看完,回去了。” 凤卿卿一颗心直落谷底,他到底多久没有上她的床了?翻新来的几个贱人的牌子时,他怎么不想着看奏折?在温泉池里,与宫女水边嬉戏时,他怎么不想着奏折?在御花园里,与华妃手谈时,他的奏折又在哪里? “臣妾恭送皇上。”怨怼只能在心里,她娘家已倒,儿子太子之位未定,她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满。 天上又落雨了,风起,高大的树木如同狂魔乱舞,空旷的宫殿凉意弥漫。 凤卿卿将启明帝送到殿门口,目送着那个再也不会回头看她一眼的背影,久久未动…… 一夜暴雨。 第二天天色晴好,辰时正,花无尽准备出发。 洛小鱼睡眠质量不高,脸色苍白,临行前,他把花无尽抱在怀里,紧紧搂住,耳语道:“万事小心,我等着你。” 花无尽亦环住他的腰,“放心,以往的任务都比这个危险得多呢。” “是啊,不然你怎么到了这里呢?”洛小鱼无奈地说道。 “好啦,我该走了。” “不好!”洛小鱼松开她,捧住她的脸颊,深深一吻,“一定小心,嗯?” “啪!”花无尽在他挺翘的臀部拍了一下,“罗嗦!走了!” 她拎上行李,又回头嘱咐了一句:“这两天你要小心伤口,不要沾了水,走的时候带上桐油雨衣。” “好,我记住了。”洛小鱼道。 花无尽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大门口,肖妈妈和彭妈妈已经到了,还带着几个骑马的带刀侍卫,准备押花无尽进宫。 花无尽迈出大门槛,见肖妈妈车窗大开着,正往她这边看过来,“哟,肖妈妈,命够大的呀,怎么样,无息的滋味不好受吧。”她故意浪声浪气地说道。 “你这个……”肖妈妈正要开骂,却被一旁的彭妈妈抓住了手臂,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疼,这才回过味儿来,自己要骂的这个人是皇上赐婚的准王妃,不管为了皇后的声誉,还是顾忌院子里的福王,她都不能失态。 彭妈妈下了车,笑眯眯地行了礼,“花娘子快请上车,等下日头大了,路上就不舒服了。” 花无尽当仁不让地受了,又道,“彭妈妈说得也是,总不能为了一只垂垂欲死的老狗让自己遭罪不是?走咯!” “嘭!”肖妈妈在马车里发出一声巨响。 花无尽大笑,“肖妈妈以死谢罪,撞壁而亡了吧,彭妈妈你快去看看吧。” 彭妈妈没接花无尽的话,不屑地撇了撇嘴,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折腾个啥?不如趁早消停了,干你该干的,省得小命都不知道怎么丢的。#####还有一章没有写,估计要后半夜了,如果有等的,不要等了,我写得慢。 362表演 马车驶过一个又一个水坑,终于出了西城门,沿着城外官道向北,再向东,粼粼而行。 前几天的雨虽大,但地里的庄稼长势还算不错,绿油油一片,煞是喜人。 往行宫去的路上,各色马车不少,拉米的,拉面的,拉菜的……等等,不一而足。 路程过半时,后面追上来一辆装饰极为朴素的马车,在碰到花无尽一行时,速度减慢下来。 花无尽正靠在车厢上养精蓄锐,只听肖妈妈嗓门大得夸张地说道:“是林家小姐吗?” “唰!”后面车的车窗拉开了。 花无尽换了个地方坐,探出头,往左后方看,听见林梦夕隔着一道淡紫色窗纱说道:“肖妈妈安。” “林小姐安,娘娘这几天一直念叨你呢。” “真的吗?民女真是受宠若惊啊!”林梦夕似乎很惊喜,但其实不然。花无尽却听得分明,她语调的轻重音极不自然,故意做作的成分更大一些。 林梦夕不简单啊!凤卿卿想拿人当猴耍还需要多多努力才行。 那么,凤卿卿叫林梦夕进宫做什么?捧起来,放在手心一个,踢倒了,踩到脚底下一个,是想羞辱自己呢! 不过如此,花无尽眼里闪过一丝轻蔑,重新躺回去,闭上眼,静下心,慢慢瞌睡过去了,甚至还做了一个有小溪的梦。 “嗖嗖嗖……” “砰砰砰……” 羽箭刺破空气,钉在马车的车厢上。 “花娘子趴下!”松江大喝一声。 花无尽被惊醒了,睁开眼,却没有动,默默听外面的动静。 车还在走,但外面已经乱套了,人仰马翻,哀嚎声声,似乎已经有了伤亡。 “驾驾……”有急促的马蹄声飞驰而过,显然有侍卫率先逃了。 “肖妈妈……”彭妈妈叫了起来,“天哪,出了这么多血,怎么办怎么办?” 死了?花无尽欢快的眨了眨眼,心中暗爽。 “呜呜……花娘子,肖妈妈伤了脖子,快要死了,你快射啊,呜呜……射死他们!” 射个屁! 花无尽说道:“彭妈妈可是吓糊涂了!皇后娘娘叫我进宫是为了修身养性,哪个敢带鸟铳,那岂不是等同于谋反?” “把花娘子交出来,饶你们不死!”羽箭停了,刺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淡紫色纱帘车里的那个,她就是花娘子!”花无尽喊道。 “花无尽你撒谎!我林家车上有林家的标识,好汉,前面那辆车才是花无尽,你们莫要认错了人!”林梦夕大概吓坏了温柔不再,嘶吼着,竟有了歇斯底里的意味。 花无尽挑了挑眉,怕你啊,你喊我也喊! 于是,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林梦夕,你是不是又把脑子扔家了?徒有其表的蠢货!刺客抓我,你以为要干什么,是为了鸟铳,你出卖我,等于叛国谋逆,皇上和王爷不会饶了你的。” “你撒谎,胡说!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林梦夕彻底崩溃了。 “花娘子真有自知之明,正是如此,下车跟我们走吧。”一个刺客说道。 “花娘子不会跟你们走的,驾!”松江一抖缰绳,马车速度加快,他飞身下去,喊道,“花娘子,你驾车往行宫逃,属下拦住他们。” “好!” 花无尽打开车门,正要出去,却见一个黑影从前面的一棵大树上扑了下来,双手按在车门上,“嘭!”车门关上了,发出一声巨响。那人借势跳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到车夫的位置,一甩鞭子,将马车拐了个弯,往南疾驰而去。 时机把握得恰恰好。 花无尽从车窗探出头来,大喊一声:“松江,不要恋战,去找王爷!” “锵!锵!啷!”松江格开几把刀兵,施展轻功,往许州方向逃窜。 到许州时,巳时已经过了大半,花家大门紧锁,洛小鱼竟然不在家中。 松江又火速去了茶苑,在跨院的一间茶室里找到洛小鱼,与之同在的还有许银多许大人。 “主子!”松江直接推门而入,“花娘子被刺客劫走了。” “什么!”洛小鱼肝胆俱裂,面无人色,手里的茶杯落地,粉碎…… “王爷莫急。”许银多见洛小鱼已然乱了心神,替他问道:“你且说说清楚,在哪儿发生的,什么时辰,多少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松江拱了拱手,道:“许大人,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往行宫的那条路走了一半,突然出现七个刺客,先射箭,之后,其中六个缠住我,一个驾着花娘子的马车往南跑了。” “废物!”洛小鱼勃然大怒,一掌将桌子拍碎,碎木横飞,“那些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松江抖了一下,“主子,侍卫死了几个,剩下的都跑了。花娘子说,估计是冲着鸟铳来的,所以,花娘子当时说林小姐是花娘子,但林小姐说她家马车有标识,大概就是这样。主子,怎么办,再耽搁就很难找到人了。” 许银多的面色凝重起来,“花娘子说得很有道理,鸟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京城、太平教、北金都对此虎视眈眈,王爷,马上进宫吧,这件事非同小可。” 洛小鱼道:“许大人替本王进宫一趟,我要马上去找她!”他大步出门,“桃江备马,出发。” 松江劝阻道:“主子,你的伤势未愈,还是属下带人去吧,您进宫吧。” 桃江赞同松江的意见:“的确,鸟铳之事非同小可,找花娘子有我们呢,主子还是听听皇上怎么说。” “哈哈哈……”洛小鱼笑得有些癫狂,“他会怎么说?他会说,找不回花无尽,你就别回来了!” 松江忽然单膝跪地,“主子,属下觉得未必就是为了鸟铳的事。说句大不敬的话,花娘子与皇后娘娘有过两次冲突,在半月湖时就有两个江湖人找过花娘子的麻烦,而那两个江湖人都在睿王身边出现过……王爷,还是去一趟宫里吧。” “还有这等事?那的确应该先进宫一趟。”洛小鱼的语气变得有些阴森,他猛地转身,凌厉的视线正好与恨不得堵住自己耳朵的许银多相对,“许大人,这是你的治下,我们一同进宫。” “这……”许银多的心都在滴血,不过是来吃个茶,赏个画而已,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363作秀 未时初,洛小鱼与许银多一同进了御书房。 “父皇,花无尽在哪里?”他还不曾大礼参拜,便毫不客气地索要花无尽,“皇后娘娘把人弄到哪儿去了?” 许银多冷汗淋漓,默默跪在福王身旁,磕了个响头。 启明帝正襟危坐,单手一抬,示意许银多平身,方喝道:“放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母后带走她做甚?” 洛之安立在御案右侧,上前一步,道:“皇兄,你若这么说,瑞和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是你不想花娘子被母后责罚,所以把她藏起来了?”他言语中有未尽之意,与洛小鱼的诛心质问如出一辙。 洛小鱼冷哼一声,一手按上腰中长剑,“睿王在开玩笑吧!还是你又傻又蠢?学长舌妇,扯了些老婆舌,脑子都缩水了吧!本王即将与大婚,把她藏起来图的是啥?本王倒要问问你,当初你讨要鸟铳的材料配方,她没给你,是不是你把她掳走了?” 洛之安哂笑,不骄不躁地反问:“父皇让皇兄负责火器,我又为何插上一脚?皇兄听我一句劝,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赶紧想解决的办法,莫要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耽误了时机。再晚些,花娘子恐怕侧妃也做不成了。” “是吗?此乃赐婚,做得成做不成,难道是你说了算的?”当着启明帝的面,洛小鱼意有所指。 洛之安看了一眼启明帝,道:“皇兄莫要狗咬吕洞宾,本王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二位皇兄先别争,当务之急是找人,鸟铳之事危及社稷,重要性不言而喻,花娘子的名声关系皇家颜面亦丝毫轻忽不得,趁着几位阁老在,我们赶紧商议一下对策才是正经。”洛之文穿着红挂着绿,手上一把扇子,拇指一只扳指,还是那副油头粉面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比以往圆滑许多,自打发现洛小鱼深藏不露之后,他专心办差,不多做一件事,不多说一句话,闲暇时间调教女人,生儿育女,完全不搀和洛之安的事。 启明帝眉头紧拧,双目含威,两条法令纹又深有长,道:“总算还有人想起皇家颜面、江山社稷来了,朕以为朕的儿子们都不要脸面了呢,罢了,救什么人,都去外面跪着吧,嘴仗打够了再说。” 站在一旁的蒋文述闻言赶紧上前,拱手道:“皇上,万万不可。两位王爷心存社稷,才言语有失啊,皇上!”福王、启明帝以及睿王三者关系微妙,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让洛小鱼去找花无尽,只怕会引来更强烈的反弹。福王今儿弄出一种炸药包,明儿弄出一把鸟铳,后儿要是再弄出几座大炮来,行宫就危险了。 牛大学士和傅大学士也纷纷说情。 启明帝绝不蠢,也向来尊重蒋文述,遂就坡下了驴,道:“也罢,先找人,回来再算账。”他看向蒋文述,又道,“朕以为,花娘子为了保命,应该不会随便就范。如此一来,刺客得不到配方,就只能带着她回去。瑞和你居中指挥,福王带护卫先往南追,礼郡王率青卫往北,严查死守。许爱卿,许州城内加强警戒,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以免灯下黑,另外,河运和海运都要严查,务求将人控制在许州一带。” “是!”洛之安兄弟,许银多,三人异口同声。 唯有洛小鱼闭紧了嘴巴,他心有不甘,想了想,又问:“父皇,假如刺客根本不是为了鸟铳,只为了……” “啪!”启明帝一拍桌子,“闭嘴!福王,扣罪名之前要有证据。如果花无尽死了,会有朝廷命官负责侦办,现在胡思乱想没有任何意义。去找吧,无论死活都要找到,以免你母后含冤不白。如果找不到,你就别回来了。” “呵!”洛小鱼哂笑一声,“这是口谕吗?” “对,口谕,滚吧!”启明帝满脸通红,怒火已成蔓延之势。 “好,很好!睿王,你赢了,谁让你有个好父皇呢!”洛小鱼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几大步便出了御书房。 许银多吓得亡魂皆冒,缩在三位大学士后面,大气不敢出,他没想到洛小鱼竟然如此叛逆,如此胆大,父子之间、兄弟之间竟然跟仇人一样。 但换个角度想,福王底气很足啊! 如果皇上和睿王杀不死福王,他可以断定,这个江山必定是福王的。 至于这次绑架,他隐隐感觉得到,花娘子的失踪极有可能是一场大戏,而戏曲的主导者就是福王。 但从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所有一切顺理成章,福王和其手下看不出任何唱戏的痕迹,他没有证据,便不知福王到底是何目的。 …… 大臣们撤了,御书房里只剩下启明帝与睿王。 “你怎么看?”启明帝问。 洛之安躬身说道:“回父皇,儿臣肯定不是母后做的。” 启明帝沉思片刻,“花无尽不想做妾,便逃了柯时铭的婚,此番她的丑事闹得满城风雨,她自知做正妃有难度,于是就此逃了,这一点有没有可能?” 洛之安想了再想,摇摇头,“父皇,儿臣问过林小姐、彭妈妈以及逃回来的侍卫,来人武艺不错,花娘子没有这样的手下,儿臣以为,如果不是福王的手笔,就一定是为鸟铳而来的人。” “福王的手笔?福王为了陷害你母后,让朕颜面尽失,也不是不可能。” 洛之安皱了皱眉,“但如此一来,花无尽的名声就更糟了,暗卫们说,福王对花无尽是真的好,出门散步总要手牵手,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应该不会做。” “也有几分道理,这样细细想一遍,朕放心不少,就让他去找吧,找到地老天荒才好,直接去了朕一块心病。”启明帝站起身,踱了几步,“林家小姐的确有几分不识大体,如果鸟铳材料配方这样泄露出去,朕还真是心有不甘。” 洛之安笑了笑,想起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心里一酥,说了句好话:“大概上一次的事已经吓怕了,父皇就放林家一马吧。” 启明帝颔首,“也是,听说是许州第一美,才色双绝,娇滴滴的小姑娘呢!算了算了,你去忙吧,还是早点儿找到人为好,免得那混蛋嘴里又嚼蛆。” “是,那儿臣去了。”洛之安告退。 364情乱 洛之安出了花园,本想立刻前往许州,却鬼使神差地往坤宁宫去了。 林梦夕正在坤宁宫的偏殿里写字,一笔一划写下去,心情会平复不少。 刚遇到刺客时,她着实被吓了一跳,但听到刺客点名要掳花无尽,也就不是很怕了,所谓的歇斯底里,只是为了不承担花无尽强行丢给她的罪责罢了。 果然,皇后和睿王对她多有安慰,不曾有丝毫指责,她甚至在睿王的眼里看到了惊艳和疼惜。 所以,她此时心神不安,只是因为怕自己的行为影响了家族。 不过,嫁给福王,一样会影响家族,也许,做睿王的侧妃比做福王的侧妃更好一些吧。 林梦夕如此想着,笔下写了一个大大的“恨”字,恨不相逢未嫁时。 “林小姐在恨什么?”一个男人醇厚的声音忽然响起。 林梦夕一扭头,见福王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侧,相隔仅一步之遥。 “民女见过王爷。”她蹲身见礼,又道,“民女恨那些刺客。” “哦,”洛之安莞尔,“的确可恨,吓坏了吧。”他在她对面坐下,这样方便他看到那张沉鱼落雁的俏脸,还有饱满挺翘的胸。 “是。”林梦夕不习惯这样被人看着,垂下头,脸上飞起一抹霞光。 “放心,本王……” “王爷,皇后娘娘有请。”一个宫女忽然而至,打断洛之安的话。 洛之安的笑容僵在唇角,他起了身,道:“御花园的风景不错,山水秀丽,林小姐不妨在宫中多住几日。” “民女恭送王爷。”林梦夕不置可否,送他出门。 洛之安去了凤卿卿的起居室,凤卿卿早打发了身边人,只身坐在组合椅上,眉心的皱痕未散,唇线平直,始终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母后。”洛之安叫了一声。 “怎么,你对她有什么想法?”凤卿卿直截了当,问得不假思索。 洛之安知道不好辩解,赶忙跪下,“母后,儿臣不敢,儿臣一时糊涂。” 凤卿卿挑着眉,厉声说道:“你的确糊涂了!贤王,你就是这么贤的吗,惦记着兄长的女人?” 洛之安被扎得极疼,脸上臊得通红,“儿臣错了!母后息怒。” “罢了,起来吧,伤口还没好,就不折腾你了。”凤卿卿见好就收,换了话题,“洛小鱼那混蛋怎么说的?” …… 母子俩密谈的时候,林梦夕带着两个宫女出了偏殿。 洛之安的来访让她有些不安,怕他再折回来,便干脆去御花园散一散心,顺便避开他。 下午申时是夏日最热的时段,御花园里应该没什么人,正好可以随意一些。 阳光火辣辣的,走不了两步,三人便感觉晒得不行,其中一个宫女主动请缨回去取伞,林梦夕应了,让她快去快回。 她二人沿着墙边慢慢走,一路上人影未见,顺顺利利地进了花园。 御花园里的树荫遮天蔽日,到了这里取伞的宫女还没回来,基本上就不需要了。 林梦夕熄了等那宫女的心思,慢悠悠地逛了起来。 御花园的确很大,分为里园和外园。 里园小,路程近,是启明帝和嫔妃们常来常往的地方,景色怡人,但视野狭窄。 林梦夕早就听说行宫的外园极大,除了抬眼可见的小山之外,还有浩瀚的湖水;不但有里园的精致,还有里园所没有的大气,所以,她一开始就是奔着外园去的。 走到分界的小牌坊时,跟着的宫女忽然捂住了肚子,“林小姐,婢子肚子疼,想去如厕,您可不可以在这里等婢子一下。” 林梦夕四下看看,见前面榕树高大繁茂,绿阴如盖,道:“你快去,我到前面阴凉处等你。” “是,婢子去去就回。”宫女小跑着,走远了。 林梦夕快步进了树荫下,自语道:“果然很凉快,哇,好大好粗的树干啊,还有秋千!”绕过几根气根,她雀跃着小跑过去,却不料被一根凸起的根部绊住了脚尖,“啊!”她轻叫一声,扑了下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不要紧吧。”一个男子从榕树的另一侧疾步过来。 林梦夕抬起头,见一双绣着金龙的布鞋正在飞快靠近,她便知道自己遇到的是谁了,心里陡然生起一个奇诡的念头,且无法自控,当即哽咽说道:“不要紧,不是很疼。”她双手撑地,让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裙子和衣裳都脏了,白色的纱裙上,膝盖部位的血迹甚是明显。 她咬着下唇,双眼含泪,怯怯地看了启明帝一眼,袅袅婷婷地跪下去,磕了个头,“皇上万安,民女失礼了。” 好一个‘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啊。 启明帝知道林梦夕美,却不知道她小小年纪,会有如此风情。 眉含愁,眼含俏,一张樱唇欲语还休。 他不由自主地上了前,伸出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放在林梦夕面前,“平身吧。” 林梦夕迟疑一下,到底抓住,站起来,嘴里“咝”了一声,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 启明帝鬼使神差地拖着她的胳膊,带到自己身前,道:“小心些,你的膝盖伤到了。” 林梦夕低低地“嗯”了一声,蚊子似的说道:“谢谢皇上。”她始终垂着头,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启明帝柔声说道:“朕不过搭把手而已,来,朕扶着你去那边坐坐,看看伤势如何。” “皇上……”何公公从后面忽然出声。 “啊!”林梦夕吓了一大跳,一下扑到启明帝怀里。 启明帝尴尬万分,——这些日子忙于朝政,有日子没沾女人的边儿了。 启明帝用仅存的理智克制了欲|望,回过头,准备让何公公接替他,却与抬起头要说话的林梦夕撞了个正着。 他亲到了那个光洁的额头上! “你出去!”启明帝一时头昏,做了个不明智的决定,他抱起林梦夕,大步走到榕树的另一侧,那里有一处隐蔽的小木屋,是他心烦时静心的地方。 何公公心道不好,却不知该如何劝阻,只好怏怏地退了出去,只盼着启明帝莫要被美人冲昏了头脑。 一到屋子里,启明帝又镇定了下来,把她放到床上,道:“你自己看看膝盖,朕到外面去。” 屋子里光线极暗,这给了林梦夕胆量,她忽然搂住启明帝的脖子,小嘴儿亲了上去。 做王爷的侧妃不如做皇上的贵妃,她很想看到洛小鱼成为她晚辈的样子。 启明帝的忍耐再次被林梦夕的主动击溃,他一时头脑发胀,暗道,既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便再也洗不干净了,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小木屋里响起了床板的吱嘎声…… 不远处的何公公皱了皱眉,狠狠地跺了跺脚。 365 **** 黑暗凉爽的小木屋,年轻的胴体,再加上难以言说的禁忌快感,让启明帝的快乐一次次攀到顶点。 穿上衣裳,他对守在外面的何公公说道:“记档!把熹妃抬到凝碧宫,好生伺候着。” “奴才遵旨。”何公公早已将宫女、小太监,以及衣裙和肩舆准备齐全,就等着皇上完事儿了。 启明帝出了一身透汗,略感疲劳,但精神头很足,要不是林梦夕承受不住昏了过去,他只怕还要再来一次,处子的身子,果然耐人寻味。 他噙着一抹餍足的笑意,慢慢踱出小牌坊,进了里园,见凤卿卿正坐在石凳上等他。她脸上泪痕未干,斜着照过来的光线使她眼角的细纹变得十分明显,老态毕现。 他心中涌起淡淡的不耐,不欲多谈,便抢先说道:“朕回去便下旨,林梦夕在御花园中落水,与朕有了肌肤之亲,赐为熹妃。” 凤卿卿沉眸,她实在没想到,刚按下儿子的不伦之念,她的男人已经把林梦夕办了,而且一办就是两个多时辰。 那一声声的低吼,喘息,一次次穿透她的耳朵,心都碎了,她想,时隔二十几年,她终于能理解于锦蓉当年的愤怒了。 “是,臣妾领旨。”她勉强勾了勾唇角,故作的笑意让她感到心里松快不少,暗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吧,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恭喜皇上!”她语气中有了几分真心。 “嗯。”启明帝舒服许多,女人嘛,就是要知情识趣才行。林梦夕这一点做得相当不错,做皇帝的宠妃,与做不得宠的皇子的侧妃,身份天差地别。 “走吧,一起回去吧。”他笑眯眯地发出邀请。 二人同行,一个稍左,一个靠右,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拖得极长,却因为距离,再也没有了交汇的可能。 …… “驾驾!”豪华阔大的宫制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行宫往许州的路上。 车厢里放了冰,甚是凉快。 洛之安趴在柔软的垫子上,默默回想着宫女说的话,“皇后娘娘,林小姐去外园碰到皇上了,两人进了林子,何公公把我们拦回来了……” 他出宫时没有得到明确的消息,但一男一女进了屋子,且有何公公守在外面,有些事便一定发生了。以林梦夕的姿色,值得他爹犯一个任何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很美的一张脸啊,洛之安略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洛小鱼被亲爹戴了绿帽子的快感——若不是年前出了事,林梦夕可是洛小鱼的正妃人选呢。 “哈哈……”他笑了几声,又猛然停住。 或者,洛小鱼根本就不在乎吧,与花无尽比起来,林梦夕除了脸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且花无尽长得并不差,身高腿长,一双黑黝黝的漂亮眸子透着坚韧、果决,有一股引着男人一看再看的奇妙力量。 更要紧的是,听说花无尽不做妾,也不喜欢男人纳妾。 如果在菟丝花与梅花之间做选择,洛小鱼一定会选梅花,菟丝花应该是他随手拔除的那个。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父皇为他做了嫁衣裳,而且还得了个好色爬灰的罪名? 洛之安怒气陡升,一掌拍到车厢上。 …… …… 花无尽失踪的第二天,林家接到圣旨,一时间许州掀起滔天巨浪,福王、林梦夕、皇上这种不伦的三角关系成了老百姓的新话题,花无尽的事反倒成了昨日黄花,鲜少有人提起。 花无尽对此一无所知,被所谓的刺客劫持后,狂奔一阵子,之后换上男装,与几位扮演刺客的苦竹寺武僧分开走,一路疾行,于五更时分,晨光微熹时,敲响了训练基地的大门。 她准备带上韩冬生一众,往南耀拉练,顺便带些好货回来,旅游、拉练、行商,三位一体,让他们赚点小钱,涨涨经验见识。 “主子?”开门的是华青,一个容貌清秀的小伙子。 花无尽记得他,在第一次考验中这孩子团结队友,行事周全,十五六岁,还是个孩子,做到这两点极不容易,是个好苗子。 她笑着点点头,“去找韩冬生,集合所有人。” “是!”华青眨了眨眼,突然振奋起来,拔腿就往韩冬生的营房跑。 大约盏茶的功夫,所有人列队站到花无尽面前,衣履整齐,精神饱满。 “还不错!”花无尽满意地冲韩冬生点点头,“之所以不说非常好,是要防止你们骄傲。”说到这里,她双手一拍,“好了,闲言少叙,给你们一炷香功夫,换下统一制服,带上行李,随我去南耀,咱们来一次远距离拉练。行礼物品包括换洗衣服、雨具、短刀……” “南耀?”韩冬生有些意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雀跃着看向花无尽,无声地问道,是南耀国吗? “是南耀国!”花无尽肯定地补充一句,又道,“解散!” “哇!”年龄较小的孩子们撒着欢儿的跑了,便是成年的也一样满腔热情——将近半年时间,他们除了去一趟许州之外,每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都快憋疯了。 卯时初刻,韩冬生把训练基地交给管事打理。 在花无尽的指导下,把三十个人划分六个小队,次第上路。 花无尽带一队在前,韩冬生带一队垫后。 …… …… 在花无尽快速赶往福临城之时,洛小鱼从南边空手而归,回到许州后,他才知道,林梦夕已经变成了他的熹母妃。 洛小鱼真的震惊了,尽管他厌恶启明帝,却从不否认启明帝的能力和自制力,他刚刚登基自立半年,便闹出这等人伦丑事,是被设计了,还是内心膨胀了? 不应该啊! 但不管怎样,启明帝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他从心里感到高兴。 但高兴归高兴,该唱的戏却不能少,被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呢,不闹一番,绝对不合乎常理。 洛小鱼气势汹汹地进宫了。 在御书房里,洛小鱼随随便便行了礼,问道:“父皇,熹妃很美,想必情难自禁吧。” 启明帝到底不是昏君,脸颊发烫,心中涌起几分无力之感,视线定在奏折上,竟一言不发。他没法解释,洛小鱼当初说不要林梦夕,他却非要强塞给她,赐婚的圣旨下了,婚期也定了,他却自己享用了,这等出尔反尔的事,强行狡辩只是徒增笑料而已。#####大家元旦快乐,新年快乐,都顺利哦! 366平衡 洛小鱼知道启明帝心虚,便乘胜追击,又道:“我以为父皇会是古今第一明君,呵呵……”他轻轻笑了几声,又极淡的加上一句,“还真是想不到……” “够了!”启明帝一拍桌子,他已经四十岁了,忙活大半辈子,享用两个年轻女人怎么了,应付几个直言善谏的大臣已经让他头疼,如今还要听这逆子的责难?“湖水那么深,难道朕要看着她淹死不成?花无尽还生死未卜呢,不要在朕这儿废话,滚吧,朕说过,找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洛小鱼偏不滚,他笑眯眯地搬了个凳子,在启明帝对面坐下,道:“父皇,花无尽是要找,但既然过了最佳时间,就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了。趁您闲着,咱聊聊别的,我听林妈妈说,是她杀了我母亲,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这不可能,绝无可能!”启明帝缓缓站了起来,面色凝重,深眸里的震惊恰到好处,“她人在哪里?她说这件事是皇后指使?” 洛小鱼重重点头:“当然!她说,因为我母亲,凤卿卿做不得嫡王妃,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凤卿卿指使她,趁着我母亲身体病弱,给她下了蒙汗药,用匕首将我母亲杀死。后来,又买通我母亲身边的侍女和女官,将这桩滔天罪行掩盖下来。如今,我想问父皇,您见到我母亲最后一面了吗?难道不知道我母亲是被那贱人所害吗?”林妈妈招供一定在启明帝预料之中,他说出来,就等于把这根刺拔出来,放到两人中间,各自掂量,才不会在这样敏感的时刻把彼此逼到绝境。 启明帝又坐了下来,抹抹八字胡,道:“朕,当然见到了。朕当时虽然不在,但也可以确定你母亲遗体上并无伤痕。陈太医说,你母亲产后虚,恶露不止,这个病,秦城的几个名医都来看过,这是有不少人证的。” 他说到这里,语气坚定不少,“但你听信谗言,不信朕,朕有什么法子?明溪,朕可以明确告诉你,即便你抓了林妈妈,也不能证明你母亲是被皇后所杀。你想要强行拉皇后下水,还得问问朕同不同意。朕已经得了大片江山,你若知情识趣,富贵荣华便可享用一辈子,如果一意孤行,不但让外人看了笑话,也会动摇我皇家根本,朕不会轻饶你,你要想清楚才行。” 洛小鱼久久不语,直到启明帝不耐地咳嗽一声,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熹妃之事在朝野引起轩然大波,如今儿臣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如此,儿臣深刻地认识到一点,我们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儿臣才把林妈妈的事说与父皇,也是希望父皇心里有个数儿,母亲的事,儿臣会继续查,如果有确凿证据证明就是凤卿卿所为,儿臣绝不会放过她,希望父皇届时保持公允。” 汇总行宫传出来的消息,洛小鱼得出一个事实:启明帝对凤卿卿的心思越来越少,那么,只要他把母亲的死全然推到凤卿卿身上,父子之间快要垮塌的关系就会暂时得到微妙的平衡,而这个平衡的关键点在于南耀和太平教。外祖父让启明帝心存顾忌,不敢轻易杀他;而太平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对付苏穆,洛之安,洛之文,乃至于陶善通通不行。 朝野里的各种言辞何公公跟启明帝说起过,他脸上一阵潮热,硬着头皮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所以,朕公允与否要看你怎么想。朕说你母亲病逝,你却非要说皇后派林妈妈杀她,林妈妈为了保住她家人性命,还有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罢了,你走吧,把花无尽找回来,鸟铳之事太过重大,你先把这件事办好再说。” “好吧。”洛小鱼告辞出宫。 他不敢再耽搁,该办的办了,该说的说了,准备就绪,他得火速赶往南耀了。 带着暗卫一路向北,遇到洛之文后,休息一夜,再往西,甩开启明帝或者洛之安派来跟踪的人,转向南,快马加鞭,急行十天,终于赶到林州。 此时的花无尽也刚到林州一天,她在洛小鱼指定的幸福客栈修整一个晚上,一大早就去逛互市——这是南耀与华国土特产品汇聚的地方,对于确定经营项目有极高的参考价值。 她让小伙子们分组行动,考察两国之间销量最大最紧俏的商品,回来之后,由组长统一汇报成果。 这让所有人都感到兴奋,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一个累积经验学习的过程,只要肯努力,他们将来可能是商队首领,也可能店铺掌柜,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们之前可望而不可及的。 互市很大,茶、粮、盐、农具、药材、布料、鲜花、瓷器、木材、家具等等,每一种品类都是一条极长的街道。 街道上人极多,摩肩擦踵。 花无尽做过绣坊和家具,对着两样最感兴趣,便就近先到布料区。 街道南侧是南耀国的铺子,以布和府绸为主;街道北侧,是华国的,以丝绸为主,布料和府绸为辅。 因为往回带货是正经,所以,花无尽主要看南耀的。 南耀的布很有特色,经纬纱织得细密、平滑,而且柔软,印染工艺也十分不错,在花色上与华国的典雅、高贵、朴素大不相同,大多以艳丽、热烈为主,大朵的茶花、牡丹,小朵的梅花、兰花,还有许多花无尽不认识的南方花朵,花团锦簇,极为热闹。 南耀国人很实在,花无尽接连问了几家,价格都相差无几,纵使有所不同,也必定是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 快走到街尾的时候,她发现几家布庄除了一般布料外,还经营扎染和蜡染的布料,其中有一家花纹效果极好,颇有艺术性。 “掌柜的,这个怎么卖?”她指着一匹湖蓝底色染白色小花的布料。 “一两银。”掌柜的操着南耀国口音说道。 “那个呢?”她转头看到一块蜡染得十分精致的花鸟纹饰布头,这种用来做桌布相当不错。 “两分银子。” “那些呢?”花无尽忽然看到墙角对着几匹跟现代迷彩服相似的绿色布料,登时眼冒精光。 掌柜的有些肉痛,拱了拱手,“大兄弟,那个染坏了,三两银子,六匹布都可以拿走。” “好,我要了!”花无尽打开背包,正要拿出钱袋,却听身后有一人说道,“掌柜的,那些我要了。”她用余光看过去,见一只带着扳指的大手正指向她定下来的那一堆迷彩料。 “不好意思啊,兄弟,那些料子这位兄弟要了。”掌柜的笑呵呵地说道。 “他要了又有何难,我让他不要就是了!”#####2016的最后一天了……时光啊,你慢些走……咳咳,大家珍惜这些青春的日子吧! 367表妹 此人是林州本地口音,也许是个地头蛇之类的? 花无尽琢磨着,手上却没停,取出钱袋,拿出十两碎银,拣出三两大小的一块递给掌柜的。 “我说那些布料是我的,你小子聋了吗?”那只带着扳指的大手忽然而至,眼瞅着就要捏住花无尽的手,却不料花无尽手臂忽然下沉,堪堪避开,与此同时她左腿弓步上前,右脚回旋踹,一脚命中那人胸部。 那人已经挥出的铁拳落空,向后“蹬蹬”退两大步,站稳了。 花无尽看见来人,唇角抽了抽。 好魁梧的一个大汉,穿一身旧的府绸衣裳,肩宽腿长,虎背熊腰,身高与洛小鱼相差无几,肩膀却比洛小鱼宽了半尺。身后还跟着六个小弟,个个手里拿着两尺来长的短棍。 的确颇有实力,难怪如此霸道。 掌柜的笑眯眯说道:“几位兄弟,还请出去商议,不然动静闹得太大,对谁都没好处。” 花无尽虽然才来此地,但也听客栈的小伙计说了,南耀国人团结,一方有事,八方支援,若真砸了店铺,便是林州的地头蛇也吃不消。 “是吗,我倒要看看,闹大了会对谁没好处。”一个南耀国口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应该是个女的。 花无尽挑了挑眉,南耀国女人,带着一帮林州的男土匪?此女声音清脆、洪亮,且不失女人味儿,这是巾帼英雄的节奏啊。 那大汉示威似的看了花无尽一眼,得意洋洋地出去了,很快又与一个穿着男式红色锦衣的姑娘一同进来,边走边道:“主子,那布有人要了,小的正打算教训教训他!” 花无尽这才明白,这傻大个不是什么林州地头蛇,而是林州人做了南耀国的奴才,跟现代的汉奸有异曲同工之妙。 刚进来的姑娘大约十五六的样子,长相说不上很美,但很大气。所谓大气,就是大脸,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身高只比花无尽矮一点,但比花无尽胖一些。如果用月亮来形容女人,这姑娘是十六的满月,过了。 她拿着把折扇,漫不经心地扫了花无尽一眼,得出一个比较让人惊悚的结论,“这小子黑了点儿,矮了点儿,但长得还算不错。” 花无尽莞尔,原来不是巾帼英雄,是个敢调戏男人的女霸王。 “但就算你不黑也不矮,这布也是我的。”姑娘继续说道。 “为什么?”花无尽问。 姑娘一抬下巴,“我爹是恒亲王,你说这布是你的,还是本郡主的?” 花无尽一愣:“恒亲王?林州有恒亲王吗?” 看热闹的回答:“是南耀国的恒亲王!” “哦,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华国的呢,林州不是我华国的吗?”花无尽故意问道。 “哈哈……”店铺外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华国?三分五裂的华国还算华国吗?要不是看表哥面子,林州一定是南耀的林州。”这姑娘大言不惭,但那魁梧的跟班却开始流汗了。 看热闹的哗然。 “你娘的,做梦呢吧。” “可不是做梦?他有本事打过来,我们就有本事打回去!” “啧啧,散了吧散了吧,华国内乱,民不聊生,不好说啊……” “走吧走吧,别惹麻烦,听说南耀恒亲王家的端慧郡主脾气暴躁、为人小气,就喜欢占小便宜……” 花无尽失笑,喜欢占小便宜的皇亲国戚只怕不多,这姑娘奇葩,也许是南耀国武林高手要价太高,所以,才请这些没什么真本事的瘪三装门面吧。 “郡主,你说的的确有理,不过,那也得等你南耀打过来再说。再说了,以郡主之尊,买这些染坏了的布料,不太合适,不若我送你十两银子,去买别的如何?”十两银子不多,就当给表妹的见面礼了,花无尽不心疼。 “你当真?”端慧郡主很意外,一两银子一匹布,十两银子十匹,她是赚了的。 “当真!”这姑娘还真是爱占小便宜的,花无尽掂了掂手里的碎银:“这些都是你的了,你可以去买别的布。” 端慧郡主一开始还在笑着,转眼就变了色,声音也由跋扈变得冷厉。“你在打发讨饭的?” 花无尽眨了眨眼,细细思量,暗道自己这么做还真是有些欠妥——人家小气、占小便宜是种特殊爱好,却不是真的没钱。 那怎么办?虽说她可以把布让给她,但此刻只怕让也不行了。 “你想怎么样?”她的脸也拉长了。 “你不是很能打吗,跟他打一场,赢了这些布是你的。”端慧郡主又亢奋起来,浓眉挑得很高,大嘴咧得很开,“樊大个,放开了打,打死了算我的。” 魁梧高大的樊大个擦了把川流不息的汗水,一咬牙,道:“请吧!”他率先出去了。 几个小弟把看热闹的往外清了清,留出一块空地来。 花无尽犹豫一下,她真不想惹事,但也不会怕事,就当长辈教训小辈了吧。 一出门,她便看到韩冬生带着几个小家伙满脸兴奋地钻了进来,看到她,又跟遭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紧接着就要往上冲。 花无尽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动。 韩冬生便取出一只哨子,“唿哨唿哨”地吹了两声。 “请吧。”花无尽做了个手势,顺势掀起青袍的下摆拽在腰带里,露出两条穿着黑色裤子的笔直修长的腿,裤腿塞在短靴里,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那樊大个轻蔑的笑了一声,“装什么装,打得你满地找牙!”他废话不多,一开口便扑了过来,右拳带风,直奔花无尽面门而来。 花无尽矮身上步,从他腋下钻过去,回身便是一脚。 樊大个个头高,反应慢,但下盘甚稳,他后背被踹了一脚,向前迈了两步便稳了下来,转身又来,但此时花无尽的连环踢已经酝酿好了,不等他出拳,她已经完成了一个重重的飞踢,将他踹倒在地。 “好啊好啊,踢得好!”韩冬生和他的队员又是鼓掌,又是拍手。 这是给华国长脸的事,其他看热闹的也都卖力的大声叫好。 端慧郡主脸色铁青,道:“废物!你们都给我上!便是杀了人,华国又敢把本郡主怎样?” 花无尽生了真气,从袖子里取出洛小鱼赠她的那把短剑,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道:“是啊,杀了人又能怎样?”#####新的一年了,祝大家工作、学习顺利,生活如意,爱情甜蜜,天天快乐! 渣作者谢谢你们的支持。 ps:另一更照旧明天看吧,嘻嘻 368咖啡 “等一下!”这位郡主忽然叫停,一双大眼直愣愣地定在花无尽手中的短剑上,“你把那把短剑拿来给我!” 花无尽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洛小鱼给小溪的,后来阴差阳错到了她手里,难道,这是南耀国的东西? 就算是那又怎样?她不承认就是了,“郡主这是在开玩笑?你要杀我,还想让我把武器亲手给你,茶楼说书的也不敢这么编吧!” 端慧郡主浓眉一皱,指了指花无尽的鼻尖,喝道:“一起上,给本郡主把宝剑抢过来,抢到的赏纹银百两。” 樊大个看着花无尽手中那把寒气逼人的短剑迟疑了一下,又嘿嘿一笑,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刀,朝花无尽刺了过来,喝道:“一起上!” 其他小弟这才吱哇乱叫着往上扑…… 韩冬生四下看看,一挥手,听到哨声赶来的十几个结实健硕的小伙子拨开人群,拦住几个小弟,两三个人打一个,场面登时乱了。 端慧郡主看得很清楚,她的人不管人数还是拳头都比不上对方,一双大眼睛阴森森地盯住花无尽,胖乎乎的手指点了点她,放了句狠话,道:“你等着。”她转身就走,就这么把这些狗腿子扔下了。 韩冬生看了眼花无尽,花无尽一脚踢飞樊大个,摇摇头,示意他不用留人。 这场群架没什么悬念,花无尽占尽上风,很快结束了战斗。 樊大个屁都没敢放,瘸着腿带着小弟跑了——当初有多嚣张,此刻就有多狼狈。 花无尽跟大伙儿乐呵好一阵,之后解散继续逛。她买了一大堆布料,除了迷彩布、桌布、小花布外,还有一些蜡染的府绸,林林总总地包了极大的一包。 她把东西暂时寄存在店里,又去家具一条街瞧了瞧,这里的东西没什么新意,她设计的款式这里也有,遍地的仿款,也不知洛小鱼到底赚了多少。 许久没有这样逛街了,花无尽终于找回了作为女人的乐趣,茶,药材,古怪有趣的瓷器,新奇的玩具,林州特有的小食,买了整整一大包,却只花了五六十两银子。 背着包,沿着互市边缘的小吃铺子往北走,她打算把午饭解决了,再去卖布的那条街道,拿上寄存的东西回客栈。 小吃很多,包子、馒头、馄饨、米粥等等应有尽有,花无尽在一家米糷铺子外坐下,米糷就是米线,这家的主食是凉米线,二十个大钱一碗。 经营食铺的是两口子,男人负责煮,女人负责拌,还有两个半大女孩子,一个负责收钱和打扫,另一个负责洗刷碗筷,迎来送往,效率很高。 半盏茶功夫不到,一碗拌了肉酱、花生碎、香菜以及辣椒油的凉米线香喷喷地出现在花无尽面前,翠绿色的菜叶,晶莹剔透的粗米线,红红的辣椒油,又好看又好吃。 时近未时,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稀里哗啦一顿猛吃,一大碗米线很快见了底。 此时,铺子外的客人只剩她一个了。 男人累了,坐在桌子边昏昏欲睡,女人则拎起一只茶壶放在火上,不多时,壶里飘出一股花无尽极为熟悉的浓香。 咖啡? 这令她大为惊奇——在前世,咖啡树传到国内大概在清朝时期,但一开始没有引起重视,所以一直远在深山无人识,直到解放后才开始大规模种植。 “大嫂,壶里是什么,好香啊,能买一碗吗?”花无尽很想一探究竟,若果然有咖啡,她就不用考虑其他项目,直接把咖啡厅开遍大江南北好了,汤水的生意从来都是很赚钱的。 女人笑着说道:“当然!这东西原来有人叫磕肥,我们当地叫黑酒,有点苦,喝了提神醒脑,不知客人能不能喝得惯,两文钱一碗。”她拿过来一只粗瓷大碗,把热好的咖啡倒了满满一碗,又道:“一勺糖两文钱。” “加三勺。”花无尽数了八个大钱给她。 女人拿上钱,乐呵呵地忙自己的去了。 花无尽专心致志地看着冒热气的咖啡,就像看着久别重逢的情人一样,顿感暑气和疲惫全消,暗道,真的是咖啡啊,虽说做得粗糙,味道也不好,但东西没差。 于是,她也不急了,慢慢喝,慢慢聊,把咖啡豆的产地、产量摸了个清清楚楚,又买了一小包咖啡粉,这才租了马车,带着东西回到幸福客栈。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花无尽正准备卸货,便听有人说道:“这还真是巧!本郡主的命就是好!” 端慧郡主从客栈里面出来,身侧跟着两个男人打扮的丫鬟,腰间挂着刀剑,应该是两个练家子。 她一指花无尽,“就是她,你们把她给我拿下,把那把短剑抢过来!” 两个丫鬟并没有立刻行动,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对花无尽说道:“请问公子,您那把短剑从何而来?” “还费什么话,让你们抢你们就抢好了!”端慧郡主勃然大怒。 两个丫鬟无动于衷,坚持问花无尽短剑的来历。 丫鬟居然不听主子的,有意思!花无尽笑了笑,道:“是一个朋友所赠,至于是谁,很抱歉,在下不便多说。” 端慧郡主道:“哼,偷了我表哥的东西,还敢说是朋友所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表哥是谁?” 阳光热辣,汗流浃背,花无尽撑起纸伞,忍着不耐说道:“你是不是傻?你都说了你是端慧郡主,华国哪个不知道你表哥是福王。郡主啊,咱偶尔聪明一回行不?你表哥也是银面公子,剑法高超,武功卓绝,就凭我三脚猫的功夫能偷到他的短剑?你是不是太看得我了!” 端慧气得满脸通红,扬起右手,狠狠甩了右边丫鬟一个耳光,“本郡主让你杀了她,你聋了吗?” 被打的丫鬟捂住脸,纹丝不动,左边那个说道:“郡主,这是在林州,不是我们南耀,王爷叫奴婢看好了您,说万万不能惹事。” 端慧忽然抬起右手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很好,既然我父王让你们看好本郡主,那就好好看着,千万别让本郡主出事。马上杀了她,不然本郡主死给你们看!” 她的手上不知何时有了一把匕首,此刻就抵在脖子上,大概是紧张,已经有鲜红的血丝渗透出来。 两个丫鬟愣住了。 “快动手!不然让你们好看!”端慧彻底歇斯底里了。 369冒充 这是条繁华的商业街,天气虽然热,但来往的行人不少。 人们躲在如盖的绿荫下,远远的看着。 花无尽掂了掂袖子里的三棱镖,厌烦地想到,既然这么想死,不如成全她算了。 不行…… 她很快泄了气,洛小鱼的亲表妹,南耀国的郡主,真下了手,洛小鱼不好交代。 另外,这两个婢女十分懂事,若真为这个蠢货死在自己手里,于心不忍。 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啊,花无尽有些头疼。 这时候,两个婢女动了,脸上带着巴掌印的婢女说道:“郡主息怒,奴婢这就动手。” 左边的蹲身一福:“公子,得罪了。” “锵啷!” 两人齐齐拔出佩剑,脚尖轻点,纵身过来,空中姿态飘逸且优美。 “哇,厉害啊!” “就是,都是女娃娃的呢,飞起来了。”两个婢女唬住不少看热闹的。 但这一手在花无尽眼里就不成样子了,她认为,如果自己想杀人,这两个婢女至少可以死两次了。 “死罪可免,但助纣为虐,活罪难饶!”花无尽嘟囔了一句,正要用镖,忽然听到两声破空之音…… “噗噗!” “叮叮!” 两个婢女随着两枚金黄色的大钱一起,从空中摔下来,再也动弹不得,显然被人点了穴位。 “是哪个暗箭伤人,出来!”一个婢女朝客栈二楼喊道。 金钱镖是洛小鱼的拿手好戏,应该是他到了吧。 花无尽心里流过一丝暖意,手搭凉棚往上看,从屋顶斜侧方照过来的光线太强,回廊上的琉璃瓦闪着氤氲的彩光,她看到一扇窗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的位置比较靠里,五官看不清楚,但发型和高矮胖瘦看起来十分熟悉。 他似乎也在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勾了勾。 举止轻佻,的确很像洛小鱼……但是,仅仅是像而已,花无尽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此人绝对不会是洛小鱼。 她眯起眼睛,假装点点头,继续打量。 诚然,此人身材比例与洛小鱼相差无几,但有一处出卖了他,这人的左右肩高低不平,虽不算严重,但恰巧,她有一双画画的眼睛,最善于寻找不同。 “怎么回事?”端慧郡主没有了表演对象,放下刀子,跑到两个婢女身边。 “郡主息怒,我们被高手点穴了。”一个婢女用下巴示意端慧看地上的两枚大钱。 花无尽收回视线,眼睛转了转,道:“我想,那一定是太平教的人,他们想抓了你们主仆,啧啧,三个美人,热辣似火,一定很销魂,再用来要挟一些福王,就更完美了。”她把目光停驻在端慧太过丰满的胸脯上。 “竖子,往哪看,小心本郡主戳瞎你的狗眼。”端慧又吼了起来,跟一条只会假嚎的软弱的母狗一样。 两个婢女却变了脸色,其中脸颊红肿的那个说道:“郡主,这位公子言之有理,你快走!不要管我们,带着樊大个去银安吧。” “听风就是雨!”端慧不屑地瞪了她一眼。 此女是一只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脑残,花无尽下了结论。 她不露痕迹地看了四周一眼,那人还在那儿站着,静静地注视她,沉默而又危险。 韩冬生已经回来了,见她正与端慧对峙,便谨慎地站在她斜对面的人群中,打了个手势,问她要不要帮忙。 花无尽示意他不要过来,又做了个进客栈大门的手势。 韩冬生伸开手,大拇指和食指呈圆形状,表示收到命令,慢慢往客栈走去。 然后,她和车夫把货卸了,对两个婢女说道:“你们可以租他的马车,立刻离开这里。”如果那人的确是太平教的人,这个蠢货郡主就会成为太平教要挟洛小鱼的筹码,她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公子,可以劳烦你把我们姐妹送到马车上吗?”一个婢女为难的说道。 “不能!”花无尽拒绝,骨架纤细的手臂会泄露她是女子的事实,不能冒那个险。 “那么多看热闹的,给两个钱,找几个大妈吧。”花无尽招手叫来一个伙计,给他一分银子,让他搬进去。 她亦背着大包走了,蠢货郡主愤愤瞪着她的背影,竟然一个屁都没敢放。 韩冬生正在客栈大堂里等她。 花无尽进去后,先不露痕迹地把大堂里的人看了一遍,靠窗子的一个穿着酱色长袍的男人恰好把视线从外面收回来,看了她两眼,当他看第三眼的时候,她便可以确定他是那人的人。 她把包放在柜台上,对掌柜的说道:“可以寄存吗?” “当然!小库房租金每日一钱银子。”掌柜的扫了一眼她的货,一边打着算盘一边说道。 花无尽道:“成交!” 掌柜的就让搬货的小伙计拿了把钥匙,对花无尽说道:“公子就跟着他去吧。” 布买的多,也沉,小伙计一个人搬着费劲,韩冬生恰到好处的上前问道:“要帮忙吗?”他穿的是布衣,身后背了一根光滑的棍子,十分符合他的身份——挑工。 “要。”花无尽扔过去一串大钱,背起包裹,跟着小伙计往客栈后面走,韩冬生扛上另一包布料跟在她后面。 “有人冒充福王在上面,我们得即刻离开这里。”花无尽低声说道。 “嗯。”韩冬生虽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生的,目的是什么,但知道此时不是谈话的时候,他只需要知道等下要走,集合好队伍就可以了。 存好东西,韩冬生从后门走了。 花无尽回到大堂,给掌柜的一两银子,拿好收票,背着包,从前门出去,直奔一个水果摊子,她打算在这里虚晃一枪,然后沿着大街往南,与韩冬生汇合。 那扇窗子里的高大男人一直在注意她的动向,“她怎么还不上来,难道要给本座买些水果?” 一个脸上长着一大块黑色胎记的人站在高大男人身边,仔细看看,“不大像……她好像要跑,难道,她认出你不是洛小鱼?这怎么可能,属下亲自查看过,不过一个黑色的影子而已,根本看不清五官。” “追!”高大的男人忽然跃窗而出,飞身而下。 花无尽已经撒丫子开跑了,跑出大约三十几丈后,她回头一看,见那人施展轻功正在飞快追来,不免也运了内力在腿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路狂奔。 盏茶的功夫后,她遇到韩冬生等人,做了个不要理她的手势,继续跑,后面跟着的是太平教的五个高手,韩冬生等人若是硬要上,只能是送死。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去南城大营,找林州守将于达维庇护。 “兄弟,你这是何苦?爹说了,你不想娶就算了,只要你肯回去,那门亲事肯定给退了。”后面那高大男人边追边喊。 许多正惊诧着的路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抓逃婚的兄弟回家的。 370来了 “大兄弟,替我拦住他,这小子再不回家,我娘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我给十两纹银!” 那人话音一落,前面果然有人不怕死地冲了上来。 花无尽抽出袖中短剑,凌空一划,“拦我者死!” 冲银子来的行人赶紧把路让开了,骂道:“你娘啊,要命的事咱不干。” “再跑我就不客气了!”后面紧紧跟随的高大男人忽然说道。 花无尽心中一颤,听声音,距离应该很近了,不会超过三丈远,在这个距离打暗器,如果对方内力深厚,她躲过的几率不大。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束手就擒——虽说不一定能跑得掉,但不跑则必定被擒。 好像不跑你就会客气似的!花无尽腹诽一句,调整气息,速度越发快了。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她陡然拐弯,恰好与一枚金钱镖擦身而过,心有余悸之余,不禁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抓我?”借着拐弯的时机,她终于扭头看了一眼。 天,蓝眼睛,那不是苏穆的脸吗?但身高不同,为什么! 那高大男人不答,纵身跃起,在落地的瞬间,长臂一伸,便要钳住花无尽的胳膊。 “滚开!”花无尽后面好像长了眼睛,回手就是一剑。 那人身子一歪,堪堪避开短剑,却也因此慢了一瞬。 再跑,快跑,拼了命的跑! 天气太热,每次甩头,都有瀑布一般的汗水被倾泻出去。 花无尽口干舌燥,心里暗骂,洛小鱼你这狗头该到了吧,再不来救我,这辈子都不跟你做床上运动,憋死你个丫丫的! 后面的脚步声忽然变远了。 花无尽想,那厮怕是要放大招了,她赶紧集中精力,侧耳倾听。 “嗖!”果然有了暗器破空的声音。 左侧! 花无尽向右变线,大钱打在左手臂上,剧痛,像是要折了一样,她疼得“嗷”地喊了一嗓子,索性大声叫嚷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大财主要散财啦!” “散财?” “哪呢哪呢?”十几个穿着布衣的行人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 “后面,后面那傻大个是掌柜的,大财主!”花无尽向后扔出一串大钱,看看路的右侧方,那边是平民区,在里面脱身的机会应该比这里更大些。 十几个行人散布在她身后,再好的暗器功夫都要受到打扰,所以,就是这个时候,花无尽脚尖一拧,往胡同的方向跑去。 “嗖!”又一记金钱镖,又快又猛。 躲不过去了,花无尽心里一凉,却在下一瞬听见一道鞭响,“啪!”鞭影自上而下,从高高的绿荫中席卷而来,她上身一紧,双脚陡然腾空,不由得眉头一展,松江来了,还是这小子靠谱! 穿过绿压压的树枝,花无尽落到一个坚实地怀抱里,“是……洛小鱼?”她抬头去看身后的人,却被人含住了嘴唇,“唔……” “别动,再动就掉下去了。”洛小鱼浅尝辄止,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把她放到树干上,用袖子擦干她脸上的汗水,又道,“你乖乖在这等着,那人是司徒一刀,我得亲自去。” “小心你的伤!”花无尽担心地嘱咐了一句,洛小鱼唇边胡茬遍布,眼下乌黑一片,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只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了。 “嗯!”洛小鱼眨眼间就看不到了,不远处很快传来刀剑相击的锵啷声。 “教主大人亲自到此,还真让人感到意外!”洛小鱼声音不高,但距离近,他说的每个字花无尽都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福王智勇双全,不来讨教一番,怎能甘心?” “既然讨教,就不要逃啊!” “现在不逃,又岂能做福王的对手?”那人的声音遥遥传来,不过几息地功夫,那人竟已然走远了。 花无尽赶忙下了树,刚一落地,洛小鱼便回来了。 “有没有伤到?”他问道。 花无尽忍住手臂的剧痛,说道:“没事!倒是你,怎么这样狼狈?”她指着洛小鱼腰腹部的一大块血痕,他伤得不轻。 洛小鱼皱了皱眉头,说道:“都是小伤,不要紧,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行九人,回到幸福客栈,进了一座相对隐蔽的三进院子。 幸福客栈是洛小鱼的产业,这个院子是他的秘密据点,三个婆子和两个小厮都是他的人。 花无尽和洛小鱼进了上房,在堂屋坐下,茶水还没喝上一口,松江与其他四人也回来了。 “主子,互市关了,人太多,没找到花娘子,你找到了吗?”松江焦急地冲了进来,一打眼便看到上座的花无尽,登时乐了,“花娘子?你回来啦!” 花无尽站起身,抱了抱拳,道:“真是对不住大家,让你们担心了。你们歇着,我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盐水要是好了,大家伙儿先把伤口消毒,免得发炎。” 松江有些惶恐,赶忙还礼:“花娘子客气,这是属下的本分。” …… 冲洗,缝合,上药,趁着光线明亮,花无尽把大家伙儿的伤口都处理了一遍。 全部弄完后,洛小鱼早已进入了黑甜的梦乡。他除了原来两处老伤,又添三处新伤,虽不算重,但也不轻,两条伤口在腹部,一条就在大腿上,都缝了针。 花无尽在他身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细细看着那张晒得微红的脸和泛青的下眼睑,心有些堵。 桃江给她讲了这一路的经过。 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十天时间,马换了好多匹,人却一直不曾好好睡过。 早上抵达林州城外,被数十名太平教好手伏击,若不是僧兵及时赶到,有弓箭和鸟铳增援,只怕他们又会凶多吉少了。 住进客栈后,洛小鱼听说花无尽去了互市,怕被太平教再钻空子,立刻让松江带人去找她,星海守在客栈里,他亲自带人守在附近,却未料端慧郡主突然出现在客栈门口,并与花无尽吵了起来,这令他们无法靠近,只好远远隐在一旁见机行事。 于是,这便闹了个大误会,他以为那两枚金钱镖是星海打的——星海的金钱镖打的也不错。 花无尽把东西搬进客栈后,端慧郡主果然雇了那辆马车,去找女的帮忙搬婢女时,洛小鱼又往外躲了躲,想着等她走了,再回来。 却不料回来时异变陡生。 洛小鱼迅速权衡了一下,双方势均力敌,他与暗卫身上有伤,若是从后面追上去,必然自曝其短,所以,他们仗着对幸福客栈一带地形熟悉,穿了小路,绕到花无尽前面,这才救下了她。#####我又来晚了,卡文啊,直到发上来我也没有改得太满意,啧啧……我继续写去,大家明天再看吧。 371体贴 辛苦了,我的男人。 “奖励一下。”花无尽亲了下去,辗转吮吸了一下,软软凉凉的,触感很美妙。 洛小鱼睡得很沉,纹丝不动,这与平日一贯警醒的他大不一样。 花无尽心疼地摸摸那张黑了瘦了的脸颊,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 刚出胡同,韩冬生便从一个黑乎乎的旮旯里冒了出来,“主子,小的在这儿。” 花无尽知道后面会有暗卫看着她,与韩冬生站到月亮地里…… 花无尽歉然说道:“他们中有两个伤得太重,让你久等了。”她撒了一个不大的谎,洛小鱼的人战力如何是必须保密的。 韩冬生脸涨得通红,主子被人追得如同丧家之犬,作为下属却只能袖手旁观,那种挫败感简直无法言喻,如今听她这一声道歉,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膝盖一弯,跪下了,道:“主子千万别这么说,小的惭愧!” 花无尽扶他起来,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道:“你不用惭愧,做得很好。我说过要你们听命行事,令行禁止,如果你不听,我才会惩罚你。你知道吗,今日想要绑架我的人是太平教教主,绿林中暗器最好的一个。你们冲上来只能是送死,没有必要的牺牲,最好一个都没有,你懂吗?” “太平教教主?”韩冬生吃了一大惊,接着他似乎有些后怕,他当时想要自作主张拦住那些人的,但华青提醒了他,说的也是‘令行禁止’四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有些艰涩地说道,“主子,我们还是太弱了。” 花无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又不是去打家劫舍,做好你们的本分就够了,不说这些,今天去互市大家感觉怎么样?” 韩冬生心中五味杂陈,如果说卖身伊始,他还期盼着凭自己的实力拿回那张卖身契,此时,他觉得自己能为自家主子去死。 他把一张折好的纸双手递给花无尽,“主子,大家都很兴奋,见的多,眼界宽了,想法也就多了。这是汇总好的六个小组的意见,您抽空看一看。” 花无尽接过来,“做得好,我回去仔细看。你回去吧,明早卯时左右准备出发,到时候我会派人去通知你。” “是!”韩冬生答应着,但人没动,“胡同有些黑,小的看着主子进去。” 花无尽莞尔,转身回去了。 夜色渐浓,些微的晚风将她身上的汗臭味吹了过来。 韩冬生翕了翕鼻子,失笑,这样的好主子当真打着灯笼难找,即便是他,也绝对做不到花娘子这样——明明是主仆关系,却有着朋友间的信任、尊重和关心。 他相信,只要跟着花无尽,他们的前程都差不了,是她给了他们新生! …… 司徒一刀出了林州,把太平教的残兵败将集合起来,向北进发。 天黑后,野地宿营时,范勇到底问出纠缠了他几十里路的问题:“教主,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了?” “不然呢?”司徒一刀微微一笑,与苏穆的凉薄不同,他的笑是真笑,发自内心,而不是挂在皮肤表层的凉薄的礼貌。 范勇道:“难道不该联合南耀旧部,在银安城南的新安山伏击他吗。” “呵呵,老范啊,你糊涂啊!”司徒一刀躺到余温尚在的大石上,抻了个懒腰,“你想到了,洛小鱼又岂会想不到。甭合计了,洛小鱼为了保险,带出许州所有兵力,如果咱们与他正面对抗,别的不说,单是那支拿着鸟铳的队伍,我们就扛不住,另外,既然是老皇帝让他来,进入南耀后,又怎么可能没有安排?” “教主说的是!”范勇终于服气了。 “来林州,本座的目的只有花无尽,杀洛小鱼仅仅是牵制和顺便而已,能杀就杀,不能杀就算了。” 范勇点点头,“只可惜,咱们到底来晚一步。” 司徒一刀郁闷了,闭上眼,不再说话。 南耀老皇帝刚生病时,他就得到消息了。但落州距离林州路程太远,林州的暗桩收到信,好不容易找到幸福客栈时,花无尽已经去互市了,他们对花无尽身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而且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去拥挤的互市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他选择易容住进客栈等待机会,如此一来,即便洛小鱼冲破突围,他也不会完全丧失机会。 果然,洛小鱼突围了,而且很快到了幸福客栈,但那又怎样,只要洛小鱼不能与花无尽第一时间见面,他就有了见缝插针的机会。 突然出现的端慧郡主,房顶上埋伏的洛小鱼的暗卫,包括洛小鱼认为他打出的金钱镖是那暗卫所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而且,当金钱镖出手后,花无尽明显朝自己笑了一下,只要她上到二楼,她就会成为瓮中之鳖,但她怎么就发现他不是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啊。 “唉……”范勇也反复合计这些事,长叹一声,道:“教主,安七爷说的还真没错,这花无尽果然刁钻,对敌经验也十分丰富。换做他人,就算她不上楼,也一样能抓住。她怎么能跑得那么快呢,简直跟他娘的兔子精一样!” “兔子精一样?这形容不错!”司徒一刀想起花无尽的跑步姿态,舒展、迅捷,终于确定地点点头:那女人,不一般。 范勇又道:“教主,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属下还是心有不甘,真的没有后手了吗,不趁这个机会杀了他,还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司徒一刀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看着天空深处那些璀璨的繁星,轻声说道:“杀啊,必须杀,洛小鱼是我们太平教的劲敌,但我们现在的消耗太大,所以不是我们杀,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我们只管看戏就好。” …… 第二天早上,洛小鱼终于从沉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床里面空空如也,心中陡然一沉,花无尽人呢?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唰”的一声掀开帷幔,见花无尽正静静地蜷伏在对面的贵妃榻上,腰间搭着一块假被,呼吸匀净,睡得十分香甜。 他松了口气,重新躺下来,与她遥遥相对,视线定格在那张素净白皙的脸上,怎么看都看不够。 “诶?”洛小鱼又起了身,他觉得花无尽的睡姿不太对劲,左手放的位置太过刻意,像是怕自己压到自己。 他皱起眉头,下了床,轻轻掀开她的袖子,果然,上臂上有一个肿成鸡蛋大小的紫黑色大包。 这个伤,应该是司徒一刀的金钱镖所致,以他的内力,花无尽的骨头也必定受了伤。 洛小鱼感到心里堵得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难怪她昨天缝合时动作格外的慢,汗水也格外的多,她怎么可以一声不吭?还硬挺着缝了那么多伤口,难道她就不知道自己会心疼吗? 这个女人太好强了! 他久久地看着那张嫣红的唇,俯下身子,在快要挨上的时候又猛地挪开了,转而,在那块狰狞的肿胀处吹了再吹,心道,她累坏了,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372变化 花无尽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晨光透过窗帘,一只只刺绣的蓝色蝴蝶仿佛活了一般,随着微风翩翩起舞。 “刺绣比印花更有立体感,真好看。”她坐了起来。 “立体感?”洛小鱼已经梳洗停当,就坐在榻尾,见她醒来,不由得粲然一笑。他也看向窗帘,瞬间领会花无尽的意思,摸摸手中的瓷瓶,冷哼了一声,“这算什么,你胳膊上的那一块立体感才叫好呢。” “哈,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好疼!”花无尽瞄了瞄左臂,袖子被卷上去了,白皙的皮肤对比着紫黑色的大包,的确很刺眼。 “为什么不告诉我?”洛小鱼专注地看着她,沉静的眸子积压着浓重而又深沉的情绪。 关切,疼惜,愧疚,怜爱……每一种眼神都让花无尽感到甜蜜,还有一点点无所适从。 要不然,扑到他怀里哭一顿?念头刚起,她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伤而已,你在担心什么?”她到底选择了最装蛋的一句话。本是女汉子,何必要装小女人呢。 洛小鱼有些无奈,用食指点了点花无尽光洁的额头,“无尽,我是你男人,你男人啊!你的每一寸皮肤都属于我的。你受了伤,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花无尽扯过一件男装,扔给他,道:“我知道你是我男人,但我的皮肤是我的,跟你可没什么关系。不过,不穿衣服就跟你有关系了,所以,你得帮我把衣服穿上,再去找两块木板来,骨头可能裂了,疼得厉害。” “都备好了,我先给你上点药膏,然后再上夹板。”洛小鱼从一旁小几上拿来一个白瓷瓶和两块光洁的木板,先把药膏擦匀,再小心翼翼地帮她绑好木板,最后才伺候着她穿上衣服。 “洛小鱼,你这辈子第一次伺候别人穿衣裳吧,不太熟练哟。”花无尽笑嘻嘻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谢谢啦。” “当然是第一次,所以,仅仅这样可不够。”洛小鱼捧住她的脸,重重地吻了下去,灵巧的舌头一遍遍扫荡她的口腔…… “好啦!”花无尽骨头都被他亲酥了,他的下面也崛起了,戳得她心猿意马,要不是彼此都受了伤,只怕又想要滚床单了,“等下还要出发呢,别闹了。” “嗯。”洛小鱼放开她,让她在椅子上坐下,一边用内力平息躁动的想望,一边拿了木梳替她梳头发,“昨天你去见的那个男人怎么回事?” “那是我的人,我有三十一个伙计,训练半年了,趁这个机会远距离拉练一下,将来也好派上用场。”花无尽很享受洛小鱼的服侍。 “三十一个?”洛小鱼有些惊讶。 花无尽有些得意,“嗯,都是男孩子,将来你就是不要我了,我也能保证我跟儿子生活无忧,安全无虞。” “只有你不要我的份,我哪敢不要你!第一次给女人束发,怎么样?”洛小鱼扳着她的脸,对着镜子照了照。 羽毛形的乌木簪,没上光,像是新雕的,与他头上插戴的那支是一对,虽谈不到多么漂亮,但古朴,雍容。 发髻光洁、圆润,位置恰到好处,手艺相当不错! “非常好,比我梳得好,簪子也很喜欢!”花无尽左右照照,黑眸顾盼神飞,笑着打趣道:“改天再下个厨看看吧,我感觉你有二十四孝新好男人的潜质。” “美的你!”洛小鱼在她发上亲一下,故意傲娇地抬起头,大步往外走去,“还不跟本王吃饭去?” “司徒一刀,与苏穆是双胞胎?”花无尽笑眯眯起身,摸摸发簪,忽然想起这桩事来。 洛小鱼道:“嗯,双胞胎,二人身高差距甚大,司徒一刀应该学过缩骨功,但他很少露面,应该是苏穆以他的身份在绿林活动。” 花无尽点点头,华国分裂后,太平教光明正大,在落石峡时,苏穆自称苏爷,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他就不再是司徒一刀的替身了。 “咱们到许州后,我安排人在太平山一带活动,这才知道他们的关系,如今的司徒一刀叫苏准,是个笑面虎,才智过人,比苏穆还要难缠。他既预料到我来,并等在这里,想必在南耀也做了谋划,我们此去只怕会有大事。大舅骄奢淫逸,二舅端方谨慎,此番外祖父病重,朝局必有一番动荡,而我是支持二舅舅的,大舅必定会对我下手。不过你不要太担心,外祖父乃深谋远虑,想必早有安排,如果猜得不错,今天应该有人来找咱们了。” “啧,只怕许州暂时回不去了,苏准为借刀杀人,肯定要把消息放出去,那爷俩不会放过咱们的。”花无尽唏嘘一声,在餐桌旁坐下,拣起个包子放在嘴里,狠狠地咬了下去。 早餐很丰盛,金黄的小米粥,雪白的素包子,银丝小卷子,拌了辣油的酸黄瓜,酱八宝菜,冒着热气的蒸鸡蛋,还有两碗燕窝。 洛小鱼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女人真不赖,举一反三,思考速度相当快。他在她对面坐下,先把一碗燕窝推到花无尽面前,这才端过自己的,舀一勺吃下去,自信地说道:“媳妇儿别担心,他们爷俩奈何不了我。” 花无尽耸了耸肩,南方洛小鱼亲自坐镇,北方的陆离和乔继武遥遥配合,枪支弹药都是她改良过的,算得上一手好牌,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只能说明命运太强大了。 两人很快吃完饭,正漱口时,松江敲门进来了,道:“主子南耀来人了,是恒亲王世子。” “哦,表哥亲自来了?”洛小鱼有些意外,也有几分惊喜,赶紧迎了出去。 花无尽犹豫一下,到底回了房。 不多时,就听一个熟悉的南耀国口音的女声说道:“表哥,你是不是把皇祖父给你的乾坤双剑弄丢了?端慧昨天在一个无耻小人手上见过,绝对不会认错的。” “端慧莫要无礼,明溪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丫头让我们惯坏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歉然说道,嗓音醇厚清冽,颇为动听。 “大哥!”端慧郡主叫了一声,“端慧哪里无礼了?那是外祖父亲赐的剑诶,看到了怎能不说?” “让端慧操心了,不过表哥的剑真没丢,拿剑的也不是无耻小人,你就放心好了!”洛小鱼语气中有了几分不悦。 三人说着话进了门,在堂屋坐下了。 坐在里间的花无尽无奈的想道,昨天还在躲,今天却堵到门上,不得不见了,计划果然拍马也赶不上变化啊! 373被挠 洛小鱼与恒亲王世子分坐主位,端慧则无视她亲哥的示意,硬是挨着洛小鱼坐下了,她嫌弃地扫了眼满屋子轻浮廉价的榉木家具,撇了撇嘴:“表哥,幸福客栈的条件还算不错,比这里好多了,你怎会住在这里……” “咳咳……”恒亲王世子咳了几声,打断端慧郡主的话。 他的衣裳被割破了好几个大口子,衣摆上有喷溅的血迹,鞋子满是灰尘,十分狼狈。 洛小鱼不接端慧的话茬,道:“大表哥如此形状,可是受伤了?要不要请个大夫?” “唉,按照皇祖父的安排,大表哥应该提前到林州接应你的,但是,咳咳……不小心撞到了皇长孙的人,到底打了一架,肺腑受了些震荡,无妨。”恒亲王世子瞪了一眼端慧郡主,没再说下去。 端慧大眼睛睁得溜圆,梗着脖子狡辩道:“大哥瞪端慧做什么,谁让你老是唠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你的确不是小孩子了,明知大哥出来办事,还要偷偷跟在后面,说你两句就带着丫鬟跑了,你让大哥怎么办?不找你不安心,找了你又担心明溪,幸好明溪没出事,要是出事,只怕父王和皇祖父都会,咳咳……小妹,江湖险恶,你那两个丫鬟不过花拳绣腿罢了……” “好啦!又要念,我不听!”端慧郡主跺了跺脚,起了身,径直进了右次间的起居室。 洛小鱼讥讽地笑了笑,“无尽,你出来,见见大表哥。”花无尽与端慧表妹有冲突,他本想缓冲一下,等下再把花无尽介绍恒亲王世子,却不料有人不按常理出牌。 “无尽?”端慧郡主一进门就看到穿着男装的花无尽了,“表哥,你喜欢男人?”她面色陡然变得煞白,声音凄厉,刺耳难听。 花无尽摊手,不打算多说,便绕过这个傻不拉几的女人,准备出去打个招呼,却不料擦身而过时,端慧陡然扑了上来,“你这个男狐狸精,竟然敢勾引我表哥,我表哥是我的,你知不知道!” 女人打架,一般上来就是抓头发,端慧郡主也不例外。 两人挨得太近,花无尽只来得及弯腰,躲开头部,脖子却被端慧顺势抓出一道血槽,剧痛之下,她反手抓住端慧的脖领子,一巴掌抽了上去,“啪!” 两道身影闪电般地奔了进来。 “端慧!” “无尽!” 两人各自唤了一声。 “大哥!这个贱人居然敢打我!勒死我了,松开,你给我松开!咳咳……”端慧满月似的大脸瞬间布满泪痕,嘴唇被牙齿咯破,出了点血,脸颊上带着清晰的指印,脖领子仍被死死地抓在花无尽手里,呼吸有些困难。 洛小鱼正要说话,花无尽手一松,再一搡,将端慧郡主放开,道:“你若不是与洛小鱼叫一声表哥,我刚刚就杀了你!”她右手一抖,一只三棱镖呼啸着擦过端慧的脖颈,“咄”的一声插进对面的衣柜上。 花无尽这一下太快,端慧因为生平第一次挨耳光,大脑还处在真空状态,竟丝毫没有感觉,捂着脸,转身扑进洛小鱼怀里,嚎啕大哭。 恒亲王世子于廷玉见亲妹不但被打,还成了靶子,稍有差池可能就命丧黄泉了,大怒,指着花无尽的鼻尖骂道:“竖子狂妄!” 花无尽左臂极疼,取出棉手帕擦了把疼出来的冷汗,撇了一眼正与端慧纠缠不清的洛小鱼,冷笑道:“狂妄吗?昨日在互市,她要抢我正要买下的布,我不依,便让七八个帮闲对我下手,喊打喊杀;回到客栈后,又以自残要挟两个婢女杀我。她脖子上那道浅浅的血痕以及等在外面的两个丫鬟便是证据,若不是司徒一刀想要诱我上钩,用金钱镖点了她们的穴位,只怕我们之间早就分出谁死谁活了。如此,倒要请教世子,我与她哪个更狂妄些?是不是南耀郡主在林州可以不讲道理,可以杀人越货了呢?” 她摸了把颈子上的鲜血,在恒亲王世子眼前一晃,“世子不要选择性眼盲,是你端方聪慧的妹子先动的手。” “你……这……”于廷玉哑口无言。 花无尽审视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大表哥长得还不错,五官没有洛小鱼那么精致,但比洛小鱼更硬朗,身材很高,一双精明凌厉的眼睛此时满是尴尬。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花无尽,小溪是我儿子,失陪了!”花无尽转身进了里间,在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脖子,伤得不轻,她爱出汗,绝对不好愈合。 脖子上火辣辣地疼,胳膊上的伤也疼得厉害。 “你奶奶的!”她心中怒火熊熊,心浮气躁,却苦于无处发泄,单臂一撑,站起身,来回踱起步子来,暗道,那一巴掌打轻了,若不是手下留情,端慧至少应该砸下端慧两颗大牙。 洛小鱼知道花无尽生气了,干脆地把端慧推到恒亲王世子怀里,几大步进了屋子,“无尽……”他拉住焦躁的花无尽。 “王爷把药膏给我,请出去,我要静一静!”花无尽迁怒他,对,就是迁怒。 洛小鱼不走,把她扯到怀里,近距离看那一长条血痕——肉少了一大条,沟痕两侧肿起来了,甚是狰狞,只怕要留疤了。 他越看越心疼,越看越生气,但作为男人作为端慧的表哥,他既打不得也骂不得,只好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知道你有气,打我,我让你出气。” 花无尽想使劲推开他,又顾忌着他身上遍布的伤,只好别别扭扭地让他搂着,道:“不必了,你们都是龙子皇孙,我们小老百姓算什么,连只蝼蚁都不如,你放开我,我刚才左手用了力,胳膊也疼。” 洛小鱼脸色一白,是啊,她胳膊上的伤更重,当即松开她,问道:“要不要重新打下夹板?” “不用,你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花无尽又赶他,这回是真心实意的想让他出去。 “咳咳……”恒亲王世子出去,又进来了,咳了好一阵,才说道:“那个……对不住了,的确是小妹的不是。” 呵呵…… 花无尽再次冷笑,两次谋杀未遂,换来的不过是轻飘飘的“小妹的不是”五个字。 不过,她忍过极欲发泄的那一阵,已经不那么躁了,又道:“王爷放开我吧,又不是你的错,去吧,正事要紧。” 374所思 “让我媳妇儿吃哑巴亏了!”洛小鱼在她耳边轻叹,抚抚她的后背,又在发髻上吻了吻,放开她,让她在贵妃榻上坐下,取过瓷瓶,“来,我给你上药。” 花无尽轻轻吁了口气,是啊,可不就是哑巴亏嘛,还能怎么样呢?砍回去杀回去?那不现实! 她顺从地扬起脖子,道:“轻点儿。” “好!”洛小鱼见她如此通情达理,不免更加心疼。 “表哥!不过是个婚前失贞的不洁女子罢了,便是妾也做不得的,你又何必如此低声下气,母凭子贵?她也配!”端慧大概被二人的对话刺激了,又大声嚷嚷起来。 “你闭嘴!”于廷玉当真怒了,“你表哥的事,也是你说得的?” 洛小鱼把药敷好,收了瓷瓶,道:“大表哥,花无尽将是我唯一的妻子,这次带她来,就是为了让外祖父看看,让他老人家放心,我有家了。”他语气淡淡的,有说不出的冷冽。 于廷玉眸光一暗,尴尬地看了端慧郡主一眼,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说道:“如此,大表哥先恭喜明溪了。” 洛小鱼拢着花无尽的肩回到起居室,道:“大表哥,还是外面坐吧。” 于廷玉的目光花无尽的肩膀上打了个转,又收了回去,无奈地看了眼怒目金刚似的端慧,道:“小妹,跟大哥出去。” “呜呜……”端慧忽然大哭起来,“你们都骗我!骗我!呜呜……” 花无尽胳膊疼,脖子也疼,心里燥得很,瞧洛小鱼一眼,见他也在莫名其妙,把到嘴边的讥讽咽了回去,暗道,这到底是办天下大事啊,还是要纠缠儿女情长呢?这位恒亲王世子不会如此拎不清吧。 就在她腹诽,并且对这位恒亲王世子的能力有所质疑的时候,他的手动了,在端慧的脖颈后戳了一下。 “小妹,大哥与你表哥还有正事,耽搁不得,只好委屈你了。”他拍了两下手,外面的两个侍女进来了,其中一个脸还肿着,正是端慧身边人,“照顾好她。” “啊……”端慧愤怒地拉住他,嘴唇翻动好一会儿,却只发出一个单音。 恒亲王世子强硬地拉开端慧,大步出了门,气冲冲在堂屋坐下。 洛小鱼和花无尽跟出来,花无尽拱了拱手,“见过世子爷。” 恒亲王世子随意地摆了摆手,“罢了,明溪,我们谈正经事。” 哟,这是摆明了不把她放在眼里?花无尽看了眼洛小鱼,见他脸上有明显的不悦,心道,算了,如果不是有洛小鱼她认得他是谁?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她本想坐下来,膈应膈应这位世子,也顺便听听接下来的计划,但考虑到韩冬生可能会在外面等她,便放弃了这等幼稚的想法,干脆地出去了。 果然,她一出门,韩冬生便迎了上来,道:“主子……”这是个沉得住气的,叫了一声,把后面的问询咽回去了。 花无尽道:“等急了吧,事情有变化了,今天估计走不成,你们在附近逛逛,确保我能随时找到人就成。” “好嘞!”韩冬生眉开眼笑,“那小的走了。”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听说有的玩,乐颠颠地回去了——他们住的不远,就在隔壁街,包了六个大间,条件还不错。 天气不错,薄云,有风。 距离幸福客栈不到半里地的地方有一处湖泊,听说风景不错。 花无尽不想回屋,便出了胡同。 这一带酒馆颇多,沿着大街溜达过去,两边大多是扬着各色酒旗的酒肆,青砖碧瓦白墙,极有风情。 花无尽听着不一样的乡音,欣赏不一样的民居,体味空旷高远的天空,焦躁的内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脑子也清爽许多,刚刚未曾想到的事情,也忽然之间有了新的想法。 端慧一开始说,“表哥是我的”,之后又说,“不过是个婚前失贞的不洁女子罢了,便是妾也做不得的”,点哑穴前她说,“你们都骗我”,与之配套的还有恒亲王世子的尴尬,不悦。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南耀皇室,的确想把这个刁蛮任性的郡主塞给洛小鱼呢。如此一来,两国关系将更加稳固,华国皇室的血脉也是南耀皇室的血脉,在血缘上实现一统,对南耀有极大的好处。 那么问题来了。 恒亲王上位,端慧与洛小鱼联姻作为南耀支持洛小鱼的条件,洛小鱼会拒绝吗?如果南耀老皇帝也是如此打算,洛小鱼能拒绝吗? 毕竟那是他筹谋了几年的梦想和野心。 江山与美人?不,她还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美人,只能算有用的救命恩人。 花无尽的心悄悄凉了。 她若有所思地走着,几次差点撞到人,跟在后面的松江感到有些奇怪,便快步跟上来,问道:“花娘子,你不舒服吗?” 花无尽恍然,扭头看到碧波荡漾的湖水,顺嘴说道:“看到湖水,想起半月湖,也想起小溪了,有些走神,没事!” 松江跟她的日子久了,知道她有心事,但既然问不出来,也就识趣地退下了。 花无尽上了宽阔的堤坝,这里花木扶疏、柳树成荫,路边还摆着一个个小食摊子,馄饨、凉拌米粉、豆腐脑、包子等等品种颇为齐全。 不少游人买了吃食,坐在堤坝边上,边吃早餐,边聊着天。 味道很香,但花无尽心里有点堵,自然没有吃东西的食欲,便选了个相对清净的地方坐下了。 距离她不远处有两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正在聊天,一个是林州本地口音,另一个则是南耀的,嗓门儿都很大,谈的正是商队的事,对这样的事她向来留心,便定下心,细听一二。 两人是结义兄弟,一个叫老六,在林州做药材生意,另一个叫老宋,是商队头领,从南耀出来运药,回去时带丝绸,家大业大,也算是成功人士。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如今的行情,彼此告辞时,那个叫老六的人说道:“老宋,依着我说,那条新安山西边那条路最好还是不要走,路程短是短,可碰到土匪怎么办?” “六哥,可我那婆娘快生了,兄弟答应她赶在生之前回去的,货有我二弟照应,应该没什么事。” “唉……你啊,看着孩子出生固然重要,但孩子有爹撑住家业,陪伴着长大更为重要。那条路久无人走,便是不带货,土匪也可能绑票啊。” 老宋沉吟一会儿,“六哥说的也是,那算了,还是稳妥些好。” …… 那两人一边聊一边走了,花无尽若有所思,她招手叫来松江,想要问问路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道:“松江,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375路上 松江见花无尽有了闲聊的心思,心里登时松快不少,笑着说道:“来过的,林州霖酒很有名,这一带酒肆最多,风景也好,主子偶尔会带我们来此喝点小酒,在湖边走走。”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花无尽脖子上的伤,心中唏嘘,为她不平,想了想,又道:“端慧郡主是主子唯一的嫡出表妹,不免骄纵了些,花娘子不要生真气。”因为不值得,他嘴上不敢说,却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哦……唯一嫡出表妹,康盛老皇帝唯一的嫡出孙女,恒亲王上位,便是公主……”花无尽还要说些什么,余光一扫,发现桃江来了,站起身,“谢谢松江,我没事,只怕要回去了。”她不露痕迹地瞄了一眼韩冬生,见他恰好也看了过来,便暗暗做了个手势。 “花娘子,主子请您回去。”桃江几大步走了过来,大概是走得急,他出了一脸的汗。 “有什么新的安排吗?”花无尽问。 桃江左右看看,见附近没什么人,方小声道:“明日跟随商队出发,一会儿我们分开去互市进货。” “好。”花无尽点点头,又给韩冬生做了个跟她回去的指令。 …… 三人回到院子,端慧和恒亲王世子已经走了。 一进内院,洛小鱼便迎了上来,他虽然关切,但表情不太自然,就着阳光仔细看看她的伤口,然后搂着她进屋,又给抹了一遍药膏,都弄完了,他才问道:“还生气吗?我们准备出发了,胳膊要不要紧?” 胳膊当然疼,但算不得要紧。不过既然“出发了”与“胳膊要不要紧”联系在一起,花无尽就会多想,便顺着他的口气试探着说道:“很疼,不然,王爷自去,我在林州等你们爷俩?” 这不像花无尽啊!洛小鱼有些惊讶,随即他想,应该是为了避开他的表兄妹,道:“我的确这么想过,但此地乃互市,鱼龙混杂,把你留在这里实在不放心,所以,你忍忍他们……咱们还是一起去吧,把你放在眼前,我心里才踏实。”这番话说完,他的表情自然多了,笑容真挚,语气真诚,任谁听了都会感动。 “好吧。”花无尽为了配合他,欢快地笑了起来,心中却暗道,大家都是演戏高手,彼此过过招也很有意思。 她错过他,往卧房走去,“反正在哪儿都是疼,早点见到儿子我才安心呢。” 背包已经收拾好了,就放在贵妃榻上,她看了一圈,并没有落下东西,便单手拎起背包,快步出来,道:“出发吧。” “让松江拿着。”洛小鱼想把花无尽的包拿下来。 花无尽躲了一下,道:“不必了,等下还要分开走,里面都是我随时要用的东西,拿在手里才安心。” 洛小鱼道:“那就给我拿着。” “你伤太重,我右手无事。”花无尽再次错过他,绕过多宝阁,出了门。 “女人总那么好强做什么,温柔点不好么?”洛小鱼尴尬地收回手臂,转身追了上去。 花无尽没有回应,心道,到底还是喜欢娇柔的女人吗?端慧郡主正好适合,要不,成全你……啧啧,我也真是不地道,不经求证就给人家洛小鱼定了罪,这不但对他不公平,自己也有作的嫌疑啊!不过,有些事已经发生了,他的态度也有了微小的改变,我也不可能假装不知道吧。罢了,不想那么多,理智一些才好,抽离事外,才能旁观者清,毕竟,我还有三个最亲的亲人呢。 一干人去了互市,采购大批丝绸。 在离开互市之前又易了容,确定没有任何人盯梢,这才离开,前往城西,在一家客栈住下了。 晚上,各自洗澡,洛小鱼帮花无尽重新抹了药,花无尽也替他上了陈济生的独家金疮药,之后,各怀心事的两人没什么滋味地亲了亲嘴儿,最后上了两张床…… 第二天卯时初刻,二人离开客栈,在林州西城门处,与一个有着一百零八驾马车、一百三四十人的大商队汇合,出发了。 此时以韩冬生为首的三十一个小伙子带着大批货物跟着另一支中型商队上了路,离开林州城有半个时辰了。 恒亲王世子和端慧郡主带着随从和婢女也易了容,与花无尽同在一个商队,而松江等暗卫则由明转暗,不知隐在何处。 端慧郡主此番冷静很多,不再喊打喊杀,但指桑骂槐却一句都没少。 洛小鱼说她两次,她就又哭又闹。 花无尽不想事情闹得太大条,便拒绝洛小鱼帮自己,索性取了两朵棉花,把耳朵堵住,任谁说话都不理了。 一路上,洛小鱼与恒亲王世子于廷玉始终凑在一起。 端慧也不再自讨没趣,与两个婢女自去消闲。 花无尽孤家寡人,倒也落了个清净。 她已经想过了,即便洛小鱼改变初衷,也没什么好伤心的,毕竟,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谁离开谁都一样能活得很好。 货物多,人多,一路且停且行,走了整整三天,才出林州地界。 过了两国关卡,地势明显转高,天更高了,风也大了,温度稍稍降了下来,人也舒适不少。 一进南耀银安,恒亲王世子安排在这儿的三千人的骑兵部队便出现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带来两辆马车的桃江、星海。 于是,洛小鱼等人甩开商队,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一路疾行,用五天时间赶到南耀京城——丽都。 丽都比许州大,但没有许州的繁华、婉约,都城建设整体风格硬朗,粗犷。 一行人进了格外高大威武的北城门,踏上一条铺着大块青石板的宽阔马路,路面上极少见杂物,灰土也不多,古朴且赏心悦目。两侧房屋大概是规划过的,一水的青瓦白墙店铺,大小高低、房屋样式都是相同的,整齐,素净,大气。 此时正是下午申时左右,艳阳西斜,凉风徐徐,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极多,无论男女,衣着大多艳丽,彼此言笑晏晏。 从店铺里出来的人大多没有空手,购买力应该不错。 花无尽观察一路,发现沿途竟一个乞丐没有。 综上种种,尽管她已然认定南耀皇帝是个老骗子,却也不能否认,那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376苛待 恒亲王世子不悲,端慧作为嫡亲孙女不伤,且回来的路上不急,这令花无尽十分确信:那老皇帝一定是听说了洛小鱼大婚的事,怕洛小鱼果然娶一个什么都帮不上的女人,所以出此下策,把洛小鱼骗来,好把他名声在外的嫡亲孙女塞给他。 其实,从老皇帝的角度来说,他做得没错,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洛小鱼娶他孙女,比娶她的好处要多得多。再从洛小鱼的角度讲,他从她这里得到的东西也差不多了,再多,她也拿不出来了。 人活着,就要现实,要想干成大事业,不但有手段,更要有人脉,只靠理想和爱情是不可能的。 过了鼓楼,马车停下了。 洛小鱼钻了进来,这些日子,他晒黑了,比之以往多了一丝阳刚。他挨着花无尽坐定,漂亮的眼里有了几分不舍,道:“无尽,我先进宫,你先到舅舅家里住下吧。” “我想先去看小溪。”花无尽心里早有判断,此时自然不能随便听他的安排。 洛小鱼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恼意,但他很善于控制情绪,长臂一伸,错开花无尽的左臂,把她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脸颊,笑着说道:“咱们来得不巧,小溪不在丽都,与花先生和莫白还有沙师父去了金安游玩。” 花无尽在心里冷笑一声,暗道,老狐狸和小狐狸都是老谋深算,看来,她真的要自己回去了。 “那好吧,我住客栈。”她推开洛小鱼,坚定地说道。 洛小鱼一怔,说道:“那怎么能行?无尽,那是我二舅舅的家,也会是你的二舅舅。另外,我进宫后不会很快回来,你在外面我不放心,你听话啊!” 花无尽唇角微哂,“王爷,把我放在端慧的手心里你能安心吗?”她眼里带了一丝冷意。 洛小鱼慢慢收敛了眼里的笑意,道:“无尽,你这是在闹脾气吗?大表哥已经答应我好好照顾你了,你根本不必担心端慧。我带你来外祖家,你却要去住客栈,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诶呦?这是打定主意不给她自由了,这是何意,为了江山,嫌弃她碍眼了?看来轻易不得脱身了呢! 花无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略略思忖,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不喜欢住在别人家里,那也行吧,但愿你回来后,见到的不是我的尸体。” “她敢!”洛小鱼的语气陡然升高,甚至带了杀伐之意。 花无尽凉凉的一笑,没再说话。 走了八天,再难做的决定也该做出来了,江山和女人,一向不难选——洛小鱼有母仇在身,筹备数年,死了不少的人,他不能放弃,也不该放弃。所以,作为同伴,她理解,作为女人,她放弃。 她虽不想单方面定了他的死罪,但这一路上有意无意的疏远,以及时不时地若有所思,再加上现在的软禁,以及孩子不在丽都,可能被老皇帝当做要挟她的工具,都在指向一个问题——他似乎不得不放弃她了。 洛小鱼眼里终于有了笑意,摸摸她的脸,凑过来在唇上啄了一下,道:“你的胳膊还没长好,在舅舅家乖一些,对了,你的那些货要不要我帮忙?” 花无尽心中一凛,他不会打她那些人的主意吧,“货不算多,本来也是给他们的考题,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吧,他们经历的越多,就越可以快速独当一面,等将来我有了自己的生意,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洛小鱼想了想,道:“也好,那你乖乖在二舅舅家等着我来接你。” “好。”花无尽巧笑倩兮,沉静的眸光闪动着,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洛小鱼眸光暗了暗,捧住花无尽的脸,在那张浅淡饱满的唇上吻了下去,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舐她的口腔,勾着花无尽的与他共舞…… 良久,外面有人喊道:“表弟,走吧。” “好好的,嗯?”洛小鱼放开她,擦掉唇上的水泽,不舍地下了车。 花无尽不应,只是含笑点点头。 两人一个骑马往东,一个坐车向南,谁都没有再看对方一眼。 花无尽被送到恒亲王府,马车停在王府后边的角门,在几个护卫的押送下,进了后花园的一个偏院。 “老奴等见过花娘子。”五个婆子已经等在院子里,各个下盘极稳,想来武功不错。 “你们好。”花无尽笑眯眯地说道。 一个身材颀长、鸭蛋脸、细长眼睛的婆子见她笑了,似乎也松了口气,走上前,道:“老奴姓万,花娘子可叫老奴万妈妈,把包裹交给老奴拿吧。” “不必了,我自己拿。”花无尽格开她的手。 万妈妈又贴上来,道:“诶呦,这怎么使得,花娘子千万不要客气。” 花无尽笑容不变,但语气却有了几分凌厉,“万妈妈,我真的不是客气,如果日后常打交道,我希望万妈妈明白,我向来不客气。” 万妈妈眼里闪过一丝尴尬,眼睛在花无尽的包裹上扫了一圈,到底没再招花无尽的厌。 花无尽进了二院,后面蚂蚱似的跟了一串穿得花红柳绿的老婆子。 偏院不大,有两进,院子里除了青砖,没有任何草木。 房舍是老旧的,家具亦不新,各种材质,显然是拼凑的,除了家具上有过水擦拭的痕迹,窗子、房梁、床底等死角到处是厚厚的灰。 多宝阁上是空的,屏风是破的,屏风后的澡盆倒还干净,一只有雕纹的脸盆架断了腿,用一块青砖塞上了。堂屋、卧房没有绣墩儿、椅子,只有一张架子床可坐,上面连帷幔都没有,一推便咯吱作响。 “万妈妈,我想沐浴,能不能送些热水来?”花无尽把背包放在床上,她觉得可能凉水都没有,但还是想看看恒亲王府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万妈妈果然很为难,皱了皱眉,“这里没有柴,没有锅,只有一口凉水井,其他院子又太远了。” 看起来很真诚的样子,嗯,话说得很和平,那就和平一些吧。 “哦……那便取来凉水吧,我不介意。”花无尽决定了,既然暂时走不了,不如逆来顺受一下,看看南耀能做到什么地步。 377欺骗 万妈妈见她没闹,反倒吓了一跳,与其他几个妈妈面面相觑。 “怎么,便是凉水也没有吗,还是要我自己去打?”花无尽翘起二郎腿,面色不改,笑意满满地看着她。 万妈妈第一次见到这么好说话的人,不免有些惊奇,迟疑一下,赶紧道:“有有,老奴马上带人打来。”她转身要走。 “且慢,请万妈妈先让人把澡盆刷一下,再取几颗澡豆来。” “是。”万妈妈先让几个婆子把澡盆抬出去,刷干净,再搬进来。几个婆子力气很大,一人拎一只大桶,澡盆里的水倒很快倒满了,一旁的木盒里也放上了几颗青木香的澡豆。 花无尽打发了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待水没那么冰了,插上门,把背包放在干燥的木盆里,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 这期间,万妈妈留下其他人看着花无尽,自己去了花园。 恒亲王世子于廷玉就站在花厅外,仍穿着身满是灰尘的衣裳,西斜的阳光刺着他的眼,微微眯着,唇角却拉得极平,脸色并不好看。 万妈妈一向惧他,此时更甚,远远看去,感觉他像一条不动声色的毒蛇。 她加快步伐过去,恭敬地行了礼,禀报道:“世子爷,那花娘子没挑剔什么,刚才要热水,老奴说没有热水,她便二话不说要了冷水,另外,她说不习惯屋子里有人,把老奴等赶了出来。” 于廷玉想起花无尽与端慧交锋的那一刻,也颇感意外,剑眉一挑,说道:“晚上不要给她饭,外紧内松,本世子的意思你懂吗?外紧内松,随她去。” 万妈妈有些不确定,嘴唇嗫嚅了一下,到底还是问道:“如果她要走,也由得她?” “由得她。”于廷玉道。 “老奴领命。”万妈妈回了偏院,见花无尽已经洗完了,换了一身鸭蛋青色男装,黑碧玉簪束发,精神抖擞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点心,就着一碗井水。 明明是翩翩贵公子的打扮,却有着说不出的凄楚。 她缩了缩脖子,一句话没说,默默站在一旁,暗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也不知是什么人,犯了世子爷什么忌讳。 “万妈妈,丽都晚上有夜市吗?”井水很甜,花无尽见这些婆子都是直接喝的,便也如法炮制。 万妈妈道:“有的,不过距离王府甚远,步行的话差不多要一个时辰,老奴办差去过一次,倒是真热闹,一直到亥时正才消停呐。” “有什么好吃的吗?” “这个可多了,豆焖饭,汽锅鸡,豆花米线,云腿桂花饭,糯米肠……” “哦……”花无尽吞了吞口水,又换了话题,“皇宫距离王府多远?” “不远,从角门出去,向北再向西走半个时辰便是。” “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好玩的?诶呦,花娘子,我们做奴婢的能去哪里玩啊,初一十五的能跟主子去给菩萨烧柱香,松泛松泛就不错了。” “南耀有哪些州府的风光比较美?来一趟不易,很想到处走走。” “老奴见识有限,只是听说金安的金鸡山和金鸡湖,还有广安县的桃花源,都是丽都附近出名的美景。” “两处离丽都多远?” “金安只要两天路程,广安县远一些,大概要四天时间。” 花无尽若有所思,花寻之酷爱绘画,来此这么久,春天会不去仅仅两天路程的金安?这好像不太可能!她清楚地记得小溪在信中提到过金鸡山,那么是不是说明,他们爷仨还在丽都?应该去查查。 她问完想问的,又问了一堆关于丽都土特产的事,这才放开万妈妈,回了房间。 有了于廷玉的话,万妈妈并没有把花无尽问的这些话当回事,而且,花无尽说得太多,除了关于皇宫的问题让她略有警觉之外,其他的都没放在心上。 她安排几个妈妈轮流去吃饭了。 花无尽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见二门口的两个妈妈聊得火热,心无旁骛,而她后面的窗子开得极大,借着窗台上墙,离开恒亲王府简直轻而易举。 如此看来,恒亲王世子打算通过不给吃喝这种方式逼她自己离开了,之后,或者暗杀,或者造成与人私通的假象,总之,他们要她离开洛小鱼,而且还要在洛小鱼面前撇清干系。 “办法虽然简单,但很有效。”花无尽自语着,从背包里取出手枪,压在枕头下,躺在硬硬的床板上沉沉睡了过去。 …… 灯火辉煌的清风阁内,雕刻着福寿延绵的夔纹式窗棂对开着,夜风吹拂着酱紫色窗纱,龙涎香的味道从角落里香炉中慢慢弥散开来。 大殿内铺的是红木地板,洛小鱼盘膝端坐在橘黄色锦垫上,隔着两张矮几与康盛老皇帝面对面侃侃而谈。 “外祖父,您骗骗明溪和陈济生倒也罢了,墨神医只怕要生气了吧。” “哈哈哈……”康盛帝捻着长髯大笑起来,他今年六十出头,身材高大威猛,须发无一丝杂色,身体硬朗,非但无一丝病态,反而比洛小鱼的还要精神,“朕送他一大堆奇药,他有什么不满足?如今陈济生在太医院,正好与朕的太医们互相切磋,安排得极为妥当,明溪放心便是。” 洛小鱼耸了耸肩,把他的属臣安排在太医院,妥当?好吧,南耀人民应该歌颂他老人家英明神武,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才是。 “这是什么怪动作,刺眼得很!”康盛帝不满地皱了眉,“到现在为止,已经第五次了,朕都给你数着数儿呢。” 洛小鱼又耸了耸肩,道:“明溪只是感到肩膀有些痒。” 康盛帝招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给他挠挠。”又对洛小鱼道,“莫再动,朕不喜,满身的痞气,唉……你母亲不爱惜自己,不然……算了,相信你已经知道了,朕不惜装病骗你来,就是要阻止你父皇的赐婚,虽说兵行险着,但无论如何,朕也不能遂了那个匹夫的愿。” 小太监挠得很舒服,洛小鱼很享受,笑着说道:“外祖父,花无尽给明溪生了儿子,又救明溪数次,娶她是明溪心甘情愿的……”#####小吃哪里,渣作者借鉴了云南的,大家看看就好。今天来晚了,抱歉啦! 378碧水 康盛蒲扇大的手一挥,打断他的话,“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将端慧赐你做正妻,至于那个女人,你自己打发,为妃为妾随你,不要碍了端慧的眼便是。那丫头被宠坏了,非你不嫁,朕也认为把她交给你会比较放心,在你回去之前,先把婚定了!” 比较放心,是因为他距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了吧,不然前两年通了那么多次信,却从未有所表示呢? 洛小鱼面色不变,却沉默无语。 小太监感到手下柔软的皮肤变得僵硬,赶紧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怎么,不行?”康盛拉下了方正的国字脸,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紧了洛小鱼。 洛小鱼垂下眼眸,避开了。 夜风紧了,窗纱飞舞起来,清风阁的温度陡然低了下去,竟有了丝丝寒意。 康盛帝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朕以为,这样的事,朕能替你做主。有端慧在,有你二舅舅在,有廷玉在,无论对将来的南耀,还是对你的未来都有无穷好处,为了一个女人,你连自己的誓言都忘记了吗?” 洛小鱼终于抬了眸,道:“外祖父,明溪从未忘记过那时的誓言,也从未忘记过外祖父对明溪的付出,但明溪总要顾虑一下父皇和朝臣的感受,而且,花无尽一心一意嫁给明溪,明溪也要给她一个过得去的交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明溪要好好权衡才行。” “哪个匹夫敢怎么样?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朕早已大军压境。江南一带,朕垂涎久矣,如你娶了端慧,生了孩子,江南虽不是朕的,但也算朕的子孙的……至于花无尽,你不必管她,廷玉会安排好的。” 洛小鱼目光一缩,霍然起身,“外祖父这是何意,大表哥不会杀了她吧。” “杀她?她于你有恩,廷玉绝不会杀她,你放心好了,总归让她妥妥当当嫁人才是。”康盛帝说得极为随意。 “哦……”洛小鱼若有所思,慢腾腾又坐下了。 康盛帝对他的态度极为不满,捻着胡须道:“怎么,动真情了?若果然如此,朕绝不会留她性命。” 洛小鱼心中一寒,脸上堆出一个苦笑,“外祖父,皇家子弟,哪敢有真情,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康盛帝用鼻子哼了一声,知他心中不快,在指桑骂槐,但他从不在乎这些,于一个皇帝而言,结果最重要。 “罢了,朕要休息,你自去想想。”他知道洛小鱼需要时间缓冲,便打发了他,让他去清风阁前面的碧水苑住下。 “皇上,今晚如何安排?”一个隐在角落里的大太监站了出来。 “让梅家姐妹一起伺候,人多热闹,来人呐,沐浴。”康盛帝起了身,大步往净房走去。 …… 碧水苑坐落于御花园的碧水湖上,视野空阔,八面来风,是南耀皇宫极佳的消暑之处。 洛小鱼沐浴净身,换了金疮药,光着膀子,翘着腿,躺在罗汉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瞪着藻井,不知在想什么。 松江替他泡好茶,便隐到了暗处,脸上表情淡淡的,与往常的殷勤大不相同。 桃江没有松江表现的那么明显,但络腮胡下的唇线却是直的。 子时更鼓敲响的时候,陈济生终于到了。 “王爷,从善求见!”他在门口大声说道。 洛小鱼起了身,眼里有了几分生气,道:“从善快进来。” “是!”陈济生提着药箱,急匆匆小跑进来,“王爷伤得重吗?” “伤不要紧,叫你来是有事问你。”洛小鱼指了指他对面的太师椅,“坐吧。” “唔。”陈济生松口气,行了礼,依言坐下。 洛小鱼喝了口茶,又亲手给陈济生倒了一杯,“辛苦你了,人又瘦成一条了,墨神医有没有发脾气?” 陈济生趋步上前,接过茶,道了谢,道:“师父拿了不少赏赐,还算好吧,不过……呃,他老人家说,从此以后,别人的事就不要管了。”他有些尴尬,所以声音格外的轻。 洛小鱼长叹一声,下了地,趿拉着鞋走到窗前,默了一会儿,方幽幽说道:“看来气得不轻,罢了,人各有命,本王顾不了那么多,你几时到的,可见到小溪了?” 陈济生道:“属下昨日晚上到的,一来就被控制在太医院内,今日早上与师父打了个照面,说来惭愧,到现在还没出过宫。不过,下午听人说过一嘴,听说花先生画技不错,大前天他在一家茶馆与人斗画,画的一幅桃花扇卖了一千两银子。”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见洛小鱼的脸色愈加深沉,问道,“王爷,南耀这是何意,难不成不想您娶花娘子?”这是他反复思量得出的唯一结果。 洛小鱼淡淡说道:“外祖父让本王与端慧表妹定亲。” “端慧?”陈济生很吃惊,端慧的名头他一路上早有耳闻,专横,跋扈,小气,是形容端慧郡主时用得最多的三个词,“那……花娘子怎么办?”他太明白这其中的关键,自然知晓洛小鱼拒绝不得。康盛帝在国事上贤明,但在家族亲人的问题上向来专制,若果然拒绝,南耀必将不再是福王的后盾,他们面临的将是启明帝和睿王的疯狂反扑。 “从善,你说,本王能怎么办?”洛小鱼回过头,三点烛火映入他明亮的大眼睛,里面竟盈满了水光。 陈济生愣了一下,方说道:“能不能跟皇上好好商议一下,毕竟那边是圣旨赐婚不好儿戏。”他知道洛小鱼应该以此为借口拒绝过,但仍抱着希望说了一遍,毕竟,对花无尽而言,名正言顺地嫁给王爷才会有最好的人生,他要争取一下。 洛小鱼摇摇头:“本王说过了。” 陈济生拱了拱手,“王爷,属下斗胆说了。属下以为,如想两全,即便定亲也不能声张,以免让皇上对王爷有更大的误会,另外,为了睿王,皇上不会坐视王爷仗南耀的势,也许端慧郡主会因此受到威胁也不一定。至于花娘子,此番回去后,朝臣定会有反对之声,很难做正妃之位,不如先做侧妃吧。”这是他想的退而求次之计,如此一来,大家都有个退身步。 洛小鱼颔首,回到罗汉床上,道:“甚好!从善深思熟虑了。外祖父对本王恩重如山,本王只能辜负她了,无尽一向懂事,她会理解的。” 379断袖 一夜无人打扰,花无尽的睡眠质量很高,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卯时正才醒。 她换上运动衣裤,在屋子里做高抬腿跑,折腾出一身臭汗,又要了凉水,把自己洗干净了。 脖子上的伤口结痂了,紫黑色的一条大疤,看起来极为吓人。 王府照旧没给她早饭,几个婆子三两下干完屋里的活儿,杵在屋子里,怜悯地看着花无尽。 花无尽梳好发髻,旁若无人地取出剩下的糕点,就着凉水吃了。 快到午时,婆子们换着吃饭去了,她带着背包从窗台攀上高墙,跳出王府。 如果王府只是不待见她,倒还无所谓,但若想饿死她,她是撑不下去的。至于去王府探个究竟神马的,她自问没那个本事——洛小鱼的暗卫都是老皇帝给的,作为老皇帝看好的皇位继承人的家里又岂能少了武功卓绝的人? 所以,为了不饿死,为了给自己搏条活路,她只能离开王府。至于王府的后招嘛,走一步看一步,她接着就是。 王府后面的大街很宽,两侧种着高大粗壮的柳树,浓绿之后,是红色的高墙和隐约的楼阁。 路上人不多,往来的皆是豪华马车,所以,后面忽然而至的那个人,就成了秃头上的虱子。 “诶,那小哥长得不坏嘛!”后面上来的一辆雕花刻纹的酸枝木马车上飘出一个略轻浮的声音。 “怎么,活腻歪了?这条路你也敢猎艳,莫不是活够了?” “切,你是不是傻,这条路怎么了?皇上说过不许老百姓走?一个随从没有,自己背着包裹,你觉得哪家公子少爷是这样的?” “那倒也是,给兄弟瞅瞅,哟,的确长得不错!” 花无尽知道马车里的人在议论自己,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垂下头,加快步伐。 “嘿,去哪儿啊,带你一程。”马车一侧飘逸的蓝色纱帘被掀开了,里面探出一个公子,此人三十左右,桃花眼,鼻子挺秀,嘴唇小而厚,穿一袭粉色绣桃花的衣衫,手里还拿着一把画着桃花的折扇。 “谢谢公子,在下心领了。”花无尽拒绝,眼睛却盯在桃花扇上流连好一会儿,那画画得不错,布局得当,色彩鲜活,笔法娴熟,整幅画带着一丝仙气儿,落款是过尽千帆,一笔漂亮的行草,颇为眼熟。 “来吧,一起去落雁阁玩,哥哥请你喝花酒……”桃花公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条胳膊拉了回去,里面又钻出一个肤色白皙,容貌干净清雅的公子来。 这位公子似有几分精明,先看了几眼后面跟着的恒亲王府的人,见那人对花无尽并不在意,胆子才大了起来,“怎么着,不给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哈,我阮七可没小白那么好的性子。” 还是落雁阁,花无尽笑了,那厮果然好本事,连锁店遍地开花。 “这……”她故意迟疑一下,“谢谢这位公子好意,在下有要事在身,心领了。” 那两位虽是纨绔,却也是人精,见她似有犹豫,立刻叫随从停了车。 先前的桃花公子跳下来,拉住花无尽手臂,热情地贴上来,道:“小兄弟是华国北方人?本公子去过一次秦城,真是缘分啊,走走,咱兄弟给你接风洗尘。” “就是就是,上车!”另一个也下来了,抓着花无尽的另一条胳膊,两人将欲拒还迎的花无尽推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大,内里铺着雪白的皮毛,固定的小桌上摆着神兽造型的铜香炉,龙鳞香的味道十分浓郁,呛得她差点儿打喷嚏。 “来来,喝茶。”桃花公子亲手执壶,往一盏青玉茶碗里倒了杯普洱茶,茶汤红亮,醇香浓郁。 花无尽接过来,又放下了,拱手道:“公子客气了,在下喝不惯这等茶水。”她不敢随便喝,车里面还坐着一位脸上蒙着绢帕的公子呢,万一添加点调料,她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兄台怎么称呼?”桃花公子问道。 “鄙姓花,花无尽。”花无尽的名字可男可女,倒也不用费心另起一个。 “姓花?啧啧,花公子可识花寻之?”桃花公子笑意堆了满脸,目光灼灼,期待地看着花无尽。 那公子忽然摘掉绢帕,坐直了身子,花无尽用余光瞄他一眼,发现是位冷面酷哥,浓眉鹰鼻薄唇,长相粗犷深沉,穿身玄色暗纹绸衫,体魄强壮,一看就是个强攻。 花无尽心里打起了小鼓,一车三断袖,为何对她的便宜爹如此在意? 她说道:“那是我本家,此来南耀,便是为了找他们一家。” “当真?”桃花公子惊喜万分,“在下白兰青,一向仰慕花先生画技,这把扇子便是花先生的手笔,但一直未得亲近先生,还请花公子引荐引荐。” 花无尽轻轻松松呼了口气,真是吓死她了,万一便宜爹是个双性恋,此时告诉她喜欢男人,她岂不是要吐血而亡? “当真?”她特意表露出几分惊喜,“在下昨日刚到南耀,还未来得及去找,不知我花伯父住在哪里,白公子可知?” “他……” “小白你闭嘴!”那位玄衣男人忽然说道,“既是找花先生,为何突然出现在恒亲王府后面?” 花无尽皱了皱眉,“公子好大的戒心,我伯父的外孙与南耀皇室关系匪浅,我怎么就不能问问恒亲王府的人了?” 那冷面酷哥得到合理解释,把头一转,看向外面,不再说话。 花无尽便与那二人就花寻之的事聊了起来 花寻之来到丽都后,先是沉寂很长时间,直到这两个月才出现在文人圈子中,靠一笔好画展露头角。他为人低调谦逊,相貌儒雅,很快取得了丽都不少文人的好感,顺便引起了丽都断袖们的注意。是以,他画的那幅桃花扇在前几日被小白千两纹银买走,这在丽都的文人圈子里引起轩然大波,一夜之间,花寻之是断袖的流言满天飞,就连在学院学习的莫白都受了影响,不得已,他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丽都,企图避开这段风波。 “……花兄,此事与小白毫无瓜葛,不知何人如此推波助澜,小白虽喜欢男人,但从不是强取豪夺的蛮人,再说,就凭他是小公子的外祖的身份,小白亦不能拿他如何呀,还请花兄帮小白个忙,他日见到花先生,定要代小白解释一二。”说到这里,白兰青拱了拱手,终于结束了这一段冗长的话。 花无尽还礼:“没关系,我大伯向来宽仁,小白公子莫要太过挂怀,这不是什么大事。”#####这个也算虐女主吗?不虐啊!放心好啦,洛小鱼也要讲究战术啊!男主是洛小鱼,不会变的,继续看好啦,筒子们。 380倌馆 马车很快到了落雁阁,因为花无尽与花寻之的关系,小白和阮七都很客气,并无逾矩之处。 落雁阁在丽都西侧,是顶尖的清楼,占地不小。 马车停在大门口,一行人步行穿过二三十丈的林荫道,从富丽堂皇的主院旁走过去,绕过无数花木,曲曲折折地进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四合院。 天井里是一处木材打的花架,上面爬满绿藤,坠着紫色的小花,花架下,有两个容色清俊的男子,一个弹一个唱,甚是清雅。 穿过天井往里走,正房、厢房、倒座儿,大多有声音传出来,有的是温言软语,还有的高谈阔论,如果再听得仔细些,便会发现难以启齿的“啪啪”声亦夹杂其中。 小倌馆,洛小鱼当真做得一手好生意啊! 花无尽腹诽着进了正房东次间。 “小白、阮七,怎么才来,叫我们兄弟好等!”屋里迎出两个人来,一个脸庞圆润,一个温润清秀,都长得不差,穿用亦格外讲究,玉佩、扇子、香囊、发箍都是精心搭配的。 “急什么,有了贵客,岂能不慢?”小白摇着扇子说道。 脸庞圆润的那位便向花无尽和酷哥看了过来,迟疑着说道:“二位都是好相貌,小白还不介绍一下?” 小白便神气活现地介绍了一番。 花无尽这才知道,那位酷哥是个江湖人,人送外号“草上飞”,姓丁,名尚。 脸庞圆润的公子姓赵,表字晋宁,是户部侍郎的小儿子。温润清秀的姓裘,表字晨曦,是普通商户,小白和阮七一样,家里是皇商,小白家经营粮食,阮七家贩卖食盐,都是丽都豪富。 做东的是小白,他与赵公子上座,花无尽与其他人随意坐下。 小白叫了南耀和秦城一带的名菜,又点了丽都最名贵的十里荷香酒。 此酒是金安名酒,花无尽在路上时就有所耳闻。这种酒乃是新采莲子入曲,精选五粮,取金鸡山金鸡寺后面的古井水酿之,酣而不烈、醇而不涩。 酒盛在一只碧色的荷叶碗里,上面飘着一朵挂着酒珠儿的荷花,盛酒的是一只碧玉勺,酒香清冽,内容与形式相得益彰,如诗如画,极为动人。 花无尽忽然想起上一辈子的事来,那时出去旅行,无论欣赏美景,还是吃特色菜,必定拍照发朋友圈的,如今呢?她环顾一周,发现窗下放着一张画案,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她虽然不会去画,心里却是一笑,暗道,清楼做生意当真厉害,不放过任何细节,一个嫖宿小倌之地,也能搞得如此风雅。 赵公子极其喜爱小白,但这几日小白被花寻之一个中年男子分去不少精力,心里早就不快,如今又带了个年轻姓花的来,醋坛子早就打碎一片,此时见花无尽看了画案一眼,不免起了些较劲的心思,便道:“听说华国才子大多擅画,令伯父是高手,想必花兄也不在话下,不如画上一幅?” 那位裘公子与赵公子交好,心思玲珑,看了眼小白,立刻附和道:“赵兄也是个中翘楚,不如各画一幅,大家品评品评如何?” 小白虽然也想一看究竟,但饭菜已经上来了,他是东家,岂有让客人一口不吃,先去画画的道理?便给阮七使了个眼色。 …… 这边喝上了,那边跟踪的也回了恒亲王府。 于廷玉在同妻子用饭,见派去跟踪的暗卫回来了,放下碗筷,起身去了院子里,问道:“怎么样?” 暗卫打了一躬,道:“主子,那人同几个纨绔一起去了落雁阁的小倌馆,其中还有草上飞丁尚,属下没敢靠近。” “什么!”于廷玉十分意外,“小倌馆,草上飞?这女人……”他摇摇头,“当真出乎我意料之外,再去盯着,绝不能放松。” 落雁阁与恒亲王府之间的距离不近,一个来回用了一个时辰,待暗卫回去的时候,花无尽不但吃完了,而且还把画画了一半。 她用的是泼墨画法,画的便是那十里荷香酒,一池青碧,一碗清酒,一朵荷花,一滴露珠,画风随性,意境优美。 搁下画笔,花无尽乐了,道:“微醺,恰到好处,从未画得这般轻松过。” 小白、阮七以及丁尚早被花无尽独特的技法吸引了,赵公子心中微涩,但技不如人,实在无可辩驳。 “花公子这画不一般,不如送给在下如何?”小白不知不觉地把本公子换成了在下。 花无尽不想给,这是独一份的纪念品,来自小倌馆的画,这辈子可能仅此一张,而且,她还想借题发挥,另有打算呢,“小白公子,这张画可是在下到此一游的凭证,不能送。” 真不会来事儿,小白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花无尽莞尔一笑,继续说道:“小白公子莫急,金鸡山金鸡湖金鸡寺,如此有名,在下千里迢迢而来,定要找时间游玩一番,等在下见过大伯父就去,到时候多画几张,选一张好的送给公子如何?” 这还差不多! 小白双手一拍,喜滋滋地说道:“花公子这个打算好,金鸡湖的荷花尚未开败,风景宜人。要我说,也不必死等花先生,活人能让尿憋死?不若丁兄去花家跑一趟,问问花先生的去处,找着人,我们一同前往金安,泛舟湖上,饮酒作乐,岂不快哉!” 丁尚虽是武人,但对绘画情有独钟,不然也不会与小白等人混在一处,他淡淡地说道:“这个好说,明早定给花兄一个答案。” “如此,多谢丁兄了。”花无尽拱手谢过。 这时候,一个小厮进来了,替几人重新泡了茶水,视线一度停留在花无尽的脖子上。 出去后,他直奔前面,在主院外碰到一个脸上蓄了络腮胡的男人,道:“那人脖子上的确有条长长的疤痕,刚刚结痂,跟趴了只蜈蚣似的,怪瘆人的。” 络腮胡子便是桃江了,他在主院时办事时恰好看到花无尽的背影,但又有些拿不准,办完事后,便让小厮走了一趟。 “行了,赏你的。”桃江扔一块银子给小厮,立刻骑马回宫。#####还有一章,容我改了,再发上来。 381火大 洛小鱼正没骨头似的躺在碧水苑的回廊下,一边喝着醇厚的普洱茶,一边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想事情。 “主子,属下看到花娘子了。”桃江疾步到他跟前。 “哦?”洛小鱼坐了起来,“她在哪儿?” 桃江眨了眨眼,抓了抓络腮胡,“在……呃……”他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洛小鱼预感到了不妙。 “花娘子在跟几个断袖在小倌馆喝花酒。”桃江豁出去了。 “噗!”洛小鱼把嘴里的水全数喷了出去。 桃江感到两腿间一片温热,低头一看,玉色的绸衫下摆湿了一大片,哭丧着脸道:“主子……” 松江闻言亦睁大眼睛望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登时哭笑不得。 “这还是女人吗?亏她想得出来!”洛小鱼有些愤愤,他绞尽脑汁地想破局之策,她可倒好,只在恒亲王府忍了一天。她孤家寡人的出来,在于廷玉那个阴人的手底下能走上几招,这不是添乱吗? 松江有些不满,大着胆子说道:“反正主子也不想要花娘子了,你管人家做什么?” “你……”洛小鱼心里一窒,又隐隐一痛,争辩的话冲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些暗卫都是南耀人,在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外祖父的人之前,不能泄露他的真实心意。 桃江无奈地看着衣摆,红红的普洱茶汤跟尿有异曲同工之妙,叹了口气,道:“终归是爷的女人,若被歹人染指,爷的面子往哪搁。” 洛小鱼道:“松江你听明白了吧?”他摆摆手,“都下去吧!这么大人了还尿裤子,不像话……另外,你火有些大,缺女人了,不然你们到落雁阁松泛松泛也好。” 他嘴上开玩笑,但心里已经着了火,现在的情况是:只要他再表现出对花无尽的情意,外祖父便一定会要了她的命。早知道不该带她过来,是他想的不够周全……不,不对,还是带她来的好,不然防范不了于廷玉那厮,还有虎视眈眈的太平教,唉…… 思及此,洛小鱼心中已然冷到极点。 担着大风险,折腾这么一趟,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外祖父到底为他考虑了多少?把小溪攥在手心,是怕他不就范吗?他老人家真是为了华国南耀永世交好吗?还是想用另一种怀柔的方式,慢慢吞并华国? 他承认,自己有这样的猜忌,对一个曾经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老人既不孝,又没良心,但现实逼得他不能不这么想。本是唾手可得的幸福,现在却岌岌可危,本以为是亲人的无私帮助,现在却需要他牺牲终生幸福来回报,这不得不让他重新审视康盛帝帮助他的真心是什么。 “表哥,表哥!”一个十五六岁的娇憨少女背着斜阳,从栈桥那头跑过来。她束着男子发髻,着火红色男装,热烈得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球一般。 一看到她就热,就烦躁! 洛小鱼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开笑容,起了身:“是端慧呀,来钓鱼吗?”郡主后面跟着两个婆子,手里各拿一杆钓竿。 “是呀,表哥你要陪我。”端慧扑上来,抓住洛小鱼的手臂。 丰满的胸不经意地蹭上他的胳膊,洛小鱼非但感觉不到旖旎,反而一阵恶寒,便推开她的手,正色道:“端慧,你是大姑娘了,好好站着。” “怎么不好了嘛!反正表哥你也要娶我的,怕什么?”南耀国的女人比华国开放些,订婚男女间亲密一些不会有人说什么。 洛小鱼看着那张满月似的脸,想起花无尽脖子上的那道沟痕,心中无比厌恶,嘴上却跟抹了蜜似的说道:“虽然表妹说的是实情,但总要订了婚再说。” “好嘛好嘛,我们去那边。”端慧不耐烦听那些废话,拉着洛小鱼去了另一侧栈桥,那里是专门钓鱼的地方,修得宽且阔,上面建有凉亭遮阳。 …… 鱼钩上了钓饵,甩下去了,许久不见动静。 端慧不是个能坐得住的,咧着红润的大嘴,大眼睛给洛小鱼抛了个略狰狞的媚眼,笑嘻嘻地说道:“表哥,那个花贱人从我家逃出去了,此刻正在私会野男人呢。” 洛小鱼冷了脸,道:“这怎么可能?端慧莫要瞎说!表哥对她的男女之情虽不多,但她好歹也是表哥的救命恩人,小溪的娘,要是她有什么不好,表哥和小溪面子上都过不去。” 端慧见他不高兴,脸也拉了下来,推开他,噘着嘴道:“表哥,端慧虽然天真,但还不至于说假话,她跟男人去了落雁阁,出来后,又跟几个男人住到幸福客栈了,不信的话,表哥你可以自己去看。” 又厚又大的嘴唇,真不适合撅着,洛小鱼不忍直视,收回视线,“花娘子是爱玩,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不必再说了,咱们说点别的,去林州之前,你见过小溪吗……” 端慧扔下钓竿,怒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那个贱人做出这样下贱的事,表哥能忍,端慧是不能忍的。走,表哥,端慧带你瞧瞧她干的好事。” “不必去,我们认识的时间虽不算长,但也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洛小鱼谨慎地说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表哥,短时间能看出什么,贱人最善于伪装了。”端慧嗤之以鼻,再次抱住他的胳膊,“走吧,走吧。” 洛小鱼道:“拉我作甚,表哥这身衣裳皱的跟抹布一样,等表哥换身衣裳。” 端慧围着他转了一圈,倒也是的,前面还好,后面都拧成一团了,“那表哥快点,端慧在这儿等你。” 盏茶的功夫后,洛小鱼跟她出了御花园,顺利出了皇宫,一路上无人阻拦。他明白,端慧的所作所为是外祖父授意或者同意的,不然他绝对出不去。一个皇帝,如此处心积虑对付一个于他有恩的女子,让他失去诚信,失去名声,这也是对他好吗? 坐上马车,表兄妹带着大队人马杀到幸福客栈,却扑了个空。 客栈伙计说,一帮人去夜市玩了。 于是,二人又赶去夜市。 382灵犀 夜市在城南的一条小河边上。河水被宽阔的堤坝挡住,堤坝上有栏杆。水流湍急,且清澈,不少卖小吃的姑娘媳妇蹲在在小溪边上洗菜洗碗,红红黄黄的衣裳搭配着垂到水里的青碧杨柳,鲜活,盎然。 “脏死了,给牲口吃还差不多。”端慧嫌弃地往河里看了一眼,很快又道,“她在那儿,表哥你看!”她咋咋呼呼的,肥硕的手指指向右前方。 一株树冠极大的大树下,几只红彤彤的大灯笼把周围一片照得亮明。 花无尽午饭吃的晚,这会儿还不饿,正在与人玩投壶,十支矢,十投十中。 “花公子厉害!”小白竖起大拇指表示称赞。 “小玩意儿而已。”花无尽耸了耸肩,玩暗器的跟纨绔子弟比投壶,就是欺负人的勾当,没什么可得意的,要不是醋坛子赵公子执意要比,她还不乐意跟他玩呢。 赵公子脸色很难看,似乎要撑不住了,正要编排花无尽两句给自己找找场子,却见端慧郡主与一个容貌非凡的男子就从不远处走过来,不免惊为天人,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暗道,姨母的女儿嫁给了端慧郡主的二哥,也算有点儿拐着弯的姻亲关系吧,如此想着,他大着胆子凑了上去。 “在下见过端慧郡主。”他作了个长揖。 以端慧的身份,岂会把一个侍郎家的小儿子放在眼里,她不耐地抹搭他一眼,问道:“你是哪个?” “在下姓赵,赵侍郎家的……” “啊,本郡主知道了,你与那贱人什么关系?”端慧没兴趣知道他是谁,打断他的话,不客气地直指花无尽。 “你来做什么?”花无尽没兴趣理一个没教养的小丫头片子,将矛头对准洛小鱼。 “贱人,你没资格跟我表哥说话!”端慧横了一步,拦在花无尽与洛小鱼之间。 “罢了,没兴趣跟疯狗对吼。二位,多谢盛情款待,萍水相逢,他日华国有缘再遇,定当扫榻相迎,告辞。”花无尽不想连累无辜,背起背包就往下面走,下面有家烤鱼店,浓郁的鱼肉香早让她口水泛滥了。 疯狗?他敢骂端慧疯狗!小白与阮七吓得面面相觑,若花无尽与端慧郡主果有罅隙,那么当真不能往上凑了,他们再纨绔,也要为家族考虑,那是他们纨绔的本钱啊。 二人讪讪一笑,竟是一句话没敢说,转身便走。 赵公子虽然被端慧折了面子,但见花无尽被小白如此对待,心中不免快慰,又偷看一眼洛小鱼,见他那双美眸一直在看其貌不扬的花无尽,心里又好一阵不舒服。 洛小鱼道:“你给我站住!”他绕开端慧追了上去。 花无尽回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用手卡了一下他的脖子,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手势是她教给他的,意思是被劫持的人质,是他是人质,还是小溪是人质?电石光火间,她明白了,洛小鱼身边的人都是南耀老皇帝给他的,也许爷俩都是人质也说不定啊,如果这样,他什么都不敢说,倒也不算错。 她停下脚步,冷冰冰地说道:“有屁快放!” “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吗?”洛小鱼目光一凉,劈手便打了过去。 花无尽出手挡住,“忘恩负义,当初就不该救你!”她转身再走。 “你!”洛小鱼把手顺着花无尽的胳膊滑下来,抓住她的手将掉了个个儿,让她面向自己,问道:“为什么离开恒亲王府?难道真的要自甘下贱?” 花无尽知道洛小鱼在演戏,但她心中也真委屈,不免提高了声音:“你放屁,你才自甘下贱!恒亲王府一口吃的不给,一口热水没有,你为了娶端慧,想要我饿死是吧?南耀国皇室不过如此!你记住了,我若死在这里,定是恒亲王府作为,但始作俑者是你,所以,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的。” 夜市上的人不少,看热闹的人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什么意思,你看明白了吗?” “笨,两个男人互相喜欢,但郡主喜欢那大个儿,所以,恒亲王府想要了小个儿男人的命。” “啧……倒也是的,估计这小个儿活不长了,得罪谁不成,非要得罪那个魔女。” 花无尽微微翘了翘唇角,暗道,只要你恒亲王府想当皇帝,你就不得不畏惧民声,先保住命再说。 洛小鱼亦是心里一松,指尖在她掌心挠了挠,默默给她点了一个赞。 “说的什么昏话,哪个要杀你,一个贱人,杀你怕脏了本郡主的手!既是借住,就要有借住的样子,一两银子不交,还想叫我养着不成?”端慧说着话,也冲了过来,一巴掌打开两人交握的手,“王府本郡主管家,没银子就没饭,你给银子了吗?” 擦,难怪要买染坏了的衣裳,花无尽瞧了眼王府婢女廉价难看的衣裳,秒懂,恒亲王府为了给洛小鱼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也是拼了,连皇室的尊严也不要了。 “日后各自安好吧。”花无尽瞥一眼洛小鱼,揉揉被打疼的手背,“这是最后一次因为你而被一个女人打。”她眯起眼睛,遮住眼底赤裸的杀意。 各自安好?洛小鱼在心里摇摇头,她只是要迷惑端慧而已。尽管他是这样想的,心中却一样感到闷痛,视线飘向她脖子上的那道紫黑色的大疤,垂下的眼眸凌厉地扫了眼端慧,心里又无奈地叹息一声,方道:“早些回国吧,莫要坏了名声。” “哼!她还有名声吗?”端慧不屑地扬起嘴角,又点了点花无尽:“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表哥,我们走!”她达到目的,示威似的牵住洛小鱼的衣袖,转了身。 赵公子目送端慧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到烤鱼摊子上找到花无尽。 “郡主身边那人是谁?难道是华国的辽王世子?”他听说过,华国辽王世子乃京城第一美男,此人如此风采,又是端慧表哥,答案呼之欲出。 “是啊,如今是福王了。”花无尽慢条斯理地撕下一片烤鱼肉,放到嘴里细嚼慢咽,视线在周围溜达一圈。 围观的人群已经散了,做小吃的也各自忙活着,除了几个大大方方打量她的人之外,还有两个神态极不自然的男人也在悄悄注意她,一个坐在茶棚喝茶,视线不时地飘过来,一旦与花无尽的目光遭遇,便赶紧挪走了,另一个在米线摊子上专心吃米线,但侧耳倾听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那不是恒亲王府的人。 383捉奸 “果然是他!那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赵公子有几分兴奋,又莫名有几分紧张,他跟烤鱼的要来杯子,倒满杯,一饮而尽。 花无尽三两下吃掉一条鱼,暗想,刚才话说得含糊,赵公子仍不知她是女子,便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拿酒壶再给他满上,反问道:“你说呢?” 赵公子心脏怦怦直跳,急急地干了杯中酒,道:“能不能给介绍介绍?” 花无尽摇摇头,又给他续满杯,“那人武功高强,地位高,眼界也高,可不是那么好接近的。” 赵公子不信,端详花无尽,心道,你一个黑小子都能近身,我这么倜傥风流,又如何不能?华国民风刻板,好(四声)男风这样的事情远不如南耀人豁达,所以,他能喜欢的人一定不多,如果自己适当的表示一下仰慕,未必没有机会亲近。 他如今想着,愤愤地又把酒喝了。 花无尽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想了想,又道:“你只知他纨绔,却不知他的另一面吧。” “什么身份?”赵公子自己斟满酒,扯了条烤鱼吃。 花无尽道:“福王,江湖人称银面公子,剑术天下第一,杀伐果断,智计过人,前些日子大败太平教,攻下璋城,你说这样的人,你招惹得起吗?” 赵公子眼里精光四射,一掀酒杯,又干了,道:“这么厉害?” 花无尽给他倒满,“就是这么厉害,不怕告诉你,端慧郡主之所以整我,是因为她想嫁给福王,你要是想死,我也不拦着你。” “什么?当真!”赵公子勃然变色。 “当真!所以啊,你就别想了,来来来,喝酒!”花无尽与他撞了下杯,自顾自把酒干了,做出一副失意的样子来。 她心情也着实不好,南耀国太过强势,洛小鱼想要过这一关并不容易,她体谅他,主动放弃,实乃上策。因为,她也这样认为:作为一个有大志向的人岂可为了儿女私情,坏了一直以来的终极梦想? 两人各怀心事,推杯换盏,五六条烤鱼下肚,一斤白酒见底,彼此都有了醉意。 赵公子双眼迷离,看花无尽也顺眼起来,觉得她那双深邃的眸子格外好看。结账后,说什么都不肯回家,非要送花无尽去客栈,到客栈,又非送到房间,到房间,一屁股坐到床上,躺下去,就不肯走了。 花无尽知那两人一直跟在后面,便顺势让小厮离开,把赵公子留下了。 赵公子年约二十五六,儿女双全,只攻不受,是个双性恋,小白是纯受,是同性恋,是以,他对小白情有独钟。 花无尽便是看中这一点,才故意灌醉他。既然要演场好戏,参与的演员也要像样一点儿,争取一次通过。 插好门,她在赵公子身边坐下,暗暗揣度,不知洛小鱼会不会来,应该会来吧,不然恒亲王府没有发言权。拿贼拿赃,捉奸捉双,这样被抓个正着,是不是就可以把这个结解开了? 此时,已然是人定时分,马路上安静了,屋子里只有赵公子均匀的呼吸声。 花无尽闭上眼,仔细分辨周遭的动静,盏茶的功夫后,她清楚地听到房顶上的瓦片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人来了,赵公子却睡了,这样可是不行呐。 她脱了鞋子和外衣,拉上帷幔,把自己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两下,然后猛烈地摇动一下架子床。 架子床很结实,没有如她所愿发出吱嘎声,只有帷幔荡漾几下。 花无尽左手拍右手,发出“啪”的一声,又道:“慢点儿,一整夜呢,急什么,先把衣服脱了。”她用被子把赵公子的身子盖住,从被底下把裤子剥下来,又把上衣也解了,露出白花花的胸膛。 赵公子彻底睡着了,如同待宰的羔羊,任她折腾。 “唔……”花无尽发出极其舒服的声音,又“嗯嗯啊啊”地坐在床上摇晃起来,一边摇,一边把洛小鱼塞到她手里的那张字条打开了,只见上面写道:“玉牌,落雁阁,找小溪,放心!” 字条上到处都是沾染的墨迹,显然是墨迹未干便团了起来。 她双眉紧锁,洛小鱼果然被老皇帝控制了,都说古代人淳朴,然而皇族之间却亲情难存,这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吗?洛小鱼命犯天煞,孤星一颗啊! 他说放心,放的什么心呢,是放心儿子,还是放心还是他不会娶端慧……得不到确定答案的事,她不愿意深想,把纸团撕碎,吞到肚子里。 这时候,外面楼梯上响起了杂乱且沉重的脚步声。 “咣当!”门被踹开了,门闩折了,木屑散了一地。 “花无尽,不过分开一天一夜而已,你还要不要脸!”洛小鱼咆哮着闯了进来。 花无尽拿来放在床尾的衣裳,慢条斯理地穿进一条袖子,帷幔便被打开了,洛小鱼气急败坏地看着她,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王爷此来何事,不是说好了互不干涉吗?”花无尽揶揄地眨眨眼,起了身,穿上衣裳,假装提提裤子,趿拉着鞋下了地。 洛小鱼见花无尽亵衣平整,而赵公子睡得跟死猪一样,心下稍安,但他还是觉得花无尽这么做等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黑历史,只怕很难撇清了,纵然她本人不在意,他也是心疼的。 花无尽知道这一点,但她更知道,如果不这样做,恒亲王府绝对不会放过她,她是洛小鱼的恩人,且于华国社稷有功,只要她名声不毁,对端慧便是极大的威胁,所以,于廷玉不会放过她的,与其等着把握不了的高手前来,不如她自己来办。 “再说了,那是一天一夜吗?自打王爷被太平教伤了身子,到现在……哼!”她凑到洛小鱼耳边,以一种平常人听不到,习武者能听到的细小声音,狠狠埋汰洛小鱼一把。 “你!”洛小鱼脑子一懵,这女人她怎么敢?这要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你当真自甘……”他有些演不下去了,心里暗骂,混球媳妇儿诶,你可坑苦我了! “表哥,我就说吧,贱人就是贱人……”端慧在门外嚷嚷着。 “闭嘴,下去!”于廷玉也来了。 384识你 花无尽这才看了看门口,发现不少男人探头探脑的,看样子应该是客栈的客人,知道这是于廷玉故意为之,好臭了自己的名声,就又大声说道:“王爷,脸比命更重要吗?今儿不上赵公子的床,他日可能会上一个乞丐的床。在下高攀不起王爷的身份,咱们就这样算了吧,桥归桥路归路,不好吗?我救了你三次,我不求回报还不成吗?”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此一来,她先前小声嘀咕的那一句,便会成为于廷玉和老皇帝心中的刺,二人必定好好刺探一番,看看洛小鱼到底能不能做个真正的男人,这个过程肯定很有趣。 她说的这一点倒是真的,这一步走得也不差。不过,她到底有没有看明白纸条,会不会当真认为他会抛弃她?洛小鱼忽然不确定了,觉得自己先前一点口风没给花无尽是极其错误的,他缩在宽大袖口里的双拳紧握,额头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猛然转身,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强求了,欠你的人情我会想法子还上的,好自为之吧。”他大步向外走去。 “慢着,短剑还你!”花无尽追了两步,扯住洛小鱼的衣角,“不知此物珍贵,若因此丧命,不值得。” 洛小鱼与她目光相接,被她眸子里的平静吓了一跳,心脏不规则地跳动几下。他有种问个究竟的冲动,张张嘴,又闭上了,接过短剑,道:“也好,本来也是给我儿子预备的。”他逃也似的奔了出去,生怕自己多呆一会儿就会改变主意,事到如今,他必须相信,花无尽不会做出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洛小鱼一下楼,于廷玉便进来了,一双郁郁的眼定定地与花无尽对视片刻,终于开了口:“花无尽,凡事都要量力而行,有些人不是你能惦记的,还有些人不是你能得罪的。端慧虽有不对之处,但她是我妹妹,我护短,端慧不对也是对的。所以,你不要自寻死路。”他声音不大,与耳语无异。 花无尽讥讽地笑了起来,“世子爷可知,纵容无异于捧杀,总会有你照看不到的那一天的!请吧,不送!” 于廷玉被她这么一刺,竟无言以对。 端慧还在外面,大声叫道:“贱人,什么捧杀,那是我哥疼我,你有什么资格评判……” “端慧!”于廷玉忽然低低地吼了一声。 “呵呵……”花无尽笑出声来,“世子需知,有时候,自寻死路往往是被逼无奈,我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必定下死手。”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那个机会的!”于廷玉出了门,外面很快归于平静,几个住在二楼的客人在门口张望了几下,也走了。 洛小鱼在楼下吹了会儿夜风,镇定不少,见兄妹俩联袂出来,立刻迎了上去,脸色极为难看地说道:“大表哥倒是来得及时,看来花无尽真是招了你的眼了,第一步让明溪带上绿帽子,第二步是不是该让明溪忘恩负义了呢?” 于廷玉勉强笑了笑:“表弟说的哪里话,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而已,我答应过你不要她的命,就一定让她好好活着离开华国!” 洛小鱼皱着眉头苦笑:“大表哥,我还能信任你吗?” “大表哥有分寸,明溪不必担心。”于廷玉不欲多说,上了马,“走吧,宫里落锁了,去我哪儿,咱们表兄弟多年未见,正该好好喝上一杯,同榻抵足而眠。” 花无尽把窗帘开了一道缝,见洛小鱼与于家兄妹一同走了,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难受得不行。 这时候,赵公子的小厮敲门进来,后面还跟着马夫,二人是来带走赵公子的。 花无尽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 小厮到床前,掀开被子,见赵公子下身光着,那玩意儿撅着,吓了一跳,怪异地打量花无尽一眼,囫囵地提上裤子,系上衣服,用被子抬走了赵公子。 这二人一打岔,花无尽感觉好了些,再仔细听听房顶,没有发现任何动静,猜测于廷玉带走了暗卫,便整理好衣裳,找到洛小鱼给她的黑色玉牌,背上背包,出了客栈,往斜对面的落雁阁去了。 掌握落雁阁的是个龟公,瘦小枯干,精明能干。 花无尽被带到楼顶的账房,出示了黑色玉牌,此人便二话不说,把花寻之爷仨的消息一一道来。 落雁阁虽拿不到老皇帝装病的消息,但花家爷仨的事情还是了解得非常详细的,想来是因为洛小鱼特地吩咐过。 龟公从爷仨刚到南耀说起,一直到花寻之这次被流言攻击,去金安散心,说了整整小半个时辰。 听说亲人没事,花无尽放下心,又溜溜达达回去了。 一进房间,鼻尖便冲过来一股血腥味,桌边坐着个黑影,她心中微沉,随即问道:“可是丁大侠?” “是我!今夜要打扰花公子了。” “你去屏风后面坐下,可是去花家出什么事了吗?” 丁尚依言起身,“抱歉,突遇仇家埋伏,花家还没来得及去。” “没关系。”花无尽把蜡烛点着了,见桌子边的地上一大滩血迹,心道,伤得不轻啊!她放下背包,取出针线,道,“要不要我把伤口给你缝一缝?” 丁尚点点头,道:“听说华国有个花娘子,先是传播外科缝合术,后来又改良了弓箭,想必就是足下吧。” 花无尽端着烛台走到屏风后,把蜡烛放到一旁的柜子上,防备地看向丁尚,“正是,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她没想到此人的消息竟如此灵通,她捏住袖子里三棱镖,问道,“你待要如何?” 丁尚坐在绣墩上,面色惨白,唇色浅淡,只有一双锐利的眉眼黑得可怕。 “不如何,在下只是钦佩,所以多了解一些罢了。花公子,帮我缝了吧,我丁尚欠你一个人情。”他起了身,长揖一礼。 花无尽点点头,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他的伤在肩膀上,玄色衣裳裂开尺余长,鲜红的血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在衣襟下摆、靴子、地上。 “稍等一下,我去厨房看看。”她拿上剪刀、针线、白布等出了门。 385捕风 厨房很干净,有个值夜的小伙计帮花无尽搬来柴火,点燃,把温在大锅里的洗澡水烧开,煮了针线。回到房间后,将两支长蜡烛一分为四,同时燃起,搬来铜镜,增加屋里亮度,开始缝合伤口。 没有麻醉直接缝,疼痛可以想见。 丁尚咬着布条,闷哼的声音听在隔壁单身男住客的耳朵里,不要太销魂。 第二天一早,一个结账走人的住客这样对掌柜的说道:“不知端慧郡主对付的是个何等样人,啧啧,走一个又来一个,三更半夜的,折腾整整一个时辰,那男人是爽快了,我们这些旁听的当真火大。” 掌柜的甚是吃惊,视线往大堂的一个角落溜了一趟,暗道,不会吧,赵家公子走的时候自家是亲眼看到了的,如此说来,难道是昨日一同住店的那个? 他心里是那么想,但嘴上不敢说,开店做生意,不能随意得罪人,只道:“谁知道呢?听说也不是善茬。” “罢了,走了。”住客退了房。 一个婆子从大堂的角落里钻出来,急急忙忙出去了,衣裳上奇怪的花色,一看就是恒亲王府的人。 掌柜的松了口气。 …… 过了一天,关于端慧郡主表哥的女人与两个男人在客栈苟且的消息迅速传开。 赵公子被花无尽带累,倒了大霉,听说赵家家长将其家法处置,关了禁闭,小厮则打了三十大板,重新发卖了。 又三天后,洛小鱼收到落雁阁汇总过来的消息,第一条便是花无尽夜御二男的劲爆传闻。那神秘男人倒也罢了,赵公子裤子被脱,那话儿如何傲人的情形也被描绘得极为细致。 洛小鱼怒不可遏,拍碎一张紫檀木的桌子,砸烂手边所有瓷器,仍难消心头之恨,其他消息也不听了,索性脱了外衫,不管不顾地跳到湖里,绕着碧水苑游了小半个时辰才上岸。 “主子,喝口凉茶,消消火,花娘子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有什么隐情。”松江坚信,以花无尽的人品绝做不出那样的事来,他端来茶水,把干净的床单披在洛小鱼身上,仔细替他擦干头发。 桃江赞同松江的看法,说道:“花娘子那晚去了落雁阁,回来后酒意散了,更不会做那样的事……那什么,主子,你当真……啊,算了,属下没事了,去钓两条鱼去。”他一拉窗户,跳出去,飞也似的逃了。 松江目光灼灼地盯着洛小鱼的后脑勺,他也很想知道自家主子有没有不举——前天,晚宴之后,康盛帝派来两个清秀的宫女侍寝,洛小鱼借口长得没他好看撵出去了,后来再送来的是个绝色,他知道再拒绝不得,便让身形与其相似,且没有胡子的蓝湖替他睡了,并灌下了避子汤。 洛小鱼当然知道桃江的未尽之意是什么,冷哼一声,身子向前,反手将茶水朝松江泼了出去,“看什么看,你们懂个屁,还不把密信拿过来?” 他起身进了屋子,换上干衣服,在书案边坐下。 “是!”松江抹掉脸上的茶叶,收了打趣的心思,把落雁阁转过来的消息和账册放到书案上。 除了花无尽的事,其他消息都是用暗语写的,洛小鱼为安全起见,不再让松江或者桃江代为翻译,这似乎也让松江和桃江松了口气——两边都是主子,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因为没有事先整理,所以密信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 首先是启明帝与洛之安的消息,拜司徒一刀所赐,他们已经知道洛小鱼在南耀的消息,派出的大批人马正在赶往林州的路上,据说,洛之安要求刺客务必将洛小鱼的尸首留在林州。 其次是太平教那边,苏准,也就是司徒一刀去了齐国一带。而齐国得到洛小鱼的消息,已然换了大批将领,对太平教的策反严阵以待。太平教想要偷袭,从内部摧垮齐国的希望比较渺茫。苏穆在丰州坐镇,璋城水上匪患猖獗,陶善在城内被太平教偷袭两次,靠人数取胜,堪堪脱险,如今正在养伤。 第三是京城方面,永兴帝比较清明,京城风调雨顺,总体来说比较稳定。 第四,安六爷和安七爷回到北金后,在汤河一线加固防线,摆出不再进攻的姿态,这让乔继武松了口气,他发来的消息称,他率军不日重返兰城。 最后是南耀的消息,听说恒亲王曾与亲信说过,华国大乱,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候,只要夺取华国南部诸城,南耀的粮食再无忧矣。 翻看完所有密信,洛小鱼又大致翻翻账册,找出其中关键,亲自把一些重要数据誊写在一张账册上。 之后,他起了身,踱着步子把重要的因果关系重新理了一遍。 即便康盛帝不是他外祖父,南耀也不会轻易对华国趁火打劫,因为南耀于氏祖先有祖训,历任皇帝上位前都必须秘密宣誓:不可为逐利轻易举兵,而置万民水火于不顾。 南耀若想对华国出兵,须有其他名目,比如他死,以为外孙报仇为名。 那么苏准的偷袭,于廷玉在林州接他时迟到,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洛小鱼陡然想起晚宴上,恒亲王那副虚假的笑容,一直以来不敢深想的疑点,一点点被串联起来。他心底寒潮汹涌,暗道,恒亲王把持了大部分朝政,却坐不上太子之位,外祖父武艺高超身子康健,尚能夜御两女,他想求得皇位怎么也要十多年之后,如此,身子骨不算太好的恒亲王会不会急了呢? 他思虑再三,终于带着亲笔补好的那份账单去找康盛帝。 “这是什么意思?”康盛帝看了账单,打发走身边的所有人,老迈却矍铄的脸上满是戒备。 “据明溪所知,发动宴请之人都与恒亲王府关系不错,而宴请的对象皆是朝廷的封疆大吏。”账单是洛小鱼备好名单,让桃江、桃江等人去各处偷偷抄来的,有落雁阁、醉八仙的,更多的其他清楼和酒楼的。 康盛帝大怒,拍案而起:“怎么,朕逼你娶端慧,你心存不满,所以,就凭着这么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伎俩来动摇朕的根本?廷玉就算让你颜面尽失,也不过是为了他妹子过得更好一些而已,值得你大费周章去搜罗这些?朕倒是觉得,你跟你那老子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下一章会晚一点儿,电脑坏了,鼓捣半天也不成,要重新买一台了,哭…… ps:大家周末愉快! 386捉影 发怒就好。 外祖父虽是老狐狸,但在完全占据上风的情况下,老人家没必要跟他虚与委蛇。 洛小鱼心中稍安,这说明桃江他们做了这些事后,没人向康盛帝汇报,他的暗卫即便到了南耀也是牢靠的,可以信赖的,外祖父给他这些人时,没有存私心,他的人就是他的人。 他诚心诚意地跪了下去,不慌不忙地说道:“外祖父请息怒。” 康盛帝背过身去,负手走到后面的书架前,不愿看他,“息怒?朕不是怒,是心寒,你给朕滚出去,朕现在不想见到你。” 洛小鱼磕了个响头,“外祖父,外孙不狡辩,承认刚刚的所作所为确有捕风捉影之嫌。但外祖父可曾想过,二舅舅手中权柄日益扩大,声望越来越高,便是有什么想头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外孙捕的风捉的影还需要外公去落实和判断,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另外,外孙怕外祖父担心,有一事未曾说过,相信大表哥也一直没有告诉过您,外孙来南耀时在林州城外与太平教苏准,也就是司徒一刀遭遇,若不是外孙有后备隐藏力量,此番必定会死在他的手上,这些新鲜的疤痕就是明证。” 洛小鱼脱掉上衣,露出伤疤纵横的上身,有几条缝合线还没拆,刚刚被水泡过的地方有了红肿的迹象,看起来极为狰狞,“而那时,大表哥竟然为了突然出走的端慧迟到了,如果外祖父不曾想过置外孙于死地,外孙便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毕竟,恒亲王舅舅对华国垂涎久已。” 说来讽刺,前一刻他与于廷玉还是亲戚和盟友,抵足而眠,这一刻便成了仇人。不过,他不后悔,花无尽说过,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亦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此时此刻,不过是利益相悖罢了。 康盛帝沉默了,双肩垮了下去,转过身,瞧见洛小鱼身上一条条新旧交替的伤疤,心中一颤,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的儿子,容貌与女儿如出一辙,女儿早死,这小子孤身一人挣扎到现在,就没怎么痛快过,也是可怜,他拧着眉,重新坐在宽大的龙椅上,道:“你起来吧。” 洛小鱼未动。 康盛帝也不强求,叹息一声,道:“如果你二舅舅动了那样的心思,也不是不能理解,朕也曾动过那个心思,华国是块好吃的肥肉啊,若非看在你是锦蓉唯一的骨血份上,朕……” “罢了,你先回去吧,与端慧的亲事先定下来,朕马上就让钦天监合一合八字,彩礼先不急,你留下一样信物即可。只要你们的事定下来,他们就会把你这个女婿、妹夫当成自家人,日后会为你考虑和打算的。” 洛小鱼微微一笑,道:“外祖父的想法是好的,但愿如此,但愿外孙离开南耀进入林州时,无人泄露外孙行踪。洛之安的人已经到了林州,只要外孙身死,南耀发兵华国的借口便是现成的了。外祖父,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不是?”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又要勃然变色的康盛帝,继续说道:“不过,外孙不怕死,外孙有儿子在,有忠心的谋士和人脉。如今只要找到小溪,带他回到华国,养育成人,总有一天会替外孙报仇的。” 康盛帝将一本奏折狠狠地摔到洛小鱼脸上:“朕让人逼着花寻之离开丽都,只想让你弃了花无尽,娶端慧而已,不然将他捏在手心岂不是更好,你小子的心越来越脏了,难道除了你,这世道上就没有一个好人了不成?” 洛小鱼没有躲,挨了这一下子,鼻子出了血,“这世道有好人,但外孙被父亲和亲弟算计多年,早已不再相信皇家中人,还请外祖父见谅。” 无情最是帝王家,倒也没错! 康盛帝闭了闭眼,想起曾经有的那些怀疑,以及正在让人查的一些事,态度缓和不少,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这次回去,朕会派沙岩在暗中查探,如果遇袭,并查明有南耀的人参与其中,不论黑手是谁,朕都准予你与端慧退亲。你即便信不过朕,也该信得过沙岩。去吧,让朕静一静。” 洛小鱼叩头。 冒天下之大不韪,还能得来这样的一句,足够了! 若他日,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他是错的,他定要向外祖父负荆请罪。 但在那之前,他只能且必须这样做。 出了御书房,洛小鱼站在清透热辣的阳光下,久久注视着这个神圣、肃穆、阴沉的宫殿,暗道,帝王心术,首先是通过御人进而御天下,其次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容不得任何人觊觎。 他可以确信,尽管自己拿不出任何实质性证据,老当益壮的外祖父也会因此警觉起来,并进行彻查。 如此一来,恒亲王与于廷玉被掣肘,花无尽便会松快一些。 再退一步讲,即便他这一招毫无建树,也会试探出他在康盛帝心中的位置,便于他日后行事作为参考。 这几日,康盛帝从始至终没提过新型鸟铳的事,这让洛小鱼对他有了八成的信心,但对解除与端慧的婚约,却没有了把握,毕竟,他是真的兵行险着、捕风捉影,只要恒亲王被康盛帝说服或者行事抓不到把柄,他便不得不娶她。 只做这些还不够啊!那要怎么办? 洛小鱼心怀忐忑地往回走,一进御花园,端慧就跟扑蝴蝶的肥猫一般蹿了过来,“表哥,我来找你玩了,我们去金安吧,听说那里荷花开得正好。” “金安?表哥上次来的时候去过了。”洛小鱼拒绝。 端慧嘟了嘟嘴:“是哦,当时端慧也去了的。表哥,听说花无尽不见了,你说她是回华国了,还是去金安了?听说小溪在金安呢!” “谁知道呢?别提她了,没的晦气!” …… 端慧猜得不错,花无尽虽不在金安,却在去金安的路上,与她同行的还有韩冬生等三十人。 她以为,于廷玉搞臭她的名声是第一步,第二步应该是秘密抓住她了,好逼问弓箭和鸟铳的事,作为一个喜爱武力的国家的皇子皇孙,怎么可能不感兴趣呢? 所以,花无尽离开客栈之后,先去了城西。 那里商业发达,人流旺盛,她轻而易举地甩掉了于廷玉安排的新尾巴,钻进一只卸下一批货的马车底部,在城西的一家小客栈住下,第二天上午便等到了带货前来的韩冬生。 下午,她与韩冬生一起,将能出手的货出手了,把赚钱不多的运到金安,既可以掩护,又可以多赚一笔。 387码头 丽都到金安,不运货需要走两天,运货则要两天半,花无尽等人却用了整整三天。 从林州带货到金安的商队不仅仅韩冬生一队,但韩冬生这拨人实在太年轻了,又是华国人,于廷玉查得格外耐心,他在三个时间,三个地点,各查一遍,如此耗费了大半天时间。 但不巧的是,在追踪与反追踪的技巧上,花无尽比他内行得多,山道蜿蜒,密林到处都是,他想找到她也不那么容易。 一行人有惊无险,到金安时,天快黑了,他们最后一批进城,在城南的一处小客栈租了两个小院,住下了。 花无尽让店家做了三桌酒菜,点菜期间,花无尽把想知道的金安城的情况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金安城不算大,交通比较便利,金鸡湖在东边,南、西、北三个方向的路况都不错,往西走两天是以桃花源著称的广安县,从广安县也可北上到丽都,只是路不太好走。 金鸡山风景秀美,金安城内外客栈极多,总计四十多家,其中豪华品质的总计十五六家,金鸡湖畔的金鸡小镇上还有五家不错的。 从金安去金鸡小镇需要小半个时辰。 花无尽认为,以花寻之的性格以及绘画的需要,他们住在小镇上的概率比较大。 给小伙计打了赏,三十多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南耀金安风味的晚餐,洗漱,熟睡,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嘹亮的鸡鸣和附近潺潺的水声叫醒了花无尽,她把昨夜睡前想要的方案又深思熟虑一番,方起床。 早饭吃的肉包子、粥,和咸菜,花无尽边吃边把计划一一传达下去,并让每个人都烂熟于心。 结账后,花无尽带十六个人去小镇,其他十五人由韩冬生率领,处理贩来的货物,并约定,所有人在广安县集合,届时,路上和客栈将留下特定的记号,以示计划不变。 将近七月,南耀的天气不那么热了,正是游湖的好时节。 外地的,本地的,一辆辆马车迎着晨起明亮的太阳,沿着绿柳成荫的官道奔往金鸡小镇,他们不是呼朋唤友,便是举家皆来,花无尽买来的四辆马车混在其中,泯然众矣,顺顺利利地到了目的地。 金鸡镇位于金鸡山下,前面便是碧波浩渺的金鸡湖。 这是个如诗如画、灵气十足的地方,湿润的空气中有青草和荷香的味道,金鸡山像只骄傲的公鸡一般,独立于湖水之畔,清隽却不险要,一条蜿蜒的石板路打着转儿通向山顶,山顶上的一块红色大石像鸡冠子一样昂然挺立着。 为方便游人,金鸡镇在外面修了一大片停车场。 车停下后,花无尽让十六个人以华青、秦林生、胡广有、包富水为核心,在金鸡镇唯一的中心大街上闲逛,并要求他们彼此照应,不能脱离彼此太远。 花无尽考虑小溪和莫白有习武锻炼的习惯,这个时间可能还在客栈外面,便亲自去湖边逛了一圈,没有发现花寻之,便花了点时间攀上金鸡山,山下林荫茂密,不曾有任何发现。 站在鸡冠子上,视线越过大片或盛开或衰败或含苞的清荷,她在湖北岸发现一处繁忙的小码头,几艘渔船正在靠岸,另有几艘小画舫上的人也在忙碌着,有搬东西的,有上船的,似乎已经准备好出发了,便以最快地速度下了山。 当走到山路的最后一个台阶时,花无尽迎面看见于廷玉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武人正往山脚下急促而来,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她化了妆,包括耳朵后的那颗痣,可以确定于廷玉认不出来。果然,于廷玉只瞄了她一眼,与她擦肩而过。 转了个弯后,花无尽加快了速度,一路沿着树荫,小跑着去了码头。 码头这边甚是热闹,买卖湖鲜的人不少,连带着几家小食铺子也十分火爆,不少渔民一边卖货一边吃早饭。 花无尽顾不得看这些,径直踏上栈桥,快步走到尽头,在一艘画舫里看到了花寻之,远远看去,他脸上似有隐隐的不耐,与之同船的是小白、阮七,还有丁尚。 小溪和莫白都不在此! 画舫已经离开栈桥有七八丈,马上就走远了。 花无尽想了想,取出一小块银子,右手轻弹,银块带着风声往丁尚的面门飞了过去。 丁尚武功不弱,且因一直被追杀,早对码头的其他游人有所防备,轻而易举地接住花无尽的暗器,发现是块银子,这才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花无尽做了一个缝衣服的动作,并在丁尚受伤的位置拍了拍。 丁尚明白了,此人是花无尽。 “回去!”他对小白说道。 这也太强势了吧,还是自己把他救出来的呢!小白有几分不悦,“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要回去,所以必须回去。”丁尚口气生硬,惨白的脸,有些骇人。 “喂!丁尚!”小白变了脸色。 阮七想打个圆场,便指指花无尽,“想来那人找丁兄有事,不过几丈远而已,回去看看也罢。” 花寻之闻言颇为意外,转头看了栈桥上的花无尽一眼,莫名地觉得身形眼熟,心脏便突突地跳了起来,道:“那人定是找丁先生有事,所幸没走远,还是返回去吧。”他本就不想来,当日便是因为这位小白公子才惹上的那等麻烦,若非不想与他拉扯,绝不会上船。 “那好吧。” 如果说小白对花寻之是仰慕,那么对丁尚便是敬畏,虽说机会难得,但他更怕项上人头被削,是以,还是命令船工返回了。 船工把画舫驶回码头,小白对花无尽嚷道:“喂,你有话快说。” “花先生,那是找你的,快点下去吧。”丁尚是江湖人,当然明白花无尽易容前来,必定不能轻易泄露身边,便自动自觉的替她把话说了。 花寻之心里一跳,几大步下了船,还没到跟前,便压低了嗓音问道:“可是无尽?” 花无尽微微颔首,拉着花寻之往岸上走,“爹,小溪和莫白呢,我们要马上离开南耀,不然就被恒亲王府当了人质,再想走就难了。” “怎会如此?”花寻之大吃一惊,脚下走得更快了。 388团聚 小白见状不妙,喊道:“喂,你要把……” “闭嘴吧,莫要管闲事,我们走吧。”丁尚不客气的说道。 “难道……”小白是个聪明人,立刻用扇子捂住了嘴巴,“他是花,无,尽?”他压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丁尚点点头。 “唉呀妈呀!那还了得?快走快走,咱惹不起那位,也做不来坏人,赶紧走赶紧走。”小白心急火燎地通知船工起锚去了。 这边的爷俩已经融入人群,在百丈之外了。 花寻之说,他住在如意客栈二楼,今天小溪和莫白想吃湖鲜,所以才到了码头,正要遇上小白,被强扯着上船。 小溪和莫白带着三个护卫绕着金鸡山跑步去了,这个时辰正该跑回来了,他们说要来接他,一起吃码头旁边的豆腐花的。 绕着金鸡山跑步?也就是说,于廷玉对他们爷仨的行踪早有把握,所以才没管花寻之,直奔金鸡山。 这可怎么办?花无尽心中着急,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 二人边走边说,刚到镇子头上,便看到秦林生等人过来了,花无尽招招手,叫来华青,让他带着花寻之上车,先往广安县。 而后,她叫来包富水,道:“小溪和莫白应该就在镇子上,我先去找,你安排三个人去把马车拉出来,一辆到如意客栈门前等我,另两辆往西走,别太快,我们找到人会去追你们。” “是。”包富水答应着去安排了。 花无尽又与秦林生和胡广有交代两句,钻进一家成衣铺子,买件新衣裳换上,又顺便在小摊上买支银簪,把之前的簪子换了下来,这才忐忐忑忑地重新回到镇中心大街上。 她运气不错,走到大街中段时,看见小溪和莫白迎面走了过来,后面几步远跟着三个护卫。 舅甥二人手拉着手,边走边往一间点心铺子里看,小溪指了指柜台上的吃食,说想吃核桃酥云云,清脆的童音是那么的好听。 花无尽心中狂喜,眼底登时湿润了,正要走过去,却发现于廷玉带着人从莫白身后追过来了,仅有十几丈远的距离,但他身边的人却少了两个,如果她所料不差,于廷玉应该还没看见莫白和小溪,所以在金鸡山下留了人,候着他们。 怎么办? 花无尽回头,看了看秦林生与胡广有,他二人也发现莫白小溪了,与花无尽对视一眼,得到她的暗示后,给其他队友使了个眼色,其他队友便快走几步,上了前,故意拦在那三名护卫前面,截断他们的视线。 这功夫,胡广有迎着莫白走了过去,莫白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胡广有贴在莫白耳边说了句什么,莫白扭头瞧一眼秦林生,牵着小溪进了点心铺。 花无尽松了口气,堵到嗓子眼儿里的大石咣当一下落回原处,脚一拐,进了一旁卖药材的铺子,铺子外面摆着不少青碧色的大莲蓬,既新鲜又好看。 她花十文钱买了三支,余光一直盯着点心铺:秦林生和胡广有站在莫白和小溪后面,严严实实地挡住两只小的,称了几斤核桃酥。 于廷玉越过三个护卫,往点心铺子看了一眼,急匆匆走过去了。 花无尽吁了口气,咳嗽一声,胡广有便回头与她对视一眼,她用下巴指了指点心铺子旁的胡同,胡广有心领神会,与秦林生带着莫白和小溪从胡同往西走了。 她则带人去了距离此处不到五丈远的如意客栈,与小二谎称找人,金鸡镇华国人不多,小二听她与花寻之口音一致,放她上楼,到了花寻之的房间。 这时候三名护卫已经发现莫白和小溪不见了,但因为客栈就在眼前,都没着急,慢悠悠地回客栈,上了二楼,在花寻之的门口听了听,听到里面有拨弄水的动静,估计他们在洗澡,就在外面喊了一嗓子,“小白少爷,你们回来了吗?” 花无尽“嗯”了一声。 莫白向来话少,三个护卫也没在意,自去觅食了。 花无尽三两下收拾了爷仨的衣物,并精简了一下,带上金银、贵重物品、换洗衣服,还有花寻之的画,用背包装了,下了楼。 此时,客栈掌柜和伙计被她带来的队员缠住,且被有意挡住视线,无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花无尽从容地抱着背包上了等在门前的马车,从镇子南头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金鸡镇。 很快,一行人在通往广安县的路上聚齐了。 “娘!” “姐!” 前面的马车停下了,两只小的带着哭腔下了车,往花无尽这边狂奔而来。 花无尽迎下去,张开双臂,紧紧地把两个小的抱在怀里,一别就是大半年,空落落的胸口一下子涨得满满的,幸福很快从眼眸中溢了出来。 花寻之也下了车,大步走过来,泪花在他的眼里翻滚着,重重地拍拍花无尽的肩,又摸摸两只小的的头顶,道:“好啦,我们一家总算团圆了,此地不宜久留,上车再说吧。” “好!”花无尽把小溪抱起来,擦干眼泪,与花寻之上了一辆车。 几辆马车全速前进,宽阔的官道上尘土漫天。 “娘!” “诶!” “娘!” “诶!” …… 小溪赖在花无尽的怀里,小手搂着她的脖子不放,细嫩的脸颊贴着她的脖子,来回蹭,一遍遍的叫着她。 花无尽一边答应,一边捏捏小家伙的肉,小溪个头长了不少,身上一点儿都没瘦,心中稍安,贴着他的脸,接连香了几口。 “姐,你怎么忽然来了?”莫白也牵着花无尽的袖子不放,不顾花寻之不赞成的目光,始终偎在她身旁。 莫白长大了,壮实不少,眉宇间多了自信,从一个软弱可欺的小男孩变成一个真正的少年了。 花无尽心中安慰,摸摸他的额头,对花寻之说道,:“爹,启明帝赐婚,原本我与福王要在八月二十六成亲的,却不料……”她把事情经过细细讲述一遍,又道,“虽然你们在这里有康盛帝护着,但恒亲王那里晦暗不明,一旦用你们的性命要挟福王,将来生死难料,所以我才冒险前来,把你们带走。如今又要让你们经历一番大的波折了,女儿不孝不慈,还请爹原谅女儿。” 389追赶 花寻之性格恬淡,逍遥半年了,再次面对逃亡,确实有些头疼。但四十不惑,对人生对磨难,他早有自己的理解和判断:之前过得再安稳也是寄人篱下,以后,日子再动荡也是自己可以任意支配的生活,从这个角度讲,重新接受并不困难。 再说了,作为一个父亲,只要能与儿女在一起,就算苦也是甜的。 他笑着说道:“没关系,爹这大半年与他们一起,学会不少招式,比一般人强不少呢。他们俩更不必说,武艺进步甚大,沙师父曾讲过,莫白暗器天赋不错,如今已经略有小成,小溪一人对付三五个成年人不成问题,两人都是你的好帮手,我们不怕。” “就是,姐,莫白不怕!”莫白扬着下巴说道。 “不怕不怕,娘,何止三五个人,那是师父怕我骄傲,小溪只需一拳,哈哈……”小溪说到得意处,总算从花无尽身上坐起来了,小脸红扑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得不能再可爱。 花无尽香了他一口,小溪又来劲了,扑过来,捧着她的脸涂了一脸的口水。 “这小子!”花寻之觉得这半年来他白教了,再看不下去,赶紧转移了话题:“无尽,外面那些,有几个倒是见过,其他那些孩子们是……” “都是咱们花家的人!还有十几个在金安,很快会与咱们汇合的。”花无尽又在小溪脸上亲了一口,掐掐他胖乎乎的小脸蛋。 “三十多个?”花寻之吓了一大跳。 “是的,爹,总共三十一个,都是很不错的人。” 花寻之笑着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晦涩,“爹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爹,女儿只是想让家里过得更好些。”花无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花寻之眼里可谓惊世骇俗,他一定早就起了疑心,但那又怎样?为了这个家,为了两个孩子,她比他真正的女儿合格万倍。 “嗯。”花寻之闭了闭眼睛。 花无尽每做出一件惊世骇俗的事,他都认为那是最不可思议的。但他每次都错了,他的女儿没有最惊骇,只有更惊骇。现在,他早就没了探寻真相的勇气,无论那个不一样的芯子是谁,来自何方,他的骨血总不会变,都是他女儿。 一家人离开金鸡镇大半个时辰后,三个护卫吃完早饭,回到客栈,却遍寻不到花寻之和两个孩子,终于感到不妥,开始大肆寻找。 如意客栈丢了客人的消息迅速扩散,一直四处搜寻的于廷玉听到后才明白,人在他眼皮底下逃了,不免大为光火,却又无从发泄。 他是个有城府的人,很快克制怒火,到了如意客栈。 表明身份后,掌柜的把他请到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客房里,上了茶点。 于廷玉哪有心情吃喝,让属下拘来客栈伙计、掌柜,以及康盛帝派来的三个护卫。 几个人跪了一地,头叩得山响。 “都起来回话吧。”于廷玉免了几人的礼,先问护卫:“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两个孩子不见的?” 一个护卫上前,拱手说道:“世子爷,从金鸡山跑步回来后,在下三人送舅甥俩回客栈,在快到点心铺时,在下被几个人挡住视线,紧接着,舅甥俩就没影了,因为客栈就在眼前,在下也没在意,直接回了客栈,上楼后,在下听到屋子里有洗澡的动静,便问了一声,莫白当时回答了,在下三人就一起吃饭去了。再回来时,就发现花寻之和两个孩子一直没回来,往常那是读书的时间,雷打不动,在下觉得不妥,进房间一看,大部分轻便行礼都没有了,这才知道人丢了。” 于廷玉想了想,又问小伙计和掌柜的,“那三位客人是什么时候去跑步的,走的时候结账了吗?” 小伙计道:“回世子爷的话,今天两个小客人出去的时辰比每天早,天将泛白就出去了,花先生倒是跟每天一样,不过他们昨天晚上没有定今天早上的早餐。” 另一个护卫说道:“这个在下知晓,莫白和小溪今天要去码头吃豆腐花,码头豆腐花好吃,卖得快,所以他们比往日早了些,又让花先生先去码头订了。” 于廷玉这才知道,自己慢了一步,这才弄丢了人,“客房里的东西收拾走了,可看到是何人所为?” 小伙计道:“大人,有个男人来找过花先生,小的见他口音与花先生差不多,就放他上去了,至于那人什么时候走的,小的没看见……”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小的估计是小的和掌柜的答对另一伙儿华国人时偷偷走的。” 于廷玉站了起来,看来自己之前的判断没有错,那一伙年轻人果然是花无尽或者洛小鱼的人。 花无尽先是用货物混淆视听,顺利抵达金安,留一部分人在金安处理货物,带另一部分到金鸡镇找人。找到舅甥二人后,派人挡住三个护卫的视线,劫走孩子,再去房间收拾东西,下楼时,让同伙转移小二和掌柜视线,轻而易举地出了客栈。 里面接应,外面配合,竟安排得不慌不忙,丝丝入扣,在他眼皮子地下把人劫走了,连衣物都没留下啊! 好一个花无尽! 难怪洛小鱼如此看重,并要求启明帝赐婚,非她不娶。缝合术、弓箭、炸药、鸟铳,再加上优异的谋划和应变能力,的确是他夺取整个华国的一大助力。 看来,如果想要在华国分得一杯羹,必须除掉此女与花小溪,不然即便杀了洛小鱼,也会留下隐患。 那么,她的下一步应该是哪里呢? 画舫,广安县,还是回到金安了? 于廷玉想起那几大车的货,指着一个属下说道:“你带十个人去码头,搜查湖中画舫。”他大步往房门走去,“其他人跟我回金安。” 二十几匹骏马风驰电掣地回到金安城,迅速赶往西城市集。 于廷玉的反应不慢,但他的运气实在不好,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花无尽的货在丽都销得不好,在金安却卖得极快,十几个人分散开来,不过一个时辰便以高于丽都的价格清空所有商品,已经从西城出发,往广安县飞奔了。 这其中的缘由很简单,丽都是都城,大多商队都有老客户,所以,花无尽的货走不动。金安城小,进货渠道多在丽都,花无尽便捡了个小便宜。 已然如此,于廷玉也不急了,耐下性子,与金安官府要了差役,让他们去四个城门一一询问,却始终得不到可用的信息,后来扩大搜索范围,让人去西、北两个方向的必经之路查探,才得到确定的信息。 “居然往西了,真是好算计!”于廷玉再也不敢小觑花无尽,迅速往广安县追去。 390钦差 花无尽当然不会认为她的部署天衣无缝,三十几个人,就算分成两拨,也打眼得很,一定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 是以,她与韩冬生汇合,且进入广安县地界后,在第一个大的市镇贱卖所有车马,买了驴,补充水和干粮。所有人换上当地人的粗布衣裳,沿着官路往广安县走了一阵,最后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路段上了条土质坚硬、不易留下脚印的小路,步行往桃花源去了。 桃花源在广安县南的一片山区,那里山陡峻,不好攀爬,谷狭窄,极好搜查。与广安县其他地方比起来,那里绝不是很好的躲藏地点。花寻之已是残疾,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藏到那里去。 骑马要比马车快得多,在他们偏离官道的两个时辰后,于廷玉追到市集,查到花无尽卖了车马,心中登时凉了大半。 广安县是山区,官路南北小路纵横交错,都是通往各个山寨的,他的人手有限,查起来有相当的难度。 于廷玉再次问自己,如果他是花无尽会去哪里呢? 广安县有一条通往丽都的小路,听说并不好走,她提前卖掉马车,很可能考虑到了这一点,另外,这个时节到广安县的外地人不多,他们又是换衣服,又是步行,极可能分散着往丽都去了。 “追!”于廷玉一马当先,继续往广安县进发。 如果说第一次于廷玉是不走运,那么这一次便是上了花无尽不走寻常路的当了。 花无尽带着一众人等,按照花寻之印象中的大致方向,走了两天方到一块写着‘桃花源’的巨石旁。 绕过巨石,穿过二十几丈长的一线天,便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狭长的开阔地,两侧山峰耸然直立,有如刀削斧劈,一条大瀑布咆哮着从几十丈高的石崖上倾泻而下,白练如虹。 山峰之下植被茂密,悬崖之上怪松林立,野花含俏。从小路两侧一直到山脚,是大片的桃林,此时节虽无浪漫的桃花,但枝干上累累的青涩桃子亦有十分雅趣。 大约一刻钟后,路旁多了一道清澈欢快的溪水,沿着溪水走,穿过一片参天的古木,便可以看到有三三两两的白色房屋矗立在浓荫之中,那就是桃花源的小镇了。 这里春秋两季都有大量文人骚客闻风而来,唯有此时青黄不接,正是淡季,除了花无尽一干人,镇上竟无一个游客,静寂且清幽。 听闻镇上来了客人,里长出了面,帮花无尽赁了三个大院子,镇上的人做饭的做饭,贩酒的贩酒,杀猪的杀猪,果然有几分《桃花源记》里记载的淳朴好客的样子。 一行人就这么愉快地住了下来。 每日上午锻炼、学习,花无尽和莫白亲自指导拳术,下午一干人上到瀑布下的水潭里,练习游泳,时间过得充实而又有趣。 三天过去后,小溪与莫白与队员们慢慢熟悉起来,队员之间的关系也更加和谐起来。 第四天,花无尽给大家伙儿放了假,自由活动,爬山,抓鱼,野炊……所有人都玩得十分尽兴。 花家上下,似乎都把远在百里之外的洛小鱼忘记了,小溪更是牙口缝没欠,一句没提。 第五天,一行人重新启程,从小路绕开广安县城,步行北上,却不是往丽都,而是走上了一条小路——这条路,便是花无尽在林州听来的那条匪患较重的路。 他们才要出发时,于廷玉已经一无所获地抵达丽都。 他憋着火气,直接去了中军都督府,准备派五千人沿着丽都往金安、丽都往广安县两条路线进行拉网式搜索。 但康盛帝没给他机会,于廷玉一进府衙就被交好的左都督拦住了,此人告诉他,恒亲王被查明结党营私,已被勒令交出兵部权柄,罚俸三年,面壁思过。 于廷玉大惊,辞别左都督,立刻回到恒亲王府,在书房见到了他老子。 他囫囵行了礼,问道:“父王,到底怎么回事?” 恒亲王是个儒雅的中年人,穿一袭玄色暗纹广袖常服,面色沉沉地坐在太师椅上,道:“本王同样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最近可有什么把柄落在旁人手里吗?” 于廷玉懵了一下,自己最近一直在处理洛小鱼和华国的事啊,哦……他明白其中的关键了,道:“旁人?若是旁人,咱们恒亲王府早就招了皇祖父的忌了,父王,一定是洛小鱼!” “他?他才来几天,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他?”恒亲王觉得不太合情理。 于廷玉一掀袍子,跪在地上,“父王,洛小鱼精明着呢。首先,儿子接他晚了,他一定存了疑心,其二,他另外暗藏了一伙儿人马,是三十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进入南耀后,他把人交给花无尽指挥,对儿子一点儿口风没露。此番到金鸡镇,儿子只慢了半步,花无尽便在金鸡镇劫走了花小溪,儿子追到丽都,也未能找到花家一家。儿子无能,还请父王责罚。” 恒亲王起了身,亲手把于廷玉扶起来,拍拍他肩上的尘土,和蔼地说道:“罢了,折腾这么些天,你也辛苦了,罚什么罚。那么,依你之见,因你迟到,洛小鱼有了怀疑,进而一直在防备咱们,那他如何知道那些官员是我们的人?难道说,他在南耀布置了暗桩?” 于廷玉肯定地点点头,“不然儿子想不出来其他原因,现如今咱们的人遍布朝野,哪个敢多嘴?” 恒亲王点点头,走到书案后,重新坐下,“极是!太子与我们势同水火,即便去父皇那里告状,父皇也不会理睬,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洛小鱼的嫌疑果然是最大的。唉,这孩子比他娘强多了,是我们轻敌了啊。” “父王,那接下来要怎么办,花无尽丢了,洛小鱼回去后,华国有了准备,一旦大肆制造鸟铳,我们的优势便不那么大了。” “不会,各方面的消息听到不少了,无一不说明新鸟铳不好做,刀兵仍是主要武器,你把心放在肚子便是。罢了,事情已然如此,这亏不吃也得吃了,还是说眼前要办的事吧,你祖父下了圣旨,任你做钦差,两日后与洛小鱼一同前往华国,谈和亲之事。” “什么?”于廷玉目瞪口呆,他以为这件事会在洛小鱼登基或者地位稳固才会进行,从未曾想过,会在这个时候,“看来皇祖父动了真怒,此番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小,他老人家也怀疑我们父子对洛小鱼动了手脚,父王,事情要比想象的严重得多啊。” 391三舅 恒亲王面有愁容,道:“是啊,此番父皇不会认为我们在架空太子,而是在架空他。”他了解康盛帝,别的事好说,事关皇权,眼里绝对容不下沙子。 于廷玉眉心拧成一个大疙瘩,一手握拳,死死地压在紫檀书案上。 书房里陡然沉寂下来。 正在西斜的日光斜斜地穿过纱窗,落在于廷玉僵硬的后背上,光线中跳跃着无数的灰尘,让人下意识地闭紧呼吸,好像一张嘴便会吸入无数尘土一般。 良久,于廷玉想清前因后果,终于镇定下来,道:“父王不必太过忧虑,皇祖父除了我们还能有谁?我们不过是提前掌了一部分权力罢了,那不也是为了对华用兵,在华国分一杯羹吗?那可是有利于南耀社稷的大事!皇祖父碍于祖训,碍于姑姑的骨血,不好下手,但儿子知道,他老人家很想动手的,如今我们代他老人家完成,即便一时违逆了他的意愿,最后他也会原谅的,因为他老人家只有咱们父子,那个位置也只能是父王您的。” “说是这么说,但还有你三皇叔在,他把持户部多年,国库一向充盈,从未出过大岔子,虽不喜爱权势,但能力足够。” 于廷玉摇摇头,道:“父王,皇祖父不喜欢没有野心的人,三皇叔只喜欢算小账,不会入皇祖父的眼,您放心,他老人家气不了多久,朝政大多把持在我们父子手中,皇祖父清闲日久,再次忙碌起来会很不适应,以往有皇祖母在,老人家不能偷腥,如今一夜二女,正在得趣儿,那可比处理朝政有意思多了。” 恒亲王容色稍霁,示意于廷玉在他对面坐下,“吾儿言之有理。” 于廷玉在太师椅上浅浅地坐下,道:“所以,那个位置父王不必太担心,皇祖父气不了多久就会叫您回去,儿子现在担心的是洛小鱼与花无尽,这几日下来,儿子越发认为这二人的确不可小觑。” 恒亲王有些吃惊,他这个儿子从小聪慧,甚少有服气之人,没想到,一个女子会让他重视到这个程度,几乎可以与洛小鱼相提并论了。 他道:“你带去的人少,她运气又好些,再加之南耀山多、林密,便是抓不到人也是情理之中,吾儿何必如此长他人志气?” 于廷玉摇摇头,把过程讲了一遍,听得恒亲王连连惊叹,“这小子或者真有帝王之相,竟能找到这样能干的女人,比男子还要强上几分。” “父王,洛小鱼绝不能活着回去。”于廷玉压低声音道。 恒亲王重重颔首,关于这一点,他们二人早已达成共识,“咱们再好好商议商议。” …… 洛小鱼被康盛帝的旨意气了个倒仰,闷在碧水苑里两天了。 姜是老的辣,康盛帝来这么一下,洛之安再敢下手,便是嫌华国的国运太长了,他老人家利落地断了恒亲王和于廷玉借刀杀人的念想,那么他娶端慧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他真的不想娶,也不能娶,即便他欠了外祖父天大的人情,亦不愿把花无尽的,他自己的,以及小溪的幸福作为报恩的牺牲品。 一辈子不长,要快活的过,一辈子亦不短,需要有幸福支撑那些忙碌的岁月。他知道自己贪心,江山、亲情、幸福他都想要,也有能力要! “主子,落雁阁的消息来了。”松江直接推门进来,急慌慌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放在书案上——花无尽不知所踪,碧水苑的所有人都在担心他,陈济生在七天之内问了四次。 洛小鱼一直在等这张密信。 他心急火燎地拿到手里,以最快地速度译了出来。 “哈哈哈……”放下信,洛小鱼大笑起来。 松江与桃江对视一眼,松江问道:“是不是花娘子的消息,他们怎么样了,找到小主子了吗?” 洛小鱼忍住笑意,道:“找到了找到了,我媳妇儿在于廷玉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了,于廷玉追到金安,又去广安县,从广安县回了丽都,连跟头发都没看到,我媳妇儿就是厉害!哈哈……” 松江暗自点头,他跟花无尽从许州到璋城,是亲眼见识过她的本事的,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桃江倒是有些好奇,问道:“信上没说花娘子到底是怎么干的?” 洛小鱼抖了抖信纸,那上面没几个字,显然没有详细说明。 桃江略有遗憾,又道:“主子,两日后回华国,我们会不会碰到花娘子。” 洛小鱼摇摇头,他也在琢磨这事儿。花无尽接到小溪,应该不会急于回国,按照她的性格,只怕要带小溪去桃花源玩上两天。而且,她熟悉丛林,未必会走官道,从小路返回华国也未可知。 那可是条险路,只是,他现在鞭长莫及,除了担心,别无他法。 接下来的时间,洛小鱼除了去几个舅舅家辞行外,都用来陪伴康盛帝了——这一别,再见面不知是何年月,阴阳两隔也不是没有可能。 出发前的晚上,康盛帝亲自给洛小鱼践行。 太子,恭亲王,洛小鱼的表兄弟们、表姐们都出席了,于廷玉与端慧郡主也来了。 晚宴气氛不错,言笑晏晏,载歌载舞,觥筹交错,一直持续到亥时正,方才结束。 洛小鱼站在大殿门口,与亲戚们一一道别。 恭亲王,康盛帝第三子,笑盈盈地在门口停住。 他穿着一袭玉色大袖衫,身材颀长,长了一张年轻的娃娃脸,因为常年看账册,眼睛有些近视,取出一支清透碧绿的翡翠凤钗,眯着眼睛对洛小鱼说道:“前天你来府里时舅舅忘记了,这是当年舅舅给你娘刻的,虽比不上你的雕工,但也是一点念想,你将来娶妻时,可以送给外甥媳妇。” 洛小鱼欣喜地双手捧住,细细打量一番,拱手谢道:“外甥替媳妇儿谢谢舅舅!舅舅太谦虚,这手雕工比外甥的拙劣技艺高超多了!” “哈哈!这个马屁我收了!”恭亲王负手走了。 “恭送舅舅!”洛小鱼长揖一礼。 人走得差不多时,于廷玉兄妹才出来了。 洛小鱼笑着说道:“大表哥勤于政务,真是辛苦了。” 于廷玉脸上一热,硬着头皮说道:“表弟可是怨我了?大表哥可以发誓,花娘子的失踪与大表哥绝对无关。这几日衙门事务繁多,一直不在丽都,没帮上你忙,大表哥深感惭愧。” 392嘱托 “大表哥客气了,花娘子与我有缘无分,既然她已经放手,表弟我也就没有了坚持的理由,如今表弟与端慧定了亲,日后定当以端慧为重……”说到这里,洛小鱼顿了一下,又道,“罢了,反正明日我们要一起走,咱们路上再聊吧,大表哥早早休息才是。” “哈哈,表弟所言极是,告辞!”于廷玉抱了抱拳,对等一旁的端慧说道,“大哥去外面等你,快着些。” 端慧点点头,娇声叫了一声‘表哥’,便大大方方地拉住洛小鱼的袖子,仔细端详洛小鱼那张俊秀无匹的脸,“表哥你真好看,嘿嘿……”她笑了起来,胖乎乎的两个腮帮子红红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倒比白天顺眼几分。 “表妹……”洛小鱼清朗的声音因这暗夜和酒精有了几分缠绵,摸摸端慧的头,“你喝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唔……”端慧使劲点点大脑袋,头顶上的华贵步摇与她胸前的波涛一起抖了抖,“表哥,三皇叔那支翡翠凤钗是端慧的。你要早点来娶端慧,别让端慧等太久,好不好?” “好,表哥尽量。晚上凉了,走吧,大表哥还在外面等你呢。”洛小鱼柔声说道,他被自己恶心到了,感觉身上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嗯……呜呜……表哥,你一定要快些来!”端慧突然扑过来,将洛小鱼抱了个满怀。 一直注意这边的于廷玉大惊,施展轻功过来,将端慧扯了过去,低声斥道:“你的规矩学到哪去了,回去后禁足一个月!” “表弟,端慧不懂事,喝多了,表哥带他回去了。” “恭送大表哥。”洛小鱼目送二人离开,夜风有些大了,吹得宫灯来回摇晃,他的表情似乎有了几分莫测。 子时初刻,洛小鱼送走了所有的人,正准备回碧水苑时,康盛帝把他叫到御书房。 洛小鱼见了礼,在聋哑老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康盛帝开门见山地说道:“明溪,外祖父知道,你是对的!” 洛小鱼挑了挑眉,“外祖父要如何?” “尽管如此,朕依然觉得,你二舅舅是最适合这把椅子的。”康盛帝拍拍身下宽阔且华丽的龙椅,断然说道,“朕没有选择。” 洛小鱼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如此,外祖父希望明溪如何?” “如果他们输了,朕希望你看在朕的面子上,抬一抬手,放你二舅一马,放我南耀一马。” “如果外孙输了呢?” 康盛帝苦笑,“你输了,朕也输了,朕无法要求他们,你只能自求多福。” 洛小鱼轻轻地笑了起来,“外祖父,虽然您不公平,但明溪蒙您照顾多年,这份恩情足以让明溪放下那一份仇恨,所以,明溪答应您,如果明溪占了上风,会饶他一命。不过,端慧的事怎么办?” “明日便见分晓,明溪放心,朕不会要求你娶一个仇人的女儿。”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康盛帝沉痛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释然,“那个花无尽不错,能让廷玉吃亏的人不多了,难怪能生出小溪那样的孩子来,这是一份贺礼,也是你母亲最喜欢的物件儿,你替朕转交给她,有她照顾你,朕放心了。”他把一个半尺见方的紫色锦盒推到洛小鱼面前,“盒子的锁是个小机关,很难开,就当做是朕给她的考验吧,如果实在打不开,用剑劈了盒子便是。” “明溪代她谢外祖父的赏。”洛小鱼把盒子接了过来,里面有些分量,似乎是玉器中的重器。 康盛帝点点头,“去吧,外祖父也累了。回到华国后,要千万当心,应该痛下杀手时,绝不要心慈手软,无情最是帝王家,这句话从未错过,去吧……” “外祖父保重身体,明溪告退。”洛小鱼给康盛帝磕了三个响头,回到碧水苑。 一夜无话。 七月初一,洛小鱼的豪华车驾行至长亭,与来送别的表兄妹再次话别后,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仍未等到于廷玉。 陈济生打马过来,问道:“王爷,是不是派人去城里问问。” 洛小鱼四脚拉叉地躺在车里,手上的折扇有一下无一下地摇着,懒懒地说道:“不必,于廷玉不会来了,看看皇上派谁吧,再等半个时辰。” 恒亲王父子的打算陈济生已经知道了,心里一沉,也就是说,这一趟注定不会太平了?那么,花娘子与王爷的姻缘的便不会断,也算好事吧。 果然,再过半个时辰后,十二名身姿矫健的护卫,护着三架结实厚重的马车,快速驶来。 停车后,打头的马车上下来一位枣核脑袋,宽额头,小眼睛,大鼻子,又黑又瘦的高个头男人,他走到洛小鱼马车旁,拱手说道:“下官汤参见过王爷!恒亲王世子身体有恙,无法成行,下官尊圣上旨意,此行由下官代替。” 是他?洛小鱼一怔,立刻下了车,双手抓住汤参的手,道:“久闻汤先生大名,今日才得见真颜,幸会幸会。” 汤参眼里滑过一丝意外,视线与洛小鱼相对,见他不似作伪,心中略感安慰,道:“王爷言重了,有幸与王爷同行,促成王爷的终身大事、南耀与华国共结连理是下官无上的荣光。” “哈哈……”洛小鱼大笑起来,眉眼舒展,牙齿洁白,“来来,请上车,长路漫漫,与汤先生品茶聊天,本王定会受益良多。” “这……不妥吧。”汤参有些犹豫。 洛小鱼抓住他的手便往车上走,“汤先生莫要客气,松江,泡茶。” 松江答应着去了。 二人上车,隔着一张小几,相对而坐,闲聊起来…… 翰林院大学士汤参,乃南耀一大怪才,长相奇丑,但才智出众,武艺超群,康盛帝三十五年的状元是他,南耀绿林高手榜排名第十的也是他,人送绰号文曲星。 此人出身穷苦人家,老家在广安县,桃花源附近。 他聪敏好学,七岁时,在桃源镇的私塾里做短工,一边干活一边偷师,其他孩子学了几遍的东西,他往往一遍记住,先生见他每每听得起劲,便起兴考他,却不料发现一个天才,从此惊为天人。 那先生是世外高人,武学造诣也极为高超,虽未收他做入室弟子,却也倾囊相授。 十五岁中解元,十八岁中会员,殿试中钦点状元,他是南耀为数不多的连中三元者。 最关键的一点,汤参是于廷玉的人! 别人不知道,但洛小鱼是知道的。 汤参有个不为人知的恶习,因为形容丑陋,最喜床笫间能够阿谀主动的风尘女人,却从不去清楼,只让长随把妓|女叫到家中享用,落雁阁的妓|女在他家中见过于廷玉两次。 但落雁阁属他所有这件事不能让康盛帝知道,是以给康盛帝的名单中并没有他。 汤参还有个为少数人知道的优点,凡是对他发自内心尊重,并且平等以待的人,都不会赶尽杀绝。 洛小鱼此时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就算出事时汤参不会救他,也至少让汤参在动手时挣扎一下——生死关头,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可争得一线生机。 393匪村 洛小鱼出发时,花无尽已经离开桃花源,在通往丽都的山路上了。 广安县是少数民族与汉族混居之地,各种造型奇特的山寨和依山傍水、风景秀美的小村落让花寻之父女大饱眼福。 没有了手机、照相机等电子设备,所有美丽画面都靠炭笔在一个装订成十六开大的纸册上记录,一路走,一路画。 前面六天,大多是悠闲的旅行和拉练,然而,深入丽都辖区后,事情有了变化,路过的村子越来越穷,村民对路过的外人如惊弓之鸟。 有村民告诉花无尽,这条路不可走,匪患极为严重,附近的村子至少每个季度被抢一次,按人头交保护费,不交便是死路一条。 第七天,行至一处开阔的山谷地带时,花无尽发现了情况。 此刻已是傍晚,火烧云正渐渐暗淡,花无尽站在山顶最高处,趴在一块大石背后,手向下压了压,队员们心领神会,压低身子,藏了起来。 山下有大片民房,盖得大多不错,家家户户烟囱冒烟,有十几个小孩子正在外面玩骑马打仗的游戏,很祥和。 花无尽对花寻之说道:“爹,我们要绕路了。” 这村子不是挺好的吗?几个趴在山石旁的队员惊讶地看过来,天将泛白就出发,走了整整一大天,就想着找个村子吃点儿热乎的,再找个舒服的地儿睡一觉呢。 “姐,为什么?这里挺好的啊!”队员们不敢问,莫白是敢的。 花无尽微微一笑,手指在山脚下的几座白墙灰瓦的大院子上点了点,“你们想想,这一路咱们可遇到过这么好的院子?” “没有!”莫白说道。 其他队员也都摇了摇头。 花无尽道:“那大家再一起想想,这里山势险峻,良田不过几十亩,他们哪里来的银钱养这么多人,盖这么好的房子呢?” 花寻之坐在地上,磕打完布鞋的沙粒,穿上了,道:“无尽的意思是说,这村子是山匪的老巢?” “爹,不是山匪,是土匪,靠打劫附近山寨、村子为生。如果谁不服气,可以去那座院子看看,一定会有所收获。”花无尽指着村中心的一处窗户上钉了木板的房子说道。 队员们面面相觑,有人说到:“主子,小命儿要紧,咱还是绕路吧。” 花无尽点点头。 “主子主子,快看那边!”伏在前面的两个队员同时叫到。 村子北侧的羊肠小道上进来十几匹骏马和三辆骡子车,前两辆车上满载着财物,后面的是辆囚车,笼子里面关着几个人。 “天,后面那匹马后还拖着一个!”又有人惊呼一声。 几个队员期盼地看向花无尽,请战的意愿十分明显。 “走吧,绕行!”花无尽面无表情。 “姐!” “主子!” “娘为什么不救她们?”小溪抱住花无尽的大腿。 花无尽把他抱起来,放到身前,道:“儿子,你数数,下面多少户人家?” 小溪视野开阔了,专心数数:“一,二,三……五十五户!” 花无尽道:“是啊,五十五户,假定平均每家五口人的话,就是二百七十五个人,而我们只有三十五人,我不能拿大家伙儿的命冒险,是不是?” 华青不明白:“主子的意思是……老人孩子都是土匪?” 花无尽颔首,现代时的造假村和拐卖村,一村子的人都是同谋,这样的情况,在现代和古代都屡见不鲜。 这个村子的房屋修建紧凑,两条进村的小路都有小茅草屋,茅草屋里有人,如果猜的不错,应该是放哨的,村里还不时的有狗叫声传出来,不好下手。 这些队员仅仅训练半年,没有实战经验,比不得那些在刀口上舔血的土匪,她不希望有任何伤亡。 队员们小声议论起来,他们不太相信花无尽的话,这么粗粗一看,就说一村子都是恶棍土匪,太绝对了。 “无尽,总得想想办法,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花寻之倒是相信自家闺女,但他做不来袖手旁观的事。 “爹可是可怜那几个女人?” “嗯。” 花无尽冷笑:“爹,一般说来,女人落入匪窝,即便救回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还不如跟这些土匪一起过日子……被拖着的那人,估计不行了。” 这是实情,南耀国对女人的要求不比华国宽松。 除了小溪还不太懂,其他人都沉默了。 那些车马很快到了村子中心,在那座有钉有木板的屋子前面停下了。 “我们回来啦,我们回来啦!”一个年轻人纵马飞奔,边跑边喊,声音很大,在山上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正在玩的孩子扑了过去,有的去看车上的财物,也有的去看女人,还有的被回来的男人抱上马。 不多时,家家户户开了门,飞快地往村中心处集合,很快在两辆马车旁排起了长队。 马车上的几个女人被拉下车,几个没排队的年轻男人围着她们打转儿。 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说了几句什么,因为距离较远,听得比较断续,但大概的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财物和女人,论功行赏。 这边分赃,那边的几个孩子围住地上拖着的那人,踹的踹,砸石头的砸石头,直到有人把那人关进房子里,孩子才一哄而散。 “天!主子,这还真是……” “养的都是狼崽子啊!” “就是就是!” 队员们纷纷咂舌。 华青再次开口:“主子,如果有办法,小的不怕死,愿意为民除害!” 十几个热血少年重重点头。 花无尽笑着摇摇头,问华青:“你杀过人吗”又看向其他人,“你们杀过人吗?”除了他们一家,这些都是没见过血的弱鸡啊。 华青道:“虽没杀过,但这样的恶棍很想杀一杀!” 花无尽若有所思:“如果你们不怕,历练历练倒是也成。”总会有第一次的,有这样的一个开始也不错。 许多队员闻言跃跃欲试,然而有些人亦沉默不语——怕死是人之常情! 山里天黑的快,花无尽先让韩冬生带人原路下山,并禁止生火。 她在山顶思虑良久,计划缜密,并反复推算三遍,方才下去找他们。 #####渣作者卡文,抱歉了,下面一更会很晚,明天一起看呗=!= 394救人 早上,天边隐隐有了微光,公鸡打鸣了,狗也吠了起来。 花无尽带着大家从村南的山脚,绕到村子北侧大约两里地处,安排花寻之留下看行李,又带着其余人马折回村子北口。 在几株粗壮茂密的大树后停下,她严肃地嘱咐最后一遍:“第一,无论是谁,必须听指挥,不听指挥者,格杀勿论!第二,在未暴露之前,不留活口。如果遇到孩子,直接手刀砸昏,绝不能心慈手软。” “是!”大家小声答道。 “你们几个先跟我过去。”花无尽指了指两个孩子、华青,以及韩冬生,再点点秦林生,“你们是第二小队,过一会儿再出发,走慢些,做好准备。” “是!”秦林生应了。 于是,大队人马安静地隐在这里,三大两小,则悄悄往村口的小茅草屋摸了过去。 五人蹑手蹑脚地停在茅屋房山,花无尽贴着土坯墙听了听,里面鼾声震天,显然睡得正香。 她点点华青和韩冬生,示意他们跟上。 再点点小溪和莫白,指向街口,他们负责盯住两个方向的通道。 三人越过低矮的篱笆墙,进了院子。 花无尽用三棱镖别开门栓,端着门轴,无声息地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进去了,韩冬生、华青紧随其后。 屋子很小,北面的简易木床上,一个粗壮高大的汉子正四脚拉叉的睡着,枕头旁放着一只带血的荷包,里面塞得鼓鼓的。 窗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把钢刀,钢刀上趴着一层绿豆苍蝇,三人进去后,绿豆蝇“嗡”的一声飞得到处都是。 花无尽看了华青与韩冬生一眼,指向韩冬生,手握成拳,曲起手肘,上下运动,做了个‘赶快’的动作。 韩冬生收到命令,手执匕首,趋步向前,在床前定住,回头看了花无尽一眼。 花无尽背着窗,脸上很黑,只看得到那双坚定、平静的深眸。 他似乎汲取了一点儿力量,果断地扬起匕首,但又突然停下了,尖锐的刃在微薄的光线中瑟瑟发抖。 华青立在一旁,上牙打着下牙,发出细碎奇怪的声音。他暗道,这一刀下去,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死了,再也看不到晨起的太阳,再也体验不到人生的美好。父母没有了儿子,妻子没有了丈夫,儿女没有了父亲,而亲手结束这一切的人是他们! 这人真的是土匪吗,如果是土匪,那他杀过人吗? 华青突然不确定了。 他这才明白,花无尽为何要绕道。 不是看不起他们,而是因为了解他们。 他知道了,自己的确高估了自己,鲁莽了! 土匪的鼾声依旧响亮,到处乱飞的绿豆蝇嫌弃韩冬生脸上密密的汗水,在他脸上绕了两圈,重新落到钢刀上。 华青粗重的呼吸声像抽拉的风箱一样。 花无尽手中的三棱镖早已备好,只等韩冬生下不了手,惊动那名男子的一刻。 她走到韩冬生身边,视线在那名土匪的手的虎口处一扫而过,轻轻说道:“右手执刀,虎口、大拇指、食指、掌心处都有厚厚的老茧,他杀的人绝对不会少……如果你不行,我们现在撤退还来得及,毕竟,我从未想过让你们做英雄,做杀手。” 韩冬生的身子震了震,匕首向下俯冲…… 就在华青以为他能够杀了土匪的时候,韩冬生的刀尖在土匪的鼻尖上方再次停住。 鼾声陡然消失,那土匪似乎意识到了危险,眼皮子剧烈地抖动起来。 花无尽摇摇头,从华青手里拿过匕首,拉开韩冬生,手起刀落,一道鲜红的液体喷溅出来,她灵巧地向一旁错了一步,华青、韩冬生登时遭了殃,被喷了一脸血。 那土匪彻底醒了,捂住喉咙,指着韩冬生,急促地“嗬嗬”几声。 韩冬生和华青吓得面色如土,双双后退两大步。 花无尽冷漠地看了那土匪一眼,说道:“韩冬生,这次你知道了吧,准备杀人,和能够杀人是两回事。撤吧,咱这么多人,冒这个险不值得。” 村里有狗,风险极大。要完成计划,必须稳、准、狠,如果做不到,就绝不能做。 杀土匪哨兵,是个小测验,合格则继续,不合格必须撤退,这是任务是否继续展开的前提。 花无尽拿起那把钢刀,掂了掂,“这可不是杀猪的,上面沾满了人血,如果他醒了,此刻死的就是你。”她挽了个刀花,将刀背在身后,又道,“现在我宣布,这次行动取消,你们二人立刻回去,留下五个人接应我们,带着其余人向前赶,我与两个小的随后就到。” “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两人不再有任何疑义,踉跄着出去了。 临走前,花无尽对那快要断气的山匪说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被人杀死的滋味不错吧。” 出篱笆门,右转,一大两小快速奔向村中心的那座被封了窗户的屋子。 路过的一户人家的狗叫了几声,但因他们速度够快,又安静了。 三人迅速抵达监牢,这里无人把守,那人重伤,土匪还是很放心的。 屋子里没有任何声响,四周也静悄悄的。 门锁着,花无尽取了银簪,轻轻拨动几下,“咔哒”一声,锁开了。 老规矩,两个小的放哨,她单独进去。 此人被山匪拖回来,要么是为了羞辱,要么是此人身份重要。 所以,此人可能是官府官差,也可能是土匪的绿林仇家,无论哪种身份,花无尽救了他都可在南耀结一个善缘,在队员面前也能有所交代。 窗户被栅栏拦着,里面光线极暗。 花无尽把人拖到门口,方才看清那人,吓了一大跳。 丁尚? 她忙去探探鼻息,果然还活着,胸部有一处塌陷,想来肋骨折了,内伤极可能会严重,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留下来也是个死。 走了可能死,留下来也可能死,不如走,她替丁尚做了决定。 “小溪?”她出门朝小溪勾勾手,小溪赶紧跑过来。 “他还活着,咱们得把他救走。” “好!” 两人一个抓头,一个抬脚,把丁尚抬出去,锁好门,迅速离开。 狗又吠叫起来,公鸡也跟着凑热闹…… 395老头 这是军事上说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土匪们地少,不用起早,正是睡得最香最沉之时,除了老人,大多不会醒。 “吱呀!”不知哪里的门开了,门轴摩擦的声音在这样静谧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叫什么叫!”一个苍老的声音呵斥道。 “嗷呜,嗷!”狗委屈的呜咽两声,闭上了嘴巴。 花无尽耸了耸肩. 莫白惊恐地看一眼他姐姐,脚步慢了下来,边跑边向后看,看他的意思,是准备断后了。 花无尽欣慰地笑笑,打了个手势,示意小溪进左边胡同,再扯莫白一把。 三人的身影刚在笔直的村道上消失,某扇大门又是“吱呀”一声。 “没人啊!这死狗,一天到晚穷叫唤,等哪天老子不高兴,非宰了你吃酒不可。”那老土匪大声抱怨着,关上了大门。 花无尽悄悄往外探了一眼,没人了,这才跟两只小的不慌不忙地把人抬到村口。 路过土匪放哨的茅草屋的时候,花无尽从那死人脚下拿了一床被,将丁尚裹在里面,很快便到了大树后。 莫白与那五名队员带着丁尚一同离开,花无尽与小溪从外围绕开养狗的人家,去了村西头马厩。 地形都是在山顶时记下来的,找到并不难。 二人刚要进门,栅栏门里出来一个老汉,三人走了个碰头。 花无尽正要暴起杀人,却见那老头昏花的眼睛亮了一下,竟完全没有叫喊的意思,即将出手的钢刀便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停在了身前。 老头有五六十岁,佝偻着身子,脸上泛着青灰色,安安静静地说道:“快走吧,虽然老头子很想你把他们全杀了,但这一个村儿,从小孩到老人,都是土匪,四位当家武艺高强,可不是好惹的,咳咳……”老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花无尽推门进去,见马厩旁有个窝棚,窝棚内外到处都是生活用品,显然此人常年生活在这里,“多谢老丈,可我刚杀了村北口放哨的土匪,还救了一个人,所以,为防止被追上,这些马必须倒下。” “成!” “那得罪了!”花无尽忽然一个手刀劈在老头的脖子后,取一节拴马绳子,将老头绑了,嘴里塞了一块破布进去,扔在一堆马粪上。 “娘,为什么,人家明明答应了的!”小溪惊讶地看着花无尽,在这样清澈的眼睛里,花无尽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不这么做,土匪就会杀他。娘狠一些,土匪就不会怀疑他背叛他们,就不会因为所有的马倒下而杀他了。”花无尽尽量把事情解释清楚,以免孩子认为她滥杀无辜。 “哦……”小溪夸张地松了口气,奶声奶气地应了。 花无尽取来一桶水里放进大量蒙汗药,以及一点点断肠草,挨着个的给马喂下去。 马很快倒了一地。 蒙汗药是韩冬生在昌洲时备下的,一直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在回去的路上,小溪问道:“娘,那些马儿会不会死?” “不会,马儿没犯错,娘不会让他们死的。”花无尽摸摸他的头顶,若不是考虑儿子的感受,她会多下些断肠草杀了那些马,以防后患。 “哦!”小溪若有所思,又问,“娘,我们救的那人是好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好人,但娘在丽都见过他,他绰号草上飞,听说轻功不错。” “草上飞啊!那么厉害?”小溪有些向往,但很快又安慰自己,“小溪现在还小,以后一定会比他厉害。娘,师父还在丽都呢,小溪日后没有师父了,可怎么办啊?”小溪有些发愁了。 “没关系,你还有你爹啊!你爹江湖绰号银面公子,剑术武林第一,金钱镖使得也不错,江湖上能胜过他的实在不多了。”花无尽循循善诱,男孩子需要一个肩膀宽厚、城府深沉的父亲形象,所以,即便洛小鱼娶了端慧,她也不希望小溪与他生分了。 “那他与我师父谁更厉害?”小溪有了几分兴致。 花无尽想了想,尽量客观地说道:“你师父年纪大,内力可能更深厚些,但你爹年纪轻,精力旺盛,对战反应敏捷,应该也不差,伯仲之间也说不定哦。” “哦?”小家伙点点头,“听说师父在南耀排第一……好吧,那他真的很厉害了,不过小溪将来一定比他厉害十倍!”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必然的。你比你爹厉害,你爹也会高兴的。” “娘,为什么叫爹,不是父王吗?” “娘觉得,叫爹才感觉是一家人,父王,有点儿生分了。” “可他跟我们不是一家人呐,他跟那个讨厌的端慧才是一家,小溪觉得,小溪叫王爷更合适一些。” “那不好吧。你爹身不由己,从你爹给我的字条上看,他未必会与端慧成亲。如果他只是缓兵之计,那你现在不是白生气了?未雨绸缪是件好事,但自寻烦恼却是件很坏的事情。” “也是哦!那小溪再想想吧。” …… 娘俩边走边聊,很快追上前面的七个人。 小溪力气大,从秦林生手里接过被子一头,抗在肩上,毫不费力地走在前面,抬被子另一头由几个队员换着来,如此一来速度快了不少。 在天光大亮时,他们终于追上了有意等着他们的韩冬生,这时候,距离土匪村有十几里路了。 花无尽怕丁尚坚持不住,带着队伍在一处浅溪下了水,往下游走,把队伍带到一处山谷地,宣布就地休息,吃早饭。 韩冬生安排放哨,找柴,生火,做饭,熬药,把三十个人安排得井井有条。 人参可以吊命,田七能祛瘀止血、消肿止痛,不管能不能救丁尚,总要试试才好。 大半个时辰后,参汤和田七都得了,花无尽撬开丁尚的牙齿,准备往下灌。 “住手!”一个老迈却温润的声音从山腰处传下来。 花无尽吓一大跳,队员们立刻抄了家伙。 一个穿着皱巴巴的酱色绸衫,满头白发梳得光溜溜,却无一缕胡须的矮个子老头施展轻功下了山. 他也不看花无尽等人,直接扑到丁尚身边,诊了诊脉,又吸了吸鼻子。 #####还有一更,但会晚一些,呜呜…… 396来了 “田七,人参,虽说如此用药粗糙了些,药性倒也没差,就这样吧,再熬来不及了,先保命再说。”他自言自语着,把背后的大药箱放到地上,从里面取出一副银针,剥了丁尚的衣服,依次把几根针捻了进去,站起身,视线在花寻之、莫白、小溪脸上一扫而过,笑着说道,“这小子倒是好运气,若非碰到我老人家,就是有田七和人参也是死路一条。” 花寻之上前长揖一礼,“多谢老先生!” 白头发老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华国人?这倒是新鲜!” 什么叫新鲜啊!花无尽翻了个白眼,你不也是华国人吗? 白头发老头儿又道:“既然都是华国人,就一起回华国好了。我老人家还需要几样药材,听说这一带有,找了几天没找到,正好你们来了,就当付我老人家的诊费了。” 小溪摇摇头,“老爷爷,不行呐,后面有土匪,这人就是从那里救出来的,等下他们发现人丢了,一定会追过来的,我们吃完饭,还是快些走吧。” 花无尽抱了抱拳:“的确,老先生,这位叫草上飞,也是江湖人,以轻功见长,却也如此下场,想来土匪也有武艺傍身。为安全起见,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为好。” “哦,原来那些人是追着你们来的,”老头儿挠了挠头,道:“即是如此,我老人家就勉为其难,再帮帮你们,不过,那草药你们可要帮我老人家找到。” 花无尽挑了挑眉,土匪的动作好快,竟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这老头儿轻功不弱,武艺必定不错,如果再有些毒药什么的,的确有自信的本钱,不过,这可不是儿戏,还得试探试探,“这……老先生,对方人数可不少。” “我老人家又不瞎,当然知道不少,就这么定了吧。”老头儿一摆手,重新蹲下去,把丁尚身上的银针捻了捻,就在刚煮好的粥锅前坐下了,“来来来,那丫头,给我老人家盛一碗,饿了一宿,受不住了。” 花无尽虽是男装打扮,但行医之人对男女骨骼的区别了如指掌,是以直接道破了她的伪装。 这时候,在南边山头放哨的胡广有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主子,追来了追来了。” “骑马还是步行,多少人,还有多远?”花无尽问。 “步行,三四十人,估计不会超过两刻钟。”胡广有跑得急,满头大汗。 除了那老头儿,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放下手里的活计,刀、匕首、弓箭,有什么武器就拿什么武器,严阵以待。 花无尽却淡定地给老头儿盛了饭,对胡广有说道:“既然这样,你就不必回去了。这里地形复杂,他们会先沿着小路向前追,找不到最近的痕迹才会折回来。大家先别紧张,一起吃饭,速度稍快些。” 大战在即,主将的镇定都会让士兵的自信成倍增长。 此时亦是如此,无人质疑,刚刚的躁动被瞬间平息,所有队员放下刀兵开始吃饭。 那老头儿惊诧地看着花无尽,点了点花寻之,“我老人家还以为他是主事的,小丫头不错嘛。” 花无尽耸了耸肩,又盛了四碗粥…… 两盏茶的时间,大家吃完饭,给丁尚喂了药,收拾好行李,在韩冬生的号令下,齐刷刷地站成三队,等待花无尽的指令。 花无尽正要说话,山谷北面放哨的队员也回来了,“主子,北面来了十几个人,都挎着刀枪,不知是做什么的。” 花无尽一怔,心道,看来今天要有一场恶仗了。 那老头儿还在吃,细嚼慢咽,一口饭咀嚼二十多下,碗里的菜粥还剩一大半。 大多世外高人,在面临险境时,会有常人无法理解的镇定,或者张狂,按照花无尽的想法,他应该继续吃。 然而,她估计错了。 老头儿开口了:“对付南边那一伙儿没问题,但是,加上北边的我老人家可就不成了,双拳难敌四手,咱不是神仙啊,北边的你们自己解决吧。” 花无尽:“……”这老不修! “上那座山!”这里的地势是花无尽琢磨过的,东边那座西北走向的小山,植被茂密,最适合隐蔽和伏击。 小溪没用吩咐,自动自觉地拎起丁尚身下的棉被,来自秦城的朱志刚抬脚…… 老头被小溪的生猛吓了一跳,“噗”的一声把粥吐了,“他莫非是福王的儿子?” 花无尽便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头擦了嘴,把蓝边大碗扔给花无尽,笑眯眯地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啊,我老人家姓墨,陈济生是我老人家的徒儿。如此看来,你便是花无尽了?” “正是,久闻墨神医大名。”花无尽行了礼。 墨无白点点头,“缝合术不错,果然是个好姑娘,王爷也算有福!走吧,估摸着是场恶战。”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溪水边走边谈。 墨神医说,这条小路有一伙土匪,两伙山匪。 南面来的土匪,实力不足为惧,北边来的这帮人应该是实力最雄厚的。与华国林州交界处还有一伙,但他们刚刚经历窝里斗,实力大打折扣,遇到他们是下不了嘴的。 换句话说,只要花无尽过了眼前的难关,前面便是坦途了。 二人很快上了山,在草丛隐匿下来。 这一等便是多半个时辰。 小溪被蚊子叮了两个大包,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娘,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他们不会找不到的,这一片山里他们非常熟悉……你看,来了!”花无尽停下话头,对队员说道:“弓箭准备。” 手执弓箭的队员便在前面几簇旺盛的荆棘后站好,拉弓准备。 花无尽又道:“你们记着,这与单方面的屠杀不同,现在是互搏,你不杀他,等下他就会杀你来,不要手软!”花无尽声音低沉,满是冷酷的杀意和警告,“如果哪个手软了,必定毒哑了发卖,队伍里不留不能交付后背的同伴,废物便是滚蛋的同义词。” “听懂了吗?” “听懂了!” 莫白与小溪也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伙儿匪徒聚在一起,从峡谷地穿过来,全部步行,一行人左顾右盼,很快便发现了蛛丝马迹。 “在那里?”有人指着花无尽等人的藏身地点大声叫道。 397火攻 四五十名匪徒快速向花无尽这里移动,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山下。 持刀的,握剑的,提枪的,各色奇形怪状的汉子们像放出笼子的野狗一样,叫着嚷着往上冲,顷刻间覆盖了整个向阳的山坡。 等前面的匪徒进入射程时,花无尽的手向下一压,“瞄准,射!” “嗖嗖嗖……”十几支羽箭飞了出去。 “啊!啊!啊!” 虽然羽箭都发出去了,但队员们的心里素质依然不够过硬,匪徒只倒下三个。 但这对于称王称霸数年的山匪来说有足够的威慑力了。 “趴下,趴下,他们有弓箭!” “趴什么趴,这就趴下了,还报什么仇?看老子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个精瘦的男子忽然发力,施展轻功往山上飞奔而来,他绕着小树和灌木,身形飘渺,几支羽箭下去,全部落空。 “姐,我来了!”莫白突然站了出来,两手接连两抖,一只镖攻心脏,先至,另一只攻腹部,随后就到。三棱镖的运行速度,以及对敌人位置上的判断都还不错。 只可惜,此人敢做出头鸟,手上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反应极快,人还在空中时将雁翎刀在胸前一划,“叮叮”两声,三棱镖便没入了杂草丛中。 他正要松口气,脚尖刚落地,却发现又有一点金属的寒芒飞来,转瞬即逝,与此同时,他感到心脏处刺痛难当…… “牛毛针!”他叫了一声,倒下去了,哀怨地看向山上,如果知道有这种暗器高手,他不会作死。 “牛毛针,快撤回来!”立刻有匪徒下了命令。 趴在半坡上的匪徒们仓皇地退了下去,又扔下两具尸首。 不过数息之间,倒下六七个低手,死了一个高手,由不得他们不撤。 “娘,我厉害吧?”小溪举着手里的一枚细针,得意地说道。他天生神力,跟绣花针一样的牛毛针更适合他。 “不错!”夸小溪的是墨神医,“要不是沙老怪收了他,我老人家一定亲自教他。” 花寻之把小溪拖了过去,抱在怀里,说道:“小儿顽劣,墨神医过奖了。”孩子这么早就开始杀人,让他很担心。 花无尽也有花寻之同样的困扰,但是没办法,命运太强大,小溪生不逢时,无论是去年杀眉山诸匪,还是在当下,他们都无法选择。 不多时,躲在几块山石后的土匪们声音又大了起来。 “烧山,烧死他们,为我兄弟报仇!” “对,烧死他们!” …… 时值初秋,南耀的太阳热辣刺眼,正是天干物燥,需要小心火烛的之时。 山是野山,遍地野草、落叶,火攻的确是不错的办法。 不过,想要烧死人就显得有些可笑了,这是后面那座高大山脉的支脉,土匪加一起不过四五十人而已,妄图包围整座山,困死他们? 这无异于白日做梦。 小溪被花寻之箍得难受,用了点力气从他怀里钻出来,担忧地问道:“娘,他们要烧咱们,怎么办?” “他们现在会拖时间,等大队人马,只有那样火攻才能奏效,现在,我们往那边走!”花无尽指向她左手边的一座稍高的山峰,那里从山头往下十几丈处多是山岩,可燃烧物极少。 即便大队人马到了,围住整条山脉,也不能逼他们下山。 越过那条山峰,再往前走,便到了大山,那里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队员们眼前一亮,刚刚的慌张一扫而空。 华青和韩冬生崇拜地看着她。 墨神医亦若有所思。 花无尽耸了耸肩,这实在不算什么——她是特工杀手出身,随时注意身边的地形地势,并快速做出判断,是基本生存手段,不然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她牵住笑嘻嘻的正替自己得意的小溪,说道:“你们没发现,是因为你们慌了,更是因为在进入山谷休息之时,没有安排好退路的意识。居安思危,细致缜密,每逢大事有静气,这三种习惯在如今这种境遇下,是最宝贵的品质。请大家记住,慌张在大多时候跟等死并没有太大区别。” 队员们恍然。 “现在,其他人抬着这一位往山上走,我与莫白以及所有弓箭手垫后。” “是!” 小溪被花寻之牵过去,将近二十个人,往高处撤退。 为亲人报仇心切的土匪们有些着急了。 “跑了,他们要跑了,后面的人怎么还不到?” “不过两个会使暗器的而已,咱还怕他了不成?一起上,看他能怎地!” “说的也是,一起冲上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啥!” …… 几个土匪说得热闹,敢站出来配合的却没有几个。 那么好的村子,那么好的住宅,还有亲密无间、相亲相爱的亲人,在明知道可能会死的情况下,哪个敢往上冲? 坦然赴死总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躺下七八个人是前车之鉴,除了他们的至亲,没太多人愿意犯傻。 “高老大,你确定草上飞在他们手中?”说话的是一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高老大是土匪村的土匪头子,拱手说道:“秦大当家,兄弟绝对可以确定,那人的衣裳相貌与大当家所说完全相同。” 秦大当家脸上的大疤抽动了一下,“真是命大,在我手下中了两掌,跑了,竟然还活着……莫非你认识他,找了大夫?”他有几分怀疑。 高老大吓了一跳,赶紧摆摆手,道:“秦大当家千万莫误会,昨天我们在村外遇上的他,那时候他已经不行了,兄弟不知这是什么人,觉着此人衣着富贵,如果不死,说不得能换些什么,这才带回去,锁在村子的小房里。” “哼……”秦大当家脸上阴得可以挤出水来。 他的一个手下说道:“大当家,攻不好攻,烧山也不是办法,现在怎么办,丽都那边……” “到这个份儿上能怎么办?必须见到尸体!”秦大当家发了狠,一摆手,“走,上去,你们先上!”他对高老大说道。 高老大登时面色如土,“秦大当家,这不合适吧。我们村的大批人马马上就到,不若多等一会儿,用火攻,把人赶到那边……” #####还有一章,争取凌晨之前,如果写不出来,就明天看吧。 398枪威 秦大当家铁掌一挥:“攻你娘!那山顶火烧上得去吗?你们村总共二百多号人能包围这山?” “那也不能让我们送死吧!” “就是就是!” “送死的事咱不干!” “嘭!”秦大当家一掌打在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土匪身上。 这倒霉的土匪张大嘴巴,凄厉地嚎了一声,胸膛凹陷,双腿向前翘起,向后做直线运动,在撞倒另一个土匪后,重重落地,永远地闭上了嘴巴。 “仗着有二百多老弱病残,就觉着自己牛笔了?不想上,现在就可以死了!”秦大当家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就像手心沾了灰尘一样。 好几个土匪吓尿了,地上多了好几摊黄色的液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杂碎,在面对生死时,一样的熊。 高老大面色变得惨白,嘴唇哆嗦好一会儿,才对他的同伙们说道:“上吧,生死有命。上面的人在撤退,留下的人肯定不多,总要杀出一条活路来。” 尽管秦大当家的人比高老大的人少很多,但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绿林人物,虽不能以一敌百,但一个抵小土匪三五个还是没有问题的。 以高老大为例,虽有武艺傍身,但在秦大当家手上走不上二十招,所以,每次遇到秦大当家,他都是孙子一般的存在。 在南耀,秦大当家统领的锁龙岭比之华国的眉山山匪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江湖上也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绑架、暗杀、抢劫……无恶不作。 “上!”不知是谁大喝一声,几个胆气足的,要替亲人报仇的,一马当先,举着长刀往山上冲,后面的人受到鼓舞,亦随之扑了上去。 秦大当家及其手下跟在后面。 花无尽站在一丛灌木后,轻声说道:“别急,他们学奸了,此番定会绕着树丛,盘旋上来,不会很快,别燥,瞄准了再射。” “是……” 华青眯了眼,专心瞄准冲在前面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匪徒,他与村北放哨那人很像,像极了亲兄弟。 他觉得花无尽说得对,杀死一个正在睡觉的人,与杀一个直面而来的敌人的确不是一种感觉。 “嗖!”他的羽箭终于出手,朝着那个刚刚绕过树丛的土匪疾速而去,正中心脏,那人倒下了。 很好!华青暗自鼓励自己,冷静地重新开弓再射。 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他们全部杀光! 箭术,是他最拿手的一项,定要一雪早上不敢下手的前耻。 几十名山匪越来越近了,队员们跟华青一样,越来越镇定,准头也越来越好,匪徒们不管死亡还是受伤,已经倒下去十几个了。 但这远远不够,只要武艺高强的山匪杀上来,他们就没有任何优势了。 花无尽很清楚这一点。 她看了一眼墨神医,见他手里扣着两个纸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稍微松了松,从背包里取出手枪,往上走,换了一个视野更加开阔的地方。 趴在一块大石头上,花无尽冷静地打量着下面,她虽不知山匪都是什么来路,什么名号,但她看得出来哪个身手最好。 那个脸上有着大疤的男人被几个人环绕保护着,是她的首要狙击目标。 瞄准! “砰……”尖锐的枪声在山谷里久久地回荡。 山匪脸上的大疤多了一个血洞,倒下去了。 临死前,他甚至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死于什么兵器,什么人之手,黄泉路出现的竟如此仓促。 “鸟铳?” “鸟铳!” “大当家!” 花无尽莞尔,擒贼先擒王,没想到蒙得挺准,她调转了枪口。 “砰……”又一个下盘稳健、轻功极强的人头部中枪,见了阎王。 “天杀的!是三当家!” “砰……砰砰……” 跑在最前面的,以及赘在后面的,接连倒下三个。 所有山匪驻足,懵了片刻。 不多时,有人醒过神来,“是官兵,咱被官兵埋伏了!” “回去,回去……” “大当家怎么办?” “人死如灯灭,先放着,回来再收尸。” “砰砰……”又有两人倒下了。 羽箭纷飞,队员们信心大增,顷刻间又收获十几条恶贯满盈的性命。 土匪来得,去得更快,哭爹喊娘地往山谷一带逃窜。 花无尽收了枪,潇洒地吹吹发烫的枪管,笑着对惊讶得撑开了一脸褶子墨神医说道:“我这是把短铳,很好用吧。” 墨神医无语,耳闻不如目见,此女的彪悍在他意料之外。 “华青,韩冬生,你们几个与我下去,给倒下的补补刀,务必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其实花无尽可以让华青带人去,但这些孩子经历太少,她不放心。 下去溜达一圈,解决所有人,大家迅速上山。 一炷香的功夫后,花无尽与花寻之汇合了,再下到半山腰,钻进林子,避开土匪可能的注视,往到主脉大山潜去。 一路上小溪和莫白都在询问那支手枪的事。 队员们亦不停地往花无尽的手里瞄。 墨神医道:“听说过华国的鸟铳现在可以连发,而且不炸膛,果然如此,如今这么一看啊,只要有这么一把铳,便是碰到武功更高的人也不必慌张了,啧啧……当真是防身的利器啊!” 花无尽摇摇头,道:“墨神医此言差矣,借助外力终究有限。偶尔用这种短铳震慑和杀人尚可,常用却有很大的局限,第一弹药有限,第二容易卡壳,第三,动辄就要人命,有伤阴骘啊。” 墨神医哈哈一笑,“小丫头有见识。” 小溪见二人不再说话,眯起一双大眼睛,甜甜地叫了一声“娘”,小手握住枪管,道:“这玩意是铁家伙,很沉,还是儿子给你拿吧。” “是啊,姐,让小溪给你拿。”莫白也想看看。 花无尽把枪放到背包里,“这东西容易走火,现在好好走路,等休息的时候再给你们看。” “好!”两只小的答应得痛快。 一行人下山,走大半天,到了另外一座更大、植被更茂盛的山。 墨神医说,他想找的药材在这里出现的概率最大。 虽说情况还不算明朗,但考虑到山匪头目死了几个骨干,想来不会来得那么快,花无尽便干脆地旅行承诺了。 他们把丁尚安排到一个小山洞里,放上驱蛇粉后,用大石头挡住洞口,便开始四处寻找药材。 399攻防 花无尽击败山匪的时候,洛小鱼已经到了银安,再有三天便可抵达底林州。 从丽都到银安,走五天时间,跟去丽都用时一样。 他之所以走得这么快,是想在摆脱洛之安的包围后,去新安山西路接应花无尽。 那一条路山匪众多,他始终担心得不行,却又不得不强作笑脸与汤参虚以委蛇。 除了女色之外,汤参喜欢品茶、喝酒、手谈、美食,洛小鱼都是个中高手,这让汤参对他刮目相看。 极丑和极俊的两个男人,因为共同爱好,相处得非常和谐。 到银安的时候是下午,一行人照例在驿馆下榻。 简单洗漱之后,洛小鱼主张去醉八仙吃饭——他听说这里的汽锅鸡做得十分地道,林州的特色菜也做的很不错。 汤参欣然应允,洛小鱼便又叫了陈济生作陪。 叫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酒好菜,又找来一个唱曲儿、弹琵琶的漂亮姑娘。 美酒、美食,再加上美人,汤参十分满意。 三人觥筹交错,气氛日渐热烈。 酒过三巡,洛小鱼借机更了一次衣,在醉八仙阁楼的秘密隔断里,收到了急于知道的消息。 首先,智武大师带领的僧兵们已经到了,就埋伏在驿馆周围,并通过醉八仙送来一张图纸。 其次,于庭玉不在丽都,那么他必定先到银安了。 第三,洛之安与柯时铭双双抵达林州,悄悄下榻幸福客栈,青卫已然奔赴新安山东面这条大路。 洛小鱼把所有消息都看两遍,然后烧掉。 暗道,如果洛之安不动用军队,他的人对付数百人的青卫是没有问题的。但新安山如此之大,而且洛之安知道他有一只连发鸟铳的秘密队伍,为以防万一,不动用军队的可能性极小。 而且,于庭玉也来了。 两人会不会进行实质性的合作?双方配合,一方守住一条道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华国的军队在南耀可称之为土匪,于庭玉的军队在新安山西侧伪装成土匪。 总之,杀死他的只能是土匪,不可能是他的亲弟弟,也不可能是他的亲表哥。 他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们。 福临城的军队是他亲手组建的,洛之安不会动,许州的守备军洛之安不敢动,但昌洲的守备是他一手提拔的,调动人马并不难。 如果动了昌洲的军队,那么苏穆会不会知道?陶善受伤,如今的璋城没那么巩固了,还有水匪一直骚扰,只要稍动动脑,便可拿下其中一城。 事情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 那么三舅舅能靠得住吗? 洛小鱼沉着一张俊脸,开了窗,散掉衣服和头发上的烟气,这才返回包房。 回到饭桌上,汤参见他面色稍有沉抑,随口问道:“王爷有心事?” “唉……”洛小鱼叹一声,勉强笑了笑,“都是家事,不提也罢。” “王爷家的事确实复杂。”汤参道,“下官以为,此番回华国,王爷要更加谨慎一些才行。” 洛小鱼勾了勾唇角,这便是警告了?不然以汤参的城府又岂能说这样的话? 一路好吃好喝的供着,能换来这样一句忠告,算不错了。 但这忠告本是已经了如指掌的事情,所以,他完全不想领情。 他抱了抱拳,道:“已经谨慎多年,多谢汤先生提醒,本王会小心的。” 汤参点点头。要不是因为洛小鱼早有防备,他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一个蠢笨如猪的人不配有他的同情和通融。 …… 饭罢,两人微醺,吹着飒爽的晚风,散步回驿馆,各自住下。 银安的驿馆不错,依着两人的身份,驿馆的官员将他们各自安排在两座二进院子里。 洛小鱼回去后,一直躺在罗汉床上,反复思虑一个时辰,方才让松江叫来陈济生。 “从善,看来我们要在今夜甩掉汤参了。”他起身在太师椅上坐下,对刚进门的陈济生说道。 陈济生并不吃惊,行了礼,问道:“王爷决定了?”他二人事先做出过两套计划,重要的节点就在银安。 “坐。”洛小鱼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继续说道:“本王决定了,我们绕道去西边小路,与花无尽汇合,到齐国,从齐国回华国。” 陈济生颔首,他们一行从东路回去变数太大,两边汇合一起走会更稳妥一些。 “从善,此番洛之安必定会带大军来,在新安山等我,而苏准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大做文章,目标定是璋城,如果他运气够好,说不得便是昌洲也一样丢了。” 洛小鱼起了身,“林州有南耀觊觎,璋城有太平教虎视眈眈,陶善已然重伤,他的江山似乎岌岌可危了,本王此刻忽然很想落井下石……其实把华国便宜南耀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外祖父对本王恩重如山。” 陈济生知道他这是牢骚话,面对这样的一个烂摊子,的确需要大毅力才能成就不世之功。 他笑着说道:“为旁人做嫁衣裳可不是王爷的风格。” “是吗,那本王什么风格?” 陈济生正要说话,洛小鱼一摆手,“罢了,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要么说本王损人利己,要么说本王无利不起早,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陈济生微微一笑,虽然他要说的比这好听,但万变不离其宗便是。 洛小鱼负手走到窗前,打开,清凉的夜风一股脑的簇拥进来,吹得人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的声音也随着夜风变得凉薄起来:“不过,便宜外祖父尚可接受,便宜于庭玉父子却是绝对不行,本王一直把他们当亲人对待,他们到头来却跟洛之安沆瀣一气算计我的性命,若非答应了外祖父,本王定与他们不死不休。” 陈济生心里咯噔一下,“王爷,难道说他们杀得王爷,王爷却杀不得他们?” 洛小鱼豁然转身,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济生:“你想说什么?” “王爷,虽则从善接下来的话不见得对,却也是从善的肺腑之言,还请王爷原谅。” “说吧,本王已经猜到你要说什么了。”洛小鱼又看向窗外,明晃晃的月亮像一面照妖镜般,照出这暗夜之中芸芸众生心中的肮脏与污秽。 #####渣作者冥思苦想,才发上来,不要嫌弃渣作者哈,渣作者祝大家小年快乐,嘻嘻…… 400夜遁 陈济生有些心疼他,但还是说道:“王爷,这因果已经很清楚了,既然康盛帝不想他们父子死,那么他一定想王爷死,一箭双雕的获益,总比提心吊胆的担心儿孙要强得多,从善以为,康盛帝会对王爷下手。” 洛小鱼呵呵一笑:“所谓当局者迷,从善这些话,本王当时是没有想到的,离开丽都后,才慢慢想明白。但这只是猜测,目前没任何证据证明他老人家要害本王,他对本王恩重如山,本王不希望从善这么想他。” “是!”陈济生从善如流,虽说洛小鱼如此说,但防备却一定不会少,不然他活不到今天。 “去准备吧,给于达维消息,让他密切注意洛之安动向,务必把这件事闹到最大,我们马上出发。” 如果说之前还有所犹豫,但陈济生的话到底让洛小鱼做出了最后决定。 确定了外祖父可能有的态度,便等于确定了于庭玉有可能调动南耀军队。 现在,不单单他是危险的,便是花无尽和小溪也处于危险之中——斩草除根,他不会放过他们。 大好的形式,因为一个于他有恩老人的执念和偏袒变成虚无,洛小鱼真的是欲哭无泪。 消息送出去之后,一干人轻装上阵,趁着夜色,避过汤参的卫兵,按照智武大师送来的图纸所示的路线,迅速离开驿馆。 汤参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墙角的黑暗处,裂开嘴,笑了起来,自语道:“这样也好,汤某虽不堪,却也不愿对你下毒手,洛小鱼,汤某仁至义尽了。” 他施展轻功回到房间,脱掉衣服,准备好好睡上一觉,明早上再说,却忽然想起于庭玉说过的一句话来,他说,‘事必躬亲,即便不赢,亦无怨无悔。’那么,他会不会就在附近? 汤参立刻弹了起来,叫道:“来人啊!” 正在值夜的小厮被唤醒了,睡眼惺忪地跑进来。 汤参扶着腰部,扫帚眉拧成一个大疙瘩,道:“腰疼,快去找陈大夫,旧伤复发,疼死了,疼死了。” 小厮有些奇怪,每日连弄三回女人也没听说过腰疼,如今独守空房怎么还腰疼了呢? 一个小厮的职责就是听话,他自是不敢多嘴,转身就跑,很快到了洛小鱼的院子,却发现驿馆的守卫歪在门口睡着,院子里已然空无一人。 …… 华国的王爷丢了,驿馆闹得沸反盈天,各处灯火全部点亮,驿馆的官员带着人找遍了所有地方,一无所获,只能连夜上报官府。 在与之不过百丈的一家客栈里,于庭玉收到了消息。 四十名暗卫从驿馆附近撤了回来,列队站在院子里。 于庭玉站在队列前,一边徘徊一边道:“定是走漏风声了,不然怎么可能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逃了?你们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出入驿馆?洛小鱼在醉八仙又见过什么人没有?” 暗卫们有的面面相觑,有的独自垂头,显然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其实,即便哪里出了问题,也不会说出来。 不知者不罪,但知情不报、失职不察,便是大罪。 “莫非……”于庭玉并不指望一帮四肢发达的武人帮他动脑子,他自己得出了答案,“如果他在驿馆附近预先埋伏了人,知道你们的位置,那么逃跑就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如此看来,想来洛小鱼早有察觉。去追,往新安山西侧追,务必追上他们! …… 一天后,洛之安收到于庭玉的消息。 他做好了在此一决雌雄的准备,却一拳打了个空,不免大发雷霆,气得五内俱焚,砸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 “来人!”站在一堆碎瓷片上,洛之安终于冷静下来,对暗卫说道:“去查林州到银安总共有几条小路,拿舆图来,本王要看看。” “是!” “先叫人把房间清理了,再着人请柯时铭过来。” “是!” 不多时,房间里的残渣碎末被清理干净,柯时铭也来了,行过礼,问道:“王爷,有消息了吗?”按照路程应该出临安了,再有两天便是他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即便不能亲自动手,也可以亲眼看着他死去,最好士兵们一起挥刀,就像他对待水鬼帮的老水鬼那样,让他成为一滩肉酱。 洛之安道:“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所有察觉,在一天前的凌晨左右,于银安驿馆消失……” “听说新安山西边有条小路,花无尽在南耀广安县失踪,从那条路回华国正正好好,他极有可能去那里接应花无尽了。”柯时铭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谨慎地措辞:“王爷,下官以为,他们若在那边更好,动静比较小。” 洛之安苦笑,无论在哪都是一样的,只要动用了军队,便再也挡不住悠悠众口。 然而,成者王侯败者贼,只要能杀死他,便是遗臭万年又如何? 洛小鱼不死,他多年的隐忍和努力便可能成为一个笑话,他母亲的皇后之位便会因为控制在洛小鱼手中的林妈妈而变得岌岌可危。 洛小鱼越来越强大了,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瞠目结舌。 他别无选择! 不多时,暗卫拿着一张银安一带的舆图进来,在书案上铺好。 新安山是条东西走向的山脉,起源于现在的齐国,终于途径南耀,终止于华国。 因为山脉较高,且陡峭,只有两条路适合大多数人行走。 但如果武功高强,善于攀岩,那么遍地是通途。 “他会不会到齐国?”这是柯时铭最担心的一点。 “他应该打定了主意去齐国。”洛之安道,他有些绷不住,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有明显的失落感。 他承认,这是智商与实力的差距。洛小鱼有实力洞察先机,便能运筹帷幄,而他则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柯时铭明白洛之安的挫败感从何而来,他何尝不是如此? “王爷,能不能与齐国谈谈?”他建议道。 洛之安摇头:“不能,他在京城长大,与皇叔的关系,比本王与皇叔的关系好,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不可能与本王合作,而现在的本王,拿什么与他合作?” 洛小鱼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而他的一切都是父皇的,自主性千差万别。 柯时铭劝慰道:“王爷不必忧心。按时间推算,那边收到洛小鱼逃走的消息应该不晚,追上去还是没有问题的,我们留一部分人守住这边出口,以防有诈,另一部分去齐国交界,总会有所收获。” 洛之安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和失态,搓了搓脸颊,让表情柔和许多,道:“齐国那一带多山,人少,不易被发现,的确可以钻个空子,你带上青卫精英配备鸟铳悄悄潜入,去准备吧。” #####来了,这一更。 401灵犀 时间回到洛小鱼穿过于庭玉的封锁防线,逃出银安城的那个晚上。 于庭玉带着暗卫追了出去。 让守城士兵打开城门,于庭玉一马当先,跑出十几丈,又在岔道口停了下来。 一条官路往西,一条官路往南,洛小鱼会往哪边走?他忽然发现,自己要做第二次艰难的选择了。 第一次选择,他在广安县丢了花无尽,那么这一次呢? 南,还是西? 往南走,道路多,村镇多,不好追踪。 往西走,路途短,可以最大限度的防止与花无尽错身而过。 两个方向,有两个方向的道理,按照洛小鱼的性格,他会怎么走呢…… 但洛小鱼是什么性格? 于庭玉有些发懵,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表弟,在华国未大乱之前,他从未想过与他为敌,所以从不曾费心研究过他。 但如果他对花无尽极为在意,再难也应该往西走才对。 退一步讲,即便他往南了,最后也要归结到回华国这个宗旨上来,那么只要与洛之安的军队共同封锁新安山,绝对让他插翅难飞。毕竟,他的军队已经先一步去了,虽说只比洛小鱼早了不到一天,但足够了。 “来人!”他忽然叫了一声。 “属下在。”一名暗卫打马过来。 “你回城,给华国那边消息,就说那人一定会在新安山西侧小路出现,让他们立刻赶过去。再通知银安府衙和守备府控制新安山东口,以山匪纵横,搜查草上飞为名,暗中注意这个期间出入的华国人,但凡有异者,格杀勿论。” “是!” “驾驾!”于庭玉缰绳一带,往西飞驰而去。 事实证明,他又错了。 洛小鱼没有往西,而是往南去了。 他与智武大师带来的高手们一同悄悄出城,让智武大师带领僧兵,继续潜藏于银安城外,伺机而动,等洛之安的人马和于庭玉的人马从银安撤离后,再回林州等待消息。 往南,再向西,路虽然曲折了,但对洛小鱼来说更保险一些。 即便他担心妻儿,也要在保住自己性命的前提下,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于庭玉不了解他,他却是熟知于庭玉的。那可是个谨小慎微,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的缜密人,他不会想不到提前封锁西边出口。 如此,他当然不会自投罗网! 施展轻功走了三个时辰,天亮之后,松江在一处大的集镇买了适合走山路、耐力好的矮脚马。一路快行,在两天后的傍晚顺利到达西边那条小路。 一行人在路口的林子里休息。 “王爷,接下来往南还是往北?”陈济生用干净的木棍叉着馒头在炭火上烤。 洛小鱼正拿着大碗喝热水,手里还拿着一块松江刚刚烤好的兔子腿。油亮的、酱红色的肉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外焦里嫩的样子,极为诱人。 他放下水碗,视线定在肉身上,想起从秦城到京城的那一路,心里一阵甜蜜,又一阵焦躁,就像被叉在木棍上文火慢烤的馒头一样。 陈济生见他沉默,知道这个决定不好下,也不催他。 洛小鱼慎重地想了再想,终于说道:“这边刚下过雨,且远近都有村落,路上人的脚印、车辙的印记都不少,目前不好判断他们到底在哪,只能赌了。” 说到这里,洛小鱼咬了一口肉,细嚼慢咽,边吃边想,咽下去,又喝了一口水,方道:“我们往南,本王赌她不会冒雨赶路。她狡猾着呢,应该能想到洛之安会趁此机会对本王围剿,定不会早早自投罗网的。” …… 洛小鱼说对了。 花无尽等人此时正蜷缩在之前的大山上,静等着悍匪们走远。 土匪和山匪合二为一,是个数百人的大队伍,一旦暴露,会给他们的前途增加不小的难度。 过去这两天,他们所在的这片山区先是下雨,后下冰雹,一直没消停过。 雨水大,雹子有小溪的拳头大,砸断了不少草木枝杈。山是野山,没有小路,几乎寸步难行,为了安全,花无尽没让队员们继续找药,一行人始终窝在山峰西面的一处崖壁下,勉强避了这场危机。 如今雨停了,正要出来弄点儿野菜什么的烧汤暖暖肚子,却发现土匪追来了。 这些人就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炊烟袅袅,有阵阵饭香,山上诸位更觉饥饿,十个中有八个肚子轰隆隆的响…… “娘,他们什么时候能走?”小溪缩在花无尽怀里,一边嚼肉干,一边含混的问道。 “娘去侦查的时候,看到他们派斥候往前面去了,大抵去找咱们走过的痕迹了,应该吃完晚饭就会走。”花无尽道。 “哦,那就太好了。”小溪把最后一口肉放到嘴里,把脑袋贴在花无尽的柔软处,满意的蹭了蹭,“小溪睡一会儿,到时候娘叫醒我。” 虽然只是猜测,但附近的队员却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毕竟,到目前为止,花无尽还没错过。 韩冬生有些担忧,问道:“主子,这样的天气,没有足迹就是最大的破绽,所以,他们会不会搜山?” 花无尽摇摇头,道:“放心,他们自己会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的。况且,他们不知道有墨神医在,便很难料到咱们会大着胆子留在此地采药。另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耐心大多很差,他们一定会勇往直前的。” 如果新安山的西口被洛之安或者于庭玉包围了,只怕这些悍匪会凶多吉少啊,“呵呵……”花无尽轻笑起来。 “等他们走远了,咱们继续采药,墨神医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总要回报一二才是。” 墨神医闻言,摸着刚用匕首剃干净的光洁下巴笑了起来。 月亮升上来了,虽然只是月牙,但清辉漫漫,较为宽阔的峡谷地带并没有想象的黑暗。 大约两刻钟后,山下的土匪点燃火把,果然准备出发了。 锁龙岭新上任的大当家姓任,本是二当家,江湖绰号鬼见愁,以三节棍和诡谲的心思闻名于南耀绿林,他与死掉的大当家和三当家是八拜之交。 两位兄弟惨死,他必须报仇,不然难以服众。 而高老大率领的土匪同样损失惨重,不少家庭失去顶梁柱,悲愤一下子席卷了整个匪帮。 #####上来看了一趟,这一章居然没有通过诶,对不起大家!明天补上另一更,今天要带孩子,他现在还没睡,我还在读故事。 402虚惊 高老大一回村子,便派人去花无尽落脚过的村落查探一番,这才知道,杀了他们兄弟和亲人的是天杀的华国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兵,而且这些华国人大多是嘴上没毛的年轻人,总共不过三十多人而已。 几十号人竟然被一杆鸟铳吓尿裤子了! 高老大气得七窍生烟。 知道了内情的土匪更是群情激奋,几乎所有人都来找高老大请战,为亲友报仇! 于是,高老大冒雨去找锁龙岭二当家,两人当即拍了板:天气潮湿,火药受潮,鸟铳就完了,这是他们报仇的最好时机,应该立刻出发。 所以雨一停,两伙匪徒便迫不及待地倾巢而出,往新安山的方向追了过来。 走到花无尽栖身的这座山时,雨停了,天也黑了。 土匪们吵吵嚷嚷地吃完晚饭,正要动身,那斥候回来了,与任大当家禀报道:“大当家,前面路上的杂草被冰雹砸倒,有的路段溪涧泛滥,有的路段泥泞难行。动物的脚印不少,但前去十里路,始终没发现人的踪迹。” 高老大吃惊地说道:“没有脚印?那他们是飞过去的吗?” “那在下就不知道了,但没有脚印是实实在在的。”那斥候说道。 “莫非他们一直没走?还是从那条岔路离开这里,往东去了?”高老大看向任大当家,希望他能给自己的一个答案。 任大当家对这个结果也颇为意外,一时间卡住了,擎着浓眉不吭声。 围成一团的土匪和山匪们焦躁了,有人吵嚷起来。 “那怎么办?这个仇咱就报不了了?” “是啊!咱们的两个当家就白死了?” “不行!大当家,得想想办法,必须他们。” 任大当家一挥手,示意悍匪们安静,道:“在此前,本座曾经听说,恒亲王世子最近追杀过一群华国人,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同一伙儿人,所以,他们应该不敢往大路那边走。至于前面没有足迹,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有草地和溪涧在,如今又下了雨和冰雹,不留痕迹也算不得什么,之前他们藏到那个山谷埋锅造饭时,不是也没有踪迹吗?我倒是觉得,他们一定在前面,就是不在前面,咱们也要在前面等着他们。高老大以为如何?” 高老大捋了几把胡子,点头说道:“大当家说得有道理,那咱就追上去,活剐了他们吧。” “对,活剐了!” “活剐了!” 土匪们开路了,明亮的火把像一条逶迤的火龙,穿行于峡谷间,很快便消失在华青等人的视野中。 他悄悄地返回山崖之下。 三十几人背靠着崖壁坐着,月光照不到崖底,只能隐约能看出有人,所幸他知道花无尽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主子,土匪们往前面去了。” 坐在花无尽左侧的花寻之头疼地说道:“从眼下看来,转到大路也是不行的,前面又有土匪,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呢?” “我们还可以去齐国。”墨神医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暗影里传过来,“这一带的山,我老人家最熟悉。” 花无尽一边拍着睡得正香的儿子,一边说道:“神医说得没错,就听您的了。” “我估摸着,这些丧尽天良的回不来了,除非南耀官兵真的不管,否则前方定会是他们的坟墓,所以,我们先在后面跟着,看情况而定。”她又补充了一句。 一阵阵悉悉索索地声音后,墨神医站到了月光下,扭了扭老腰,道:“洛之安要杀人,于庭玉要灭口,搞不好他们真活不下来,如此,咱们也算为南耀除了两害了。” …… 洛小鱼跟土匪一样,在摸黑往前赶,月到中天时,一直走在前面做刺探情况的蓝湖回来了。 他禀报道:“主子,前面十里开外来了几百个的山匪,是锁龙岭的人,听话音儿是追着三十几个华国人来的,而且他们的仇家手里有鸟铳。” 陈济生下意识地抓紧了缰绳,道:“难道咱们走错方向了?” 洛小鱼眉心拧成一个疙瘩,沉默片刻,道:“熄了火把,给马嘴带上嚼子,去那边,山海、星海负责处理马蹄印。” “是!” 他们左手边恰好有条杂草丛生的岔道,如果洛小鱼猜得不错,岔道上定会有一个废弃的村子。 花娘子怎么办?陈济生张了张嘴,又把要问的话吞了回去。 这条路上的土匪并不比眉山山匪差,南耀尚武,单打独斗尚可,但群殴的话,他们这点儿人还真不是对手。 …… 果然,走了不到一里路,便有一个废弃的村子出现了,残破的、黑洞洞的屋子一幢幢出现在缓坡下面,像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屋一般。 洛小鱼在此下了马,把缰绳递给松江,说道:“你们下去,都休息休息,我与从善去看看。” 松江忙道:“主子,还是属下去吧。” 桃江瞥了松江一眼,道:“主子担心花娘子,你让他在这等着也是难受,是吧主子?”他故意抖了抖浓眉。 洛小鱼“哼”了一声,扔下一句“就你小子精”,飞身而起,陈济生紧随其后。 两人沉默着往来路疾驰,还未到路口,便见星海从一棵树上飘然而下,朝着二人做了个停止的手语,并指了指南面,示意有人。 洛小鱼表示收到,与陈济生小心谨慎的摸到前面,躲在一棵老槐树后。 不多时,一个山匪举着火把过来了,走得不快,正在查看主路上凌乱的马蹄印。 “怪了,是往南来的马队,但人呢?”他往岔路上照了照,“真怪了,他娘的,追了半宿,别说人影儿,就是鞋印也没看到一枚,那么多人,怎么也会留下一点痕迹吧,莫非真的在后面?” 说着话,斥候哆嗦了一下,慌里慌张地转身回去了。 陈济生向前迈了一步。 洛小鱼把手搭上他的肩,笑眯眯地说道:“不必,花无尽在土匪后面呢,走吧,我们把这里再好好整理整理,回那鬼村儿去。”他的眉心舒展了,脸上尽是释然。 “好!” 洛小鱼的欣喜,陈济生感同身受,他右脚一点,飞身而起,从一棵不显眼的树上折下两根树枝,与星海和山海一起把没有掩盖住的脚印又扫了一遍。 403汇合 山海没太明白,便问道:“主子,马蹄印到这里戛然而止,土匪不会怀疑吗?属下看那斥候慌慌张张,定是怀疑了。” “第一,他们应该知道花娘子他们不可能骑马,所以,虽看到马蹄,他们便首先排除是花娘子的可能了,更遑论,马蹄印的方向不对;第二,大家都在道上混,他们用斥候,我们自然也用,在这种时候,彼此避着点,不照面,对谁都有好处,相信锁龙岭的当家会明白的。” 陈济生边说边把一处较深的马蹄印用脚趟平,再把浮土扫上去。 洛小鱼心情舒畅了,晃晃荡荡走在前面,道:“从善所言甚是,哈哈,有热闹看了,即便写话本的,也写不出这样的段子,哈哈,真是有意思,不行了,本王先笑一会儿,哈哈……” 陈济生本来没往别处想,听洛小鱼有热闹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道:“王爷所想果然极是,做好事不留名,花娘子也算积福了。” 几人说笑着回了荒村儿。 松江正在村口等他们。 “主子,花娘子和小主子没有危险,在山匪后面?”松江见几人说笑着回来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洛小鱼道:“正是,等下你再出去看看,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 “是!”松江指了指荒村南面,又道,“属下选了村子最后面的那栋房子。”他交代一句,施展轻功向西南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松江回来了,进了上房。 洛小鱼正坐在一张铺着衣裳的烂席子上练功,见他回来,便收了功,问道:“怎么样?” 松江道:“主子,山匪刚过去,属下多跟了一会儿,他们中的确有人在怀疑花娘子还在后面,还有人说,就算堵住前面的路,花娘子还可能从岔道去齐国,不如现在杀一个回马枪。” “可知领头的是谁?” “一个是锁龙岭的大当家鬼见愁,还有一个叫高老大的,那是两伙山匪。有个山匪说,锁龙岭的大当家和三当家都被鸟铳打死了,我想,那应该是花娘子做的。” 屋子里黑,看不到松江的表情,但听声音,洛小鱼听得出他与有荣焉的振奋和自豪。 他笑了起来,媳妇儿生猛,杀得好! “鬼见愁?”陈济生睁开眼,坐了起来,“如果是他,绝不会返回去。” “为何?”坐在屋顶上的桃江对着窟窿来了一句。 陈济生道:“鬼见愁以狡诈著称,也有人叫他滑不留手,如果大当家和三当家都死了,他即便会报仇也不过做做样子而已。几百个人,想在这一大片山区中找到区区三十几人何其难也,他不会做那样的蠢事,不过是白走一趟,安了锁龙岭众匪的心罢了,以示兔死狐悲。” 洛小鱼道:“从善言之有理,既是如此,我们便再等上半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对松江说道:“大家先别睡,散出去,两人一组,在这一带关键地点安排值守。我们安心等花娘子,以免一时大意把人错过去。” …… 第二天中午,花无尽大摇大摆沿着小路过来。 发现前面不远处,清透热烈的日光下站了一溜儿男人,她派出来做斥候的包富水就在一个络腮胡身边,正在大声的说着什么,口沫横飞的样子莫名地让她想到‘狗腿’二字。 为首的那人穿着簇新的玄色劲装,黑碧玉簪束发,腰挎三尺青锋剑,脚踏鹿皮靴,高大的身材和俊俏的脸蛋让他鹤立鸡群,想忽视都难。 再往后看,三江与五湖四海一个都不少,还有稍稍胖了一些的陈济生,正柔和地看着她,笑得既温暖又灿烂,像一个邻家大哥一般。 都还在!真好! 她不由自主地牵着小溪快走了几步,语调轻快地问道:“王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本王怎么不能在这儿?已经等你们六个时辰了,你倒沉得住气。” 洛小鱼笑着几大步走到妻儿面前,好好看了两眼,这才与花寻之与墨神医见了礼。 洛小鱼道:“想不到墨神医竟与他们在一起,早知如此,明溪岂会如此慌张?” 墨神医摸着光洁的下巴,说道:“你应该能想到,我老人家既然到了南耀,又岂会空手而归?” 洛小鱼颔首:“这倒是的,的确是本王疏忽了,走吧,我们在这里把午饭用了,然后去前面看看热闹。” 说到这里,他把故意别着脸不看他的小溪抱起来,高高举起,乐呵呵地说道:“儿砸!哈哈,想爹爹了没有?累不累呀?” “王爷,你不是要跟讨厌的端慧郡主成亲了吗?哼,小溪才不要你抱!”小溪有些抗拒,矫情地在空中扭着小屁股,想下来。 “谁跟你说的,爹爹讨厌她还来不及呢!”洛小鱼在他两颊上各亲一下,这才把他放到怀里,问道,“怎么惹上两伙土匪了,数百号人追过去了,好大的阵势,吓得本王缩在那个荒村儿一动不敢动。” 花无尽哈哈一笑,边走边说,把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 在此之前,草上飞丁尚已经醒过一次,他说,他的仇家便是于庭玉,所以,那日于庭玉带人搜查金鸡湖上的游船时,他被发现了,便只好向这一带山区避难,却不料于庭玉不知通过谁,买通了锁龙岭的秦大当家。 他身手虽不错,但运气不够好,被秦大当家哥仨堵了个正着,他知道不是对手,便拼着一死,硬碰硬逃了出去,却半路昏迷给高老大所困,之后的事,便是花无尽的了。 整件事一直走到洛小鱼过夜之处才讲完。 暗卫和队员们由松江统一安排,整治吃食,几位重量级人物在屋子里落座。 洛小鱼问道:“这位丁尚丁公子莫非便是被满门抄斩的丁大人的子侄?” “正是,福王消息果然灵通。”丁尚早已经醒了,恨声说道,“恒亲王结党营私,我爹不过参了他一本,他便处心积虑地杀了我全家,若非在下一直行走江湖,早已随父兄惨死。福王,花娘子救了丁某,丁某的命便是他的,是生是死,绝无怨言。” 那父子俩这两年的确张狂了,要知道,心急从来都吃不了热豆腐。洛小鱼摇了摇头,道:“丁公子莫急,你可能不知,本王与花娘子之所以在这儿汇合,便是拜于庭玉所赐。” 404往返 “哦?”花无尽没太听懂,不自觉地讶异一声。她以为于庭玉杀自己是为自己妹子铺路,却没料到他会连表弟或者妹夫一起杀。 墨神医、花寻之、小白、丁尚齐齐地看过来。 墨神医道:“为何?” 洛小鱼勾起一侧唇角,邪邪地笑了一下,道:“华国大乱,南耀对华国眼馋已久,于庭玉早就蠢蠢欲动。如今北金占了大便宜,更让南耀的一些好战分子冲昏了头脑。如果洛之安能要了我的命,他便正好以复仇之名攻打华国,如此一来,岂不是各取所需?” 墨神医“扑哧”一声笑了,“一个动了贪念,一个与虎谋皮,这样的各取所需倒也有趣。” 莫白将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恍然说道:“原来端慧郡主被她的亲哥哥利用了,而王爷的亲弟弟睿王又要杀王爷这个亲哥哥,亲表哥为了利益要杀亲表弟。姐,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可怕?” 黑暗的大门一经打开,狰狞的事实便会像长着触角的庞大怪兽一样,吓坏孩子们,让他们手足无措。 花无尽安抚地拍拍莫白的手臂,道:“当利益足够吸引人时,的确会有一些容易动摇的人做出丧尽天良的事,但并非所有人都会如此。等你们长大了,可以明辨是非了,只要远离这样的人,便没什么可怕的。” “福王!”丁尚略一用力,想要坐起来,却被一旁的墨神医按住了。 墨神医说道:“小子,别激动,躺着说便是。” “福王,失礼了。杀于庭玉算在下一份,刀山火海,但凭吩咐。”丁尚用了最大的力气说话,但声音依然不大,累得直喘。 洛小鱼道:“我知道了,不过,你还是养好伤再说吧。” 他把正在垂着大脑袋点头的小溪抱在怀里,笨拙地拍了拍小脊背,把小孩抱在怀里的感觉很不错,小小软软的身子,便是有点汗味也感觉好闻得很。 “娘……”小溪一下子清醒了,睁大眼睛,浓密的睫毛扇了扇,眼巴巴地看着花无尽。 “你爹抱抱你有什么的,他有的是力气,娘就不用累了,对不对?睡吧,下午还要赶路看热闹呢。”花无尽摸了摸他的额头,“闭上眼睛,乖。” “那好吧。”小溪小心翼翼地把小手按在洛小鱼坚硬的胸膛上,又偷偷瞄了洛小鱼一眼,见他始终微笑着,方放了心。 这两天睡在山上,一直都不安稳,小家伙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就匀净了。 洛小鱼心里又柔软,又艰涩。 这小子一出生就生活在困窘之中,那个到处漏雨,挂着帘子当窗纸的破草棚子他始终记忆如新,一想起自己那时对花无尽的刁难——明明受其恩惠,却打发乞丐一样给的几两银子——他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娘俩的日子没好过几天,华国便开始内乱,烽烟四起,他的儿子先是看人杀人,紧接着便有了亲自杀人的经历。这样的事发生在四岁的孩子身上,简直闻所未闻。 便是平头百姓的儿子也比他的儿子过得好,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他对不起怀里这小小的一团! 洛小鱼觉得心里比黄连还苦,不自觉地收拢了手臂,把脸颊贴在小溪细细软软的脸蛋上,如同抱着世间最宝贵的珍宝一般。 …… 一行人煮了热水,嚼了些干粮,分两拨出发。 一拨以墨神医、花寻之、桃江为首,带着丁尚和花无尽的队员往齐国方向走,在路上等他们,另一拨以洛小鱼为首,带着花无尽和小溪,快速赶往新安山西口——因为是去看热闹,没什么危险,所以,洛小鱼很想把娘俩放在身边。 花无尽骑了桃江的马,洛小鱼把小溪放到自己身前,一路快马加鞭。 剩下的路程不算长,走了半天一夜,在天光微亮之时,一行人发现,巍峨高大的新安山就在不远处了。 骑马到山边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洛小鱼收紧缰绳,放慢速度,道:“在这儿等一下,估计松江很快便会回来。” 他话音将落,前面探路的松江便出现在前方的薄雾之中,他的速度很快,边跑便喊:“主子,走,立刻往回走!”隔着五六丈,他飞身而起,直接落到他的马背上。 “撤!”洛小鱼了解松江,那从来都不是一惊一乍的人。 一行人立刻打马回转。 “怎么回事?”洛小鱼给抖出一鞭。 “驾驾!”松江跟上他,“主子,属下快要摸到山口的时候,鬼见愁正带着洛之安的暗卫、于庭玉的暗卫,以及足有三四百人的骑兵队伍,正往这边赶。” 花无尽摇摇头,失笑,说了一句:“虽是两个蠢货,却也知道遮住脸面。” 洛小鱼拍拍缚在他胸口的小溪,示意他不要怕,道:“蠢货?他们可不蠢!洛之安只是没想到于庭玉的意图罢了,如果我所料不差,洛之安联络大舅舅的人落在了于庭玉手里,而于庭玉应该是以大舅舅的名义与洛之安联络的。另外,洛之安我不敢说,但于庭玉一定隐没在他的人之中,不然他不放心。” 花无尽道:“那我们要不要杀了他。” 洛小鱼想起康盛帝的嘱托,道:“如果你真的有机会杀他,还先饶他一命,我答应过外祖父的。” “这……”花无尽犹豫片刻,想着康盛帝给他的这些可用的暗卫,正要答应,却听小溪说道:“娘不要答应!” 花无尽一愣,“为什么?” 小溪愤愤地道:“坏人都该死!娘,他可是要杀我们呢!王爷要饶,就让王爷饶好了,哼!” 洛小鱼不满意地说道:“什么王爷,我是你爹!” 小溪又哼一声,还要说话,被花无尽制止了,“风大,土也大,小心虫子吃进去,等安定再说。” …… 大约跑了三十几里路,矮脚马连日奔波明显有了疲态,再也催不动了。 勉强跑到一处东西向的溪水处,花无尽道:“我们弃马,从这边斜插过去。” 洛小鱼见溪水清浅,水南是矮山,水北是片不大的小树林,的确是步行潜逃的绝佳之地。 405心凉 “所有人听着,直接跳水里,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他拎着小溪飞身下马,顺势狠狠地甩了矮脚马一鞭。 矮脚马没有了负重,骤然吃痛,疯了一般地朝着来路跑去。 洛小鱼余光看到花无尽强行跳马,赶紧一点左脚,飞身过去,单手将扶住她的腰身,指尖传来柔软丰|满的触感,心神一荡,便捏了一把。 花无尽当着儿子的面被撩,老脸一热,却又发作不得,拍掉的他手,故作淡定地往溪水上游走了。 暗卫们依次跳马,几声马匹吃痛的哀鸣后,小路上翻滚起一片烟尘。 不多时,果然有大批骑兵杀到。 领头的几骑中有个颇为狼狈的胖子,一身的肥肉,小眼睛,蓄着八字胡。 在抵达花无尽等人刚刚隐遁的溪水之前,他扭头往西边看了一眼,小眼睛眨了眨,但手中的鞭子一甩,却是率先过了河。 他左边的高个男人始终注意着他,见他面露异状,便勒了马,问道:“鬼见愁,这里可有异样?” 胖子就是鬼见愁,他亦勒马停下,讨好地作了个揖,“禀大人,没什么异样,您瞧,这里的马蹄印十分清晰,一看便知是我们南耀特有的矮脚马,与小的昨天晚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如果您能断定您要找的人就是那十几个骑矮脚马的,那他们一定往南去了。” “你这话也就骗骗那些死了的山匪罢了,这样的地形会没有猫腻?我看你还是说实话的好,省得大家都麻烦。”另一个面容清秀,长了一双桃花眼的男人打马上来,温文尔雅地用华国北方的口音说道。 不错,都他娘人精啊!鬼见愁暗暗发笑,只得说道:“两位大人,确实有些隐情。那什么……沿着这条溪水往南,走一个时辰,便是曹家庄……”他看着南耀的那位大人,心道,如果猜得不错,这两人的身份都不低,如果借着这个机会灭了曹家庄可是太好了。 “曹家庄……”南耀的那位大人若有所思。 有个骑兵上了前,恭声说道:“这条路上有三窝土匪,鬼见愁和高老大刚被咱们灭了,这是最后一窝。” 南耀那位大人道:“既是如此,正事要紧,回来再说!” 鬼见愁虽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所有兵马继续向前…… 槐江把这一切看得分明,待所有追兵消失后,方往溪流上游而去。 洛小鱼走得不算远,得知槐江的情报立刻有了谋算。 虽说曹家庄刚经历内讧,但盘踞已久的匪窝也不是他们十几人能挑衅的。 十几人转了方向,进入树林,向北,再向西,一天半后,追上墨神医等人。 大家聚齐了,未来的路途因为没有牵挂而变得洒脱起来。 为了避开大批追兵,他们专门走艰险奇绝之地,雪山、森林、峡谷、险滩、裂谷,只要动物能走,他们便能走。欣赏人迹罕至之处的壮美与优雅,体验努力拼搏、生死置之度外后得来的淡定与安逸。 虽然个中艰难一言难尽,但多年之后,两鬓斑白,回首人生时,总有人会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原来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竟是那一段日子。 就在洛之安与洛小鱼在南耀大地你追我赶的时候,启明帝忽然发现,他被南北夹击架到了炉火上。 二十天前,先是南面有消息传过来,洛小鱼被洛之安杀了,南耀康盛帝大怒,厉兵秣马准备替洛小鱼报仇; 其次,是北面璋城,陶善的伤刚好,镇守璋城的守将又有两人被金钱楼暗杀,城内水匪日渐猖獗,整座城池岌岌可危。苏穆在丰城大规模征兵,已然训练数月,显然有夺回璋城的意图。 八月初十这天,御书房里。 启明帝坐在书案后,三位大臣在其书案前落座,何老太监照例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双鼠样的眼睛在三位大臣脸上来回的扫荡,耳朵却始终听着外面的动静。 “几位大人,如今南北皆蠢蠢欲动,我华国要如何处置才能安然度过危机。”启明帝喝了一口胖大海泡的水,这几日火大,嗓子都哑了。 蒋文述对启明帝父子说不出地失望,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边天下尚未平定,内里却早已斗得你死我活,如今被南耀摆了一道才来问他的意见,不觉得晚了吗? 他捻着胡须默然不语。 牛大学士拱手道:“皇上,臣以为,福王现身,谣言便可不攻自破。” 傅大学士点点头,随后又微微摇了摇头。 虽说睿王所在的位置是个秘密,但他们这些大臣却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很清楚,睿王还未回来,便说明福王没死,他还在追杀之中,在此种情况下,让福王现身绝对不可能。 “傅大人有什么想法吗?”启明帝点了他的名。 傅大学士起了身,拱手说道:“皇上,转眼就要中秋,福王大婚在即,如果他还活着,不会不回来的。微臣想,只要福王大婚如期举行,消息一经传出去,误会应该可以消除。” 大婚?启明帝扬了扬眉毛,他以为花无尽失踪,且名声尽毁,洛小鱼此番必死无疑,便不想让与洛小鱼有关的事在朝野掀起太大风波,因而大婚之事一直是搁置的。如此看来,倒也正好,借着筹措婚礼,把洛小鱼活着的风声传出去,想来南耀会谨慎一些。 “蒋大人以为如何?”启明帝见他始终沉默,有些不喜。 蒋文述起身说道:“臣以为,傅大人此计虽可行,但只能安抚许州人心,现在的重点是如何让南耀人相信。” 如今整个南耀都知道康盛帝要把孙女嫁给福王,派了大学士汤参作为钦差来谈和亲,然而福王一出南耀便销声匿迹了。 汤参到许州后,言明南耀会在银安一带派重兵搜索。说是搜索,其实是把谋杀合法化,一直找不到洛小鱼,便干脆地通过流言大造声势,直接对华国用兵,图穷匕见,将整个阴谋赤裸裸地展现了出来。 父子二人竟被于庭玉耍得团团转,到现在洛之安还在为能顺理成章的明杀而在偷着乐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呵…… 蒋文述在心中冷笑一声,他这颗热乎乎的心啊,算是拔凉拔凉的了。 #####带孩子的我啊,他还不睡,如果有错,千万原谅。 406妥协 蒋文述在心中冷笑一声,他这颗热乎乎的心啊,算是拔凉拔凉的了。 两父子眼界太窄,局限于个人恩怨,想成大气候,难! 反观洛小鱼,能征善战,即便被逼到死角,也能在华国掀起滔天巨浪——如今林州、昌洲、许州,到处都有人在说洛之安动用军队追杀亲兄弟福王的丑事,朝廷为了平息这场流言便耗费大量了的精力,皇家的声誉一落千丈。 这是洛小鱼狠狠地扇回来的一巴掌,方法简单,却很奏效。 现在想想看,还是陆离有眼光。 蒋文述始终默然无语,终于让启明帝感到了心虚。 关于洛小鱼的生死,他们曾经单独商议过。 蒋文述的意思是这样的:福王善战,心思诡诈,与苏家兄弟完全可以一决雌雄,且手下能人甚多,能利用还得利用,待平定天下之后,再做妥善处置。家和国都是他启明的,只要运筹得当,福王翻不起大的风浪。 但他与睿王当时觉得机会千载难逢,想借洛小鱼私自离开华国时动手,再把他的死推在太平教身上,只要他死了,便是南耀也说不出什么。 如今果然从这里出了问题,也算是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可这也不能全怪他吧。 他哪里想的到,对洛小鱼青眼有加的康盛帝会在立场上有如此大的变化,又哪里想的到洛小鱼如此命大呢?他不但没死,而且,华国与南耀两股人马合力围剿,驰骋一个多月,竟只见到几次人影。 洛小鱼能量如此之大,实在让他心惊。 启明帝只要想起于锦蓉的惨死,想起这些年对洛小鱼的亏待,以及洛之安母子对洛小鱼的十数次谋杀,便深深的知道——他们彼此间已经做成大仇,一旦让洛小鱼掌握兵权,掌握主动,便等于为他做了嫁衣裳! 但就算不为洛小鱼做嫁衣裳,就能心甘情愿的为太平教和南耀做嫁衣裳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启明帝摇头,是他自大、轻率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生下来,早知如此,就不该对他喜怒形于色。 御书房里极为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某处窗缝隙发出的风声。 傅、牛两位大学士不安地彼此对视一眼,闭紧了嘴巴,道理谁都明白,但要看能不能讲,谁能讲,在蒋文述面前,他们的话还是少一些为好。 “蒋大人可有让南耀熄了心思的法子?”启明帝问道。 蒋文述再一拱手,“微臣没有。微臣以为南耀发兵已成定局,如今之计,只能等南耀正式发兵,届时由福王带兵对阵。到那时,若南耀撕破了脸皮,忘掉祖训,仍要继续这场战争,我们便只能硬着头皮迎战了。”他的心是凉了,但已经上了同一架战车,既然下不来,就得豁出命去拼。 启明帝脸色阴沉下来,他想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牛、傅两位大学士噤若寒蝉。 何公公在一旁听得分明,这件事蒋文述的说辞没毛病。南耀只是要找个理由开战而已,目标是华国的土地和城池,目前来看,没有什么可以让南耀打消念头的好方法。 他感觉启明帝心急了,再压蒋文述也许会失了臣子的忠心,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叫来小叶子,张罗着把茶水换了一茬。 如此,启明帝的怒气被打断,他回过味儿来,是了,自己逼蒋文述有什么用?蒋文述又不是万能的。如果他是康盛帝,咬不着肉会松口才怪。 他喝了一口胖大海,缓和了表情,道:“蒋大人所言甚是,那蒋大人对同时应付两面战场可有良策?” “皇上,福王的鸟铳找到了吗?”蒋文述不答反问。 启明帝颇觉失望,心道,我要是找到了,还会问你?直接把南耀射回去便是。 “他大概在临走之前做了安排,这些时日,朕翻遍了许州,却没有任何进展。” “唔……”蒋文述再没有了下文。 牛、傅二位也感觉有些荒唐。 启明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顾头不顾尾了呢,鸟铳配方拿不到,江山未定,却急着卸磨杀驴,父子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解不开啊。 “好了,朕有些头痛,你们先回去,晚一些咱们再议。”启明帝见三人成了锯嘴葫芦,心中不满,却又愤怒不得,只好不耐地挥了挥手。 …… 三位大臣走后,启明帝在屏风后面的矮榻上躺下来,四肢得到彻底放松,他的嘴里舒服地呻|吟了一声,暗道,真的老了,昨夜宠幸熹妃两次,今日便感觉精力有些不够用了。 “老何啊,朕的确做错了,此番瑞和动用了昌洲的兵马,只怕昌洲同样危险了。” 何公公侍立在他脚下,闻言吓了一跳,鸡爪似的老手紧紧捂住嘴巴,没敢发出任何感叹。 “先皇说的对,京城那位的确比我更适合坐那个位置。”启明帝忽然用了“我”来自称,语气有些颓丧,“我这个人虽有些能力,但偶尔会感情用事,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时候还是。镇守一方尚可,但对于帝王来讲几乎是致命的。如今做成这个死结,朕要负首要责任。” 说到这里,他似乎睡着了,久久没有声音,但何公公知道他没睡,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果然,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后,启明帝幽幽说道:“能解开的这个死结的,竟然只有那个早已结成死仇的亲儿子,还真的是讽刺呢!” 何公公取来一床被子,替启明帝盖上,道:“皇上,如果累了,就睡一会儿,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在老奴看来,皇上英明神武,便是有些小问题,也一定会慢慢解决的。” 启明帝自嘲地笑了笑,解决?哪有那么容易!华国未乱之前,便因重文轻武而导致武将不足。便是秦城守将,也是以守为主,勇猛有余,智慧不足。在璋城的一战中,诸位将领在洛小鱼面前,智慧比不上,便是勇猛也成了摆设。 一旦跟南耀对阵,绝无一丝胜算。 启明帝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如今之计,只能让洛小鱼活着回来了——就像蒋文述所说,一切等尘埃落定后再说。 407碰撞 就在启明帝决定妥协,暂且放洛小鱼一码的同时,洛小鱼、花无尽一行在齐国边境毫无预兆地迎面碰到了柯时铭等人。 双方乍然相撞,谁都没有准备,一方从山南往北,一方从山北往南。 这是一片开阔地,双方隔了七八丈的距离,彼此对望,发现除了惊诧之外,彼此都没有慌张。 二百多个背着鸟铳的青卫对上区区四五十人,结果不言而喻。 柯时铭的视线在花无尽身上一扫而过,又看了眼挂在洛小鱼身后的小溪,道:“王爷,柯某恭候多时了。”他不拱手不行礼,黑漆漆的眸子戏谑地看着洛小鱼。 洛小鱼把花无尽挡在身后。 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尽管一直在树下躲避,但衣裳还是湿了一些,她胸前抱着大包袱遮挡了大半,腰臀处的曲线还是有些暴露。 “怎么,手下败将,现在想要靠人数取胜了吗?”洛小鱼笑着说道。 “王爷如此镇定,此等定力,柯某甘拜下风。”柯时铭这才拱手,又道,“王爷所言甚是,柯某从来不是莽夫,此时此刻,确实想靠人数取胜。一家三口都在,正正好好,可以一起上路了,王爷作为天煞孤星,临死前有妻儿相伴,可见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哈哈!”洛小鱼大笑两声,“真不知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区区二百人,几条破烂铳,就想要本王一家三口的命?天真过头了,柯时铭!” 难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柯时铭心里慌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朝高山上望去,如果洛小鱼那支配备鸟铳的队伍就埋伏在附近,结局可想而知。 在这当口,花无尽上前一步,抱着的包袱忽然落地,一把尺余长的短铳对准柯时铭的脑袋,挑眉笑道:“柯先生千万不要动,他们的鸟铳救不了你。你该相信,只要你动一动,我就能射爆你的脑袋。” 柯时铭见多了生死,但仍觉得心脏跳动的速度陡然加快,热血一股脑地涌向脑袋,里面“嗡”的一声,空白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冷汗细细密密地在额头上铺了一层,滴答地往下落。 距离心脏不远处的伤疤尖锐的刺痛着,仿佛在提醒他,这个穿着破衣烂衫的、黑了、瘦了、狼狈了的女人,杀他的心比那时还要坚定。 他知道,自己真的怕了。 “擦,那也是铳?骗人的吧!” “就是就是,咱们这么多条铳,怕她球!” “别,别轻举妄动,那女人用铳杀过不少人了。” 青卫们小声议论起来,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别动,再动就要他的命!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看是你们的快,还是我的快。”花无尽一只眼微闭,瞄准,将短铳往上抬了抬,又道:“趴下!” 她的队员们、花寻之、莫白齐刷刷地趴在地上了。 洛小鱼的人不太熟悉花无尽的节奏,稍慢一些,紧随其后。 柯时铭汗如雨下,声音有些颤,大声说道:“都别动!”虽说他死了花无尽、洛小鱼也会死,但问题是他不想死。 “柯统领,睿王有令,看到福王格杀勿论,这才让我等带鸟铳前来,谁都不动他们又怎么会死呢?”柯时铭左侧一人忽然扬声说道。 那个声音清朗,悦耳,然而表达的意思却让柯时铭如坠冰窟。 他惊恐地睁大双眼,“李百户,你……睿王……”他说不下去了,闭上嘴巴。事实就摆在眼前,睿王早已料到这一幕的发生,打定了主意牺牲他,此刻说再多的话,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柯统领,得罪了,你死后这个位置便是我的了。”李百户得意地笑了起来,色眯眯的眼睛在花无尽胸前瞄了再瞄,他上前一步,又道,“柯统领还有什么遗言吗,睿王嘱咐过,下官可以代为转告。” “李大人,请转告王爷,柯某只要家人平安。”柯时铭一颗心沉到谷地,一切都已成为定局,他忽然平静了,深沉阴翳的眼看向花无尽,冷冷说道:“花无尽,动手吧,”说到这里,他与洛小鱼一拱手,“福王,柯某先行一步,黄泉路上等着你。” 李百户抬了抬手,青卫们举起鸟铳。 洛小鱼的人尚且好些,花无尽的年轻队员们面如死灰,却无一人软弱。 “砰!” 花无尽的枪轻轻摆动了一下,枪管冒出一股白烟。 李百户的头顶血花四溅,他瞪着眼睛,“扑通”一声仰面倒了下去,显见活不成了。 几乎与此同时,柯时铭也倒下去了,他胸口处的衣裳上有一条血色的裂痕,显然是暗器所致。 “你……”柯时铭抬起手,指向花无尽,又陡然落了下去,双眼微阖,生死不知。 花无尽心中一紧,嘴上却淡淡地说道:“很好,都别动!还有主事的吗,咱们可以聊聊。” 青卫们刚刚举起鸟铳,便被这突然的巨响吓了一大跳,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住了。 二百名青卫都是精英,里面有不少睿王的死忠,他们认为,即便花无尽的短铳是真的,而且威力十足,但绝对不足以应付他们的二百条鸟铳。 后面有人叫道:“聊,有什么可聊的?就算你杀了他二人又怎么样,我们还有二百人,二百条铳……” “啊!”一个站在后排的,正在准备点燃火绳的青卫尖叫一声,捂着咽喉倒了下去。 小溪伸出小手,放在洛小鱼面前,夸张地拍了拍,绷紧小脸,严肃地说道:“我娘说了,都别动!” “老王死了!是那孩子杀的?” “就是他,听说那孩子邪性得很,力大无穷!” “擦啊!这还是孩子吗,她娘的!” 青卫们仗着胆子议论几句,队伍里乱了一阵。 与此同时,松江等人收到洛小鱼的暗示,呼啦啦飞了起来,落在青卫之中。 又有数声惨叫传来,不少青卫面色变得惨白,为保命,在瞬间丢掉了鸟铳和刀剑。 洛小鱼道:“本王并不嗜杀,如果有人不想活,本王也不介意送你们一程。现在,想活命的跪下,不想活命的站着受死,本王敬佩你是条汉子,给你一个痛快。” 青卫们不再犹豫,泥泞的土地上响起一片膝盖落地的声音。 408饶了 松江与其他暗卫收缴了所有武器,让青卫们站成两排,准备出发。 花无尽捡起背包,把枪收起来,拍掉上面的泥土,重新抱在怀里,对洛小鱼说道:“王爷,这些人怎么处置?” 洛小鱼把背后的小溪往上托了托,道:“带回去,都是军中好手,也是奉命行事,就饶他们一命。于庭玉弄不死我,早就急了,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发兵,造成既成事实,才不枉他折腾这一趟。这一个月来,我们消息闭塞,也不知外面什么奶奶样儿了,说不定林州的知府都换成南耀人做了,我们得快些回去。” “那他们呢?”花无尽踢了李百户一脚,走到柯时铭身前,蹲下来,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替他拉平了衣襟,说道,“王爷,我们把他埋了吧。” 洛小鱼挑了挑眉,“他那么害你,你又是何必?”他知道花无尽对柯时铭无意,也知道她不会妇人之仁,是以感到有些奇怪。 花无尽起了身:“人死如灯灭……其实他为人不算坏,只是性格偏执,如今各为其主,说不上谁对谁错。从北到南的路上,我帮过他,他亦帮过我,如果没有那些不愉快,我想,大家不会走到这一步。” 洛小鱼把小溪放下,抓着花无尽的手走到一边,悄声道:“媳妇儿啊,那什么,其实他没死。” 花无尽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问道:“没死?” “没死!我打出去的是半枚大钱,看似扎进心脏,但长度和力量都不够,不过是封了他的穴道而已。无尽,你想要他死吗?你说了算!”洛小鱼问道。 真没死啊!花无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倒地的那一刻,她心里是轻松的,因为不用自己动手了。 这会儿洛小鱼说他还活着,她又有些遗憾,毕竟因柯时铭死了二百多的昌洲守城士兵呢! 但洛小鱼不让他死,必定有不死的原因。 她想了想,白了洛小鱼一眼,“还是王爷决定吧。我与他虽有私人恩怨,但也不是深仇大恨。经此一役,以他的性格对睿王应该有所觉悟,如果王爷想让睿王多一个敌手,也不失为好主意。另外,他妻子的死虽与王爷无直接关系,但的确有王爷的影子,王爷放他一马理所应当。” “哈哈!”洛小鱼亲昵地掐掐花无尽的脸颊,道:“知我者,媳妇儿也。” “不许你欺负我娘。”小溪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把推开洛小鱼。 洛小鱼气得扶额,伺候祖宗似的背了他一个多月,不过是从‘王爷’变成了‘你,’到现在也没听他叫声爹,美其名曰——他什么时候娶他娘,什么时候叫他爹,好像将来他娶花无尽是他逼的一样,想想就郁闷。 他转身就走,路过柯时铭的时候,放慢了脚步,说道:“本王不认为你我有多大仇恨,无尽也不这样认为。许多事阴差阳错,才有了如今的结局。即便不是命运使然,亦是你性格使然。本王今日饶你一死,柯先生他日或者报仇,或者远走高飞,都由得你,但你要记住,我们不会放过你第二次。” 柯时铭始终闭着眼,地上的积水浸润了腰背的每一寸布料,凉,但并不刺骨。只要不死,便总会有明天,只要活着,娘就不会哭,祖母就不会晕倒,妻和儿就不会失去夫和父。 他心里五味杂陈。 杀一个人容易,放过一个人才难,他性格偏执,并不等于不知感恩,不知好歹,一声柯先生,也并非浪得虚名。 以他的武功和财力,不管是谁,放过他都需要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洛小鱼做到了,他有实力亦有勇气,他柯时铭佩他,且心服口服。 这也算彼此恩怨的了结吧,继续与洛小鱼为敌不可能,但洛之安的仇却一定要报,自己为他殚精竭虑这么久,无愧于心,然而换来的是什么?无情的抛弃和赤裸裸的利用,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无论如何,洛之安必须死! …… 六天后,于庭玉率十万大军已然攻占林州,正向福临城逼近。 林州守将于达维退到昌洲,意外地打乱了太平教的计划,挽救了昌洲城。 洛之安率领两三千人的搜捕大队赶往福临,争取保住此城。 太平教晚南耀一天发难,但因陶善驻守璋城的缘故,还在鏖战,苏家兄弟想要攻下璋城还需要些时日。 区区数日辰光,启明帝便失去林州这座大城,且福临城、璋城岌岌可危,朝野皆惊。 洛小鱼在进入林州地界后,将青卫遣散,从另一条路进入,住进城外一处占地千亩的大庄子里,智武大师带着僧兵正在这里等他。 历经一个多月艰辛,一行人倦鸟归巢,洗洗涮涮,吃顿好饭,又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好觉,顿觉人生美好。 花无尽与小溪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时,洛小鱼已经出去了。 娘俩去了花寻之和莫白的院子,一家人吃了早饭,正要出去练练时,智武大师差外院的婆子送来一只盒子。 花无尽收下后,顺手放到书案上,带着两只小的与队员们训练去了。 她不是很在乎这盒子,洛小鱼给她说过,这是康盛帝给她的,是于锦蓉的东西,女人的东西,不是首饰就是首饰,于她来说吸引力不大。 完成上午的运动量,回房后,花无尽给小溪洗了澡,她又简单冲了一下,出来的时候小溪正在摆弄那只盒子。 盒子很漂亮,是两个拳头大小、四面见方的紫色锦盒。 “娘,这个盒子小溪见过,第一次见曾外祖父时,那个哑巴公公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个。”小溪反过来调过去的看,又脆生生地问道,“娘,为什么打不开,也看不到锁啊。” “听说是机关锁,不是很好开……嗯?”花无尽擦着头发,忽然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你是说,你曾见过这只盒子?” “恩,肯定见过。”小溪很肯定。 这个年纪的孩子,记忆力是最好的时候,应该不会有错。 她几大步走过去,把盒子拿了过来,“不要摆弄了,里面有什么机关也说不定呢。” “机关?”小溪对这个词不是很明白。 #####一更,争取明天补,但快过年了,心里没底,尽力吧。 409机关 “机关!”花无尽点点头,把盒子小心地放在一边,正色说道:“打开后,里面也许会有毒箭或者毒烟冒出来,足可以要了我们的命。” “啊?”小溪睁大双眼,嘴巴也张大了。 “为什么?”他问,清澈的眼里有了迷茫。 他不懂,曾外祖父明明对他很好的。他从未住过那么好的房子,总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吃饭穿衣有专门的婢女照顾,出门进门有护卫小厮,虽然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比起在前哨镇的那些日子,一个天上,一个底下。 娘虽不在,还有小舅舅和外祖父始终陪着他,除去想娘亲的辰光,每一天都是开心的,而那一切,都是曾外祖父给他的。 他完全想不出那位慈祥爽朗的老人家为何要杀他和他的娘亲。 “娘,曾外祖父是好人,坏人不是恒亲王和恒亲王世子吗?”他又问。 花无尽哂笑,这帝王家的事,又岂能用绝对的好人和坏人来定义啊! “所以,娘只是说也许,就是不确定的意思嘛。总之你先不要动它,等娘和你爹确定了安全再给你玩。” “哦!”小溪微微释然,“但娘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呢?小溪有点儿不喜欢。” 花无尽哑然失笑,好吧,孩子说得对,未证实,先定罪,的确不够厚道。 但她却不能跟小溪解释,自己之所以有此怀疑,正是因为康盛帝可能想过把这只盒子给小溪。 一件礼物,既可以给外孙媳妇,也可以给四岁的曾外孙?于锦蓉的遗物在南耀应该会有不少吧,康盛帝没可能、也没必要那么小气。 “现在娘不跟你解释,但你可以把这件事记在本子上,等你长大了,或者自己可以找到答案。”真像都很残忍,花无尽几次斟酌,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她把头发简单束在脑后,拉小溪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柔声道:“儿子,没有被证实的阴谋不一定是阴谋,只是猜测。娘之所以把这个有些阴暗的猜测说出来,是想让你在将来说话做事时,多一些思考,那样我们就能多一分安全。你要知道,你爹有那样的身份,注定了我们母子会有诸多磨难,必须小心为上。” 这样的意思,外祖父也说过几次,小溪明白得很,但他此刻钻了牛角尖,说道:“娘,要不我们打开它吧,打开了不就清楚了吗?小溪觉得曾外祖父一定是好人。” 花无尽挑了挑远山眉。尽管经历不少生死,但孩子说的还是孩子话。 如果恒亲王父子早有侵占华国领土的心思,那么康盛帝的举动就非常好理解。 他之所以最后没把盒子给小溪,可能是那时心意未决,可能是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是不想让南耀的异能血脉断了传承。 至于最后为什么又给她了,那是因为这件礼物按正常的伦理逻辑,应该是她找洛小鱼一起拆开的,而且,洛小鱼作为儿子,很可能会在第一时间想知道,他娘究竟把什么东西藏进这样的一个盒子里。 或者说,如果她打不开盒子,那洛小鱼和小溪是最可能代劳的两个人。 再或者,既是杀不了洛小鱼,便是杀了她,也是值得的。 至于到底能不能杀死,康盛帝把这件事交给上天来决定了。 花无尽认为,他并没有坚定地想要洛小鱼的命,不然洛小鱼偷偷去南耀,他完全可以在宫里杀了他,捂住消息,嫁祸华国。 人心复杂,一颗老帝王的心,更加复杂。 “儿子你放心,肯定要打开的。咱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娘要琢磨琢磨怎么打开。”花无尽晃了晃盒子,里面传来重物敲击内壁的声音。 “你们娘俩琢磨什么呢,谁好人,谁坏人呐?”洛小鱼从外面回来了,他穿了件布衣,带着顶破了沿儿的草帽,脸上黑黑的,眉毛加粗,右眼上还做了道大疤,要不是说话声音未加掩饰,还真看不出来这位是福王。 “王爷回来啦,城里怎么样了?大约有多少兵马?”花无尽起了身。 洛小鱼大步过来,抱起小溪,举了两下高高,又亲一口,方抱着他在另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道:“城内有两万兵马守着,于庭玉带着七八万攻打福临城。” 花无尽倒了一大杯凉茶,递给他,又道:“王爷有什么想法吗?” 洛小鱼接过来,一饮而尽,道:“想法嘛,唯一的想法,就是夺回林州。” 夺回林州?靠五百多名僧兵,二百多条新型鸟铳?只怕不太容易!花无尽琢磨着去给洛小鱼打洗脸水。 “智武大师把这盒子送来了?”洛小鱼看到盒子,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若是打不开,不要也罢。” “娘说,里面可能有毒箭。”小溪知道他们在谈正事,但仍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嘴。 洛小鱼神色大变,大声问道:“无尽,为何这么说?” 花无尽端着一盆清水出来,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瞎猜,未经证实,你别太往心里去。” “你可不是瞎猜的人,道理何在,说来听听?”洛小鱼很了解,像花无尽这种杀手虽说很多时候都会如惊弓之鸟,但那样的经历多了,预感总会比一般人更准。 花无尽便把小溪曾经见过盒子的事说了说。 洛小鱼把小溪放到一边,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道:“走,我们去庄子里。” 洛小鱼洗脸,换衣服,松江取走盒子,亲自去安排了。 未时三刻,洛小鱼带着妻儿,与墨神医、陈济生一起穿过大片的包谷地,到了南面矮山脚下。 这片地刚刚收割完,清理秸秆的佃农被暗卫清走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山脚的一处平整场地上。 盒子被放在一只三尺高的树墩子上,里外围了三圈厚实的帷帐,一圈是在两尺处,一圈在三丈处,还有一圈约有五丈的距离。 通过帷帐上一尺半长的开口,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盒子的情况。 洛小鱼亲自拿了把枪,在十几丈外透过开口瞄准盒子。 “呼……”他深吸一口气,又努力地呼出去。希望花无尽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在心里说道。但内心的不确定让他很难平静下来,枪口抖动得厉害。自打成年后,他便在没有冷静不下来的时候,看来今天要破例了。 “砰!”他发泄似的打了一枪,子弹打偏了,甚至连围着的布都没有打到。 “砰!”花无尽的短铳冒了烟。 “啪!”紫色的盒子从中间炸开,露出一只黑色器物,“嗖嗖嗖……”黑色牛毛针从盒子里分层发出,高的四尺有余,低的射到地上,从开口处可以看到,牛毛针在无遮无拦时,最远射距在七八丈处。 可以确定,如果在房间里毫无防备的打开,在房间里的人基本上必死无疑。 花无尽果然猜了个正着。 事情得到证实,小溪反而不再纠结了,他牵着花无尽的手,对花无尽说道:“娘,康盛帝是个大骗子,小溪再也不喜欢他了。” 花无尽把鸟铳扔给松江,用余光瞧了眼正在发愣的洛小鱼,道:“他也不算骗子,那时候还是一心想为你好的。然而,在最重要的亲人与重要的亲人之间,他当然会选最重要的亲人,是不是?让你在康盛帝与娘之间做选择,你也会选择娘,对不对?” 这句话说到小溪心里了,而且,他知道于庭玉正在攻打华国,隐约明白其中的关键,点了点头。 洛小鱼的脸色有些灰败,花无尽的安慰,他一句都没听进去,陈济生与他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如此血腥的证实,当真让他欲哭无泪。 那是他四岁时收到第一批暗卫和钱财后,孺慕了二十年的亲外公,现在要亲手杀他,而且还一度对他的儿子动了杀心,他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亦无法形容心中的那种吃惊,失望,伤心,乃至于绝望。 太阳很大,秋风带起尘土和落叶,打着旋儿的飞高了,尘土飞进眼里,激出好大一包泪水…… 过了好一会儿,墨神医、陈济生师徒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却被洛小鱼一把拉住。 他已经镇定下来,擦干眼角的湿润,把鸟铳放下,弹出一枚大钱出去。 “叮!”大钱与黑色器物相撞,“嗖嗖嗖……”又是一阵牛毛雨。 洛小鱼怒极反笑,漆黑漂亮的眸子染上几分狰狞的红色,道:“还真是怕本王不死啊!” 墨神医和陈济生对视一眼,双双苦笑着上了前,不多时,二人回来了。 墨神医道:“牛毛针上涂的是见血封喉,是南耀特有的毒药,唯有红背竹竿草可解,但此草掌握在南耀皇室手里,老夫手里也是没有的。” “哈哈哈……”洛小鱼放声大笑。 墨神医拍拍他的肩,道:“听说南耀国政大部分把持在恒亲王父子手里,康盛帝应该是没有法子了,他是帝王,做出的自然是帝王的选择。要杀你和无尽是真,但照顾你二十年也不假。恩怨一笔勾销,就这样吧。” 陈济生也道:“王爷,师父说得对,如果康盛帝不把盒子给花娘子,尚可原谅。但有了这种事,多少恩义都只能一笔勾销。”他虽理解洛小鱼对康盛帝的感情,但更关心洛小鱼和花无尽的安危,康盛帝的所作所为,决不能原谅。 #####打扫卫生,累坏渣作者了,今天就三千字,大家体谅一下下,去洗澡了。 今天二十九,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身体健康!青春美丽!万事如意!财源滚滚!幸福快乐!一切顺利!总之,祝好,一切安好,事事安好,时时安好! 410地雷 小溪与洛小鱼有着一丈多的距离,见他眼里泪光点点,心道,我没了曾外祖父还有外祖父,但爹爹可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只有自己和娘了,好可怜的。 他福至心灵,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噌噌往上爬,边爬边说道:“爹,你别哭,儿子帮你打死那些大坏蛋和大骗子!” 这一声爹比任何安慰都有效。 洛小鱼愣了一下,眼里很快蒙上一层水雾。 他把小溪拎到怀里,把脸埋在小溪细嫩的脖子上,孩子身上清香的澡豆味让他倍感安心,心想,就这样吧,他的命是外祖父给的,所以,他会按外祖父的要求放于庭玉和恒亲王一马,再多的也没有了。 小溪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温热的湿意,知道他爹哭了,笨拙地摸摸洛小鱼的后脑勺,道:“爹,你要乖哦,我娘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记得他哭的时候,外祖父和娘总是这样说他。 洛小鱼脸上一热,赶紧抬起头,把残存的泪顺便擦在他衣裳上,与他脸对脸,道:“你看,你娘说得对,但爹真没哭。” 小溪不服气地抹了把湿漉漉的脖子,正要说话,却被花无尽把话头拦了过去:“王爷,那些针怎么处理?处理不好可是要出大事的,小溪你说是不是?” 小溪听说过见血封喉这种毒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重重点头。 洛小鱼有了台阶赶紧下,道:“松江,做好保护措施,把这些牛毛针收一收,以免误伤无辜。” “是,”松江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郑重地说道:“主子放心,我们的心总是向着主子的。” “本王都知道!”洛小鱼摆摆手,如果暗卫有背叛之心,他们走不出三国交界处。 …… 处理好盒子的事,洛小鱼便人影不见了——正在遭受双重攻击的华国,让他挤不出时间悲伤。 花寻之从花无尽的口里得知整件事的真相后,唏嘘不已,但除了抓住洛小鱼嘱咐几句他们娘俩的安全问题外,什么都没说。 花无尽知道,这一年的风雨让这个四十不惑的书生更加成熟了,有些事,花寻之不是不恐惧,只是学会了承受和担当。 隔一日,祖盛到了庄子上,他是来找花无尽的。 花无尽把他请到洛小鱼的书房,彼此见了礼,分宾主落座,上了茶,寒暄几句,这才步入正题。 祖盛先把一只加了瞄准镜的米尼枪递给花无尽,道:“花娘子,这老祖亲手做的,您看看怎么样?” 枪很漂亮,钢为主体,黄铜装饰,打磨到位,枪管焊接处均匀,几只米尼铅弹小巧可爱,最关键的是,这是一支后膛枪! 早已对前膛上弹感到无比厌烦的花无尽欣喜地试了试,竖起大拇指,道:“祖先生真乃神人也,果然做出来了,不错,外观、手感以及性能都不错!” 祖盛哈哈大笑,又得意地从粗布包袱里取出一只生铁罐子,放在右手边的小几上。“花娘子,这是在下闲暇时改进的小东西,您给瞧瞧怎么样?” “这……”花无尽想了又想,“可是地雷?” “地雷?”祖盛眨巴眨巴眼睛,抚掌,大笑道:“花娘子取的名字甚妙,的确比炸炮形象,正是,正是地雷啊!哈哈,在下倒是没白来,花娘子快看看,可还有改进的地方?” 花无尽让婆子拿过来,道:“好,等下真的提出了意见,还请祖先生海涵才是。” 祖盛赶紧拱了拱手,道:“花娘子玩笑了,老祖不是那样的人。”他让小厮把几样工具送过来,亲手放到花无尽身旁的高几上, 花无尽小心地把地雷拆开,发现这是一枚装了机械发火装置的真正的地雷:生铁铸成的壳子,炸药被杵实了,用小竹筒穿了火药在其内,外用长线接火槽,数十个一同埋在地里,药槽接钢轮,等敌人路过,脚踏发机,就会引动所有炸药,与现代的连环雷有异曲同工之妙。 祖盛见花无尽拆完了,但久久不语,以为哪里出了大问题,急急问道:“花娘子,怎么样,可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 “的确可以改进……”花无尽之所以慎重,是需要考虑这个时代的技术能不能做,“有一种钢轮发火装置,在钢轮被踩下去时,可以让钢轮与火石摩擦,可靠性会更强一些……另外,在地雷的样式上,还有一种跳雷和碎片式,这两种还可结合起来……” 她取来草纸,站在书案后,开始画示意图,祖盛赶紧凑了上来。 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仔细,竟将回来了的洛小鱼晾在一边,谁都没顾上理睬。 “……花娘子的这个好,跳雷,对付骑兵正合适,混合起来就更好了,杀伤力更大。” “杀伤力大,所以,一旦排雷排不干净,对老百姓的误伤也很严重,要慎重使用,是不是,王爷?”花无尽上前福了福。 祖盛这才想起来,赶紧过去给洛小鱼行礼,道:“王爷,属下敢保证,有了花娘子的改进方法,咱们的计划便有了更大的保障!” 洛小鱼面有倦色,摆摆手,道:“祖先生甭谦虚,花娘子再有想法,也要你老祖做出来才行,这个计划就全靠祖先生了。” 祖盛赶紧说道:“王爷放心,老祖绝对有把握,现在壳子是现成的,只要做些小改动,耽误不了大事,老祖这就回去了,您就瞧好儿吧。” 祖盛风风火火地来,茶水都没用一口,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花无尽亲自给洛小鱼倒了新茶,问道:“王爷,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帮忙?”她做别的可能不行,但搞暗杀还是有一套的,以这个时代的防卫水准,有了新得的这把米尼枪,杀个把将领绝对没有问题。 洛小鱼接过茶,一口喝光,道:“媳妇儿,的确需要你帮忙。”他抓住花无尽的手,让她坐到腿上,双手抱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的后脖颈上,闷闷地说道:“媳妇儿,我对不起你。” 外祖父要杀他们母子,他没办法报仇对不起。 让一个女人双手染满鲜血,他作为一个男人更对不起。 花无尽抓住他的手,拍了拍,“虽未大婚,但我们也算事实婚姻,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说对不起便外道了。王爷不要想太多,于我而言,不过是重操旧业而已。” #####我居然没看春晚,才写完,哈哈哈……拜年啦,拜年啦!祝福大家鸡年如意,大吉大利! 411吃肉 重操旧业? 只要是正常人,哪个愿意重操杀人的旧业?花无尽若不是因为杀人,又岂会因缘际会来到这个世界? 洛小鱼鼻头一酸,“……无尽,我将来……” 花无尽靠在他的肩头上,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略带胡茬的下巴刮得她有点疼。 她拉开些距离,打断他的话:“好啦,夫贵妻荣,谁也没占谁便宜,再说就没意思了。” 作为一个熟透了的成年人,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只能作为情浓时的佐料,人生太长,变化太多,花无尽只求他日徐娘半老、年老色衰时蒙他不弃,或者,当他移情别恋、再娶新欢时放她自由,两者都好,都可接受! 洛小鱼推开她一些,转过她的脸,二人四目相对。 “花无尽,你不相信我!”他擎起如剑的浓眉,倦色之上又有了三分郁闷。 两人距离太近,洛小鱼的这双眸子生得太美,浓密且卷翘的睫毛忽闪着,里面还荡漾着未曾褪去的水色,波光粼粼,深沉似海。 花无尽第一次体会到被一双眼睛溺毙的小文艺滋味,心脏跳动加快,“咚咚”的声音在静寂的书房里格外响亮。 她觉得自己在潜意识里确实是不信他的,所以并不想搭这个话茬,当即默念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把脑袋正回来,看向窗外。 “无尽你看着我!”洛小鱼又把她的脸扳回来,“我以前什么都不说,是因为我知道说了也做不到,现在我说了,就必然能做到。所以,我不喜欢你说‘谁也没占谁便宜’这样的话。我是你的夫,我就喜欢你占我便宜。不能让女人占便宜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虽然我现在还不是,但我会努力的,你放心。” 花无尽眨了眨眼,暗道,你长了张倾国倾城的俊脸,我能放心吗,应该放心吗? 她慢慢抚上他细腻的脸颊,漂亮的眸子,英气的眉毛,饱满的额头,越看越好看,越看越移不开眼。又想,也许冲着这张俊脸也该试着相信他? 其实,爱情也没什么可怕的,就跟接到的暗杀任务一样,从策划到实施,最后的结果只有完成和完不成,受伤和不受伤,死亡和不死亡,无论哪一样都在她的可承受范围内。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么完美的男人不彻彻底底的沦陷一次,怎么对得起自己? 花无尽定了心,莞尔一笑,嘴巴往上一凑,便主动吻住了那张微凉的薄唇,含到嘴里,像吃奶的孩子那般吃了几口,道:“好吃得狠,茶味的,清凉爽口。” 洛小鱼看到她眼里的笑意,心里都要化了,挑眉道:“是吗,那就多吃几口,恰好我也很喜欢被吃。” 他话音一落,吻便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事后两人穿好衣裳回到正房,叫来热水,洗了澡,这才与花寻之、莫白和小溪一起用了晚餐。 吃饭,带着孩子玩,一起哄着小溪在自己的房间睡着了,他二人才回了卧房。 二人独处时,花无尽不喜欢有婆子伺候,早打发了所有人。 她泡了两杯好茶,一杯放到洛小鱼躺着的躺椅上,端着另一杯放到书案上,拿出几张草纸,打算磨一点儿墨,问问洛小鱼的暗杀目标,好做做计划。 “过来坐。”洛小鱼拍拍他身边的一点点空位。 花无尽摇摇头,她发现洛小鱼执着地喜欢躺椅,而且,能躺着绝对不坐着。 “你坐那么远,我听不清你说话。”洛小鱼往一旁让了让,“这边地方很大。” 花无尽瞧着洛小鱼眼下的青黑色,坚定地摇摇头,饮食男女,躺在一起,极容易擦枪走火,“你也累一天了,把事情给我说说,我琢磨琢磨,你就先休息吧。” 洛小鱼好不容易开荤,精神有些亢奋,确实打定主意再做一两次的,但身体也着实疲乏,想了想,笑着说道:“好吧,先饶你一次,我跟你说说暗杀的事。” …… #####大年初一,上点儿肉吧,男女主旷了许久了,也该享受一下彼此了。 再祝大家鸡年大吉哦! 412侦查 洛小鱼对即将进行的计划了如指掌,二人反复推敲几遍细节,到亥时时分,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抱着心爱的人,洛小鱼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卯时正,他才彻底醒了过来,见花无尽正坐在床里面打坐,腰腹挺直,呼吸均匀,显然在修习内功。 昨夜她睡在里面了,大概怕弄醒他,她还穿着睡觉时的丝绸睡衣,黛紫色很衬她白皙的皮肤,柔软的暗花绸缎顺着曲线垂下来,胸前的弧度极美。 她脖颈修长,下巴微翘,嘴唇算不得樱桃小口,颇为丰满,鼻子比一般女人的坚毅,因眉基略高,眼窝便有些深。 平心而论,单从五官看,她确实不如京城公认的世家美女好看,但从整体上看,又比那些徒有其表的女人优秀太多。 洛小鱼心想,‘好看’二字,不足以形容他的无尽之万一。 花无尽将内力在经络里运行两个周天,睁开眼,见洛小鱼撑着脑袋正在研究自己的脸,便故意抖着睫毛发送了一个电眼,做西子捧心状,问道:“郎君,奴家美吗?” 洛小鱼勾起一侧唇角,眸光闪烁,坏坏地笑了一声,一把将她扯到怀里,让她把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之下,道:“美不美?你问它!” 花无尽扑到他硬邦邦的胸口上,指尖上传来粗、热的触感让她老脸一热,赶紧抽出手,迅速往床里面靠了靠,道:“王爷,不早啦,快起床,小心儿子来找你玩儿。” 洛小鱼往里面挪了挪,一伸手,便在她胸口捏了一下,“甭吓唬我,这小子习惯不错,这时候练功是雷打不动的事儿,松江说过,每天这时候他和莫白还在庄子里绕圈呢。” 他一翻身,便把她压在身底下…… …… …… 上午辰正三刻,吕管事急匆匆来报:“主子,外面来了不少南兵,说是要征粮。” 洛小鱼放下书,从躺椅坐起来,道:“不用慌,就当本王不在,你去处理吧,如果交的少,就不必与他多说,交的多,就与他言语两句,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必与他聒噪太多,把握尺度,别让他有怀疑就好。” 他这话的意思是,庄子的主人是个商人,那就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商人,不能让南耀有所怀疑。 吕管事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江湖,闻言心里有了底,又急匆匆去了,过了两刻方才回来,“主子办好了,带账房来的,倒也不混,查明田亩和佃户明细,留了口粮,让三天之内把粮食送到北大营。” 洛小鱼起了身,看了眼正伏案画画的花无尽,道:“行,下午先送一趟,你去把人手找好,东西装车,所有粮食分两次运送。” “是!”吕管事去了。 花无尽把手头最后一点儿画完,端过水盂洗笔,问道:“王爷与我一同去?” “一同去。”洛小鱼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见她画的是张五尺全开的山水画,虽只是初步勾勒,但笔触粗细讲究,画面逼真,虽未渲染,却能感到山势逼人,溪流湍急,草木旺盛,浓云缥缈,功力着实堪比大家。如不是亲眼见她所画,实难相信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妇人所作。 花无尽一愣,“昨天你没说一同去啊?”她执行任务时很少与人合作,尤其是侦查阶段。 洛小鱼奇怪地看她一眼,道:“这个还用说吗?” 花无尽耸了耸肩,“好吧,似乎是不用说的。”她只是有些不适应,以及受宠若惊罢了。 洛小鱼长叹一声,暗道,他的女人也曾是个孤单的可怜人呢,他长臂一伸,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后背说道:“若非不得已,我是不会让你去的,再陪你亲自走一遍我才安心。” 虽说僧兵也有枪法准的,但暗杀不行,至于暗卫,为了保密,他们的枪法一直没有系统练过,更是不行,所以,这个任务只能落到她身上。 花无尽点点头。多少年了,从未有人为她的工作担心过,虽说这次是为洛小鱼办事,但有人爱护的滋味还是让她心头一阵悸动。 她环住洛小鱼精壮的腰,道:“你放心,那是我的本行,会做得很好,压力都在你身上呢。” 洛小鱼收紧双臂,在她耳边轻而坚定地说道:“媳妇儿就瞧好儿吧,你男人定能以不足千人的阵容,打退于庭玉两万军队,收复林州。” 花无尽道:“好,我会睁大眼睛欣赏的。” 下午,天阴了,风有些大。 花无尽与洛小鱼易了容,带着松江、桃江压着五辆满载粮食的牛车往城里走。 官路上到处都是拉粮食的车,尘土很大,不少人脸上都蒙着布巾。 花无尽坐在第一辆运粮车的后面押车,听前面赶车的和押车的说话。 “娘咧,辛苦一大年,便宜南耀了。老哥你说,咱华国还能收回去不?“ “不好说,爱谁谁吧,只要不死乞白赖地刮咱们就行啦,能给留够口粮,咱就凑合着活吧。” “凑合着活?老哥你还不知道吧,南人牲口着呢!听说有个南耀当官的,叫什么高川福的,就喜欢小女孩,这两天祸害好几个了!前两天我媳妇娘家那边儿就被南耀官兵掳走一个。” “还有这事儿?” “当然啦,谁瞎编这个事儿!听说还有个叫李复得的,那断子绝孙的喜欢祸害小男孩,我日他祖宗!” 高川福?李复得?那不是自己要杀的人吗?于庭玉怎么会重用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花无尽摇摇头,自己太天真了,战争在很大程度上会扩大人们最原始的贪欲和野蛮,即便是现代二战时期,米军在欧洲战场上,奸|淫妇女之事也并不少见,更何况这个年代? 413救吗 牛车慢,晃晃荡荡走了多半个时辰。 入城时,南耀人查得很严,所有人的身上,以及粮车各个角落,都被一一仔细搜过。 洛小鱼一直用余光瞄着搜花无尽的两只手,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好在那士兵只在腰、袖子以及脚踝轻拍了两下,不然他会恨死自己。 城里颇为萧条,行人极少,偶尔有路过的也是一闪即过,街面上还零星的有几个站岗的士兵。 沿着中心街道走,穿过鼓楼,到北侧大街上,南耀士兵就多了,他们每隔五六丈便站一人,手拿红缨枪,腰挂长刀,夹道站成两排,气氛显得颇为紧张。 大街左侧排了一长溜拉粮食的牛车、驴车和马车,还有不少担着担的农民,他们把满满的担子放在一边,三三两两地小声嘀咕着。 …… “唉,也不知道哪个蠢贼截了南耀的兵粮,害咱们受累。” “竟他娘的扯,哪个贼敢劫南耀军粮?” “就是!肯定是华国军队干的嘛!” “军队咋的,军队就不是蠢贼了?你劫南耀的,南耀再收我们原本要给官府的,里外不是一个帐?” “你才蠢,南耀收完了,华国军队不会再抢?要是不想福临失守,只能断了他们的粮草。” “他娘的,不会吧,收完了抢,抢完了再收,都给他们了,那咱们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 花无尽瞧了眼身边这位劫粮草的蠢贼王爷,高大帅气的小伙儿扮成个带着斗笠的乡下老头子,粘了副脏兮兮的山羊胡,穿着褐色粗布衣裳,佝偻着腰,腰间还别着一只黄铜大烟斗,里面的烟黛油子又黑又厚,散发出来的气味不敢恭维。 洛小鱼凑过来,耳语道:“看什么呢,难不成你好这一口?”他故意捻了捻胡须,做出一副老迈的样子。 花无尽浓眉一挑,唇边的短髭抖了两下,道:“当然不会!我只怕你好我这一口。”女人喜欢老爷子也没什么,就怕老爷子喜欢中年汉子。 洛小鱼没懂她原本的意思,本想接一句‘只要是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但近距离瞧着这张脏兮兮、丑毙了的中年男子的脸,那等甜言蜜语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怪模怪样地耸了耸肩。 花无尽一拳打空,又不好解释,只能嘿嘿笑了两声。 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队,粮食交了,一干人重新回到南城。 花无尽与洛小鱼钻了胡同,往西北方向走,松江和桃江分散开,与二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随时准备策应。 此时已是申时正,往常正是城里最热闹的时候,如今却家家大门紧闭。若不是烟囱里的轻烟一溜溜地随风起舞,偶尔还有一声声的鸡鸣狗叫,花无尽几乎以为这是一座空城。 西斜的太阳将两个大老爷们的背影拉得老长。 洛小鱼边走边小声给花无尽介绍情况,“这条路是最短的,胡同也多,若发生情况,比较好脱身……你看,这家大门的门环掉了一个,还有那边的爬山虎,那是家卖火腿的,只要记住这些标识,基本上几不会走错。” 虽然他不说花无尽也会记住,但她很清楚,女人在男人面前稍稍软弱一些才好,原因很简单,太能干的女人会让男人没有成就感。 二人从胡同里走了大约两刻钟,又转了个弯,便出了逼仄的平民区,眼前是条比较宽的马路。 马路对面是些高门大户多重院落,门口摆着或大或小的石狮子,房前屋后的花木旺盛。 路上官兵比南城大街多,桃江与松江分别找借口缠住最近的两个官兵,他二人则迅速过了马路,向北疾行。 此行目的便在这一片住宅的倒数第一排。 这里几乎每家都盖有二层小楼,楼后大多是后花园。 洛小鱼选定的这家与隔壁间有条细长的胡同,二层楼就在甬道左侧,跳上高高的院墙,再从院墙爬上硬山式屋顶,屋脊可以遮住身体,高大旺盛的树木使这个房顶变得颇为隐蔽。 花无尽仔细观察树枝与房顶的距离,推断出光线的大致情况,又走出胡同,偷偷看了眼兵营外面,把地势和一些基本情况记在心里,又将进退路线在脑子里过一遍,最后遗憾地看了眼房顶,心道,可惜不能亲自上去看看,考虑不了视野、风速、距离、光线、地势等因素,到时候只能凭着经验看着办了。 “走吧。”她说道。 “要不要上去看……” “嘎吱!”那二层楼楼上传来了开窗的声音,打断了洛小鱼的话。 花无尽摇摇头,笑着说道:“还是不要了,若有所惊动就不妙了。” “也好。” 二人离开这里,按原路返回,刚刚进入南面平民区胡同不远,便听到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天杀的,把我女儿还我!” “娘!娘!呜呜……”听声音,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是个小姑娘。 “啪!”一个不算重的巴掌甩了过去,“高将军若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叫唤什么?” 花无尽心里一沉,脚下便慢了。 很快,十五六个手持长刀的南耀官兵从前面胡同里钻出来,中间有两个士兵各自夹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年纪大约十一二岁,正是小青缀树、花信始传的年纪,二人早已哭成泪人,纤巧的身子拼命地挣扎着。 胡同很窄,花无尽与他们走了个碰头,她扶了一把洛小鱼,两人垂下头,一同退到墙根上,将他们让了过去。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南耀这些畜生要糟蹋我的女儿啊,快拦住啊,呜呜……我女儿活不成了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持菜刀疯了一般地追上来。 这妇人虽步履凌乱,但速度不慢,很快便追上南耀士兵,挥刀就砍。 这时,一个圆脸女孩子更猛烈地挣扎起来,双腿在空中又踢又蹬,“娘,救我,救我啊!” “等着,娘就来,一定救你!”这妇人没什么章法,被士兵一脚踹开,摔倒墙上,便又朝花无尽喊道:“你还是不是男人,就看着他们南耀的畜生欺负我们女人?”话音未落,她喘息着又扑了上去。 “锵啷!”一个南耀士兵用长刀架住菜刀,喝道:“你找死吧!” 那妇人却丝毫不惧,撤回菜刀再劈,“畜生,反正也活不下去了,我跟你们拼了,拼了!” “真是给脸不要脸!活腻了!”领头那兵大步走回来,手中的刀高高举起,“成全你便是!”刀狠狠劈了下去…… 洛小鱼的身子突然绷紧,左脚一转,右手指尖多了一枚大钱,他正要发力,花无尽却突然把左手插进他右臂臂弯里,扯着他往南走了一步,耳语道:“快走!” 414隔阂 “你……”洛小鱼心里一沉,正要问她为什么,却忽然听到“啊”的一声,回头看,只见那女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双脚蹬了几下,便再没有了声息。 这时候,夹着圆脸女孩的士兵亦惨叫两声,将那女孩摔在地上,紧紧地捂住了手臂。 圆脸女孩反应不慢,趁他病要他命,握住长刀白刃,扯过来,换了只手,狠狠一剁,砍在他的大腿上。 那士兵发出更加惨的一声嚎叫…… “娘,你等着,女儿给你报仇。”圆脸女孩一招得手,受到鼓舞,爬起来,又向其他士兵砍了过去。 “既然给脸不要脸,就成全了你吧。”领头那兵是个练家子,一刀磕飞女孩的长刀,顺势抹了她的脖子。 不过两句话的工夫,母女俩横尸街头,血流满地。 洛小鱼回头看了一眼花无尽,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和不解。 花无尽敏感地注意到他的目光,自嘲的一笑,却一个字没说。 因为人到了,她无须解释。 “你们在搞什么,就不会堵了嘴带回去吗?”前面右侧胡同里又出来一列南耀士兵,大约十二三个人的样子,几个士兵身上扛着女人,看发型都是已婚妇女,还有几个身上背着重重的包袱,打头那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拿一根齐眉棍,想来是有真功夫的。 洛小鱼一怔,这才知道自己鲁莽了。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结果这些人,那么他与花无尽将很难出城,而且,绝对会打草惊蛇,明天的计划将受到严重影响。 “快走!”他低声说道。 他二人身形一动,拿齐眉棍那人便看到了那对母女的惨状,又道: “你娘咧,弄成这样还敢留活口吗?早知道就不带你们出来,你娘咧,这样的礼老高不会收的。” “啊啊啊!”花无尽知道对方这话是要灭口的意思,哑着嗓子喊了几声,扯着洛小鱼进了左边胡同,撒丫子就跑。 “是个臭哑巴!” “哑巴也不能放过,别让他们逃到街面上去。” “是!” 后面脚步声大作。 花无尽与洛小鱼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为了不引起怀疑,花无尽扮相年轻,跑在前面,几乎是拖着洛小鱼跑。 好在胡同不算长,二人堪堪在追兵赶到之前跑到大街上。 五个追兵不敢造次,在胡同口探了探脑袋,又缩了回去,过了没一会儿,又追出来,但街面上已经看不到那两人的身影了,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花无尽一出来便与洛小鱼钻进了旁边的点心铺,细细挑选几种大家爱吃的点心,这才出了城,佃户们赶的牛车还在这里等他们。 洛小鱼上了倒数第三辆车,花无尽越过他,上了前面那辆。 桃江和松江对视一眼,一起坐上最后一辆。 “主子为何不动手?”松江心里不是滋味,如果他出手,那母女俩绝对不会死。 桃江所在的角度恍惚看到了花无尽的动作,因而有几分愤愤,道:“应该是花娘子阻止主子了。”他已经做好了搏杀的准备,却始终没有收到洛小鱼动手的信号,这让他颇为恼火, “虽然她是对的,但我这心里不舒服。” 尽管他习武不只是为了惩恶扬善,但就是接受不了这样的见死不救。 松江亦然,第一次对花无尽感到不解——不是不理解她的做法,只是理解不了她作为女人,却能如此理智的明哲保身,这在他的认知里,实在可怕。 洛小鱼知道花无尽生气了,他只是有片刻的不解和不满,便让她对他有了怨气。 他很想过去解释解释,但顾虑到赶车的佃户,说话不方便,只好忍了下来。 花无尽明白洛小鱼的心理,也知道自己吓到他了——这与他的胆量大小无关,与他的才智谋略也无关,只与职业有关,如果不是杀手,很难完全理解她。 她敢打赌,洛小鱼一定有一个瞬间会这样想:花无尽这女人太可怕了。 杀手都是可怕的,她也觉得自己可怕,所以,她在现代社会时,要经常去看心理医生。 但不可怕就完不成任务,不可怕就会有更多的人无辜惨死。 在道理上这个账不难算,但在情感上,这笔账算不了。 对于一个三观正常的人来说,救一个人需要勇气,不救,则更需要更多的勇气。 “我没有错。”花无尽告诉自己。 那母女俩死了,这些士兵会做出妥善的处置,南耀不会让林州风声鹤唳,但如果他们动手救了,杀死二十几名南耀士兵,林州便会百分百戒严,再想进城便难如登天。 福临城面临破城之危,太平教在北面与启明帝鏖战,华国被两面夹击,时间便是一切,丝毫耽误不得。 花无尽相信,这个道理洛小鱼比她明白,他之所以没有忍住,大概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对南耀军队的暴行了解得比她多,她只是听到凤毛菱角便足以生出愤怒,要杀了高川福和李复得,更何况是他?毕竟,这将是他的江山,林州将是他的城,那母女将是他的子民。 作为一个杀手,她理解他,但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确实不高兴了。 她忽然觉得,洛小鱼那些保证和甜言蜜语都是一个屁,再换位思考,她也却释怀不了他对她质疑的那个眼神。 …… 花无尽心里堵得慌,却没表现出来。到家后,她如往常那样跟大家吃了晚饭,之后,趁着天没黑,拿上米尼枪,带着小溪与莫白绕到小山的另一侧,较验了枪的准确度,又教会两个小的开枪,天擦黑时才回院子。 她安顿小溪在厢房睡下,出门后见书房的灯亮着,便回了西次间——她自己的卧室,要了热水,洗了澡,湿着头发躺下了。 洛小鱼以为花无尽会去书房找他,却不料处理好公事,将所有细节捋顺后,还是人影不见。他勉强等了一会儿,便回了卧室,发现屋里没人,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去了西次间。 房间里的蜡烛熄了,他摸黑走到床边,掀开帷幔,隐约瞧见花无尽脸朝里面躺着,呼吸匀净,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默默在床边坐下,暗道,母女俩就那么死在她眼前,难道她一点儿都不自责吗? 花无尽没睡着,那母女俩的确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不过,她正在调整呼吸,准备强迫自己去睡——在前世时,只要她有任务,便一定在前一宿睡个好觉,以保证旺盛的精力,这是杀手的基本素养。 415柔软 “王爷快去睡吧,接下来的任务至关重要,只能胜不能败。”花无尽坐了起来。 原来没睡,洛小鱼心里舒服许多。 “媳妇儿,对不起,是我冲动了。”他小声说道,尽管他依然不是很了解花无尽的真实内心,但依然道歉了。 男人嘛,就该让着女人,吃些言语上的小亏,略略低头,又算得了什么? “没什么,做杀手这种职业的人,正常人确实理解不了。”花无尽起了身,拿过床尾的衣裳,摸黑穿了起来。 “你不睡了吗?”洛小鱼问道。 “等你走了我再睡。”她表情淡淡的,穿上衣裙,点燃蜡烛,端着烛台到书案前坐下。 这事儿好像更严重了!洛小鱼有些心慌,几步追过来,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揽到怀里,“媳妇儿,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一时没能理解罢了。” “你理解不了,你会在很长时间内,认为我是个狠心恶毒得不像女人的女人。”花无尽坚定地推开他,重新坐到椅子上。 洛小鱼被她戳穿心思,脸一热,举起右手,“天地良心,我从没那么想过。” “呵呵。”花无尽不屑地笑了两声,“争这些没什么意思,王爷去休息吧,我等下还要跟松江聊聊。” “无尽,你是个女人,难道不该柔软些吗?”洛小鱼知道她有了心结,这于他来说实在不妙,便在书案前面坐下,打算好好谈谈——花无尽个性很强,若不想因此失了她的心,就要开诚布公的说清楚,这比任何手段都奏效。 花无尽微微一笑,“对啊,我当然应该柔软些,所以,当时我心里是极不好过的。奈何你这个男人不上道,把该你做的决定丢给了我,我有什么法子?难道看着你犯致命的错误,那才叫柔软?洛小鱼,我是个杀手,必须时刻冷静,否则有多少条命都不够丢的,如果你不能接受,咱们就不必继续走下去了,免得瞎耽误工夫。” “这……”洛小鱼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句都反驳不了,感觉她这话像当头淋下的一盆冷水,清醒了,汗颜了,冷汗也流下来了。 没错,委实是他的错得离谱,他做不到冷静自制,却要在道德的高度上指责花无尽?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还说什么喜欢让媳妇儿占他便宜,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占便宜的始终是他。 他愣愣地坐在花无尽对面,被突然了悟的事实打击得喘不过气来。 花无尽没有打扰洛小鱼,自去书房,并叫来松江。她大概能猜到洛小鱼可能的反应——没人喜欢太强悍的女人,即便他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却未必能接受这样的她。 松江来得很快。 “花娘子,您找我。”他的表情与往日稍有不同,虽是一样的礼节,但在声音和表情的配合下,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人感到疏离。 “明天怎么做知道了吧。”她问道。 “属下知道。” “很好,但我要你记住一点,既然与我合作,就按照我的规矩来,看我的眼色,听我的话,如果做不到,我会要求你主子换人。” 松江一愣 ,很快答应道:“属下能做到!” “那就好。”花无尽松了口气,既然洛小鱼对她有意见,那么善良的松江就更有了,所以,她要提前打好预防针,以免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你把经过再说一遍,我与你对一对。” 虽然计划并不复杂,但这个年代没有手表,且松江要带着米尼枪提前进城,两人在时间上必须不能有太大误差,所以,花无尽必须小心再小心。 松江说了一遍。 严丝合缝,没什么出入,花无尽点点头,取出纸笔,又道:“另外,你把高川福和李复德的容貌特征再细细描述一下,虽然那时你会指给我,但不如我自己记牢更把握。” “李复德高个头,国字脸,浓眉大眼……高川福,枣核脸,扫把眉,鼠眼,牙齿有些鼓……”这两人松江已经见过好几次,特征记得很清楚。 花无尽画的是速写,刷刷几笔一挥而就,“是这样吗?” “的确,很像,就是这样!” “谢谢,你去吧。”花无尽挥了挥手。 “是。”松江拱了拱手,转身迈一步,又停下了,“花娘子……”他欲言又止。 花无尽道:“不必纠结,按照你的理解便是。任务要紧,好好睡一会儿。”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不想做任何解释。 想理解你的人,会千方百计地往好的地方去想,不想理解你的人,任你磨破嘴皮也无济于事。 “是。”松江想要说的话被堵在嘴边上,心里有些不舒服,大步走出书房,直到出了门才回头看了一眼:里面一灯如豆,花无尽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摇曳着,显得格外孤独。 这时候,槐江进了院子,道:“主子在书房吗?智武大师来了,该出发了。” “啊?”松江刚才有些走神,“你说什么?” 槐江便又重复一遍,“你与桃哥怎么回事,你神不守舍,他好像也不大高兴。” “没什么!”桃江不想说花无尽的坏话,“主子应该在西次间,你去找找吧。” “你去告诉智武大师,本王马上就到。”洛小鱼的身影在院子里一闪而过,眨眼便进了书房。 槐江吓了一跳,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主子也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你们保护好主子,我去睡会儿。”松江绕开槐江,很快就没影了。 槐江摇摇头,也出去了。 花无尽找了一块丝绸,做成一个小旗子,扎在毛笔杆上,用来测量风速。 虽然射击距离不会很远,风速的影响不大,但有备无患才是正理。 “无尽……”洛小鱼脸颊上红潮未散,忽然站到花无尽身边。 花无尽吓了一跳,赶紧起身福了福,“王爷该走了,事关重大,请务必小心。” 洛小鱼感到刚刚凉下去的脸又燥热起来,再次将花无尽扯进怀里,收紧手臂,道:“你说得都对,有那样想法的我,的确龌龊不堪。不求你现在原谅我,等着我,等我回来必定负荆请罪,明日不能陪你去,一定要谨慎再谨慎,知道吗?” 花无尽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可以听得到那里急促的“咚咚”声,她心中一哂,郁气一扫而空,暗道,好吧,看在你还算上道的份上暂时原谅你了。 洛小鱼见她不言,心中着急,捧起她的脸,道:“无尽,不要气了啊,等这事了了,我回来任你处置,如何?” 花无尽还是不吭声,幽深的黑眸定定看着他。 洛小鱼被她盯得全身发毛,她不会不告而别吧,想到这儿,他颤抖了一下,瞧了瞧花无尽的唇,轻轻地吻了上去,心想,如果她不拒绝,便是没那么气了吧。 他的唇很热,漂亮的黑眸满是试探和惶恐,花无尽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计划虽说已经推敲很多次,但仍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因素,她不能让他分心,便动了动嘴唇,些微地回应了一下,一触即开,“去吧,专心些,请务必马到成功。” 还是自家媳妇儿好,一点都不矫情,洛小鱼心里一松,喜上眉梢,热辣辣地吻便落了下来…… “好啦!”花无尽被啃了一嘴的口水,不耐地推开他,“都在等着你呢。” 洛小鱼用拇指蹭了蹭花无尽瓷滑的脸颊,郑重说道:“媳妇儿,我再说一次,这事儿的确是我不对,账你先记着,回来一起算,为夫不会食言的!” “好,回来后,一天打你八遍。”花无尽在他臀部狠狠掐了一把,打不是重点,重点是回来。 “嗷……”洛小鱼配合着嚎了一嗓子,跑了。#####春节快乐! 416有变 太阳初升时,花无尽坐着送粮食的车进了城,排着队交了粮食。 因为怕碰到昨天施暴的南耀士兵,所以她今天特地换成农家媳的打扮,穿着干净的粗布衣裳,膝盖上、胳膊肘上缝着四块大补丁。带着斗笠,眉毛画粗,眼睛下面涂成淡淡的青色,脸色有些黄,嘴唇干燥,皴起几块皮。 在南大街上下了牛车,她拎着篮子钻进胡同里,沿着磨得锃亮的青石板路,步履从容地往北赶。 早上的平民区比昨日下午多了几分人气,不少中年男人在胡同里进进出出,买菜的,背米的,运柴的,掏粪的……就是没一个女人,花无尽便一下成了众多男人眼中的另类。 “大妹子,快家去,刚刚才过去好几个南耀兵,往那边去了。”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大概不忍心花无尽吃亏,上前恳切地劝告了一句。 花无尽与之口音相差太远,不敢搭茬,照例装了哑巴,咿咿呀呀地比划几下,加快了脚步,留下那个一头雾水的好心人。 “是个哑巴,你看明白什么意思了吗?”他问隔壁邻居。 “没看明白。”他家邻居说道。 花无尽微微一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他们又怎么能明白呢。 不过,那男人说得没差,前面确有哭喊声,而且离她不远。 想起那件事,她心里有些不舒服,母女俩死时的身影频频在脑海里闪过。 走出七八丈之遥,在路过一条巷弄时,一个二三十岁的妇女从头一座院子里披头散发地嚎哭着跑出来,身上不着寸缕。 “赶紧给你兵爷爷滚回来,我数三个数,不回来,老子就用这根木棒捅你,一个臭寡妇也敢装贞洁烈女?” 四个南兵追出来,一人手里还提着拳头粗的棒子,其中两个快步追上那女人,一把拉住长发,往胡同里拖。 “你别说,这寡妇的男人肯定死得早,真紧,那么一小根木棒都受不了。” “要我说,你还是别这么玩了,血淋淋没啥意思,弄死了也是晦气。我看那个身腰不错,抓过来,咱俩人一起上,比比谁时间长,怎么样?” “这主意不赖,那咱赶紧抓过来?” “抓啊!我也去。”抓着那女人的其中一个,放下那女人,立刻回转。 几个南兵三两句话定了游戏章程,追了出来。 花无尽不想节外生枝,是以跑得很快,但这三个也不慢,一出胡同便看到了她的背影,大步追了上来。 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想,到底摊上事儿了,便是不管也不行了。倘若三人一直追过来,情况会变得更糟……三、四个南兵,一个寡妇,尚在掌控范围内,速战速决吧。 想到这儿,她停下了,转过身,紧张地对着几个南兵比划了几下。 三个南兵围了上来,他们穿着布甲,个头都不高,一个相貌清秀像书生,一个容貌憨厚似邻家大哥,只有一个比较鸡贼,长了几分坏人的模样。 那憨厚的说:“又是个哑巴?听那队说,昨儿在这一片碰着个男哑巴,让咱碰着务必弄死呢。” 鸡贼的笑了,一挥手,道:“管他们那些闲事干屁啊,都是溜须拍马的货。”说到这里,他有了几分愤愤,“娘的,他们当官的天天快活,咱就活该憋死?高副将身子骨儿都玩虚了,今儿告假了。姥姥!老子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三个小姑娘,高副将玩了一宿,起不来床了!” “哈哈,怪不得一大早就出来泻火,敢情是憋了一宿!”清秀南兵上前抓住花无尽的手臂,想要夺下篮子,却不料花无尽拽得死紧,他看了看里面,放下了,“这娘们儿劲儿挺大,行吧,几个破白薯而已,不想扔就拿着吧,走走走,我们兄弟几个好好伺候伺候你。” 憨厚的也上了前,抓住花无尽另一条手臂,二人合力往回拉。 花无尽怕胳膊受伤,影响射击的稳定性,也不想耽误工夫,便顺着他们的力量走得很快。 “我怎么觉着这娘们儿比咱们还急呢?”鸡贼的那个果然鸡贼,对花无尽的配合有些意外。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守得住的,你看她眼下那乌青,一看晚上就不老实,浪得很,这个我先来,兄弟就喜欢浪货。”清秀的南兵说着话,下身高高地支起了帐篷。 四个人很快回了院子里,进了屋。 花无尽假装害怕,兔子似的缩到床角,眼里却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来吧,兵爷爷让你快活快活。”清秀南兵上了床,逼近她,两手伸过来要撕烂她的衣裳。 花无尽慌乱地一躲,恰好扯下帷幔,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啊啊!”她又叫了两声。 “叫什么叫,等我进去了你再叫,使劲叫!”清秀南兵涎着脸逼近。 “哈哈,拉帷幔作甚,大家伙儿看着才刺激啊!”鸡贼的兵说笑着上前,把帷幔拉开。 “啊!”花无尽拿着白薯在清秀南兵胸前比划了一下,两手一掰,折断白薯,里面露出一只锋利的三棱镖,右手将镖直推,刺向对面的心脏,与此同时,左手拔起头上一只银簪斜着挥了出去…… 时机把握得正正好,一分不差,一秒不多。 “唔!”清秀南兵闷哼一声,摔在床上。 鸡贼南兵的脖子则被锐利的银簪划出一道血线,他大概是被割开了气管,呼噜呼噜地说不出话,压掉帷幔,发出刺啦一声,扑进床里,显见也活不成了。 “怎么回事,上个女人罢了,叫这么惨作甚?” 那鸡贼南兵背对着外面的两个南兵,而那个唯一闲着的憨厚南兵正在看那对男女,他扭过头,下意识迈了一步,进入花无尽的视野,花无尽手中银簪便顺手飞了出去。 “啊!”憨厚南兵惨叫一声,捂着心脏,仰面倒在地上。 桌子的吱嘎声停了,剩下的唯一一个南兵知道不妙,推开身下的女人,往一旁放刀的高几上扑了过去。 #####很想多写一章,但新电脑坏了,才用半个月而已,巴掌大的笔记本老旧不堪,一本书大小的笔电,太不容易了…… 417服从 花无尽没给他机会,腕子一抖,三棱镖笔直飞出,扎到他的大腿上,镖尖刺入骨头的声音清晰入耳。 那南兵惨叫一声,抱着大腿摔在地上,疼得涕泪交加,来回翻滚。 花无尽从容下床,顺手拉下床单,给那女人披上,柔声道:“大姐,就当被疯狗咬了吧。赶明儿个把房子卖了,走得远远的,去乡下买几亩地,日子一长,没什么痛苦是过不去的。” 女人保持着屈辱的姿态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落在那把钢刀上。 花无尽摇摇头,华国女人并非不能改嫁,此女选择守寡,定是有她的理由和坚持,若果然是贞洁烈女,只怕她活不下去了。 要知道,很少有人能救下一个一心寻思的人。 她要是想杀,就让她杀了这南兵也好,正好不用食言而肥了。 各种念头在花无尽的脑海中忽忽闪过,她问那南兵:“你说说看,高川福和李复德现在在哪里,说对了可饶你一死。” 那南兵眼睛一亮,顾不得腿上钻心的疼,忙不迭地说道:“我说,我说,李副将很快就会从大营里出来,今天轮到他与高副将巡视四城。高副将今早上身体不适,告了假,就在大营的营帐里。” 与自己掌握的情报完全吻合! 然而那女人怎么还不动手?等不得了啊! 花无尽突然抓起桌子上的抹布,踩住南兵的大腿,在南兵惨叫前塞住他的嘴,拔出三棱镖,正待结果他的性命,却见那女人动了,扑到高几上,双手握住刀把横劈下来…… 花无尽吓了一大跳,电石光火间,她向后下腰,闪身躲过,暗道,这女人疯了,完全不顾她的死活啊。 她心里那么想,嘴上却赞道:“做得好!该死的是她们,而不是咱们受苦的女人,来吧,把刀给我……” 那女人看都不看花无尽,刀把一调,便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锵啷!” 花无尽用三棱镖拦住那道刀光。 那女人眼睛瞪得老大,绝望地摇晃着脑袋吼道:“你怎么不早来!你怎么不去死!”随即又嚎啕大哭,道,“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吧,呜呜……” 敢情不是失手,而是要灭口啊!花无尽心中五味杂陈,苦笑数声,劈手躲过钢刀,用刀把将女人打晕,挑起床单,撕了两根布条,将女人手脚绑住,拖到床上,盖上薄被,拎上篮子快步出了房间。 出院门的时候,她看见第二家的大门正开着,一个老太太正探头探脑地看着她。 “那位寡妇可能想要自杀,请务必看好了她!”花无尽没时间说得太详细,扔下一句,快步往目的地跑去,暗道,仁至义尽了啊。 早上提前三刻钟出来,刚刚耽误一刻钟左右,时间还是充足的,但高川福的事例告诉她,计划不如变化快,没有通讯设施的年代,做计划必须考虑到变数,不然就要全靠命运大神的关照了。 过马路,一路向北,抵达那栋绣楼时,松江已经在窄巷等她了。 “花娘子,怎么才来,时间马上就到了!”他急得满头大汗,脚下堆着的两捆木柴旁边,散落着好几根被折断的柴禾。 “出了点事儿,绣楼里面的人解决了吗?”花无尽放下篮子,“啪啪”地掰开所有地瓜,取出十几支三棱镖放到袖子里,又拿出那面小旗,塞到脖子后面。 松江见她不答,脸上稍有不虞,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指责,只好边取枪,边耐着性子答道:“解决了,现在属下带花娘子上去,得罪了。” “好!”古代墙高,这条巷子又窄,根本无法助跑,在没有助跑地情况下,她很难上去。 松江左右看看,再次确定无人,这才一把掐住花无尽的手臂,单脚一点,上了围墙,再一点,轻轻落到屋脊南侧。 花无尽四下里看看,现在是早饭时间,大院里很少有走动的人,房顶上视野开阔,树荫将这里变得隐蔽,然而,大营门口却恰好在狙击范围之内。 时间地点选的都不错! 花无尽在心里暗赞一句,接过米尼枪,架好,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把身体隐藏下来。 松江从怀里拿出一把单筒望远镜,伏到她身侧。 花无尽道:“情况有变化,高川福今天告假,不会出大营,所以,我需要你马上去大营探明一件事,当高川福知道李复得的死信儿之后,他会从哪里出来,以及,如果他怕死不出来,我们在哪里刺杀最方便。” 松江吃了一大惊:“怎么会这样?” 花无尽面无表情,道:“现在没时间解释,你马上就去。” 松江急了:“花娘子,这事非同小可,如果他不死,主子那边……” 花无尽冷哼一声:“你再不去,你主子那儿就真的危险了!” 道理我明白,但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松江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把到嘴边的质疑坚定地咽下去,暗道,不能因为一件事否定一个人。 他想起昨晚上的谈话,以及自己曾经的保证,再也无言,飞身下了屋顶,从这户人家的花园里掠了过去。 花无尽松了口气,暗道,时间紧迫,她还真怕松江不听话。 她伸出右手,用手作为参照,测算出大营门口到射击点的距离,大约一百四五十米,这个距离不远,以米尼枪的精度完全没问题。 再展开旗子,风从十一点的方向吹来,是半速风。 根据旗子与旗杆的角度,用公式算出风速,从风速和距离判断瞄准点。 如此,这场狙杀花无尽便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她刚放下旗子,大营里面便传出一阵马蹄声,几十个骑兵列成四队出现在大营门口。 一个身穿锁子甲,头盔带红缨的男人被簇拥着往大门外走。 来了! 花无尽用瞄准镜瞄准了他,此人国字脸、浓眉大眼,正是她画过的李复得。 “有些不妙啊!”她自语道,铠甲有护心镜,头上有头盔,要杀人就只能打脸了,而且必须迎面打,机会是转瞬即逝的,“不容有误,这个任务有些难度了啊。” 花无尽眯起了眼睛,放在扳机上的指尖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李复得不断前进,有两个骑兵在他身前交替晃动,干扰着花无尽的视线,她瞄了两次,都没能扣下扳机。 马上就要走到花无尽的最佳射击位置了,两个骑兵恰好向外,让出李复得的脑袋。 就是这个时候!她猛的吸一口气,停住呼吸,叩响了扳机。 “砰!” 瞄准镜中的李复得左眼变成一个血洞,陡然坠落马下。 枪声让战马变得躁动不安,四周的骑兵炸了营,乱糟糟一片,大营门口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花无尽吐出含在胸腹的一口气,把下一枚子弹上膛,压实,这才溜下房檐跳到墙上,再从墙上跳下来,把米尼枪塞到柴禾里,担上担子,往大营门口走去。 418进营 “死了,李副将死了!” “天呐,怎么办?” “高副将在大营,先报告高副将,再去总兵府找司徒将军,双管齐下。” “快进去,快进去,尚且不知刺客在哪儿,门口危险!” “李副将带头盔,面朝南边,火药正中眼睛,刺客应该在马路对面,我们过去看看!” 总算有人想起去找凶手了,然而花无尽挑着柴禾已经过了马路,往西走了,他们注定一无所获。 柴禾不轻,大约七八十斤,花无尽的肩膀被磨得极疼,她不得不咬牙前行。 大营以西,是一片平民区,挑着柴禾过去,不算违和。 街道上站岗的哨兵都去抓刺客了,没什么人在意她。 走到大营西侧那片浅浅的小树林时,花无尽被一片叶子打在脖子下面,皮肤有那么一些疼。 松江?她抬起头,果然看到藏在茂密树冠里的松江,他正用手势示意自己往前走,然后拐弯。 于是,花无尽过了树林,拐上林子旁的土路。 走了十几丈后,松江跟了上来,小声问道:“怎么样了?”他听到了枪声,也看到有人骑马去营帐后面报信,但因隔得太远,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 花无尽谨慎地瞧了眼四周,远近都没有人,方道:“我的事自然办好了,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花娘子请跟属下来。”松江长长的吐了口气,把担子接过去,进了林子。 担子一没,花无尽仿佛感到全世界都解放了,赶紧揉揉肩膀,尾随上去。 松江说道:“花娘子,高川福为了不引起太多人注意,住在大营最后一排营房里,两边住的都是他的亲卫。听说此人极其谨慎,所以属下猜测,在李复得身死的情况下,他轻易不会离开大营,顶多去前面看看李复得。如果这样,就只能在大营里面下手。属下以前去过大营,兵器库的房顶正好对着他的营帐,也许是个不错的刺杀地点,但怎么进去是个问题,如果……” 洛小鱼与松江都是武功高手,有绝对的实力,这便决定了他们做事之前大多会先首先想到靠武力解决,但花无尽不一样,她依靠工具和完美的策划杀人。在现代时,不管毒枭还是恐怖组织的头目,都有一定的防卫能力,她为达到目的,无一不绞尽脑汁,手段常常会花样百出。 “如果你自己就能进去了是吗?”花无尽替他把话说完,吩咐道,“去弄两套南兵布甲,我们一起进去。另外,按照时间推算,高川福此时已然出了营房,兵器库肯定不成,我们要另寻时机。” “那鸟铳怎么办?”松江不解,那么长的家伙,想带进去绝对是件难事。 花无尽摆摆手,“去吧,回来就知道怎么办了。” “是!”松江放下柴禾,往围墙方向跑去……不多时,他果然弄回两套布甲来。 两人顾不上礼法,各自避开一丈多,躲在树后,三下五除二地换上了布甲。 花无尽把枪托朝下,枪口朝上塞进腰带里,并使劲紧了紧,对松江说道:“现在就看你的了,千万别让我弯腰。” 松江闻言转过身,见花无尽叉腰站着,衣服有些大,但不过分松垮,胸口很平,腰腹平整,完全看不出鸟铳的痕迹,他心中服气,拱手道:“属下会注意的。” 花无尽把头发束成男子发髻,走到围墙下。 松江一个垫步,率先上去,而后,俯下身子,接住花无尽跳高时举起的手,把她提上来,再放到墙的另一面。 围墙里面是校场,但没什么操练的士兵。 士兵们集中在大门口,以及大门口到营房的那条中心线上,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我们走快些。”花无尽单手按住腰部,防止米尼枪下滑,大摇大摆地沿着围墙往里走,“司徒将军的营房在哪儿,我估计李复得的尸首会送到那儿。” 松江往右边看了看,说道:“应该在第一排,东边。” 东边第一排,也就是说,过了这道矮墙便是了。 白花花的日光,亮堂堂的瓦顶,无遮无拦,无法下手啊。 花无尽思索着,让松江拎着自己翻过这道矮墙。 一落地,花无尽便看到这排营房东头围了不少南兵,也有将领掺杂其中,但离得太远,看不清高川福究竟是哪个,暗道,在这里肯定杀不了,还得另想他法才行。 “我们过去看看。”她大步走在前面,松江只好跟了过去。 “咚咚咚……” 二人才走了几步,集结的战鼓便被敲响了。 一长排的营房,没有任何花木可以遮挡,花无尽一拉松江,二人闪进一间门开着的空营房。 恰好,隔壁营帐里走出三个身穿铠甲的高阶将领,他们一边走一边议论着。 “听说是鸟铳!” “就是那玩意儿,从眼珠子上钉进去了,后脑开了好大一片。” “这么惨?” “可不是惨么!” “哈哈,祸害那么多小小子,这种死法,也算因果报应了吧。” “你小子小点儿声,高副将就在对面呢。” “怕他作甚,咱是司徒将军的人,走,先一起瞧瞧那死人去。” 花无尽从窗缝里瞧见几人过去了,一咬牙,也跟着出了门。 松江紧张地摇摇头。 那三人走了七八丈,迎面过来一个面色极为难看的俊俏年轻校尉,见那三人说说笑笑,竟忽然瞪了眼睛指着花无尽和松江吼道:“都聋了!?鼓响了那么多声,还不赶紧集合去?” 松江脚步一滞,汗水便下来了,他自己闯进来倒也罢了,逃跑还是没有问题的,但现在带着花娘子,一旦被发现,只怕凶多吉少,那样的话,主子不会饶了他的。 花无尽余光瞄到他的异样,咬着牙,小声说道:“不过是指桑骂槐罢了,慌什么!” 果然,那三人中有人应声了,“这边都是我的人,廖校尉你鬼叫个什么?城门如今是你在管,你先去关了再说。” “你……” “你什么你,你相好的死那么惨,你也快了,赶紧准备棺材吧!”有人更不客气地接过话茬。 廖校尉气得粉面通红,只好转身就走,边走边骂道:“擦,吃里扒外的东西,华国人杀了李副将,不想着杀回去,就知道内讧,欺软怕硬的东西。” “内讧你娘!卖屁股的货!” 这时,那三人中有人回头看了花无尽二人一眼,道:“什么你的人,他二人眼生得很。” 419邀战 “管他谁的人呢,兄弟只是看不惯那娈童罢了。” 三人到过道那边去了。 松江擦擦手心上的汗水,小声感慨道:“花娘子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而且心还狠。”花无尽斜睨他一眼,“可我不明白,心不狠怎能完成任务呢?” 松江被花无尽说破内心所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花……” “别说了,”花无尽看到高川福了,“那厮脸色很难看,精神不济……没穿铠甲,未带兵器,且发髻凌乱,等下必定要回营房换衣裳,梳洗打扮。快走,我们马上去最后一排营房埋伏下来。” “是。” 二人飞快走到过道上。 这条宽阔的道路是整座大营的中心轴线,南兵从各个营房冲出来,通通汇到此路,步履匆匆地往校场集合。 二人虽逆着人群,但因为脸生,谁的兵都不是,倒也没什么人过来盘问。 盏茶的功夫,他们到了,这里很安静,外面一个南兵都没有。 花无尽停下脚步,从容地看了看兵器库的房顶,感觉那里隐蔽性不够好,高川福受了惊吓,一定会格外注意周围环境,而且位置靠里,松江带着她难以撤退。 她道:“房顶不成,我们得换个地方,高川福的营帐在哪儿?” 松江听她如此说,立刻指了指左侧第三间。 花无尽奔过去,“咚咚!”她径直敲了门。 “是谁?”屋子里有人问道,紧接着,脚步声响了起来。 花无尽从袖子里顺出一只三棱镖,给松江使了个眼色。 松江会意,用南耀口音说道:“高副将说,让你把铠甲和兵刃给他送过去。” “知道了。”那亲兵转身回屋。 就在这时,松江动了。 他抽出系在腰间的皮鞭,手腕一抖,皮鞭如同活了的蟒蛇般,在空中转了个弯,紧紧勒住亲兵的脖子,拖过来,左手如电,点了他的穴道。 好快的反应! 花无尽默默给松江点了个赞,收起三棱镖,进了门。 松江把亲卫抗进来,急急地小声说道:“花娘子,如果他不回来怎么办?另外,此人武功不弱,身边高手不少,只怕我一个人不能胜任,暗器也难以奏效。” 花无尽听了听屋子里面嘤嘤的哭声,没理他,把门关好,推开后窗,跳了出去。 松江扛着人原地打了个转儿。 他心里没底,脑子里转的都是如果花无尽射不死高川福,要如何补救的问题,却发现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太好的办法了。 他心中犹疑,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这时候,外面远远地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高川福竟然真的回来了! “运气还算不错!”松江松了口气,带着亲卫跳到窗外,把人放到地上,又把窗户轻轻关上了。 “不是运气,而是概率。”花无尽挑开腰带,拿出米尼枪,道:“快带我上房顶。” 二人上去了。 花无尽搬开几片瓦,跪下来,把米尼枪的枪口对准门口。 “娘的,死得忒惨,这种鸟铳只有洛小鱼有,看来他到林州了!”门外有人说道。 紧接着,门开了,两个亲卫先后进来,一个说道:“将军,那鸟铳这么厉害,我们是不是防备一下。” “防备?怎么防备,李复得全副武装,可人家射了眼睛,防得了吗?”高川福进来了,“来人,给本官束发。” “那小子呢?”一个亲卫打开里屋的门,没找到人。 另一个道:“屋子里好大的风,没关窗户吗?” 高川福一愣,先去看后窗,见关得严严实实的,便抬起了头。 “你好!”花无尽勾起一侧嘴角笑得邪佞,指尖轻轻一拉,扣动了扳机。 “房……”高川福睁大一双鼠眼,要躲,却来不及了。 “砰!” 一颗子弹洞穿了他的头盖骨。 刺耳的枪鸣和瞬间倒地的高川福把两名亲卫被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等在外面的几个护卫扑了进来…… 花无尽从容地再上一发子弹,道:“别动,谁动打死谁,不信可以试试。” 几个人被点了穴位似的定住了。 花无尽把鸟铳背在后面,大步走下屋脊,跳到墙上,又从墙上下了地…… 这时候,前面校场上官兵听到枪声乱套了。 “娘咧,这次是不是高将军?” “没准!想必是哪个孩子的爹娘来报仇了!” “这二位咋想的,原来在国内时,也没这样啊。” “在南耀祸害的都是家养的小厮小丫头,而且还要顾忌着名声,你能知道个屁啊!” “人家玩的是华国人,又有什么的?再说了,他们是南耀的将军,治军和打仗还是有一套的, 就这么被杀了,咱们不能干吧。” “擦,林州现在是南耀的,他们就是南耀人。这样的人品,再能干又咋地?让我给他们报仇,那可是一百个不愿意。” “司徒将军来了!” 这一声迅速蔓延,乌压压的队立刻安静下来。 马蹄声急促,司徒健听到枪声,带着十几个人往营房方向飞奔。 在进入营房区之前,司徒健高声说道:“所有人听令,骑兵出发,包围营帐后面,其他士兵散开,务必将大营围成铁桶,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是!”一个骑兵答应着调转了马头。 “报!”营门口又来了一骑骑兵,“将军,北城外,福王洛小鱼带人邀战。” “吁!”司徒健勒住骏马,指着花无尽曾经遇到的那三人说道,“你们去看看高副将如何了,其他人跟我出城!” 有人问道:“那刺客怎么办?” 司徒健捋了捋颔下短髭,说道:“既是正主来了,自然无需顾着那些指端末节的小事了。” 一刻钟后,司徒健带着大军出现在北城外。 洛小鱼带着十一名暗卫,一百多号僧兵,等在距离北城门半里之遥处。 他身着青色亲王服饰,两肩绣着盘龙,腰上挂着宝剑,手中提着短铳,银色斗篷在秋风中烈烈飞扬。 司徒健的骑兵打头,步兵在后,结阵前行,白烟滚滚,轰隆隆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大军的强劲气势让人胆寒。 紧张的气氛让洛小鱼胯下的骏马不安地兜兜转转,打了好几个响鼻。 待烟尘稍散,洛小鱼一抬短铳,指向司徒健,大声道:“司徒健,本王在此,你南耀有何话可说?” 420压制 “鹤翼阵,火铳营在前,弓箭在后。” 司徒健下令,亲卫挥动彩旗指挥,数千人整齐有序地跑动起来。 很快,火铳营、弓手、步兵把司徒健围中央,骑兵分在两翼。 五六百名火铳手执铳上前,作为第一阵营与洛小鱼的上百条鸟铳对抗。 双方相距三十丈左右,洛小鱼正在火铳射程之内,如果两侧骑兵拉长,顷刻间,便可将他包围在内,这便是摆鹤翼阵的目的了。 司徒健看看左右亲卫,道:“本将军没什么可说的!福王死了,而你是冒充的,不管你是谁,本将军只想告诉你,如今林州在我手中,想要回去,便要踩着我的尸首。” 左右两个亲卫收到司徒健的暗示,策马上前,挡在他的前面。 洛小鱼没看到高川福与李复得,暗忖,无尽得手了,按照计划,她应该从南门出城,回庄子了吧。 担忧的念头一闪而过,收敛了心神,他朗声道:“好一个踩着你的尸首,好一个大义凛然的司徒健!然而,南耀的将士们,你们可知,只要本王没死,你们南耀皇室便违背了祖训,将南耀人拖入战火,将你们带入死地。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的死,是因某些人的贪欲,而非本王洛小鱼之故!”他这番话用了内力,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南兵耳中。 南兵队伍里一片哗然…… “祖训说不许打仗?那为什么还要打?” “我之前听说过,皇上的外孙福王被他兄弟所杀,华国与南耀不再有姻亲关系,咱南耀便打着为福王报仇的旗号,趁着华国空虚占便宜来了。” “占了便宜对咱老百姓有好处吗?” “大头都是当官的,咱们要是不死,还能抢点儿。” “谁稀罕那点银钱了,我祖父母年纪大了,就怕我死在外面,这叫什么事儿啊。” “可不是!出来时,我婆娘和儿女都哭成泪人了。” …… 这厮在动摇军心! 司徒健慌了一下,他勇猛善战,却不善谋略,比之刚刚死去的高川福和李复得,他的头脑要简单许多。这也是洛小鱼先杀高川福和李复得,而把他的命留到此时的原因。 “儿郎们莫要中计,此人并非福王,根本就是假冒的,我南耀也没那等祖训!”司徒健也用了内力,粗哑的声音炸雷般响起,压住南兵的议论声。 队伍里安静下来。 “假的?”洛小鱼收了枪,摸了摸脸蛋,笑眯眯地说道:“本王这样的脸也能伪造吗?”他将手向后一摆。 他身后的一百多号人迅速后退。 司徒健大笑:“哈哈,小白脸可是有的是!儿郎们,给我射!射死这小白脸!” 射距有些远,火铳营的第一排士兵跑步上前,举枪,点燃火绳。 但此时洛小鱼的人马已然在射程之外。 司徒健又道:“弓箭!” 弓箭手穿插上前…… 几乎与此同时,洛小鱼从容抬手:“砰!”手中的短铳冒出一股火光。 司徒健前面的一名亲卫颓然落于马下,正中心脏,显然是不行了。 “射!” 洛小鱼一声令下,身后的一百多条鸟铳齐齐开火,震耳的枪鸣在旷野中回荡,子弹呼啸着飞向两边骑兵。 数十名骑兵同时中枪落地,几十匹战马受伤,狂性大发。 骑兵大乱,参将们再也控制不住阵势。 战马四下逃散,有许多冲进中间阵营,弓手和步兵忙着躲闪战马,无暇反击,局面完全失控了。 “射!射!都给我射!都给我顶住!”司徒健挥舞着右手,拼了命地喊着。 然而洛小鱼刚刚的攻心术奏效,没有了目标的士兵不想毫无意义地牺牲,他们疯狂后退。 “射火铳手和弓箭手!”洛小鱼再下命令。 “让开,让开!”亲卫们护着司徒健冲出步兵阵营。 “杀马,杀马!”骑兵正乱着,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进攻,司徒健急的双眼赤红。 转眼间,数十匹战马倒在血泊之中,骑兵们终于稳住了。 “砰,砰,砰……”洛小鱼的百多条连珠铳一直不停。 精准的射击收割了所有试图反抗的骑兵、火铳营士兵,以及拉弓射箭的弓手。 不过盏茶功夫,司徒健的阵营里倒下二三百人,而这时“砰砰”声仍接连不停。 连珠铳有二十八发子弹,一百条连珠铳便是连两千八百发子弹,足以压制南耀的弓箭和火铳。 猛烈的火力让南耀官兵心惊胆寒,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司徒健终于下了命令,“收兵,收兵!” “叮叮……”鸣金的声音响起。 南耀士兵潮水般地向林州城退了回去。 “追!”洛小鱼的人呈扇形稳步向前追击,继续射杀南耀士兵…… 二十八发子弹打完,枪声停了。 “撤!”洛小鱼勒住战马,回转,急速向北逃去。 “司徒将军,他们跑了,应该没弹药了,正是大好机会,不能给他们装填弹药再来反攻的机会!”一个容貌极为清秀的校尉猛然喊了一声。 司徒健调转马头,见洛小鱼果然跑远了,而他身后,则是一地的鲜血,和数百具尸体。 窝囊,太窝囊!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五千人对一百多人,便是每人一口吐沫也淹死他们了,可他竟然丢了数百条士兵的性命。 他要如何面对皇上?如何面对恒亲王?回去后,又如何面对南耀同仁? 不过一百多个人而已,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司徒健怒火冲天,虎目圆睁,羞愧感烧红了他的脸颊,握着腰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他思虑片刻,把心一横,道:“魏参将,王参将,集合所有骑兵,所有火铳手,一千弓箭,两千步兵,跟本将军追上去,韩参将镇守林州,不得有误。” “将军且慢,会不会有诈?”魏参将提醒道。 司徒健一摆手:“他手中没兵,所骑战马大多是我南耀矮马,走不快,只要不给他机会装填弹药,能有什么诈?他此番出现,不过是想告诉我们,他人没死,让我南耀撤兵罢了,想得美!今儿务必杀了他,立上一功!” 两位参将对视一眼,觉得确实有理,叉手说道。“下官领命!” 二人都是军中老手,迅速集合好混乱的队伍,与司徒健追了出去。 421轰轰 洛小鱼走得不算快,没多久,便听到后面隐隐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司徒健带人追上来了! “呵呵……”洛小鱼哂笑数声,一带缰绳,拐上通往西南的路,一路狂奔,跑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上了条小路。 这条小路通往三国交界的新安山一带,路两旁是开阔的良田,种的是玉米,玉米收割完了,秸秆堆成三角形的大垛,一簇簇的晾在地里。 此时正是农闲,地里一个人都没有。 穿过这片地,又跑二十几里,矮马实在吃不消了,嘴里喷着白气,速度一慢再慢,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这时,小路左侧有了绵延的小山和树林,绕过树林,后面追兵便暂时丢掉了目标。 洛小鱼等人趁此机会在一处插着一溜儿干树枝的地方进了地里,干树枝清晰地标记出一条两丈宽的路。 大家把马小心翼翼地限制在这个范围内,直到走出去,才敢出一口大气。 桃江、槐江、星海倒着走在最后,拔起树枝,掩盖马蹄印,动作十分麻利。 不多时,三人收拾好痕迹,将树枝藏在秸秆堆后,刚刚追上洛小鱼,魏参将与他的先头骑兵便从拐弯处绕了出来。 矮脚马的特性南耀骑兵都知道,前期走得慢,后面才见功力,洛小鱼一开始便疯了一般的催促,几十里地下来,此时定是体力透支,跑不动了。 魏参将等人不疑有他,速度不减,吆喝着跑进洛小鱼刚刚绕开的那条路上和路两边的地里,呈包围的形态围了过去。 “轰轰……” “轰轰轰……” “咴咴儿……咴咴儿……” 霎时,几十匹战马重重倒下,所有战马失控,四散奔逃,爆炸声此起彼伏,方圆七八亩的范围内血肉横飞。 有的骑兵被跳起的金属击穿了身体,直接身死,也有的受伤落马,还有的干脆被惊马甩下去,马蹄乱踏,虽不是摔死,也被踩死了,一时间哀鸣遍野。 魏参将的战马虽未踩雷,却也惊了,双蹄抬起,喷着粗气,拼命地要把他甩在身下。魏参将不知有地雷这种阴毒的武器,虽不明白到底遇到了怎样的埋伏,但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 他下了马,放了缰绳。 战马飞奔出去,眨眼的功夫便踩到了地雷,断肢、血色与火光和浓烟同时升腾,惨不忍睹! “想要活命的下马,站在原地别动!”早已回转的桃江大喝一声。 除去死的一百多,跑出去的几十个,还有被困在雷区的一百多个南耀骑兵,此时如听纶音,纷纷下马。 “魏参将就降了吧。”洛小鱼将短铳对准魏参将。 魏参将万念俱灰,面色惨白,右手紧紧地握在腰刀上,颓然说道:“废话就不要说了,要杀要剐随你。”战败是他一个人死,投降却是全家陪着死,这个选择不难做。 洛小鱼将手指放到扳机上,笑着说道:“事实上,降与不降魏参将说了不算,本王才说了算。” “随便你吧!”魏参将闭上眼睛。 洛小鱼眼里闪过一丝狡诈,一枪射中离他最近的一匹被炸飞双腿的战马,结束其痛苦,与此同时,另一手发出金钱镖,击中魏参将的大穴。 他昏了过去。 这时候,桃江再问被困骑兵,“你们降不降?” “降!”骑兵们忙不迭地回答,他们又不是当官的,也没那么多顾虑,只要有一线生机,就想活下去。 洛小鱼让人循着地里标记的记号将南耀剩余骑兵收拢,挨个用腰带捆了,留下十个僧兵,将他们押走,看管起来。 “属下参见王爷!”祖盛紧绷着一张脸从小山上跑过来,行了礼,看着遍地残尸,黯然说道,“效果不错,就是残忍了些。” 洛小鱼点点头,花无尽说过,她那个时代用的都是热武器,决定胜负的是武器的先进和威力,人数越多,死的越多,如今看来,不是虚言。 “咱对他们不残忍,他们就会对咱们华国老百姓残忍,咎由自取罢了。”洛小鱼耸了耸肩,“把地雷清了,务必干净,以免误伤无辜。” “是!”祖盛研制炸药多年,自然不是什么善人,当即把感慨抛之脑后,自去干活了。 第一枚地雷炸起时,司徒健恰好走在玉米地中的小路上,三千多步兵排成四排,正跑步前进。 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隆声,他的一颗心早已沉到谷地。 王参将打马上前,劝道:“将军,肯定有诈,我们回吧。” “魏参将怎么办?”司徒健没了主意。 “能怎么办?他显然陷入洛小鱼的陷阱了,救不了,我们去了估计也没有好果子吃,在铸成大错之前,我们撤吧,将军!” 司徒健并不固执,而且心底亦同样生出恐惧来,折了骑兵不要紧,若是几千人马都折进去,只怕难以交代。 更何况,高、李二位副将身死,城里只有韩参将在,若是丢了林州城,只怕他仅有以死谢罪的份了。 “也好,吩咐下去,回城!”他终于下了决心,脸丢了命还在,命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帐不难算。 “轰……”距离司徒健不到两丈的地方忽然爆炸了,四五个士兵被炸飞,泥土、鲜血和残肢雨点一般的落了下来。 “啊!啊……”尸体落地,周围士兵方后知后觉地大叫起来。 司徒健呆愣数息,王参将也没好到哪去——华国的炸药包他们听说过,但他们只知道洛小鱼用来攻城,却没想到,这玩意还可以直接用来杀人! “轰,轰,轰……”爆炸声接连响起,前面,后头,中间,到处都是刺眼的火光。 小路东侧的田地里,一簇簇的秸秆堆倒了,露出一个个小巧的投石器,每个投石器有三人,一人放炸药,一人点火,还有一个举着鸟铳,放眼望去,这样的投石车排成一长排,竟有二三百个。 “砰!”鸟铳刺耳的声音响起来了,转瞬连成了片,被吓懵了的南兵开始接连倒下。 “他们人少,我们人多,给我攻,攻上去,只要攻过去就活路!”司徒健终于醒过神来,他下了马,一刀斩了,卧在死马旁边将自己隐蔽起来。 攻? 南耀久不征战,大多数士兵被接连的炮火和残酷的死亡吓破了胆,哪个还点着火绳,哪个还撑得起弓箭? 偶尔有火铳手稀稀拉拉的射击,但只有一发,再装弹时面临的便是无情的狙杀。 陈济生在距离司徒健十几丈的一处没倒秸秆堆后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南耀的兄弟们,前面不远便是新安山一带,逃、降、死三样,你们任选。” 有爆炸声,他的声音不算响亮,然而,近处的士兵还是听了个正着。 有人开始跑了! 生死攸关,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士兵们向南撒丫子狂奔…… “完了!”司徒健趴在血泊中,呆若木鸡。 422据守 两个时辰,将近四千多人的南耀军队被洛小鱼的四百多人瓦解了,死了将近一千人,跑了两千多,还有数百人被俘。 司徒健与魏、王两位参将一个都没走脱。 而洛小鱼的人除了十几个轻伤,两个中箭重伤的,无一伤亡。 任务结束后,桃江将换好的银票一一发给负责投石器的人——他们不是僧兵,而是洛小鱼用重金雇来的佃户、长工,还有林州的帮闲。 “王爷,确有一小部分南兵逃回去了,大约一二百人。”陈济生禀报道。 洛小鱼点点头,道:“很好,这个数量恰到好处,如此南兵才知道我华国炸药的可怕,生命的可贵,司徒健,你说对不对?” 司徒健双手被缚在身后,坐在地上,垂首不语,黝黑的胡子沾满尘土,变成灰白色,像是老了十岁。 “有你劝降,本王也许会容易一些,但并非没你不行。”洛小鱼劝了几句,见他不上道,也就没有了耐心,“走吧,把人押上,回城,智武大师应该动手了。” “林州城内还有我一万五千兵马,只要闭门不出,辅之以大炮,你想凭这么几个人夺回林州难如登天,本将军劝你,就不要做白日梦了!”司徒健终于开了口。 洛小鱼微微一笑,“会让你看到的,放心。” 此时,花无尽正跟智武大师、墨神医一起,带着两百左右人,从城内偷袭,顺利攻占南城门。 林参将组织南兵反击过两次,但城墙有墙垛,对方居高临下,南兵上去就是死,居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东西两侧城墙上、南门内外,各自躺下两百多具尸首后,便再也没有敢上前的南兵了。 林参将站在南大街上,仰望着南城门束手无策。 他很想从其他三面城墙上挪下两个炮车来,但若真把南城门轰塌了,这林州还守得住吗?高、李两位副将的死,以及北城门外死去的几百士兵,足以证明福王的能力和夺回林州的决心。所以出发前,恭亲王曾说过,凡是尽心即可,无需强出头,所以,他决定等,等司徒健回来再说。 没过多久,他便等到了从洛小鱼手里逃回来的一二百人,其中便有与李复得苟且的那名廖校尉。 “怎么回事,司徒将军他们呢?”林参将面色剧变。 廖校尉面色潮红,深吸几口气,压下长时间运动后的喘息声,叉手道:“林参将,我们被埋伏了,将军和两位参将大概凶多吉少!上千士兵逃了,回来的只有我们这些。现在,这城里的上万人马,由林参将指挥了。” “什么?”林参将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不好,责任都集中到自己肩膀上了,这他娘的可怎么办? “到底什么情况?四千人怎么会被一百多人打成这样?”过了数息,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廖校尉上前一步,小声说道:“下官在步兵营中,不知骑兵是怎么散的,只听到爆炸声了。下官猜测,应该与我们遇到的情况差不多。华国用了炸药包,把我们跟城墙一样炸了,数百台投石车一同发动,我们一下子就乱了,之后,华国有人蛊惑,士兵们就往新安山的方向逃了。” 林参将呐呐:“逃了,逃了……”逃了好啊,在外面躲几年,又不连坐,肯定比送死强。 “娘诶,几百人便干掉咱们几千人,这要是再多点人,岂不是被人一锅端了。” “死无全尸?这么厉害!那咱们怎么办,南城门破了,攻不上去,华国大军一到,福临那边来不及回防,我们还不是等死?” “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要我说,炸药总是有数的,等他们都消耗完了,就是他们的死期。” “擦,死期,在那之前,还是先确保不是自己的死期到了吧。” 回来的一二百人被林参将下面的士兵拉了过去,一时间议论纷纷,唏嘘成片,士气再次受到打击。 士兵虽见识有限,但事关生死,都是带着脑袋来的,说的不无道理。 林参将一时踌躇,不知恭亲王的“尽心即可,无需强出头”应该如何执行了。 廖校尉见他面色不好,心里便有了鄙夷,说道:“林参将,如今我们先守住林州,至于司徒将军他们,只能徐徐图之了。” 林参将苦笑,“守住?南城门被破,控制在华国手中,攻不上去,如何守城?” “什么?”廖校尉吃了一惊,“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们居高临下,占尽地形优势。咱们派去的人少就用鸟铳射,各个百发百中,人多了就炸药包轰,南门前已经成为禁地,无人敢入一射之地啊。”林参将头疼欲裂。 “这……”廖校尉皱起眉头,他还指望林参将给李副将报仇呢,却不料城里竟同样束手无策。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居然如此难缠!思虑再三,他谏言:“林参将,想拿下南城门只能靠人堆,消耗掉他们的炸药,他们也就完蛋了。下命令吧,军令如山,哪个敢不从?” 林参将失笑,这位廖校尉大概忘了李复得已经死了,认为自己不敢让他送死吧?不然怎敢不拿士兵的命当命,轻飘飘地说出这话呢? “廖校尉所言极是,不如廖校尉带队,做个表率如何?” “你……” “你的李副将死了,廖校尉啊。”林参将意味深长,“军令如山,廖校尉,你敢抗命吗?” 廖校尉亡魂皆冒,冷汗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他的确为李复得的死心痛,但让他自己去死,他的心更痛。 “怎么,廖校尉这是要抗命了?”林参将的两个亲兵围了过来,一左一右掐住廖校尉的手臂。 血肉横飞的那一幕反复在廖校尉眼前翻滚着,他喘着粗气,全身颤抖着,下面一热,“哗哗……”骚气登时溢了出来,下面有了黄色的一大滩。 “这就吓得半死了?什么玩意!别人的命不是命?”那两名亲卫嫌弃地将人推在地上,避了开去。 林参将厌弃地退后几步,暗道,按道理来说,这小白脸说得没错,或者…… 他思虑再三,道:“传令下去,从东西两侧以及城下三个方向同时进攻……” 423夺城 “报!参将大人,南城门外有情况,来了两百多号,全部带着鸟铳,中间那人正是自称福王的那位,司徒将军,魏、王两位参将,皆被俘!” “什么?”林参将大吃一惊,这三位若是死了也就罢了,这不死不活要怎么弄,如果以三位的性命要挟他退出林州,又该当如何?恭亲王诶,下官怎敢不尽力,不尽力如何在朝廷立足,一家老小如何活命啊! “传令,东西主攻,城下牵制!闭紧城门,阻止洛小鱼进城!”他下定决心,猛地转身,正要义正言辞地说上两句,却见千余人的队伍,整整齐齐地倒退七八丈,前排士兵各个惊惧地看着他。 他怒气陡生,却又明白此时不是发火的时候,只得大步走过去,道:“兄弟们,林州现在是我南耀领土,决不能丢,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困难,只要冲过去……” “别说了,谁也别想让老子送死!” “就是!冲过去就是个死,老子不去!” “将军都被俘了,还想让我等送死,没门!” 队伍里哗然,士兵们一退再退,不少胆大的士兵已经向后跑了。 “谁敢跑军法处置!”林参将大喝一声。 他左右亲卫拔刀,杀气腾腾地扑了过去。 “就他们几个人,拼了!” “干你娘,哄咱们来杀人,如今又要咱们送死,先干死他们!” 上千名士兵,执枪的执枪,搭弓的搭弓,与几个亲卫对峙,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林参将绝望了,司徒健被俘,两万大军基本上就散了,他心有余力不足啊,林州城真的守不住了! 他这边骑虎难下,那边洛小鱼已经顺利通过城门,上了城墙,看到全须全尾的花无尽就坐在一个墙垛边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大街上的动静,只觉得全身都舒坦了,几大步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软发,道:“怎么没回去?” “王爷坐下说话,这样站着危险。”花无尽语气不冷不热,但关心却一点没少,扫了一眼,发现他身上除了灰就是灰,一滴血没沾,想来任务进行得很顺利,又道,“我这边出了点儿小插曲,高川福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同李复得一同出来,而是告假了,我只好临时改了章程。” “哦?”洛小鱼吃了一惊,“怎么解决的?” “我与松江进了大营,在营房里杀了他。”花无尽始终盯着城下,但城下并没什么南兵。 是以,桃江有些不满,花娘子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又太不把他主子当回事了,一个女人再又本事,也该以男人为天,摆出这副样子,算什么呢。 洛小鱼没什么形象地在她身边蹲下,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何异于单枪匹马面对千军万马啊,这女人胆子太大了。 花无尽没有回头,始终用瞄准镜盯着南兵所在之处。一个随随便便给她钉上罪名的男人必须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如果夫妻间没有互相信任和帮衬,她宁愿不要这样的男人。他千万别以为睡了自己,就得跟他凑合一辈子。 “花娘子!”桃江陡然提高嗓门叫了一声。 陈济生与墨神医吓了一跳,齐齐看了过来。 “何事?”花无尽看向桃江。 她目光幽深,表情无辜,这让桃江一时无语,张了两下嘴,方道:“……主子在跟你说话呐!” “你说什么了?”花无尽诧异地问洛小鱼。 洛小鱼不解地看向桃江,桃江被气了个倒仰,但还是努力地控制住怒火,说道:“花娘子,主子是王爷,是男人,而花娘子你是女人,但现在主子就这么蹲在你的身后,而你……” “这关你什么事!”松江忽然扑过来,捂住桃江的嘴,把他拖走了。 花无尽知道桃江不像松江那么尊敬她,大男子主义的人,通常会比较难搞定,所以,她并不打算理会,对洛小鱼说道:“看在王爷面子上我不跟桃江计较。另外,我再重申一遍,我原本就是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女人,你我之间能不能、有没有将来,还请王爷三思而后行。” “媳妇儿,你说的什么话……” 他的话没能说完,花无尽正好看到南兵两边对峙起来,自顾自哈哈一乐:“王爷,快动手,他们自己乱了。” 洛小鱼赶紧起了身,用望远镜看过去,道:“成了,松江,你等带着盾牌和炸药,从房顶过去,投几个炸药包,彻底压垮他们。” “是!” 松江扔下桃江,与其他暗卫一起,每人夹着一个炸药包过去了。 “又来炸我们了,快跑,往北城跑!” 就这么一嗓子,便让南兵队伍彻底大乱,纷纷往北城门而去。 由于多数将领被俘,北城门上没有大将看守,散沙一片,城门已经被先前逃跑的士兵打开,这会儿南兵逃散便再无阻拦,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大街上散了个干干净净。 洛小鱼让陈济生带人过去,干脆利落地占了北城门。 松江和暗卫们包围了林参将。 林参将再次想起恭亲王的话,没挣扎,让亲兵跟自己一起,束手就擒了。 城门上的司徒健再无其他念想,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他知道,于庭玉绝不会饶了他的。 如此一来,南兵彻底群龙无首,在天黑后,于达维赶回林州时,南兵们已经跑了个精光。 洛小鱼不费吹灰之力地夺回了林州。 “王爷真乃神人也!”这是于达维在总兵府的书房见到洛小鱼后,说的第一句话。 “于将军谬赞,本王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而已,哈哈……”说到这里,洛小鱼绷不住,大笑起来,“本王是想谦虚谦虚,却不料更夸张了,请坐请坐。” “不夸张,绝对不夸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王爷!”于达维落了座,又拱手道,“还请王爷赐教,到底如何做到的?” 洛小鱼翘了二郎腿,指了指正在泡茶的松江,道:“这小子嘴皮子溜,让他给你说说。” 松江便把花无尽怎么暗杀两位副将,洛小鱼怎么安排地雷阵,擒住魏参将;陈济生怎么带着人用投石器投掷炸药包,抓住司徒健和王参将;智武大师带人率先占领南城门,以及洛小鱼如何在南兵中安插细作,蛊惑南兵人心,如此多方合作,导致所有将领被俘,南兵陆续溃逃,还回林州城的诸多经过讲了一遍。 于达维听得惊心动魄,琢磨好一会儿方道:“王爷真乃奇才,差一个环节也不行啊,算计精准,配合完美无缺,下官心服口服。”至此,他对洛小鱼报以了十二分的信心。 424后手 “王爷,这位花娘子是……” 洛小鱼颔首,笑道:“她是本王未来的王妃。” “哦,果然……”于达维捋了捋短山羊胡,赞道,“不但是女中豪杰,便是男子也多有不如矣,王爷好福气!” “哈哈……”洛小鱼轻笑几声,“那倒不至于,于将军谬赞,内人不过在鸟铳上有几分天赋而已。” 于达维知道洛小鱼谦虚,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子太强,未见是件好事,一般人家尚可,若是帝王之家,后宫多半要乱套的。 他转移了话题,道:“福临比之林州,易守难攻,于庭玉久攻不下,会不会调转矛头?” 洛小鱼道:“会,林州不在他手中,粮草被断,道路也可能不通,听到消息必定回转。” “王爷可有良策?”于达维对此忧心忡忡。 “本王活着,他之前的借口就用不上了,等那些逃兵回去之后,想来会给他们父子上些眼药,朝野上下,定然会将这场战事重新平衡。” “远水不解近渴,是不是太慢了?” “当然不会!”洛小鱼狡黠地一笑,他飞鸽传书,专程让人宣扬此事,又怎么会慢呢?三舅舅恭亲王不会错失良机的! “王爷,那皇上那边……” 洛小鱼喝了口茶,道:“本王已经上折子了,再过几天就会有旨意。” 于达维松了口气,虽说他对洛小鱼多有佩服,且决心为他效力,但现在坐那个位置的人是启明帝,而且估计十年之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是以,如果启明帝不发话,他所做的一切就名不正言不顺,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王爷此番功高震主,会不会……”因为后面的话太过惊悚,于达维说一半留一半。 “会,不过现在他们不敢。夺回林州,火药立了大功,没有本王,他们两面受敌,被蚕食是早晚的事。” “正是啊……”鸟铳和炸药都握在洛小鱼手里,这是一大杀器啊,于达维捋着胡子连连点头,又赶紧拱手说道:“林州地理位置关键,日后如何防御,还请王爷多多参详……” “那是自然。”洛小鱼道,林州是他的,江山也会是他的,且于达维进退有度,为人端正却不拘泥,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要把林州的事安排好。 二人就林州城的防御,以及被毁坏房屋和道路的修缮,细细做了布置,中间吃了宵夜,直到三更过半,才将重要事情商量完。 往总兵府后院走的时候,松江与桃江提着灯笼,一左前,一右后,将洛小鱼护在中间。 “桃江,你对本王的王妃有意见?”洛小鱼忽然问道。 松江脚步一顿,转身瞧了瞧桃江。 桃江对洛小鱼此问早有心里准备,因而不慌不忙地道:“主子,属下不敢,而且属下向来尊重花娘子。但那会儿在城门上,那么多人,花娘子对主子爱答不理,实在太过分,属下一时心急,就说了错话。” 洛小鱼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确说了错话,桃江,以你的年纪,你当清楚,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外人是插不上嘴的。” 桃江一时无语,呐呐道:“属下多嘴了,请主子责罚。” “等事情了了,你自去松江那里领鞭子。”洛小鱼在几株梅树旁站下,看看半弯的月,道:“另外,昨天的事,花娘子没错,错的是本王。若非她阻止本王,今天的计划有八成搁浅的可能。你想过没有,二十几名南兵被杀,今天的林州会是什么情形?死多少人?本王自以为高明,却在关键时刻让一个女人替本王下了最难以下的决定,说到底,是本王对不起花娘子。”他叹息着越走越远,消失月亮门里。 桃江与松江对视一眼。 松江学着洛小鱼的样子,耸了耸肩。杀了高川福之后,他与花无尽赶到南城门,发现城门早已关闭,若非智武大师带人偷袭南城门,只怕他们会凶多吉少。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花无尽为何不让他家主子动手了,打草惊蛇的代价无法估量,若是再有一次,他也只能选择对不住那母女俩。 “松江兄弟,”桃江脸上有几分不服,“主子虽不是善人,但从未让一个无辜之人死在他眼皮子底下,计划并非不能变,那丫头才十岁出头,咱们太残忍了!” 松江点点头,他先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计划再变,帮闲、佃户露出口风怎么办?如果南耀猜到是主子所为,一直闭城我们又如何?再如果,闭个十天八天城门,还是找不到咱们,转而对普通老百姓报复,你又该当如何,桃江兄,你觉得,那时候你能救多少人?” 桃江瞪大一双小眼睛,两手搓搓络腮胡,“难道就为了可能发生的事而眼睁睁地看着无辜之人惨死在咱面前?” 松江知道桃江钻了牛角尖,一时半会儿转不出来,他不喜多言,也懒得再说了,只道:“可能发生的事?桃江兄,你觉得南耀不知道二十多个南兵死了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拿不回林州,福临再丢了,主子要消耗多少人拿回林州,那些人的命谁来负责?” 他在此之前并没有觉悟这么多,但事实越说越清,道理越辩越明,说到最后,他连最后一点心结都没有了——他可以同情那对母女的遭遇,却不能因此怪罪花无尽,那绝对不是她的错。 桃江怔住了,“可……作为一个女人这么狠心……” “的确狠心,但说到最后,兄弟从心里感激她,因为有了她那么一拦,我们兄弟便不会有不必要的伤亡,说到底,我也是自私的。”松江快步走了,有些话点到为止,说太多反而不美。 桃江对着松江的背影张了张嘴,只觉得腮帮子热乎乎的,夜风吹都吹不凉。 洛小鱼拿着路上折的长树枝,端着婆子送来的烛火进了客院厢房,绕过多宝阁屏风,把烛火放在一旁的高几上,走到架子床前,掀开帷幔,在床尾坐下了。 小溪睡得很香,一只小手放在花无尽鼓鼓的胸脯上,另一只手塞在枕头下面,嘴角向上翘着,显然好梦正香。 花无尽的睫毛抖了抖,没睁眼,把小溪的手拿了下去,小声说道:“什么时辰了,王爷怎么不去睡?你在西次间睡,东次间我爹和莫白住着呢。” “媳妇儿,我想跟你一起睡。”洛小鱼俯身亲亲她的脸蛋。 “可我不想跟王爷一起睡。”花无尽把脸往小溪那边凑了凑,闭上眼睛。 425鸭子 洛小鱼也不恼,“嗤嗤”笑了两声,“媳妇儿还生气呐,为夫是来负荆请罪的。”他拿起树枝,在花无尽的鼻尖上蹭了蹭,“随便你打,为夫保证不出一声。” “呵……”花无尽哂笑,“给脸色看尚且不成,这要是打了,你的暗卫不得跟我拼命啊。” 洛小鱼扔掉树枝,往前凑了凑,双手捧住花无尽的脸,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正色道:“媳妇儿,让你受委屈了,为夫已经教训过桃江,等过了这阵子,定好好收拾收拾他。” 两人离得太近,昏暗的光让洛小鱼的五官变得模糊,但热辣辣的视线让人忽视不了,唇上留下的柔软湿润的触感久久不散,花无尽感觉自己没那么气了。 但这怎么能行呢,虽然她不会作(一声),也不想作,却也不能如此轻易地饶了他。 花无尽推开他,坐了起来,道:“王爷大可不必,实际上他说的也没错,三从我不守,四德也不行,脾气还硬,与那些教养良好的贵女比起来,我确实差不少。” “好啦,说那些做什么。”洛小鱼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尖,“三从四德的女人千千万,花无尽却只有一个,”他涎着脸坐到她身边,把她揽在怀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青木香,儿子在一旁睡成嫦娥奔月式,他忽然觉得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这样静静地靠在一起,便是幸福。 洛小鱼的心情,花无尽也有,小溪叫他爹后,明显比以前开朗得多,没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让人舒心了。 她感觉自己运气着实不错,死而复生,有个天赋异禀的聪明儿子,有了亲爹亲弟弟,还有个能干、漂亮的老公,重要的是这个老公现在还肯哄她。 在人未老珠未黄之前,有这样的男人倾心呵护,当美貌不再之后,即便洛小鱼移情别恋,她亦有金钱、书画以及儿孙为伴,人生也算非常圆满了。 至于白头偕老,她真没想过,毕竟,人不能得陇望蜀嘛! 思及此,花无尽哑然失笑,她发现现代时的那些网络见闻,以及身边人亲历,让她对男人完全失去安全感。 告子说:“食色,性也”,喜爱美好的东西是人的天性使然,男人喜欢美人,女人喜欢美男,都是一样的。 洛小鱼若成就帝业,不知多少人巴望着把女人送进宫里,而皇帝为了平衡各方面势力,做出妥协也是寻常之事,啧啧,皇帝想必是最高贵的鸭了吧,所谓的雨露均沾不就是卖|身吗? 想到这里,她躺在未来最高贵最漂亮的鸭的胸膛上“嘿嘿”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在这种旖旎的时刻,花无尽怎会有如此猥琐的笑声?洛小鱼十分不解。 “没什么,想起在庄子里看到的鸭子了。” “庄子里什么时候养鸭子了?” “啊,没养吗?”你不就是吗?花无尽腹诽,“王爷洗洗睡吧,明儿的事情少不了。” 床不够大,三个人挤在一起的确不舒服。 “好。”洛小鱼不坚持,他让花无尽躺下,帮她把长发归拢到脑后,抚了抚,又在她额头上啄了两下,柔声说道:“床小,我不挤你,好好睡,为夫走了。” 他出去了,门被轻轻地带上,随后,窗外传来小声交代婆子仔细屋里动静的话语。 屋子里终于被黑暗和安静彻底笼罩。 花无尽摸摸长发,温柔的触感好像还在,心中不禁怅然若失,抱着儿子,一会儿想想那对惨死的母女,一会儿想想洛小鱼,烙了好一会儿大饼,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一出门,她便看到桃江顶着一头露水跪在廊下的青石板地上。 “属下出言不逊,请花娘子责罚。”桃江举起手中一根皮鞭。 花寻之正好从上房出来,见状赶紧说道:“这是怎么说的?桃护卫快快请起。”男人跪天贵地跪父母,他女儿不是王妃,还受不得这个。 “花先生,属下错怪花娘子,出言不逊,该打!”桃江是真心实意的,他从不是太固执的人,琢磨半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若是像松江一样放到心里也就罢了,偏偏看花娘子不顺眼,嘴皮子上逞了英雄,主子大半夜被赶出来,尚且一句牢骚不敢有,他不赶紧认错,难道还想跟花娘子一直别扭着?主子能饶得了他才怪! “出言不逊?”花寻之不知怎么回事,只好看看花无尽,示意她赶紧把事情解决了。 花无尽上前虚扶一下,道:“桃江不必如此。我做的事,我自己都接受不了,又怎么会要求别人理解?我不会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的,快快请起。” 桃江犹豫一下,到底站起来了,这位花娘子与一般女人不同,为人实在,少有虚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再要求她惩罚自己,反而会让她反感。 “多谢花娘子。”桃江打了一躬,一瘸一拐地走了,显然跪的时间不短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花寻之快步走过来,洛小鱼的攻城计划并没告诉他,是以他不知道花无尽昨日消失一天去做什么了,如今林州忽然被夺回来了,他在大吃一惊之余,亦猜到,这里面应该也有他女儿一份。 “不算什么大事,他总觉得我对他家主子不够尊重,所以……爹昨晚上睡得好吗?”花无尽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因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提醒花寻之,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不是他原本的女儿。 花寻之也觉得女儿对洛小鱼没什么尊重,但他认为女儿吃了那么多苦,就算对某些人不驯也不算什么,所以,他对此不置可否,只笑道:“甚好。”两年之间,逃两次难,次次流徙千里,哪里还会择床呢。 这时,莫白和小溪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一个唤姐,一个呼娘,双双扑了过来。 花无尽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摸摸莫白的头,道:“都去洗洗,等下好吃饭。” 洛小鱼站在门口,乐呵呵地瞧着这一幕,心中快慰,又稍有酸涩,如果他娘活着该有多好,她的孙子都这么大了呢。 “爹!”自打上次叫爹之后,小溪对他亲近不少。 “姐夫!”莫白也上前行了礼,他本是要叫王爷的,但洛小鱼不让。 “诶!”洛小鱼几大步走过来,从花无尽怀里把小溪抱了过去,在他汗津津的小脸上亲了两口,又放下了,拍拍莫白,“带你小外甥去洗脸,等会儿我们一起用饭。” “岳父大人请。”洛小鱼邀上花寻之,给花无尽一个‘快来’的眼色,往上房堂屋去了。 花无尽去了西厢,去南耀之前在互市采购的东西都寄存在幸福客栈,昨天她才让人搬回来,这些原本是给花寻之、莫白以及小溪准备的礼物,如今回到林州,应该补上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想先泡一些咖啡,他们的反响将对她开咖啡店有着极大的参考价值。 426反咬 杀手,除了专精杀人这项技能之外,还得是个杂家,什么都要懂一些,才有利于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所以,前世的花无尽除了大学老师这个本职工作外,还在咖啡馆里打过零工,对咖啡虽谈不上精通,但应付古代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她拿上咖啡粉去了小厨房,在一只小炉子上找到一把正在冒热汽的紫铜烧水壶。 厨房里只有一个婆子,见花无尽忽然过来吓了一跳,急忙放下手中的蛋羹,躬身道:“花娘子,这里脏,有事您尽管吩咐,老奴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帮我煮些牛奶,再找一块干净白布。”花无尽取来两只大碗,和几只盛饭的小碗,放在案板上。 火烧旺,水烧开,白布先用开水烫一遍。 用汤勺舀出四人份的咖啡,倒入一只大碗,冲入开水,搅拌均匀,再泡三分钟,让咖啡完全溶解。 深棕色液体在白色瓷碗中飞快旋转,鼻尖飘荡着的香浓的咖啡味中,让花无尽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中,只要醒来,便还是现代熟悉的一切…… “花娘子,花娘子,牛奶好了!”一个婆子叫醒了她。 “哦,倒到碗里等会端上去。”花无尽失笑,是了,还在如此古旧的厨房里呢,永远回不去了。 她将烫过的布铺在瓷碗上,把冲好的咖啡倒在布上,过滤掉咖啡粉,咖啡便做好了。 之后,主仆二人端着蛋羹、牛奶、糖和咖啡一起往上房走。 “花娘子,这玩意叫磕肥,闻着香,喝到嘴里苦得很,喝完了人精神,睡不着觉,一般人不爱喝。”婆子张了好几回嘴,终于说出来了。 “没关系,林州特产嘛,我爹他们没吃过,总得尝尝。” 说话间,两人进了堂屋。 花寻之问道:“我没吃过什么?有什么东西烧糊了吗?”堂屋摆的是圆桌,洛小鱼与花寻之并肩而坐,两人闻言一同看过来,一个是斯文隽秀的大叔,一个是容貌不凡的小鲜肉,煞是养眼。 莫白和小溪起了身,小狗儿似的吸了吸鼻子。 “是糊味儿,但挺香。” 莫白道。 “娘,有什么好吃的吗?”小溪感兴趣地凑过来。 “闻着香,喝着苦,你小,娘只给你尝一口。”花无尽打发了婆子,在咖啡里加了适量的牛奶和糖,分成六份。 “这磕肥苦唧唧的,加牛奶能好喝吗?”洛小鱼不摆王爷架子,殷勤地起了身,帮花无尽把咖啡一一摆到每个人面前。 花无尽笑眯眯地在洛小鱼身边坐下来,喝了一口,甘香,中等纯度,酸感较淡,这是相当不错的咖啡了。 “好喝!磕肥不好听,我想,我们可以叫咖啡,将来开个连锁咖啡馆,大家都尝尝,看看怎么样?”她期待地看着几个亲人。 “噗!”小溪刚喝到嘴里,又吐了回去。 “呀……”莫白咧着嘴,挤眉弄眼地勉强咽了下去,“果然是闻着香,喝着苦,好苦啊!”他刚要放下碗,但听花无尽说好喝,又端起来勉强自己喝了一口,再喝一口,咋了咋舌,“好像也还可以哟。” 花寻之虽然不像莫白那般夸张,但已然坚定地放下了碗,“我还是喝茶吧。” 都嫌苦! 花无尽心里微微发沉,想起大学教书时的那位夫子级的教授对茶的推崇,以及对咖啡的鄙夷,她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项目好像有些一厢情愿了。 只有洛小鱼慢慢地品着,一双俏眼亮晶晶地看着花无尽,“加了牛奶果然不错,第一口苦,第二口便不同了,年轻人喜欢挑战,接受起来也许不难,”他又喝下一大口, “浓烈的苦中有甜,辅之以微酸,与人生很像,耐人寻味。” 花无尽颔首,这厮说得没差,可谓体会深刻,不过他一个人的评价还不足以参考。她最好去找她的那些少年们,如果三十个中有十五个能接受,她就敢做。 花寻之闻言挑了挑眉,心中暗道,真有这么好喝?还年轻人喜欢挑战……哼,他才四十出头,距离老人还远着呢。 他端起小碗又喝一口,还是苦嘛,跟茶没法比。 …… 此时福临城的总兵府里也在用早饭,洛之安撂下碗筷,正在喝漱口茶。 一个亲兵从外面匆匆进来:“报……王爷,南耀撤兵了!” “撤兵了?”洛之安十分惊讶,手中茶杯“砰”的一声落在桌子上,“去探,看看是否有诈!”于庭玉志在必得,怎么会撤呢?这让人难以置信。 亲兵道:“王爷,有消息说,前些天在南耀境内有粮草被劫,估计是这个原因吧。” “粮草被劫的事本王知道,估计是四五天前的事了,那还不值得于庭玉撤兵。难道洛小鱼又做了什么?”洛之安念到“洛小鱼”三个字时,咬牙切齿。 “也许,听说……” “哗啦!”洛之安一脚踹飞身前的榉木桌子,盘子、碗落了一地,摔得粉碎,汤汤水水溅了他一身。 亲兵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 有暗卫从暗处探出头来,偷偷瞧了两眼。 主子屡战屡败,数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刻真的恼羞成怒了。 他带着昌洲兵马远赴边境截杀洛小鱼,如今全华国都知道睿王弑兄不成,反而引狼入境,蠢到家了,所以,沉不住气也是正常的。 “把史先生请到书房议事。” 洛之安吩咐一声,先回卧房换了身衣裳,到书房时,史先生已经到了。 这是他到福临城后找到的谋士,虽只是举人出身,但才学兼备,熟读兵书,且为人阴刻,用来对付洛小鱼再合适不过。 “王爷。”史先生史佑正等在门口,他大约三十出头,身材不高,偏瘦,长相普通,一双细长眼睛幽深阴森,耐人寻味。 “请坐,史先生,洛小鱼劫了南耀粮草,于庭玉忽然撤兵,先生可有高见?”大家还在磨合期,洛之安对他非常客气。 “不才以为,福王已经夺回林州。”史佑小心翼翼地在洛之安下首坐下。 “林州两万兵马,他手里只有数百人,这怎么可能?”洛之安显然不信。 史佑坚持说道:“单是粮草被劫,于庭玉不会走的。如今正是秋收,福临城外的粮食咱收不进来,他就算拿不到南耀的粮草,粮草问题也不是无法解决,只有林州失了,被断了后路,他才会急急忙忙回去。” 洛之安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先生可有良策?” 史佑在心里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指对付洛小鱼,“攘外必先安内,南耀攻打华国,看起来是坏事,但对王爷是天大的好事。福王为了太子之位,与南耀勾结,构陷睿王,不惜引狼入室呢……” “哈哈哈……”洛之安大笑起来,“如此反转甚好,史先生真乃孔明在世也!” #####明儿元宵节了,祝大家快乐! 427中指 “王爷,现在还不是……” 洛之安打断他的话,断然说道:“本王当然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局面稳一稳再说。”最好在洛小鱼灭了太平教、打消南耀分一杯羹的念头之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做一只黄雀比做螳螂好多了。 再说,外孙与一直护着他的外祖父互掐一定很有意思,这样的热闹必须得看。 这位睿王生怕自己把他看低了,所以忙不迭的撇清呢。 史佑知道自己无耻,但没想到这位以贤王著称的王爷内里也会如此肮脏。甚好,谁也不用嫌弃谁,不过,与这样的人谋事,要防止被卸磨杀驴才是,不留一手是不行的。 他心里如此想着,嘴角却谦卑地勾了起来,“王爷所言极是,皇上正值春秋鼎盛,日子长着呢,不过该布置的,也该慢慢布置下去了。” 洛之安听出史佑的弦外之音,意思是他急躁了,史佑说得没错,这正是他在洛小鱼手里惨败的原因。 很好!只要这位不是徒有虚名就行,他心里安宁多了,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史先生请讲,本王愿闻其详。” 史佑往洛之安这边凑了凑,小声说道:“王爷,不才以为,如果真是福王攻下林州,那么于达维必定带着人马返回了。如今皇上派来的援军马上就到福临,我们只要将于庭玉赶出华国,便是大功一件,这是日后成事的基础。在这以后,我们派人去找……”事关机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不可闻。 “啪啪!”洛之安听罢抚掌大笑,“史先生高明!” “王爷谬赞,在其位谋其事,不才不过是多想了几夜而已。”史佑压住心中腾起的一丝自得,暗道,也就你这等目光短浅之人才会把一手好牌打成败局。然而……这也不能全怪睿王,洛小鱼、陆离都是少有的劲敌,若非每个月有千两纹银的供奉,他绝不会趟此浑水。 …… 南耀的确正在撤兵。 于庭玉做出这个决定的压力来自两方面,一是司徒健丢了林州,于达维回归,他担心两面夹击,后路被抄,二是福临方面很快就有启明帝临时凑来的大军援助,若执意攻城,可能攻不下来,不能冒险。 两万大军被几百个人打散了,早知如此他一定会稳扎稳打,绝不冒进来攻福临。 密报中说,高川福、李复得被鸟铳在一百多米之外射死,有这种准度的人不多,而他恰好听说过,花无尽的准头是极好的。 一想到花无尽,于庭玉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大将军,事情已然如此,生气无用,不如早做打算。”汤参说道。他从华国返回后,接到任命圣旨,早已不再是钦差,而是作为监军与于庭玉一起打下林州,又一起到了福临。 “汤监军可有良策?”于庭玉面色铁青,若非汤参看丢了洛小鱼,岂会有今天之事。 汤参并不在意于庭玉的脸色,自打得知林州被华国夺回去,他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至于弄丢洛小鱼一事,他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责任。他们当初给他的任务是冒死去华国说明洛小鱼被杀一事,而不是看着福王。福王武艺高超,暗卫都是皇上亲自给的好手,他一个人能做什么,开玩笑呢!再说了,世子带人包围了那里不也一样弄丢了人? “请世子爷恕罪,本官暂且没有良策。洛小鱼以炸药取胜,此番占据林州,攻城将变得更加困难。”事到如今,汤参已经不再赞同攻打华国。他是读书人,做大官的野心有,因为那是他能做到的事,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牺牲士兵性命为代价的所谓扩大南耀版图这样的想法,他想都没想过。 “炸药,可不是嘛,炸药!”于庭玉暗暗咬牙切齿,这才是他令最生气的地方。 若不是皇祖父妇人之仁,他岂会有今天的狼狈? 华国大乱后,他父王就劝过皇祖父,让洛小鱼自生自灭,但皇祖父不听,甚至还留下了那个孽种,请了高明的师父。要他说,一个有着南耀皇室血统的孩子早就该杀了,威胁南耀的存在,留他做什么? 关于炸药包,他写信与洛小鱼谈过此事,想要秘方,然而洛小鱼奸猾得很,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应,关于新鸟铳的事更是牙口缝不欠。 皇祖父以为炸药成不了气候,不屑于与洛小鱼谋取,如今却起了大作用,让他所有心血一天之间化为乌有,焉能不气? 简直要气死了! 不行,不能总是陷在这种没用的情绪里,那会让他无法理智客观的思考。 于庭玉深吸一口气,向最远处望去,目力所及处都是他的士兵——前面看不到头,后面看不到尾。 是了,他有八万大军,于达维能有多少?不到一万!他能打下一次,难道就不能打下第二次? 大军行进的脚步声像狂风吹走秋叶的声音一样,连绵不绝,只要他不喊停下,就没有人敢停下。 有这样一支军纪严明的队伍,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不,不对,司徒健的军队被打散了,士兵逃了,所以他才丢了林州。 想到此处,于庭玉刚刚凝聚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一下子漏了气。 汤参见他目光忽明忽暗,知道他的内心也在挣扎,便道:“世子,如今情势不明,不如等细作回来再做打算,咱们暂且陈兵林州城外,试一试深浅,等一等旨意,如何?” 于庭玉沉默不语…… 四天后的中午,南耀大军抵达林州,将其团团围住。 洛小鱼与于达维站在城门上,用望远镜观察对方。 于庭玉就在阵前,同样举着望远镜。 洛小鱼笑着招了招手,举起右手,竖起中指,这是他专门跟花无尽学来的骂人手势,就是给于庭玉准备的。 望远镜里的于庭玉明显愣了一下,转头与汤参那丑货说话,汤参摇摇头。 于是洛小鱼流氓地挺了挺胯部,用口型说道:“你娘!”同时,右手的中指上下几下。 这次于庭玉明白了,脸色由白转红,剑眉倒竖,“天煞孤星!”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口型回击。 汤参看得明白,一带缰绳走开了,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在偷笑,要说之前的洛小鱼确实是天煞孤星,可如今不是了,一家子从新安山安安全全地回了林州,未有死伤,这话着实伤不到他。不过,那个手势实在有趣,他记住了。 #####明天开始双更!加油加油加油! 428执意 “王爷,他在说什么?”于达维不懂唇语,且南耀口音与华国略有不同,猜也猜不出来。 “他说本王是天煞孤星。” 这……于达维放下望远镜,瞧瞧洛小鱼,见他神色如常,心道,这位爷心够宽的——南耀的外家也算是他最后的依靠了吧,竟也丢了,而且反目成仇,皇家人的亲缘果然浅薄。 洛小鱼注意到于达维小心翼翼的视线,笑了笑,放下望远镜,“怎么,同情本王?” “下官岂敢?”于达维换了话题:“王爷,南耀明日会不会攻城?” 洛小鱼颔首:“会,即便康盛帝不同意,于庭玉也会试一试,他这个人得失心很重。本王以五百打散他两万大军,如此惨败,他岂能甘心?” “那……在福临城那位会来……” “一定会!”洛小鱼在箭垛上坐下,伸长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忙了整整四天,大腿都溜细了。 “收复林州是他为自己辩白的唯一机会,必须抓住。”他收到消息,洛之安已经率军出发,预计两天后到,所以,最早今天晚上,最迟明日早上,于庭玉必须会动手,不然将面临两面夹击。 洛之安找了新幕僚,是每月千两纹银供奉的阴险小人史佑。 此人绝不会出什么好主意,等于庭玉兵败。 他一定会让洛之安与之联合,争取倒打一耙:说他洛小鱼为了报复洛之安,通敌卖国,使华国陷入风雨。 的确,他当初接到南耀康盛帝密信,秘密出国,紧接着南耀便出其不意地拿下林州,这关联的两件事有足够大的利用空间,只要人心够恶毒,够无耻,想到这一点并不难。 所以,他不会坐以待毙的,这种口水战,他比洛之安有优势。 因为占尽先机,玩得会更顺手。 “王爷言之有理,那位来了,没准还要生出些事情来。”于达维提醒了一句。 “放心,明日他扑了空,自会夹着尾巴做人,不会太过放肆的。”洛小鱼起身,又举起望远镜,见于庭玉与那丑货已经往回走了,两人骑着马,不时对视一眼,显然在边走边谈。 于庭玉道:“汤大人,以如今的情势,你感觉皇上会怎么做,打,还是撤?” “皇上的心思,下官猜不出来。”汤参拱手说道。 于庭玉了然的笑了笑,“都什么时候了,汤监军还想留一手!?” 汤参摇了摇枣核脑袋,虽说他早已投靠恒亲王,但大战在际,妄自揣测圣意可是杀头之罪。康盛帝杀伐果断,对臣子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于庭玉利欲熏心,他不想把更多的把柄落在于庭玉手里,断送大好前程。 “世子,下官还是说说自己的意见吧。下官以为,撤兵为好,林州城头炮火密集,想要攻破并非那么容易,最关键的是,那洛小鱼真的没死,而且闹得人尽皆知……”他们已经陆续收到司徒健的人,虽然杀了一些,但南耀皇室公然违背祖训,为贪欲而战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大多士兵不想为了这种事抛头颅洒热血。 毕竟怕死是人之常情。 南耀人好武,好正义,这场战争名不正言不顺,此种情况下,何谈军心? 没有了军心,还能打赢吗? “你!哈哈……”于庭玉怒极反笑,“算了,本将军不想听你这些败兴的废话!” 汤参知道于庭玉对他说的这些动摇人心的真心话不满,但食君之禄,与君分忧,该说的还得说,“世子,下官受恒亲王和世子重用,当直言相告,不然心不能安,还请世子见谅。” “哼!”于庭玉用鼻孔应了一声,一鞭子甩下去,“嗒嗒嗒”跑远了。 汤参注视着于庭玉的背影,直到他在大大的太阳地里缩成一个黑点,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他不否认于庭玉的才华,但越有才华的人,就越会固执己见。 “唉……”汤参长叹一声,不知那些即将枉送性命的士兵能否原谅他。 …… 第二天一早,于庭玉果然动手了。 大炮先行,就算攻不下,他也要将林州的城墙炸烂。 沉重的炮车被马车拉着,匀速挪动着,再有几十丈的距离,林州城便在炮弹的射程范围内了。 “加把劲儿啊!”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望了望不远处仿佛还在沉睡的城池,“只要把城墙轰开,咱们就算完成任务啦!” 一个三十多岁留着胡子的大叔黯然道:“哪有那么容易,唉……” “怎么不容易,第一次咱们……” “孩子,说那些没用,福王还用一百多人夺回林州呢,比咱的十万大军少多少人,会算不?” “也是,王叔,那我们会不会死?”小年轻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你这乌鸦嘴,还不闭上……” “咻……”一声尖锐的炮弹出膛的声音刺破黎明的平静。 “轰……” 刚刚还讨论的几人在一片灼热的红光中倒了下去,血肉横飞…… “停下,都停下,快发射!”有人慌了手脚。 “发射你娘,还不到射程!” “擦,要死了要死了,华国的大炮这么厉害,咱们肯定要死在这儿了。” 汤参绷着一张丑脸,举着望远镜, 穿过纷飞的炮火,看向火光四射的林州城墙,仔细观察露出外形的大炮外观,发现与南耀大炮有显著不同。 他心中暗道,洛小鱼有新型远距离鸟铳,连发鸟铳,埋在地里的炸弹,还有投石车投掷的炸药包,大炮岂能不改进? 不过百十丈的城墙,有数十台大炮,还有看不到的投石车。 人越多,死的就越多。 这场征战,绝对会血本无归。 他早把密折送回去了,信鸽传信,皇上该回信儿了吧,作为监军,败得太惨,他同样颜面无光。 汤参再也按捺不住,策马追了上去。 于庭玉镇定地看着一枚炮弹在他身边不远处开了花,倒下七八个士兵,死的死,伤的伤,鬼哭狼嚎。 汤参找到他,劝道:“世子,早做决策,现在还来得及!” “你的意思是撤兵?”于庭玉哂笑一声,英俊的脸上摆出几分露骨的嘲讽,书生意气,这才死几个人? “儿郎们,这炮看起来厉害,可要不了一会儿就会炸膛的,咱们南耀军人没有孬种,加快速度,给本将军冲上去!”他忽然大声说道,有内力辅助,他的声音穿透隆隆炮声,送进附近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429重伤 “报……”于庭玉的一名暗卫从后方骑马过来,“主子,皇上的密旨到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本世子不看!”于庭玉想起洛小鱼昨日举起的那只龌龊的中指,如果他就这么撤了,洛小鱼会嘲笑他一辈子。 汤参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正要说话,一枚炮弹在距离他不足三丈的地方爆炸了。 一时间,鲜血溅了满身满脸,空气中的硫磺味儿和血腥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撤吧,撤吧,世子爷,这是何苦?”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吼出来,却仍然听不到多大响动。 于庭玉也被震得够呛,但他无动于衷,抹了把脸,一手举着望远镜,打马继续向前,道:“冲上去,他们不足万人,只要上了城墙,林州就是我们的。” 花无尽和洛小鱼就站在城墙上,举着单筒望远镜看他的笑话。 他绝不能就这么放弃,丢了的脸必须找回来——他有八万人,于达维不到一万人。 “再调两度……差不多了!射!”花无尽手拿望远镜,指挥着炮兵,调整炮管角度。 “轰……” 气浪把于庭玉从马上推了下去,一块弹片从大腿上插入,刺骨的剧痛几乎让他喘不过起来。 他下意识地找到汤参的位置,抱着大腿拼命大喊:“救我!” 花无尽用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笑着鼓励炮兵:“很好很好,不过目标还没死,再来一下!左一度,一度。”她右手不停比划着。 “咻……” 来不及了! 汤参脸色煞白,一踩马镫飞了出去,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轻功,捞起于庭玉,单脚点地,向后急飞,大喊道:“鸣金收兵,鸣金收兵!” …… 松江道:“主子,他们撤了。” 洛小鱼与于达维并肩而立,二人看着潮水一般退却的南兵,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太可惜了。” “哈哈,全赖王爷英明!”于达维正正经经地长揖一礼,起身后,又道, “王爷,这些大炮和炮弹……” “送给你,没什么比守住林州更重要的,放在这城上的,便是你的了。” 于达维心悦诚服,拱手道:“下官会好好保养的,王爷有事,但凭差遣。”若非洛小鱼,他可能乌纱帽都保不住了,他决意为自己的将来赌上一把,赌成了,将来封侯拜相,跻身名门,也未可知。 洛小鱼哈哈大笑,“有你这句,本王放心了!于将军,本王失陪一下,去看看内人。” “花娘子也在这里?”于达维这几日忙于布置城防,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还未见过花无尽,闻言吓了一跳,心道,如此奇女子,不见一面怎么能行?好歹看看是圆是扁啊! 他四下看看,这城上哪有什么女人嘛,他的视线不自居追着洛小鱼过去了,脚下也动了。 “王爷,”一个身材修长,皮肤微黑,穿着短打、梳着男子发髻的人主动与福王打了个招呼,声音低沉。雌雄莫辩。 难道这就是花娘子? 于达维扫了一眼五官,太过秀气,的确是女人,虽比不上绝品美女,却有独特的味道,果然与众不同。 “王爷不用为难,于庭玉没死,能不能残废另说,只要弹片刺穿大血管,他便与那个位置无缘,现在我们只能求佛祖保佑了。”花无尽轻快地说道。 “辛苦了媳妇儿了!”洛小鱼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七分笑意,黑亮清澈的漂亮眼眸雀跃着落在花无尽的唇上,他很想将她抱起来,转上几圈,美美的亲一亲。 晨风将洛小鱼的披风吹得飒飒作响,银灰色的束腰长袍显得他身高腿长,肩不动,身不摇,短短七八丈城墙之上,被他走出了国际t台的范儿。 花无尽用两手框了个框,把城门楼、城墙与洛小鱼放了进去,果然这种冷硬的陪衬更能衬托男人,不由得赞道:“很帅!” “哈哈……”洛小鱼笑眯眯地到了花无尽跟前,没有比被自己心爱女人夸赞更让人愉快的事了,“媳妇儿更帅,替咱报仇了。” 花无尽微微摇头,“还不算报仇。”于庭玉不一定死,也不一定残呢! “别急,日子长着呢,总会有报应的。走,给你介绍介绍于将军。”洛小鱼替她掩掩飘在耳边的乱发。 “哪敢让花娘子见我,下官送上门来了。”于达维跟过来了,听到洛小鱼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如此亲昵的叫花无尽媳妇儿,他鸡皮疙瘩起了好几层。 “见过于将军。”花无尽福了福。 “不敢当不敢当。”未来的福王妃,也是未来的皇后,于达维怎敢受她的礼,他避开去,又上前行了礼。 三人在这炮声隆隆的城墙上聊了起来。 …… 汤参扛着于庭玉回到大营,找来军医,放到担架上时,于庭玉已经昏了过去。 伤口的血流得很快,担架上很快便有了一大滩。 梁军医是南耀外科圣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这伤不好处理,拔下铁片后,若血流不止,便是神仙也救不得了……” “本官不想听这些,快救人!” 梁军医很为难,却也不得不动手。 他剪开于庭玉的裤子,用水洗了洗,发现情况着实糟糕,被切断血管的可能性很大,又停了手,道:“汤大人,若果然发生那种情况,将很难救治,性命攸关,是不是叫醒世子爷,与他说一说?” “也好!”汤参冷静下来,明白军医的意思了,擦了把汗,正要叫,却见于庭玉醒了。 “世子爷,你的伤口有些麻烦,梁军医你说说情况。”汤参说道。 于庭玉醒一会儿了,道:“本将军听到了,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吧,生死有命。” 这样可不行,回去后,他没法与皇上和恒亲王交代。 汤参道:“梁军医,你不会缝合术吗?” 梁军医道:“在太医院的时候跟陈济生学过,但他说过,如果动脉断了,便是他也没办法……不,也不能说没有办法,那样的情况下……只能……”那样的话,他说不下去,砍断一条腿,便是残废了。 “只能砍掉一条腿,是吗?”于庭玉神色凄然,这是军队里常用的处置方法,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就那么办,总比死了强,拔出来吧!” 430反省 痛,有时能让人变得更加清醒。 于庭玉便是如此。 他不是莽汉,却做出莽汉之举,此时焉能不悔? 他那时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做什么? 是司徒健溃散的两万兵马带来的巨大压力,还是洛小鱼与花无尽那两张得意洋洋、令人恶心的脸?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那时怎么就疯了呢? 汤参看得出来,于庭玉狰狞的表情是疼的,但眼里的惭色却是在反省。 这位世子爷的确有几分定力,这个时候还能思考。 他想,他能理解于庭玉。 不想打胜仗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有司徒健的失败在前,所以他才冲在前面,身先士卒,做一个表率,也好激励士气。 只可惜,如今表率有了,兵却一样撤了,且性命堪忧,这让他怎么向皇上和恒亲王交代啊! “汤大人……你,对这场战事如何看待?啊……”于庭玉不想叫的,但他到底受不了,尖锐的叫了一声,像个怕疼的女人一样。 汤参吓了一打跳,急忙上前一步,瞧了他的大腿一眼。 梁军医拿着钳子夹着弹片只是稍稍拔了一下,弹片出来两分,血水一下子溢出许多。 他觉得心有些凉,腿肚子上的筋也抽了几下,清了清嗓子,道:“下官以为,这场战事历练了我南耀大军,见识了真正的战场,对未来大有裨益。” 历练? 于庭玉咬住嘴唇,硬生生扯出一缕笑意。这真是一个好词!可不是嘛,军队没有经过生与死的历练,所以才在死亡面前一败涂地。 皇祖父说的是对的,只要洛小鱼还活着,出兵的主旨就变成了侵略,就不再是正义之师,军心浮动,八万人便未必能战胜一万人。 他那时该打开密旨看一看的。 比外伤更疼的是心伤,比心伤更疼的是被自己的愚蠢所伤。 颜面尽失,自作孽不可活! “啊……”于庭玉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喊声,不知是因为心痛还是身痛。 梁军医把弹片拔出来了,血流得更快,但没出现喷涌的情况,看来这条腿保住了! 汤参得到梁军医的保证,出了一口长气。 如此一来,恒亲王便不会再次征讨华国了,这对南耀,对南耀的士兵都是件好事。 便是洛小鱼也会松口气吧。 他总觉得,恒亲王父子不是洛小鱼的对手,他看人的眼光不差,陆离更不会差。 …… 洛小鱼得到于庭玉没死亦没残废的消息是在五天之后的夜里,返回许州的前夕。 “便宜他了!”花无尽听到洛小鱼亲口念出的消息,不免心有不甘。 “说是这么说,但毕竟给华国留了喘息的余地,不是坏事,你要是不解气,日后为夫替你想办法。”洛小鱼拨了拨烛火,光线又亮了一些。 又道,“为夫觉得,这也是康盛帝让我放过他一次的原因,断一条腿,或丢掉性命,只怕会激起康盛帝父子的强烈报复欲望,那样,便给了南耀再次起兵的借口。所以,康盛帝的话既是请求,也是威胁,只是没说得太明白,为夫亦没太想明白。” 实际上,他也没想到花无尽真的会让大炮指哪打哪儿。 那可是经常跑偏经常炸膛的东西,没想到在她的调整下,不但射击距离普遍更远,给仅有的一台钢炮装了瞄准器,准头大有提高。 擒贼擒王,战场上非常有效,果然是大大的杀器。 不,其实他这媳妇儿才是这方世界最大的杀器吧? 这个想法很有趣,也让洛小鱼对花无尽有了敬畏。 洛小鱼把视线转向花无尽,见她竖起的眉毛慢慢舒展了,显然把他的话听见去了,不免心中高兴,暗道,媳妇儿虽然强横,但也真是个懂事的女人。 他上辈子净烧高香了,这辈子才能娶到她。 “王爷所言极是,是我目光短浅了。”花无尽画完最后一笔,把画笔洗干净,挂好,倒两杯热茶,端给洛小鱼一盏,又道,“他不死不残,对我华国的欲|望便不会熄灭吧,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洛小鱼接过茶,喝一口,看着花无尽平平直直、不摇不摆地走回画案,道:“媳妇儿不了解于庭玉。他此番受辱、重伤,一定会让他好好反省的,那不是十恶不赦的人,虽会利欲熏心,但不会一条道走到黑。另外,我不会让南耀落入他们父子手中的,所以,早与三舅舅有了安排,他们父子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无法惦记我华国领土。” 能够牵动恒亲王父子的只有皇位,听说恭亲王只爱算盘,小家子气,原来只是韬光养晦啊。 花无尽点点头,放心了,取出把扇子,有一搭无一搭地扇着画纸湿润的墨迹,并不时地偷看一眼那人。 灯下观美人,洛小鱼好像更漂亮了。 她这张画,画的便是洛小鱼在城墙上的情景,用国画技法,画的却是漫画一样的男人,真是漂亮! “王爷你看……”花无尽用双手把画提起来,得意地给洛小鱼看,好东西要与人共赏,才更有价值。 “这是我!”洛小鱼露出惊喜的表情,他长得好看,当然爱美,起身一跃,便到了书案前,“太好看了!”他搂过花无尽,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媳妇儿,你还气着吗?这样好不好,你把画送给我,我把我送给你。”洛小鱼涎着脸,搂紧了花无尽肩膀。 花无尽“噗嗤”一声笑了,自打他错怪她后,已经有十天没让他近身了,其实也不单单是怄气和惩罚,也有她不想怀孕的意思。 这边事情已了,明日就要回许州,章城吃紧,婚事又耽搁了,她丢不起那人。 她结个婚怎么就这么难呢? 花无尽正想着,洛小鱼已经亲了下来,温软的唇带着一丝霸道,狠狠含住她的。“给我,嗯?”他呢喃着。 “好!”她轻声应了。 “哈哈,好媳妇儿!”洛小鱼轻笑两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进了内室,扔到床上…… 431回许 林州新上任的知府今天才到任,后院还在抬家具、收拾屋子,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需要安静的人觉得吵闹。 洛之安心烦地推开门,在月亮地里走了两圈,沁凉的夜风给他降了温,脑子清醒不少。 他怎么也没想到,洛小鱼、花无尽的本事这么大,不费一兵一卒,只用些炸药便伤了南耀主将,迫使南耀退了兵。 如果这样,他还怎么敢说南耀攻打华国,是洛小鱼卖国通敌的结果?这说不过去啊! 风吹透薄衫,有些凉了。 他抱着胳膊进了屋,在主位坐下,饮下一口温热的茶,问史佑:“史先生,原来的想头不能用了,可另有对策?” 父皇已然对他失望,这一局若是不扳回来,只怕他几个弟弟就有希望了,那怎么能行? 史佑始终觉得洛之安太过急躁,虽然说处在这个境地,便是换成他自己也未必完全沉得住气,但洛之安作为皇子、亲王,既然能享受泼天的富贵,就该能承受别人不能承受的压力。 “王爷莫急,皇上现在还得用福王……” “这个本王会不知道?”洛之安提高声音,这表示他的耐心告罄,“本王只是想问你,有无对策,不然回京之后,本王将……”他闭了嘴,咽下‘举步维艰’这个令人恼火的词。 史佑不紧不慢地说道:“王爷,依不才来看,这件事还得着落在皇上身上。只要皇上承认误会洛小鱼私自逃去南耀,密旨命你捉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现在林州这边的舆论已经完全偏向福王,咱们很难扭转局面,不如从根上断了流言,这才是正途。” 也就是说,他可以保住自己,却为难不了洛小鱼。 不过,现在谁还敢为难洛小鱼呢?那可是用几百护卫夺回林州的战神啊! 只能这样了。 “也好,从长计议吧。”洛之安端了茶,“不早了,明日启程,史先生回去好好歇着吧。” 送走史佑,他叫来暗卫,“还是没有消息?” 暗卫躬身道:“没有,翻遍林州内外,就是找不到。” 自打到林州,洛之安便安排全部人手,去找洛小鱼的火器作坊,但始终找不到。 “看来,他已经让他们提前撤出去了,藏得真严实啊!交代下去,沿途再找,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洛之安无挥挥手,让暗卫退了。 这一战,足以证明火器的威力越来越大,由不得他不怕,若能找到那些匠人,也算为父皇立下大功了。 那么多人,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到底藏哪儿了呢? …… 到京城时,恰是傍晚,天正下着雨。 洛小鱼和洛之安没有进城,直接奉召去了行宫。 花无尽等人回了城西的院子,几大车的货物,全部卸完,归置好,天已经黑了。 韩冬生他们是提前回来的,早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是现成的。 晚饭是韩冬生从附近馆子叫的现成的,花家人招待陈济生一起用了晚饭。 到二更时分,雨停了,洛小鱼带着暗卫回来,看完陈济生汇总的消息后,才进了花无尽的房。 “明日就去章城,媳妇儿帮我准备行李吧。”洛小鱼洗完澡,疲惫地躺在躺椅上。 “这么急?” “能不急吗,再晚一些,章城就是太平教的了。”洛小鱼冷笑着。 章城打了这么久,全仗着老镇北军擅守,不然早就破城了。 花无尽放下手里给儿子准备的布料,倒了杯温开水给他,道:“也是,你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林州,那位定然报以厚望,又逼你了吧。” 只要回到许州,启明帝就会再次威逼洛小鱼交出新鸟铳,交出地雷,这是他们早已预料到的事情。 “嗯。”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 启明帝逼他又怎样?如今的他就像一只烫手的山芋,想吃,却拿不起来,只要他咬定了朝廷可以用银子买,谁都没办法。 谁让皇上当初答应他的条件了呢,金口玉言,不带食言的。 启明帝肯定气得五内俱焚了吧。 “洛之安如何了?”这是花无尽最关心的,他擅自带走昌洲的兵,勾结于庭玉,险些酿成大祸,不可能没有任何惩处吧。 洛小鱼坐起身把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抛给花无尽,“不如何,那老畜生说了,是我不守规矩在先,是他让那孙子那么做的,在朝野上已经把此事说透了。有罪的是我,现在不处罚我,是想让我将功折罪。” 花无尽轻巧地接住杯子,放在高几上,心道,这才是洛小鱼感到疲惫的缘由,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比陷入重围更累心的事了。 洛小鱼脱掉外袍,上床躺下了,“不过,柯时铭应该有动作了。进院子之前,从善与我说,许州城暗潮涌动,除了咱们的人,还另外有人传播洛之安在林州干下的那些蠢事,传得头头是道,老畜生下旨查了几次,却一个正经的都没抓到。” “柯时铭还是有些头脑的,估计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一家老小都在许州,怎么都不能太过分。” 花无尽说着话,开始整理洛小鱼带回来的包袱,里面新旧衣裳十几套,但没一件是她亲手做的。 她有些惭愧,想弥补一下,但时间又来不及了,便取出一套她在路上缝好的迷彩服来,与洛小鱼的衣裳比了比,正适合。 这是她给他做的,但太过扎眼,只能在锻炼时穿。 洛小鱼用手支着脑袋,看着花无尽替他忙活,心里终于高兴起来,对她手里的东西,也有了兴致。 “那是什么?” “给你做的新衣裳,留着习武的时候穿。”花无尽拿起来给他抖了抖。 衣服样子完全仿造现代作训服,几个大口袋很醒目,也很实用,只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洛小鱼一下子来了兴致,趿拉着鞋子走过来,“我试试。” 说着,他也不要花无尽服侍,自己三两下便穿上了。 扣子是木头的,手感有些粗糙,但衣裳很精神,很方便,镜子里的那个人英姿飒爽。 “这是你那个时代军队的衣裳。”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是的,王爷觉得怎么样?”花无尽帮他把领子弄好,抚平。 洛小鱼活动活动身手,又摸摸几个口袋,“非常方便啊。” “媳妇儿,这衣裳是用来丛林战的吧。”他的思维又跳到了别处,眼里亮晶晶的,像一个吃到糖的孩子,“料子我会让人准备好,到时候你带人多做一些,发给僧兵们。” 花无尽便笑了起来,这厮真是太精明了。 #####情人节了啊,祝有情人终成眷属!祝单身狗赶紧结束单身!还祝想一直单身的书友幸福快乐! 432比较 洛小鱼走之后,花无尽让韩冬生把队伍带回昌洲,并把互市买来的布料连同设计图纸一起给陶怡送了过去,作训服的事便交给绣坊了。 她在家画了两天画。 第三天,有人从宫里送来消息,她便在第四天早上,同一家人去了茶苑玩。 这里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回廊下,她的画大多还在,仍有不少人在观摩,揣度,是以茶苑并不安静,倒像个菜市场。 也有许州本地画师把自己的新画挂上去,既是卖,也让人品评,这是发现毛病,谋求进步的意思。 花寻之很喜欢这里,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一幅幅看过去。这些日子,他一闲下来,就与女儿切磋绘画技法,自问大有进益,正需要这样一个交流的地方。 “那是我,那是我!” “小舅舅还有你呢!” “娘你画得真好看,我也要好好学。” 小溪一惊一乍的,童音清脆,很快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他们打量着小溪和莫白,果然发现与画上的人物极度相似。 他们都是许州文化人,有才有势才能常驻这里,自然消息灵通,立刻明白这几人到底是什么人。 议论的声音登时小了。 不少人躲闪着看了过来。 花无尽拍拍小溪,示意他小点声。 她正要叫候在一旁的小伙计安排个茶室,却听到外院一阵喧哗。 “花娘子可在这里?”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 花无尽皱了眉,看来避不开了,那么想逞威风吗,真够不要脸的了。 她让小溪、莫白去找花寻之,给松江递了个眼色,自己走了出去。 大门口处,果然有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小太监,正八字步站着,趾高气昂地与茶苑管事说话。 “何人找我。”花无尽明知故问。 “你是花娘子?”那小太监立刻看了过来,眼神颇为不善。 “何事?”花无尽轻飘飘扔出去两个字。 小太监斜睨着她:“熹妃请花娘子入宫,请吧。” 花寻之在二门听得分明,正欲上前,却见花无尽轻轻摇了摇头,只好止步。 “真是巧了,原来小杨公公也在。” 大门口又进来一个太监,年纪不大,却不是花无尽见过的小太监马忠。 小杨公公吃了一惊,随即谄媚地躬身说道:“原来是叶公公。” “皇上宣花家人入宫,就不能跟你去了。”叶公公说道。 “这……”小杨公公吓了一跳,那熹妃怎么办?算了,熹妃再怎么受宠,也大不过皇上,还是等他们进宫之后再说吧。 花无尽也感到很意外,如此看来,启明帝的身旁,洛小鱼的人渗透不进去了,这不是一件好事。 “花娘子,带上家人一起走吧。”叶公公笑眯眯说道。 “是。”花无尽不得不应。 启明帝居然想看孙子了,也好吧,小溪被捂了这么久,总归要见光的。 她看看日头,大约巳时过半,这个时间去皇宫,到那儿就是午时了。 她叫来松江,让他多买几个包子,又与花寻之爷仨交代几句,便各自上了马车。 这是花寻之爷仨第一次进宫面圣,什么规矩都不懂,但花无尽并不担心,她确信,即便他们做错了,启明帝那老小子也不敢把他们如何。 启明帝没想难为花无尽一家,此番的确是想见见小溪这个嫡长孙——他很好奇,所谓神力,到底神到什么程度,有没有那么夸张。 他很忙,用过午餐,才把等了一个时辰的花家一家子叫到御书房。 一家人乱七八糟地行了大礼。 启明帝虽不计较,但也没什么好脸色,他手中还拿着奏折,朱砂笔批阅完一个,才淡淡道:“都平身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花家人站了起来,略略垂着头,用余光打量着这间豪华但没什么人味儿的大房间,看什么都新奇的。 过了好一会儿,启明帝又开了金口:“你就是小溪?”他端坐在御案之后,脸色颇有几分肃然,不先问花寻之只问一个孩子。 这便是居于高位之人的随心所欲了,没什么礼法,端看他心情如何。 小溪倒是不怕,大眼睛亮晶晶看过去,脆生生道:“回皇上,是的。”这是花无尽教的固定语式,他记得很牢。 启明帝皱眉,这孩子与他洛家人不像,如果不细端详,没人会说这是他孙子。五官大多像花无尽,眼睛稍稍有于锦蓉的样子,下巴倒是他洛家的。 还是瑞和家的大孙子更招人稀罕!这孩子再漂亮也跟他老子一样让人厌恶。 “听说你力气很大?”他懒得废话,直奔主题好了。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叶公公进来禀报。 “宣!”启明帝道。 “呵呵……”凤卿卿轻笑着进来,一身正红大衣裳,绣着飞舞的金凤凰,热烈而又尊贵,她手中牵着一个小男孩,与启明帝有六分相似,比小溪个头矮一些,年纪看起来差距不大。 “臣妾见过皇上。” “孙儿见过皇爷爷。” 二人见礼。 “都平身吧。”启明帝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这才是他孙子呢,保证外人认不错。 他招了招手,那孩子便跑了过去,拉住孩子的小手,问道:“炜儿告诉皇爷爷,有没有好好吃中饭呐?” “皇爷爷,孙儿有好好吃哦,满满一大碗饭呢。”那孩子仰着脖子骄傲地说道。 花寻之收获了满满地惊诧,这般厚此薄彼,有意思吗?他以前觉着洛小鱼与洛之安斗也就罢了,跟启明帝对着干实属不忠不孝,这时才明白,一个巴掌真的拍不响,就像他与花老太爷。 小溪不则不屑地用鼻子出了一声,惊得莫白出了一身冷汗。 花无尽耸了耸肩,拍拍莫白,没什么可怕的,借这老小子几个胆子也不敢动她儿子。 凤卿卿仔细打量小溪,雍容地走到他面前,慈爱地问道:“这就是小溪吧,你几岁了?” 花无尽代劳,告诉她五岁。 凤卿卿便有些不自在了,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花无尽听说洛之安的嫡长子六岁了,却比小溪矮不少,这的确会让人生出几分尴尬。 “听说你力气很大,能举起外面的石狮子吗?”那孩子问小溪。 433抗拒 小溪说道:“举不起来。” 洛一炜诧异地瞧了一眼凤卿卿,才道:“真的?人家都说你有神力,我不信。” 小溪皱着眉毛,“我娘说,当面质疑别人是没有礼貌的。而且,你趁早断了让我给你表演的念头,我又不是那街边卖艺的。”小家伙毫不客气。 “你!”洛一炜脸红了,指着小溪的鼻尖说不出话来,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凤卿卿和启明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花娘子,到底是何人劫走了你,可曾有什么闪失?”凤卿卿坐到何公公搬过来的椅子上,忽然开了口,给她亲孙子解围。 “闪失倒不曾有,只是名声有了些妨碍,不过王爷说了,如今位高权重的人坏了名声闹得满城风雨,不但一样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倒打一耙,让好人蒙冤呢。我这只是毛毛雨,算不得什么的。” 她这是在说洛之安。 启明帝阴森地看了花无尽一眼。 花寻之抬头时看了个正着,冷汗便哗啦一下流了下来。 凤卿卿不曾想花无尽会说这样直白的话,想要发怒,可人家又没指名道姓,她不能上赶着找骂。 “喂,你不要打我哦,石狮子虽然举不动,但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我能扔出十个。”小溪握住洛一炜打过来的拳头。 洛一炜面色一白,后退三步,“当真?” 小溪给他一个白眼。 “这么厉害啊!”洛一炜发自肺腑地感叹一声,两眼放光, “你以后来我家陪我玩吧。” 他武学刚刚启蒙,正是崇拜武力的时候。 小溪笑眯眯道:“不去,我爹说我下手没个轻重,禁止我跟小朋友玩,除非你能说服我爹,可我爹不在家哦。”这是花无尽特地交代过他的,照着说准没错。 不识抬举! 凤卿卿顾不得生气,起身牵过洛一炜,“好孙儿,咱不跟野蛮人玩。” 小溪又翻了个大白眼。 启明帝看了个正着,心中更加不痛快了,“花先生,一来章城战事吃紧,二来令嫒名声在外,需要沉淀沉淀,他们的婚事只能暂且搁置一阵子,还请花先生见谅。” 花寻之仿佛没听到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垂首说道:“皇上言重了,社稷大事应该排在个人荣辱之前,草民完全理解。” “真该让福王听听花先生的话啊。”启明帝道。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花无尽在脸上堆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好啦,该见的都见了,也算了却朕的一桩心事,” 启明帝下了逐客令,他给凤卿卿递了个眼色,“他们还没用饭,皇后让人安排一下。” “臣妾会好好安排的。”凤卿卿领着洛一炜回坤宁宫。 花无尽一家被安排在坤宁宫偏殿。 饭菜上得很快,菜色不新鲜,一看就是热过几次的,绝对不能吃。 所以,他们一家子把一桌子山珍野味挨着个的研究一遍,哪个没吃过,哪个油腻太大,哪个可以回去尝试着做做,说得热闹,就是不动筷子。 女官竹君过来瞧了两趟,见花家人是茶水都不肯用一口,不免要说上两句:“花娘子怎么不用,可是饭食不合口?” 花无尽便起身笑着说道:“来的时辰不好,怕饿着,路上就买了不少肉包子吃,如今饱得一口水都喝不下去呢。” “这样啊……来一趟宫里,连口水都不喝一口,可有些说不过去呢。”竹君勉强劝道。 “吃撑了,吃吐了,就说得过去?”花无尽反问。 竹君勉强笑了笑,暗暗叫苦,却也没办法。心道,花娘子脸皮厚,直来直去,皇后娘娘想要折腾这样的人可不太容易。 她心里打着鼓,回去与凤卿卿汇报。 凤卿卿闻言,将手里的书朝竹君脸上狠狠摔过去,“废物!” 她事先的准备全都用不上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从贵妃榻上起了身,坐到组合椅上,叫了热茶,道:“把席面撤了吧。熹妃那贱人不是要见花无尽吗,让她去,柳妈妈你陪着。” 柳妈妈瞄一眼鼻子淌血的竹君,身子抖了一下,躬身道:“是,娘娘。”自打当了皇后,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每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一般,活得太累了。 “等花无尽走了,偏殿点上合欢香,再带花家爷仨去御花园,彭妈妈,都安排妥当了吧。”凤卿卿眼里有了厉色。 “安排好了!”彭妈妈哆嗦一下,让两个小孩子吸合欢香,这是不是太……她不敢想下去。 偏殿的饭食撤下去了,花无尽又闯过一关。 一家人枯坐过了小半个时辰,大殿门口又来人了。 “花娘子,熹妃娘娘有请。”来的是小杨太监。 花寻之担忧地看向花无尽。 花无尽示意他安心,不过是想在她面前耍耍威风而已,没有大碍。东西可以不吃,但娘娘有请,不去不行的。 她对小溪和莫白说道:“无论如何,不要分开。” 今天的事,她与洛小鱼在路上时已经推演过数次。 启明帝下旨令她全家返回,不会没有动作,但他不会亲自动手,必定是凤卿卿代劳,凤卿卿是个女人,用来用去也就那几样。 小孩子不好动手,但花寻之是单身,则很容易被下蛆,一定要严防死守。 “娘放心!”小溪摩拳擦掌,拉紧了花寻之的大手。 “务必小心!”花寻之道。 “爹也是。”花无尽转身出去,见柳妈妈正在外面等她,道,“劳烦柳妈妈,走吧。” “爹,咱们做什么?”这宫里好无聊,花莫白恨不得立刻回家。 花寻之正要说话,却见一个美貌丰满的宫女进来了,走姿婀娜,胸前乱颤,便赶紧了挪开视线。 花莫白十一岁,还小,没有那些旖旎之思,因为好奇,不免多看两眼宫女胸前跳跃的两坨肉。 那宫女虽带着任务而来,但仍被看得满脸通红,燃香的手颤抖着,火折子擦了好几下才点着火,把香插在古朴的铜香炉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大殿的门被关得山响。 所有的宫女都撤了。 花寻之有了警惕,鼻子翕了翕,是合欢香的味道,他在南耀闻过这味儿——白兰青请他吃酒时点过这种香,但味道比这个淡多了。 434防卫 勾栏院里用的合欢香很隐蔽,花香,微微发甜,但今天这香闻着有些刺鼻,说明浓度极高,只要女人一挨身子,就会忍不住。 帝后是铁了心的想让他出丑。 福王的老丈人在宫里胡作非为,这个消息一经散播,便可以取代洛之安的丑事,成为许州乃至华国的焦点。 再然后,趁势塞个女人给他,他们家就活在启明帝眼皮子底下了。 好打算,一箭双雕啊。 福王和女儿真的料对了,果然会冲着他来,并且捎上了两个孩子。 真是人面兽心! 花寻之第一次觉得,福王想要杀他们是正确的,应该的,心思不正的人都该杀! 他也不慌,且不去开窗,反正屋子里也没人,让两只小的取了棉布手帕,用净手的水打湿了,捂住口鼻,静静等着他们发大招。 …… 行宫很美,五步一景十步一画,熹妃住的地方偏远,走了大约两刻钟方到。 富丽堂皇的宫殿后面有一片高大林木,枝叶浓密,红黄绿三色叶子落了满地,便是小路上也被风吹来不少。 小杨公公走在前面,先去通报了,所以花无尽一到门口,就有宫人迎了出来,说熹妃还在小睡,让花无尽等一会儿。 就在院子里等。 花无尽倒是无所谓,她是个把十公里负重拉练都不当回事的人,会在乎站这一时半刻的吗? 熹妃混得不错。 位置离皇上寝宫远,是因为启明帝不想皇后为难她,而且,这院子修缮得相当漂亮。 刻着花纹的汉白玉石板路两侧有圆溜溜的五彩石点缀,琉璃瓦的重檐殿顶,红色花窗上的牡丹雕刻得精致漂亮,院中还有一棵老树,枝丫上垂挂着一架秋千。 “熹妃娘娘怀孕了吧。”花无尽四下打量一番,好好见识了宠妃的宫殿,在古代来讲,林梦夕这一步走得不算差。 柳妈妈捏着袖子里的东西,瞧瞧守在殿门前、闻言略有惊诧的宫女,有了几分犹豫。 不说实话,若熹妃果然流产,花娘子会说她隐瞒事实,由此,会想办法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那时候皇上必定要了她的小命。 若说实话,花无尽有了防备,她行事就不那么容易了。 “娘娘进宫时间不长,不过一两个月,”她决定顾左右而言他,“花娘子为何有此猜测?听说熹妃每天下午都要小憩片刻的。” “女人嘛,被皇上宠爱这么久,有孕不是应该的吗?若是还没有,岂不是……唉,身居后宫,性命荣辱都系在皇上身上,必须为皇上开枝散叶,不然就成了昨日黄花。宫门深似海,还有谁会记得她呢?” 院子里静,花无尽说话声音不算大,但只要有心听,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生孩子也不容易。听说一孕傻三年,不知啥时候就被人算计了。我当年就是那么被赶出花家的,明明我是代花如锦受过,结果连家都没有了。柳妈妈你是皇后身边的老人,想必见过不少事情,我这样的也许还不算惨吧?”花无尽若有所指。 指桑骂槐,这女人太大胆了! 柳妈妈面色发白,嘴唇颤抖几下,才道:“花娘子错了,皇后娘娘仁善,治家严谨,从来没有发生过花家那样龌龊的事情。” “哦?”花无尽夸张地挑了挑眉,摆明了不信,“柳妈妈也觉得龌龊呀,那柳妈妈专程跟着我来作甚?”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妈妈感觉自己像被扒了所有衣裳一样,瑟瑟地站在秋风里,透心凉。 完不成任务了,这样回去肯定要受责罚的。 不过,也算好事。 肖妈妈害人不成,反中其毒,身子骨从里面坏了,而林妈妈一家依然生死不知呢! 她不是林妈妈,也不是肖妈妈,她姓柳,柳妈妈怕死,也怕手上一次次的沾血。 花无尽不是毒蛇,她是老虎,敢正面硬扛的母老虎,一口就能咬死人的。 “没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花无尽笑笑,不再说话。 二人枯站良久,便有丫鬟从屋子出来,道:“熹妃娘娘不舒服,不见外客了,请回吧。” 柳妈妈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不过回去的说辞是现成的,从花家人拒绝吃用来看,人家有备而来,即便皇后娘娘也不能牛不喝水强压头。 她有什么办法? 花无尽哂笑一声,扭头回走。 此时,花家爷仨在小太监和几个妈妈陪同下逛御花园。 走不到盏茶的功夫,几人便被引到一处水榭。 水榭,自然有水。 清浅的小溪里一条条小鱼游来游去,两个孩子明显有了兴致。 有小太监拿来网兜,笑眯眯道:“两位小少爷,要不要捞鱼?” 莫白瞧了眼被带到水榭里的花寻之,见里面人影晃动,有好几个宫女在,便给小溪使了个眼色,道:“不捞,天色不早了,等下就回家了呢。” 小溪腾腾腾地跑进水榭,推开门,见里面有三个漂亮宫女正在给他外祖父端茶倒水。 墙角的高几上,一只象耳红铜香炉正冒着跟坤宁宫偏殿里同样香气的香味儿,他不懂是什么,却知那不是好东西,一扯花寻之,大力把他拉到外面,“外祖父快来看,溪水里有鱼。” 一个耳朵上插着银丁香的宫女失望地看了眼花寻之,不甘地咬着下唇,心道,这鳏夫岁数虽大,但长得不错,文质彬彬,儒雅可亲,若是搏出去了,说不得能做个正头娘子。 “怎么办?”另一个头戴红色绒花问道。 第三个穿淡青色宫装的说道:“想把他推到水里,咱们再想法子贴上去,中了合欢香,只要撩拨上,他就忍不住。不管谁成功,都由不得他不认。” 银丁香建议:“是不是落水让他来救比较好?” 红绒花摇摇头:“他外孙力大无穷,已然有了防备,你觉得他会亲自救你?” “那就依你!” 三人出了水榭,分散着朝花寻之包抄上去。 “我们男人的地方,你们女人来做什么?”小溪像个小斗士一样,一直在防备着。 “小少爷,我们只是来伺候你们的。”银丁香宫女解释着,慢慢靠近花寻之,花寻之就站在水边上,很好下手。 莫白不动声色的挡在他爹前头,“这里不用伺候,几位姐姐请回吧。” 竟防得风雨不透。 435秋风 启明帝很快得到消息,凤卿卿使出的所有手段均告失败。 “真是……”启明帝摔出手里的奏折,额头的青筋跳跃着,咽下废物二字。 他既然不能废后,就要给她应有的尊重。 “皇上,既然花家人不吃不喝,不如索性将他们留在宫里,看他们能坚持到几时。”何公公帮忙出主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启明帝咬牙道。惹怒了那逆子,只怕行宫都会被他用炸药端了,做皇帝做到这个地步,也真是窝囊。 “熹妃怎么样了?”他忽然想了起来。 “花娘子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熹妃娘娘便没见花娘子,老奴始终照看着,一切很好。” “哼!”启明帝哼了一声,“让她安心养胎,不要想着招惹花无尽。”他是有了新欢不假,但不意味着他的子嗣可以用作凤卿卿整治花无尽的工具,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老奴领旨。”何公公没有动,启明帝若有所思的样子,说明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启明帝又一字一句地说道:“等下你先去坤宁宫,告诉皇后,熹妃年纪小,不懂照顾自己,让皇后务必打点周详,千万莫出了岔子。” “是。”何公公退了出去。 不多时,人到了坤宁宫,候在外面的小太监赶紧去禀告了。 小太监马忠乐呵呵上前问好,两人闲聊两句,一起走到正殿门口,只听凤卿卿道:“自去掌嘴五十,打得响一些,让本宫听得见。” “是,娘娘。”柳妈妈的声音像是低到了尘埃里。 “何总管,皇后娘娘刚发过火。”马忠讨好地小声说了一嘴。 何公公点点头,在心里叹息一声。 他很早就跟着启明帝,对他与凤卿卿之间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年少时的两情缱绻,海誓山盟,对付于锦蓉母子的同仇敌忾,如今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手里权利的膨胀渐渐远去了。 皇上学会了花心,皇后学会了放手。 这宫里除了算计和利用还剩下什么? 想到这里,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坤宁宫里又碎了不少瓷器,等宫人收拾完了,凤卿卿才叫何公公进来。 她顺风顺水过了这么多年,除了在洛小鱼身上吃过亏之外,鲜有对手。 但最近半年,花无尽仗着洛小鱼竟屡次与她斗个旗鼓相当。 她是皇后,母仪天下,统领后宫,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花无尽算什么?! 一个未婚先孕的丧德之女,一个屡遭劫持、臭名远扬的烂货而已! 凭什么! 她坐在组合椅上,双眉紧拧,唇色发紫,黑漆漆的眸子里变幻莫测。 何公公在她面前站了盏茶的功夫,凤卿卿仍视而不见。 “皇后娘娘……”何公公出了声。 “哦,哦……”凤卿卿恍然,“何公公有事么?” 何公公正色道:“皇上有口谕!” 凤卿卿哂笑一声,起了身,“臣妾接旨。” 多年夫妻,凤卿卿岂会不知启明帝要说什么,但听了何公公的话后,她还是觉得胸口的气血翻滚不休。 “多谢老何你走这一趟,彭妈妈替本宫送送。”凤卿卿坐下了,右手压住胸口,挺直了脊背, 老何走了,坤宁宫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柳妈妈自扇嘴巴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 那一声声像是打在凤卿卿的心里,一下下的刺痛,使得身上哪里都不舒服,让人想喊,想叫,想杀人! 她知道自己这种情绪不对,但又调整不过来。 罢了,去睡吧,睡着了就能忘了这一切,睡醒了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让柳妈妈下去吧。”她起了身,只觉得脚上似有万钧,只能趿拉着鞋子慢慢往床榻之处走去。 …… 花无尽一家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松江找来的两个婆子做了一桌好饭,一家人没有了顾虑,饱饱美美地吃了一顿。 饭毕,花寻之带两个小的去大书房读书。 花无尽便去了小书房。 在书案边站下,她一边磨墨一边想事情,今天只是第一关,不知道战事持续多久,后续的事情会不会按照预想的来——哪一件少了思量,都会打她一个措手不及,绝对不能放松。 松江敲门进来,把一张拜帖放在她面前,“这是给花家送来的帖子,来的是花沂之。属下去查了一下,花老太爷和花老太太都病了,老太太更重些,如今钱财不太凑手,应该是打秋风的意思。” “魏家呢?” “听说魏家没有不管,有送银钱过去,但花先生毕竟没被正式除族,他们想以孝道要挟一下。” 花无尽在椅子上坐下,笑了笑,为了权和钱,人竟然可以这样没脸没皮。 “放着吧,看看他们能唱出什么戏来。”她剪断烛芯,光线便又亮了一些,“如果他们以我爹的名声要挟,就告诉他们,花如锦与魏瑾瑜的事我和王爷都记着呢。” 松江提醒道:“听说此番支援章城的,有几位将军是魏家故交,花家应该有所仗势。”所以才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嗯……”花无尽皱起眉毛。 她和花家就是一笔烂账,在前哨镇时一心图痛快,做的很多事都成了今后的黑历史。 风言风语她自然是不在乎的,但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洛小鱼怎么可能不在乎? 先是未婚先孕,而后被前哨镇的光棍觊觎,还有她是暗娼的传说,路上被山匪劫持,画嫡祖母的裸体…… 简直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呀! “哈哈,曾经罪孽深重的我啊。”花无尽自嘲地说笑一句。 又道,“那就先晾着吧,看看他们想先打哪张牌,我的事已经被许州人嚼得差不多了,顶多再加上这次假被劫,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随便他们折腾吧。” “这……还是跟主子商量一下吧。”事关未来王妃的名誉,绝对不是小事,松江不敢擅自做主。他知道,花无尽以往做的那些事都不能拿上台面讲究,花家的事不可小觑。 “不必了,章城的战事解决慢了,你家主子在林州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将会毁于一旦,他还是专心一些比较好。”花无尽斩钉截铁的拒绝。 “好吧,那属下先出去了。”松江快步出了小书房。 在走出院门之前,他回头看看那个映在纸窗上的灵秀身影,敬佩油然而生。 虽说桃江仍认为花无尽是狠心肠的女人,但他觉得,如果一味的对别人狠,而对自己宽容,人品的确有问题,然而,花娘子对自己是同样的狠,并且顾全大局,这一点在女人中难能可贵。 436上门 花无尽托着腮,沉思片刻,到底去外书房去找花寻之了。 干晾着花家,花家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花沂之定会再来,这件事遮掩不过去。 书房里,一家人围着书案团团坐,两盏烛火跳跃着,分外明亮。 花无尽问:“爹,您怎么看?” 花寻之擎着眉,茶杯端起来,又放下了,茶杯墩在桌面上的声音很响。 “砰砰”几声过后,他方道:“无尽,小不忍则乱大谋,毕竟没开祠堂,没有官府文书,讲究起来,必定会影响你和王爷,便是莫白也脱不了干系……不然,爹给他们送几两银子吧。” 花无尽慢慢摇头,问:“爹觉得送几两他们能满足?” 花寻之不答。 莫白眼里闪过一丝怨愤,大声道:“爹,他们都是贪得无厌的,不能去。”那五年,他爹不在花家的每个瞬间都是噩梦,想要银钱,休想! “小白,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论对错,那都是你祖父,这是孝道。”花寻之不生气,徐徐规劝。 “爹,你明天去尽孝,后天他们就敢蹬鼻子上脸,到时候爹要如何?若是有洛之安背后撑腰,他们必定可劲儿折腾您,另外,如果他们要求莫白回去,爹又要如何?” 莫白紧张地动了动。 花寻之安抚地摸摸莫白的头,“不管以后如何,但眼前的事总要做好,无尽,这件事你得听爹的。咱在心里可以不认他,但银子总得给一些,不然说不过去。难道爹做错了事,你也不认爹了不成?” 花寻之说的最后一句颇为诛心,花无尽无法回答。 小溪眨眨眼,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声,道:“外祖父,您这是姑息养奸啊!” “小溪这个词用得好!”莫白立刻说道。 花寻之有些无奈,“无尽,你也说这可能是洛之安的手段。他现下正在风口浪尖上,正好以孝道攻讦我,攻讦你与福王,攻讦你弟弟,好调转舆论风向。不过是孝顺些银子而已,给了又如何。” 这话虽然有些道理,但若真的去了,只怕花家和洛之安会更来劲。 算了,不跟他较劲了,还是让花家用更不要脸的嘴脸打醒他比较好。 花无尽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那好,爹看着办吧。反正女儿一个铜子儿都不会给花家的。那么多流言蜚语都有了,不差这么一点点,随便他们了。”她起了身, “女儿带小溪去睡了,爹和莫白也早些休息。” “……好吧。”花寻之手里能有几个钱啊,闻言不免有些泄气,但也不好意思跟女儿要银子,只好怏怏地回去睡了。 第二天辰正,花寻之带了二百两银票去了花家,由松江赶车陪同。 花老太爷仍住在秀水巷。 守着大门的门房是许州人,不认识花寻之,说话颇不客气,听花寻之说明来意,才道:“等着吧,我去问问。” 侧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 松江停好马车,跟过来,瞧了瞧花寻之,见他面有愠色,不免腹诽:自讨苦吃。 不多时,那门房回来了,脸上多少有了些恭敬,敷衍着打了个躬,道:“六老爷请,大老爷、五老爷在书房候着您呢。” 花寻之皱皱眉,负手从侧门进去,松江紧随其后。 “诶,谁让你进了!”门房不客气地拉住松江的袖子。 花寻之恚怒,大声斥道:“那是我带来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那门房昂着头,直着脖子嚷道:“大老爷说了,只许六老爷进,旁人一概拦在外面。” 花寻之这才知道, 自己还真是把他们想得太好了,便是儿子都比自己看得明白,好生讽刺!他一甩袖子,与松江说道:“咱们回去吧。” 他转身上了马车,将车门关得山响——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 松江微微一笑,跃上车辕,一带缰绳,“好嘞,驾!” “哎呀,六老爷这是做什么?”门房着急了,追上来,一把拉住马车左侧车辕,“老太爷还等着您呢。” “告诉你们家老太爷,花家门槛太高,咱小门小户的进不去,日后再说。”松江笑着甩了一鞭子,缠住门房的腰身,将他丢了出去。 娘诶,这人会武艺! 门房白着脸,揉着屁股起了身,拍净身上的土,进门后,往书房去了,刚走到门外,就听五老爷说道:“怎么还没进来,难道怕了咱,走了不成?” 大老爷说道:“不好说,咱们出去看看。” 门房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便敲了门。 “进来。” 门房肝颤着推门而入,“大老爷,五老爷,六老爷走了。” “走了?”花润之豁然而起。 “走,走走了,一听说不让长随进,六老爷掉头就走了。”门房机关枪似的为自己辩解着。 “咔嚓!”花润之摔了手中的茶碗,几大步过来,甩了门房一个打耳光,“废物,你怎么办事的?” 门房嘴角出了血,“扑通”一声跪下,哭诉:“小的就是按五老爷说的那样做的……小的真没办法啊!” 花润之怒气更甚,给了门房一脚,“他走你不会拦着?你个废物!” “罢了,你找他的晦气有什么用。”花沂之站起身,用那只废了的手掸了掸袍子,光秃秃的手腕看着触目惊心,这么久了,他仍不能接受丢掉一只手的事实。 “走吧,去找老太爷言语一声儿。”他站直了,率先向门外走去。 花润之犹自愤愤不平,又恨恨踢门房两脚,这才跟了上去。 花老太爷住在三进上房,与花老太太分住一东一西两个次间。 屋子里的摆设寻常,地上铺着砖,家具是榉木的,多宝阁上摆着从前哨镇带来的那些老物件,空气中弥散着老人暮年腐朽的气息,花老太爷坐在罗汉床上,正左手跟右手下棋,见花沂之来了,便问:“老六来了吗?” 花沂之垂着眼睛,道:“走了,听说只能一个人进来就走了。” “哦……”花老太爷点点头,他的头发全白了,这一年多老的厉害。不过心境像是又稳了不少,闻言没有生气,“我说了不行,你偏要如此,何必呢?” 437算计 花沂之那只没断的手死死攥了起来,嘴角抽搐两下,道:“爹,只要能把他留下,花无尽就会乖乖听话,若是能让她交出鸟铳的配方和图纸,我们花家就立了大功,如锦也能回家来,哪怕给瑾瑜做个小,也比这样蹉跎一辈子的强。” “他进来你就能留下吗?”花老太爷又下一子,“他留下来,你能保证福王的人带不走他,能保证花无尽交出东西吗?” “爹,只要留下他一天,就能有两天,有两天就能一辈子,而且,他自己也会舍不得走,撵都撵不走。”花沂之很自信,他见过那种香的威力。 “是啊爹,您还是亲自出面吧,只要他进了屋子就成。”花润之进来了,敞开着门,一支眼始终瞄着外面。 花老太爷终于把棋子丢下了,面对两个儿子,问道:“睿王给你们什么了?” 花润之闻言出门望了望,回来后冲花沂之点点头。 花沂之便贴近花老太爷,小声道:“是一种香,只要吸上小半个时辰,就会有瘾,再也无法戒掉,但绝对不会要命。” 不要命?也不是不成!不过…… 花老太爷捋了捋花白胡须,沉吟片刻,道:“听起来不错,掌握花寻之,便掌握了花无尽。如果能弄到鸟铳的配方和图纸,皇上和睿王对付福王便多了几成把握,我们花家也就有指望了。但在这之前,需要有一个前提,花无尽不会先杀了你们。”他最担心这一点。 说到这里,他下了地,“福王是用着魏家的人脉,但花无尽可没用,我老了,花家毁在我手里了,现在不想把你们的命再折进去,这件事我不能同意。” 花老太爷扔下这句话,趿拉着鞋子往净房去了,不多时,里面传来滴答的声音。 兄弟俩对视一眼,不以为然地去了花老太太房间。 花老太太瘫了,床上吃,床上拉,再怎么收拾,屋子里也飘着淡淡的臭味。 好在魏家派来的婆子得力,人还算干净清爽。 “他没来?”花老太太侧卧着,正对着门口,看到两个儿子紧绷的面皮还有什么不明白? “来了,没进大门就回去了。”花润之在床边坐下,轻轻揉捏着花老太太的一边胳膊。 “那贱种心眼儿多了啊。”花老太太伸伸胳膊,示意自己要坐起来。 花润之就把一边的被子拿过来,塞在她身后,把人扶起来。 “你们就说我要死了,他总会来一次的,而且还会带上花莫白,一个都甭想活!”花老太太咬牙切齿。 “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为那贱种不值当的。”花润之说是这么说,却回头看了眼花沂之。 花沂之站在床尾,仔细地嗅着衣服上的熏香,道:“娘千万别这么说,暂时还……” “还什么还,就这么定了,只要他们父子死了,我便是立刻就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久卧床榻,花老太太如今越来越急躁了,她现在只怕一件事,那就是她死了,而花寻之和花无尽还活着。 …… 花寻之回去的时候花无尽正在跟婆子准备午饭,听松江说人回来了,就赶紧去书房等他。 花寻之换了家常衣裳,果然来了书房。他心情不好,需要写字静一静心。 “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花无尽一边研墨一边问道。 “松江没说么?”花寻之脸色不好看,从画案下扯出一张宣纸,润湿毛笔,蘸墨,写了一个方方正正、力透纸背的‘忍’字。 便宜爹这是生气了。 花无尽道:“他只说您回来了。” 花寻之放下毛笔,笑了笑,是呢,福王的人乖觉懂事,能不多嘴的当然不会多嘴。 “爹到了大门口,那门房说,只能爹一个人进去,爹就回来了。”花寻之说完了哂笑一声。 他为人斯文,甚少有这样的表情。 花无尽停了研墨,面色一肃,道:“爹,也许不是要钱的事,是要命的事呢,不然他们何至于此?” 花寻之只是隐约这样猜测,但花无尽把话说出来,他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他们就算把我压在花家,松江难道是吃素的?你的鸟铳是吃素的?花沂之的手是怎么断的他们应该很清楚。无尽,他们不会那么蠢。” 花无尽摇摇头,花寻之说的都是从小处着眼,如果从全盘来看,就没那么简单了。 “爹,他们会不会那么蠢是要看时机的。如今福王不在,我们便是砧板上的肉,以您为要挟,跟女儿谈条件对他们来说时机再好不过。而且,这事一旦成了,即便福王追究责任,也怪不到那位和睿王身上去。” 花寻之道:“跟你谈条件?要钱?” “不是要钱,是要鸟铳的图纸和铳管材料的配方,爹,单单这一样,便足以让花家东山再起,重新谋个爵位了。”花寻之不知鸟铳是她的杰作,花无尽索性一次说透了。 “你……这……”花寻之脸色有些苍白,她这女儿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弓箭的事已然了得,这鸟铳也是……太逆天了吧,他后来听墨神医说起过那东西的威力,弄出来着实是有损阴鸷的事。 花无尽见砚台里的墨差不多了,收了手,放好墨锭,道:“所以,爹,女儿会让松江一直跟着您。那个花家,便是两个老不死的都死了,您都不要去。女儿可以断定,这件事关系到爹的安危,福王的大业,也关系莫白的前程,牵一发而动全身,轻忽不得。” 幸好没进去!花寻之一屁股坐下了。 他当初只是一时意气,根本没想这么多。 “你去忙吧,爹好好想想。”花寻之道。 “好。”花无尽出了书房,背着手,仰着头看了看正在厨房走。 花家这一步棋下得非常好,若不是他们非要将松江拦在外面,只要花寻之进去,也许事情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好险啊! 花家这一手玩的相当不错! 如果花家背后有洛之安撑着,那么等洛小鱼拿下章城,皇上会不会卸磨杀驴,又或者,洛之安会不会狗急跳墙? 洛小鱼说得没错,许州并不是她做生意的好地方,京城才是长久打算。 尽管还不到离开的时候,但该打算的应该打算起来了,等洛小鱼的人示警,很多事就来不及了。 438上门 忽忽儿又过两天。 两场阵雨过后,晚间的气温越来越凉。花无尽估摸着也就十七八度的样子。 在屋子里呆的时间长了,阴冷阴冷的,她打算做几件棉衣穿,免得花寻之爷仨读书画画时冻着。 至于款式,就仿照现代的长款运动棉袄,多塞点儿棉花,再做上几条棉裤就齐活了。 她与张婆子一起去布庄买来几块料子和足够的棉絮,到家时,松江又送来一封信,是韩冬生的。 韩冬生在信上说他回昌洲时一切顺利,没什么人跟踪。但尽管如此,也没直接回基地,而是按照花无尽的要求,去了丁香巷的绣坊,把货卸给陶怡,然后去了半月湖的竹苑,把那里好好收拾收拾,住了下来。 不知陶怡怎么样了,韩冬生也没多说两句,她年纪越来越大了,终身大事耽搁不得。 不过,她又有什么管的立场呢,还是看陶毅的吧。 花无尽点了火折子,把信烧了,又给韩冬生回了信,往京城的路线该让他们试着走一走了。 韩冬生虽然还嫩了些,但包福水、胡广有、秦林生、华青等人都可堪大用,大家帮衬着做,比闷在半月湖和昌洲训练要好得多。 写完信,花无尽把几款棉袄的图画好,两个婆子把午饭做得了,一家人吃了饭。 花寻之带两个孩子午睡去了,花无尽则回了房,叫来张婆子,帮她量好尺寸,参详着裁剪。 圆咕隆冬的大棉袄,加上两个可以插手的斜的暗兜,为了好看,胸脯和后背都有开剪,并不很难。 张婆子裁缝活儿做得不错,仔细研究过开剪的地方,又问明白花无尽对袖子的要求,便大刀阔斧地剪裁,不过一个时辰,连同洛小鱼和松江的总共五件,都剪完了。 花无尽缝她爹的,婆子缝松江的,至于洛小鱼,他的衣裳一直有暗卫打理,晚两天也没什么关系。 下午的阳光不错,花无尽搬了把藤椅去外面做活,才缝完袖子上的一条线,大门就被敲响了。 她把针线放在石桌的筐子里,起身向外面走,只听松江问道:“你找谁?” “我六叔在家吗?” 这是花莫谢的声音,分开的时间不算很久,花无尽很容易分辨出来。 “有事跟我说就行。” “我姓花,花六老爷是我亲六叔。”花莫谢认认真真地解释,语气有些谨小慎微。 这件事她出面是最合适的。 花无尽走到二进时,花寻之正好推门出来,她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道:“女儿去就成了。”说话间,她已经推开垂花门,踏进一进。 花莫谢站在大门口,穿着普通的青色锦袍,腰间别着短刀。他在青卫中摔打一年,眉宇间有了男人的刚性,比以往成熟多了,身子骨壮实了,大概因有了自信,整个人比以前顺眼许多。 花无尽放慢脚步,走过去,问道:“你所来何事?” “是你?”花莫谢退了一步,眼里的惧色一闪而过,外强中干地说道:“我找六叔,不找你。” “我爹午睡呢,他老人家的事我说了算,不说就滚吧。”花无尽毫不客气。 “你……”花莫谢又恨又怕,余光看了看左后方,硬着头皮说道:“我来这儿有要事,看到六叔才能说。” 松江笑着摇摇头。 “说什么,两个老的病重还是死了?”花无尽清晰地看到花莫谢眼里的惊诧,笃定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管哪个,哪种,我爹都不会去,你让花沂之、花润之安心,花家想要控制我爹得先问问我。”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对方却好像知道了一切。 “你,你……”花莫谢被花无尽的当头一棒打得头晕目眩,不由得瞧向松江,他记得这个人是福王身边的,难道,他们家的事都被这能飞檐走壁地探听明白了? “真是小人之心!”他勉强自己开了口,“祖母病重,祖父身体一直不好,六叔作为儿子,难道不该回去看看吗?还有……”话到这里,他把到了嘴边的‘莫白’二字又咽了回去,当年把那小子欺负得够呛,还是不要激怒她的好。 花无尽双臂抱胸,道:“不必演戏了,花莫谢,你还不了解我是什么人吗?” “花无尽,事关孝道,你我的恩怨还是不要提了吧。”花莫谢余光瞄了眼胡同口,跪下了,袖子在眼睛上擦了两下,泪水便自来水似的流了出来。 “花无尽,在前哨镇的恩怨,一还一报已然了了。便是六叔的手,我爹也已经赔上了。祖父祖母到底养大了六叔,如今人都要去了,何必死抓着过去不放?当年祖母让你代替大姐是不对,可那是福王啊,你眼看着就做正妃,过得不比大姐强多了?花无尽,你就发发慈悲,也给小溪积一点儿阴德,求求你了,呜呜……六叔,你快出来看看侄儿吧。” 他嚎的声音很大,头在地上磕得梆梆响,很快招来很多人围在胡同口处。 “怎么回事啊?” “祖母要死了,做孙女的不让父亲回家看祖母。” “这太过分了吧。” “如此不孝的人不该下大狱吗!” …… 花无尽耸了耸肩,她倒是没想到,古人也能把水军、五毛的手段用得如此熟稔。 看来她一家四口又要出名了,洛之安终于小小的扳回一局。 莫白和小溪也出来了,两人一左一右站到花无尽身边。 莫白见花莫谢形容狼狈,“噗嗤”一声笑了,朗声说道:“磕得不够响,再来两下厉害的,怎么也得把这地砸出个坑,才说明你心诚。” “就是就是!”小溪立刻拍手,“再磕一个再磕一个。” 他俩是专程来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 花莫谢抬起头,瞪了一眼莫白和小溪,道:“想不到,福……” “你想不到什么,我帮你想想?”松江将手指捏的咔咔响,拦住他的话头,阴森森地说了这么一句——敢拿小主子作伐,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花无尽绕开松江,出了门,看了看人群的后面,视线与猝不及防的花莫亦有了交集,莞尔一笑,扬声说道:“花莫亦,这样的把戏没什么意思,比起当年我画画的本事差远了。不如我再画一张?当场作画,这一定更有轰动性。” 439烟幕 围观的水军又喧哗起来,几十个闲汉,把胡同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忽然就扯到画画上去了?” “我也没听懂。” “别问那么多,听吩咐就是了,只要给银子,主家让干啥就干啥呗。” 花莫亦藏到人群后面,人影不见。 花无尽便扯着嗓子喊道:“我数三个数儿,你不出来,我就取了笔墨,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再画一画赵氏……” 花无尽杀过数十人,狠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不要脸,不要命。 花莫亦到底怕了,气急败坏地从人群外挤了进来,“花无尽,你就不怕我花家报官,说六叔不孝吗?” 他蓄了胡子,脸色微黑,彻底褪去青涩,乍一看男人味十足,卖相相当不错。 “倒也人模狗样的了。”花无尽细细打量着他,又笑着说道,“你们当然可以报官,到时候我们可请官府派人监督着,该探病探病,该买药买药,该花钱花钱,但是想把我爹一个人诓进你花家却是不成的。” 花莫亦倒没想到这一茬,那许州知府许银多奸滑得很,却不是个贪官,花家和睿王都搞不定那人。 他知道自己耍蛮占不了上风,还是讲大道理为妙,道:“花无尽,经历这一场浩劫,大家都在变,过去的恩怨就不必再提了,你也不要总跟刺猬似的,六叔、莫白都是我花家人,该尽的孝道不尽,对莫白没什么好处,你说是不是?” 莫白听到自己的名字,摆弄着手里的三棱镖,也出了大门。 阳光自西边照过来,他手中的金属光泽显得格外刺眼。 花莫亦骤然变色,他在青卫里学了些拳脚是没错,但只能对付一两个普通人,距离躲避暗器还有不小的距离。 “怎么,莫白还想兄弟相残不成?”花莫亦打起精神,却说了一句废话。 莫白冷笑,“是啊,你们不是一向喜欢兄弟相残吗?”他用了极大的毅力克制自己,捏紧了三棱镖,而没有让它失控飞出去,爹特地嘱咐过,伤花莫谢和花莫亦是有违人伦国法之事,这当口上,他不能给姐姐添麻烦。 花莫亦死死地盯着莫白手中的三棱镖,过了几息,见他始终没有动作,提起的心缓缓落下,把话重新引到正题:“花无尽,祖母病重,危在旦夕,请你叫六叔出来一见。” 花无尽想要嘲讽两句,却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是杀手,不是最佳辩手,更不是耍嘴皮子的。 “松江关门,哪个再敲,瞧准了打一顿。”她扯着莫白进了大门。 “花无尽!”花莫亦气得大吼一声。 回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花莫谢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土,又缩着脖子揉了揉,胆怯地看着花莫亦,“哥,怎么办?” 花莫亦抬脚踹向花莫谢,在马上要踢到他大腿时又放下了,道:“走吧,还能怎么办?这些人的银钱你去给一下,我还有事。”他一甩袖子,出了胡同。 “是!”花莫谢眼里闪过一丝恼怒,明明是他想邀功,最后却要自己受罪,掏荷包,又丢人又丢财。 花莫亦心中不爽,此事乃是睿王亲自嘱托的,特地请假前来,却连门都进不去。 他心中懊恼,只觉口干舌燥,便就近找家茶馆坐下了。 如今看来,想要花寻之回家简直难如登天。 其实也是,福王在前面领兵厮杀,花无尽一家被皇上扣留为质,任谁都不会掉以轻心? 对他们这个花家更是戒心十足。 …… 花莫亦前前后后琢磨一遍,觉着要想整治花无尽,还得动用武力才行,也不必拿捏花寻之,只要将小溪捉了来,不怕福王和花无尽不就范。 不,不对,福王手里有重兵,睿王要是敢明目张胆地对付福王,只怕启明帝的江山就保不住了,所以睿王才把任务给到他家。 那想让花寻之回家,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几杯热茶下肚,花莫亦始终想不到好办法,只好带着一肚子的水去找睿王。 洛之安回来后被启明帝责罚,停了所有公务,闭门谢客,此时正与史佑和几个幕僚在谈论此事。 他被暗卫叫出来,听说花莫亦来了,只道:“告诉他,本王已经知道了,让他爹亲自去,如果花寻之还不去,再让他祖父走一趟,务必将那件事做成了。” “是!”暗卫去了。 洛之安回到书房,感叹道:“谁要说福王命不好那一定是眼瞎了。随便收用个女人都是这般厉害的角色,智计、眼界、身手样样齐全,让人好生羡慕啊。” 史佑便笑了笑,道:“王爷未免太高看她了,不过是头受惊的兔子罢了,咱多挖些陷阱,慌不择路时总归会一头栽下去的。” “哈哈……”洛之安畅快地笑了起来,“史先生所言极是,不过,她可不是受惊的兔子,而是一头受惊的母老虎,了不得啊!” 一屋子男人大笑起来。 第二天上午,花沂之果然来了。 花无尽忙着做衣服,没有出面。 由花寻之带着两个小的在书房接待了。 花沂之落座后扯了不少闲话,一刻钟后,终于说到了正题,“你我兄弟隔阂不小,估计这辈子化解不开。所以,我本不想来,自取其辱的事,小辈儿做了也就做了,我再做就是没皮没脸了。但考虑孝道,还是硬着头皮来了,让你见笑,我长话短说,母亲病重,父亲说无论如何你都该回去一趟。” 花寻之不善言辞,眼里波澜不起,四十不惑,早已明白的事情,早就放弃的亲情,岂会因他几句废话改变章程? “自打你们虐待莫白,自打知道无尽到目前为止仍不在花家族谱上,那个家我就再没有回去必要了。” 花沂之一愣,反问道:“是谁告诉你,花无尽没上族谱的?”他声音很大,睁大的眼睛看起来极无辜。 花寻之脸上就露出鄙夷的神色来,“福王的人调查无尽时去京城查过了。当时我就不该回去,这么多年的苦都白吃了,也蹉跎了那么多岁月。所以,我为什么要去看他们?他们可曾拿我当过一家人?你不必白费心机了。” 花沂之一拍桌子,怒道:“老六,莫白也是你儿子,他娘哪里配不上你,你说这话不昧良心吗?你说这话让莫白如何自处?” “不劳你关心,我爹有我爹的苦衷。而且,我爹和我姐从未亏待过我和我娘,枉做小人的话还是少说几句吧,如果说完了,就滚吧。”莫白言辞犀利,毫不客气。 他站在花寻之身后,如果视线能凝聚成刀,那么花沂之早已被戳成筛子了。 440游说 花沂之走后,花无尽放下手中的针线, 叫来松江,说道:“如果你晚上有时间,去一趟花家,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好,属下正想去看看呢。”松江道。 “注意安全,如果睿王派暗卫守着花家,就千万不要冒险,既然他们不急着出手,我们也无需把自己搞得太紧张。” “花娘子说的是。”松江抱拳,他明白,若贸然出手,也可能让睿王抓了把柄,那样就被动了。 “属下告退。” “小心些。”花无尽嘱咐一句,重新拿起针线。 松江脚步一顿,转身郑重打了个躬,方才出去。 午饭吃的饺子,花寻之情绪不高,略略吃了几个,便放下筷子。 花家人再无耻,也是花寻之赖以长大的花家,他与花老太爷、花家兄弟血脉相连,不难过,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这种时候往往需要安静,花无尽便没有劝,带着两个孩子画画、学数学、做游戏,充充实实地过了一下午。 晚上亥时,松江回来了。他见书房的灯亮着,张婆子刚好提着壶进去,便敲了门。 “松江吗,快进来!”花无尽特地在等松江。 “坐,喝茶,进去了吗?”她笔下不停,在一幅初见规模的山水画上添上一块浓墨重彩的山石。 松江在画案对面站下,道:“进去了,他们一家子都在。属下去的时候花老太太已经睡着了,她的脸色不好,死相很重,估计寿禄不会很长。花家几个男人都在书房,说是让花老太爷明日亲自过来。” 他看了看画,见那山水颇为熟悉,似乎正是南耀与齐国交界之地的某处风景,画面雄浑奇绝,大开大合。 “亲自过来,没什么防范……”花无尽将毛笔放在水盂里,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也是,想设计我爹,也用不到太复杂的阴谋诡计,一个要死的嫡母足矣。” 花先生书生意气,的确不足为惧。 松江点点头。 “辛苦了,这事儿就不用告诉我爹了,免得他一时半会过不去这个劲儿。听说翔山不错,我们明儿一早去秋游,写生,这个季节不冷不热,正合适。” “会不会太不安全了?”松江吓了一跳,如今僧兵都去章城了,留他一个照顾一家子,出了事怎么办? “放心,他们不敢。”花无尽从画案底下拿出那把短铳,跟米国牛仔似的潇洒地转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如今这玩意她片刻不敢离身。 松江还是有些担心,但花无尽执意要去,他也没办法。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婆子按照花无尽的要求准备了不少干粮和烧烤之物,卯时刚过,一家人便锁了大门,热热闹闹地上了两辆马车,出了城。 花无尽一家将走,便有盯梢的往几个方向去了。 一拨去了花家,一拨去了睿王府,还有一拨去了行宫,最后一拨是个干瘦且不起眼的婆子,却是往福王府里去了。 福王府,名字听起来气派,但面积不算大,是十几年前一位孟姓勋贵建造的宅邸,五进大院,附带一座小花园,大概是银钱不凑手,院落设计得规规矩矩,只见北方的端方,却不见许州的精巧。 婆子从后面侧门进去,弯弯绕绕地进了一处位置颇佳的跨院。 跨院外面,等着一溜儿拎着食盒的婢女,大门开着,一个婆子正倚在墙垛上打呵欠。 “花侧妃起了吗?”婆子问道。 “是你啊,正梳洗呢,赶紧进去吧。”看门的婆子见是她,什么都不问,直接放行。 王妈妈把那婆子带了进去。 花如锦对着镜子插上最后一朵红宝石珠花,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妆容精致,头面华贵,她满意地摸了摸脸颊,问道:“这个时候来,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侧妃娘娘,他们一家出门了,大门落锁了。”那婆子有些紧张。 “带的东西多吗?”花如锦起了身,吩咐王妈妈,“摆饭。” 那婆子回忆了一下,摇头说道:“不多不多。” “带的东西不多,还是一大家子出去?”花如锦踱了两步。 因为章城战事吃紧,皇上一直在征粮草,九月九悄没声的过了,菊花宴也停了,花无尽没什么应酬,而且,她在许州没什么手帕交,便是花寻之也没什么朋友……难道是回半月湖了? 王妈妈出去吩咐了一趟,回来后说道:“小姐,如果带着银子,自然就不需要带许多东西,会不会……” “妈妈不必担心,那些不是咱们操心的。”花如锦挨了松江一次打,又独自打理福王府,锻炼这些时日,为人处世成熟不少,对那婆子道,“你回去吧,继续看着,一眼不错的看着。” 王妈妈给那婆子一个荷包。 婆子答应着,在袖子里掂了掂,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早饭摆齐了,琳琅满目地摆了一大桌子。 所有的婢女都退下去了,花如锦方坐到饭桌前,先喝了一碗用人参炖的鸡汤,暖了暖胃肠,这才擎着柳眉说道:“妈妈,你说这件事我到底该怎么办?三表哥能相信吗?” 王妈妈揪着帕子,为难地说道:“小姐,这样的事还是跟老太爷老爷商量才好,老奴懂什么?” “王妈妈你别忘了,我爹要打死你时,你是怎么保证的。”花如锦有些不高兴了。 王妈妈只好说道:“小姐,这件事干系太大,照老奴的想法,明明是男人的事儿,非要小姐你做,三表少爷不妥。” 花如锦瞪大眼睛,“可三表哥不是也想着跟我在一起吗?只要那一位活着,或者立了大功回来,定没有我的活路的,只有他死了,他们都死了,你家小姐我才有幸福。” 王妈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小姐你看,老奴就说老奴不懂吧。” “行了行了,动不动就这样,你还是说说为何不妥吧。”花如锦知道自己不聪明,便强迫自己在关键时刻听听王妈妈的意见。 “那老奴可说了。”王妈妈倒也不是拿乔,只是想保护自己。 “那一位可不好惹,这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还活着呢,要老奴说那位实力深不可测。如果小姐什么都不做,将来有那么一天,那位考虑魏家给他带来的好处,说不得会放我们一马……” “妈妈说笑了,他得了那个位置,就绝对没我们的活路了,”花如锦极不太爱听,“妈妈难道看好他?睿王贤明能干,不见得他就一定能得到那个位置吧,皇上不待见他,恨不得他死呢。” 王妈妈挑了挑眉毛,皇上是不待见,但到头来还不是用人家去打太平教?虽说功高震主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也只是一般而已,还有不少篡位谋朝成功的呢。 她闭上嘴,心道,就算说出我的看法,小姐你也不会相信。到头来,也不过是你自说自话而已。 一个愚蠢而又固执的人,不管听多少意见,大多时候,仍然相信只有自己才是对的。 “怎么不说了,继续说。”花如锦端起白粥,夹了根酸黄瓜放在嘴里,嚼得咔咔响。 王妈妈只好掏心掏肺地再劝:“老奴的意思是,两边咱都不掺和,日子能过得安稳……小姐啊,他们说得容易,不过点一只香而已……那有瘾不等于斩草除根啊。若有个意外,凭着花娘子和那位的狠劲儿,倒霉的就是咱这些人,这个险不好冒。” 花如锦放下碗,叹了一声,“妈妈啊,如果什么险都不冒,那位将来得了那个位置,我与表哥能活命才怪。” 不冒险能多活一阵子,冒了险,可能很快就每没命了。 王妈妈脸色发青,一旦出事,她也就没命了,她才四十出头,还想着拿回卖身契回家,含饴弄孙呢。 “那小姐到底要如何?”她压下暗火,勉强问道。 花如锦道:“听妈妈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位本事不小,所以,必须得想办法弄死他,这件事我决定要帮睿王和表哥,你去一趟魏家别院,把这件事告诉三表哥,让他给我看病来。” “是,老奴这就去。”王妈妈急匆匆出去了,她是看出来了,花家除了花寻之那一家子真的没什么好人。 她以前也不单单是身不由己,也是瞎了眼了。 就在王妈妈赶往魏家的时候,还在抱着小妾的睿王也得到了花无尽外出的消息。 他起了身,仔细斟酌再三,道:“不必动手。章城吃紧,这个时候不能容许有任何意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别说杀人,他们一家便是受伤,福王都会把帐算在我和父皇头上。” 暗卫有些不甘,大着胆子劝道:“主子,现在花家只有松江一个人跟着,这种机会实在难寻啊。另外,太平教的人也一直在找花无尽,栽赃嫁祸咱们都拿手。” 洛之安犹豫了。 暗卫心道有门,赶紧趁热打铁,“主子,弄死松江,封锁消息,等福王回来时什么都晚了,他不过有几百条鸟铳而已,咱们的大军可没有南耀那么怂,一拥而上,踩也踩死他了。” 441耍耍 翔山,是许州的一处风景名胜,官道修得平整宽阔。 路上行人不算多,前后一目了然。 开着车后窗,走了大约两刻钟左右,花无尽把跟踪的人数基本上搞清楚了。 “总共十二个,这应该不算回去报信的,如果猜得没错,这里面没有花家的人。那么,他们不是洛之安的,便是启明帝的。”她对花寻之说道。 也就是说,没有外援帮助,想在这么多人的监视下离开许州,不那么容易办到。 “太危险了,回去吧,无尽呐!”花寻之劝道。 “听人劝吃饱饭,爹你放心,女儿不会带大家上山的。” “为什么?”小溪和莫白一同问道,在家闷好几天了,好不容易出来溜达溜达呢,两个小的有些失望。 花无尽挑了挑眉,一人弹一下脑门,笑着说道:“这个时候回去,洛之安的人说不定还没出城呢,那怎么行?” “没出城?什么意思?”爷仨不太明白。 “今天出来,一来想看看咱们的宅子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二来,花家这么不管不顾的粘上来,肯定是洛之安的手笔。他想阴咱们,咱们也耍耍他,闲着也是闲着,你来我往才有乐趣嘛。” “娘的意思是出来玩是假的,逗睿王玩才是真的?”小溪眨巴着大眼睛,很不情愿的样子。 花无尽点点头,松江劝她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的,所以,昨天晚上她便改变了计划——把此次出行作为一个测试,看看花家的危险指数几何,这将决定她离开许州的时间。 不过,玩不一定非要上山,许州一带山清水秀,随便兜兜风,找个地方吃个野餐,也是可以的。 “松江,稍慢一些,咱们看看风景,找一处有水且不偏僻的地方烧烤野餐。”花无尽吩咐道。 “好嘞!”松江把提起的放下去,高兴地应了一声。 又走不到半个时辰,两辆马车在一处村口停了下来。 村子很富裕,大多青檐碧瓦白墙,门口大多载着几杆翠竹,几株果树,村口的一家门上还飘着一杆旗子,上面写着“竹溪酒”三个字。 要进村子要先过一条浅溪,溪水下游不远处有片不小的池水,几个半大孩子正在钓鱼。 “水村山郭酒旗风,真是好地方啊!”花无尽赞道。 “风景确实不错。”花寻之脸上有了笑容,取出花无尽做的画板,张罗着打水,研墨,铺纸,准备画画。 两个婆子把吃食搬了下来,准备做饭。 花无尽则花钱买了两支鱼竿,又给几个钓鱼的孩子一些银钱,让他们带着小溪和莫白一起玩。 村口有城里的大户人家游玩,这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不少村民闻风而动,不时地有人出来溜达一圈,看看西洋景。 这正合花无尽的心意,人多,花家人才更安全。 她一边看花寻之作画,一边用余光瞄了瞄早已暴露的跟踪者,得意地笑了起来。 …… 下午申时过半,洛之安收到消息,花无尽一家已经安全到家了,而他派到翔山的暗卫还没有回来。 “你的意思是说,她只往翔山的路上走了一段,然后在一个村口玩了一天?”洛之安拍案而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是的,主子,一同跟着的还有行宫的人。”暗卫李忠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被花无尽这个贱人耍了?”一个幕僚愤愤不平道。 真会火上浇油!史佑阴测测地看了那幕僚一眼。 那幕僚恰好与史佑看个正着,又去看洛之安,见后者的脸色似乎更黑了,哪里会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缩了缩脖子。 “主子,去翔山的人会不会有危险?”暗卫李忠担心自己的兄弟们,如果松江在那里埋伏了人,只怕他们会伤亡惨重。 “本王怎么会知道?”洛之安近一年来损失不少好手,身边可用的江湖人越来越少了,他的心乱了。 “王爷不必担心,若果真在翔山埋伏,花无尽必定不会在路上耍花枪,而是直接去翔山。”史佑肯定地说道。 洛之安想了想,道:“史先生言之有理。”他的脸色缓和了些,又道,“这一计既然失败,就按照原来的谋划来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史佑正要说话,门被敲响了。 李忠开了门。 洛之安的长随进来了,道:“王爷,何公公来了,说是皇上口谕,正在外书房等您。” 何公公? 洛之安皱了皱眉,这个时候来,只怕是来说教的吧,他起身出去了。 外书房。 何公公打了一躬,“王爷,天色晚了,老奴就不寒暄了,咱长话短说如何?” 洛之安拱了拱手,道:“何公公请讲。” “皇上口谕。” 洛之安跪下了。 何公公道:“你蠢一次,朕可以原谅你,你再蠢一次,朕能够宽恕你,但朕不能容许你蠢第三次第四次,不要低估福王,不要轻举妄动。” “是,儿子谨遵圣谕。”洛之安磕头,起身。 送走何公公,他重新回到与幕僚议事的小书房。 洛之安端坐在书案之后,嘴角噙起一抹苦笑。 “王爷,皇上不让动手?”史佑问道。 既然皇上的人也跟着花无尽,自然能猜到洛之安也会有所动作。 洛之安道:“正是,史先生怎么看?” 史佑笑了笑,“那我们就不动手,而且我们的确没有动手。”说到这儿,他摊了摊手,“无他,只要我们小心谨慎些即可。事情成功了,便是大功一件,失败了,便是女人的吃醋妒忌,难道不是吗?” “哈哈哈……”洛之安一扫郁色,大笑起来,“史先生大才!” “大才谈不上,行之有效的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史佑半垂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很快便按捺下去了。 洛之安拿起放在书案上的一份名单,道:“诸位,在许州散布谣言的人始终没有抓到主谋,大家再想想,除了洛小鱼之外,可还有其他人是本王潜在的敌人。” 洛之安除了得罪洛小鱼、洛之文,在许州几乎没得罪过谁。 但他从林州飞鸽传书回来,想让人把洛小鱼勾结南耀的消息传出去,却发现他勾结于庭玉谋杀洛小鱼的消息已经满大街了。 虽然这并不排除洛小鱼先下手为强,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抓的几个人太蠢,以他的经验来看,几乎不可能是洛小鱼的手笔。 442纸团 小书房里安静下来。 原来洛之安的名声有多好,现在的名声就有多差,他曾为此大发雷霆,王府左右长史均因此事被革职。 “怎么,都没什么头绪吗?”洛之安道。 史佑保持缄默,他跟随洛之安的日子太短,无法给出答案。 “王爷,有没有可能是柯家?”先前说错话的幕僚大着胆子发了言。 “柯家?为什么是柯家?”洛之安不明白。柯时铭是死了,但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死得其所,而且他一回来就给柯家封了重赏,柯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那幕僚道:“王爷,老朽听说柯家的主子陆续离开许州,依附于柯家的钱家似乎也……” 洛之安打断他的话:“走了,怎么走的,店铺和田庄都处理了?” “田庄不是很清楚,老朽听邻居说,柯家把店铺卖了几个,有些关门了,西城的宅子没卖,留下三房下人看家……” “如此看来,柯家的确有嫌疑,毕竟林州也有柯家的铺子,而林州的谣言是最先起来的,那个是福王的手笔……”洛之安起了身,在书案后踱着步子。 如果青卫中有柯时铭的人,那么柯时铭的死信和死因一同传回来,足以让柯家愤怒,听说柯家的老太太也是个人物。若是内宅妇人操持的许州舆论走向,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可惜了。”他想清楚其中的关键,不免有些遗憾,因为,他实在想把柯家的家财一网打尽啊。 史佑与他想到一起去了,叹息一声,道:“柯家家财万贯,王爷,咱们下手晚了。” 几个幕僚都是许州人,对柯家的富贵知之甚深,闻言纷纷点头——虽说这样做卑鄙了些,但睿王手中拮据,成大事不拘小节,区区一个柯家还是拿得的。 “李忠,着人去查,弄清楚柯家人去了哪里,能抓回来的都抓回来。”洛之安吩咐道。 …… 花无尽郊游回来的第二天花老太爷便来了。 花老太爷比花沂之有自知之明,并没有摆出父亲的谱,这让厚道的花寻之省了不少精神。 他们一家周周到到的接待了他,又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至于去花家探望花老太太是不可能的事。 又过三天,花寻之和松江的棉衣都做得了,但这两天天气回暖,晚上也没那么凉,花无尽便把做好的收起来,两人开始忙活莫白和小溪的,等全部完成后一起送出去。 这天夜里,花无尽在小书房画画,张婆子陪在一旁做针线,屋子里很静,只听到花无尽用干笔皴纸的声音。 烛火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是谁?”花无尽从画案下面拿出短铳,抬头向上看。 果然,房顶上开了一小片天窗,一张被黑布蒙了半边的脸出现在那里。 “是我!”那人轻轻说道。 “砰!”一个团状物落下来,掉在画案上。 “告辞,请保重。”房顶被重新盖上了。 “柯时铭?”虽然只是短短两句话,但足够花无尽听出那人的声音。 事情发生得很快,从柯时铭出现到离开,总共不到五个呼吸的时间,除了紧张得脸色煞白的张婆子,一切都回复了原样。 “咚咚!”门急促地响了两声,不待花无尽回答,松江便闯了进来,见花无尽完好无损,方才松了口气,但仍是下意识地问道,“没事吧,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没事,来的是柯时铭。”花无尽捡起纸团,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小心熏香,防备花如锦”九个字。 “柯时铭?”松江嘴角抽了抽,是他才有事好不好!他就不明白,花娘子在其他方面都很谨慎,但在男女大防上怎会如此薄弱呢? “恩,”花无尽点点头,“虽说没看清楚脸,但字迹和声音都没错儿。有毒的香,什么香是有毒的?”她把字条递给松江。 “这个不好说,据属下所知,能掺在香的毒有不少。”松江接过字条看了眼,是不是柯时铭的字他不知道,但内容放心了。 他双手一撮,将字条粉碎掉,道:“属下明天打听打听,再顺便去一趟所谓的福王府,看看花侧妃想做什么。” 花无尽摇了摇头,“福王府先不必去,毒香的事也等等再说,以免打草惊蛇。说说你主子,他的消息该到许州了吧,那边战事如何了?”按时间推算,洛小鱼早该到章城了,该有消息回来了。 “有消息,主子才到,战事还是老样子。”松江道。 “恩……”花无尽若有所思,林州那一战,是因为祖盛事先有所储备,所以才出其不意,让南耀大败。 如今辗转到章城,不管造新炮,还是做炸药包,都需要时间。洛小鱼不是神,战况依然焦灼才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他们不用急着离开许州,可以慢慢谋划,但在此之前,她还是应该先大致明白洛之安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许州城里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松江一愣,道:“新鲜事?” 花无尽重新拿起画笔,蘸了墨,补充道:“比如在大户人家都流行玩什么,哪家准备大宴宾客,等等。” 松江摸摸小胡子,又挠挠头,“属下明天去打听打听,顺便问问哪家会给花侧妃下帖子。” 花无尽道:“也好,但一定不要露出行迹。” 松江出去后,张婆子手软脚软地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花娘子,听说这几日西城有大户开始宴请了,但都是商户,老奴这两天买菜的时候听说的。” 花无尽笑了笑,洛之安的耐性不错,先让花家转移她的视线,麻痹一下,再一击致命。 她说道:“哦,那正好,明天你再去一趟海鲜的市场,好好观察观察,还有哪些人家在准备大宴宾客。” 花无尽在躺椅上躺下,细细思索此事。 如果通过花如锦害她,那么必定是笃定她会去的场所,这许州有什么人发出的请帖是她拒绝不了的呢? 她花家分明与任何人都没有交情。 行宫,还是睿王府?还是哪里…… 柯时铭将将离开花无尽的院子便被两名暗卫跟上了。 443双会 柯时铭施展轻功从西城墙离开许州城,往西跑了五六里地,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在一个浓荫遮月的地方,他停下了,暗忖,相对于单枪匹马的自己而言,洛之安暗卫太多,就算为了自己以后的行动,也该趁此机会解决两个,同时也帮花无尽一次,毕竟,他欠了洛小鱼一条人命。 该还的总要还的。 至于花无尽…… 他又想起站在烛光中的那个女人,反应迅速,沉静从容,带着世间女子少有的霸气和机智,与他遥遥对视着。 柯时铭感觉到心脏再次不规则地加速跳了起来。 他知道,也许穷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叫花无尽的女人了。 “跑啊,怎么不跑了?” 两名暗卫成掎角之势逼了过来。 柯时铭在蒙布下笑了笑,道:“因为有人死期到了,我需要亲自送他们一程。” 这一夜,许州城外死了两个暗卫。 第二天,青卫翻遍整个许州也没能找到出失踪者——洛之安与启明帝各自损失一人。 御书房里。 “是谁做的?”启明帝穿着明黄色圆领常服,高高在上地坐在御案之后,高、大、空旷、华贵的殿堂让他变得高不可攀。 洛之安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跪在这里了,自打辽王变成启明帝,他便觉得那个慈爱的父亲离他原来越远。 虽说他清楚地知道发生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洛小鱼,然而,他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了不同。 父亲与父皇的差异,以及儿子与儿臣的区别。 前者是亲缘血脉,后者则在此基础上掺杂了权衡和利益,而这些冷冰冰的权衡和利益可以阻断所有情感。 洛之安道:“是……” 他要说是柯时铭吗?如果这样说,就避免不了再次提及自己在林州做的那些蠢事,不能这样说。 “应该是福王的人,父皇,他野心勃勃地准备了这么多年,根基早已深厚。现在有了火器,一旦彻底掌控军队,我们父子将难以匹敌。”他觉得还是断了父皇想继续利用洛小鱼的想法比较好,借来的刀磨得太过锋利,迟早会伤到借刀者。 御案之后有了短暂的沉默。 启明帝一笔一划地写好最后一个字,放下御笔,由何公公盖上玉玺放在一边,方才说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不如朕下一道圣旨,叫他回来,章城由你掌兵如何?” 洛之安苦笑,这种挤兑让他无言以对,他必须承认,在领兵作战方面,在人才资源上,都比不上洛小鱼。 他艰难地挪了挪跪得发麻的腿,道:“父皇,林州一战,他名声大噪,如果再战胜太平教……唉,难道要看着他一直打到京城不成?功高震主啊,父皇!” “是啊,功高震主,”启明帝哂笑一声,“的确有这个可能,那你说说,如何避免这个局面?” 洛之安咬咬牙,道:“击溃太平教后,就必须杀了他。” “然后呢?” “父皇,儿臣有理由确定,只要掌控花无尽一家,便能掌控所有新火器,如此一来,我们便不再需要福王。” 启明帝闻言,忽然想起蒋文述在很久以前说过的话。 他说,如果福王对火器的研究早有突破,那么秦城绝不会丢,就算福王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也不会以放弃那么一大片国土为代价。 确实,这个事实很清楚,如果在辽地自立,比在许州更要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很多改变都是花无尽频繁出现在洛小鱼身边之后发生的改变。 虽然无法排除另有高人的可能性,但只要有五成的希望,这个险值就得冒。 火器,是战胜太平教,统一华国的关键,只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福王便可以弃如敝履。 “如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父皇……”洛之安膝行几步,小声耳语起来。 洛之安轻松过了启明帝这一关,把对花家的谋划过了明路。 因为两名暗卫失踪,所以许州城内外又紧张好一阵子。 这两天松江一直在外面打探,却从未听说有哪家请了福王侧妃,除了张婆子打听来的东家长西家短之外,花如锦与魏瑾瑜重新勾搭成奸是花无尽最大且最没用的收获。 等花无尽将自己和洛小鱼的棉袄都做好了的那天,她终于等来了两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第一个,太平教撤兵了。 第二个,皇上嘱托林家联合昌洲三大家,要在许州开个文武双会,一方面是文士切磋学问、诗画,另一方面,武人切磋兵法,设擂台比武。 文武双全者,将引荐朝廷,委以重任。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洛之安也算绞尽脑汁了呢。”花无尽让张婆子把熨烫好的棉袄放在椅子上,给刚进门的花寻之行了礼。 “会叫爹去吗?”莫白在花无尽身边坐下,有些担心地问道。 小溪径直扑到花无尽腿上,自己爬了上去,选个舒服的地方坐好,说道:“娘,有我的新衣服吗?” “有,都有!”花无尽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无尽呐,小溪大了。”花寻之虽然极为担心这个文武双会,却依然看不得花无尽仍拿小溪当幼儿看。 “爹,他才五岁半而已。”花无尽不以为意,对莫白说道,“咱爹的帖子会由重量级的人物下,不是逼得爹必须去,就是严静山、柳飞白那样的大家亲自请,引诱咱爹去。” “那我们怎么办?”莫白紧张地站了起来。 花无尽看了看松江,松江会意,出去转了一圈,然后安排两个婆子一个守住前面一个守住后面。 “只要他们敢请,咱们就敢去……”花无尽小声地把这几天一直在酝酿的计划说了一遍。 花寻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思谋好一会儿,脑门子上见了汗,擦也擦不净,问道:“无尽呐,一大家子的性命呢,总共这么点人,却分成好几拨,稳妥吗?” 松江细细思量好一会儿,道:“花先生莫担心,属下倒是觉得此计可行。” 莫白问道:“姐,现在外面监视的人就这么多,到那一天会不会更多?” 花无尽点点头,“会多,但有限,毕竟那天的人会更多,咱们这个计划只是初步的,具体还要看文武双会的地点如何。” 444赴会 很快,花无尽接到洛小鱼亲笔写来的飞鸽传书,章城战事已毕,启明帝不允许乘胜追击,责令他在半个月内返回许州。 因此,他让花无尽带着一家子在十天之内,尽快启程。 只有花无尽一家脱离困境,他才敢在明面上真正把控军队,架空陶善,与启明帝叫板,带着军队继续北上。 于是,花无尽开始不着痕迹地准备行囊。 时间又过去两天,花家终于来了不速之客。 先来的是严家管家,他送来一张严静山的帖子,同时附带着严静山的亲笔信,信中提到花无尽的外祖父崔熹。严静山与崔熹曾是密友,很希望借此机会见一见花寻之。 晚些时候,又有个管事妈妈上了门,递上来的帖子是给花无尽的,发帖人的落款是柳飞白,昌洲三大家之一,擅长花鸟画。这张帖子应该是本人亲自写的,一手飞白写得极好,言辞也颇为恳切。 果然是两份几乎无法拒绝的邀请,然而,这不足以让花寻之父女一定参与,所以,启明帝配合着,让何公公送来了口谕,说他会在这场宴会上见一见花寻之。 文武双会的时间定在五天后,地点在严家别院,未央湖畔。 花无尽忙着准备新衣、新画,又把计划的细节完善又完善。 松江在明面上的出门次数有所减少,与外面联络的是两个不太引起暗卫注意的婆子。 拜花莫亦和花莫谢兄弟所赐,花寻之不孝的消息在许州慢慢发酵,花无尽又跟着火了一把,不少行人在路过花家胡同口时都要把父女俩议论一番。 为着这个,莫白和小溪早上出去晨练的时候,总要同嘴贱的孩子打上两架。 下手重了怕打死人,不下狠手,对方又不长记性,两个孩子为此苦恼好几天了。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文武双会这一天。 卯时正,松江赶着马车带着一家人出了西城门,后面跟了一串儿暗卫,今天他们既没有挑担,也没有推车,而是清一色地骑马跟出来,腰上或者手上拿着各色武器,全都打扮成江湖人的样子。 花无尽仔细数了数,大约有二十个人左右。 “差不多都跟来了吧?”花无尽隔着小窗对松江说道。 “恩,花娘子别担心,就算剩下一两个,也没关系,落雁阁和醉八仙的人会看着解决的。”松江甩了下鞭子,马儿跑了起来。 大约辰时末,马车到了未央湖畔,严静山的别院外。 几十辆马车排着队等着家丁安排位置,热闹的场面让花无尽想起在现代时坐旅游大巴车去景区时的场景——上一辈子,久远的过去,有时却像在眼前一样。 花寻之下车之前先用水囊里的水打湿了帕子,然后放在一个油布荷包里。 就在他起身把脚迈向车门的时候,莫白担忧地问道:“姐,真能保险吗?上一次我们在坤宁宫便是这样逃过一劫,这次他们会不会让你们用不了帕子?” “我们莫白长大了,学会独立思考了呢!”花无尽揉揉他的软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关系,不见得用上,咱们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她分析过,如果洛之安用香,而且让花如锦来做这件事,目标是她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可能会用这样两种毒药:一种是慢性毒药,另一种是可以上瘾的毒药。不管是那种,用湿手帕过滤后,都会起到一定的阻挡作用,即使吸进去一点点,也不会起太大作用。 “无尽呐,要是你猜错了,他们不会对付爹,而是对付莫白和小溪怎么办?那回去这一路岂不是危险了?”花寻之并不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孩子们。 他坐回位置上,双手揉搓着,小腿微微发抖,看起来十分不安。 花无尽上前握住花寻之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爹,他们要是想在路上动手,就不必非要把我们带到这里了,在家里更好下手。” 那双黑眸幽深,射出的目光镇定、自信。 花寻之渐渐安定下来,道,“你说的对,爹先下去了。” “爹,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心吧。”花无尽湿了帕子,跟着下了车,又嘱咐道,“松江,回去时小心些。” “是。”松江点点头,直接把马车掉头,回去了。 华青站在花寻之身后,对花无尽说道:“主子放心,我会照顾好花先生的。”他是花无尽特地从半月湖叫来跟随花寻之,以应对突发情况的。 “好,你多留点心。”花无尽道。 这时候,有小厮和侍女过来了。 花寻之赶紧又小声问了一句,“无尽呐,你一个人能行吗?” “放心吧,爹。”一个人行动才更方便。 小厮到了,打了一躬,道:“这位老爷,请给小的看看您的帖子。” 花寻之便把两张帖子一起递了过去…… “原来是花先生和花娘子,我家老爷正在那边等您,这边请。”小厮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前面带路,往湖边去了。 那侍女则带着花无尽去了别院。 花无尽松了口气,如此,她便有了八成的确定性,洛之安要对付的目标是她——因为湖边的那些帐篷她在马车上时便已经看见了,那样四面透风的地方,如果用香毒,影响太大,没人会那么蠢。 这个计划不错,先是对错误的目标打草惊蛇,然后慢慢沉寂下去,之后,忽然召开这样的一个盛宴,即便是她身经百战,也会因此担心花寻之的安危——当人心神不宁的时候,便是最好突破防线之时。 她跟在侍女身后,在大门口上了一顶轻便的绿色小轿子,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抬起,颤巍巍地往二进走去。 严家别院很大,三进以后才是内院,轿子一直走到五进,再从五进院子的左边月亮门出去,是一座用各色菊花点缀的大花园。 轿子在月亮门旁的空地上停了下来,侍女掀开轿帘请花无尽下轿,“您请跟奴婢来,我们家的大姑奶奶在这边等您。” “大姑奶奶?”花无尽有些意外,难道是严青泓? “她不是远嫁了吗?” “前些日子刚刚回来,请跟奴婢往这边来。”侍女带着花无尽沿着一条铺着五彩鹅卵石的小路穿过一小片竹林,绕过一座假山,便有一个竹篱笆围着的竹屋出现二人视线里。 两人刚走到篱笆门前,严青泓便带着两个侍女从竹屋里迎了出来。 严青泓笑着说道:“花姐姐,可等到你了。” 445青泓 花无尽勾起唇角,走上前去。 “在等我吗?好久不见,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不管今日之事与严青泓有无关系,她都欠了她一个人情,毕竟,是她替自己给洛小鱼送去消息,好好地葬了那个无缘的孩子。 那一条墙缝,那一块青砖,始终是她心中最为隐秘的痛。 “花姐姐客气了,不过一句话的事,也没帮上什么忙。”严青泓示意侍女接过花无尽手里的大包袱,“花姐姐怎么一个人来了?”一个侍女都没有,难道不怕别人笑话吗? 一个容貌漂亮的侍女抢先上前准备接过包袱,却见花无尽摆了摆手,道:“严妹妹客气了,包袱里面有画,还是我自己来吧。” 二人谦让着进了屋子。 屋子虽不大,但五脏俱全,竹椅、竹几、竹榻、竹柜子,屋角处还有一只红泥小火炉,上面坐着一只铜壶,正噗噗的冒着水蒸气,水正好开了。 二人在竹几两边的椅子上对坐。 “姐姐怎么一个人前来?”严青泓问了第二遍。 花无尽接过侍女端过来的竹叶茶,放在桌子上,白瓷碗,青碧的茶色,几支细嫩的竹叶在氤氲的热水中舒展,竹香扑鼻,如果不是有各种担心,她觉得自己一定抵制不住这种诱惑。 花无尽仔细打量着急着接她包袱的那名清秀漂亮的小侍女,自嘲地道:“军户出身,什么苦都吃过了,还真是使唤不惯这些看起来比我还娇嫩的小姑娘呢。” “哦……”严青泓若有所思,片刻后又笑了笑。 从某个方面来看,林梦夕被这样粗鲁的女人压在头上,不甘心才是正常的,做出那样的事也情有可原,皇妃可比福王侧妃有福气多了,啧啧,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那个谪仙一般的福王了。 “我与严妹妹只是几面之缘,不知严妹妹找我何事?”花无尽不想与她虚与委蛇,干脆地单刀直入。 的确太粗鲁了! 严青泓愣了一下才道:“并没有什么事,当初因那场祸事,妹妹我被迫远嫁,这半年多来,夜半时常会因噩梦醒来。每当忆起陶五小姐……都会痛不欲生,所以,很想与花姐姐聊聊,或者可以汲取一些勇气……花姐姐,能理解吗?” 花无尽在心中摇摇头,暗道,不能理解,在这样的年代,发生那样的事情,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那事,避之唯恐不及,又岂会上赶着把自己的隐痛在人前剖白? “呵呵,”她是真的呵呵了。 可惜严青泓不懂呵呵的含义,“姐姐在笑什么?” 花无尽伸长手臂,在严青泓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严妹妹,杀人于我来说并不比杀鸡杀鱼更难,那件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你的害怕,我是真的理解不了,不知今日花侧妃与熹妃娘娘会不会来,如果她们也在,想必能与严妹妹有许多话说,谈一谈才好,说开了,才能真正放下。” 她这番话本意是调侃,却生生被凹成了关心。 “呀!”严青泓露出小女儿态,“花姐姐未卜先知不成?不知花侧妃是不是能来,但熹妃娘娘真的会来,而且是跟皇上一起来。”说到最后一句,她的音量陡然变小了。 “真的么?”花无尽有些吃惊,心念急转,原来计划是这样的,洛之安真的长进了,这个计划不错。 “啊,对了,花姐姐不喝茶吗,这竹叶茶是我从婆家带来的,生津止渴,清热解毒,用山泉水来泡,味道很好呢。”严青泓端起茶杯,享受的喝了一口,“冷热正是时候,花姐姐快尝尝看。” “是吗,那真得尝尝了。”若是对严青泓也严防死守,接下来的事情可能就不会那么自然了,所以花无尽不得不端起茶杯,丫鬟泡茶、倒茶时的表情和动作在脑海中一掠而过。她喝了一大口,略带苦涩,口感清透,应该无毒,不由得挑了挑眉,笑着夸赞道,“真的很好喝。” 严青泓看了一眼侍女,侍女便把准备好的一只精致木匣子捧过来。 “那正好,姐姐可以带回去慢慢喝。” “那就却之不恭了。”花无尽解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张小画,放在竹几上,又把盒子放了进去,重新包好,“这张画送给严妹妹。” 严青泓早就听说花无尽的画独树一帜,有大家风范,闻言不免眼睛一亮。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蓝色绸带,见里面画的是一丛红黄二色山花,一只蝴蝶待落,另一只待飞,画面生动逼真,色彩明艳。 严青泓拍手笑道:“哇,真好看!名不虚传,花姐姐。” “严妹妹谬赞了。”花无尽唇角勾了勾。 “花娘子在这里吗?”院子里忽然有人问道,听声音是个婆子。 “在呢。”侍女迎了出去,转瞬又回来了,“花娘子,严大家、柳大家和卫大家想见见您。” “当真?”严青泓惊讶地站了起来,她嘴巴张得有些大,看起来有些失态。 侍女点点头。 严青泓有些失落,眼里的嫉妒清晰可见,“也是,花姐姐画技如此高超,三大家当然要见上一见的,花姐姐快去,到时候我让婢女去找你。” 花无尽跟着婆子走了。 严青泓站在门口,盯着花无尽挎在手臂上的那只包裹,对其中一个侍女说道,“去吧,就说花娘子的包袱里只有画和衣裳,虽然有些谨慎,但也不是不吃不喝。” “是,多谢。”那侍女傲然一笑,转身出了门。 剩下的那名侍女小声嘀咕一句:“王府的婢女就不是婢女了吗,得意什么?” 严青泓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虽然不用亲自动手,但到底脏了,于家,书香门第,清贵人家,不过如此。 “三奶奶,老爷若是知道了,只怕……”那侍女又担忧地说了一句。 严青泓冷厉地看着那侍女,“有什么办法呢?只要你牢牢闭上嘴巴,他就不会知道了。” “是,婢子僭越了。”侍女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退了下去。 严青泓掀起袖子,看着胜雪的肌肤上渐渐淡去的淤青,大颗大颗的泪落了下来。 446大家 花无尽随着一个婆子去了外院,出了垂花门,左转,是一间外书房。 婆子上前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只听里面有人说道:“是花娘子吧,快请进来。” 花无尽便跟在婆子后面进去了。 书房很大,藏书颇多,雪白的墙面上挂着不少书画,以书案后面的一幅七尺全开的山水画最为突出。 围坐在圆桌旁的三个男人齐齐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眉眼狭长、气质舒朗的中年男子上前两步,拱手道:“花娘子,久仰大名,你……我们是不是见过?” 花无尽细想了想,她在眉山二当家偷袭昌洲时曾经见过一位严先生,但当时太仓促,记得不牢,恍惚觉得那人与这一位的年龄和相貌大致吻合。 “如果您是严大家,那么,我们也许在昌洲见过一面,妾身穿男装冒昧地搭过您的马车。”她笑着敛衽行礼。 “哦……”严静山一边捋胡子一边点头,“对,正是,正是啊!花娘子真乃女中豪杰也!”他看了眼左右二人,又道,“老柳、老卫,去年眉山山匪那事儿我与你们说过,你们还都记得吧。” “记得记得。”柳、卫二人点点头,面容皆是一肃。 严静山接着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花娘子,也是当初第一时间给严某发出的警示的那一位,如此说起来,我们还欠她一个老大的人情呢。” 花无尽赶紧摆摆手,“严大家客气了,不过说句话的事,您言重了。” 柳飞白插言道:“花娘子不必谦虚,若不是提前知道消息,家人大多躲了起来,不知还要遭多少罪呢,那件事,当真要好好谢谢花娘子。” 卫青华道:“正是正是。” 四人寒暄好一会儿才重新落座。 柳、卫二人是土生土长的昌洲人。 柳飞白穿玄色直缀,浓眉大眼,颇有正气,似松;卫青华着青衫,细长单眼皮,鼻高,唇薄,像竹。 二人与严静山年龄相仿,中等身材,偏瘦,蓄着胡须,样貌斯文,看起来和蔼可亲。 花无尽打量着三人,他们也在琢磨花无尽。 在他们看来,世间有美女,也有才女,但才和貌往往不能两全,即便有两全者,也大多是人们夸大其词,要么夸大了容貌,要么夸大了才艺。 这位花娘子,容貌算不上头等,但耐得住细端详,气质斐然,且衣衫配色讲究、刺绣精致,身材高挑,比起养在深闺的女子多了一种坚毅的勃勃之气。 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能画出那样的画吗? 他们不否认这世上确实有天才,因为他们也曾经是天才,但他们二十多岁的时候还在临摹各大家的手法,揣摩其中的精髓,哪里会像这位花娘子一样,不但技法纯熟,而且首开新派画技的先河呢。 一个婚前失贞、未婚生子的女子要嫁福王,为了撑起门面,必须得有个不错的名头……所以,由花寻之来做一些手脚未必不可能吧,他可是崔熹的学生,崔熹的学生可不是随便收的,大多是惊才艳艳之辈。 这可是位敢杀人,而且还杀了不少人的女子呢,做一点儿假又算得了什么? 思及此,三位大家脸上都有了一丝凝重,尤其是严静山。 感激归感激,如果是作假造势,人品便值得商榷了。 柳飞白性子爽朗,直接提起茶苑的画来,“老夫去过茶苑,细瞧过花娘子的画,端的是大气磅礴,画技独特,不知师从何人啊。” 花无尽道:“柳大家,妾身的老师是妾身在秦城做军户时遇见的,他老人家只让妾身叫他先生,因而,妾身并不知晓老师姓名。” 做军户时遇到的,那位高人难不成是军户? 卫青华便试探着说道:“一个军户能有如此成就,花娘子的老师真乃神人也。” 传授缝合术,开创医技先河;画出新型弓箭,听说不但省劲儿,精确度更是大大提高;书法上,有丑字,绘画上,又有新的技法。如果突然改变的火铳也像某些人猜测的那样,来自花娘子,那么这位老师,真可谓杂家,而且是门门精通的杂家。 花无尽谦虚道:“老师是不是军户妾身不知,但他老人家看起来只是个普通老头儿。不过,妾身现在想来,他老人家教妾身的东西的确可以称得上神人。” “人不可貌相啊!”柳飞白意味深长地说道,“花娘子,老夫临摹了几幅,却始终不得要领,不知花娘子……” 指点画技,尤其是独特画技,这可是要拜师的,所以,柳飞白说一半留一半,给自己留了一些余地,以免被拒的时候不会太难看。 花无尽倒不在意那些,反正她又不会倾囊相授,便大大方方地道:“柳大家把画拿来了吗?” 她当真敢指点? 柳飞白极为意外,脸上也有了几分惊喜之色,立刻让长随把画摆在圆桌上。 严静山和卫青华对视一眼,严静山便让下人摆上笔墨。 柳飞白善花鸟,但他模仿的却是幅奔马图,是花无尽画的洛小鱼从秦城突围、身中剧毒的那一夜。 国画注重的是意境、神韵或者情怀等等,而西画重在形似,因而,柳飞白临摹的与花无尽的原画差距还是很大的。 “您这副画气势是好的,但马和人物的表达却不够精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花无尽在马身和人身上点了几下,“因为不够精准,所以在视觉上张力不足,看着也有些许违和之感,来,这位小哥,你来做一下这个骑手的动作。” 花无尽让长随坐在凳子上,做手持缰绳,策马扬鞭的动作,用毛笔画了一张速写,寥寥几笔,长随的动作便逼真的跃然纸上。 柳、卫、严三人瞠目结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那些画,竟真的是这位二十出头的美貌才女所画。 三人顿时熄了所有的试探心思,争先恐后地与花无尽探讨和切磋起来。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便过去,到了中午用饭的时候,三人还有许多客人需要招待,便不得不结束了这场让他们受益匪浅的谈话。 临别前,花无尽取出准备好的三幅画,分别送给他们——如果想在绘画上出人头地,宣传非常重要,酒香也怕巷子深的。 …… 收好回礼,花无尽重新回到内院。 从月亮门进花园,向南走百余步,有一处花厅,不少丫鬟提着食盒接踵而至,各种菜香洒了一路。 花厅很大,有三间,中间一间人最多,红袄绿衫,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在进门之前,婆子躬身说道:“花娘子,熹妃在东边这一间,由花侧妃和我家大姑奶奶陪同,就等您了。” 花无尽笑了笑,好戏就要上场了。文武双会,于她来说还真是名副其实呢! 447中计 一个宫女在花无尽面前放了个垫子。 花无尽恭恭敬敬地跪地行了大礼,也不待熹妃免礼,就站了起来,笑着看向林梦夕那张大了一号的俊脸,说道:“是啊,又见面了。如果妾身嫁给福王殿下,熹妃娘娘便是长辈了呢。时间虽不长,但彼此间的关系变化巨大,世事难料啊!”她似乎颇为感慨,但语气中的揶揄之意极浓。 林梦夕感到脸上一阵燥热,想要发火,又怕耽误皇上的大事,便在心里安慰自己,花无尽等下会出大丑,不急于一时。 “人到齐了,都请坐吧。”她不接花无尽的话茬,淡淡地说道。 严青泓侧身吩咐侍女,“上菜吧。” 屋子东西长,南北短,林梦夕身份最尊贵,在坐西面东的位置坐下,其次是花如锦,坐北面南。 花无尽还算是福王未婚妻,虽未大婚,却也比严青泓的身份更尊贵些,她占了坐南面北的位置。 几人落座后,花如锦终于开了口,“听说花娘子去南耀了呢,”她托着腮,挑着眉,嘴角的笑容耐人寻味,“这一趟一定很风光吧。” 林梦夕笑了,严青泓则没什么表情。 风光自然是反话,王妃的头衔差点儿就被南耀的端慧郡主夺了,花无尽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花无尽并不讳言,毫不客气地道:“风光?先是被恒亲王世子一路追杀,千难万险回到华国,又……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对牛弹琴!” “你……”花如锦一抬手就想拍桌子,猛然想起对面坐着的林梦夕,又尴尬地停住了。 林梦夕又笑了,她摸了摸肚子,“本宫肚子里有孩子了呢,花侧妃还是谨慎些好。” “是,熹妃娘娘。”花如锦瞪了花无尽一眼,不再说话。 花无尽把玩着一只青花瓷茶杯,道:“熹妃娘娘真是好命呢,孩子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不像妾身,唉……女人最怕未婚先孕、或者孩子来历不明这样的事了。花侧妃,你说是不是?” 花如锦的手抖了一下,差点将茶杯摔出去,她斜了花无尽一眼,却一句话没说。 精致的菜肴一盘盘端上来,很快摆满了桌子。 一直靠墙角的两位嬷嬷同时上前,把每样菜打量一遍,确定没有影响胎儿的东西,退下去了。 随后又有宫女拿着银针过来,每道菜都试了一遍。 “娘娘,可以用了。”那名宫女退了下去。 “动筷子吧。”林梦夕道。 …… 有林梦夕在,而且事先已知是香,所以花无尽这顿饭吃得还算不错,为了积攒体力,她吃得不少。 饭毕,林梦夕说累了困了,在严青泓的陪同下去休息了。 花如锦留了下来,“听说花园景致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我们姐妹有年头没好好聊过了。” 花无尽瞄了一眼她的袖子,软软的丝绸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拳头的弧度,便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是吗?”花如锦仿佛松了口气,起了身,“既然如此,那我自己去了。”她带着侍女出去了。 门被关上了,随后传来轻微的插门声。 花无尽顿时感到心脏猛地跳了两下,看来,他们是打算在这里动手了呢。 花如锦居然表演得不错,她低估了花如锦! 不过,她应该算不得上当,因为洛之安不可能把地点定死在一处。 外面的宴席还没散,莺歌燕语不断,南北两面窗户关得严严的,摇晃的树影在雪白的窗纸上晃荡着,里面的纱帘却纹丝不动,可见这间房密封得相当严实。 她忽然有了一丝困意,不同寻常的困意。 饭菜里可能加了安眠一类的药物! 因为有林梦夕在,这的确出乎花无尽的意料之外了,她实在想不到启明帝会舍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来对付自己。 她忽然感到有些庆幸——在临来的时候,她再三嘱咐花寻之,要他尽可能的避免一切饮食,即便不得不吃,也要少吃。 前后窗都来人了,房顶上也有轻微的脚步声。 花无尽想了想,配合着在桌子上趴了下去,用袖子盖住了口鼻。 过了好一会儿,北窗传来“刺啦刺啦”几声轻响。 那是窗纸被刺破的声音,如果花无尽敢抬头,便能看到钻进来的几支燃烧着的粗香头。 像香,但不是香,不大的花厅里很快盈满了酸涩的味道。 这味道与现代某种毒|品的味道有些相似,而且更为浓烈。 洛之安打的是上瘾的主意,如此一来,她便可以让他们予取予求——不管是鸟铳,还是其他的什么。 她动了动身子,假装睡死过去,然后逼真地摔到地上,面朝南墙躺着,将备好的两张湿帕子折成八折塞住口鼻。 湿帕子虽说未必能起到太大作用,但只要能阻挡一些,她就可以保证自己不会一次成瘾,为了脱身时更加从容,这个险值得她冒。 浓浓的白烟向上走着,地面上比较稀薄。屋顶很高,穿斗式和抬梁式结合,椽上直接铺瓦,房顶轻便防震,而且透气。 从湿帕子透过来的酸涩味不重,所以,花无尽的主要压力不在毒烟上,而是在困倦上,虽说蒙汗药之类的东西剂量不大,但她昨夜没有睡好,所以睡意浓浓,几乎无法自控。 于是,袖子里的三棱镖便起了作用,每次忍不住,她便用镖头刺一下手背。 时间开始变得极为漫长。 隔壁的才女们散了,说笑着离开花厅,去了花园里。 “时间不短了,里面怎么样?”一个婆子问道。 “睡着了,没一点儿动静。”另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 “那就是成了,我去禀报花侧妃一声,再有一刻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你们记得把后窗的窗纸换好了。” “是!” 花无尽松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她也该醒了,头晕,恶心,昏昏沉沉,这些都是吸毒后的表现。这种毒的毒效比现代的大,她不能再放任下去了,一旦成瘾,就真的麻烦了。 她把帕子收了,重新藏到荷包里,放好。 屏住呼吸,她跌跌撞撞起了身,把桌子上的盘子撞到地上,“咔嚓咔嚓”的碎了一地。 “来人呐,头晕,头晕……”花无尽呢喃着,抓起一块瓷片,扶着窗台,将一张窗纸割开一条大缝,顺手一捣,清新的空气便从大窟窿里灌进来,精神登时为之一振。 “醒了醒了,时间还不到,这可怎么好?” “差不多到时候了吧,你可不要胡说……完不成任务我们也别想活命,快拿纸来,粘上粘上。” 粘你奶奶个熊! 花无尽用瓷片连续划破两张窗纸,便一头栽到地上,“不行了,头晕,快来人,叫我爹来,我要回家了。”她开始大吵大闹。 花园里还有那些才女们,洛之安若是还顾忌着洛小鱼,就一定会让花寻之过来。 448幻觉 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接下来,花无尽可以按照第二套方案往下走了。 虽然她会吃一些苦头,但应该比第一套方案更为稳妥。 花无尽的第一套方案是这样安排的。 首先,花寻之与华青会在明天早上起雾时,以赏雾为由到湖边,从未央湖上水遁。她已经让包福水买了船只,让醉八仙的人出面请了最好的水鬼,只要他二人一落水,水鬼便会带着他们从水里脱身,未央湖连着未央河,他们坐船从湖到河,再从海路北上。 其次,两个小的则由松江带着,在城门大开后离开许州,从陆路往章城。 最后,才是花无尽自己。她要看住花如锦,片刻不离左右。她的大腿内侧绑着火铳,里面的弹药,足够她要挟关键人物,从容离开严家别院,暂时往南走——届时,会有醉八仙的人把马放在严加别院外的指定地点。 三个人,三个时段,不同的路线。 她可以确定,洛之安的最后目标一定是自己,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毕竟是一个人逃跑,她有足够的把握脱身。 不过,现在就不用那么辛苦了,第二套方案,便是这种情况:如果她应付得不好,中了暗算,就要按照中暗算的情况来处理。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怎么不记得了?头疼,啊……”花无尽刺耳地尖叫一声,“别过来,别过来……”她扒着墙皮站了起来,手中的瓷片将手心划得鲜血淋漓,双眼迷茫,无意识地挥舞着瓷片,使劲划拉着窗纸…… 站了没一会儿,她双腿一软,一手赶紧抓住窗纱,“刺啦!”窗纱被撤坏了,人便狠狠摔在了地上。 “来人啊!快请我爹花寻之来,有人要杀我,快请我爹来!我爹叫花寻之啊,花寻之,救命啊啊啊啊!” “杀人啦,杀人啦!爹啊,爹,有人要杀我!” 花无尽像条濒死的鱼,噼里啪啦地蹬着腿,挥舞着胳膊。 先前监视的人撤了,房顶的人好像还在,碎瓦的咔嚓声不断传来,上面很快就开了个大洞,一个男人往下看。 外面很快又来了一拨人,将花园里玩耍作诗的才女们领走了,有人好像还在解释,说有人喝醉了,正在耍酒疯。 花无尽心想,走得正是时候,在花园的才女中有松江事先安排好的人,这是第二方案中关键的一环。 花如锦来了,她在窗外吩咐道:“开门,开窗!” 几个婆子便蜂拥而入,将前后窗户一同打开,对流风瞬间将屋子里的毒气一扫而空,空气彻底清新了。 花如锦多等了一会儿,方才迈着小步进来,冷冷地大声说道:“喝多了就去睡,撒什么酒疯,这是你撒酒疯的地方吗?” 花无尽猛地睁开眼,见她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有睡觉压出来的鲜红印子,衣衫褶皱很多,显然曾经睡得很香,药效过了,这是刚刚起床。 “爹,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救我救我!”她又大喊起来,双手双脚用了点巧劲儿,一下子从地上扑到花如锦身上,手中瓷片轻轻拂过花如锦的脸,锋利的边缘在那一抹白皙上带出一缕鲜红,最后落在她的后脖颈上。 花无尽在她耳边大喊道:“不对不对,分明是你要杀我!爹,有人要杀我!谁都别想杀我,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 说话间,瓷片狠狠地抹过花如锦的后脖颈。 “完了,我要死了!” 花如锦先是被花无尽突如其来的偷袭打了个正着,吓得魂飞魄散,一直傻愣愣地站着,直到后脖颈上的锐痛传来,一股热流顺着后背流下去,才这样呐呐地叹息了一声,仿佛交代最后的遗言一般。 “快拉开她,快拉开她,疯了,她疯了!”花如锦的几个侍女和婆子同时扑上来,手忙脚乱地把软绵绵的花无尽拖开。 花无尽很顺从地松开了,她的手路过花如锦脖子的侧面时,又划了长长的一道。 花如锦回过神来了,“嗷”的一声惨叫,抹了一把脖子,手上的鲜红色和皮肉之痛严重刺激了她的神经,跳脚喊道:“给我打死她,打死她,今儿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打,给我死里打!” 几个婆子便抬了脚,朝花无尽胸口踹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林梦夕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婆子们闻声赶紧把脚收了回来。 “熹妃娘娘,好像花娘子出事了,您还是不要过去了吧,免得惊着,妾身过去看看就好。”严青泓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 “本宫这一胎坐得稳,不怕,看看就回。”林梦夕笑着踏进花厅,进了东侧间。 不大的房间里狼藉一片,地上满是菜汤和碎瓷片,空着的地上站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偌大的空间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花如锦脸上脖子上都是血,而花无尽在地上像蛆虫一样蠕动着,右手手心里嫩肉翻滚,鲜血淋漓。 此情此景啊,此情此景,很好……很好! 林梦夕有些恶心,又非常想笑,而且她的唇角也的确带出了一些笑意。 严青泓扶着她,勉强压下翻腾的胸口,余光便看到了林梦夕诡谲的表情,心中一阵恶寒。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各种杂念,拿出主家的派头,一叠声地吩咐道:“来人,快请大夫,快请大夫来,你们还不赶紧把贵客扶起来?都是死人吗?” 终于,花无尽被两个强壮有力的婆子扶起来,背到西次间。 这里的酒席已经被整理了,吵闹的花无尽被放到一张椅子上,由两个婆子各自压住一边肩膀,才勉强坐牢了。 因为花无尽手上力气不足,所以花如锦脖子上的伤不算重,但血流得多,鲜红色将浅色的华裳染得狰狞可怖,她惊恐地看向林梦夕,“熹妃娘娘,妾身要死了,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 “花侧妃莫动。”一个侍女手忙脚乱地用一长条白布缠住伤口,花如锦便有了些木乃伊的模样,但紧绷的布条让她有些上不来气,只能张大了嘴巴吼道:“你想勒死我吗?滚开,给我滚开!” “你们都在做什么?哈哈……”花无尽神经质似的大笑起来,一手在空中指指点点,“怎么都在飞啊,都在飞……像苍蝇,像蚊子,还有像臭虫的。” 这时候,面对花无尽的南窗外来了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矮个头男子把眼睛贴在窗纸上捅出来的孔眼上,细细看了一会儿,道:“此女双瞳散漫,神色癫狂,这是产生幻觉了,香起作用了。绝对不是疯了,等药效过了,就能镇定下来,日后就再也离不开那香了。” 449癫狂 洛之安的暗卫李忠拉开那矮个头男人,自己凑在孔眼上看了一刻,与另一个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带着那矮个中年男子离开了。 不多时,李忠与另一名暗卫出现在湖边的一座大帐篷里,李忠打了一躬,说道:“主子,时间虽差了不到一刻钟,但效果不错,苟大头说这也与她吃蒙汗药有关,在熟睡中吸食过多逍遥香所致。” 洛之安端着茶杯,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李忠,那女人在房间时,始终都有人盯着前后窗户吗?” 李忠便道:“主子,前面四个,后面四个,房顶一个,全程没有人离开,一直监视着,那女人趴在地上睡着了,一下没动过。” “哦……”就算闭气也闭不了将近半个时辰,那香,花无尽躲不过去,洛之安脸上有了笑意,颔首道:“如此甚好。” 李忠又道:“主子,好像有人把消息传到这边来了,我们出来的时候,花寻之正好急忙忙进去,严静山、柳飞白和许银多等人陪着,应该是找花无尽去了。” 洛之安起了身,走出帐篷,看着眼前碧波荡漾的湖水,感觉心情舒朗不少,袍袖一挥,将双手背在身后,往湖边走去,边走边说道:“洛小鱼还是有些人手的,接下来你们不能懈怠,出了这种事,花寻之一定会非常警觉。让人看着他们爷俩,煮熟的鸭子不能飞了。另外,你再去查查,是什么人把消息透出来的,把她找出来。” …… 花寻之、许银多、严静山一同到了。 林梦夕、花如锦、严青泓先一步避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脑筋有些不清爽的花无尽迷迷糊糊地看到门口来了人,呼的一下跳了起来,向后面跑去,“有人要杀我!快赶走他们,快赶走他们!” 两个婆子按不住她,赶紧与另两个一起追。 花无尽便拉住一个婆子,躲在她身后,跟玩老鹰抓小鸡似的辗转腾挪,身手矫健,一时间竟无人能辖制得了她。 “无尽呐,这到底是怎么了?”花寻之眼里的泪一下便涌了出来。 花无尽目光无神,状态癫狂,看起来完全不像装的,估计是真的中招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别杀我!我爹马上就来了,对了,还有福王,福王救我!”花无尽用最后一丝清明演着戏,七分真,三分假,任谁都看不出破绽来。 扑腾了一炷香的功夫,四个婆子到底按住了她。 花无尽头疼,胳膊疼,手疼,便不再折腾自己,乖乖躺在椅子上,偶尔挣扎两下,再喊两嗓子。 许银多与严静山惊讶地对视一眼,皆暗自庆幸:幸好把旁人打发了,这绝对不是饮酒过量,是遭什么人暗算了吧。 严静山虽是文人,且不参与政事,但因年龄和阅历,心中已有判断。他的视线瑟缩了一下,暗忖,也许这才是启明帝和睿王举办文武双会真正目的吧。 如此一来,他在福王那儿算是挂上名号了,听说福王是个记仇的人。看来,这件事要好好盘问盘问,以免将来有那么一天,因这件事连累一家老小。 “大夫怎么说?”许银多心中无愧,最先反应过来。 一个婆子便上前答道:“大夫说饮酒过量,伤了脑子,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严静山道:“是哪个大夫看的?”虽说他与花无尽仅仅见过两面,但他无比笃定,她绝对不会在今日饮酒,更不会过量。 “是熹妃娘娘带来的御医,说是喝点醒酒汤就好了,已经有人去厨下熬了。” 许银多瘦削的脸上堆起一个讥讽的笑意,他扶了一把无措的花寻之,劝解道:“既是如此,花兄便不必上火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花娘子睡上一觉就好了。” “正是正是……”严静山也赶紧安慰道。 “也好,那就麻烦严大家安排个便当的地方,最好千帆可以就近照顾,不然她这个样子只怕……” 就近照顾,内院都是女眷,外院又都住着男人,安排在哪里都不太合适。 严静山细细想了一会儿,却没什么头绪。 后面跟着的管家便上了前,附耳说道:“老爷,湖边有处邻水的院子,很清净,只是小了一些,而且晚上那里有些凉,就没安排人住。” 严静山眼睛一亮,“对,是有那么一间院子,离别院有些距离,还是去年夏天新建的呢。如此甚好,就那里吧,你多烧几个炭盆,务必让房间暖暖和和的。” 半个时辰后,爷俩带着华青坐车到了那间小院。 这是一处风光极好处,房前是湖水,屋后栽着几棵小树,湖边风大,树上大部分的叶子都落了,基本上藏不住人。 这是花无尽实施第二方案的关键之处,也是松江亲自踩好的地方。 严静山怕再出事,让自家太太派了几个妥当的丫鬟婆子服侍花无尽父女。 …… …… 夜色降临了。 严家花园的某处小院里灯火通明。 “严妹妹派人打探过了吗,那边怎么样了?”花如锦把脑袋架在瓷枕上,脖子挺得溜直,脸色极为苍白。 “距离太远了,妹妹我这边不方便。”严青泓看了眼林梦夕,她的脸色不太好,显得心事重重。 出了花无尽这事,严静山已经命令上上下下彻查,一旦查到她头上,严家饶不了她,毕竟,严家从不参与这朝廷阴私之事,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林梦夕倚靠在贵妃榻上,笑着说道:“听说还疯着呢,不知疲倦的折腾,已经跑到水边好几次了,把几个婆子、丫鬟累个半死,她跟没事人似的又唱又跳,不过,已经不说杀人了。” 她来这里是为了看花如锦笑话的,嫡亲叔伯姐妹自相残杀,一个中了毒疯着,一个包得跟陶俑似的动弹不得,还真是让人开心啊。 如果能知道福王的反应就好了——未过门的大老婆疯了,过了门的小老婆毁容,啧啧…… 当浮一大白! “呵呵……”林梦夕哂笑两声,她嘲笑自己,也嘲笑着脑海中那个俊得如同谪仙一样让她难以忘记的男人。 “那就好……”花如锦松了口气,只要完成任务,她的将来就有了保障,睿王是贤王,会说话算数的。 450水遁 睿王住在柳飞白的别院里,距离严家别院有些距离,但与花无尽父女所在的小院很近,快速步行一刻钟即到。 二更的更鼓刚刚敲过,未央湖的夜,更加静谧了。 洛之安披着大氅坐在院子里,正专注地看天上的星星,那一条璀璨星河常常能让他想起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吱嘎!”院门一声轻响,李忠从外面走了进来。 洛之安问道:“怎么样了?” 李忠在他身侧站定,拱手道:“还在闹,苟大头说至少还得半个时辰。” 洛之安收回视线,转头问道:“怎么会这么久?” “主子,苟大头怕事情办砸了,所以,这批香特地做得比往日浓一些。” “原来这样……”洛之安的表情变得审慎起来,他问道,“人会不会疯?” “主子放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疯的,花无尽现在是兴奋,等药效过去,就能跟正常人一样了。” 洛之安略略放心,便不再纠结,转了话题,“通风报信的人找到了吗?” “听说园子里少了一个粗使丫鬟,但没找到人。” 洛之安摇摇头,“那一定是他的人了,福王果然有一套。” “是属下无能,请主子降罪。”李忠有些脸红,与洛小鱼的人交手无数次,他们屡战屡败,胜的太少。 “唉……”洛之安长叹一声,的确无能,这都多少天了,柯时铭一家还没找到,那可是一大家子人啊,居然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好心情到此为止了,他郁郁地进了屋。 李忠目送他进去,松了口气,也抬起头,看了看夜空。 风忽然大了,把天边的浓云吹过来,遮挡住清亮的月牙,光线变得黯淡了。 “咣当!”院门被猛地撞开了。 “主子,花无尽与花寻之跳湖了!”一个暗卫冲了进来。 “什么?!”李忠吓了一跳,“怎会如此?谁去救的?现在如何了?” 一声碎瓷的脆响后,洛之安三步并作两步,重新出现在院子里。 “花娘子喊热,要去游水,丫鬟婆子拉不住,花寻之便追了出去……听到落水声属下们就往水边赶,因为有些距离,所以我们到的时候水里已经没有动静了,三个会水的立刻下了水……到属下来此之前,还没找到人。”那暗卫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 “水深吗?”洛之安的脸色变得奇差。 暗卫道:“主子,那里距离码头最近,水很深。” 洛之安缓缓点头,道:“看来他们今日是有备而来啊,李忠,你带人速去许州,务必将花阡陌和花莫白带来,要活的。”说着话,他大步往外面走去,“叫上史先生,随本王去那院子。” 骑马速度快,盏茶功夫,洛之安便出现花无尽跳水处。 这里是一处栈道,几个婆子和侍女手持着火把立在边上,风将火焰吹得东倒西歪,附近的水面上能见度不高。 三个暗卫在距离岸边的二十几丈处搜寻,但很显然,他们一无所获。 天阴了,湖里的能见度极低,只看得到几艘画舫在近处游弋,细细小小的丝竹声顺着秋风传到岸上,彻底乱了洛之安的心神。 史佑谏言:“王爷,听说许州一带水鬼的本事不小,只怕他们水下有水鬼接应,且远处有有船等着。不才大胆猜测,他们应该会从水路逃遁。还是找船吧,严家有船,严静山必定很快就到,再征几艘渔船,比画舫快些。” 洛之安吩咐暗卫,“马上与暗卫联络,立刻去办!” 一个暗卫答应着去了。 史佑便把几个丫鬟婆子叫了过来,问道:“谁来把过程说一遍,另外,他们父女跳下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颤巍巍地回复道:“回禀大人,是这样的。花娘子越来越精神,力气也特别大,我们三四个人抓不住她,抓住了也拉不住。她说要游水,就往门外跑,花先生见我们不顶事,就一同过来拉,结果两人你追我赶的就出了院子,跑到这里后,一错眼的功夫父女俩就一起跳下去了,老奴与他们父女前后脚到,可到水边上一看,除了水波纹什么都没有,竟然直接沉底了。” 婆子说到这里哭了起来,“大人呐,他们是存心的,奴婢们尽了力,也是没有办法啊,大人千万饶命啊!” 光线很暗,几个婢女婆子的脸色灰败,眼里泪光闪闪,又累又怕,捣蒜似的磕头求饶。 洛之安感觉自己像是也沉到了水底,黑漆漆,冰冷冷,绝望的窒息感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把她们带走,叫苟大头过来。” 不多时,下人们被带走了,苟大头到了。 苟大头偷偷窥了一眼扶着栏杆的洛之安,看背影他就知道那是自己惹不起也不能知道的大人物,便垂了头,对史佑说道:“老爷,小人敢保证,那香绝对没有问题,人中毒也没有问题,问题只在于她跳水前不是幻觉,而是兴奋。” “你的意思是说,兴奋,但人是清醒的,对吗?” 苟大头连连点头,道:“大人明鉴,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所以,计划没有问题,他们失败在花无尽提前有了准备,将计就计,利用了他们的计划,如此看来,松江大概已经把花阡陌和花莫白带走了。 “是谁泄密了?是谁?”洛之安大声斥道。 “是不是那夜闯进花无尽家里的人?”史佑的反应很快。 洛之安想了想,点点头,极有可能,是他大意了。 远处有人骑马持着火把过来了,来的是严家人。 “那种香毒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有?”洛之安加快语速问道。 “回老爷的话,南耀可能有,但华国只有小人一家。”苟大头怕了,声音有些颤抖,“老爷,那女人绝对中毒了,日后只要这种烟一点,就想让她干啥,她就得干啥。” “把他带走。”洛之安吩咐道。 严静山下马时,只看到苟大头的一个背影,他心里闪过一丝好奇,但又强行压了下去。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大概猜到花无尽这场麻烦事或者与严青泓有关,但他从严青泓那里一无所获。 不该问的不问,这是他在政事上的一贯宗旨。 “草民见过王爷,”严静山跪了下来,未来的福王妃先是在他的别院里出事,现在又落了水,他责无旁贷,有口难辩,只能认账。 “花家父女救上来了吗?”这是他眼下最关心的,虽然岸边没有任何拖拽的水痕,但他不敢相信那父女俩到现在为止仍踪影全无。 “严家的船在何处?”洛之安所答非所问。 严静山一指左面码头处,“就在那边,草民为以防万一,带船夫和船工来了,现在就能开船。” 451风雨 花无尽父女落水的时候,两个水鬼已经等在水下了。 父女俩将水鬼带来的长竹管的一头塞到嘴里,另一头立在水面上,以保证长时间沉在水下时呼吸畅通。 花无尽自己潜游,花寻之则被两个水鬼拖着游。 暗卫追来的速度虽然不慢,但在水下,水鬼的技术可要专业多了,至于花无尽,她本身是潜水高手,且毒烟带来的快感还远不到消失的时候,她的速度令水鬼咋舌。 所以,一开始三个暗卫还有迹可循,两盏茶的功夫后,他们便彻底失去了目标。 几人游了大约三四百米,有另外两名水鬼接应,替换原来两人,带着花寻之继续向前。 花无尽仍是自己游,游出大约一里半地左右时,一艘不起眼的小舟穿过黑暗,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娘!”小溪担忧地叫了一声,因为担心他们,他强行跟了过来, “娘在这儿呢,儿子快将娘拉上去,娘没力气了。”花无尽的声音里带着轻松的笑意,这笑意几乎瞬间便平息了小溪和不远处的花寻之心中隐隐的不安。 为什么执行第二套方案,他们是明白的,自然知道此时花无尽中了暗算。 小家伙伸出稚嫩的小手,抓住花无尽的,轻松松将她提起来,放到船上,又赶紧去接应花寻之,“外祖父!”他叫了一声。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花寻之被水鬼推了过来。 小溪如法炮制,花寻之也上了船。 “几位兄弟,多谢了!”花无尽披上一条棉被,坐在船帮上抱了抱拳。 “不必客气,咱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几位走好。”四个水鬼重新潜到水里,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主子没事吧。”前来接应的是华青。 华青在花寻之收到花无尽中招的消息后,立刻离开了严静山的别院,以回城送信为由,骑马回到许州。 松江与之见过面后,将舅甥二人放出去玩。 那时天还没黑,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步履匆匆的归家的人,还有不少孩子正在街角空地上玩骑马打仗的游戏。 舅甥二人便凑了上去,站在一旁看热闹。 他俩很少在这个时候出现,几个孩子大概有些好奇,便本着欺负人的心里叫两人一起玩。 两三个孩子一起围攻小溪或者莫白,没多一会儿,他二人便跟其他孩子们打了起来。 打的是群架,场面有些大。小溪不敢下死手,但莫白敢,很快便有孩子哭闹起来,招来不少家长,也一并引来不少围观者。 华青和其他两名队员在拥挤的人群中扔了几串鞭炮,一连串儿的爆炸,吓得人们抱头鼠窜,街面上乱了套。 舅甥二人趁乱,分别随着华青等人离开西城。 趁着监视院子的暗卫不明所以,松江背着钱财离开花家,引开洛之安和启明帝安排的最后两个暗卫。 张婆子是最后走的,她与另一个婆子带着花家的衣物以及父女俩的画作,从容地坐上等在附近的马车,出了许州,往昌洲方向去了,她们将从昌洲赶往章城。 松江把两个暗卫引到夜市,从夜市再脱身,施展轻功到城外与华青以及小溪莫白等人汇合,走另一条小路到未央湖,直接上了大船,等在未央河与未央湖交界的河口处,并派小船去接应花无尽父女。 至此,花无尽的第二套方案顺利完成,剩下的便是海路上的安全问题,以及毒烟给她带来的副作用问题了。 “花娘子,你感觉怎么样?听说逍遥香很邪门,一沾上就摆脱不掉了。”松江非常担心这一点,这几年走南闯北,知道不少阴私之事,他是听说过这种毒烟的。 “嘘……”花无尽把食指立在嘴边,示意松江不要说了,以免被刚去客舱准备睡觉的花寻之听见,又小声道,“估计会有些问题,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挺过去的,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帮帮忙。”说到这里,花无尽叹了口气,“大意了,实在没想到狗皇帝会赔上自己的孩子。” 松江闻言瞪大了眼睛,狗,狗,狗皇帝?便是主子也不敢这么骂启明帝吧。虽说他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可人家毕竟是主子的爹,花娘子这么胆大合适吗? “老包,面好了没有?”花无尽不想聊烟毒的事,说与不说都是痛苦,她宁愿这痛苦来得晚些。 老包便是包福水,他与华青以及其他四名队员留下了。其他人跟着韩冬生从昌洲方向离开,带着存货和决意离开南方的陶怡去了京城,就在三天前。 “来啦,面好啦。”包福水是昌洲人,花无尽本想让他留许州,将来好打理茶苑,但他为人精明,能力又强,如今好不容易跟了一个有能力有地位的准王妃,自然不会放弃更好的机会,所以执意跟来了。 面做的不错,白白的面条粗细均匀,口感劲道,面汤香味扑鼻,上面还飘着几朵绿油油的葱花。 花无尽一口气吃了个精光,赞道:“做得不错啊,老包!” 包福水便得意地笑了起来,“属下只会做这一道,自然能做得精致些。” 花无尽这么一打岔,松江便把烟毒的事岔了过去,去盯着行船的情况了。 洛之安不是废物,史佑自然也不会浪得虚名,他们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刚刚入海没多久,大雨便落了下来,风浪更大了,船颠簸得厉害。 海上的能见度变得极低,天气情况非常恶劣。 风浪大,便不能勉强行船,船工们只能落下帆,等着风停雨歇。 船身上下起伏着,松江和华青包福水等队员吐得一塌糊涂。 花无尽让他们都去舱里躺下,独自看着海面上的风雨,神采奕奕地打发了这个打了鸡血的风雨之夜。 第二天早上,雨终于住了,船工们升起风帆,逆风向北行驶。 洛之安到底没能追上来,这个时候没有雷达,他再想找到他们的可能性不大了。 天空由暗沉的蓝色慢慢变得浅淡,花无尽知道,太阳要升起来了。 她站在船舷上,定定地看着单调的海平线,心情十分复杂。 “花娘子,快去睡一会儿吧,如果有事,小的一定让人叫你。”船老大打着呵欠走了过来。 花无尽摇摇头,她中的是一次成瘾的毒,现在根本不困,估计两整天不睡完全没有问题。 “我没事,你去帮我把两个孩子叫起来,对了,不要跟他们说我没睡的事。”她淡淡地说道。 “诶,好嘞!”船老大答应着去了,边走边嘟囔道,“怎么能这么精神,这不大可能啊?” 452应对 洛之安的船不是海船,而且当时风浪太大,他们被迫止步于未央河里。 此时朝阳初升,河面上雾气氤氲,船在冒险往回走。 洛之安一夜未眠,神色萎靡地站在甲板上,视线定定地落在某处,始终保持着沉默。 “王爷不要太担心了,花无尽跑得了人,却跑不了逍遥香的诱惑,她会很快回来的,苟大头说最多五天。”李忠在其身后小心翼翼地劝说着。 史佑摇摇头,“现在不是花无尽的问题,而是王爷要如何面对皇上诘难。”这么多人算计一家四口人,却被跑了个精光,这无论如何都交代不过去,一个‘废物’的评语是跑不掉的。 父亲说儿子废物,本来也算不得什么。 然而,对于一个一心想证明自己,一心想要登上储君之位的亲王来说,这个词却是最为致命的。 但更为可怕的是,花无尽跑了,洛小鱼那边一定会彻底掌控军队,直接挥师北上,他的确有一统华国的实力,到那时,逼宫篡位只是一句话的事。 所有这些,由不得洛之安不怕。 史佑很清楚,对于洛小鱼而言,启明帝就是一块垫脚石而已——利用他的军队和他的欲|望,窃得华国,最后,篡权的名声是启明帝背的,而他则会因一统华国而功高震主,成为最后的众望所归。 他忽然间有种跟错主家的想法,然而,有洛小鱼有陆离在,他既然不能做第一,那么做了第二、三、四又有什么意思呢? 还是在其位谋其政吧。 史佑想了想,又道:“王爷,如今最妥当的办法便是飞鸽传书章城,由章城派人,去海路拦截,务必不能让花无尽与洛小鱼汇合,否则后患无穷。” 洛之安点点头,没有说话——这件事需要禀明父皇,他直接动用军队的人,会让父皇有所忌惮,反正也要挨骂,不如与父皇商议后再说。 史佑接着说道:“另外,不才以为,皇上应该已经知道此事。如果不才猜得不错,皇上会尽快立储,而后,太子将作为监军前往章城出战。如果皇上不立,王爷便让合适的人选去游说皇上……只要皇上不收福王的兵权,福王便不会拒绝监军,不管谁去,都会接受,如此一来,功劳便是大家的……所以,不才以为,花无尽的逃脱,对王爷来说,也不全是坏事。” 洛之安闻听此言,猛得回过头来,死寂的眼里泛起波澜,三弟庶出,能力一般,是不可能被立为储君的,四弟嫡出,但年纪太小,史佑说得应该没错。思及此,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 史佑的确是个人才,启明帝在得知花无尽逃脱后,连夜召集蒋文述以及其他两位内阁大学士入御书房商议,结果与史佑所料相差无几。 虽然洛之安与洛小鱼之间的战争屡战屡败,虽然启明帝口口声声言必称洛之安废物,但他只能用继续用这个废物,让他去章城,以太子之名参与北上统一大业,别无他法。 如此一来,洛之安与洛小鱼便定下了君臣关系,纵然洛小鱼取得不世之功,朝廷却也不得不给洛之安记上一功,与洛小鱼平分秋色。 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三天之后,启明帝果然下了诏书,称睿王政事勤勉,夙夜兢兢,足以托付至重,立为太子,并大赦天下。 此时,洛之安通敌南耀的风声还没有过去,许州一带皆为此哗然。 但是,毕竟是洛小鱼私自前往南耀在先,洛之安才有不妥在后,启明帝抓住这一点,派人大做文章,竟也把不良影响压到了最低。 “这父子俩还不算太蠢。”洛小鱼翘着二郎腿躺在总兵府书房的躺椅上,如此评价道。 陈济生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王爷,如此一来,只怕睿王很快就会到了,难道就这么让他平白捡了这个大便宜?” “捡了便宜又如何?本王虽然富有,却也不想花冤枉钱,粮草问题是一定要靠他们的……也不知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如今人到哪了,本王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要是……”要是有花无尽说的电话、手机就好了,科技落后了几百年啊,洛小鱼在心里叹息一声。 一家老小,要摆脱睿王和启明帝的双重监视,逃出许州,这件事难度不小,陈济生心里也一样忧心忡忡。 但他还是安慰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心,花娘子勇敢多智,松江谨慎仔细,既然信里说没问题,就一定没有问题。” 桃江不安地走了两步,他担心的是松江,一个暗卫护送一家子,谁的风险更大,谁会付出代价,一目了然。 想起死去的那些兄弟,他早已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洛小鱼心中燥得狠,起了身,趿拉上鞋子,向外面走去,边走边道:“是啊,担心也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他们出事,本王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桃江不太喜欢听到这样的话,难道不该以江山社稷为重吗?大丈夫何患无妻?死了那么兄弟,为的是什么啊? 算了,这么认真做什么,如果花娘子母子真的出事,主子会更加疯狂的报复,而最重的报复莫过于夺了那父子的江山,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跟了出去,又白劝了一句,“主子放心好了,花娘子心狠手辣,做事有成算,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什么心狠手辣?”洛小鱼瞪了桃江一眼。 桃江缩了缩脖子。 这时,陈济生拿着一只纸条,也追了出来,道:“王爷,北金那边有消息过来。” “哦?”洛小鱼有些惊讶,“什么事?” “定南王虽在北金呼声最高,但如今大皇子的岳家掌了兵权,实力此消彼长,来了个大逆转,而他恰好与大皇子有仇,一旦失败,必死无疑,所以,他要与王爷寻求合作,人已经在路上了。” 在路上了?这个时候与他谈合作是不是太早了些?只有他打到京城,彼此间才有一谈的可能性。难道是想买鸟铳?不能,如果钢材能大规模冶炼倒也罢了…… 洛小鱼在心中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十月份,阴沉的夜晚有些凉意,微风从丝袍的缝隙扎进皮肤上,仿佛吹进了骨子里。 “如今,把北金的消息汇总,我们分析一下……”他拉紧大氅,回了屋子。 453上岸 就在洛小鱼担心花无尽的时候,花无尽一家刚刚在一处极小的渔村下了船。 此地在章城地界边缘,距离章城大约还有大半天的距离,为了避开启明帝可能安排在章城港口的埋伏,花无尽在征询船老大的意见后,特地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上岸。 至此,这条船的使命便暂时结束了,为了安全,船工们把船停在此地,等花无尽等人抵达许州后,让洛小鱼派人来取。 而船工们将与花无尽分道扬镳,直接往南,从陆路或者从内地水路返回许州。 “娘,你很冷吗?” 小家伙这两天一直没怎么见着花无尽,所以,一上岸便亲热地拉住花无尽的手,却没有感觉到以往的干燥和温暖,反而像握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花无尽哆嗦了一下,又打了个喷嚏,勉强笑了笑,用力把手抽回来,道:“娘没事,晚上天气凉,你冷不冷?” 这毒烟的确邪性,自打兴奋劲儿过去后,她已经整整难受两天了,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失眠,惊悸,盗汗,喷嚏,所有的毒|瘾被戒断后的反应都出来了,而且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她现在不但感到头痛,而且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肉都痛,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回许州,找到洛之安,要几根逍遥香来闻闻。 “真的?”小溪只是年纪小,不傻,他怀疑地看着她,又道,“娘,你是不是中毒了?”稚嫩的童音里一下子有了哭腔。 花寻之和花莫白担忧地看了过来,他俩对花无尽的状况大概明白一些。包括几个队员在内,只有小溪完全不知情。 花无尽深吸一口气,用极大毅力忍住想要骂街、打人的冲动,断续地说道,“也、也也不算中毒,娘,没事,过、过两天就好了,但还会辛苦几、几天。”既然瞒不住,就不能让孩子不明所以地胡乱担心。 短短五天时间,她腮帮上的肉少了不少,双瞳无神,眼睛下面青黑一片。 月光下的花无尽,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 她这样子,小溪怎么可能相信? 他停下脚步,执拗地看着花无尽,认真地说道:“娘,我们回去找解药吧。” 一想到逍遥香,花无尽便心中喜悦,真想立刻答应下来,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只好将双手放在太阳穴上,拼了命地按住,道:“不、不用,娘中的是烟毒,这种毒……” 她慢慢地说,不算长的一段话,却耗尽了所有力气,出了一身冷汗。 夜风一过,像是吹到了骨头缝里,冷的彻骨。 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家伙儿面前坦白毒烟对她的影响,以及未来几天她可能有的表现。 尽管松江已有心里准备,却仍然惊出一身的汗。 花寻之这才明白,睿王下的到底是一盘什么样的棋,一旦得手,对于花无尽又将是怎样的考验。 他很庆幸自己那日没有踏进花家的大门,又很懊恼不能替女儿分担痛苦,沉重的心事让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直到流着泪的莫白停下来等他,他才惊觉,原来这条路是这么的崎岖,如此的难行。 而包福水等队员终于知道,一个普通老百姓,如果想享受荣华富贵,大概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渔村不算远,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然而,对于花无尽而言,这段路似乎比她的一辈子都长。 虽然已是深夜,但在十两银子的巨大诱惑下,还是有家渔民让出了自家院子。 一行人简单收拾收拾便睡下了。 花无尽疼了一夜,睁着眼睛,数数到天亮——她必须得承认古人的智慧,这东西确实比现代经过化学提炼的那些还要厉害。 若不是她受过长期的特工训练,而且吸得不算太多,否则,早就承受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简单吃了些稀粥,从村里买了两辆骡子车,重新上路。 上官道,走了不到两里地,他们便与前来接应的智武大师遇上了。 “松江!”智武大师看到松江时显得有些兴奋,大老远招呼一声。 松江先是吓了一跳,当看到骑马上迅速靠近的人时,终于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花娘子,花先生,主子派智武大师来接应我们了。”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花无尽躺在车上,用棉被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没有出声。她正死死地咬着下唇,只怕稍微松松,就会哼唧出来,那是她绝对不能允许的。 “在这条路上往返好几次,总算接到你们了!”智武大师与花寻之见过礼后,畅快地说道。 “劳你们久等了。”花寻之客气了一句,语气没什么起伏。他的女儿正在遭罪,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洛小鱼,不过是派几个人来接而已,没什么可感动的。 “花先生客气了,这是在下的本分。”智武大师再次行了佛礼,又与松江说道,“主子把接不到你们,海港、河岸以及陆路都派了人。贫僧以为你们走陆路的可能性最小,没想到你们恰恰从这条路来了。” 第一套计划的确会走陆路,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花娘子或者会有危险,但也许不会遭这么多罪。 松江干涩地笑了笑,道:“我们走的是海路,刚上岸就碰到你们了。” 智武大师哈哈笑了两声,往两辆车上扫了一眼,没看到花无尽,只看到一床大被,心里一沉,赶紧拉着松江往前走了两步,小声问道:“花娘子受伤了还是怎么?” 松江耷拉着肩膀说道:“一言难尽,走吧,越快到章城越好。” …… 骡子车走得再快,也比不上疾驰的骏马。 傍晚时分,洛小鱼赶了过来。 花无尽一整天只喝了一点东西,却吐了七八回。 小溪早就担心得不行,一看到洛小鱼便飞扑过去,叫着“爹爹”大哭起来。 洛小鱼心中咯噔一下,接住了他,快步走到骡子车前,问道:“你娘怎么了,伤得很重吗?” 陈济生提着药箱过来,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在地上。 小溪泣不成声。 松江垂着头,替小溪说道:“主子,花娘子中了逍遥香,今天是第六天。” “咔嚓!”陈济生的药箱掉到了地上。 洛小鱼的眼睛一下子变得赤红,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逍,遥,香?” 松江瑟缩了一下,这几日花无尽经受的一切都看在他的眼里,泪水再也止不住,哽咽着跪下了,说道:“回主子,的确是逍遥香。花娘子说,她没想到皇上会抛出熹妃这个诱饵,在饭菜下了少量蒙汗药。幸好她当时坚持着没睡,所以,中毒不算太深,到底忍住了……是属下失职,还请主子责罚。” 智武大师这才明白花无尽为何始终不曾露面,他听说过逍遥香,听说吸完之后,如果不反复吸,人就会变得没有人样,跟得了绝症相差无几。 454内疚 洛小鱼把小溪交给桃江,揭开花无尽的被子,看到她蜷缩着的、颤抖着的狼狈相差点儿落下泪来。 他使劲眨眨眼,才把眼里突然多出来的水泽散掉,出手点了花无尽的睡穴,再用被子包好,用绳子缚在身上,对陈济生说道:“从善和暗卫随我回去,其他人在后面快点儿跟上来,尽量不要耽搁。” 他已经完全忘了跟花寻之见礼的事。 陈济生稳了稳心神,握紧手中的药箱,努力平息心中的愤怒,点头道:“好!” 几人上了马,又是一阵疾驰,终于在子时左右抵达章城,施展轻功,偷偷回到总兵府。 洛小鱼让人准备了热水,亲自给花无尽洗了澡,擦干,再穿上他的亵衣,放到床上,盖上温暖干净的被子,坐在床边久久地看着她。 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没像今天这样后悔过。 那种内疚就像脊椎骨里爬进去几条虫子,一点点地啃噬,蚕食…… 疼得他心慌,疼得他意乱,疼得他想杀人,杀死启明帝,杀死洛之安,杀死害过花无尽的每一个人! 大约丑时三刻。 睡穴的作用又过去了,花无尽在全身酸痛中清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暖和的床上,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一些了。 两道关切的视线齐齐落在她的脸上,她心中漾起阵阵暖意,脸上便不自觉地带了笑意出来。 花无尽有五六天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憔悴得厉害,眼睛周围出现不少细碎的皱纹,在摇曳的烛火下十分明显,像是老了好几岁。 洛小鱼鼻头一酸,扯出一个艰涩的笑,“感觉怎么样?” “还好,能忍住,王爷和陈大夫不要太担心了。”花无尽说道。 然而,语言可以骗人,难以自控的下意识的表情却骗不了人。 洛小鱼和陈济生一同看向她紧紧拧着的眉头,却也没拆穿她。 对于中了逍遥香的人来说,坚强比软弱要好得多。 陈济生没有说话,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他去外面端来一碗温热的汤药,一进屋,便有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花无尽胃里抽了一下,嗓子眼也痒痒起来,想要干呕,又被她死死捂住了——她很清楚,即便吐也吐不出什么,因为胃里根本没什么可吐的。 “很难受吗?”洛小鱼靠近她坐下,运了内力,把手按在她的胃部。 花无尽顿时感觉舒服很多,忽然间就有了些食欲,说道:“还是先给点儿粥喝吧,然后再喝药。”药大多伤胃,即便吃不下饭,她也要强行吃一点儿了。 陈济生放下药碗,又亲自出去了。 花无尽有些不好意思,问洛小鱼,“没有丫鬟婆子吗?” 洛小鱼持续输送内力,道:“就让他去忙吧。”陈济生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但从未想过挑明。 有些感情,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淡去的,他不担心陈济生的为人,也不担心自己的魅力,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一碗粥,一碗药,花无尽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少的时间吞了下去。 陈济生带着两只空碗走了,洛小鱼则一直用内力按摩着她的胃。 花无尽便忍住了吐的欲|望,重新又陷入沉睡。 第二天天光大亮后,她在洛小鱼温暖的怀里醒过来,一睁开眼,便对上了那双泛着血丝的漂亮眸子。 “晚上没睡吗?我爹他们到了吗,儿子呢?”她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 洛小鱼摇了摇头,阖上眸子,把她怀里紧了紧,“他们早上到的,都很好,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如果不饿,只管陪我再多睡会儿。” 花无尽一提吃就反胃。 “不饿,你去干什么了?”她把脑袋靠在他的心脏处,倾听着心脏缓慢有力的“咚咚”声。 她喜欢这声音,因为可以让人感到无比心安。 洛小鱼没回答,睡了,他好几天没睡好觉,实在太困了。 小溪倒是知道他爹干什么去了。 他一边吃早饭,一边忽闪着大眼睛问道:“桃江叔叔,你杀了几个?松江叔叔呢?” 槐江快言快语地说道:“四十个人,我们十三个人平均分,小溪算算每人杀几个?” 小溪仔细想了想,很快给出答案。“每人三个,有一个人多杀了一个。” 桃江笑道:“咦,行啊,怎么算得这么快……是主子杀了四个。” 小溪便得意地笑了起来,“当然是我娘教的。”花无尽做活时或者晚上讲故事时,都会教他一些数学知识,他脑子不笨,掌握得很快。 花娘子算账算得这么好吗?桃江看了松江一眼。 松江点了点头,他跟花无尽在一起的时候,花无尽心算的速度他望尘莫及。 桃江耸了耸肩,心里暗道,这可真是邪了门了,怎么有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呢? …… 花无尽一家平安抵达章城的消息在早晨传到了陶善的耳朵里。 他扔下汤勺,霍然站了起来,“那我们的人呢,快去找回来!” 太平教前一阵子杀了他不少人,若再遭遇一次血洗,就没法活了。 亲卫泪眼花花地说道:“一大早就有渔民报官了,说路上死了几十个人,将军,属下正要带人前去查探。” “嘭!”陶善呆坐到椅子上,“都杀了,都杀了,这可怎么办?” 几个亲卫眼观鼻鼻观心,能怎么办?收尸呗!反正在这些当官的眼中,他们这种人的小命也算不得什么。 “爹……”陶毅敲门进来,陡然发现气氛不对,当即转身便走,“儿子去营里了。”他现在混得还算不错,老子是大将军,自己与洛小鱼私交不错,不管是谁,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所以胆子也大了不少。 “站住!”陶善厉声叫道。 陶毅心中哂笑,面上却憨厚的一笑,停下脚步,打了一躬,“爹您有何吩咐。” “听说花无尽到了,你与她也算旧时,去看看吧。”陶善缓和了语气。 “花无尽,花娘子?她不是……”陶毅忽然停住话头,“爹,我去看合适吗?” “不合适也得合适,她还不合适来许州呢,不是也来了吗?”洛小鱼掌了一大半军权,又杀了他这么多人,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455矛盾 “这……是,儿子这就去。”陶毅答应了,告辞后,策马出了大营。 一刻钟后,他到了总兵府。 门房说道:“王爷今儿不会客,世子爷请回吧。”陶善的功劳是一方面,陶毅的嫡长子身份是另一方面,因为前者,世子之位不能久拖,因为后者,世子就不能换人,所以,他现在是世子了。 “谁找我爹?”小溪脆生生的童音响了起来。 一家人中只有小家伙跟往常一样起了床,洛小鱼回来时,他跟在在后面去看花无尽,见她睡踏实了,脸色也不那么灰败了,从房间出来后,又听暗卫说花无尽还吃了药和饭,便把小心脏放回了肚子里。 他吃过饭,去操练场练了会儿功夫,一个人实在没意思,就到处乱逛,这会儿在桃江的陪同下,刚刚走到大门口。 “诶,是小溪吧,我是你陶叔叔。”陶毅赶忙在大门外笑眯眯地打招呼。 小溪警惕地看了眼桃江,桃江与陶毅打的交道不算少,听得出是陶毅的声音,便点了点头。 小溪迎了出去,一看见人就笑了,“啊……原来是你啊,陶叔叔怎么会在这里?” 陶毅挺了挺胸,“陶叔叔在这里打太平教啊!”他如今也是名从五品的副千户了,而这一切不是靠陶善,而是靠着洛小鱼的人脉,以及他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真的?进来吧!”小溪很高兴能遇到一个认识的人,他如今也是有爹的人了,能跟以前的旧识显摆显摆,那种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门房陪着几分小心上了前,道:“小主子,陈大夫说王爷还在休息,今儿不见客。” “没事儿,我来招呼。”小溪进了门。 陶毅朝门房挑了挑浓眉,迈大步跟进去了。 桃江走在最后,问道:“世子爷倒是消息灵通,想必是国公爷打发来的吧。” 陶毅干巴巴地笑了笑,“哪能呢,是本世子自己要来的。”他有些心虚,所以语气是飘的,任谁都能听得出来里面的言不由衷。 福王没有禁止小溪在人前露面,便足以说明,他与启明帝要明明白白的对着干了。 陶善是启明帝的人,但他却想忠于洛小鱼。 所以,他才如此的不加掩饰。 陶毅去洛小鱼的书房不合适,桃江让他去了小溪的房间。 小溪让婆子上了茶,爬到椅子上坐好,问道:“陶叔叔,你爹是哪个,为何让你来我家。”他听到桃江问陶毅的话了,大眼睛里满是警惕,他怀疑他爹刚刚杀的人是那位国公爷的。 陶毅打量着小溪,心道,这小子越来越俊,也越来越精明了,跟他爹越来越像。 “陶叔叔是来找你爹商议事情的……你是跟你娘来的吧,你娘还好吗?”他有些担心花无尽,无缘无故的,他爹忽然让他注意花无尽,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为什么问我娘好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于小溪来说,任何有关于他娘的问题,都是敏感的,都值得怀疑。 陶毅一愣,是啊,花无尽来不来有什么好打探的呢,而且,在父亲门外时听得分明,章城港口一带死了不少人,是什么人杀的,又为什么杀,而且正好赶在花无尽到章城的时候杀,难道花无尽受了伤?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他不敢再试探,若想知道事实,不如直接问福王,至少光明磊落。 桃江笑了起来,“世子爷,别看我们家小主子年岁虽小,但聪明着呢。”糊弄这样的想法最好不要有。 陶毅点点头,实心实意地赞道:“虎父无犬子,王爷雄才大略,小溪将来定能青出于蓝。” 小溪闻言,抿着小嘴儿微微一笑,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小短腿一叠,上下晃了几下,。 陶毅不再打探消息,一门心思地带着孩子玩,快到中午的时候回了大营。 躺在营房的床上,他把章城的形式细细想了一遍。 父亲虽是大将军,但自从太平教围困章城之后,在军中声望大不如前。 现在,除了他的几个老亲信之外,几乎所有副将和参将都拜服福王。 虎符尚且在父亲手中,但人心大多在福王手中。 现在花无尽来了章城,皇上和睿王没有了握住福王的人质,局面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除了父亲的亲信之外的那些副将和参将,是会听虎符的,还是阳奉阴违,听福王的? 不少人都说,太子会很快来章城,如果他监军,父亲是大将军,福王又有几分把握? 在这种形势下,他该怎么做? 他隶属与参将周庆,然而,周庆谁的人都不是,只服虎符和道理,那么,在关键时刻,周庆到底是服虎符,还是服道理? 自己处在夹缝里,又该怎么为自己争取福利呢?最要紧的是,如果选择福王,会不会死? 他不想死,而且,为了陶怡和自己的孩子,他也不能死。 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啊,一大堆的疑问压得陶毅喘不过气来。 陶毅在床上反复折腾着,翻来覆去地在脑海里摆弄这些关系——他不是聪明人,但只要慢慢想,细细想,总会想出差不多周全的办法来吧。 午饭时间,陶善的亲兵过来找他,说国公爷召唤。 陶毅换了件衣裳,蔫巴巴地去了。 “再拿一副碗筷来。”陶善吩咐道。 圆桌旁已经坐了三个人,除了陶善,三弟陶泽、四弟陶涛都在。 “看到人了吗?”陶善问道。 “没有,但小溪到了……小溪是福王的儿子。”他急急补上最后一句,这些都是不必隐瞒的事,他说起来毫无压力。 “听说那孩子有神力,大哥可印证过?”陶泽有些好奇。 陶善瞪了陶泽一眼,示意他闭嘴,“福王不在?” “爹,儿子去的时候福王还在休息。”陶毅故意贼笑两声,试图让人以为洛小鱼房事过度。 “哼!”陶善摔了一只空碗,他不会误会的,甚至完全可以确认,就是洛小鱼杀了他的人。 “花无尽呢,见到人了吗?”他问了句废话。 “也没见到。”陶毅老老实实回道。 “呵……”陶善冷笑几声,“花无尽偷偷进城,却又把消息渗透出来。摆明了车马,却又躲躲闪闪。很好,简直好极了。” 父子四人速速吃完午饭,陶善打发了陶毅,与陶泽和陶涛说道:“把太子要来监军的消息悄悄传出去,你二人亲自召集参将以上议事,时间是明日下午未时正。这一回,老夫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几个胆子。” 456玩笑 花无尽一直睡到午时才醒。 睡饱了,身体也相对舒服一些,洗了脸,刷了牙,她穿上放在床脚处的新衣裳,下了地。 坐在梳妆镜前,花无尽亲自动手,梳了个丸子头,用来系头发的蓝靛色绢帕与裙子同色,夹袄是丁香色的,领口和袖口还绣着精致的蓝靛色兰花。 衣裙很合体,款式简约而不简单,配色也不错,很显然,选衣服的人非常了解花无尽的喜好。 脸色不那么灰了,镜子里的那个颓废的女人便显得精神不少。 洛小鱼推门进来,对着镜子把花无尽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状态好转,这才有了笑意,“我媳妇儿穿这套衣裳果然不错。”他在她额头亲了一口,“饿了吧,快走,大家都等你吃饭呢。” 提起饭,花无尽感觉很不舒服,她下意识地压住胃部,“好像还是没胃口,但还是要吃一些的。” “真是好媳妇儿!”洛小鱼摩挲几下她的发顶,拎着她的胳膊让她站起来,“来,我扶着你走,多走几步,等下也好多吃两口。” “好。”花无尽腿软,半挂在洛小鱼身上起了身。 两人相携着出了房间。 今天天气不错,虽说已是深秋,但太阳很大,温度有二十一二度左右,然而,秋风还是很凉的。 花无尽先是打了个寒颤,随后喷嚏便来了,若不是洛小鱼架着她,她真的一步都不想动了,只想安安静静地缩到被子里去,谁都别烦她。 “洛之安和狗皇帝这一招的确够狠。”她咬着牙说道,“要不是我当时有心里准备和防范措施,只怕这一辈子就废了。弄出逍遥香的人也算个人才呢,王爷,这个人一定要死!” 洛小鱼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干巴地笑了笑,“媳妇儿放心,不管是谁,我都会把他挫骨扬灰!” 后面四个字他说得格外阴冷,便是听着感到极其解气的花无尽,也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饭摆在花厅里。 花无尽刚要进屋,小溪就嗒嗒嗒地奔了出来,“娘,你好些没有?” “咳!”花无尽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娘好多了,好多了!” 莫白也迎出来了,立在门口担忧地看着她,声音很大,但底气全无,故作的精神和真正精神是两回事,装也装不像。 “走吧,吃饭去。”花无尽弯下腰,在抱住她大腿的儿子脸上印上一吻,又伸手掐了把莫白的漂亮脸蛋儿,一起进了屋。 花寻之也起了身,正等着福王入座,见她表情虽还勉强,比之昨日却好很多,心中又是宽慰,又是自豪。 他与洛小鱼谈过了,知道花无尽现在的状态是必然,只要她毅力足够,总会慢慢好起来,所以放心不少。 厨房准备的都是北方菜,菜色极丰。 海蟹,河蟹,辣炒花蛤,炒虾仁,清蒸海鱼,卤子鹅,香酥鸡,什锦豆腐,三鲜丸子……林林总总将近二十道菜,整整摆了一大桌子。 “娘,我爹说你胃口不好,就让厨房多准备了些,不定哪一样对了胃口,就兴许能多吃点儿。娘喜欢哪样,小溪给你夹!”小溪给花无尽拉开椅子,自动自觉地为他爹请了功。 怪不得弄这么多菜,女儿的确爱吃海鲜。花寻之欣慰地看着洛小鱼,他虽是王爷,然而对女儿却是实心实意,自己没想到的,他都想到了,当真心细如发。 “岳父快请坐,都是一家人,何必讲那些虚礼。”花寻之将要行礼,就被洛小鱼制止了。 “是啊,爹,都不是外人。”花无尽也劝了一句。 洛小鱼很喜欢“都不是外人”这一句,闻言眯着眼大笑,“哈哈……正是正是,岳父大人,无尽说得对,都不是外人,快请坐。”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了饭,花寻之带孩子读书,洛小鱼怕花无尽太闷,带她去书房处理政事,顺便让松江熬了药。 浓浓的药汁刚端上来,陈济生便到了,他先与洛小鱼见了礼,这才与花无尽说道:“花娘子感觉怎么样?” 在大夫面前没有装的必要了,花无尽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怎么样,陈大夫,如果你有逍遥香,可以考虑给我弄上一支,哈哈……”她到底还是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陈济生眸色一沉,他虽知花无尽在调侃,但这调侃中到底有几分真意谁都不知,包括花无尽自己——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戒断逍遥香的先例。 “花娘子还是转移一下注意力的好,脑子不要在逍遥香上打转儿。”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花无尽勉强笑了笑,“陈大夫说得没错,好啦,你们谈正事儿吧,我不要紧的。” 洛小鱼便给花无尽拿过来几只果脯,把药端到她面前,道:“不算热,快喝了吧。” “好!”花无尽接过来,一饮而尽。 洛小鱼的手再次按在她的胃部,用内力缓缓按摩,又问道:“安国公那儿出什么幺蛾子了?” “王爷,安国公让人偷偷通知所有将领,说明日下午未时正议事。” “下午未时正?还要避开本王!看来陶善的意思是想要所有将士站队,表态效忠睿王了。既是如此,就当本王不知吧,桃江你让人通知下去,明日上午辰时正,在大营营房议事,内容是,三天后攻打丰城。” 花无尽咽下果脯,有些吃惊,“会不会太快了?弹药有没有问题?” “弹药没有问题,你放心好了。本王就是要赶在洛之安来之前拿下丰城,就是要洛之安看着本王功高震主而束手无策,无尽,这样做是不是很过瘾?”洛小鱼在左侧唇角上扯出一个邪佞的笑容。 “是很过瘾,但弹药真的没有问题吗?”花无尽不太敢相信,毕竟祖盛也是打林州回来的,从南到北,在时间上就不允许吧。 陈济生道:“花娘子放心,自从炸药包制造出来,我们的火药生产一直在扩大,而且是华国内的不少城市都有经营,为的就是有这样的一天时,不被掣肘。” 花无尽先是一愣,随后又点点头,是啊,洛小鱼这个华国最有钱的商人,既然想要统一,必然会成为整片大陆最大的军火商。 “看来,我们去丰城的日子指日可待了,与乔继武乔将军的会面也不会太远了?” 提起乔继武,洛小鱼有些吃味儿,手上停了一下,审视地看了花无尽一眼,见她眼中只有兴奋,没有任何暧昧,这才放下心。 457生气 花无尽到章城的第二天,将领们上午开一次会,下午又开了一次。 上午的会是福王主持的,陶善没有参加。下午是陶善主持的,洛小鱼没有参加。 两人倒是心照不宣。 消息灵通的将领早就知道陶善又损失了一大批精英士兵,而这与福王有关,两人等同于彻底撕破面皮。 消息闭塞的开完两个会才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 从陶善的营房出来后,不少将领都沉默了。 跟随安国公的,等于跟随睿王和皇上,然而福王如今势头太盛,实力太强,一旦黄袍加身,掀翻启明帝的可能性极大。 跟随福王的,则几乎等同于谋反大罪,一旦兵败,必将死路一条。 至于想要不偏不倚的,这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吗?哪个好脾气的肯让你不偏不倚? 那么,选谁才是活路呢? 三天后就要攻打丰城,到底要输要赢?赢了,睿王会不满,而故意输掉福王一定会宰了他们,而且死去的士兵会冤魂不散。 动辄千百条性命,没人敢轻易地动歪脑筋。 即便敢,也要有面对死亡的觉悟——洛小鱼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 晚上,花无尽喝过汤药,仍赖在书房里,躺在火盆边,盖着被子听洛小鱼处理政事和安排军务。 屏风那边灯火通明,两道颀长的身影映在紫檀六扇书画屏风上。 洛小鱼晚上吃的不少,正围绕书案踱着步子,一边消食一边说。 “……苏准和苏穆最迟明日得到消息,不过,他们什么时候得到消息都不要紧,自打我们攻下章城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为这场守城战做准备。所以,即便丰城好打,也要费一番手脚,这个心里准备本王有。现在,本王担心的是水匪,如果这几天洛之安不到,苏准会利用水匪分散本王注意力,如果洛之安到了,洛之安亦会夸大实际情况,向本王施压,这会是个大|麻烦啊!” “王爷,对水匪就没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吗?”陈济生问道。 水匪不时扰民,来无影去无踪,这让所有华国官兵感到头疼。 花无尽笑着摇摇头,法子有,一劳永逸却很难,人家玩的是游击战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苏家兄弟在南方暗中经营多年,尽得以上十六字精髓,的确不好对付。 “我们水军基础太差,而太平教有水鬼帮的影子,要想根除,需要时间,而且……”洛小鱼往花无尽这边看了过来。 花无尽注意到他的视线,心中一凛,是了,她如今在章城,那么苏家兄弟也许会在百忙之余,充分利用自己一把,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 到时候洛之安只要顺水推舟就能牵着洛小鱼的鼻子走了,看来,她必须得打起精神来,这是一场硬仗,只能赢不能输。 而且,她还有大仇未报,不算怎么说,即便杀不了洛之安,杀个史佑还是可以的吧,那也算是对她遭这么多罪的最好告慰。 她用拳头支撑自己坐起来,深吸一口气,有仇不报非君子,她应该努力做个君子。 “王爷尽管放心,陈大夫的药还是很有效的,我会很快好起来,即便有人想捣乱,也要问问我们手里的火铳答不答应。”她扬声说道。 洛小鱼摇摇头,继续溜达,“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路都走不好呢,就知道逞能。” “你说谁是鸡呢,啊?谁是鸡!?”花无尽不爱听了。 “呀呀,随便那么一说,我是公鸡,你是母鸡,行了吗?”洛小鱼大步过来,将她按倒,在唇上贴了一下,“好好躺着,别想那些用不着的,那些都是我的事。” 陈济生笑眯眯地看着,心中微涩,但又着实替花无尽和洛小鱼感到高兴,他忽然觉得桃江说得也没错。 桃江说,忘掉一个女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远离她,在那之后,重新找一个对的女人,努力忘掉过去,对她好,生一大堆孩子,互相扶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奔波,这样,人生才会圆满和幸福。 幸福,就应该像王爷与花娘子这样……他忽然很羡慕。 “丰城是王爷的事,水匪是王爷的事,我的事是你的事,王爷,你难道会分身术吗?”花无尽问道。 已经转身的洛小鱼脚下一顿,回过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大步出去,又道:“你不必担心就是,我已经有安排了,是很妥当的安排。” 陈济生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莫非……” 洛小鱼竖起食指摇了摇,示意陈济生闭嘴,又点了点头。 陈济生便放了心。 两人就具体事宜又商议了一会儿,陈济生便告辞了。 “媳妇儿,走吧,我们也休息了。”洛小鱼把花无尽抱起来。 花无尽闭着眼睛,懒得理他。 “生气了?”洛小鱼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花无尽拧着眉头装死,中了逍遥香的人不开心,那是相当心烦的。 洛小鱼也忽然想起这事了,他一下子后悔起来,便不知道该怎样讨花无尽的欢心了。 他沉默着抱花无尽出了门。 “主子,花娘子。”松江和槐江一起进了院门,他穿了一件十分怪异的玄色长款棉袄,领子、口袋以及袖口的设计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槐江见洛小鱼的视线落在松江的衣裳上,便笑着说道:“主子,这是花娘子让张婆子给松江做的,是不是很实用?”他热切地看向花无尽,极力地表达着自己也想要一件的迫切愿望。 “的确不错!”洛小鱼心里一喜,松江都有新衣裳,自己一定也有。 两人回了房。 洛小鱼迅速把放衣裳的地方看了一遍,然而,什么没有! “媳妇儿,那棉袄没我的吗?”他试探着问道。 花无尽还是不吭声,今天张婆子到了,衣裳和画都送进来了。 洛小鱼把她放到床上,替她盖上被子,“媳妇儿,要不是我对你太放心,你也不会变成这样,如果你不想我后悔、内疚、自责,就不要管那些事了,都交给我,不是很好吗?” “对于一般女人来说的确很好,但我不是。这一腔的怒火无处安放,我很不好!洛小鱼,咱将心比心好不好?”花无尽实话实说。 洛小鱼“嘿”了一声,在她身边躺下了,“媳妇儿,那个谁,安六爷到了,我不在的时候,总兵府外的事他会暗中照应。” 原来是这样,男人的小心眼发作了! 458强硬 花无尽心中一哂,侧过身子,面向洛小鱼,“洛小鱼,你可真行!我的确不会三从四德,但同样,我也不会见异思迁,你这一天天都想什么呢?” 洛小鱼讪笑,故意把大眼睛挤成小缝,眼尾强行堆起的褶皱像两只开屏的孔雀,“媳妇儿,我这不是在乎你嘛!那什么,棉衣呢?快给我试试,正好去丰城时穿,肯定暖和。”洛小鱼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不过,花无尽既然决定放他一马,他当然要顾左右而言他一下。 花无尽切了一声,忍住想要发火的欲望,直接指了指柜子。 她一个人不好就够了,不想一家人都生活在她的阴霾之下,所以,再烦,也要忍住。 越是家人,就越应该珍惜,绝不能因为最亲密而对其为所欲为。 “哈哈……”洛小鱼欢快地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打开了柜子。 棉衣摆在最上面,胭脂红色,烛火之下色彩略显暗沉,中长款,有连衣帽,帽子上有漂亮的貂毛。一道道同色线分割了大块面料,使平凡无奇的素面府绸有了起伏,胸前和下摆有对称的口袋…… 洛小鱼扣上木制暗扣,端着烛台在镜子前站定,喜滋滋地摸摸肩膀,又摸摸口袋,笑道:“好看,真是好看,媳妇儿,可比大氅、披风暖和多了。” 他眼睛亮亮的,唇角翘得老高。 “岳父他们都有了吗?晚上穿这个,读书时就能暖和多了!” “大家都有,回头让张婆子再给暗卫们每人做上一件,日后军队里还可以普及军大衣和军用棉衣。”花无尽见洛小鱼想着自家爹,心里又舒畅了些,脑子一转,又想到了别处,“安六此番来这边,是在北金混不下去了吗?” 洛小鱼前后照着镜子,越看越满意,道:“真不错,很衬我脸色,媳妇儿啊,是不是再做一条你们那儿的裤子配着穿更好啊?” “王爷,我在说安六和北金!”花无尽突然感觉骨头里好像更疼了,一股火上来,语气变得十分不善。 “哦哦……好吧好吧。”洛小鱼耸了耸肩,脱下棉袄,一溜烟的上了床,“也说不上混不下去,但将来掌权会有些困难。你知道的,如果想要合作,就要表现出诚意,所以,他亲自过来了,安七也在章城,他们哥俩配合,对付水匪和洛之安的话,问题不算大……” “王爷,问题是我不喜欢把一家老小的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花无尽凌厉起来。 洛小鱼终于有了几分无奈,额头抵住花无尽的,右手一下下地抚摸她的长发,轻声说道:“无尽呐,现在形势十分严峻,我们已经把皇上和苏家兄弟同时逼进险地,他们都会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而你和小溪是我的最大弱点。我一走,你们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而我又必须亲自督战,所以,我要确保你们的安全不会有问题,明白吗?” “即是如此,不如我们跟着你上战场好了,省得你心有旁骛。” 洛小鱼一愣,带着一家老小上战场?有这么干的吗?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花无尽见洛小鱼不吭声,又道:“还是你有别的想法?”比如利用他们母子引来各方面注意,届时,他来个突然袭击,杀水匪、洛之安一个措手不及之类的。 洛小鱼心中大惊,一抬眼,见花无尽眸色深深地看着自己,便把已经滚到嘴边的解释的话咽了回去,郑重说道:“无尽,虽然我并没有那么想过,但无意中可能会有这样的潜在想法,所以对此不做辩解,现在我只想解释一点,之所以没想到带你们走,是因为……从古到今,还真没听说哪个会拖家带口地去打仗的。” “那你带不带?” “当然要带,自己的妻儿留给谁都不会放心。”洛小鱼斩钉截铁。 “不过,我不想走!你带着我爹我弟和儿子走吧。”花无尽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他。 洛小鱼心里咯噔一下,“无尽,你生气了?”他很清楚,这就是花无尽的缺点,强势,自我,过分相信自己看到、听到以及分析到的,轻易不会相信别人或者改变看法。 “我没那么小气。”花无尽坐了起来,从枕头边拿出一块棉帕子,擦了头上的虚汗,“我只是想亲自报仇罢了。”她已经好多了,再过两三天,症状还会再轻些,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比起女人的小心眼,洛小鱼更怕她钻牛角尖,他也坐了起来,“媳妇儿,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东西对你影响太大,一旦做了错误的决定,我们这个家就毁了。” 花无尽知道他是对的,然而,强烈的欲望和骨髓里的隐痛让她无法自控。 她听见自己强硬地说道:“洛小鱼,你最好不要拦我,不然那个后果你无法承担。”这是她前世威胁人时,最常说的一句,配上她在业界的凶名,大多时候无往而不利。 洛小鱼心里咯噔一下,瞪了花无尽的后脑勺一会儿,还是笑着说道:“媳妇儿,这件事不急,还有两天时间,咱慢慢商议一下,你太累了,先睡一觉哈。” 说完,他直接戳了花无尽的睡穴,再把她调过来面对自己。 眼前这张脸苍白如纸,远山眉显得极浓,笔直高挺的鼻梁给她平添几分坚毅和倔强,只有那张浅淡的并稍稍撅起的元宝唇让她多了一些女人味。 “还是睡着了好看些,又乖又听话。”洛小鱼用手描绘着花无尽的眉眼,最后落在唇上…… 指尖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让他脑子一热,嘴巴不自觉地贴上去,细细品尝,反复吮吸,并且欲罢不能,直到身下涨得发疼他才起身离开床榻,穿上棉袄,逃也似的出了门。 洛小鱼知道,其实花无尽是他的逍遥香。 银白的月光沁凉如水,勾檐画角比墨色更浓,院心的几棵灌木被秋风的摇撼着,簌簌地落了一地的萧瑟。 洛小鱼在廊下踱着步子,脑海中反复想着花无尽的那句话,分析会有几分真实性——点穴带走花无尽简单,但如果真的让她恼了,她离开自己也将变得非常容易。 对于一个自尊心和能力同样强的女人来说,互相尊重比单方面的宠爱更为可贵。 “主子,有心事?”松江从黑暗的墙角处走了出来。 洛小鱼看了他一眼,继续踱步,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后,他忽然开了口,“她要留下来亲自对付水匪和洛之安,松江,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做?” 459松动 松江被洛小鱼问得发懵,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 幸而洛小鱼也只是随便问问,并没有指望他回答,“去吧,本王自己待会儿。” 松江打了躬,重新隐没在黑暗之中。 洛小鱼又转了一会儿才回房,脱掉外衣,在花无尽身边坐下,拿过那只满是伤痕的手。 总共十道伤口,横着排列,像一道道犁好的田,虽然已经结痂,但足可见鲜血淋漓时的狰狞可怖。 花无尽对中逍遥香的过程避而不谈,但这只手足以说明一切。 这个坚强的让人心疼的女人啊! 他垂下头,怜惜地在她手心印下一个吻。 …… 睡穴的时效过了,花无尽被骨头里的隐痛疼醒,睁开眼,正要翻身,忽然听到洛小鱼叹息了一声,拉得长长的调子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在她心中划过。 他是在担心战事,还是在担心自己? 花无尽想起昨夜的争论,想起自己的咄咄逼人和蛮不讲理,又想起洛小鱼的退让和包容,不由得有些讪讪。 洛之安会来得很快,收到洛小鱼即将出发的消息只怕会日夜兼程,那么他到底会追着洛小鱼赶往战场,还是选择留下来先对付自己?还有琼湖上的水匪…… “如果你去打丰城,那么苏家兄弟破釜沉舟,会不会潜进琼湖?到时候洛之安顺水推舟,任其作乱,再放出风声,说你贪功冒进,他来一挽狂澜,最后以正视听?”她忽然发问。 “你醒啦。”洛小鱼回过神,翻个身,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运了内力在手上,替她梳理僵硬的脊椎,“骨头很疼吧。” “还好,现在能忍住了。”她拉过他的手,“不要浪费内力,你去帮我倒杯温水来。” “好!”洛小鱼下了地,满满倒了一杯,喂花无尽喝完,把杯子放回去,回来时问道:“你饿不饿,要是饿了,我让她们给你做点粥喝。” 花无尽摇头,瞧瞧洛小鱼眼下的青黑,心脏好像被揪了一下,但她还是硬着心肠说道:“不饿,咱们聊聊吧。”避而不谈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不管是迎面直上还是旁敲侧击,总要把矛盾说开才行。 “你啊,真是犟啊!”洛小鱼捏捏她的鼻子,顺手擦掉她眼角的分泌物,道,“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但水匪的数量终究有限,从斥候发回来的消息看,苏家兄弟有死守落洲,向内陆推进的想法。” “落石峡是其据守的天堑,向内陆推进比回过头再打章城更有把握,是吗?” 洛小鱼赞赏地点点头,在她额头啪叽一口。 花无尽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做对了题目的孩子,而洛小鱼就像她爹。感觉上虽然有些怪,但心里还是甜甜的。 原来御姐也会有颗萝莉的心呐。 她自嘲地一笑,又道,“但我觉得他们退到夷洲岛才是最好的办法,继续往内陆,除非打下齐国,不然肯定死路一条。” “哦?”洛小鱼一下坐了起来,睁圆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对啊,如果想往内陆,他们应该更早动手才是,而不是在章城浪费时间……太平教的水鬼帮是其根基所在,听说也有海盗掺杂其中,在水上的力量比我们强很多,看来这件事要好好查一查,以防万一。” 他趿拉着鞋子下了地,来回走几圈,出去了,叫来松江,轻声交代几句,这才进来。 “最好一举消灭,不然将来是个不小的麻烦。”华国虽然内乱,但夷洲设有行省,一旦被太平教分立,只怕很难夺回来。 “的确!所以,无尽呐,你还是去丰城吧,省得我担心。”洛小鱼上了床,拉过她的手,抚摸着那些疤痕说道,“这些伤,是我的耻辱。” “那是我的耻辱!”花无尽抽回手,咬牙切齿,“所以,我才想留下,隐藏起来,即便不杀洛之安,也要他尝尝日日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滋味。” “王爷,你可以藏起祖盛和军工厂,可以藏起林妈妈一家,难道还藏不住一个我吗?要知道,我在这方面也算高手。” “如果你是在林州时的状态,我会将你留下,但现在不同,一旦再被洛之安抓住机会,只怕你会万劫不复,你输不起,我也输不起。”洛小鱼认真地看着她,“之前没想带你走,的确考虑不周,无尽,你还是尊重我的意见吧,好不好?” “我先与你一起走,再暗中潜回来怎么样?要知道,洛之安未必会在章城停留,即便停留,我与他也不会照面。你给我两千会水的精兵,定将水匪给你剿得干干净净,如果顺便暗杀洛之安就最好了。”尽管花无尽觉得现在不是杀洛之安的时候,还是试探了一句,她太想他死了。 “你……”洛小鱼气结,这还越说越大发了。 他忍住火气,压低声音,柔声说道,“无尽啊,洛之安暂时杀不了,现在杀了他会引起启明帝极大反弹,若下诏书收回兵权,我就必须反了,一切前功尽弃。现在的形势对我们最有利,一方面皇上利用我灭了太平教,最好一举攻到京城,另一方面,我劳苦功高,即便将来谋朝篡位,也能顺理成章,历史也会做出正确的评价。” 花无尽也有了火气,声音大了起来,“即便不杀洛之安,但你也要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水匪一日不除,章城一日不稳,王爷与其指望北金两兄弟,不如把事情交给我,这是个绝佳的剿匪机会。既然你之前考虑将我们交给他们兄弟保护,现在把我爹他们送走,留下我帮你善后,岂不是两全其美?王爷,你先别急着反对,我现在状态已经好转很多,再过两天会更好,扮上男装隐在士兵当中绝对没有问题。” 那样岂不是更危险了?洛小鱼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他换个角度一想,花无尽早就说过,要与自己并肩作战,如果一味拒绝,会不会把她推远,可如果不拒绝,出了事要怎么办? 罢了罢了,自己看中的就是条母老虎,如果非要当家猫养,是绝对养不住的,有定南王兄弟问题不会太大,安六不会让她出事的。 花无尽盯着洛小鱼的俊脸看,见他脸上的怒气消了,似乎有了松动,便再接再厉道:“如果两天后陈大夫说不行,我会跟你走的,但这有个前提,一旦陈大夫说了假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自己返回来,唔……” 她的唇被洛小鱼咬住了,稍稍有些疼,温软湿润的触感让她感到一些渴望,不过,做那种事的心思完全没有的。 所以,她推开他,说道:“天都快亮了,我们睡吧。” 洛小鱼知道她不舒服,当然也没想过做那档子事,又在她唇上啄了两下,道:“也好,我尊重你的意见,听听从善怎么说。” 他长臂一伸搂住花无尽,“睡吧,一起睡,睡饱了才能快点儿好起来,再憋两天,你男人我该成和尚了。” 460真疼 打下丰城,洛小鱼便不会返回章城,而是以丰城为基地,准备拿下落洲,所以,对于花家而言,前面也是一条不再回头的路。 花无尽忍着从内而外的不舒服,张罗大家的冬衣、吃食、武器,两天时间像泼出去的水一样,“哗啦”一声就过去了。 在出发前一晚,洛小鱼喊来陈济生,让他给花无尽诊脉。 …… 一盏茶的功夫后,陈济生终于把手从花无尽的皓腕上拿下来,沉吟着,仍不知自己到底应该下个怎样的结论,才可以阻止花无尽的疯狂想法。 虽不是疑难杂症,但自打出师开始,他从未如此纠结过。 而纠结的关键在于:逍遥香一次成瘾,危害极大,但花无尽只吸了一次,在瘾头上肯定会有,对身体的影响确实不算太大。 可瘾头这事,他不是花无尽,如何能下结论? 陈济生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摩挲着椅子扶手,迟迟开不了口。 “从善实话实说,无论怎样,本王都不怪你。”洛小鱼把书信放到一边,瞄了一眼陈济生。 花无尽等得心焦,又不好催促,只好拿起那把装了狙击镜的米尼枪,用软布继续擦拭,漫不经心地说道:“王爷,这是我的事。我的事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你的事,但你不能越俎代庖。”毕竟,她花无尽有能力为自己负责,而洛小鱼只是她男人,而非主人。 洛小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此时无比希望花无尽也是个以夫为天、奉三从四德为圣旨的无趣女人。 陈济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双手握紧椅子扶手,有些干涩地开了口,“花娘子,从善认为,现在的关键在于意志力,与身体的关联并不算大。留在章城,的确对王爷对江山社稷有利,但对花娘子是个极大的考验。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能逃脱逍遥香的吸引,从善认为,花娘子不该拿自己的未来去赌,不管睿王还是水匪,都不值得花娘子这么做。” 尽管从来不敢把“心悦”二字形于色,但他知道,自己心中永远都有一个角落是属于花无尽的,他不想、也不该让她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王爷,您听到了,陈大夫的意思是说身体问题不大,只是我的意志力的问题。”花无尽把枪架到桌子上,瞄准不远处的蜡烛,反复地测试准头。 “意志力问题,难道不是最大的问题吗?无尽,没人能抵挡那种诱惑。”即便洛小鱼早已做好妥协的准备,但仍会觉得花无尽这样的女人应该一天打八遍,打到她服气听话为止。 花无尽当然知道利害关系,但问题她在现代时经过专业训练,意志力在她这里从来都不是问题,她以为自己跟洛小鱼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只要身体没问题,意志力当然也没问题,王爷放心,有松江跟着我,北金的六七兄弟也在,你还担心什么?”花无尽眯着眼睛瞄准,扔下一句定论,“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愉快个屁!洛小鱼在心中骂道。 陈济生期盼地看向洛小鱼,但后者垂着眸子,抿紧了薄唇一言不发。 “花娘子……”他只好自己开口,但刚开了一个头,便见花无尽冷冷地看了过来,只得闭上嘴巴。 话是说给能听的人说的,否则,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夜,洛小鱼有些沉默,不是看舆图,就是研究战术,只在睡觉时把花无尽紧紧地搂在怀里。 花无尽知道他想不开,心里不舒服,但男女之间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既然已经赢了一局,就该爽快地把事情进行到底,而不是毫无意义的安慰和解释。 这个过程,叫磨合。 翌日,花无尽换上男装,与花家爷仨分坐两辆车,一前一后随大军出发。 花寻之虽极力反对过,但他拗不过花无尽,便只能同意,在洛小鱼的授意下与她约法三章:第一,如果再受伤,日后便不能单独行动;第二,不可鲁莽行事,凡事要与六七商量,谋定而后动;第三,行事时必须带着松江。 花无尽自然一一答应,也嘱咐爷仨许多。 华青等人被她安排与军队随行,虽说不上战场,但做做后勤,锻炼锻炼胆量还是没有问题的。 中午时,花无尽在一个拐弯处偷偷下了车。 洛小鱼也从队伍前面赶了过来,两人在小树林里见了面。 “一定要小心,知道吗?”他把花无尽揽在怀里,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担忧。 花无尽搂住他的腰,“王爷,我经历的不少,该怎么做也都跟你商议过了,既不打前阵,也不会独自行动,你就放心好了。” “怎么可能放心呢?”洛小鱼无奈地说道,他可以对乔继武、陈济生、陆离放心,但她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都不可能是战友。 不放心,却到底放行了,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想委屈了她。 花无尽明白,洛小鱼在变相地纵容和宠爱自己,两千精兵给了她,这就是对她最大的信任。 气氛有些压抑了,花无尽很不喜欢。 她在他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洛小鱼“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不远处的暗卫们不明所以,“唰唰唰……”一阵细碎的声响过后,十二个人全出现了,看到洛小鱼捂着屁股、冲着花无尽挤眉弄眼的样子,顿感尴尬,立马跑了个干净。 伤感消散得无影无踪。 花无尽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 “媳妇儿诶,本王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洛小鱼哭笑不得,搓着屁股又道,“真疼,只怕马都骑不得了。” 花无尽主动抱住他,右手在他挺翘紧致的臀上使劲揉了揉,“好啦,快走吧,办完事我就去找你。” “好,照顾好自己,办得好就办,不行就撤。”洛小鱼又嘱咐了一遍,话音一落,唇便覆了下来,轻轻的,柔柔的,辗转的,吮吸的,啃噬的,每样都来了一遍,一直到花无尽无法呼吸,才放开她。 “我可以输,但你一定要赢!”花无尽喘息着,像根菟丝花一样攀附在洛小鱼身上。 “好!”洛小鱼郑重答应。 两人一同撒手,各自转身,消失在林子的一头。 461偷窥 琼湖的面积不小,听说有三十万亩,里面芦苇丛生,易于躲藏,水匪们平日住在村镇里,一有风吹草动便划船下湖。 陶善十几次围剿未果,一直遗祸至今。 洛小鱼的大军前脚走,后脚便有小股水匪趁着夜色上了岸。 花无尽趴在草丛里,举着单筒望远镜,勉强看清楚三四十丈开外的小规模厮杀。 章城守备姓吴,是洛小鱼提拔起来的,听说做事严谨,颇有章法,所以,她只是闲得无聊,来看热闹的——听说洛之安今日会到章城,她带的队伍最好在他离开章城后露面。 “后面又来船了!”佟武安,定北王佟六就趴在花无尽身边。 花无尽闻言向湖中看去,果然看到一艘艘小船出现在银色的水面上,飞快向岸边驶了过来。 “每条船十二人,天,差不多得有百余艘船吧。”松江小声嘀咕着。 花无尽皱了皱眉,洛小鱼说过,守备军虽有三千人,但都是现招上来的,操练很少,大多还是普通百姓,此时与近千名水匪对上,谁输谁赢不好下结论。 很快,水匪在距离湖岸还有十几丈的距离纷纷跳下船,踩着水,挥舞着钢刀向岸上冲了过去。 花无尽像前爬了几步,见守备军没有溃逃,而是迎上来接住了水匪的戾气,不由得松了口气。 短兵相接,喊杀声顿时大了起来,深秋的风吹来血腥味,月光因此染上了血色。 如果守备扛不住,章城就危险了。 花无尽冷眼瞧了一刻,果断说道:“松江,你去……” “先别急!”定北王佟七仔细地听着远处的动静,“有骑兵逼近的声音。” 花无尽心中一沉,骨头缝里的隐痛陡然加重,应该是洛之安到了。 松江不免有些遗憾,说道:“看来太子要立功了呢。” 花无尽与佟六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现在只能任其立功,不然洛小鱼给她留下的三千人马一定会落在洛之安手中。 但花无尽有些不明白,苏家兄弟如果想退走夷洲的话,此番骚扰章城又是为了什么? 想靠这么点儿人想要拿回章城基本上不可能,章城的大户被太平教抢空了,不可能为财而来,洛之安与太平教勾结的可能很小,他没那么蠢…… 佟六瞧了眼花无尽,道:“不用想太多,我了解司徒一刀,他不过是不甘心,想要破釜沉舟一把罢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最起码会派五千人马来,这里是进城的最佳路径,所以,那些船才留下两个人划回去了,定是去接第二批人。依靠看,这个功劳洛之安抢不了了,他顶不住,松江快去找人,让那个参将速带人来!” 花无尽往水面上一看,果然,小船又飞速划走了,比来的时候还要快。 松江没立刻行动,他要听花无尽的意见。 花无尽沉吟片刻,心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洛之安要带走这些兵也是没法子的事,计划不如变化,只能如此了。 她说道:“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他们应该在西岸登船,告诉沈参将,派斥候搜索岸边,如果发现水匪,就地格杀。”她下午时乘坐渔船在湖上逛了一圈,从芦苇荡的水道中发现的蛛丝马迹上看,水匪的活动范围在西岸。 “是!”松江悄悄退出草丛,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松江一退,佟七便往花无尽身边凑了凑,“东边我也去了,跟西边没什么区别,你凭什么认定在西边?” 佟六道:“东边是富人区,水匪不好隐藏,这是其一;其二,西边水道边上的芦苇有不少新鲜的痕迹,如今水匪横行,不大可能是渔民干的,花娘子,我说的可对?”他殷殷地望着花无尽,眸色深深如海。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花无尽感到浑身不自在,她“嗯”了一声,逃避似的重新举起望远镜。 因为有了训练有素的青卫加入,守备军与水匪勉强打了个平手。 不知三千人马何时能到,如果留在此地看热闹,未免太过无情。 花无尽果断起了身。 “花娘子,你要干嘛?”佟七拉了拉她的衣摆,示意她赶紧趴下。 佟六笑了笑,“你个笨蛋,这还用问吗,花娘子自然是想去杀水匪了。” 花无尽笑了,“要不要帮忙?”如果这俩货带着几个暗卫一起来,能救下不少人。 “帮,能不帮吗?”佟六的声音中有着一丝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宠溺。 佟七闻言一跃而起,帮助花娘子,这样的事他还是很喜欢做的,谁让他就稀罕这种强悍得让人心疼的女人呢? 甲一乙二对视一眼,双双感到无可奈何,人家有男人有儿子,要不要这么热心呐,不是说好了只负责她的安全,以及替守备出谋划策,保住章城吗? 二人各自在心中腹诽两句,护着两位主子一起杀了上去。 他们都穿的是夜行衣,与水匪相差不多,又是从湖边过去,不少水匪以为他们是自己人,半点儿防备没有,很快被砍倒二三十个。 花无尽憋着一股火,杀得兴起,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八种技巧施展得酣畅淋漓,很快在身边杀出一片真空区。 佟六知道花无尽火铳打得好,暗器也不错,但没想到她的刀法也会如此娴熟,虽然与他们所学刀法截然不同,也没有高深的武学精华蕴含其中,但招招狠厉实用,在实战上极为高明。 甲一乙二一直拱卫在六七兄弟身边,也被花无尽的悍勇吓了一跳。 花无尽不知道身边的几个男人把多余的注意力都给了她,她一门心思地把水匪当成了洛之安在杀。 而此时洛之安与她是同样的心情,他作为监军,在启明帝的授意下,要与洛小鱼分庭抗礼,自然是想跟随大军一起行动的,然而,他到了,大军也走了,只差了三四个时辰,他正要追上去,水匪又来了,老天爷在他吧! 一腔怒火无处释放,所以,他拔了腰刀,加入到剿匪的青卫之中。 因为有暗卫在一旁护卫,所以,放到洛之安面前的水匪都是无能之辈。 他虽明白实情,却也无比满足,长剑一插一拔,带起的暗红色液体让他血脉贲张,一种从未有过的残忍的恶趣味在他心中慢慢升腾,刺激所带来的快感让他欲罢不能。 如果他眼前这些人是洛小鱼和花无尽就好了。 那么,他的太子之位就会名正言顺、饱受赞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努力得到了一直想要的位置,却跟被施舍的一样。 462攻心 水匪们不是来决一死战的。 所以,花无尽杀了十几个水匪后,水匪们便撤了。他们跑得比来的时候快,一下水,人便没了踪影。 守备军收兵的鸣金声从堤岸上传来,大队人马集结后,举着火炬迅速往西岸移动。 洛之安杀死最后一个水匪,问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暗卫们也不知道,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候,吴守备过来求见。 洛之安取出一条棉帕,擦干净脸上的血迹,道:“宣!” “章城守备吴盟拜见太子殿下。”吴守备将手中带血的长刀扔到亲兵手里,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又道,“启禀太子殿下,琼湖西岸收到沈参将战报,数千水匪正准备登船,此时战况还在胶着。君子不立危墙,请太子殿下速速进城。” 他的话像兜头的一盆凉水,把热血还在沸腾的洛之安泼了个透心凉。 洛小鱼不但提前赶往丰城,而且在这里留了一手,他对付的不过是小股人马,而洛小鱼扛着的则是大部分。 洛之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暗忖:既然如此,不如干脆送他的人去死好了,他不是能耐吗,有本事折回来啊! “咳咳……”史佑咳嗽两声,在洛之安耳边小声说道:“王爷,既是如此,让青卫们也去吧,此番若将水匪一网打尽,也算大功一件。” 洛之安哂笑一声,大功是肯定没有的,顶多算分庭抗礼。 不过,即便史佑不提醒他,他也不会说出那些蠢话。 太子之位是他的,这也算是父皇给他一道定心符,君臣名分已定,他当有大局观。现在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不然在林州的事一定会在章城再次发酵。 “传令下去,火速支援。”洛之安抖了抖长剑上的血迹,“吴守备平身,前头带路。” “下官领命。”吴守备不是个会拍马屁的人,能说出让洛之安回城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花无尽等人趁乱混在守备军里一同转移到西岸。 这里激战正酣,乌压压的一群人厮杀着,在湖畔上绵延了好几里。 沈参将下面的人脸上涂了黑色,头发上扎着明显的大红色府绸,与太平教的人泾渭分明。 因为天黑,看不出谁占优势,谁占劣势。 锵锵啷啷的刀剑相击声和尖锐刺耳的惨叫声,成了这个暗夜的主要旋律。 无论是水匪死,还是士兵亡,章城的城市和乡村都有上千户人家失去了孙子、儿子、丈夫、父亲…… 因为估算不了水匪逃跑的人数,洛之安没敢动沈参将的人马,他在城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匆匆走了。 两三天后,琼湖的西部、南部被哭声覆盖着,又被白花花的孝布掩埋了,整座章城肃穆了。 花无尽住在琼湖东岸的洛小鱼的庄子里——没错,就是他的庄子。 松江说过,他家主子在华国大部分州府都有宅子,有的地方一处,有的两处,还有的多处,大小和多少以及面积看当地情况而定。 与水匪夜战后的第四天,天气晴好,天干物燥,正午的大太阳把地面晒得暖暖的。 花无尽让下人在湖边的老槐树下放了两把藤椅,两把躺椅,并让松江在醉八仙请来一个弹琵琶的歌姬。 景美,人美,曲子也美。 花无尽梳着男子发髻,穿了身绛紫色圆领袍,脚蹬一双鹿皮靴,没什么形象地坐在一把藤椅上,优哉游哉地看着湖面上腾起的滚滚黑烟。 “唉……”她长呼一口气,没有杀到史佑的晦气终于散去了几分。 “啧啧,这火烧的,天被熏黑了半边啊!花娘子,你确定这样有效?”佟七翘着二郎腿,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花无尽。 花无尽点点头。 “没有了可以藏身的大片芦苇,那些水匪在水里便失去了屏障。如此一来,沈参将挨个村子的清扫便会效果显著,当然是妙计。”佟六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一只手随着乐曲慢慢地打着拍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一句,“不过,大多水匪是琼湖边上的渔民,只怕治标不治本,还是会有疏漏的吧。” “会有。”花无尽再次点头,所以,她才让松江进了一趟城。 她相信,秋天的冷风一定会把相当一部分老百姓的心吹得凉凉的,为了取暖,为了活着,总会有人率先站出来的。 “疏漏总会有的,只看多少罢了。”花无尽淡定地喝了一口铁观音,她是个俗人,就喜欢这种馥郁持久的茶香。 “哦?很有把握嘛,莫非这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安六睁开眼,屁股往上挪挪,坐直了些。 松江非常不喜欢这两兄弟围着花无尽打转,他前先一步往前坐了坐,拦住佟六的视线——佟七没他主子好看,也没他主子聪明,花娘子不会感兴趣,但这个佟六可不同。 他抢先替花无尽说道:“昨天花娘子让我给吴守备和沈参将送了信,估计再过两天就会有成效了。” “信?都写什么了?福王不是说让你凡事跟我们兄弟商议吗?”佟七向花无尽抗议。 松江又道:“花娘子说,这件事并不复杂,不用商议。”说到这里,他想起吴守备和沈参将接到信之后的表情来,不禁又为自家主子娶到这样出色的女人而得意起来。 佟六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松江便道:“花娘子说……” 花无尽说,吴守备的人是章城人,沈参将的士兵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当地的,再加上章城本地水匪,那一夜死了许许多多青壮年,必定会触动不少人的内心。 所以,此时攻心为上。 她让吴守备和沈参将派可靠的当地士兵现身说法,从三个方面实行攻心战。 第一,太平教必败,这一点章城人应该没有什么疑问,新型大炮和火铳早就给了他们信心;第二,老百姓可在暗中举报,被证实后赏银百两,并不追究过往,包括水匪;第三,凡是隐瞒者以与水匪一起,以谋反罪连坐。 大棒加银子,必须有效。 佟七听完松江说的,惊诧地看向花无尽,“这是你想的?” 花无尽耸了耸肩,这个很难吗?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在研究了那么多战争史的前提下,如果不会抄袭两招就是个大棒槌。 463来访 佟六笑了笑,“这法子不难想,但的确好用。”他意兴阑珊地躺了下去,心道,福王吃亏了呢,这女人又何须他照顾,便是一个人也能玩得风生水起。 “那六哥的意思是我笨呗。”佟七有些受挫,放茶杯的声音山响,接下来的话便忽然转了话题,“听说南耀恒亲王世子的伤没事了,虽然遭了点儿罪,但腿保住了,不知花娘子失望不?” 佟六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你小子倒是会抓人痛脚。” 佟七没有防备,被踹在屁股一侧,差点摔到地上去,当下老脸一红,再说话便有些呐呐,“算了,花娘子,是我失言了,啧,一个女人那么精明作甚。”后面一句是他含在嘴里小声嘀咕的,怕安六听到再踢他,绷紧大腿,做好了防御姿势。 花无尽只听到了前面,不过,即便听清楚全部她也无所谓,说道:“失言没关系,故意嘲讽,才有大关系呢,佟七,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她故意凉凉地看了佟七一眼。 佟七被她黑漆漆的眸子看得缩了缩脖子,“我哪有故意嘲讽,不过想告诉你点儿消息,顺便问问你心情如何罢了,纯属关心,对,就是朋友的关心嘛。” 松江“嘿”了一声,不客气地道:“关心花娘子的事,有我家主子就好。”主子不跟花娘子说南耀的事,是怕她心里不舒服,没想到被那二货捅出来了。 佟七不屑地“切”了一声。 花无尽瞧了松江一眼,又道,“在南耀被他们兄妹羞辱、难为、算计,被追着跑了数百里。回华国的路上又被逼无奈在山里转悠了一个月左右,个中滋味一言难尽。我与那位世子爷几乎可以用深仇大恨来形容,这么轻轻放下确实心有不甘,所以,二位爷,关于南耀还有其他消息吗?” 佟六起了身,往湖边走了几步,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水里,说道:“听说,恒亲王借了国库不少银子,亏空不小,恭亲王负责户部,正在算账,南耀太子借机落井下石,说恒亲王意图谋害于他,那父子的处境不算太好,他们会有报应的。” 花无尽“哦”了一声,心道,南耀迟迟没有消息,还以为恭亲王的事只是一个安慰呢,原来是真的!如此甚好,不然真的没法咽下那口气。也不知道草上飞丁尚怎么样了,他被洛小鱼派回去辅助恭亲王,如果能借机报仇,并且顺带着完成自己这一份就好了。呵呵,洛小鱼的报复手段真够隐蔽——也对,报仇也不一定要亲手,有时候借刀的感觉更好。 “那位端惠郡主呢。”她又问。 佟七说道:“你们还在林州时,康盛帝便给其指了婚,据说,那女人知道嫁不了福王后,好生闹了一阵,甚至离家出走过,闹得满城风雨。” “消息真是灵通啊!”花无尽感叹道,北金与南耀隔着整个华国,如果骑马,整个旅程要两月左右,两兄弟的情报如此及时,可见他们的情报能力非同小可。 佟六回头狠狠瞪了佟七一眼。 佟七没注意到他杀人一样的目光,继续嘚瑟着说道:“江湖朋友多,消息当然会灵通一些。” 江湖朋友? 花无尽当然不会相信他说的,洛小鱼与南耀的关系,直接影响到北金对洛小鱼的策略,南耀若继续攻打华国,那么洛小鱼很难翻身,他也就失去了合作的价值,反之,佟六必然与之合作。 佟六那么精明,又怎会不派人看着呢? …… 傍晚的时候,花无尽让人在湖边升起篝火,准备烧烤,喝酒。 松江虽不喜欢花无尽这般无拘无束,但也不好说她,只好全程陪同。 花无尽管不了那么多,既然在这个时代生活,要遵守时代的大规则,但有空子可钻的时候,她就总想着重温上一世的自由时光。 等到嫁给洛小鱼后,她可能会接受来自各方面的监督和指手画脚,真不知那个时候的她能否承受。 烤鱼、烤羊腿、烤肉串、烤海鲜……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子,更有上好的乌梅饮,足足备了两坛。 花无尽和六七兄弟一桌,松江作陪,甲一乙二和其他暗卫坐一桌。 “嗯,这鱼烤得好吃,当为之浮一大白!”佟七咽下满嘴的鱼肉,“来来,花娘子干一杯,六哥,松江,都举杯!” 四人杯子一撞,正要各自干杯,却忽然听到有人说:“几位好享受,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啊!” 花无尽一转头,见沈明沈参将和吴守备一起来了,陪在一旁的是庄子的大管事。 她赶紧起了身,张罗着让下人加了椅子和两副碗筷。 为了安全起见,花无尽留下来是个秘密,所以,沈参将和吴守备并不知花无尽是女人,只当她是洛小鱼的谋士,便也没客气,各自就坐,没日没夜地忙活了好几天,坐下歇歇也好。 只是委屈北金的两个王爷了,两人跟花无尽一样,也对两位当官的毕恭毕敬起来。 敬了两轮酒,大家开始谈正事。 “华先生的处置已经奏效,到今天我们来这里之前,已经接到三十多人的举报,预估水匪人数足有二三百人,抓了二百二十七人。”沈参将说道,他是个儒将,年纪三十出头,留着短须,穿着官服,腰上挎着一把长剑。 华先生,指的是花无尽。 吴守备接上话茬,“因为动静太大,所以走漏了风声,这才逃了一百左右人。” 听语气,他颇为歉疚。 花无尽笑着说道:“这很正常,一旦我们动了,他们为了自保,必然也会动的……是吧?”她本来是肯定语气,但考虑到不能太过张狂,便改了问句,转换得有些生硬。 佟六听她说得有趣,不免嗤笑出声。 沈参将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们此来,便是为了此事,收到密报,说那些快船在南岸集结,今晚会穿越琼湖,继续从北岸攻城。” 花无尽与佟六对视一眼,这在他们意料之中,水匪有头领,他们这边策反,那边必定会提前采取行动,以免被分割蚕食。 “那我们准备好了吗?”花无尽问道。 吴守备咽下嘴里的羊肉,道:“准备是准备了,但不知水匪具体人数,心里有些慌。” 佟六捏着杯子与他的杯子碰了一下,干了,说道,“放心,必定是那晚的残留人马,不会有补充,而且这几天一定会有逃跑的,人数只少不多。” 佟七大口吃肉,鼓着腮帮子补充了一句:“太平教就要完了,他们军心不稳,两位大人只管安心便是。” 464撤退 沈参将和吴守备的确不怎么担心,不然也不会在傍晚时分与花无尽等人吃酒,但分寸还是要掌握的,不然一身酒气,在士兵中影响不好。 夜幕降临后,一行人离开空荡荡的琼湖东岸,骑马往北岸去了。 宽阔平整的大堤,即便走夜路也毫无阻碍,两炷香的功夫后,花无尽下了马。 今夜的月色不错,依然诗情画意,但大堆大堆的篝火和数百把火把为琼湖增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四千左右人马沿着湖岸排开,乌压压一大片。 栖息水边的水鸟和麻雀早已不见踪影,除了士兵偶尔的咳嗽、交谈以及小声哭泣的声音,竟没有任何杂音。 阵型是摆好了的,最前排摆着两台大型机弩,稍后是一排排弓箭手。 弓箭手之后,是其他手持刀枪的步兵,堤岸上,十几架投石器和炸药已经整整齐齐地架好了,刚刚上岸的水匪正好在其射程之内。 佟六陪在花无尽身边,在炸药包的垛边上打了好一会儿转,才感慨着说道:“准备得这么充分,看来太平教今儿是讨不到任何好处了。”他北金如果在火器上没有突破,那么,这样的战力面前也一样输赢难料。 …… 从前几天的激战情况来看,苏穆对这次行动也不报有乐观心态。 他此时正在琼湖南岸,焦急等待斥候的消息。 大约人定时分,斥候湿淋淋地从小船上下来了。 “苏爷,对方人数与我们在伯仲之间,虽没有大炮,但投石车、炸药包以及弓弩都有,数量在二十架以内。”斥候汇报完,才敢抹一把脸上的水。 苏穆慢慢踱着步子,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若是强攻,便只有送人头的份,但若不攻,就要撤回丰城,否则绝对会被沈明的人一口口蚕食掉。 老朱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苏爷,还是撤吧。” “撤!立刻……撤回丰城!”苏穆无比艰难地说道,此番回到丰城,便意味着复国彻底无望,只能守着夷洲做一做梦了啊。 “是!”老朱不忍心去看那一双盛满了失意的蓝色眼睛,低着头转身去了。 “苏爷,是不是再拼一下?咱们的人也不少!”一位太平教的资深护法没忍住,到底多了一句嘴,退守夷洲,意味着不少人要背井离乡,谁人没有亲戚朋友,不争一下怎么能甘心? 对方炸药凶猛,与火炮效果无异,拼上去,就是死! 苏穆回头,看了看火把照耀下的那些年轻的、恐惧的、焦躁的太平教士兵们,郑重摇了摇头。 “一来,退守夷洲也需要人手,二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造孽,谁都想活着,还是算了吧。”苏穆沉声道。自打开战以来,太平教人马已经死伤上万,他再心狠也是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那护法无言以对,不再说话。 苏穆上了马,不扬鞭,也不吆喝,任由战马小跑起来。 自从开始懂事,他就在为光复武国而努力,到如今努力了将近二十年,然而,结果却一败涂地。 也就是说,他们兄弟整整浪费了二十几年的人生,却为洛小鱼做了嫁衣。 华国大乱,虽有北方干旱,北金入侵作为契机,但五位皇子夺权则确确实实是太平教的暗中操作,这是他们太平教第一次在复国大业上取得实质上的进展。 然而现在细想想,这个局面应该也是洛小鱼一直渴望的,这里面必定也少不了他和陆离的手笔,毕竟,陆离和他一直在京城活动。 而辽地失守后,辽王稳准狠地杀到江南,在太平教之前占领许州,这其中一定也有洛小鱼的安排,因为如果是辽王所为,太平教应该会早有知觉,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今,洛小鱼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意外地掌控了启明帝的庞大军力,以其华国皇孙的高贵身份,再加上军队强大的战力,还能有谁与其争锋? 所以,他哥苏准派他来骚扰章城,不过是不甘心,想做最后一次努力而已,虽然想赢,但从未想过决一死战。 撤吧,撤到夷洲便尘埃落定了,也能过几天松快的日子。 想到这里,苏穆烦躁的心总算有了好转。 战马自行上了官道,小跑起来,突然加快的速度总算让苏穆醒过神,他回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浩渺的银色湖面,再不留恋,一抖缰绳,往章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老朱带着几个金钱阁的杀手赶紧追了上去,老朱扬声问道:“苏爷,我们去做什么?”按道理,他们应该随大军往西,再往北,苏穆此时再回章城让他有些费解。 “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咱们杀几个当官的吧。”苏穆说道。 …… 花无尽在琼湖北岸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没等到水匪的进攻,却等来了水匪大队人马向西撤退的消息。 “看来他们要回丰城了。”吴守备松了口气。 沈参将点点头,“人数相差不多的话,咱们有炸药,估计是知难而退了。你继续派人看着,决不可轻忽大意。”斥候是他的人,所以,他特别跟属下交代了一句。 “属下明白。”前来汇报的人走了。 佟七摇摇头,道:“江湖人都说贼不走空,苏家兄弟虽然不是贼,却也浸淫江湖多年,依着我看,大家还是多防备一些为好。” 花无尽惊讶地看了佟七一眼,这厮看着粗,想不到也有细的时候,“安七爷说得有道理,城里的防卫应该再加强些。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对方有金钱阁的人,一定会对付你们当官的,不然杀几个士兵和老百姓又有何用?” “当真?”声音从几人身后传了过来,来的是章城知府,他身边还跟着同知和通判两位大人。 沈参将一摆手道:“真假不说,小心为上。几位大人火速安排人手,把家眷接出来,以免遭遇不测。” 几位文官当即面如土色,一叠声地答应了。 吴守备便赶紧点了部分人马,与花无尽等人告辞。 北岸,由沈参将的人布防。 花无尽与佟家六七兄弟带着暗卫回了庄子。 465理智 第二天一大早,花无尽刚刚吃过早餐,吴守备又来了,他脸色发灰,眼下乌黑,显然一夜没睡。 他在花无尽对面的主座上坐了,接连喝下两杯茶,才黯然说道:“华先生,太平教的确撤了,但城里也确实乱套了……” 先是各衙门被放了火,死了几个府兵,而后,几个官员的家里也闯进了高手,须臾间便死了十几个下人。守城士兵损失最大,有几十人被杀,要不是后来有火铳兵帮忙,后果难以设想。 苏穆虽然舍不得自己士兵无意义的丧命,但对华国士兵施与的残忍还是很慷慨的。 “琼湖北岸有沈参将亲自坐镇,他们从那里进城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水匪必定是从城墙上溜进来的,从杀人的手法上看,应该是金钱阁的人,华先生,如果他们不收手,一直这样,我们该如何应对?”吴守备谦虚地问道。 花无尽思忖片刻,道:“不大可能一直这样,那样做对兵败如山的太平教没有任何意义。” 她话音将落,佟六佟七兄弟便推门而入,佟六道,“有人来了,就在庄子外面,只怕不是善茬!” 花无尽便瞧了一眼吴守备。 吴守备有些发懵,“本官的人都进院子了,绝对不是本官的人。” “应该是金钱阁的人,不然不会这么大胆子。”佟七在花无尽下手座位上坐下。 “吴大人带来的护卫是火铳手吗?”佟六问。 吴守备点点头。 “让他们进内院来吧。”说到这里,佟六又对松江说道:“叫所有下人都集中到这里,以免做无谓的牺牲。” 吴守备让亲卫去了。 松江没动,瞧了眼花无尽,他的任务是保护她,而不是传口讯的下人。 “松江去吧,你的速度快些。”花无尽又指着两个婢女说道,“还有你和你,去厨房和后罩房看看,把人都叫过来。” 火铳手和下人集中到院子里的时候,佟六的几个暗卫也回来几个,但从数量上看,还有人隐蔽在外面。 安排枪手伏击是花无尽的看家本领,她把吴守备的火铳手安排了一番,房顶、花丛,以及犄角旮旯都用上了。 下人们藏在屋子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苏穆没日没夜地忙了几日,终究还是一败涂地,颓然之余,又有些放松。 他知道,自己或许再也回不到这块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土地了。所以昨夜大开杀戒后,他没有去追大部队,而是留了下来,在琼湖东面的庄子里大醉一场,又好好睡了一觉——这庄子是他早先买下的,章城失守时,只来得及把里面值钱的东西搬了出来,庄子却是没来得及卖。 说来也巧,吴守备过来的时候,正好路过他那所庄子的侧门,被他的人发现,所以才带人悄悄追了过来。 摸到花无尽的庄子外围,在大门附近徘徊片刻,苏穆在隔壁庄子的墙拐角处叫了停,道:“庄子里没有动静,这不合情理,都别动。” 老朱有些担忧,“苏爷,算了吧,杀了那狗官又能怎样?还不是随便来一个就补上了。” “老朱,不管是吴守备还是沈参将,这两人咱们都了解过,凭那两个人的能力,不大可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昨日咱们在城里杀了不少人,这位守备来这里一定是汇报情况的。”苏穆推断道。 老朱有些惊讶,“也就是说,这庄子里住的不是一般人?” “嗯。”苏穆轻哼一声,他在考虑,这里面住的人可能是谁。 是洛之安的人,还是洛小鱼特地留下的谋士? 没有情报,苏穆不得而知。 “去敲门!”他朝着大门的方向歪歪头。 “好!”老朱没犹豫,一拍衣摆,过去了。 “砰砰!” 院子里鸦雀无声。 苏穆想了想,做了个手势,让两名金钱阁杀手飞上大门楼,而后,他大步走过来,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老朱擦了把冷汗,赶忙抢在前面,以防不测,“上面有什么情况?”他问道。 一个杀手道:“视线被垂花门挡住了,等属下过去再看。” 苏穆绕过影壁,往垂花门走,刚要进二门,忽然听头顶上的杀手叫道,“有人埋伏!” “砰!” 那人眨眼间便从大门楼上掉了下来,一条手臂被轰掉一半,血肉模糊,鲜血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撤出去!”正主儿还没见着,人先残了一个,苏穆心中大怒。 总共十几个人,飞快地撤出第一进院落。 “我们的行踪在其眼皮子底下,对手早有准备,看来里面的人不一般呐!”苏穆沉着脸说道。 老朱将受伤那人拖出来,一刀斩了肩膀,撒了金疮药,简单用布包了。 “苏爷,里面情况咱们一无所知,这一票不好干!”老朱心里明白,苏穆在两军对垒上输了,此时已经找到对方核心人物,必定不会轻易退走,为防止他过于冲动,必须直接言明厉害关系。 苏穆不说话,既然想干,就要做好干的准备。 “我们先撤!”对方有火铳,地形他又不熟悉,蛮干绝对是自取灭亡。 苏穆带头离开了这里。 他们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佟家兄弟留在外面的暗卫回来了。 “主子,领头的应该是苏穆,刚刚上船走了。”那暗卫如此说道。 “苏穆?”吴守备很吃惊。 花无尽哂笑,这倒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苏穆不来,便不会有金钱阁的杀手,毕竟金钱阁的人不是谁都能支配的。 “你估计他会走吗?”花无尽问佟六。 佟六气喝了口茶,摇了摇头,“说不好!” 花无尽哑然失笑,说的也是,就是夫妻间也不敢说完全了解对方,更何况苏穆于佟六而言只是一个声名在外的陌生人? 在她的印象里,苏穆还是很谨慎的,而且丰城现在情况不好,他面对的是彻底退出华国,此时不该再来纠缠才是。 但是,他若不蒸包子争口气,躲在某个角落里等着阴他们一次,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家都沉默着,隔壁不时有婢女低低的啜泣声,屋子里的气压低到了极点。 吴守备感觉额头有冷汗冒出来了,不管是他自己出事,还是这位华先生以及两位安姓公子出事都非他所愿。 然而,麻烦确实是他带来的,这几人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福王饶不了他。 突然,花无尽起了身,“他既然上了船,那么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君子不立危墙,苏穆若发现花无尽,说不定会不死不休,的确立刻躲避为好。 佟六如此想着,也站起来了。 吴守备便长吐一口气。 466路上 苏穆当然没走,在湖上逛了一大圈就回来了,他迫切想知道在章城与自己暗中较量的人究竟是谁。 烧了芦苇荡,策反民心并且辅之以大棒,弄乱了他的阵脚,逼得他提前动手,却发现华国方面已经严阵以待。 在此之后,这人又提前预见自己会去城里杀人,转移了几个狗官及其家眷,再次让他无功而返。 这样的人不会是小角色,如果能杀了是最好的。 不为别的,只为泄愤,泄这么多年努力、隐忍、煎熬、痛苦……以及一切化作泡影后,将近三十年的岁月都成虚度的愤恨。 苏穆一上岸,便有人从一处茅草丛中钻了出来,衣裳湿淋淋的,沾满了杂草和泥土。 这人拍拍衣裳上的沙土,打了个躬,道:“苏爷,庄子住的是花无尽!还有北金的六七两位王爷!因为暗卫颇多,属下没敢轻举妄动,请苏爷责罚。” 苏穆有些惊讶,“花无尽?小木你看清楚了?” 小木重重点头:“那贱人虽是男扮女装,但属下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她!若不是北金那二人带的暗卫身手都不错,属下就追上去了。” 苏穆额角上的青筋跳了跳,眯了眯眼,竟然是她! 如果鸟铳的改良出自于她,如果洛小鱼对她情深似海,如果他能抓到她…… 苏穆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但很快把心沉了下来,“总共有多少人?” “不算那狗官的, 也就十几个人,花无尽似乎只带着松江。”小木说道。 苏穆湛蓝色的眼里闪过一抹锐光,但很快又暗淡下来,道:“北金那两个实力不俗,老朱,金钱阁在他们手上吃过亏吧,多少银子定下的?” “一个十万两,虽然没杀死人,但约定还在。”这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因为赏金金额巨大,所以老朱记得格外清楚。 “很好!”苏穆这两个字很有些咬牙切齿、破釜沉舟的意味,“我们先回庄子。” 又不走了?老朱眉毛一跳。 他丝毫不觉得这样的消息好在哪里,凭他们这十几个人,想要在有防备的花无尽和佟六手上占便宜可不容易。要知道花无尽手里是始终有鸟铳的,而且准头极佳,再加上镇北镇南两位北金的王爷,哪个都不好惹! “苏爷,虽然这的确是个机会,但小木没跟上去,现在返回城里,想把他们翻出来却也不那么容易。”老朱一盆冷水泼了上去。 苏穆脚下一顿,是啊,现在不同于以往了,太平教的人已经收缩,章城所剩无几,他现在找到花无尽的确是个问题。 苏穆知道,自己急躁,是因为心态失衡了。 “做得好。”他拍拍老朱的肩膀,转了身,大步往湖岸边上去了。 老朱松口气,与其他人一起跟了上去。 …… 花无尽离开庄子后,没有去总兵府,而是住到了客栈里。 吴守备与沈参将率人把琼湖一带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所有与太平教有关联的人都被找了出来,却再无苏穆的消息。 官府虽然花了不少赏银,但换来的是整个章城的稳定。 事情结束了,但花无尽没急着离开,她对金钱阁这样的阴险行业还是有些了解的,为了安全,她又在章城多住了几天。 丰城方面的消息早就传到了章城,丰城在洛之安到的头一天被洛小鱼的炮火攻下来了。 是的,用密集的炮火攻下来的。 听说苏准闭城困守,一兵不发,只用大炮与洛小鱼对轰,所以,这场攻城战虽然打得炮火连天,却没有任何谋略可言,因而,传来的消息有褒有贬。 褒奖的是洛小鱼的大炮比太平教的先进,说这是制胜的关键,贬低的则说福王若是没有大炮、鸟铳和炸药,什么都不是,只有一张小倌儿般俊俏的脸。 至于新鲜出炉的太子,喜欢捧臭脚的人到底把这一役的部分功劳算到了他头上,说是即将到来的太子稳定了军心。 犊子玩意! 花无尽收到消息后,骂了这么一句,便再也没说什么。 骂一万遍,也不如杀了洛之安更为解气。 先胖不算胖,后胖才算壮,等洛小鱼取代那父子俩当了皇上再说吧。 这一天,花无尽离开章城,往丰城赶,同行的有沈参将,以及佟家兄弟。 章城与丰城不算远,骑马四天,坐车五天。 沈参将带兵在前,急行军,他要与洛小鱼汇合,准备攻打落洲。 佟家兄弟陪伴花无尽左右。 步兵急行军,一天至少能走一百多里,到傍晚时分,沈参将已将花无尽等人远远落在后面。 此时将近初冬,官路两旁的树木上还挂着许多红黄相间的叶子,萧瑟中又有华美。 晚间起了薄雾,轻飘飘,白蒙蒙,倏忽地游荡于溪流和田野之上。 风景不错,花无尽不急着赶路,便按照正常节奏走,身边有几个帅哥相伴,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倒也快意。 时间过得很快,第四天晚上,花无尽宿在距离丰城五十里的镇子上。 镇子很大,因为在官道上,客栈也颇多。 甲一和乙二打前站,在一家不算豪华但内里极为干净的客栈租了一间小院子。 小院是两进院落,佟六带着男人住在外面,花无尽与客栈的两个婆子住在里院。 洗漱之后,甲一乙二从客栈叫了晚餐,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便各自回房睡下。 睡到夜半时分,花无尽被“咄咄”的敲门声惊醒了。 “花娘子!”松江短而急促的叫道。 花无尽一翻身起来了,见外面还黑,便知道这个时候松江找她绝对不是好事。 她套上裤子,直接取出棉袄穿好,手里提上短铳开了门。 松江背着米尼枪闪身进来,“我们被人包围了,看情况是苏穆的人。” 花无尽心里一沉,正要说话,便看到门被大力推开, 佟六佟七径直推门而入。 湿冷的夜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佟六的表情就如同这风一样冰冷,天不怕地不怕的佟七也如临大敌。 “多少人?”花无尽问道。 “有江湖中人,大概四五十个,看身手都是练家子。”甲一也进来了。 事情果然大条了。 “你有对策吗?”花无尽问佟六,又看看松江,松江的突围经验也应该不少吧。 467仁义 佟六皱着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杀出去。”一路上都很小心,快到丰城才松懈下来,没想到偏偏就在这儿出事了,这让他很恼火。 但花无尽没那么多心思,也没时间后悔。作为一个杀手,她考虑的大多是怎么杀和如何逃的问题,这是一种惯性思维。 下一步该当如何?硬性突破? 这意味着牺牲下属的性命换取自己安全,她不想这样。 “吩咐下去,内院外院点上灯笼,所有人收缩到这里来,隐蔽。”花无尽拎起放在桌子上的背包,甩在肩上,看向松江,“你带我上房。” 佟六一眼瞧见松江背后的长包袱,明白了,便给佟七使了个眼色。 佟七心领神会,马上出去安排了。 不多时,内外院不但所有的灯笼亮了,还燃起了篝火。 花无尽出门后,先去厨房取来两只大的木锅盖,这才让松江带着她跳上房顶,隐没在房脊南端。 佟七火速回到花无尽的屋子里,见佟六端坐在太师椅上,几个暗卫如临大敌,分散在其左右,不免有些意外。 “六哥,不上去帮忙吗?”他问。 佟六笑了笑,“花娘子用火铳伏击,你我帮不上忙,等苏穆强攻上来的时候,自会有你我忙活的。” 帮不上忙?苏穆强攻的时候再从房顶上下来不就行了? 佟七有些不懂了,正要开口,却见佟六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他向来听从佟六指挥,虽然有些无奈,但也在一旁坐下了。 佟六翘了二郎腿,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蜡烛上,摇曳的烛火使他的脸色看起来变幻莫测。 他与洛小鱼有合作是真的,但合作的基础是以不搭上自己的性命为前提。至于那女人,他的确很喜欢,但女人终归是女人,更何况还是别人的? 她死,他会伤心,但与之同时来的,肯定也有庆幸。 毕竟,那不单单是个女人,更是个智计和武力都很出众的女人,有她辅助洛小鱼,华国一旦统一,定会更加强大,对北金是更大的威胁。 屋子安静下来,伏在瓦片上的松江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对话。 他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趴在花无尽对面,轻哼了一声。 佟七的声音不小,花无尽也听到了,自然知道松江在不忿什么。 她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轻声道:“也没什么不对,两把鸟铳对四五十人,一般说来打不过来,下面的压力的确更大。” 说到这里,她忽然靠近了松江的耳朵。 松江吓了一跳,却忍着没有动,仔细感受着耳边呵来的一丝暖气,和发梢蹭到脸颊的痒痒的感觉——与最尊敬的女人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那种感觉难以描述。 花无尽以更小的声音说道:“如果情况不妙,咱们自己跑,你负责带我下房,分开跑。”你不仁我不义,也是挺好的嘛。 松江没有应声,苏穆不可能是为他而来,花娘子说分开跑,只是为他争取一线生机罢了,但他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别担心,如果对手是江湖人,他们不可能不怕我手中的这把鸟铳,走着看。”花无尽一边说,一边用狙击镜观察着北面。 苏穆的确害怕花无尽的鸟铳,所以,他才谨慎地躲在最后面。 佟六有暗卫,而且很高明,他没想过以一己之力能偷袭成功,所以才叫了这么多人来。 但他也没想过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快,而且还燃起了篝火。 弄这么亮做什么呢? 一群善于隐藏在暗处杀人的杀手看不明白了。 老朱问道:“苏爷,这是为何?” 苏穆不假思索:“花无尽手里有鸟铳,想杀人没有亮光是不行的,吩咐咱们的人,都藏好了。” 小木下去通知了。 不多时,所有人都隐匿起来。 熊熊的篝火很快引起了客栈值夜人的注意。 盏茶功夫,小院大门便被敲响了,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不少家犬野狗,镇子里狗吠声成片。 “里面干啥呢,有事吗?”值夜的问道。 没人回答。 “这群死狗,叫什么叫。”值夜人咒骂一声,等狗吠声下去了,又问了一句,“快开门,里面有没有事?” 此人声音不大,但在这样安静的夜里,足以让花无尽听得清清楚楚。 “没事!院子里发现两只老鼠,已经打死了。”佟六在前院安排的没撤回来的暗卫应付了一声。 “那就好,小心着些,晚上风大。”值夜人踢踏的声音走远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苏穆拿定了主意,吩咐老朱:“告诉他们可以开始了!”他的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老朱用余光瞥到,心哆嗦了一下。 这次围杀是悬了赏的,十几个人头,总价二十万两银子,这对于这些临时纠结起来的江湖人来说是笔赚钱的大买卖。 既然是买卖,就没有任何人情。 所以,苏穆一开始就没跟那群人交代过鸟铳的事,现在,他在短暂的心软之后,便打算不再考虑江湖人的生死。 不过,估计这些江湖人即便知道花无尽有鸟铳,也不会考虑那么多。 因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欠下丰城地下赌坊巨额借款的人,如果在年前还不上银子,他们将面对的是金钱阁对他们的无情猎杀——没办法,赌坊背后的东家就是苏穆,打手则是金钱阁。 苏穆只需要动动口,他们便不得不来,不得不拼。 果然是好算计,老朱从心里感到佩服。 负责北面的是这些人的临时老大,外号龙老大,全名龙占奎,是丰城三十里外翠微山的山匪头头,势力末流。其为人好赌,喜嫖,惯使一把砍刀,为人鲁莽彪悍。 但小院里反常的火光还是让他谨慎起来,所以,听完老朱传达的意思后,没有立刻让人行动。 他问拜把子兄弟王狗儿:“二弟,你感觉怎么样?” 王狗儿一向奸滑,抹了把下巴上的短须,道:“一定有诈!大哥派人试探一下,省得中计。” 已经转身的老朱冷笑一声,暗道,中计吗?如果说中计,从你沉迷赌博的时候便已经中计了。 废物就是留着送死的! 老朱学着苏穆,僵硬地牵起一侧唇角,笑了一下。 468为钱 “松江注意前面,确保没有疏漏,现在后面来了两个人。”花无尽一边说着,一边把食指扣到扳机上…… 西北风,风向大致在八到十二公里左右,距离目标大约一百米,计算公式在花无尽脑海中一闪而过,根据数据调整好准星,迅速瞄准最前面那人。 院子前面亮堂,但后面的街巷却是暗的,只能看到身形,枪法再准也要靠蒙,所以,她瞄准的是目标前胸,最大的一块面积。 “砰!” 目标倒下了,另一个影子连滚带爬地隐没在黑暗里。 听到铳响,苏穆感到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两下,如果在这种条件下花无尽仍能命中目标,必会引起那些废物的恐慌,那么既定的目标便没那么好完成了。 很快便有人证实了他的不良预感。 距离苏穆不远的某处,有男人哭喊道:“龙老大,是鸟铳,对方有鸟铳,小三儿死了,小三儿死了!” 龙老大慌了一下,但他混迹草莽多年,还是有些胆量的,对身边人说道:“二弟,把大伙儿叫过来,大家商议一下,争取一起上。” 王狗儿有些犹豫,虽说龙老大许了他五千两银子,但总要有命花才行吧,他眨着眼睛不动地儿。 龙老大便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怕什么,富贵险中求,拼一次够用一辈子。再说了,这么黑,这么远,她能蒙准几次?” 王狗儿还是不动。 龙老大又踢了一脚,怒道:“你娘的,再不赶紧的就坏事了,刚刚那一下子铳响得惊醒多少人?” “那又如何?镇子上都是泥腿子,说杀不就杀了?”王狗儿不屑。 “你我还是兄弟不?”龙老大不愿意了。 王狗儿想了想,又磨蹭一会儿,总归去叫人了。 不多时,二十几个主要人物鬼鬼祟祟地沿着墙根聚到龙老大这一边。 “那玩意是火铳吧!”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擦,就知道那苏爷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明摆着让兄弟送死来了。”土匪里还是有明白人的。 “娘的,要不是欠钱太多,老子绝不会冒这个风险。”有人不甘心。 “老子肯定要撤了,一千多两银子,打劫个商户也就差不多了,就算有银子拿,咱也不拿命换。老龙,兄弟先撤了哈。” “等等,我也走!” …… 苏穆以为捂住消息便可以让这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险,但他没想到的是,江湖人的消息来源很广——早在花无尽带僧兵用鸟铳接应洛小鱼的时候,章城和丰城一带的江湖人就知道福王有个女人善用鸟铳,十分不好惹。 龙老大有些急了,压着嗓子道:“现在是黑天,咱怕啥?鸟铳也跟弓箭一样,看不清就肯定射不准。” “鸟铳能跟弓箭一样?” “就是!不准,不准那叫小三儿的怎地死了?”有人扔下这么一句,扭头就走。 二十几个人,很快少了五个。 其他人面面相觑,到底留了下来。 他们是这么想的:天的确黑,而且院子里的篝火虽亮,但对外面没太大影响,正所谓灯下黑。等下冲进院子后,有房屋和围墙作为掩护,问题不大。大家身手都不错,不一定很难。趁着乱世捞一票大的,还了债,还能剩下几千两银子。另外,若能侥幸抓着苏爷说的那个女的,就有十万两赏银可分,这个数字绝对值得一拼。 想到最后一点,又有不少人坚定了信心。 “大家有好法子吗?”龙老大见走的没几个,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能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共同进退,四面八方一起上呗?”有人应了一句。 “对,能杀就全杀了,实在不行咱还能逃,怕啥!”又有个大胆儿的开了口。 “就这么办!” …… 一帮子人很快达成共识——以龙老大的咳嗽声为号,一起动手,谁缩头大伙儿弄死谁。 “他们散了。”松江把补充了弹药的米尼枪架好,瞄准南面东墙头。 “准备动手!”花无尽动动持枪的右手,准备战斗。 她知道刚刚是突围的好机会,但考虑到不知藏在何处的苏穆,她还是按捺住了——一旦前有围堵,后有追兵,他们将面临更大的麻烦。 “他们一定会从四个方向一起行动,花娘子,有把握吗?”尽管松江听了花无尽不走的建议,但他还是感到极为不安。 “试试看!” “砰砰!” 话音未落,花无尽接连两枪。 北面围墙上,有两个黑影应声倒地,其他五六个人飞快地翻到墙外,躲了起来。 花无尽笑了笑,脚下一点,翻身到松江身边,枪口对准南面,再开两枪。 火花喷射,又有两个摔到围墙下面。 紧接着,松江也开了一枪,东面墙头再倒一人。 花无尽再射西面,三枪中了两个。 她每一枪都打得果断坚决,命中率极高。 十几个蒙面江湖人纷纷退了下去,只有三个跳进二进院子里。 佟六佟七的人动了手,松江看得清楚,那三个人也很快躺尸了。 “娘的,太猛了,早知他们烧了篝火,咱们带弓箭好了,怎么也能把那娘们射下来。”有人大声地抱怨了一句。 “擦,早知道有今天,老子还绝对不赌呢!说那些屁话有什么用!” …… 四面都有凄惨的叫声,中枪未死的伤者努力哀嚎着,这声音震慑了许多人。 他们打着嘴仗,一时半会儿没人敢再翻前院的墙头。 花无尽笑了笑,翻身回到松江对面,恰好,北面围墙又有几人跳进来了。 这一侧房子与围墙只有一条不宽的小路,极黑。 她来不及适应光线,便胡乱射几枪。 下面传来一声惨叫,有人运气不佳,中枪了。 短铳没有子弹了。 “安七爷,下面的几个交给你了!”花无尽喊了一句,把短铳交给松江,又换位置,用连米尼枪击毙西面墙头一人。 松江一心二用,边装子弹边观察四周,忽然说道:“有人偷偷溜了。” “这时候不走还等什么,等着我用鸟铳送你们一程吗?”花无尽大声喊了一嗓子,低哑磁性的声音传得很远。 镇子里的灯火渐次亮了,狗再次狂吠起来,然而,无一人敢出门看个究竟,包括客栈的人。 469嘴炮 这里没有驻军,当然没有官府,他们谁都指望不上。 隔壁上房的门终于开了,一个男人溜出来,匆匆去了厨房,拎着两把菜刀出来,往花无尽这边看了两眼,又迅速回了屋子。 此情此情,让花无尽忽然想起前哨镇的李大壮来,心道,那小伙子真挺不错的,不知如今怎么样了,一家人在哪里。 她闪了下神,很快又集中了精神,从松江手里接过装好子弹的短铳,又把米尼枪递了过去,松江为配合她,一直有练装填子弹的速度,这活计他比她熟练。 这时候,一进院子似乎有人摸进来了——他们学了些乖,不跳墙,而是壁虎一样的爬,虽说手段不同,但命运是一样的——佟六没有完全听从花无尽的,那里依然有暗卫在。 短促嘶哑的叫声证明,有人在那里结束了短暂的人生旅程。 外面的江湖人再次沉默了。 屋子里的佟七却不再犹豫,他给几个暗卫打了手势,从敞开的窗户一跃而出。 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判断,几个从北墙进来的江湖人就躲在东侧房山。 暗卫们从两侧包抄过去,双方短兵相接,很快便打了起来,在黑暗的角落,噼里啪啦的声音简直像闹鬼一样。 墙外哀嚎,墙内惨叫,听见的人大多毛骨悚然。 “娘的,太惨了,受伤的兄弟比死还惨,咱还是撤吧。”有人喊了一嗓子。 “撤你娘,我兄弟死了!” “还想报仇?那正好,你先上。” “上你娘!” “找死吧!” …… 花无尽耸了耸肩,居然内讧了,乌合之众! 突然,有人在更远的地方喊道,“他们只有一人精通鸟铳,大家一起冲,进去先灭掉篝火。” 这是苏穆的声音,人在北面,花无尽调整枪口,用瞄准镜仔细观察斜对面的巷子口。 “苏穆,看着这些傻瓜为你和你的太平教送死很过瘾吧?”她大声说道。 苏穆正藏在巷子口的死角处。 他闻言心里一惊,又立即镇定下来,为了不暴露自己,他要换个地方,便悄悄往后走了几步,随即给身边的小木打了个手势。 小木心领神会,贴着墙根,往西北方向去了。 强敌露面了! 花无尽和松江提高警惕,严阵以待。 两人一手铳,一手锅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试图找到苏穆的踪迹。 然而,视线所及之处,除了因伤倒地的打滚的江湖人,看不到其他人。 花无尽想了想,又开了口:“来吧,不怕死的一起来,比一比谁的运气更好些。哈,这么一会儿就死伤十几个,我倒要看看你们还……” “砰!” 一记铳响打断了花无尽的挑衅,她左侧两尺开外的一张瓦片被击得粉碎。 “交换位置!”花无尽交代松江一声,飞速越过房脊,在北侧房檐趴下了,乌黑犀利的眸子仔细搜索着枪手可能藏身的地方。 松江迟疑片刻,到底按照花无尽的要求做了,他知道苏穆一定在北侧,而他枪法不济,别无选择。 “哟,苏爷居然也带鸟铳了,可惜准头太差,这一枪开的不容易吧。”花无尽嘲讽了一句。 这个时代的鸟铳还是火绳点火,无论装填弹药还是发射都极麻烦,苏穆没有趁她忙乱的时候射击,显然是出了岔子。 还真是运气啊! 她笑着说道:“武国气运已尽,苏穆,你还是别做白日梦了!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找个好地儿悠哉的过好下半辈子。” 佟七杀了几个江湖人,刚刚回到屋子里,他贴着窗垛站着,闻言服气地竖起了大拇指。 甲一跟佟六说道:“来人武功一般,主子若是想突围,从南面应该不难。” 佟六摇了摇头,短短盏茶功夫,花无尽便伤了对手十几个人,再继续下去,己方的赢面占八成。 花无尽的包袱里应该还有弹药。 他没有必要走。 苏穆没有回应花无尽,因为他趁着花无尽隐蔽的功夫,蹿到了小院的北侧围墙下。 他在等待手下的人射出第二铳——是的,他只带了一把鸟铳,而且第一射还哑火了。 正所谓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苏穆猜到花无尽会随身携带鸟铳,所以才把伏击的时间选在深夜,但他没想到花无尽会这么玩,还玩得这么大胆。 这是他漏算的第一处。 而后,他在明白花无尽点起篝火的意图后,害怕自己死得像南耀的高川福一样窝囊,便把藏身之处选得稍远了些,打算趁江湖人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再混进去,却发现花无尽很快就把劣势扳了回来,跟本没给他充足的时间。 于是,他憋屈地失去了先机,造成第二次失误。 不能再退了,洛小鱼已经向落洲进发,成败在此一举。 苏穆扬声道:“花娘子,武国的气运尽不尽还是未知,但我知道你的寿禄尽了,就在今夜。另外,你说错了,他们此来并非为了太平教,是为了钱和命。” 言罢,他一拍老朱。 老朱便大声说道:“兄弟们,房顶上这位,提价了,死的五万两,活的十万两!” 花无尽知道苏穆要强攻了,而且,给她准备的另一发弹药也该装好了,她立刻打了个滚,给自己换了个位置。 果不其然,不到两息时间便有“砰”的一声铳响,火药再次击碎瓦片,跳起的瓦砾砸到她的眉骨,钻心的一痛。 不过,这影响不了她嘲讽的兴致。 “五万,十万?价格不低啊!可问题是你现在形同丧家之犬,他们上哪儿领这一大笔银子去呀?” 苏穆冷笑,回道:“诸位好汉听着,杀不了这女人,金钱阁将对诸位不死不休,灭你全家、全族,我苏穆说到做到!” 这才是最狠的! 那些江湖人又吓了一大跳,正要蠢蠢欲动,却听花无尽又开了口:“诸位可要想好了,金钱阁的人就是太平教的人,太平教都要完蛋了,金钱阁又能逞能多久?不若大家一起联手,将这些逆贼杀了一起找太子领赏!” 佟六闻言起了身,道:“是时候了,大家都小心些。” 佟七终于松了口气,早在花无尽开第一枪时他便坐不住了,做好了随时准出的准备,却未料,一个女人凭着手里仅有的两把铳,能把局面控制到这个地步。 这让他在放心之余,又感到憋屈,两个大男人像个娘们似的藏在屋子里,靠一个女人保护,像话吗? 470快枪 佟七下意识去看佟六。 屋子里烛火早就熄灭了,敞开的窗子照进来些许微光,让他勉强能看清佟六皱起的浓眉。 佟七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纠结什么,不免微微摇头,机关算尽,有时候反而会失去的更多。 然而佟六不会那么想,花无尽越强,他就越担心,根本没办法从欣赏的角度看待花无尽。 如果救不了你……只能抱歉了!佟六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一声,终于往门口走了过去。 在暗卫给佟六打开门的瞬间,苏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就算我太平教败了,金钱阁也不会败,这一点诸位好汉都该清楚。一起动手吧!” 外面的风有些大,他的话被吹得飘忽且又凄厉,就像垂死挣扎的恶鬼一般。 佟六很理解苏穆,换位思考,他觉得苏穆拼死刺杀他们兄弟和花无尽是绝对值得的。 他再三思索,到底走快了两步,追到佟七身边,说了一句:“如果局面不好,不要鲁莽,一定要乖乖跟我突破。” 他的意思是,可能会放弃花无尽。 佟七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暗道,难怪父皇说六哥最适合坐那个位置。 看似多情,实则寡情,这才能做个好皇帝吧。 但他再寡情,再势力,也是他的亲兄弟。 所以,佟七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数到三,大家一起上墙!”老朱估摸着己方鸟铳装填弹药的时间,终于大吼了一声。 龙老大知道回不了头了,身子抖了一下,捏紧大砍刀,“拼了吧!”他小声嘀咕一声,挺直了腰,右脚积蓄力量,准备配合,“二弟,我先上,等下要是死了,你去告诉我婆娘和孩崽子,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他们。” 王狗儿默然不语,但他在犹豫了两息后,到底坚定地站到了龙老大身边。 “好兄弟!干不过你就跑!兄弟不会怪你。”龙老大拍拍王狗儿的肩膀。 “兄弟明白!你放心,你婆娘就是我婆娘,你儿子就是我儿子!”王狗儿表白了一句。 这话怎么这么别扭?龙老大听着有些发傻,正要暴怒,却听老朱已经开始数了。 “一、二……三!” 花无尽在老朱数到“二”的时候先站了起来,一脚踏在房檐边上,双手握住短铳,打算专门对付从北面而来的苏穆。 松江则专心南院,他练过金钱镖,有佟家兄弟的人在下面牵制,如果有机会发挥,伤人的效率应该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江湖人呼喊着从院子的四周冲上来了。 大约十几个轻功卓越的人从北面拔地而起,一飞冲天,直奔房顶而来。 东西两面也有。 但北面来的是整齐划一地穿着黑色夜行衣的高手,显然是苏穆的人。 必须先对付训练有素的他们! 花无尽深吸一口气,“砰砰砰……”十枪连射,射中八枪,八个人还在空中飞行的黑衣人纷纷坠地。 她边射边迅速后退,等剩下的七八个人把脚踏上房檐时,再次连续叩响扳机,第二轮子弹发射…… 因为距离太近,只有不到一丈,所以枪枪命中,四人皆被爆了头,死相极惨。 此时松江已经放弃南院敌人,站到花无尽身边,取出鞭子,严阵以待。 有他在,花无尽紧绷的心松快了些,留下北面剩下的有些犹豫的四个,枪口向东,那里有三个人正蠢蠢欲动。 “娘诶!”其中一个看到枪口对准了他,大叫一声,一跺瓦片,哗啦啦地掉到屋里去了。 另两个面色惨白,对视一眼,一个猛地拉了另外一个一下,拔腿往南院逃了过去。 花无尽再开两枪,两人离得稍远,速度很快,竟个未中。 北面的四个人已经缓过劲来,齐齐攻了上来,与松江斗到一起,长鞭飞舞,刀剑齐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花无尽便调转枪口向西。 但是晚了,西面两人的腰刀已经攻到了,她来不及射击,左手木锅盖在空中一划,锅盖的两边各被砍掉一块,但迎面而来的两刀也改变了方向。 房顶是倾斜的,花无尽在短兵相接时陡然承受的两个叠加的力量导致她连退三步,由于下盘不稳,轻功不济,脚下的瓦片碎了个稀里哗啦,险些摔到。 两人窥见空当,又齐齐攻了上来。 “砰砰!”花无尽一向是快枪手,想杀她就要有被杀的觉悟,在倒地的瞬间发射出致命的两枪…… 而后,她也因身子不稳,被后坐力带倒,翻滚着朝北侧房檐的方向咕噜下去,快到边上时,她才单手抠住一块瓦片,让自己稳定下来。 这时,原本围攻松江的两个金钱阁杀手就要杀到了。 花无尽飞快地举枪,正要射击,却见那二人骇然变色,各自向两侧一扑,竟然逃了。 于是,花无尽调整卧姿,对准与松江还在缠斗两个,毫无悬念地射杀了其中距离松江稍远的一个,剩下的那个与松江太近,她就交给松江了。 她起了身,正要观察一下苏穆的位置,却见西侧某处地方有火花闪耀了一下,与此同时,还有一声铳响。 花无尽猛地趴了下去,弹药呼啸着从头顶飞过…… “又失手了!天杀的废物!”苏穆紧紧地捏着手里的暗器,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苏穆离花无尽很近,就在北面院墙下面密切关注战局,他知道,他的人几乎全军覆没,所有的努力均告失败了。 花无尽速度太快,跟本没给他时间和空间出手,这种只能眼看着自己人送死的窝囊,简直无法形容。 “苏爷,大势已去,我们走吧。”老朱劝道。 “是啊主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木附和。 苏穆坚定而缓慢地摇摇头,“不,那把短铳能装的弹药有限,她已经射了二十次,剩下的弹药不多了,眼下松江已经离开房顶,她来不及装填弹药,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小木面色一变,立刻劝道:“主子,谁也不知道那把短铳到底多少弹药,万万不可呀!” “正是,苏爷万万不可。”老朱也道。 苏穆站直了身子,湛蓝色的眸子里一片死寂,“跟我一起上吧,杀了她!” 471身死 苏穆单脚一点,便朝花无尽的方位飞了上去。 在他离地不到一尺的刹那,老朱伸出右手,在苏穆背后猛戳一指。 苏穆穴位受制,陡然落了下来,摔到老朱怀里,竟一动不能动了。 小木瞠目结舌,这是做什么? 老朱道:“不能让苏爷冒险,小木你去前院看看情况如何了?” 小木恍然,赶紧从一侧溜过去,扒着墙头瞧了一眼,见那些江湖人已经落了下风,只剩几个人在死命挣扎,他擦了一把额头冒出的冷汗,赶紧回去了。 “老朱,真不行了,走吧。”他急急地道。 苏穆绝望地闭上眼睛,道:“给我解穴,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也要杀了花无尽,只有她能影响到洛小鱼。” 老朱摇了摇头,把他甩到后背,对小木说道:“我们走!” 花无尽就站在房檐边上,虽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她确信,苏穆就藏在与她直线距离不会超过十米的墙根底下。 大概因为逍遥香的缘故,她现在做事会有轻度执念,比如现在,她非常想杀苏穆。 她回头忘了一眼屋脊,松江还没上来。 等他肯定来不及了! 花无尽仔细瞄了瞄墙头,打算从房檐跳到墙头,做一次缓冲,从墙头再落地,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难,难的是光线太暗,心中有些许障碍。 “拼了!”花无尽没做太多的心里建树,无非胆大心细而已,而自己从来都不缺这个。 跳! “花娘子!”松江一上来就看到花无尽掉下去了,不免凄厉地叫了一声。 “嗒!” 花无尽瞄得很准,右脚稳稳踩住墙头,左脚在向前,落地! 一个前滚翻卸掉冲击力,射击! “砰砰砰……”对着正要消失在墙角的两个黑影,花无尽果断开枪。 “噗!”子弹钻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爷!花无尽,我擦你祖宗!”老朱停下脚步,猛然转过身,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 “我祖宗姓花,别认错了!”打中了!花无尽戏谑的、带着笑意的声音穿过十几丈的黑暗,清晰地落在苏穆耳朵里。 “老朱、小木,快走,我累了,带我去见我哥……去夷洲,我要跟他在一起。”苏穆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苏爷!苏爷!是老朱考虑不周,害了你啊!老朱这就去找教主,你一定挺住,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咱灭花无尽满门!”老朱加快了脚步。 小木护在左右,警惕着后面紧紧跟随地花无尽,接连挡住两支三棱镖。 “想走!”松江终于赶上了,一鞭缠住迎上来的小木。 “老朱,快带主子走!”小木反身攻了上来。 眼见着就到胡同口了,老朱忽然大喊道:“接应,快接应!” 紧随其后的花无尽心中一凉,暗道,完蛋了,不知苏穆到底死没死,人却要被放跑了。 果然,胡同口出现一辆两乘马车,车门敞开着,老朱来不及进去,带着人直接跳上副驾位置…… 花无尽自认脚程比不上骏马,只能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改进的子弹会爆,可以破甲,苏穆在老朱身后,被打中的应该是后背,应该活不了吧。”她心中揣测着,转过身来,见松江还在和那人缠斗,便再取一只三棱镖,准备凑上一手。 小木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其意识、身手、运气都不错,他余光瞥到花无尽无功而返,便不再恋战,一刀逼退松江,向北溃逃。 花无尽立刻出手,三棱镖带着风声呼啸而去,却因为动作变形,空射一镖。 松江正要再追,被花无尽拦住了,“穷寇莫追,去把那鸟铳拿下来。” “好。”松江正要上去,却见房顶上已经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的正是花无尽的那把米尼枪。 “花娘子不必紧张,是我!”佟六飞身下来,把鸟铳交给松江,“果然是把好武器,上面还绑了只千里眼?从那里头看到的跟人眼看到的一致吗?” 花无尽知道他在试探,微微一笑,道:“当然有特殊技术在里面,随便绑一个肯定不成的。” “技术?”佟六笑了笑,“很有意思的词儿。” “走吧,这里不宜久留。”花无尽不想跟他废话,一个利益至上的男人,不值得她虚与委蛇。 “怎么,他们会有后手?”佟七迎面走了过来,“苏穆怎么样了?” “保守的说,苏穆受伤了,不保守的话,他死了!不过,他行事向来缜密,如果他把消息知会了洛之安,洛之安一定会出手补刀,那样的话我们就麻烦了。”花无尽看着跟在佟七身后的十几个护卫,他们大多伤的伤,残的残,如果再有这样的一场硬仗,必定在劫难逃。 “花娘子真乃女中诸葛也。”佟六再次赞叹。 花无尽哂笑一声,“比不得定南王智计双全。”她不想再废话,大步朝院子走去。 一行人收拾了行囊,花无尽给店家留下足够弥补所有损失的银两,趁着浓浓的夜色,避开官道,往西走了。 …… “苏爷,苏爷,你怎么样?”老朱把苏穆放到车里,就着烛火,终于看到了苏穆的伤,后背上,靠近心脏处,碗口大的一个大洞,奔涌的鲜血很快就把柔软的垫子湿透了。 这样的伤,肯定活不成了! 老朱心中大恸,“苏爷,你忍着点,属下给你上药,坚持一下,马上带你去找教主。” 苏穆艰难地摇摇头,“别忙了,我活不成了。老朱你别打断我,我有话要说。”他喘息着,从头顶上摘下那枚龙形乌木簪,“这个给大哥,留个念想,告诉他……别折腾了,好好活着,带着我那一份……”勉强说到这里,他大口喘息几次,又挣扎着道,“落洲不要守了,早点儿走,别想着报仇,那么多人死于我手,我……我……不冤……别叫我,我要睡啦……” 他眷恋地看了老朱和小木一眼,唇角微微翘起,视线飘向车窗外面,此时夜色暗沉,天空灰暗,几支挂着零星树叶的树枝擦着车窗而过,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马路对面偶尔还有亮着灯的人家,温暖的光就一湾温泉水一样。 “好可惜,没看到月亮呢……”他呢喃着阖上湛蓝色的眸子,两点晶莹顺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悄然滑落。 “苏爷!” “主子!” 老朱和小木压抑而又悲恸地大叫一声。 “小木,主子就交给你了!”老朱抓过小木的手,把发簪放到他手里,顺手扯出腰刀,往脖子上抹去…… “你疯啦!”小木早就料到老朱会自杀,反应极快,一把劈掉腰刀,表情狰狞地吼道,“主子最信任的是你,差事也是交给你的。你要死,也得等教主平安到达夷洲之后再死,现在你还没有资格!” 腰刀磕在车厢上,发出一声闷响。 老朱保持着抹脖子的动作,一动不动,心道,是啊,就算是自己害死了苏爷,要死也不能是现在,应该等到教主亲自动手才对。 车厢内陡然陷入静默,外面车夫的抽泣声让老朱的心狠狠抽成一团。 472夜叉 一路都是阴雨天,而且佟六的暗卫多数有伤,走了将近二十天,花无尽一行终于进了兰城。 而洛小鱼已经带着大军从昔阳县突破落石峡一带山岭,攻破落洲,抵达京城边界,准备与永兴帝的最终对决,距离统一华国的那一刻越来越近了。 在这期间,司徒一刀,也就是苏穆的兄长苏准,在落洲一役中阵亡,洛小鱼铲平太平教,收编部分太平军,并暗中派人烧了落洲港口的所有海船,彻底断绝了太平教余孽逃往夷洲的路。 但苏家是否有后,彻底成了一个迷,苏穆曾费心营救的简一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确定投奔苏家兄弟的江湖人也都不见了。 值得一提的是,花无尽与苏穆的那场混战发酵得极快,而且传得满城风雨。 她彻彻底底地成了华国首屈一指的悍妇,据传,此女身高六尺,面目凶恶,力大无穷,擅用一把鸟铳,指哪打哪儿,杀人不眨眼,便是那恶鬼夜叉,见她也要让上三分。 所以,佟七这几日都以夜叉娘子呼之,调侃得不亦乐乎。 佟六倒一句不曾提起过,估计也不好意思提起。 与花无尽名声相提并论的当然是战功赫赫的福王洛小鱼。 太子洛之安虽在有心炒作之下挽回一些名声,但始终被洛小鱼压了一筹,没办法,自古都是如此,后勤做得再好,发光的也是站在舞台上的那个人。 …… 因为永兴帝安排在兰城的守将是洛小鱼的人,所以,此地不曾经过战火,仍是一片祥和。 为了不引起洛之安的人的注意,花无尽、松江以及佟家兄弟易容进城,在醉八仙吃了午饭,打听到洛小鱼带着大军驻扎在京城边界,便买了不少东西,修整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这天傍晚,红彤彤的太阳正要沉入地平线下,晚风悄然而起。 洛小鱼用完晚饭,穿着花无尽做的棉衣,下面搭配着作训服的裤子,带着儿子和小舅子沿着官路散步。 因为亏欠儿子太多,军务再忙,他也会抽出时间陪儿子玩一会儿。 小溪踢着路上的石子走得百无聊赖,在这样的初冬,不下雪,没有玩具,也没有给他讲故事的娘亲,日子过得太没劲了啊。 前路上传来嘈杂的马蹄声,一队马车急速而来。 “父王,那是不是我娘的马车?”这是小溪傍晚散步时最常问的一句话。 尽管每次都不是,但洛小鱼每次都会满怀希望,由此可见,他比小溪更着急。 洛小鱼和莫白一同望了过去,又一起摇摇头。 那是七八辆马车,不是商队的就是家族的——如果是花无尽他们,最多两辆马车,佟六佟七的人都是暗卫,怎么可能如此大张旗鼓? 只是,天眼看着黑了,这些人不宿在前面的镇子里,还要往前走,若是不傻,那是为什么呢? 马车距离爷仨还有几十丈远,虽看不清赶车人的容貌,但能看得清赶车人脸上都蒙着厚厚的围巾。 桃江、槐江等人拥了上来。 桃江道:“主子,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能有什么不对?”洛小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官路一侧驻扎得整整齐齐的大营,“他们不敢。” “可……赶着这个时辰,这个节骨眼儿上进京?”槐江表示这件事不可理解。 几个人往路边上让了让,等马车快要过来时,桃江迎了上去,问道:“什么人?往何处去?” 前面的马车顺从地停车却不回答,后面的马车加快速度赶上前来,忽然停住了。 车门“吱呀”一声,大开。 几位暗卫“锵啷”一声,整齐划一地拔出武器,严阵以待。 车里面的人“噗嗤”一声笑了,“怎么,王爷改变欢迎方式了吗?还是打算杀妻另娶啊?” 这略微嘶哑、磁性的声音一传出去,小溪便忽地一下扑了过来,撒着欢地喊道:“娘,娘,我娘回来啦,我娘回来啦!” 花无尽一下车,怀里便跳进来一个肉呼呼的小东西,搂住她的脖子,在她侧脸上“啪啪”亲了两口,又把头埋在她脖颈处,呜咽着道:“娘,想死小溪了,怎么来得这么慢?” 花无尽回亲两口,赞道:“娘也想死你了,路上有事儿才来晚了。我儿的轻功进步很快嘛!”她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还好吧,但跟父王比还是差远了……娘你好了没有?”小溪一直在担心逍遥香的事,所以一见花无尽才会如此激动。 “好了,彻底好了。”花无尽看了洛小鱼一眼,他正在跟佟六说话,但视线已经飘了过来。 莫白牵住她的衣襟,崇拜地看着花无尽,“姐,路上还顺利吧。” “很顺利,风平浪静。”花无尽揉了揉他的软法,她这弟弟从小就没有母亲,她很想像母亲一样疼爱他,“你们这些日子怎么样,在军营里吃得习惯吗?” “不习惯,娘,军队里的饭菜太难吃了,要不是父王让人单独找了厨子,我和小舅舅早就饿死了。”小溪忙不迭的诉苦。 花无尽想起来了,洛小鱼的军队里是没有女人的,而且部队的行军餐的确不怎么样,便哈哈大笑起来,“儿砸,当将军哪是那么好当的,吃得苦中苦,才能人上人嘛。” “真的吗?小溪若有所思。 莫白依偎在她身边,听到花无尽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响,便道:“姐,你还没吃饭吧。” “没吃呢,也要饿死啦。姐姐跟他们说两句,你带姐姐去吃饭。”花无尽掐掐莫白的脸蛋,往洛小鱼佟六那边走去。 瞅着两人寒暄的空当,她给那三位行了礼,对佟家兄弟道:“这一路辛苦二位王爷了,妾身感激不尽!” 佟六佟七一同还礼,“实在没帮上什么大忙,花娘子这么说让我等惭愧。” “二位就不要客气了。”花无尽不欲多说,又对洛小鱼道,“王爷,妾身带着孩子先进去了。” “去吧。”洛小鱼感觉她好像又瘦了,心疼地上下扫了一眼,见没什么异常,才道,“本王等下去一趟前面的镇子,饭食让槐江给你安排一下。” “好。”花无尽带着两个孩子上了车,槐江坐在副驾位置,一行人往大营去了。 473进营 马车刚进大门,迎面便遇到了陆离。 他穿着件青色云纹斗篷,乍看到松江十分惊喜,“这不是松江吗,回来啦!” “吁!”松江停了车,跟槐江一起下了地。 两人齐齐拱手,道:“见过陆先生。” 陆离一捋长须,看看车厢,问道:“里面可是花娘子?” “正是。”松江回道。 花无尽坐在车厢另一侧,开着车窗,正兴致勃勃地观摩古代军营,并没有注意到陆离的到来,闻声赶紧下了车,敛衽行礼,“陆先生安。” 这位可是王爷未来的正妻,陆离半点儿不敢怠慢,拱手还礼,道:“花娘子客气,一路辛苦了!” 光线暗,他勉强看清花无尽的衣着容貌,此女着男装,高挑挺拔,眉眼清秀,但目光沉稳锐利,即便换上女装,也算不上九成九的美人。 但其气度极佳,确实比一般的庸脂俗粉强了百倍。 且不说经她改造的鸟铳和火炮在战争中的决定性作用,只说率领沈参将消灭章城水匪,又单枪匹马杀死苏穆这两桩,便足见其智慧和勇气远在常人之上。 在前哨镇时他就隐约觉得此女不凡,如今看来,他还是有几分眼光的。 被这老狐狸用如此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花无尽有些不自在,便笑着说道:“陆先生,王爷可能去前面的镇子了,您也要去吗?” “哦……”陆离知道自己有些失态,赶紧就坡下驴道,“正是,在下告辞。” “陆先生,您慢走。”莫白和小溪早已下了车,这才有了说话机会。 目送陆离离开,三人一回身,就看见洛之安带着护卫大步往这边走过了过来。 花无尽心中一沉,唇边却挤出几分挑衅的笑意,扬声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她本该大礼参拜,但只福了福,即便如此,还带了些敷衍之意。 小溪和莫白警惕地上前一步,站到花无尽身前,怒视洛之安。 松江和槐江同样觉得太子来者不善,两人一左一右将花无尽护住,手放到了能以最快速度抽出武器的地方。 “哦……”洛之安拉着尾音,慢慢踱过来,“原来是花娘子,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这,可是军营。” 花无尽直视这个男人阴沉的脸色,知道他想要在表面上为难自己,毕竟,如果她能去镇子上住,他动手就方便多了。 “律法有规定女人不得进入军营吗?如果太子殿下用身份压人,民女现在就走。”她笑眯眯地说道。 “你要往哪里走?”洛小鱼从后面疾步过来,身边陪着的正是陆离。 洛之安面色不变,脸上也多了一抹笑意,大步超越花无尽,道:“皇兄,让女人进营不好吧。虽无律法约束,却也是一直以来的传统。” 他不着痕迹地抖了抖袖子,风打着旋儿地吹过来一股特殊的味道,直直地冲进花无尽的鼻子里。 花无尽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痒了起来,像无数只蚂蚁在骨头缝中游走一般。 “呵欠!”她打了个喷嚏,但也立刻换了个位置。 心瘾,只能用毅力来征服,而她花无尽从来都不缺少毅力。 说话间,洛小鱼错过洛之安,与花无尽站到一起,笑道:“女子不详?怎么,太子也怕那等无稽之谈不成?殿下千万别忘了,如今的弓是她提供的图纸,苏穆也是她亲手杀的,哪个敢说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就是就是,我娘最厉害了!”小溪拍手说道。 莫白笑了起来,摸摸小溪的头。 洛之安顿了顿,这才转身,恍然大悟道:“啊……原来身高六尺、力大无穷那个说的就是花娘子啊!如此说来,果然是个女战士。” 他抱了抱拳:“花娘子,莫怪本宫有眼不识泰山,只是这形象上的落差也实在太大了。” 花无尽忍住不适,浅笑着说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虽然形象上稍有偏差,但民女倒也担得起那些传言,对仇人,民女一向睚眦必报的。那苏穆的后背被民女爆开碗口大的一块,估计死得不慢,也算便宜他了。” 说道这里,她停了一下,用右手指甲掐了掐掌心,才又道,“依着民女的想法,应该让他慢一点儿死的。最好让他伤口溃烂,一点儿一点儿地绝望死去会更让人高兴,是不是,太子殿下?” 洛之安特意选了上风口,而且已经抖了两下手帕,然而花无尽连表情都没变,这跟苟大头说得不一样,到底是苟大头在说谎,还是花无尽隐忍的功夫高? “花娘子真乃女中豪杰,皇兄,是本宫想窄了。”洛之安从善如流,“花娘子请。” 如果花无尽迫不及待地离开,那么就说明她的确在忍耐,也说明此女简直……怎么说呢,只怕这片土地很难找出她这样的女人。 洛之安觉得自己真的很佩服花无尽,所以,也更加坚定了必须杀她的心。 风好像大了,杀气四溢。 陆离把被风吹散的长髯理了理,暗赞,这女人当真了不得,只要将来不醋不妒,便能做个中正睿智的皇后,母仪天下绝对不是问题,但是…… 洛之安是收到花无尽的消息特意赶出来的,不让她进入军营是临时起意,他最终目的是想试试花无尽对逍遥香的反应。 既然没有反应,也就不耽搁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刚刚掉头返回的那些马车里坐的人是谁? 于是,大家伙维持了表面的平静,在不少士兵惊诧的目光下,各自回了营帐。 史佑正等在洛之安的营帐里,见他回来,立刻迎了上来,“太子殿下,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洛之安叹息着,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哦?”史佑感觉不可思议,他调亮了灯芯,“真的会有心志如此强悍的女人?” “下一步怎么办呢?”洛之安不答反问。 他有些心累,洛小鱼两口子是压住他胸口的两块巨石,搬又搬不走,碎又碎不掉,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史佑哑然,怎么办?两个强悍的男女,加上一个奸滑的陆离,只怕不好办,而且现在也不是动手的时机。 “太子殿下,不才还是那句话,太子是君,他是臣,目前应该以不变应万变。。” 洛之安也知道合该这样,他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你去吧,本宫静一静。” 474佩服 静一静…… 花无尽也需要。 她勉强自己与花寻之见了面,略寒暄几句,便让两只小的随花寻之一起读书,自己跟着洛小鱼去了隔壁帐篷。 这个帐篷很小,且极为简陋,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架和一只水盆架,铜盆是新的,旁边的小盒子还里有澡豆,其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媳妇儿,累了吧,这里简陋了些,先将就一下,过两天到京城就好了。”洛小鱼转了身,笑眯眯地张开双臂,等着花无尽投怀送抱。 花无尽哪有那个心思,拧着眉头走过去,一矮身子,从洛小鱼腋下钻过去,并直接钻到了床上。 踢掉靴子,拉上被子,她有气无力地道:“王爷,那厮在袖里藏了逍遥香,这心里啊太不舒服,我想单独呆一会儿,你先去忙吧。” 洛小鱼尴尬地收起两臂,像脱水的鱼儿一样张了张嘴,重逢的喜悦被兜头泼来一盆冰水冲击得半点儿不剩。 作为一个丈夫和纯爷们,他应该立刻去洛之安的营帐亲手把他杀了。 然而,作为一位理智的掌权者,他应该深谋远虑,不计较一时的得失。 洛小鱼想问问她哪里难受,要不要吃饭,要不要喝水,要不要泡澡,要不要他陪…… 想了再三,他到底不敢违拗花无尽的意思,在心里叹息一声,替她把脚下的被子拉好,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 在花无尽的门前踱了几个来回,他忍气吞声地回了营帐,把自己狠狠摔到躺椅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陆离正在处理各处来的消息,见他动作粗野,且脸色不善,不免有些意外——小别胜新婚,他以为怎么也会缠绵一会儿呢。 “王爷心里有火,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洛小鱼烦躁地叹了口气,“洛之安刚刚用逍遥香试探她了,她难受,而本王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陆先生,本王是不是很没用?” 陆离站了起来,惊讶道:“逍遥香?花娘子中了逍遥香?”他极少这么失态,听说中逍遥香者往往生不如死,几乎没有人能抵抗那玩意儿的毒性,一旦成瘾活不过四十五岁。 “嗯,洛之安的手笔。”洛小鱼黯然说道。 “哦……”陆离有些惋惜,更有些怅然,这么能干的一个女子,竟然命运如此不济。 陆离一来就忙着与洛小鱼商议接下来的事情,北金方面、南耀方面、齐国方面、永兴帝方面,以及太平教的收尾,哪一样都不能忽视,且战事正处在准备高度紧张的备战阶段,所有私事小事都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所以,洛小鱼除了暗自担心之外,亦从未与他提起过,却未料,只与洛之安打一个照面的功夫,花无尽便再次着了道。 “花娘子……真没看出来,竟然有如此定力!啧,陆某自愧不如,当真佩服之极!”陆离面色凝重,捋髯沉吟,“王爷不必焦心,花娘子若想王爷打上去,不会隐忍到这个时候,必定是当场就发作了的。” “罢了,不说这个了。”洛小鱼摆摆手,发牢骚要是能解决问题,仗就不用打了,洛之安终究会死在自己手上的,他不急于一时。 “叫松江过来。”他吩咐槐江。 松江来得很快。 “佟家兄弟还算尽心吧?”洛小鱼问。 “算是吧?”松江用了个疑问句回答,因为他也不确定,“在杀苏穆时,属下认为他有放弃花娘子的想法,但这只是猜测,因为后面……”他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虽然在路上,松江让人传过口信,但具体细节洛小鱼第一次听说。 他耷拉着漂亮的眼睛不说话,白皙嫩滑的脸阴得能拧出水来。 陆离思索了一下,到底劝说道:“王爷莫气,作为北金定南王,这样做没什么问题。毕竟咱们合作的前提是他活着,不管如何,他出手了,最后花娘子也脱险了,也算皆大欢喜。” “哼!”洛小鱼交叠了二郎腿,他以为佟六对花无尽多少有点儿意思,这才放心把自家媳妇儿交给他,却不料人家是个真正绝情灭性的,也好,日后不用瞎喝醋、瞎操心了呢。 但洛之安怎么办?他可以等到进京之后再整治他和启明帝,但在这期间,洛之安再度出手怎么办? “王爷,让人给我做点儿热乎乎的疙瘩汤吧,好饿!”花无尽推开门,大喇喇闯了进来,迎面看见陆离正站在书案前面,登时愣了一下,“啊……抱歉,你们在商量事啊,我这就出去。” “花娘子客气了,正说苏穆的事,不要紧的。”陆离赶紧说道。 洛小鱼站了起来,把花无尽拉到躺椅上,按着肩膀,让她坐下,又叫槐江把火盆搬过来,放到她脚下,“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没什么你听不得的。” 花无尽点点头,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起来,能琢磨点儿事最好,转移一下注意力,这也是她来此的目的。 “先喝杯水,我这就让人给你做。”洛小鱼亲自倒了茶水,放到花无尽手里。 陆离知道洛小鱼很喜欢花无尽,却没想到这位爷能做到这个地步,他记得这位明明喜欢婉约温柔的才女的,就像京里那谁谁谁,和谁谁谁。 “主子,属下去走一趟。”松江知道那玩意儿怎么做,赶紧自告奋勇,门帘一闪,人便出去了。 洛小鱼坐到书案后,和陆离重新商议正事。 “佟六晚上宿在镇子里吗,只怕洛之安已经派人去了吧。”陆离刚才没见着佟六兄弟,是迎着福王一起回来的,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排佟六的。 洛小鱼让桃江给陆离续上茶,道:“没关系,大家都是老相识了,且目的一致,就算他们彼此见一见也应该的。毕竟,我们与洛之安不同,他当初与佟六联手是要杀我,我现在与佟六联手是为了统一。至于他敢不敢杀佟六,那是他的事。他要是脑袋被驴踢了那就去杀好了 ,最好两败俱伤,本王就省事了呢。” 陆离捋着胡须哈哈笑了两声:“王爷多虑了,太子的脑袋虽比不上您的,但真没见着有那么大的包。” 花无尽没想到陆离竟是个颇为风趣的人,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再看看杯子里鲜亮的红茶茶汤,香气萦绕在鼻尖,忽然就有了食欲,小嘬一口,口感不错。 一杯热乎乎的茶下肚,好像全身都被熨烫了一遍,她感觉舒服多了。 475烦心 洛小鱼之所以暂时偃旗息鼓,一方面是想让士兵修整修整。 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北金方面的消息——佟六佟七的人正在鼓动北金大皇子趁着华国内战,永兴帝顾及不到汤河一线时攻打华国。 北金只要动手,永兴帝就要做出选择,如果他全力对抗北金,就意味着要把京城拱手让给启明帝;如果全力对抗启明帝,则意味着要把大好江山败给北金,华国从此改朝换代。 早在与佟六达成一致时,洛小鱼就已经抛出诱饵,只要永兴帝禅位给启明帝,便让他做个不减等的世袭王爷,他的儿女仍然享有皇室该有的一切待遇。‘ 而这个待遇,北金是不会给永兴帝的,能给的只有屈辱和杀戮。 洛小鱼与陆离很了解永兴帝,他未当皇帝前是个相当识时务的人。 所以,兵不血刃夺下京城的可能性极大。 花无尽通过陆离与洛小鱼的对话,得出这个结论,长长地吐了口气。 来的路上,虽没有流民泛滥时的仓皇,但丰城那一圈被炮火摧毁的城墙,沉淀了血色的深黑色土地,遍地的纸钱,以及在风中狂舞的灵幡……所有的一切都让人触目惊心。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无论古代还是现代,若能迅速结束,实在是国家和老百姓的幸事。 也不知道陶怡和韩冬生他们怎么样了,鲁家一家过得如何? 安宁的日子就快到了,咖啡馆能开起来了,弄个连锁的,再开几家绣坊,如果有精力,也许还能弄个印染厂,她设计的图案应该不错。 赚点儿小钱,时不时地画几幅画,她这一辈子的生活应该能过得很有意思——如果洛小鱼娶她后,不以王妃或者皇后的标准要求她的话。 她这么一寻思,心里登时不自在起来,但幸好,松江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疙瘩汤进来了。 熟悉的味道充斥着鼻尖,饥饿的胃挽救了花无尽即将陷入烦恼的灵魂。 她想,人活着就要实际,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有梦想可以努力,有危机感可以提高警惕,但绝对不该用那些到目前为止无法印证的事情难为自己。 疙瘩汤比较多,洛小鱼让松江盛了四碗,并吩咐槐江去找陈济生,让他过来吃点儿夜宵,顺便把花无尽的药带来。 花无尽脸色不好,他需要确定她的身体状况。 陈济生正在指挥手下的军医给伤兵换药,听槐江说花无尽到了,便赶紧赶了过来。 他先与洛小鱼、陆离见了礼,又给花无尽恭敬地打了一躬,“在下见过花娘子。” 花无尽吃了一惊,这人怎么越来越客气了?她一直以为他们也算朋友的,碍着洛小鱼的面子和男女大防才彼此客气一点点。 她很不适应,很想表白一下自己是拿他当朋友待的,但忽然考虑到洛小鱼的身份,而且还有陆离在,又把到了舌尖的话咽了回去,“陈大夫……咳咳咳……”她把吐沫星子呛到气管了,弯着腰,咳得面红耳赤。 “这是怎么了?”洛小鱼扔下手里的文书,两大步便走了过来,纤长的手按住花无尽的后心拍了拍,“哪里不舒服吗?” 花无尽摇摇头,憋住想要咳嗽的欲望,使劲清了清嗓子,这才直起身子,哑着嗓子说道:“王爷,我没事,想说话却把自己呛了一下。” “那就好。”洛小鱼把她扶到饭桌前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这才对陈济生说道,“一起坐下吧,吃完了再诊诊脉。” “是,王爷。”陈济生道。 …… 花无尽忍着难受吃了饭,又耐着心烦诊了脉。 洛小鱼听说她有些上火,便让陆离自便,亲自送她回了营帐。 花无尽脱掉外衣躺下了。 受逍遥香影响,她觉得心情震荡的幅度有些大,在一般人看来有些作了。 可她就是觉得憋屈,如果作为王爷的妻子,连朋友都没有了,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洛小鱼给她拧了个湿帕子,“媳妇儿,擦擦脸。” “不擦!”她翻过身,又嘟囔了一句,“好无聊啊!” 洛小鱼的眼睛登时亮了,他把帕子放到一边,也脱了衣裳,在她身边躺下,搂住她,“媳妇儿,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要不要做点儿有意思的事?” “流氓!”花无尽一拉被子,干脆地盖住头脸。 原来会错意了! 洛小鱼明白了,这女人正烦着呢,便不再说话,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想事情。 没多一会儿,花无尽觉得憋闷,又把被子拉开了,她觉得有问题还是说出来的好,省得积累到一定程度,大家两败俱伤。 “王爷,我日后会不会连个朋友都没有,除了亲人就是下人?上一辈子很孤独,这一辈子还要这样,我这是杀过老天爷全家吗?”说到最后一句,她有些失控。 果然是这样,洛小鱼刚刚回忆了一下,他发现花无尽心情不好就是从陈济生进来之后。 不过,这个问题,他还真不好回复。 不管是做王妃,还是做皇后,都同样位高权重,花无尽确实没有交朋友的资格,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很想奉劝一句,告诉她这个时代只能如此,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媳妇儿,没事儿!你不是想开咖啡馆和绣坊吗?只要不暴露身份,那些生意随你折腾,肯定能让你交到不少好朋友。” “真的吗?”花无尽惊喜地看向他。 “真的!”洛小鱼也坐了起来,把她揉乱的长发理顺,放在肩膀的一边,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贴上她的脸颊,柔声道:“等将来一切安定了,我就带你和孩子一起出去玩,烧烤,画画,爬山,游水,都依你,就像你记忆里的日子一样。” 花无尽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心情像打了氢气的气球一般飞了起来。 “洛小鱼,你的皮肤真不错!”她后知后觉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很光滑,比一般男人的好多了。” “一般男人?”洛小鱼抗议,又蹭了回来,“你蹭过几个一般男人?” “强词夺理,那些男人都是用眼睛蹭的,不行吗?”花无尽有了斗嘴的心思,“王爷,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再过几年,你若想不开,也留了陆先生那样的胡子,我就再也不给你蹭脸蛋的机会了。” “为什么?男人上了岁数不留胡子像话吗。”洛小鱼见花无尽有了精神头,心里松了口气,暗道,先这么敷衍一下,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476瘦了 洛小鱼军务、政务、谍报三手抓,三手都要硬,整日忙得脚打后脑勺,但他还是忙里偷闲,尽量抽出时间陪陪烦躁的花无尽。 三顿饭都是一起吃的,有时还带着儿子跟她闹一会儿,晚饭后,必须拉着她出去散布,甚至还带她去镇上逛了两次,买了两件换洗衣裳。 花无尽到军营没过五天,他的脸上就瘦得瘪下去一块,身上摸着都是骨头,不但人变丑了,火气也特别大,经常吓得几个暗卫大气不敢出。 花无尽知道自己拖累了他,便打定主意离开,准备商量个时间,带着一家人偷偷潜往京城。 但怎样才能做到不惊动洛之安是个大问题,他这几天虽然消停了,没往花无尽身边凑,但对花无尽的关注从来都没少过,据松江说,总有一个暗卫盯着她这一边。 所以,她们一大家人,想要悄没声的走简直是天方夜谭。 花无尽自己想了半晌,始终没有太好的办法。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她决定去找洛小鱼和陆离帮帮忙。 想到就做,花无尽出了门。 上午的阳光很好,淡淡的橘色,看着就暖和。 隔壁营帐的门紧闭着,里面很安静,她刚迈出一步,便与桃江警惕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她发现自己跟桃江有些犯冲,那小子对上她,总是一副审视的嘴脸。刺头的样子,似乎怎么顺毛也顺不过来。 “王爷在吗?”花无尽忽略掉心中的不喜。 “回禀花娘子,主子正在与陆先生谈事情。”桃江客气地给花无尽出了张‘黄牌警告’,这个词是他们暗卫带着小溪和莫白玩蹴鞠的时候,花无尽发明的。 “哦……”不管他们在谈什么,她的事也是亟待解决的重要事情,花无尽还是走了过去,抬手就要敲门。 “花娘子!”桃江不满且压抑地叫了一声,“主子在谈正事。” “你主子跟陆先生有谈过闲事吗?”她挑了挑眉,揶揄地问道。 桃江这个气啊,正要再拦,只听“咚咚”两声,花无尽已经把门敲响了。 “花娘子!” 花无尽耸了耸肩,“吱呀”一声,推门进去了。 “怎么了?”洛小鱼思绪被打断,他站在沙盘边上,双手撑在沙盘边缘,抬头看过来,眼里的不悦一闪而过。 陆离在他身侧,淡淡的样子,没什么表情。 花无尽把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道,还真是不乐意了呢。不过她是不会在乎的,人若缺少睡眠,性情变得急躁也情有可原。她也曾有过这种时候,当然能够理解。 “王爷准备攻打北金了吗?”沙盘的地貌显然是北方的,所以花无尽有此一问。 如果永兴帝确定降了,那么,启明帝不管是为了安定京城,还是为了保住华国疆土,都会命洛小鱼迎战北金,等他腾出手,才会着人接替洛小鱼对军队的掌控。 洛小鱼犹豫一下,还是回答了:“要不了多久,先未雨绸缪着。过去坐吧,说说看,什么事?”他指了指躺椅。 花无尽莞尔,她知道洛小鱼为什么犹豫——让她听是一回事,主动对政事发问是另一回事,牝鸡司晨可是皇家大忌。洛小鱼城府深,所以把火气一压再压,看似平静,但实际上已经烦了。 不过,大家都是修行千年的狐狸,不露声色这一套,她也会。 “王爷这么忙,还要为了我分神防备洛之安,所以,我想与王爷和陆先生商议一下,怎样才能避开洛之安的耳目,去京城隐居下来。”既来之则安之,花无尽径自在躺椅上坐下,说出来意。 “不行!”洛小鱼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几天吧。” 花无尽微哂,淡淡地说道:“王爷,早两天晚两天都是一样的,是时候了。” 陆离看了过来,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洛小鱼面色变得不太好看,“你……” “王爷,不才觉得,现在去京城也好。”陆离忽然开了口,“北金方面已经过河,京城那位也差不多有了决断,军队不日开拔,随军行进太辛苦。接下来这个阶段会很混乱,以花娘子的能力,在京城的安全应该不会有问题。” 花无尽点点头,的确会很混乱,永兴帝禅位,启明帝继位,双方盯着皇权以及大的人事调动,谁都顾不上她。 洛小鱼没有表态,大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花无尽,“为什么忽然要走?”他担心花无尽闹情绪,对他有不满的地方。 “王爷,你都瘦了。”花无尽坦然地看着他。 洛小鱼心头一松,薄唇便翘了起来,所有烦恼一扫而空,在她身边坐下,说道:“所以说,你是在担心我?” 花无尽对上那双忽然变得璀璨的眸子,笑着点点头。 他把她的手抓过来,握在手心里,“不要紧,我顾得过来,总要看着你们在我眼前,才能安心。” “而且,京城很快将陷入风雨飘摇之中,人心惶惶,烧杀抢掠,你们的安全无法保障,而现在的情况不容许我分出更多的人手……” 花无尽道:“王爷,我有一只三十人的队伍,两把铳,苏穆我都杀了,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毛贼敢惹我?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不能让洛之安知道,倒也不是怕他,只是怕麻烦。”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洛小鱼就是不开心,松开她的手,悄悄在她大腿上捏了捏,当了这么久的和尚了,可等她身体好一点儿了,又要走了,这是诚心跟他作对吗? 花无尽促狭地挤了挤眼睛。 她倒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但一来没兴趣,二来前两天是生理上的危险期——这个年代无法避孕,她必须考虑优生优育的问题。 夫妻间的事陆离不好插嘴,便垂头研究沙盘。 又错怪人家了,站在门口的桃林缩了缩脖子退出去了。他发现许多适用在女人身上的规律,到花无尽那里通通无效,所以,他才一次次打自己的脸,虽然不疼,但热辣辣的,也很难受。 “王爷闲下来时琢磨琢磨,我去看看中午吃什么。”花无尽见无人注意他们,也掐了一把他的大腿,起身后,还抛了个媚眼。 告辞出来,她往洛小鱼单独给他们一家搭建的小厨房去了。 477来了 忙完午饭和晚饭,天就黑了。 散步、洗漱、讲故事,完成睡前三部曲,花无尽上床了,因为没什么书可以消遣,很快便进入了浅睡眠状态。 迷迷糊糊的,她又梦见自己回到现代,在学院里上课的情景。 指点着一幅吴道子的画,她与学生大谈特谈,正讲到酣处,门忽然开了,洛小鱼穿着她亲手做的棉袄笑嘻嘻走了进来,高高的个子,俊俏的脸,登时吸引了所有女生的注意,大阶梯教室里乱了套,她“啪啪”地敲着黑板,然而根本没人听她的。 “媳妇儿,我来了!”洛小鱼旁若无人,一边走一边脱衣裳,一副可怜巴巴的急色样。 这可是在课堂上啊!她想制止,可忽然就哑巴了,嘴唇像被胶水粘住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走上前把他轰出去,却又一步都迈不开。 这时候,又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在门外停下,那人小声道:“王爷,京城方向的消息过来了,永兴帝草拟退位诏书,后日一早宣布。另外,皇上已经到了兰城,并下了明旨,宣太子、王爷以及陶国公和几位副将马上过去。钦差正在太子那儿,也许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请主子去太子营帐。” “哦?昨天还说在落洲呢,来得好快,竟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出来。算盘打得不错,他还真是迫不及待啊!立刻去请陆先生,并让火器营的王宗伟速来见本王。”洛小鱼穿好衣裳,大步出去了。 “咣当”一声轻响,让花无尽彻底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那不是梦! 鼻尖上方,隐约飘荡着清冷的风。 她猛地睁开眼,穿上衣裳,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先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借着微光,将房间里的东西收拾了一遍。 按道理,启明帝应该来大营的,这里有十几万大军总比兰城安全,但他没来,这说明启明帝应该会有令人不愉快的打算。 那么,洛小鱼去兰城必定要全力戒备,相对的,洛之安为防备他,也不会放松警惕,放在她这边武艺高强的暗卫说不定会调回身边去,再派来的人就绝不会是高手。 洛小鱼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军队掌控权,但人心隔着肚皮,这期间的变数不小,他们一家留在军营着实有些不妙。 在她看来,无论内因还是外因,都要求他们一家立刻离开大营。 花无尽去找花寻之商议的时候,陆离已经在书房了。 “……也许,这是皇上认为的除掉王爷的最好时机,不然王爷击溃北金,夺回秦城后,更是功高震主……”说到这里,陆离踱了两步,又道,“皇上不立嫡不立长不立贤,且有先王妃的冤案未明,林妈妈一家尚在你手中,他肯定坐不住了,所以,王爷要带上所有人手才行,包括智武大师的僧兵们。” “嗯……为以防万一,火器营的人也要有所布置,而且炮火对准的是兰城,这个就由不才来安排吧……花娘子一家真的得走了,而且是立刻,与王爷一起趁乱出发,从前面的镇子往西,经由坪谷县进京。”陆离给了最终建议。 “正该如此。”洛小鱼思索片刻,同意陆离对花家一家的安排。 他话音将落,负责火器营的王宗伟敲门进来了。 “原来是不谋而合。”陆离捻须笑了起来,暗道,跟着一个聪慧的主儿还真是省心。 洛小鱼把事情给王宗伟交代下去,正要亲自去叫花无尽起床的时候,松江恰好进来,禀报道:“花娘子让属下禀告主子一声,她已经摸黑把东西整理好了,花先生那儿也差不多了,现在正收拾两个孩子的东西。” 陆离便大笑起来,“花娘子果敢聪慧,王爷当真是有福之人!” “陆先生谬赞。”洛小鱼假装谦虚一句,但唇角勾起的笑意却将他得意的心情出卖无疑。 不过,到底又面临别离了,他此番推翻启明帝的阴谋,一定会被启明帝派往北方边境,迎战北金。 一想到这个,他又苦了脸,吩咐松江:“你来得正好,去看看太子的人还在不在,如果在,先不必管他,回来告诉本王,本王再做决断。” 松江答应着出去了。 不多时,太子那边果然有人过来,然而来的不是洛之安的手下,而是钦差,是林大儒的儿子林元成以及青卫新上任的指挥同知丰小刀。 林元成是熹妃亲爹,官拜吏部侍郎。 “下官林元成见过王爷。”他有皇命在身,故而只是颔了颔首,手中的明黄色圣旨格外显眼。 竟然单独给他下了一道明旨呢! 洛小鱼与陆离对视一眼,讥讽的一笑——启明帝这是怕他不去,所以才派林元成来。原因很简单,如果他抗旨,即便启明帝杀不了他,江南一带儒生的口诛笔伐也饶不了他。 摆了香案,洛小鱼跪着接了旨,起身后,对林元成说道:“林大人,既是与太子同往,不知太子何时启程啊?” 林元成道:“太子马上出发,福王意下如何?” “如此……”洛小鱼犹豫一下,“桃江,去跟花先生言语一声,告诉他们我去去就回。槐江,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王爷忙着,下官先告辞。”林元成瞧了一眼丰小刀,见他毫无意义,便率先离开了。 丰小刀看了下左右,极其隐晦地给洛小鱼做了一个小心的动作,跟着走了。 洛小鱼摸着下巴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大约子时,洛小鱼带着暗卫随同洛之安一起出发了。 一路快马加鞭,一行人在上午辰时三刻抵达兰城府衙。 府衙被青卫里三层外三层的拱卫其中,启明帝与蒋文述正等在内院的外书房里。 洛小鱼等人被安排到西侧厢房休息,等待召见。 太子洛之安自然是第一个被召见的。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啪!” 洛之安大礼参拜,等来的却是启明帝毫不留情的一个大巴掌。 虽然屈辱,但他无话可说。 苏穆的确把花无尽的消息渗透给他了,但他的人找了一路,却始终找不到花无尽,到底让她平安到了大营。 “这回安排好了吗?”启明帝问道,他穿着玄色缂丝常服,面色发暗,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拧紧的眉和犀利深沉的眸子让他多了几分阴刻。 478强攻 洛之安有些惶惶,道:“按照父皇的旨意,这边一动手,大营那边就动手,人手已经安排妥当。可是……父皇,他们会不会等不到咱们动手就,就……” 启明帝居高临下,沉沉地看着他,叹了口气,一转身,重新回到主位坐下,道:“若那样,也是没法子的事。” 在打草惊蛇和打蛇惊草之间,他要防备的是前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洛小鱼一死,花无尽和那个孩子能做什么? “你起来吧,去把福王叫过来。”他最后一句是对何公公说的。 何公公出去了。 不多时,洛小鱼到了。 他不情不愿地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你可知罪?”启明帝道。 洛小鱼闻言,干脆地起了身,漂亮的眼睛直视启明帝,吊儿郎当地说道:“不太知道,还请皇上明示。” “直接发兵兰城,是谁给你的胆子?”启明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当然是太子咯!皇上,这还需要问吗?太子脸上的那个巴掌印儿,不是皇上刚刚打的吗?”洛小鱼句句反问。 “你……”启明帝对他的态度早有准备,却偏偏无法反驳。 幸而,他是皇上,也不需要反驳,皇权大于天,给臣子定罪,只要一个莫须有就可以了。 “来人!福王擅自用兵,罪同谋反,立即打入死牢!”启明帝压不住火气,也懒怠与他虚与委蛇,“蒋大人拟旨……” “皇上确定要如此?”洛小鱼掸了掸膝盖上的土,气定神闲。 启明帝心里咯噔一下,他朝洛之安看了过去,后者激灵一下,赶紧凑了上来,附耳说道:“儿臣进府衙时好像没有看到他的几个暗卫,明明进城前还在的。” 所以,即便有什么不妥,也不能怪罪于他,因为启明帝事先说过,一路上由他进行监视,到兰城后,何公公的人接手负责。 何公公脸上一黑,几位将军的亲卫和洛小鱼的暗卫都跟着御林军走了,自己还派了四个手下在那边看着,但洛小鱼的人武艺不错,所以,现在他也不确定洛小鱼的暗卫还在不在府衙的外院里。 蒋文述站在书案旁,亲自磨墨,心中却在暗暗摇头。 启明帝胆子够大,但谋略欠佳,而且有时候过于刚愎,守成尚可,开疆扩土便不够用了。 至于太子,跟那位皇后娘娘一样,看似花团锦簇,忠厚贤德,什么都行,但一较真儿,就知道深浅了,驴粪蛋下霜表面光,屁用没有! 因此,他不是很赞同皇上这个时候动手,卸磨杀驴,即便是杀的是亲儿子,大臣们也会有看法的,这是其一。 其二,一路打过来,洛小鱼在军队的影响力已经不可小觑,陆离在京中打下的基础究竟怎样他们一无所知,但只看兰城不战而降,以及乔继武一家始终稳坐军中,就足可见洛小鱼在京城一带的底蕴。 其三,洛小鱼手中的牌太多,他可以确定,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绝对解决不了他。 唉……还是往前看吧……蒋文述在心中长叹一声。 如果说之前不了解洛小鱼,那么现在了解的应该不算少,在他看来,洛小鱼运筹帷幄、知人善任,他才是那个能够开疆扩土的人。 他不明白,有洛小鱼这样的一个嫡子,是个亲爹都会为之骄傲,莫非洛小鱼不是皇子?还是启明帝当初做了什么,两人才会闹到如此地步? 书房里陡然安静下来,让所有人都有了几分不安。 何公公看了看启明帝,正要出去看看,却见后者摇了摇头。 “怎么,你还想造反不成?”启明帝慢慢踱到书案后,鞋底踩在柔软的地衣上,无声无息,大大的书房里,除了冷厉的声音外,还有他略重的呼吸声。 “皇上大概不知道火炮的射程有多远吧,只要穿天猴那么一响啊,嘭嘭嘭……”洛小鱼忽然活跃起来,用双手比划了几下爆照的样子,又冲着洛之安眨了眨眼,“太子一直跟着我打到落洲呢,知道吗?” 洛之安勉强自己嗤笑出声:“射程不过区区三里地而已,你以为大炮会打到兰城中心来?就算你能打进来,我们会乖乖在这儿等你打吗?” 洛小鱼挑了挑眉:“太子说的也是。不过那也没什么关系,京城也是一样的,更方便!再说了,路上也不是不能动手,本王一定让皇上和太子亲身体验一下本王的新型火炮的射速和射距。”祖盛遇到花无尽后,灵感大开,最新研究的两架车载小钢炮有效射程在十里地开外,不但伪装得极好,且炮弹填充速度和准确率都有大幅度提升。 “而且,只有炮确实不行,本王还有新型狙击型鸟铳,南耀的高川福和李复得就是被狙击型鸟铳射杀……现在的投石车都是很小的,沿路放上几个,炸药包一甩,随随便便就能炸死几百个,轻便好用……” 启明帝面色一白,下意识地看了眼蒋文述。 圣旨肯定不能拟了,拟了就是打皇上的耳光,蒋文述放下墨锭,表情更为严肃,却不回应。 据报,在林州时,火炮射程和准确率就有了大幅度提高,所以恒亲王世子于庭玉在意外受伤,洛小鱼率军攻占章城、丰城、落洲时,大部分火炮虽没有什么改进,但的确有使用新型火炮的确凿消息。 那么,洛小鱼的暗卫在哪里?他说的那些所谓的安排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果洛小鱼说的是真的,那杀死他的后果不可想象,但如果不杀,启明帝的帝位一定是洛小鱼的。 决定权在皇上手里。 蒋文述垂下了头…… 启明帝当然明白蒋文述的意思,他又去看洛之安。 洛之安冒了白毛汗,他娘的他也不知道啊!洛小鱼的火器他一直没摸到边儿,要是摸到了,洛小鱼岂能活到现在? 启明帝发现了,自己就从来没有弄清过洛小鱼的真实实力,每当他觉得可以反戈一击的时候,洛小鱼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所有他的希望一巴掌粉碎。 他承认此番举动有些鲁莽,但养虎已经为患,不放手一搏,日后总有后悔的那天。 他们父子之间再无调和的可能,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反正已经撕破了脸皮,不如干脆一直斗到真正的你死我活吧,先关到死牢,把人攥到手心再说。 就在启明帝等人心思各异的时候,洛小鱼又开了口:“太子应该知道,北金定南王定北王与本王关系不错,他这几日就在大营附近,本王若是出了什么事,所有新式火器以及火器配方将一并卖给北金。” “你敢!”启明帝勃然大怒。 “我当然敢!虽是烂命一条,可也不是谁想拿走就拿走,皇上,您做好亡国的准备了吗?”洛小鱼轻轻巧巧地还以颜色。 479京外 启明帝已经充分认识到火器的厉害,但他不知道佟六和佟七是否真的在兰城,于是,他又看向洛之安。 洛之安不但知道佟家兄弟在,而且还知道佟家兄弟与花无尽是一起来的,关系非同小可,要说洛小鱼和定南王没有猫腻,他头一个不信的。 他郑重点点头。 是利是弊已见分晓,皇上若不想北金强大,就只能放了洛小鱼。因此,这一回蒋文述没有回避,他与启明帝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拱手说道:“福王莫急,何至于此啊!” 他从后面走到洛小鱼面前,“请恕下官直言,若非王爷一来便带着桀骜之气,皇上也不会发雷霆之怒。依皇上本意,我们不该在解决太平教后立刻与京城那位对上,以免被北金趁火打劫。如今北金果然如此,即便皇上顺利进京,也要接受大片华国土地被北金侵吞的窝囊气,事关华国社稷、祖宗基业,皇上焉能不怒?王爷当知北金向来骁勇,且此番亦是以逸待劳,便是王爷善战,也不敢承诺定能击败北金吧,汤河到京城,距离实在不长,一旦……唉,王爷此举,下官以为实在莽撞了。” 蒋文述话音将落,洛之安便道:“父皇和蒋大人不必担心,北金再骁勇也是血肉之躯,福王手上又是铳又是炮的,绝非北金那些莽夫可以匹敌。福王英勇,且谋略高超,此番率领大军迎战北金,定能一鼓作气打过汤河,收回秦城。” 洛小鱼冷笑,他有他的章程,并不理会这一对君臣的激将。 北金的确要打,但他只能打到佟六接管北金大军为止,之后,若两国再战,就可以各凭本事了,这是他与佟六定好的盟约。 “蒋大人,本王一直以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打太平教与统一华国并不矛盾,如今大军士气正旺,一举拿下兰城有何不妥?若非如此,又岂会有今日的局面?北金觊觎我华国久已,难道因为害怕北金继续南下,就让华国长久地处在此等尴尬境地?”说到这里,洛小鱼自嘲地一笑,“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若不杀不关本王,本王就告辞了!” 言罢,洛小鱼转身扬长而去。 启明帝气得手直哆嗦,脸色苍白,要不是身体康健,只怕要背过气去。 蒋文述劝道:“皇上,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不如先筹谋进京和抗金一事。至于福王,他先前掌着大军没反,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岔子,有太子监军,还是极为稳妥的。”他顺便为洛之安表了一功。 “唉……”启明帝长叹一声,挺直的脊背佝偻了下去,眉眼耷拉着,搭配着鬓角的几缕白发和唇边深深的法令纹,忽然间老了十岁。 他有种预感,自己这辈子大概斗不过洛小鱼了,于锦蓉的事,迟早会大白于天下。 这想法让启明帝浑身不自在,一颗心像是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浮浮沉沉,没着没落,难受得要死,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将洛小鱼大卸八块。 他端起冷掉的茶,一口气喝下去,“宣其他人进来,蒋大人把进京一事写个章程,等其他人来了,大家一起参详参详,以免有什么纰漏。” “老何,你再派几个人过去好好看着那一家。” …… 花无尽一家带着包福水等人已经走了,在洛小鱼进入兰城的时候,一家人刚好进入坪谷县。 他们先是夹在洛小鱼的僧兵队伍里混出大营,一路跑步疾行,在佟六安顿下来的镇子里悄悄与僧兵分道扬镳。 一连走了六七个时辰,没歇一歇,大人和孩子都累得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沿着磨得锃亮的青石板进城,在一家老字号面馆吃了顿香喷喷的牛肉面,大家才渐渐恢复了些生气。 小溪放下碗筷,打了个小呵欠,仰着头对花无尽说道:“娘,到这里咱们就安全了吧。”小家伙虽然不太困,但下眼袋青幽幽一片。 “安全了,等下你松江叔叔去租几辆车,咱们就往京城去了。” “娘,京城好玩吗?” “这得问你外祖父。”花无尽道。 花寻之正在与松江说话,“……那人的人不会跟上来了吧,听说也都是有本事的呢。” “先生放心,有本事的都跟那人去了,剩下的都是青卫而已。属下几个都没好意思杀,只点了穴位,捆起来了。”松江耳语了一句。 “哦……”花寻之松了口气,这才强打着精神与小溪说了几句。 …… 考虑到启明帝进京后,京城极可能会戒备森严,一行人没敢多休息,松江去城西的大车店租三辆大车,又雇了三个车夫,立刻赶往京城。 一路不曾休息,在第二天傍晚,一家人在京城西部城郊的涞水镇停了下来。 松江在最大的一家客栈包了个小院,大家伙儿美美地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松江单独出去了一趟,直到午后才回来。 “辛苦了,吃饭了吗?”花无尽坐在堂屋的主位上,让松江在下首坐了。 “急着回来,还没吃。” 花无尽就让包福水去客栈点了两荤一素一汤,又问:“城里情况怎么样?” “主子和陆先生之前早有安排,城内很稳定,进城控制得极为严格。属下去找了几家董记铺子,但没找到刘德,听说跟董如海去了西边补皮毛的货,估摸再过两天就回来了。我给刘德留了口讯,让他回来后,到镇子口的牙行找属下,属下给牙行的人交代过了。” 花无尽颔首,笑道:“松江做事的确谨慎、周到。这个时候倒不好轻举妄动。既然如此,我们就踏踏实实休息几天,看情况再说吧。” “属下听花娘子的。”松江起身出去了。 花无尽去找花寻之。 大概是终于重归故里的缘故,花寻之这两天心情沉抑,偶尔会对着断掉的那只手发呆,所以,花无尽决定带着两个睡醒的孩子去镇上走走,免得扰了他的清净,顺便再买回一些特色小菜、两坛好酒,一方面让便宜爹一醉解千愁,另一方面大家伙儿也松泛松泛。 480巧遇 涞水镇,花寻之乃故地重游。 二十年前,他与妻子回京时,也曾住在这个客栈里,如今物是人非,心情极为糟糕,听到花无尽说要带孩子出去,不免如释重负。 “去吧,小心些。”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摆了摆手,视线始终虚落在面前的一盏天青色茶杯上。 花无尽带着孩子们出了院子门,走不到三十步,就到了镇中心街道。 这是条南北向的大街,石板路坑坑洼洼的,显然有些年头了。路两侧偶尔可见几株苍劲的老槐,老大的树冠,叶子落光了,粗细均匀的黑色枝丫像是素描中带有灵魂的笔触。 京城的冬天比南方冷许多,三人穿的都是花无尽做的棉袄,外形多少有些怪异,走到哪,都有人看过来。 他们刚刚走过涞水河上的小桥,便听到后面有人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声:“花娘子?” 小溪和莫白双双侧过头,看向花无尽。 “别停,继续走,不许回头。”花无尽小声交代一句。 她穿着男装,梳着男子发髻,如果这样都能认出来,便说明那人是见过她此种打扮的,这样的人不多,而这个北方口音的声音她并不算熟悉,难道是……翟云起? 花无尽正琢磨着,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是花娘子吧。”一个眉眼清秀的二十多岁男子在花无尽三人面前停住了。 果然是翟云起,他穿着一身青色官袍,打着鸂鸂的补子,是个七品县官,身后还跟着一个师爷和两个差役,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花无尽三人。 既然避无可避,花无尽只好笑了笑,拱手道:“翟大人,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们,小溪、莫白都长高了呢。”翟云起欣喜地摸摸小溪的发顶,又拍拍莫白的肩,“你们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小溪和莫白一个喊叔叔,一个叫哥哥,各自行了礼。 花无尽看得出来,翟云起确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说来也是,她也算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了。 “是啊,真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夫人和大牛可好?” 翟云起道:“托花娘子的福,我们都很好。花娘子,在下任坪谷县县令,这涞水镇发生命案,正要去案发地看看,不知花娘子在何处下榻,等在下办好案子再与花娘子叙旧。” “南面最大那家就是。”花无尽比划了一下。 “倒是巧了,在下也住那里。花娘子,在下不能再耽搁,先告辞了。” “翟大人走好!”花无尽福了福。 翟云起便拱了拱手,带着手下走了。 “姐,他是官身,会不会卖了咱们?”莫白有几分担心。 花无尽摸摸他的软发,“莫白,小心谨慎是对的,但太过小心就成了自寻烦恼,根据当初一起逃难时的经历来看,翟大人为人应该不错,我们暂时可以相信他。” “娘的意思是说,信任要分人吗?可娘不是说人心隔肚皮吗,那怎么能确定知道那人值不值得信任啊?”小溪插了一句。 花无尽一手搂莫白的肩膀,一手牵着小溪继续往前走。 “人心的确隔着肚皮,谁能信,谁不能信,这在于你对那个人的观察和认识,并且不断地总结和积累经验。” 莫白又道:“如果那人善于伪装,信错人了怎么办?” “如果是小错误,就当吃亏买教训了,如果是大错误,就只能努力弥补,并自求多福了。所以,越是大事,就越要谨慎,轻易不能交付真心。”花无尽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右侧的布庄,这里有成衣卖,她正要需要买上几件。 “客官,要点儿什么?”一个小伙计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哟,这几位老客的衣裳够古怪的。”一个年岁稍大的中年人说道,他站在柜台后面,应该是个掌柜的。 花无尽朝掌柜的笑了笑,“掌柜的觉得怎么样,还入眼吗?” 掌柜的又仔细瞧了瞧,“还不错,小兄弟这衣裳样子卖不卖?” 花无尽便道:“不卖,将来我也要开个铺子,就指着这个赚钱呢。” 那掌柜的便笑了,没再说话。 花无尽知道他的意思,衣裳一卖出去,样子就出去了,赚也赚不了太多,她多问一嘴,不过是为了探探北方人对这种新奇式样的接受程度罢了。 她对小伙计说道:“要成衣,我们三人都要,男装再来七套,都要府绸棉衣。” 那就是十套了,小伙计又热情几分。 花无尽捡素净的、大小差不多的挑了几套,付了银子,让伙计送到客栈去了,三人继续逛。 镇子太小,也没什么特色吃食,花无尽买了些烧酒、酱牛肉、肉末烧饼、炸咯吱盒,就再没什么可买的了,便干脆地回了客栈,让客栈准备了三个火锅,大冷的天,涮点儿羊肉,喝点小酒最好了。 傍晚时分,翟云起找上门来。 花寻之收拾好心情,将翟云起请到堂屋,“翟大人来得正是时候,请上座。” “多谢花先生,叨扰了。”翟云起也不客气,与花寻之分宾主就坐,“这餐饭本该由晚生为花先生接风才对,但案子颇有些复杂,不免耽误了时辰,当真惭愧。” 花寻之笑着说道:“翟大人客气了,公务要紧。” “先生所言极是,翟大人莫客气,汤开了,羊肉应该得了,这边还有牛的里脊肉,是花娘子特意点来的,听说最为嫩滑。”松江说着话,把三只酒杯倒满了。 “多谢松江兄。”翟云起当然记得松江,也知道洛小鱼率领大军就在京城之外,所以,这顿饭,他其实是在提着脑袋吃。 他举起杯,“借着花先生的酒,晚生敬大家一杯,欢迎回来。” 三只酒杯轻轻一碰,各自干了。 花无尽与两个孩子是在起居室吃的,与堂屋隔着一道帘子,说话极为方便,她也端起杯子,一口抿下,笑道:“多谢翟大人,我也干了。” “花娘子真乃女中豪杰也,若不是遇到花娘子,晚生绝不会有今日,此等大恩……” “翟大人,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来,喝酒!”花寻之举起酒杯。 …… 酒过三巡后,翟云起的话多了起来,“说来也是缘分,晚生刚到坪谷县,就先遇到李大壮一家,后来刘德在这一带买庄子,也是晚生帮着办的。如今刚到涞水镇办案,就碰到你们了,花先生,你说巧不巧?” 481案子 “竟然这么巧?”花无尽怕花寻之说错话,便抢先接上话茬,“李大壮一家如今住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莫白和小溪一起停下筷子,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相对于他俩而言,李大娘一家是他们人生中经历的第一次背叛,印象深刻,永世难忘。 “呵……”翟云起傻乎乎笑了两声,酒精上头,这人便没有了往日的精明,“其实也算不得巧,京城附近东西北三个方向都是大片良田,那都是权贵的。唯有南和西南这一带土地分散,小老百姓也多,李大壮想在京城生活,坪谷县是最好的选择,因此,刘德来这里买庄子就更是必然了” “……来,花先生,晚生陪你喝。” 他与花寻之撞了酒杯,一口干了,又道,“李大壮在同心镇,离涞水镇不远,从官道走一个时辰,也不知他哪来的银钱,买了几十亩地,如今过得相当不错。” 小溪噘着粉粉的小嘴轻哼了一声,别看当年他年纪小,但事情理得很清楚,他知道,那些银子肯定是李大娘出卖他们一家得来的。 翟云起忙着喝酒,没听到小溪的不屑,继续说:“听说刘德靠上了京城的一个大富人家,如今人脉很广。他那庄子就是替南边的崔姓人家买的,就在涞水镇南面,五百五十亩地的庄子,连着四进带跨院的宅子,后面是矮山,山脚有花园,宅子前面是涞水,总共才花了八千两白银,这要是搁着以往,怎么得一万多两……不,不对,就有银子也买不到。” 花寻之知道翟云起说的是花无尽新买的庄子,但因心情不好,喝得有点儿多,关注点也不一样,往日的深沉和斯文一扫而空,他大着舌头说道:“一万多两呢,可真是不少呐,穷了大半辈子,一听这个数目就头晕目眩,来来喝酒,喝酒……” 松江把酒给他们满上,陪着喝了一杯。 花无尽有些不明白,京城有钱人多得是,这么好的庄子怎么会便宜刘德,或者说便宜自己了呢? 翟云起自己又倒满了,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嘴里津津有味的嚼了,咽下去,又絮叨上了,“花先生,今儿这案子就是刘德他们庄上的,你说巧不巧……” 自家庄子上的?花无尽吓了一跳,忙问道:“到底什么案子啊,破了吗?” “死了四口人,灭门惨案……”翟云起巴拉巴拉地,一边喝一边说,两句话的事,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刻钟。 庄子上有个佃户,家主姓闫,夫妻俩都是二十出头,育有两个女孩,四口人忽然就上吊了,而且门窗紧闭,没有任何他杀的迹象。 夫妻两个都是精明人,男人脾气大,爱打女人,女人也不是好惹的,两人经常大打出手。 不过,打架归打架,好的时候也好,生活算是过得去,除了欠主家些租子之外,别无外债,只是跟家里父母兄弟姐妹,以及邻里之间处的不算好。 出事的前一天,两口子还跟邻居吵过一场,回家后俩人又打了一架,第二天一早就都死了。 翟云起询问过邻居,邻居说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他忙活半天,愣是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虽说可以定为自杀,但晚生总觉得不对劲,吵吵闹闹过日子的人往往比一般人抗摔打,怎么会无端自杀?真是奇哉怪也。”翟云起终于给自己漫长的陈述做了收尾。 毕竟是自己庄子的事,花无尽虽然想试着推理一番,但无奈于掌握的信息太少,只好悻悻作罢。 这顿酒一直喝到二更天,散席时,花寻之和翟云起都醉了。 …… 第二天下午,翟云起从庄上回来,径直来找花寻之和松江。 三人在堂屋落了座,花寻之和翟云起坐了主位,松江在客座坐了。 翟云起道:“花先生,松江兄,又出事了,这次是两家人上吊,要不是闹得动静太大,有邻居及时发现,又要添上七八条性命,真是邪性了。” 天,这要真是他杀,也算是惊天大案了。 花寻之和松江都知道那庄子是花无尽的,表情不由得变了再变。 翟云起脸色极差,“晚生上任没多久,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却始终没什么头绪。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晚生恳请先生和松江兄帮着思谋思谋。” 花无尽端着沏好的茶进来,把翟云起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庄子里流言蜚语满天飞了吧。” 翟云起道:“正是。佃农们吓得够呛,都说那地界邪性,必定是主家惹到什么了。明年正好租约到期,佃农不准备续租,便是租了,也都找过去退租了。目前庄子主家不在,只有一个姓鲁的大管事和一个姓韩的小管事,庄子里聚了几十号人,眼看就要弹压不住了。” “翟大人,这庄子刘德是从何人手里买下的?”花寻之问道。 “听说原来是成国公魏家的庄子,在北金攻占辽地的时候,成国公一家变卖京中所有财产,去了南方老家。这块地,当初卖给了本地的一个乡绅,但那乡绅今年夏天得了一场大病,需要银钱,便把庄子卖给刘德了。” “哦……”花无尽与花寻之对视一眼,“这件事有些蹊跷,佃农不再佃地,又死了这么些人,主家觉得晦气,说不得就想卖了,会不会有人借机便宜买回去呢?” 翟云起明白花无尽的意思,瞪大了眼睛,“就为了把地买回去,便要杀这许多人?” “不见得是想杀人……”花无尽沉吟着说道。 “怎么说?”翟云起问。 “前面死的那家人,要不是跟邻居吵过架,动静闹大的时候,邻居必定会过去看看的,那样一来,也许就不会死……” 翟云起正在喝茶,闻言一口喷了出去,“是了,是了,怪不得三家都是满地狼藉,晚生明白了,明白了,花娘子高见!” 花无尽给他续上茶水,哂笑一声,“柿子先捡软的捏,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花寻之按了按两个太阳穴,淡淡地说道:“翟大人,这件事只怕有些微妙,小心处理为好。” 翟云起想起如今的局势,欲言又止,道了谢,告了扰,又急急地处理公务去了。 482茶馆 松江把翟云起送走,回来后对花无尽父女说道:“属下这就走一趟吧。” 花寻之想了想,“也好,韩冬生年纪小,没见过这阵仗。另外,王爷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城,为了安全起见,现在还不能告诉翟大人真实情况,你暗中指点韩冬生一下也就是了。” 花无尽也点点头,虽说她救了翟云起,他应该涌泉相报,但这世间应该的事多了,在可以防备的情况下,还是要防备的。 “属下明白。”松江出去了。 花寻之沉吟着说道:“京里的各大大家族都被时局左右着,谁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区区一个庄子动脑筋,这件事有七成是魏家做的,他们该回来了。” 花无尽给他倒了杯热茶,“的确,在魏家看来,只有这块地的主家没什么背景,最好下手。” 花寻之把热乎乎的杯子握在手心里,道:“魏家人向来毒辣,手下有身手的家丁护院不少,而且都是老成国公的家将,无尽,我们要小心了。” “嗯……”花无尽若有所思,“启明帝的大军正在逼近,如今涞水镇也一样人心惶惶,不知前路到底如何啊。” 洛小鱼到哪儿了,有没有出事?永兴帝会不会不甘心退位,而不惜以皇位为饵,设下陷阱,准备垂死挣扎?如果那样,战乱再起,他们一家是不是又要东奔西走了? 花无尽忽然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浑身不自在。 “爹,女儿带着俩孩子去茶馆坐坐,您要不要去?”她了解的消息太少,得出去打探打探才行。 “你带着他们去吧,探探消息也好,”花寻之起了身,往东边卧室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了一句,“小心着些,魏家的人可能也在镇子上。” 花无尽便犹豫了,好不容易过几天平静的日子,她还不想钻到看不见头儿的争端里面去,绝对不能让魏家人认出他们来,便道:“爹说的是,那女儿还是自己去吧,让莫白和小溪在屋子里练练暗器。”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花无尽带着包福水和华青坐在了镇上唯一的一家茶馆里。 冬日里的茶馆里很热闹,男人们两人一伙、三人成群的聊着,虽说都是穿着布衣和府绸的镇里人,但说的都是福王大军和皇权归属的国家大事。 “……来了,已经过了香县。”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兄弟刚从那边回来,亲眼所见。” “老天,京里会不会乱?” “谁知道呢?估计乱不到咱老百姓头上,都是当官的事儿。” “那是,咱过过嘴瘾,瞎猜几句也就是了。” “客官,喝什么茶?”小伙计在花无尽的桌旁站定,用手巾擦了把薄汗。 “铁观音。”花无尽随意点了一个,又道,“小兄弟,香县到涞水镇有多远?” “马车半天,骑马两个时辰的事儿,估摸着没事儿……听说打不起来,都谈妥了,客官莫要担心。”小伙计善解人意地安慰一句。 花无尽道了谢,暗道,如果确实打不起来,不知洛小鱼是先进京城维稳,还是直接赶赴北方抗金,听说乔继武和李延寿正在与金兵激战,力图守住汤河一线,假如情况尚不算危及,他会不会来看看他们娘俩? 她好像有点儿想他了。 一时间,花无尽的思绪有些飘忽,想起最初见到洛小鱼的情景,在前哨镇的那座矮山上,她曾为那张俊脸惊为天人,但心仪的却是冷硬帅酷的乔继武,后来救治乔继武时,更是被他的纨绔和无赖跌掉下巴,如果不是被他发现小溪的身份,她也许能争取一下乔继武吧。 算起来,她与洛小鱼之间的感情算不得浪漫,只能算得上因果——因为有了小溪,洛小鱼才有了对她的试探,待到彼此有了解了,这才慢慢滋生出掺杂不清的利益和情感。 她很清楚,如果自己不是穿越而来,以自身的硬件和软件条件(容貌和家世),完全不符合洛小鱼的择偶标准——作为一个阴谋家,洛小鱼骨子里是个极为实际的人。 不知他日坐上龙椅,洛小鱼能不能扛得住各方面压力,不纳妃嫔,只要她一个……如果他果真扛不住,决定扩充后宫时,会不会放她离去。 然而,离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给皇上带绿帽子,估计小溪也不会同意的吧…… 茶水有些热,花无尽接连喝下几口,竟烫出一脑门子的汗。 “你们听说那边那庄子里的事儿了吧,啧啧……” “镇头放个屁镇尾都能闻着臭味儿,那么邪性的事儿能不知道吗?” “说得也是……现在都说新主家邪性,但兄弟我琢磨着不是那回事儿。” “那你觉着咋回事?” “兄弟我跟你说,京城周边的好地不好买,都是京里头贵人的,只有那块地的主家没啥大背景,但明抢肯定不行,是吧?” “确实,是这么个事儿。” “听说镇子上来了好几拨人,其中有两拨是长住的,一拨住在长青客栈里了,另外一拨人没住客栈,租了老李家的院子,听说一个月给十五两银子,还雇了两个妈妈专门洗衣做饭……” 华青看看包福水,又看看花无尽。 花无尽便笑了笑,还真是个小镇,几乎没什么秘密可言。 他们住的是长青客栈,那么,住那个老李家的,便是想要谋划自己庄子的人了吧。 “主子,我们去看看?”包福水自动请缨。 花无尽摇摇头,这两人都是南方口音,一说话便能引起别人注意。 这时候门口又来了人,花无尽抬头看过去,笑了,她道是谁,原来是他们。 “嘘,住老李家的客人来了。”旁边那桌人小声道。 花无尽对包福水说道:“甭去了,人来了,而且我认识。” 魏瑾瑜穿了一身低调的藏青色府绸棉袍,腰间挂着个荷包,脚上穿同色厚底棉布鞋,虽不华贵,但世家子弟的贵气还是有的。 他一进门先扫视了一周,目光在花无尽脸上顿了下,又看向别处。 花无尽没有刻意对上他的视线,但她知道,魏瑾瑜没认出她来。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而且,她画了浓眉和眼线,唇上粘了胡子,下巴上有一块非常明显的大黑记,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基本上没有认出她的可能。 茶馆里面的桌子坐满了,只有门口还有一张空桌子,魏瑾瑜与同伴相对坐下,那人与他一般打扮,容貌亦有相似之处,只是年纪比他小一些,神色阴沉,大约是魏家老四,庶子魏谨珞。 “来一壶武夷红茶。”魏瑾瑜道。 魏瑾瑜的到来使茶馆里安静不少,不少人偷偷觑着他们。 花无尽知道再也听不到什么了,也了解得足够了,便付了茶钱,迈着八字步,施施然出了茶馆。 483出谋 老鲁和韩冬生坐在小账房里大眼对小眼地想了不少主意,却没一个可行的,不免有些丧气。 “不然先拖着吧,听说福王大军就在城外,说不得主子什么时候就来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老鲁也很无奈。 韩冬生没有表态,他对自己期望颇高,所以还是有些失望的。 这时候,沈晓春掀开厚厚的门帘子,喜滋滋地钻了进来,小声道:“韩大哥,松江大哥来了,就在后院,叫你和鲁伯过去呐。” “松江大哥?” “松江?” 老鲁和韩冬生一下子站了起来。 “嗯,他说主子到了。”沈晓春笑嘻嘻。 老鲁和韩冬生把心放回肚子里,急急赶往后院。 大门口人太多,松江是从后面翻墙进来的,先是四处打探了一周,又在后院逛了逛,正要找人传口信的时候碰到了沈晓春。 几人在空旷的内书房里碰了头。 各自落座,寒暄几句后,松江道:“这件事花娘子已经知道了,特意让我来看看你们。” “主子怎么说?可有什么吩咐?”韩冬生问道。 “吩咐暂时还没有,案子稍微有些复杂,查一查再说。花先生和花娘子会商量着解决的,你们先把那些佃户稳住,别在庄子里闹出人命就成,其他的都好说。” 老鲁赶紧点点头。 韩冬生想了想,“佃户只是不想租地了,倒也不至于耍蛮,稳住是能稳住的,松江大哥让主子放心。” 韩冬生的确是个稳妥的,花娘子手下的那些人都不赖,松江笑着说道:“能稳住最好。但我刚才看了一下,你们处置的太柔和了,对付刁民就不该客气,等下找些棍棒来,每人一只,把前院围起来。告诉他们,坪谷县县令翟大人是清官,定能查明真相,还你们主家一个清白。到那时,凡是现在闹事的,永远不再租地给他!” 听他这么一说,韩冬生豁然开朗,心里登时有了底气,赶紧应承下来。 老鲁也赶紧满口答应。 松江又嘱咐道:“如今京中不稳,局面不明,主子在涞水镇的事你们务必保密……” …… 花无尽回到客栈后,翟云起又来了。 “花先生,听说镇上来了一伙儿北方口音的人,不知是何来路。晚生估摸着这案子与他们有关,花先生,您说会不会是打南边来的呢?” 花寻之笑了笑,这位翟大人倒是精明,前一次是商议,这一次是打探,脑筋转得不慢。 他给花无尽递了个眼色。 花无尽便道:“在茶馆见着了,是魏家的人,成国公魏家,来的是三爷和四爷。” 翟云起变了脸色,京里的人都知道,成国公魏家投奔了南边那位,如今永兴帝下诏退位,南边那位上位,成国公一家定会比以往更加富贵。 难怪花先生提醒自己小心谨慎。 那要怎么办?阿谀权贵,睁一眼闭一眼?还是不管不顾,一查到底? 花寻之父女知道他此刻的沉默是为了什么,颇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双双保持着沉默。 翟云起是聪明人,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听说新皇并不昏聩,而且成国公一家前途未定。这个案子闹得这么大,越公正贤明的办案,对自己的仕途就越有利。见硬就回,见风使舵,永远都是成不了气候的奴才。 “若果然是他们做的,晚生可要对不住您了。”翟云起说这番话并不是他有证据了,而是一种表态。 花寻之哈哈一笑:“翟大人为官清廉,自然该秉公办事!” 翟云起不是京中权贵,对花家的事了解不多,自然不知道花寻之与花老太太乃至于魏家的一段公案。所以,他虽对花寻之的坦然充满疑惑,却也知道不该贸然相问,便转了话题,说起案子来。 魏瑾瑜做的虽缜密,但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就总会有迹可循。 翟云起既然知道嫌犯的作案目的以及作案手法,那么,能发现的线索就多了。 被灭门的一家四口的邻居,在翟云起的逼供之下招供了,说他们确实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但因为刚刚吵过架,所以就没管。后来因为出了四条人命,怕邻里指责他们冷血,只好咬牙说睡得太死什么都没听见。 有人偷偷举报,有几户人家招待过操着北方口音的陌生客人,而这些人家在接受问询时却坚称家里没来过任何客人,而流言就是从那几家传出去的。 另外,在出事的三家屋顶的瓦片上发现了同样大小的脚印,这足以推翻自杀的流言,且证明三桩案子是蓄谋犯案,而且是同一伙人所为。 但因为眼下是初冬,农闲时节,镇子上的人们起得都晚,竟然没人看见是何人所为,如果找不到贿赂那几户佃户的人,拿到实锤,这个案子能破的可能性极小。 翟云起说,魏瑾瑜选的三家人家很有讲究,首先,位置都稍微偏僻,其次,与邻居的距离恰到好处,住宅间隔七八丈远,既能让邻居听到不正常的声音,又能保证嫌犯有充足的时间逃走。 “魏家四爷,一向颇有谋略。”花寻之听完后如此评价。 花无尽点点头,原本的花无尽一向讨厌阴森森的魏谨珞。 她说道:“翟大人,这个案子缺乏关键证据,即便找到魏家兄弟,也定不了罪,你得另辟蹊径。”现代的破案率就不高,更何况这个年代。 “请花娘子指教。”翟云起拱了拱手,一脸诚恳。 “翟大人客气,指教不敢当,不过是做些不负责任的推理罢了。”花无尽呷了一口茶,“第一,庄子里的流言要越演越烈,第二,庄子里的人要跟佃户发生冲突,最好打伤佃户,激起民愤,第三个,散播消息,说庄子的主家正赶来京城,如此一来,管事便有了主心骨。这些都有了,魏家兄弟就一定会再次出手的,所以,翟大人要盯牢了那些人,人手足够才行,不然让高手逃了就难办了。” 花无尽前世哪一次杀人都要做最为详尽的计划,所以,这种小计策,她信手拈来。 “啪啪!”翟云起抚掌而起,“佩服佩服,这计策极妙!” 花寻之亦是连连点头,“翟大人若有人手,可以一试。” 想到人手,翟云起脸上的笑容收了收,犹豫地看向花无尽。 花无尽知道他在想什么,痛快地点了头。 484管事 把翟云起送走后,花寻之道:“庄子的主家姓崔,崔是你外祖家姓氏。现在我们与你祖父势同水火,如果魏瑾瑜知道那庄子与崔家有关,他更对不会轻易放弃。无尽,你与松江好好研究一下,务必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恨花老太太,也恨魏家,积怨极深。 “嗯,我和松江琢磨琢磨。”花无尽轻声应了下来。 花寻之回自己房间了,他让人买了画具回来,打算画一点儿冬景儿打发时间。 不多时,松江回来了,把庄子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的确有佃户在闹,属下让韩冬生配了棍棒,咱们人手足够,能压制得住……院子很新,刚刚维修过,除了家具不足之外,其他没什么问题,花娘子过去后再收拾也来得及。” 花无尽耐心听完,把重新拟好的计划一一说给松江。 松江反复琢磨了两遍,也觉得没有问题。 “……只有你一个只怕不行,还能找几个人来吗?”花无尽觉得洛小鱼在京里肯定还有其他人手,她想借来用用。 松江道:“人手不成问题,遁地鼠蒋通等人带着林妈妈一家上京了,就在主子的庄子里住着呢,还有几个一直留在京城的,都是江湖好手,找来十个八个不成问题。从大营出来的时候主子交代过属下,那些人花娘子都可以调用,以备不时之需。” “那就好。”花无尽放了心,“咱们先慢慢看着,到时候顺势而为。” “是。”松江佩服地应了一声。 “你家主子也不知到哪儿了。”花无尽感叹了一声,劳心费力一年多,她希望洛小鱼赶紧搞定一切,好歇一歇。 松江便道:“要不是魏家兄弟在这儿,属下应该去城里打探打探……” 花无尽明白他的意思,包福水他们虽然经过训练,但身手到底比不上武功高手,一旦出了差错,他没法跟洛小鱼交差,如果不是紧要事,他不能走。 不过,有些事就算不打探,消息也一样会传回来,只是慢了些而已。 因为,不管是谋逆的启明帝继位,还是本来名正言顺的永兴帝退位,帝位能在此种情况下和平更替,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更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涞水镇虽小,却是进京的必经之路,消息也算灵通,很快便有洛小鱼率大军围住京城、启明帝已经进京的消息传了出来。 隔两天,又有人说帝位已经交接完毕。 又过三天,启明帝已经正式召开第一次大朝会,紧接着,北边的军情也传到了老百姓嘴里,北金打过汤河,洛小鱼作为大将军统帅大军挥师北上了。 所以,茶馆里有人悄悄在说,启明帝败也北金,成也北金,他坐得江山,北金有一大半的功劳。 在这期间,庄子里的佃户闹得越来越厉害,韩冬生带人打伤了两三个蹬鼻子上脸的。 于是,绝食的,上吊的,撞柱子的,还有老头老太装病的,闹得沸反盈天。 即便心里有底,也把韩冬生和老鲁愁得够呛。 就在庄子里焦头烂额的时候,魏瑾瑜派了个管事出现在韩冬生和老鲁的视野里。 二人把他请到账房里坐了。 这位管事的姓李,京城人,四十多岁,长了一副敦厚老实的样子,玄色的云纹锦缎衣裳上沾满灰尘。 他没有隐藏身份,直接说自己是魏家人,从外地办完事回京,正好路过此地,听说魏家的老庄子出了事,所以来问问主家有没有要卖的意思,银钱好商量,并话里话外透露,成国公正在返京,未来依然会权势熏天。 魏瑾瑜摆明车马了,如果不死人的话,这个游戏玩得还是很有章法的。 佃户是内压,成国公是外压。 端看庄子的主人如何应对了。 老鲁便看了看韩冬生,韩冬生开了口:“依着在下的想法,这庄子是绝对不能要的了,但在下只是个奴才,主家不在,我们是说了不算的。主家前一阵子说这几日就能到京,且等一等再看吧。” “敢问韩管事,主家尊姓?京城人吗?”李管事问道。 老鲁道:“主家是南边的,姓崔,也是大族。” “崔家?”李管事尽管知道主家姓崔,却还是一愣,随即问道:“可是清河崔家?” 韩冬生便点了点头,“虽然我们是旁支,我们老爷但跟嫡支的关系一直不错,说起崔煦,清河人都知道。” “原来是崔家啊。”李管事若有所思,“两位都是南方人,怎会给崔家做了管事?” 韩冬生笑了笑,亲自给他续了杯热茶,“在下孤儿一个,为了葬母,在哪儿为奴都是道理啊。” 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李管事便转了话题,“可知主家什么时候到?” “就这一两天吧。”韩冬生很肯定的说道。 老鲁忽然说了一句:“只怕主家是不会卖的,听说福王妃是……” 韩冬生咳嗽了一声,老鲁就不说了。 李管事明白了,崔家崔熹是花无尽的外祖父,若是成婚,崔家就靠上福王了,而福王正领着大军呢。 他又闲聊两句,便告辞了。 回到魏瑾瑜租住的小院,把这一番打探仔仔细细说了一遍,魏瑾瑜不免有些不屑。 他翘着二郎腿说道:“不过一个旁支而已,便是嫡支又怎么样?崔家只有一个三品官在朝,还不知道此番能不能保住呢。指望福王,皇上和太子能让福王活着回来?” 魏谨珞坐在他下手,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三哥此言差矣,皇上登基,不但会大赦天下,也会再开恩科,听说崔家这一代有几个出类拔萃的,此番华国一统,没有了之前的顾虑,只怕会有不少崔家子弟出人头地,如果再加上福王和花无尽,我们的确应该小心行事。” 魏瑾瑜皱了皱眉,把玩着手里的玉坠,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觉得怎样才算小心?折腾了大半天,那地就不要了?” 魏谨珞用中指敲着椅子扶手,“崔煦……还真没听说过,三哥想要怎样?” “我想怎样,当然是想买地咯。”魏瑾瑜脸上有了笑容。 485来客 李管事与魏瑾瑜汇报之时,韩冬生也悄悄找到客栈来了。 当着花寻之父女、松江的面,他把庄子里的具体情况,所有人的安排,以及对李管事说的话一一汇报了一遍。 “做得好,这一阵子辛苦大家了,让大家再忍忍,等我们过去了,由你给兄弟们论功行赏,到时候你拟个单子上来。”韩冬生年纪不大,但做事很有章法,花无尽很满意。 “多谢主子。”韩冬生躬身一礼,“主子不必破费,这些都是小的分内之事。” “有赏有罚才有动力。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多了解了解佃户,若有人品不错的,不妨拉拢拉拢。” “是,小的告退。”韩冬生回去了。 花无尽搬个凳子坐在火盆旁,拿着火钳拨了拨里面的炭,热气扑面而来,膝盖处被烤得很舒服,“魏家兄弟都是精明人,但愿崔煦这个不打眼的旁支不会熄灭他们的热情。” 松江说道:“花娘子放心,主子查过崔家,崔煦这一支实在没有出彩之处。” 花寻之放下新买来的书,道:“放心吧,魏瑾瑜折腾这么久,以他的性子不会轻易放弃的,该准备的都先准备着吧。” “好。”花无尽应了一声,又对松江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这就往城里跑一趟……”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花无尽的话。 “主子,有客人来了。”华青推门进来。 如果是翟云起,华青不会说客人,看来,来的不是一般人。 花无尽皱了眉头,与花寻之对视一眼,正要说话,松江已经往门口去了,“属下去看看。” 花家人住在这里是很隐蔽的,能够准确找到这里的,除了京里的知情人,便是大张旗鼓上门的仇家了,于情于理,松江都该打头阵。 “爹您在这儿等着,女儿也去看看。”花无尽是男人打扮,一甩袍袖,立刻跟了出去。 “原来是陆先生!”她刚走到二门,便听到了松江惊喜的声音。 陆离? 花无尽三步并作两步返回上房,“爹,陆离先生来了。” 花寻之对陆离一向景仰得很,当即起身,大步迎了出去。 父女俩在二门把陆离迎进来,略略寒暄两句,一同进了屋子,花寻之请陆离坐了上首,花无尽没有回避,而是在他下手坐下了,松江在花无尽对面坐了半个屁股。 华青很快把热茶端了上来。 花寻之道:“陆先生尝尝这红茶,虽然不是什么名品,但喝着别有滋味。” 陆离道了谢,喝了两口,笑着说道:“此茶口感顺滑,香浓不腻,果然不错。” 花无尽唇角便带了些笑意,心道,在镇上买的红茶能好到哪去?在铺子里虽算是好的,但对于见过世面的人来说不过刚好能入口而已,陆先生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呐。 她说道:“红茶去寒暖胃,冬天喝正合适。陆先生几时到京的,这几日想必一直在忙吧。” 陆离放下茶杯,脸上有了几分歉疚,郑重地拱了拱手方道:“进京有些时日了,先是皇上登基,而后王爷接手京畿大营的五成兵马,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去了汤河一线。王爷走之前交代过,让在下来找你们,但在下一直忙着安排各处人手,始终没有腾出空来,竟拖到今日,还请花先生和花娘子见谅。” 花寻之忙道:“陆先生实在太客气了,王爷大事要紧。” 陆离眉毛一挑,暗想,王爷现在最重要的大事也许就是花无尽母子了,要不是他拦着,只怕王爷一定会在走之前亲自过来一趟。 但这话不是他应该说的,便转了话题,“花先生,王爷在城里有套房产,就在城南,虽是平民地方,但胜在不打眼,等在下办了户口,弄到路引,就接你们进城。” “倒是不急着进城,我们在此地买了庄子。”花寻之沉吟片刻,到底把魏瑾瑜兄弟和自家庄子的事说了说,这样的事,他拿些小主意尚可,但魏家终究与洛小鱼、皇上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还是知会一声的好。 陆离慢慢收了笑容,凉凉地说道:“想不到魏家会如此猖狂,皇上进京,魏家是立了大功的,明面上不好动他们,但暗地里却未尝不可……这件事花先生处置得很好,既然只剩收尾了,接下来还是在下代劳吧。” “有劳先生了。”花寻之道。 “这是在下的本分,”陆离道,他看向花无尽,“那翟云起为人怎么样?” 花无尽便把逃难路上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陆离心里就有了底,又把庄子上的事细细问了一遍,知道庄子是花无尽主张买的,不免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既然花娘子用的是崔姓,不如在坪谷县办个崔姓户籍,这件事如果让翟云起来办,应该更容易些,至少不会惊动更多人。”陆离捻着胡须,语速不快,显然是边想边说。 花寻之琢磨片刻,他之前瞒着翟云起是因为自己没有办法辖制他,如今有了陆离以及王爷的名头,想来翟云起应该不敢乱来,便点了头。 四个人就魏家的事又细细商议一遍,陆离就告辞了。 他没回京,在客栈另开了房间,到晚上便与翟云起接上了头。 福王同样有恩于翟云起,况且,他与花寻之一样,对陆离钦佩至极,理所当然地成了洛小鱼的人。 花家户籍的事便包在了他身上。 …… 花无尽很想亲自对付魏瑾瑜,并且筹谋已久,已经眼看着得手,到最后却不能手刃仇家,不免有些遗憾。 思谋再三,她决定去瞧瞧热闹,顺带着让孩子们见见世面。 启明帝登基,洛小鱼要争位,他们一家还要经历好大一场风雨,多锻炼锻炼胆量总是好的。 两天后的早晨,松江往南边去了,准备给魏瑾瑜下套。 大约辰时末,天空飘起了小雪粒子,虽然不大,可也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花无尽让包福水等人照看好花寻之,她以看庄子为名带着两个小的出了门。 三个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打扮与一般的乡下人无异。 车是在客栈租的拉柴的平板骡子车,花无尽从客栈买来两床旧旧的厚棉被,让两个孩子把身子裹住,亲自驾车出发了。 她记得从坪谷县到涞水镇有处山路,甚为险峻,如果崔煦的马车在那里出现问题,对于魏家来说想必极为稳妥。 花无尽打算在那里碰碰运气。 486可畏 新买的庄子距离官路不算远,一条岔路通过去,大约走几十丈,就到大门口了。 庄子后面有小山,半山腰以下用围墙围了,围墙以上到山顶种的都是松树,成行成趟,看起来像是精心规划过的。 大门口有许多人,花无尽把马车停下,间或有穿着补丁摞补丁的佃户来来往往。 花无尽三人是寒门打扮,偶尔有路过的佃户会看他们一眼,但没人过分关注,大声聊着天就过去了。 翟云起说,魏家人在佃户中散布,只要敢去闹的,将来庄子易主,减免租子四成,并按此执行两年。 这个诱惑对于刚刚吃饱饭的佃户来说诱惑不小,所以,事情越闹越大,关于崔家庄子的传言越来越不着边际了。 有的说崔家人损了阴德,所以庄子也不太平;有的说崔家不敬神佛,老天爷也不会轻饶;还有的说,崔家人得罪了京里的大官,所以跟着崔家的佃户也得不了好。 最后这一点流传得最广,也最得人心——尽管佃户借不到主家的光,但权势熏天的主子总归让佃户的生活更安稳些。 停留得太久容易引起别人怀疑,花无尽略看了看,就把鞭子甩了甩,骡子咴咴儿叫了两声,小跑起来。 过了庄子,绕过小山,大约一个时辰后,三人赶到一处百丈高的大山,官路从山坳处蜿蜒而上,行到西侧山腰时,路下面是一片极陡峭的山坡,花无尽觉得若是自己动手,必定会选在那个地方。 花无尽把车赶到山下东边的林子里时,雪停了,树干铺着白白薄薄的一层,有点像雾凇。 她把车卸了,骡子拴了,拿上柴刀,小镐,带着俩孩子从山正面的小路上了山,这是附近村民打柴的路,应该可以避开魏瑾瑜的埋伏。 虽然这样的天气砍柴有些夸张,但穷人家为了一口吃的,也不是没有这么做的,林子里传来的驴子高亢的叫声便足以证明。 山脚下没什么柴,三人沿着小路往上走了十几丈,便往灌木里钻了进去,一边砍枯枝一边往山上爬。 手上忙着,嘴里也不能闲着,花无尽一边砍枯掉的灌木,一边把魏瑾瑜的算计,以及涞水镇流传的风言风语细细讲给儿子和弟弟听。 莫白有些不解:“姐,这些佃户要么说三道四冲在前面,要么跟风浑水摸鱼、落井下石,再有就是闭口不言的了,难道人心都那么坏吗?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判断力吗?” “有的人坏了心,有的人不喜欢你或者跟你有仇,还有的人缺少判断力,还有的人就喜欢这种里挑外勾的勾当。我举个简单例子,比如我这样说:哪怕我弟弟是个造反的,他也一样是我弟弟,我也一样喜欢他,这话传出去,到了那些人嘴里,十有八、九直接会变成‘我喜欢造反谋逆者,乃至于我想造反谋逆’。” 这就是文字狱,史书上并不罕见,现代社会的论坛里互相攻讦时更是经常出现。 “人言可畏!”莫白说。 “少说话为妙。”小溪说完还抬起头,故意让莫白看看他抿紧了的小嘴巴。 莫白便腾出手来,掐了掐他冻得红扑扑的包子脸。 “人性本恶这种观点固然不全对,但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尤其是涉及到利益的时候。大多数人有判断力,但若与自身挂钩,便难免产生偏颇。再举个例子,比如我杀了人,但没有任何人看见,官府想要缉拿我,问询于你们,你们会怎么做?” “我娘没杀人!”小溪斩钉截铁。 莫白想了想,也道:“既然没有人看见,姐姐当然没有杀人。” “我若被判杀人,你们就失去了娘亲和姐姐,只有咬牙说我没杀人,才符合你们舅甥俩的利益。所以咯,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但有绝对的利益。用利益来权衡利弊以及人际关系虽然有失偏颇,但至少可以让我们少犯些错误,只是不能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罢了。”花无尽用力砍下一根枯掉的松枝,往刚刚割掉的灌木堆上扔了过去。 在前哨镇生活过一阵子,她对砍柴还是有点儿心得体会的,先砍,后捡,最后再拖下山,装车。 “娘,这边有个大树根,已经露出一大半了!”小溪手脚快,爬到花无尽上面去了。 树根,根雕,这也是花无尽来山上的目的之一。 她跟莫白欢呼着冲了上去。 这是个老榆木树根,的确很大,露出地面的主干约一尺多高,横截面直径有两尺左右,上有鸡翅木花纹,枝杈四个,根系发达,木质坚硬,只是不知底下根系的形态如何,即便下面不算完美,做个造型别致的根雕茶几绰绰有余。 仨人干劲儿很足,两把小镐,花无尽和莫白轮流挖,小溪负责撼动,让根系松动,不出半个时辰,一个完整的树根便从地里起出来了。 “娘,看起来好像不错哦,像……像……好吧,实在没看出来像什么。”小溪用黑黑的爪子摸了摸红红的鼻尖,放下来时,便成了小狗一样的黑鼻头。 花无尽姐弟便瘪着嘴一抽一抽地笑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雪又下了起来,仨人把所有的劳动成果弄下山,总共三个树根,柴禾若干,堆了满满一车。 擦了把脸上的汗,花无尽看了看天色,虽然阴天,但光线黯淡了。 松江说,他们会在天黑之前路过这里,那么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花无尽带着两个小的仍旧从小路上去,然后从山腰处的林子中往西,悄悄地往官道那边摸了过去。 山上风大,树枝大幅度摇摆着,唰唰的响声掩盖了轻微的脚步声。 距离官道有些距离的时候,三人停了下来,隐没在一块巨石后面休息。 “娘,怎么不走了?”小溪问。 花无尽把他揽在怀里,小声道:“魏瑾瑜的人若来了,应该就在前面,等动起手来,听到动静时咱们再往前去。” 他们的运气不坏,停下来没多久,稍远的地方便传来了马匹的嘶鸣,紧接着便是重物翻滚下山的“咚咚”声,刀剑相击的铿锵声也随着风声隐隐传来。 “咱们过去看看。”花无尽道。 487拿下 又走了大约三四十丈远,花无尽三人到了官路的垂直上方,因为够高,下面的情况一览无遗。 十几个人在山路上打成一团,双方都蒙着面,穿的也都是普通衣裳,看不出敌我,但已有三四个人倒在地上,鲜红的血融化了薄薄的白雪,红与白界限鲜明,分外刺目。 山路下面是陡坡,马车的残骸零零散散地洒了半个山坡,却没有看到伤马,想来是车夫不忍心无辜牲畜受罪,把马放了。 财帛动人心,美色迷人眼,人命尚且不如牲畜。 花无尽叹息着,把下面的人细细辨认过,找到打得轻松惬意的松江,便知道优势在己方手里,这才感叹道:“魏家兄弟竟然一个不在!这怎么可能?” 她的话音将落,右手边,下山的方向忽然有石头滚动的“咕咚”声传来,显然是有人踩掉了浮石。 花无尽心中一松,笑道:“原来是藏起来了。” “姐,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总不能把主犯放跑了吧。”莫白跃跃欲试。 “走。下山时注意脚下,不要踩浮石。”花无尽转了身,这边用不着他们帮忙,下去看看才是正经。 三人穿蓑衣戴斗笠,且林子里光线很暗,没有被人发现的顾忌,下山速度很快,没多久便在林子里捕捉到两个身影。 一人披着带兜帽的玄色锦缎披风,从背影看略显文弱,另一个穿着短打,手上拎着把雁翎刀,不停回头张望着。 二人下盘很稳,身手都不错。 “二位,往哪里走?”这是翟云起的声音,听位置,恰好在那二人的正下方。 “怎么,这里走不得吗?”有人不慌不忙地回了一句。 花无尽离得不算远,听得清清楚楚,这嗓音不是魏瑾瑜的,那么便是魏谨珞的了。 “当然走得,不过,跟我走才能走得……把他二人拿下!”翟云起断喝一声。 “呵,倒是托大,不过几个衙役而已……”魏谨珞声音极轻,单脚一点,飞扑出去,长臂一展,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径直朝翟云起的脖颈划了过去。 翟云起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骤然遇袭,本能后退,却忘记脚下是陡峻的山坡,一脚踩空,身体失衡,突然向后倒下,险险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两名衙役接住摔倒的翟云起,另三名迎战魏谨珞。 双方战在一起。 魏谨珞身手不错,三名衙役根本不是对手,翟云起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松树上,道:“你们俩也上,务必把他拿下!” 俩衙役没什么底气的应了一声,挥刀上去了。 魏谨珞一人对五人,有松树做为掩护,辗转腾挪,不但不落下风,甚至游刃有余。 提着雁翎刀那人一边防备着花无尽,一边准备协助魏谨珞。 花无尽擦了把额头上惊出来的冷汗,心道,不能再看着了。 她刚往前快走两步,那人便立刻转过身来,喝道:“你找死!” “对,你的确是找死!”不等花无尽应声,一个黑影从她掠过,径直对上那把雁翎刀。 是松江赶到了。 甫一交手,便能看得出来,使雁翎刀那人不是松江的对手。 花无尽耸了耸肩,魏瑾瑜没来,陆离会在镇子里收拾他,魏谨珞交给翟云起和松江处置,出气泄愤、手刃仇人什么的离她越来越远了。 “娘,那些衙役好像不顶用啊,要不要帮忙?”小溪压低声音问道。 花无尽道:“当然,咱们一起过去,你用牛毛针支援一下,力量不要太大!”三棱镖和小溪的力气是他们娘俩的明显标识,只要露出一样,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引起魏家的怀疑,若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不能让魏家人知道那庄子与她有关。 三人往林子里走了两步,绕过松江的战场,在距离魏谨珞约有七八丈的地方住了脚,隐在两棵粗壮的松树后。 小溪瞅准时机,信心十足地抖了抖左右手。 “啊……” 魏谨珞痛呼一声,匕首落地,右腿一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坡方向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两名衙役手中腰刀来不及收势,竟齐齐往魏谨珞的头和脖颈劈了过去。 魏谨珞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叮叮!”两枚大钱击中两把腰刀,腰刀变向,砍空,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魏瑾珞的性命。 衙役们一拥而上,拿下魏谨珞。 小溪不满地看了一眼松江。 松江朝他做了个鬼脸,回手便点了那人的穴道。 花无尽牵起小溪的手,道:“儿子,既然有官府在,我们便要遵照律法。而且,他现在还不能死,咱们走吧!” 三人下了山。 …… 天黑了,马车走得不快,到客栈的时候一更的更鼓刚刚敲响。 一进胡同,花无尽便看到花寻之穿着棉衣在大门口焦急地踱着步子。 “糟了,咱爹生气了,等下你看着我的眼色行事。”花无尽同莫白嘀咕了一声。 莫白哼了一声,表示明白。 花寻之听到车响,住了脚,见车上三人齐齐整整的,先是长出一口气,这才强忍着怒气问道:“你们这是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花无尽给小莫白使了个眼色,跳下车,陪着小心答道:“爹着急了吧,都是女儿的不是。在山上转了转,耽误了些时间,回来就晚了。” 莫白收到指令,拉着小溪奔了上去,一个喊爹,一个叫外祖父,一人拉住一只手,带着花寻之往院子里走,“外祖父,别生气嘛,我们有好东西送给您。”小溪的声音脆脆的,含糖量极高。 小家伙鬼精鬼精的。 花无尽笑着招呼华青等人把柴禾卸了,还车的还车,抬树根的抬树根…… 等她洗漱完,换好衣裳到堂屋的时候,花寻之的脸色已经好看多了。 花无尽在花寻之下手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气喝干,问道:“爹,陆先生来过了吗?” “没来,但打发人过来了,魏瑾瑜在他租的院子里被抓了,都很顺利。倒是你,大雪天的带着孩子去山上,怎么想的?” 花寻之余怒未消。 花无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手心握住,道:“他们俩在小院子里闷了这么多天,早就呆腻了。女儿想着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正好带他们出去溜达溜达……” 488刑房 花寻之轻哼一声。 “主子,树根拿来了。”华青等人把三只清理干净的树根抬进来,放在堂屋中间的空地上。 三个树根都不小,遒劲有力,造型各异,可塑性很强。 花无尽放下杯子,得意洋洋地说道:“爹,您看这几个根怎么样,做个根雕或者喝茶的小几可使得?” 花寻之知道花无尽想转移话题,但有华青他们在场,倒也不好再发作她,只好作罢。 他凉凉地瞥了眼花无尽,说道:“还不错,既然你这么有孝心,为父就笑纳了,等下把它们搬到我屋子里去。你明日去镇上给我做几把刻刀来。”前面是对华青说的,最后一句却是吩咐花无尽的。 “这……”花无尽眨了眨眼,有些发愣,一个两个还不够,全都没收了? 好吧,谁让她玩过头了呢? 花无尽认了,“行,都归您!明日儿女儿就弄刻刀去。爹,大家都吃饭了吗?” “忙着找你们,哪还顾得上吃饭。”花寻之盯着树根瞧,语气平和多了,他的确很喜欢这三个树疙瘩,便起了身,端着烛台凑近了看。 “那正好,陆先生和翟大人说不定会过来。华青,拿上些银子,去客栈叫些好酒好菜,再热上几壶烧酒。”花无尽取出五十两银票,“你们几个就别喝了,但荤菜可以多整治几样,等搬到庄子的时候你们再好好聚一聚。” “是!”华青从花无尽手里接过银子,飞也似的去了。 花无尽心情不错——虽说魏瑾瑜大抵会留下一条小命,但他们兄弟活着落到陆离手里,比死了的价值更大。 须知,洛小鱼替启明帝借用了魏家在军中的力量,就这一点而言,魏家于启明帝来说,功劳极大。所以,魏家现在明显偏向启明帝和睿王,魏瑾瑜更是干出与福王侧妃有染的龌蹉勾当。 魏家杀洛小鱼和花无尽的心只怕与睿王一样急切。 陆离说,魏家在军中安插的人手不少,为了福王顺利解决北金的问题,此时绝对不能激化与魏家的矛盾,适当的妥协和退让是绝对必要的。 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要不了多久,花老太太、魏家,就会处心积虑的扑上来,彼此过招的机会只多不少。 她只要等着就好了,虽然不想先动手,但逼她动手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不多时,两只小的也换好衣裳过来了,堂屋便一下子热闹起来。 “爹,这像不像猴儿?” “娘,这根须像龙!” “小溪,一点儿都不像龙好不好,像条蜈蚣还差不多。” “哪里像蜈蚣?分明是龙。” …… 一家人聊得正热闹,松江敲门进来,拱手说道:“花先生,花娘子,属下回来了,陆先生和翟大人也到了。” 花寻之赶忙起了身,道:“快请快请。” 陆离和翟云起已经在门外了,翟云起掸掸肩头上的雪,进了门,道:“花先生,打扰了。” “翟大人说的哪里话,二位辛苦,快请进,无尽去泡茶。” 花无尽出去前给松江使了个眼色,又故意瞄了眼花寻之。 松江先是一怔,又点点头,他明白了,花娘子不想让他提及她带孩子去山上的事。 “翟大人,都还顺利吧?”花寻之在主位坐下。 翟云起道:“顺利,虽说伤了两个衙役,但贼人全部拿下,已经连夜押往大牢,晚生明日就回县城了。” “哦……”花寻之若有所思,“不知魏家何时进京,陆先生有那边的消息吗?” 魏家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入狱,魏家名声受损,绝不会善罢甘休。 陆离笑着说道:“花先生放心,魏家男丁不多,这两位都算有出息的,肯定要救,而且成国公向来奸滑,他定会做出选择的……” 庄子肯定保住了,洛小鱼的压力也不会太大。 毕竟,启明帝不是昏君,魏家在皇权交替时敢下手,如今事情败露,朝局已定,他再动就是蠢了。 …… 不过两天时间,庄子里关于崔家的流言便平息了下来。 权贵仗势欺人,试图杀人夺庄的消息在涞水镇悄然流传开来,但因为权贵的姓氏不详,所以,很快又沉了下去。 但这些都不要紧,陆离本就不想闹得满城风雨,只要魏瑾瑜和魏谨珞签字画押,魏家就不得不再欠洛小鱼一个人情。 第二天,翟云起一回坪谷县城,便先审了魏家兄弟的几个打手。 打手在案发现场被抓,又有胆小的佃户证明其中几个便是买通他们去崔家庄子闹事的人,大刑伺候之下,很快就有人招供了。 陆离觉得,只有他们的口供还不够,魏瑾瑜不傻,他肯定不会认罪——毕竟他没有亲自出面。 他或者直接推到魏谨珞身上,或者咬牙熬过刑讯,一口咬住几个护卫对他心中有恨,串通起来试图害他,坚持到魏家进京,那时候魏家再推出一个有些权柄的管事抵罪,他便足以脱罪了。 所以,他让翟云起将兄弟俩分开关着,饿上两天,然后先提审魏瑾瑜。 魏瑾瑜被牢头从黑暗阴冷的牢房里拎出来,推搡着进了刑房。 刑房不大,是个封闭的小房间,三盏挂在墙上的油灯静静地冒着轻烟。 屋子中间靠后的位置上矗着一个高架,横栏上垂下两只黑色吊环,上面铁锈斑斑;右边黑黢黢的墙壁上立着大杖、法杖和小杖;左边墙面上挂着三把鞭子,鞭子正前方摆着一张掉了漆皮的长条案子,案子的左边摆着一盒针和一副拶子,中间放着笔墨纸砚,与案子相连之处是一张老虎凳。 刑具不多,但魏瑾瑜知道,自己哪一样都吃不消。 护卫们肯定会有招供的,他咬紧牙关不认没什么好处,不如识些时务,等家人来了再说。 他把双手缩在袖子里,死死地攥成拳头,但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叫你们县令来,本公子有话要说。” 一个衙役嗤笑一声:“好大的口气,杀人犯,阶下囚而已,居然敢劳烦我们大人?” “就是,你若招了,大家都省事,若不招,咱们就想办法让你招,费什么话啊!” 魏瑾瑜气得直打颤,“叫你们大人来,那件事与我无关,是那些护卫自作主张。” “哟,明明是一伙儿的,推的倒是干净!” “把他挂起来,鞭子伺候着。” 489招了 两个衙役扑上来,一人抓住一条手臂,把拼命扭动挣扎的魏瑾瑜拖到架子下,麻利地用绳索把手绑了,留出一节长绳,搭在吊环上,两人一起拉,拉到脚尖恰好能踩到一点儿地面,却又用不上力的高度时,再把绳子绑在架子上,固定。 “招了没有?”一个师爷打扮的人进来问道。 “招你娘!本公子什么都没做!叫你们县令来,否则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啊啊啊……”魏瑾瑜挣扎着,有些歇斯底里。 铁环与吊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打!”那师爷站到案子后面,提起笔,在纸上落下几个字。 “啪!”一个衙役早已持好鞭子,手腕一抖,鞭子便直直地落在魏瑾瑜的背上了,脏兮兮的锦缎碎裂,鞭梢带起一缕细白的丝绵。 “啊!”魏瑾瑜惨嚎一声。 “啪!”第二鞭到了。 魏瑾瑜再嚎一声,头一歪,没有了声息。 第三鞭落到背上时,他只是抽抽了一下。 另一个衙役笑着上了前,探探魏瑾瑜的鼻息,道:“师爷,这小子不禁打,昏过去了,还以为多横呢,熊包一个……” “泼醒他!”那师爷说道。 那衙役跑出去,转眼便端着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回来了。 “哗……” “嗷……”魏瑾瑜被冻醒了,立刻感到后背火辣辣地疼,“呜呜……呜呜……”他大声嚎哭起来,水、泪、青鼻涕,在嘴唇上方交汇,真是狼狈得不能再狼狈。 “招不招?”那师爷阴测测地问道。 魏瑾瑜活了二十多年,一向养尊处优,除了遭太平教围堵过之外,哪曾遭过此等大罪? “招,我招!是我……庶弟,是他干的,是他干的!他当时就在山上,你们没抓到吗?”魏瑾瑜颤抖着,在崩溃的边缘拉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及时地把魏谨珞推到前面。 “你庶弟叫什么,他干什么了?怎么干的?”师爷又问。 “他叫魏谨珞。魏谨珞说,那个庄子地好,主家不是权贵,稍稍做点儿手脚,再放出点儿风声就能得手了。” “做什么手脚?” “他说人最怕死,且敬畏鬼神,如果一家一家的上吊,定会引起佃户的恐慌,流言一起,再晓之以利,这庄子里佃户就能跑光了……” “所以,你们就杀了将近二十口人?” “你放屁!只是吓唬吓唬而已,没有杀人,一个都没死!”魏瑾瑜虽崩溃,却守住了底线。 “就算没死二十口,也死了四个,还敢说一个没死?打!给我往死里打!” “我擦你¥%#@……”魏瑾瑜破口大骂! “啪”的一声鞭响,刑房里立刻重新恢复平静。 “死了几个人?”师爷再问。 “四个,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邻居胆小怕事,竟无动于衷……” 离刑房大约不到三四丈的地方,被破布塞住了嘴巴的魏谨珞站得笔直,那双阴郁的眼,死死地盯着刑房的门。 “你招不招?”翟云起问道,“事情是你们兄弟一起做的,不要想着自己抗下来,你不招,我就想办法让他招,更何况你们的护卫已经招了呢?” 魏谨珞一动不动,似是无动于衷。 翟云起便笑了笑,“这天儿这么冷,牢房是死地,杀人偿命,主犯和从犯的区别在于生死……” 魏谨珞闭上眼睛,良久,他才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喉咙发出“嗯”的一声。 …… 翟云起把魏家兄弟招供的消息传给花无尽的同时,连同花无尽一家和陶怡的新户籍一起送了过去。 冬月中旬的一个上午,虽然大雪纷飞,但花无尽还是按照计划退了客栈的房,先往京城方向虚晃一枪,而后换了条路,顺利地进了庄子。 已经等了十几日的陶怡,终于等来花无尽过来团聚的好消息,喜滋滋地整治了好几桌酒席,既是替花无尽一家接风,也顺便庆贺庄子度过难关。 “花姐姐,咱们终于见面了。”陶怡穿着裘皮大氅,与鲁娘子早早守在二门门口,一看到花无尽便含着泪扑了过来,好几个月不见,她一直在担心花无尽的安危,乍一见人,便有些失态。 花无尽给她一个熊抱,笑道:“是啊,我花无尽杀回来了。” 小溪觉得这话说得霸气,在花寻之身边叉腰大笑:“陶姨姨,我花阡陌也杀回来了!” 他这一笑,陶怡方才想起后面跟着的老小三代爷们儿们,意识到失仪,赶忙松开花无尽,上前与花寻之见了礼。 而后,鲁娘子带着三个儿子跪下了,麻利地磕了头,“花先生、花娘子,你们可算来了。” 地上都是雪呢!花无尽吓了一跳,亲自扶起鲁娘子,又让莫白和小溪拉三个小的起来,“鲁妈妈不必如此多礼,你们都还好吧?” “好,都好着呢!主子好,我们就好!”鲁家跟了花无尽才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鲁娘子对花无尽只有感激和忠诚。 大家伙儿寒暄着进了烧得暖暖和和的堂屋,叙旧、吃酒、喝茶,一直乐呵到下午未时三刻才收拾了心情各自休息。 花无尽带着儿子睡午觉,睡下不到一刻钟,便被鲁娘子叫醒了:董如海与刘德到了,此时已在外书房。 所有瞌睡一扫而空,花无尽换好男装,束上男子发髻,立刻赶了过去。 门一开,董如海与刘德便在客座上站了起来。 一个身姿纤秀、面容清隽的年轻男子大步进来,抱拳道:“董大哥、刘大哥,咱们可算见面了。” “花娘子?”董如海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 “花娘子。”刘德长揖一礼。 花无尽还礼,又道:“两位大哥快请坐,”她在主位下手坐下。 鲁娘子趁机重新上了热茶。 “过来的时候顺利吗?”董如海问道。 “不算顺利,但总算平安。”花无尽唇角噙起一抹苦笑,中逍遥香,连夜奔逃,处理章城水匪,杀苏穆,洛之安在大营作梗,可算到了京城你们又不在,然后处理庄子的麻烦,这一路可谓风起云涌。 董如海默然,总算平安,一个总算,道尽多少心酸?走南闯北多年,他对花无尽的未尽之意感同身受。 刘德比董如海更加了解花无尽的处境,亦是心有戚戚。 屋子里陡然沉寂下来…… 490进城 过了好一会儿,花无尽意识到自己冷了场,便笑着说道:“刘大哥见过两次了,没感觉有什么变化,董大哥倒是变了不少,难道是压力太大了?” 董如海诧异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搓搓越来越肥厚的双手,道:“花娘子目光如炬,说得半点儿不差。自董某执掌董家生意以来,操心的事越多,吃的就越多,唉……” 花无尽道:“吃是解压的一种方式,最近生意不好做吗?” “太难了,南方的生意照应不到,进货渠道受阻。京里各方势力倾轧,董家根基虽深,但影响同样不小,啧啧,劳心费力的一年呐,简直不堪回首……”董如海边说边摇头。 “不过,董某在书画的经营上颇有小成,花娘子的画与一年前的价值相比,已然不可同日而语。花娘子,可带了画来?”说到这里,他脸上又有了笑意,肥厚的腮帮子把眼睛挤成两条缝隙。 “手头上暂时没有。”花无尽道。 “这……”董如海下意识地摸摸大肚子,又追问一句,“一幅都没有?” “怎么答应了人吗?” “是,是啊……”董如海又搓搓手,欲言又止,似有为难之处。 刘德放下茶杯,说道:“花娘子,荣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熹妃的表姐丁夫人,她对您的画颇为推崇,想要一幅。” “荣国公姓丁?”花无尽对京城的情况不甚了解。 “是的。”刘德看了一眼董如海,后者点点头,他才继续说道,“花娘子,荣国公世子与福王的关系不太好,而且丁夫人姓施,福王当年,曾求娶过……” “是她啊,施惊鸿,号称京城第一才女。”花无尽笑了笑,且不说荣国公,只看熹妃表姐这个名头的确便足以让董如海上心了,但是…… “撇开福王与荣国公世子的关系不谈,董大哥须知,熹妃与我之间有些龃龉,我在许州虽不曾卖画,却也有了一定的名气,想来熹妃早已有所耳闻。如果你把画给丁夫人,只怕不会达到预想的目的。” “哦……”对啊,董如海想起来了,刘德回来的时候说过,花无尽把画放在茶苑里了,说是展览,以画会友,增加茶苑的名气,“花娘子这么一说,还真是……” 花无尽思谋片刻,“董大哥不妨把我送给你的画转赠一下,毕竟……那时候我还不认识福王,更不是被赐婚的未来福王妃。不知者不罪,董大哥把这话说说也好把自己摘出去。” “啪!”董如海一拍大腿,“花娘子好主意,物以稀为贵,花娘子的画可以暂时停售一段时间,墨槐散人的名号就更值钱了。” “钱不钱的倒无所谓,关键是不能拖累你们一大家子。”花无尽笑眯眯地道,“如今我的画技在许州被许多人揣摩,但他们大多不明其中要义,所以不得其法,但我爹则不同,我与他老人家认真切磋过,董大哥可以试着卖卖我爹的画。” “当真?”董如海不但喜欢画,也喜欢做伯乐,闻言立刻精神了,“花先生的画在哪里?” “就在城里呢,连同我的画一起,过些日子再给董大哥看看。”花无尽的画在两个婆子手里,陆离说她们此时就在洛小鱼为她准备的城南的院子里。 “那可真是太好了!”董如海的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暗道,原来手头没有是这个意思啊! 不多时,花寻之也来了,三人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虽说一个是商人,一个是书生,还有一个是军户,身份不同,职业不同,但作为前哨镇的常住人口,共同话题实在不少,一直聊到晚饭时分。 用过晚饭,董如海二人在庄子里住了下来。 因为雪大,他们在庄子里住了两天,到第三天早上,才与花无尽一家一起出发,往京城去了。 启明帝登基已有数日,城门的盘查稍稍放松了些,花无尽带着户籍,又使了些银钱,毫无阻碍地通过了南城门。 董如海、刘德在这里与花寻之告了辞。 倒不是他慢待花无尽,而是花无尽一家不宜引起任何关注——他现在是董家的掌舵人,人脉甚广,与他在一起极不安全。 “花姐姐,我们去哪儿?”陶怡问道。 花无尽道:“先在南城逛逛,找间大一些的铺子,我们先把绣坊开起来。” 她让松江带着沈晓春把马车找了地方停了,一行人开始正儿八经的逛街。 京城的南城,比许州南城热闹得多,除了林立的店铺之外,还有挑担的,摆地摊的,卖糖葫芦的,街头卖艺的,所有的一切既亲切,又新鲜。 然而,牵着小溪的花无尽,却逛得有些心不在焉。 来之前,她让松江把黄妈妈当初留下的线索重新叙述一遍,好在找铺子的同时,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南城仙鼎巷,陆离已经查过了,但没有任何发现。 那么那张一百两的点翠凤凰展翅步摇的当票到底暗示着什么呢? …… 也许是心有灵犀,此时的洛小鱼与花无尽一样心神不宁。 他一方面担心花无尽一家的安危,另一方面,也在发愁母妃于锦蓉的事。 虽说北金已经被打到汤河以北,他已经完成与佟六的交易,但他母亲的事却依然没有丝毫进展,这让他多少都有些失望。 统一华国他算是做到了,那把龙椅亦离他也不远了,然而,作为人子,却连母亲的尸首在哪儿都不知道,这让他情何以堪! “你有心事?”乔继武坐在洛小鱼的对面。 时隔一年半,乔继武的皮肤黑了一些,眼角的皱纹也多了两条,然而沧桑感非但没有让他变老,反而增添了几分男人的魅力。 洛小鱼翘着二郎腿,摆弄着手里的一块翡翠原石,道:“是啊,无尽和小溪进京了,新买的庄子被魏瑾瑜惦记上了,出了点儿事。如今成国公已经到了兰城,而那件事还没彻底解决完,本王有些担心。”家丑不可外传,他没有勇气坦诚母亲的事,只能避重就轻,拣能说的说。 这是洛小鱼第一次当着乔继武的面提起花无尽,是疖子,便总要挑开了,免得越烂越深。 乔继武笑了笑,他知道花无尽和福王的关系已经有些日子了,尽管难过,却也不是不能接受,一个是他喜欢的女人,一个是他佩服的兄弟兼上司,他能怎么样? “有陆先生在呢,他做事一向周到。”他安慰道。 491分工 洛小鱼道:“陆先生要顾的事情太多……” “主子,礼郡王来了。”桃江敲门进来,打断了洛小鱼的话。 礼郡王洛之文,接替了洛之安监军的位置。 “请!”洛小鱼道。 乔继武便起了身。 洛之文穿着皮大氅,进门前先跺了跺脚上的雪,双手抱着一只暖炉哆哆嗦嗦地走进来,“冻死了冻死了,还是大皇兄这里暖和,哟,乔副将也在啊。”他明明一进门便看到了乔继武,却故意一惊一乍一番。 “末将见过礼郡王。”乔继武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 “免礼免礼。”洛之文打着哈哈,在洛小鱼对面坐下。 “二位王爷聊着,末将告退。”乔继武转身出去了。 门关上了,洛之文收敛嬉笑的表情,道:“大皇兄,父皇来了密旨,说最好趁热打铁,过汤河,拿回柳州。” 洛小鱼瞥了他一眼,把手中的原石放下,道:“所以……你来是为了劝说本王吗?” “是啊,不多走上几趟,怎么能算尽心尽力呢?是吧,大皇兄?”洛之文轻佻地笑着。 洛小鱼抬了抬下巴,“为什么呢?他待你还算不错。” 洛之文拿过原石,眯着眼,冲着光亮的地方仔细看了看,“大皇兄,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皇家哪有父子兄弟呢?再说了,这样的伎俩在大皇兄你面前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牺牲我一个,白做蜡罢了。” “你倒是想得明白,不论如何,本王领情了。”洛小鱼道。 “领情就成!”洛之文也不废话,起身就走,打开门,又停了下来,“大皇兄,粮草要供给不上了。” 洛小鱼微微一笑,“放心,他会给的!不然我就是下一个某人,你那位父皇可是怕得狠呢。” …… 京城,御书房。 “太子说的肯定行不通,粮草非但不能断,还要供应及时。蒋爱卿可有其他办法?”启明帝放下奏折,揉了揉两眼之间的穴位,大概是太过操心,他最近老得很快。 蒋文述沉吟片刻,道:“听说乔将军英勇善战,与李延寿将军一起,守住汤河应该没有问题。福王从南战到北,一路辛劳,下官以为,福王应该休息休息了。” “蒋大人,只休息怕是不够吧。”太子洛之安说道,“他在朝野影响太大,一旦有所举动,只怕朝局不稳。” 洛小鱼乃皇上嫡长子,率大军逼退永兴帝,朝野皆知,民间呼声甚高,必为皇上和太子所忌,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事关身家性命和一族人的荣华富贵,尽管蒋文述在心里对洛之安极为不屑,却也不得不为避免出现那样的局面出现而殚精竭虑。 “下官以为,如果太平教余孽除不掉他,就只能放在京城看起来,别无他法。”蒋文述有些艰涩地说道,他擅长阳谋,向来不喜阴谋,如今走到这一步,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洛之安的额角跳了跳,心道,他与母后追杀洛小鱼数年,却仍让他苟活至今,现在想来,杀死洛小鱼竟成了他心中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启明帝看了过来,目光极为复杂,显然与洛之安此时的心态相差无几。 “尾大不掉啊!”启明帝长叹一声,烦躁地敲了敲御案。 蒋文述无奈,杀又杀不过,动又动不得,洛小鱼就像一根坚硬的鱼刺狠狠卡住启明帝的喉咙,时间一长,喉咙的伤口就会化脓,要其性命便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杀吧,不惜代价,老何!”启明帝双手撑住御案站了起来,片刻后,又猛地坐了下去,“不,不行,还是让他回来吧,到时候见机行事。” 洛之安与蒋文述对视一眼,这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何公公把迈出的一条腿又缩了回去。 “……算了,在京城,他经营的时间比朕长,在军中,他的声望比任何将军都高,且陆离就在京城,花阡陌亦不知何处,呵呵……”启明帝颓然向后一靠,“他现在就是朕悬在头顶的一把铡刀啊。” 洛之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那把铡刀又何尝不是他的? “皇上,”何公公忽然站了出来,“花家人应该在京,陆离亦在京城。” 启明帝浓眉一挑,“你的意思是……”他没有把话说完,思谋片刻,点点头,“是啊,还得从女人和孩子身上下手,老何言之有理。花家的事,由老何去办。太子去找找金钱阁,看看还能不能联系得上。蒋爱卿在粮草多多费心,另外,北方寒冷,将士们的棉服和棉被还得加紧。” 何公公应了是,先退下了。一步步往门外走去,在许州时,他们知晓花无尽身在何处,却几次失手,如今人影不见,又要到哪里去找呢?京城有数十万人口,如果算上周边州府,更有百万之众,或者还是陆离更好找一些? 走出大殿,温暖的冬阳被对面偏殿上的白雪折射下来,刺得他两眼发疼。 他适应好一会儿,才负着手,沿着回廊慢慢往偏殿走去。 要想找人,得先画几幅小像,花家人的,陆离的,或者,还有那个松江的,他一定会守在花无尽身边,而且出没京城最为频繁。 “来人呐!”何公公忽然叫了一声。 一个小太监从暗处闪身出来,叉手问道:“何公公有何吩咐?” 何公公道:“派人去查查,魏家和花家到哪了?” 等皇上抄了几个大官和勋贵后,便会厚赐一些有功之臣,成国公和花家便是其中之二,能者多劳,他们也要多贡献几分才是。 …… 时近晌午,花家逛了三个牙行,两个书店,数个布庄,又光顾了几个点心铺子,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进了一家小酒楼,在大堂里坐下了。 酒楼生意不错,人满为患。 花无尽瞄着老客的餐桌点了几样菜,又叫了肉包子、鸡丝粥作为主食。 花寻之见儿子和外孙子看着旁人的饭菜直咽口水,便道:“小二哥,先上茶水和包子,都饿着呢。” “好嘞!”伙计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包子先上来了,一个个足有成人的拳头大小,白白的,胖胖的,包子褶捏得匀净漂亮,咬一口,汁水鲜香,滋味肥美。 “这包子好吃!”小溪夸了一句。 492老槐 “确实不错,天南海北的走了一大遭,吃过不少美食,这包子绝对可以算上一号。”花无尽咽下嘴里的包子,真心实意地附和小溪一句。 她话音一落,便有人“嗤”地一声笑了。 真没礼貌,莫白不悦地看了过去。 笑的人就在邻桌,是个身材臃肿、满面红光的胖子,一看就是个老饕餮。 他见莫白看过去,便颇有几分自得地说道:“这包子虽好吃,却不是头一等的,老槐胡同包子铺的包子才是一绝。保管你吃完了还想吃,一辈子都忘不了。” 老槐胡同?他们刚刚听陆先生说过——洛小鱼的院子在城南榆钱胡同,老槐胡同是必经之路。 花寻之道:“多谢老兄指点,还请指教,这酒楼可有什么拿手菜式?” 老饕餮也不客气,当真指教起来,“这里么,清蒸鲩鱼、白水煮羊头、烧豆嘴、茄子卷这几样做得都不错,啧啧,茄子卷就是这一道了,冬天能吃上茄子可是不易,”他用筷子指点着手边上的一盘,“这是他家的自创菜……外脆里嫩,还带着一点茄子的清香,很是美味。” “外祖父,我们也尝一尝吧。”小溪听他说得热闹,眨着大眼睛,接连吞了好几口口水。 又不是没钱,有好吃的当然要尝一尝,即便小溪不说,花寻之也要点上几个——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京城人,但这些下里巴人的京城小食一样都没吃过。 …… 酒楼的特色菜做得确实不错,花无尽陪着花寻之喝了点小酒,吃完饭已经未时过半。 下午的阳光很暖,晒得人很舒服,正是逛街的最好时光,只是这项活动不太适合男人。 花无尽便让松江带着爷仨去了在城南的院子,她与陶怡以及鲁娘子在街上慢慢溜达,大肆购买。 逛到仙鼎巷时走得尤其仔细,是个铺子就进,然而,始终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合适做绣坊的铺位倒是找了两家,一家在仙鼎巷,门脸有三间,后面连着个二进的院子,要两千两纹银,只是房舍有些旧,需要翻新,再加上打新家具,最起码要用三个月时间进行装修。另一家在南大街上,隔壁是布庄,房子较新,但只有一进小院,多招几个绣娘就住不下了。 从仙鼎巷出来,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花无尽三人上了马车,沈晓春一扬鞭子,马车便往老槐胡同的方向去了。 陶怡懒洋洋地靠在车厢板上,脸上多了几分沮丧,“花姐姐,要不就定下仙鼎巷那间?虽说装修时间长些,但总比一直憋屈着要好些。” 花无尽打开车窗,“这件事不急,明天我们再去西城看看,赚富人的钱,总比赚穷人的更容易些。” 陶怡偏头想了想,“花姐姐,咱们秀坊的绣品在昌洲是头一份,特色鲜明,许多人知晓,拿到京城来卖,会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我们不急,首先要找到最合适的铺子,其次装修也不能太糊弄,这两样都完成,最少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那时候,南北水陆交通完全打通,必定会有眼光独到的商人把我们的款式做到京城来……或者,西城区已经有了也说不定。”花无尽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量着沿途的景物。 陶怡点点头,佩服地说道:“确实如此,还是花姐姐深谋远虑。” 从仙鼎巷出来,再穿过刘家巷,就是老槐胡同。 胡同口有一棵活了一、二百年的老槐树,树干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巨大的树冠一直延伸到街对面,而街对面便是一家没有招牌的包子铺。铺子只有一间,门里面飘着白蒙蒙的水蒸气,外面摆着六个冒着热气的蒸屉,包子还没开始卖,但排队的人足有二三十个。 花无尽让沈晓春把车停下,鲁娘子下了车。 她刚在队尾站下,排在前面的中年男子便笑眯眯地回了头,说道:“这位大嫂的面孔生得紧,第一次来吧。杨嫂子早午晚各蒸十二屉,一般只够二十左右个老客,我排在二十六,家里来客,想买上十个八个的,只盼着前面的手下留情,您还是明日请早吧。” 鲁娘子闻言,回头看了看花无尽。 男子说话声音不小,花无尽听得清清楚楚,便从车窗伸出手去,勾了勾,示意鲁娘子赶紧回来。 陶怡“啧”了几声,“不过想尝个新鲜,竟也这么难!这么背的地方,怎么也这么多人?” “什么做好了都有市场,酒香不怕巷子也是有的。”花无尽道。 ……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后,马车在一座三进院子前停下来。 大门是黑漆的,油漆不算新。 进大门,过影壁,进二门,张婆子正等在这里。 “奴婢给花娘子请安。”张婆子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又道:“早听陆先生说花娘子可能会来,奴婢已经等待多时了。饭菜都预备得了,房间里也备好了热水,花娘子要先洗一洗吗?” 京城的冬天风有些大,逛了一脸,早已满脸是土,花无尽一掸衣袖,“我和陶三小姐先洗洗,先让老爷他们吃,我们很快就好。” “是!” 张婆子把花无尽、陶怡送到东厢房,便张罗晚饭去了。 东厢房没有床,临窗是一排火炕,上面铺着软和的新褥子,家具不错,虽不是黄花梨,却也是酸枝木的,八成新。 陶怡打量一周,羡慕地说道:“花姐姐,小鱼哥哥对你真好。” 花无尽失笑:“妹妹,不过一个院子而已,恰巧他有罢了。” 连婆子都预备好了,简直周到极了!陶怡撇了撇嘴,“便是恰巧有,也得男人有心才行。”她在韩冬生那里一直碰壁,年龄一年比一年大,过年便十九了,再嫁不出去,便真的要老在家里了。 花无尽耸了耸肩,自打与洛小鱼发生瓜葛,她就没碰到过好事,洛小鱼距离‘男人有心’这样的评价还差得远呢。 不过,陶怡的婚事的确应该提上日程了,但以她现有的身份和身体条件,再想按照安国公嫡长女的条件来找只怕不成。 花无尽洗完脸,拿方棉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水,在梳妆台前坐下,取些新买的膏脂在脸上细细涂了。 “陶妹妹想过要找什么条件的男人吗?”她问道。 493契机 陶怡擦了把脸,在她身边坐下,道:“花姐姐,就连韩冬生都不喜欢我,我还有什么资格挑选男人呢?” 花无尽对着水银镜摇摇头,镜子里面的她满脸的不赞同,:“你想多了,韩冬生一方面是不敢喜欢你,他的身份跟你不合适,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喜欢乐福,与你有没有资格挑选男人一点儿相干都没有。” “诶?”陶怡的眼睛亮了亮,琢磨片刻,“花姐姐,你怎么知道的,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的确是那么回事,乐福一看到他就笑,他看到乐福话也比平时多上几句,两人早已经对上眼了?啧啧,人小鬼大啊!” “花姐姐,我是不是很傻?” “你不傻,只是没往那里想罢了。赶紧想想,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日后咱们就在京城定居了,姐姐先帮你张罗着。” 陶善于启明帝来说有大功,陶毅与洛小鱼也算旧识,陶怡与花无尽的关系就摆在这里,再者说,如果陶毅能继承国公府,她就是国公爷的妹妹,以这样的条件,在洛小鱼的人中找个不错的男人,应该不会太难。 “花姐姐,小鱼哥哥是不是……”陶怡不傻,洛小鱼的状况她很清楚,花无尽能不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跟洛小鱼是否能完成终极目标有绝对关系。如果洛小鱼败北的可能性大,花无尽便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但终究是谋朝篡位,她宁可不知情,也不能为一时好奇而宣之于口。于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行!姐姐帮我张罗吧。我喜欢好看的男人,不用像小鱼哥哥那么俊,有他一半就行了,家里也不用太富裕,但脾气得好,而且不能纳妾,恩,就这么多了。” “行啊,陶怡!”花无尽有些意外,作为一个贵族小姐,能够完全抛弃门户之见,不容易呢,“好,过日子就得要实惠的,咱就照这样的找!” 两人收拾完,去了上房,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都是北方菜,色香味俱全。 吃完饭,花寻之刚刚端起茶杯,陆离便来了。 父女俩在外书房与之见了面,三人分宾主落座。 “花先生,花娘子,何公公找人画了包括松江在内的我们六个人的画像,最晚不会超过明日,京城里便会开始秘密搜捕,如果所料不差,他们也许会先从在下这儿入手。还有松江,他出入京城时要格外小心了,如无必要,最好不要通过任何关卡。”陆离一杯暖茶下肚,直接开门见山。 “那涞水镇呢?”花寻之有些忐忑。 陆离道:“花先生放心,那位的位置还没坐稳,为避免引起骚动,定不会大动干戈。” 花无尽思忖着说道:“我们倒也罢了,陆先生要更加小心才是。”他本身便是名人,又在京城活跃多年,隐蔽得再深也会有迹可循。 陆离捻了捻胡须,笑道:“在下明日与你们一道去庄子,随便他们折腾便是。” “那敢情好,不过,那位既然准备动我们,只怕王爷那里也要防备起来了吧。”花寻之又问。 “的确如此。虽说到底怎样对付王爷我们并不清楚,但总归是刺杀或者圈禁二途。如今的皇宫大内已然换了一大批人,宫里的消息越来越难以得到了,若非何公公要画下我等人像,我们很可能会吃一些暗亏。” 花无尽道:“启明帝和太子以前就奈何不了王爷,到如今只怕是更难了,有僧兵们在,几乎是痴人说梦。所以,到头来还是要从我们这里下手,只要我们不出事,王爷就不会出事。陆先生,王爷这一次回来,会不会采取主动?” 陆离赞许地点点头,“会!已经在准备了,目前还需要一个契机,如果找不到,也会另寻他法,花娘子请放心。” “契机……难道黄妈妈留下的线索?”花无尽以为,尽管皇家亲情薄弱,但如果要洛小鱼弑父,或者明目张胆的篡位谋朝,总需要一个极好的借口,而这个借口,自然是为母伸冤最得人心。 陆离笑了起来,他果然没有看错人,福王才是命定的天子,因而才会有花无尽这样的女人伴随左右。 “花娘子所言不差,但那张当票留下的线索太少,在下翻遍南城,却始终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林妈妈虽然能证明关键事实,但她毕竟是皇后的人,矛头指不到那位身上,即便可以把责任推给那位,却总觉得分量不够。花娘子有什么想法吗?” “暂时还没有头绪,等皇上把这股风刮过去,我再好好把南城走一遍,总要摸出点什么来才行。” 陆离颔首称是。 花寻之不知陆离与花无尽讨论的是什么,但他明白一点——如果一切顺利,距离他做皇上岳父的时日不会太长了。 至于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波,如果陆离和女儿都不担心,那么他担心便是自寻烦恼了。 三人聊完正事,又说了会儿闲话,便各自安歇了——陆离没走,就住在外院的客房里。 第二天一早,张婆子从老槐胡同买来几十个包子,又做了些白粥和小菜,上上下下饱餐一顿,分批分次离开院子。 陆离带人先行离开,花寻之与两只小的拿上书画走在其次。 花无尽与陶怡则改扮了妆容,带着鲁娘子往城西去了。 城西比城南繁华许多。 花无尽按照陆离的指点,先找到他介绍的一家牙行。 牙行门面不大,里面只摆着一张书案,和四五张太师椅。 掌柜的是个极为精明的中年男子,话不多,更没有废话。 “陆先生是我老乡,二位说出要求即可,如果有合适的,价格定然公道。” 花无尽道:“多谢掌柜的,在下想在城西买两间铺子,一间最好离茶楼或者清楼不远,位置可以偏僻些,三间门脸,有后院。另一间做绣坊,能与绣坊或者布庄挨着最好,同样要有后院。如果掌柜的这边没有合适的,东城若有也是使得的。” 掌柜的一边听花无尽说,一边哗啦啦地翻着账册,很快便圈出三处来。 两处挨着清楼,一处挨着布庄,都有后院。 掌柜的道:“这三处门面都不是旺铺,要么不赚钱,要么赔钱……” 陶怡失笑:“掌柜的,赔钱的铺子,我们要来何用?” 掌柜的摆了摆手,“这位娘子所言差矣,在京城,赚钱的铺子一般来说是轮不到牙行来卖的。” 陶怡有些失望,看向花无尽。 花无尽对此早有准备,示意陶怡稍安勿躁,稍加思索,便同意与掌柜的一同去看看。 494夫人 两个清楼,一处名为百花楼,一处叫做回春馆。 回春馆是洛小鱼的,因为这个行业有官商勾结的特殊性,所以为了不引起朝廷注意,便换掉了遍地开花的‘落雁阁’三个字。 先看的百花楼那一处。这铺子旁边有一条名为胭脂的胡同,里面多是暗娼租住的小院。此地名头很差,便是做胭脂水粉,也比不得其他好位置的铺子赚钱。 回春馆在百顺大街上,这条街街面上的铺子很少。街北是回春馆,街南是洛小鱼投资的健身馆,富丽堂皇的店门外,沿着灰色高墙停了两大溜豪华马车,生意显然极为火爆,所赚不知凡几。 花无尽要看的铺子跟回春馆同在一侧,挨着。 上一任主人做的是酒楼,但街头处有两家档次更高的酒楼,竞争不过,生意冷清,这才决意出兑。 门面是两层小楼,总共三间,里面的装修还比较新,但与咖啡馆的格调不搭配。 后面的院子不小,有三进,房舍大概从没翻新过,窗子、门、屋檐虽然不算破,但需要修整的地方极多。 “就这个吧。”花无尽定了下来。一来,这条街上有充裕的停放马车之处,二来,回春馆和健身馆吸引京城无数权贵和豪富,客源非常充足。她相信,只要敢尝试,就一定能够打开市场。 “公子够痛快。”掌柜的拱了拱手,十分佩服花无尽的决断,“一口价,白银一万八千两,先交五千两定金,等在下办完所有手续后,便与公子银货两讫。” “没问题,我们再看看布庄那一处吧,如果看上了,再一起……” “是不是太贵了?不回去商量一下吗?”陶怡焦急地扯扯花无尽的衣袖,无奸不商,就算银子多得花不完也不该如此轻率。 花无尽笑了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毕竟是陆离推荐的人,应该是可靠的。另外,在这样的位置,要不是铺子不赚钱,只怕卖到两万五左右也是有人抢着要的。 掌柜的诚恳说道:“你们是陆先生介绍来的,在下可以给你们留上两天,商议好再来也是可以的。” 花无尽点点头。 陶怡说的也没错,尽管花寻之不大可能管这件事,但征求一下意见,表示对他老人家的尊重更好,她道:“如此,那就多谢掌柜了……那我们去看看剩下的那间吧。” 绣坊在与百顺大街平行的云锦大街上,这里是布庄一条街,绣坊却是不多。 富贵人家大多都用自己的绣娘,绣坊的客流量不大。 是以,西城的绣坊只有花容和织梦两家绣坊生意最好。花容有个顾十三娘以顾绣闻名,顾绣的针法出自前朝皇宫大内,织梦则是以汴绣闻名,包括双面绣和撒线绣都很不错。 京城所有绣坊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这两家的实力。 所以,花无尽看的铺子便是被这两家挤兑得再也开不下去的老店。该铺子的位置也不是很好,位于十字街口的第二家,很难留住客人。 “掌柜的,这三间连两进院子总共多少银钱?”陶怡问得小心翼翼,她在昌洲经营一年多,加上家具以及布料印花的提成,总共才赚了五千多两银子,有了前面那间铺子的要价作为比照,估计这些银子连零头都不够。 “一万三千两。” 还差八千两! 陶怡心虚地看了眼花无尽,这么贵,杀了她也没那么多钱呐! “掌柜的,这两间铺子都还可以,我们回去商量商量,明儿再来!”花无尽无视挤眉弄眼的陶怡。 “成!那在下就先回去了。”掌柜的道。 …… 距离正午还有些时间,花无尽带着陶怡、鲁娘子把这条街大概逛了逛。 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古人的学习能力了——在昌洲设计的那些东西这里不但都有,而且要价不低。围巾、被罩、窗帘、沙发、沙发罩、抱枕,乃至于她设计的所有印花图案,在布庄和绣坊里都有所普及,并且在其基础上创新并得到了发扬光大。 花无尽想起来了,这都是洛小鱼的杰作,为了赚钱,他把她的劳动成果从南运到北,利用得彻彻底底。 “……钱都让她们赚了,明明是咱的东西!”陶怡嘀咕着从织梦绣坊的二楼出来,脸色难看得很。 她步子迈得很大,把跟随的绣娘甩在后面,自己气呼呼地掀起门帘…… 因为心情不好,她用的力气有些大,棉门帘被掀起老高。 “啊!”一个女人大叫一声。 “是哪个不长眼的?打着我家夫人了!”另一个女人厉声喝道。 花无尽就在陶怡身后不到一丈处,知道惹上麻烦了——在京城敢称夫人的,必定是二品以上官员的妻子。 陶怡一出门,便被两个粗使婆子拦住了。 一个穿着素锦织镶银丝月白出风毛大氅、带着风帽的女子一手捂着眼睛,被两个大丫鬟和一个婆子围在中间,那婆子紧张地问道:“夫人,您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 还不待那夫人回答,绣坊里负责接待的绣娘到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焦声问道:“世子夫人,要不要紧?快先进屋吧,我们马上去派人去找大夫。” 陶怡惧怕地看了眼花无尽。 花无尽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过两息的功夫,里面又快步走出一个衣着富丽的中年女子,看起来应该是绣坊的掌事娘子。她与那位世子夫人轻声说了两句,便扶着夫人进了绣坊,花无尽三人也被几个婆子推搡着进了一间贵宾室。 到屋里后,世子夫人摘掉风帽,放下捂着眼睛的手,露出一张漂亮而又知性的脸。 她端坐在组合椅上,丫鬟在她面前跪下,拿着丝质绣帕小心地蘸着眼角流出的泪水。 她的眼睛无甚大碍,只是有些红罢了。 “是小女鲁莽了,动作大了些,实在对不住,还请夫人原谅。”陶怡态度诚恳,深深一福,停顿还一会儿,方才起身。 “这就是你请罪的态度?真是笑话!这是和郡王世子夫人,还不赶紧跪下!”那夫人身边的婆子说道,声音威严,颇有震慑力。 掌事娘子点点头,附和一句:“是啊,这位客人,你既伤了人,态度就该诚恳一些。” 那夫人不置可否,视线向下,就像这件事与她无关一样,但花无尽明白,她这是不依不饶的意思,只不过不想出面罢了。 495庄平 和郡王世子夫人,和郡王的儿媳妇。 董如海说过,和郡王与洛小鱼有仇。 那么和郡王世子是不是也和洛小鱼有仇? 算了,不管有没有仇,今日的事都很难善了,还是考虑当下吧。 她抱了拳,深鞠一躬,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夫人,实在对不住,我妹妹实在没料到外面有人!既然受了伤,不若请个大夫来,医药费由我们来出。” 世子夫人上下打量花无尽一番。 花无尽今日画了扫帚眉,束金冠,插金簪,下颌上还点了一颗大黑痣,身上穿着宝蓝色暗纹棉外袍,脚上踩着双鹿皮靴子,不仅像个十足暴发户,甚至还有几分猥琐。 那婆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有几个臭钱就觉得了不起了?也不看看你们伤的是谁!” 那夫人推开聒噪的丫鬟,坐直了身子,看向陶怡和花无尽的视线带了几分讥讽的笑意。 花无尽猜测,她大概很享受这种强权带来的居高临下的快感。 能嫁给和郡王世子的大多家境和家教都不错,不是勋贵的贵女也该是朝廷大员家的女孩,然而大家闺秀们应该习惯了特权,而这位夫人的表现并不像一个贵族应有的样子,小人嘴脸十足,是性格使然,还是乍然富贵? 看来自己应该好好熟悉一下京城的人际关系了,两眼一抹黑的日子可不好过。 那婆子见花无尽和陶怡始终保持沉默,火气不由得大了几分,怒道:“还不跪下?” 花无尽不慌不忙地道:“你不过一奴婢而已,凭什么让我跪下呢?” 那婆子被花无尽击中痛脚,怒气更甚:“你……” 年轻漂亮的夫人拦住婆子的话:“如果是本夫人让你跪下呢?” 按照规则来说,平民见到二品夫人,的确该跪,但陶怡不想,花无尽更不想。 花无尽笑嘻嘻地道:“夫人会那样做吗?不过一点小意外而已!一旦搞得人尽皆知只怕有人会说‘野鸡就是野鸡,便是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这就不好了嘛!和郡王世子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位夫人要么性格不好,要么是小家碧玉,她赌后者。 陶怡有些诧异,野鸡指的是谁? 而几位婆子、丫鬟则见鬼了一样的看着花无尽。 掌事娘子垂下头,挡住嘴角的笑意。 花无尽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位夫人果然是个小家碧玉,或者是家族没落的贵女。 “你……”世子夫人站了起来,神色极为激动,纤纤玉指直指花无尽的鼻尖。 花无尽摸摸鼻头,故作无辜地说道:“在下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夫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夫人息怒!”一个大丫鬟上前扶住世子夫人的手臂,凑到她耳边上,“不过两个宵小而已,不值得……”她声音越来越低,低到花无尽再也听不清楚。 世子夫人点点头,态度有所软化,借着用绢帕擦眼泪的动作收回手臂,又坐了下去,不再看花无尽,摆出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模样。 那丫鬟便给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滚出去!”婆子们上了前,挡在世子夫人前面。 “好,那咱们就滚了。”花无尽长揖一礼,“夫人宽怀,多谢。”她得了便宜,自然要卖一个乖。 那夫人已经调整好情绪,端庄地颔首,柔声道:“京城不是辽地,二位仔细些,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花无尽哈哈一笑,拉着陶怡的袖子往门口走去。 门口的绣娘赶紧上前打起门帘,却不料恰好外面有人走了进来,把花无尽二人拦在里面。 “和郡王世子夫人到了吗?”进来的是个大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一进门就站下了。 掌事娘子闻言,赶紧快走两步过来,“原来是绿萝姑娘,郡王世子夫人已经到了。” 那丫鬟福了半礼,“还请掌事娘子带我过去。” 门帘子再次被绣娘打起,花无尽正要出去,便听那位世子夫人说道:“可是施姐姐不能来了?” “回世子夫人的话,我家夫人被皇后娘娘叫进宫里去了……” 施姐姐,皇后,进宫……花无尽挑了挑眉毛,直觉地认为这事儿可能与自己有关,“我这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了吗?” “什么叫被迫害妄想症?”陶怡不耻下问。 “就是动不动就认为有人要谋害自己……呃……那位不是何公公吗?”花无尽一眼瞧见从对面的一品茶楼里出来的何公公,以及与洛之安的气质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位大概是洛之易——洛之安同母弟弟。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听说三皇子洛之华进了户部,太子负责吏部,洛之文则在东北监军,三个儿子都被启明帝委以重任,一旦洛小鱼失去对军队的实际掌控权,局面可能就会变得被动了。 “诶?洛之易也在!”陶怡与启明帝的几个儿子都熟,是以一口叫破对方身份。 花无尽思索着,下意识说了一句:“别看了,再看人家就看见你了。”她快步往自家马车走去。 “还真是!”陶怡吓一跳,赶紧低着头跟上了。 二人在西城美味斋买了三匣子点心,又顺便在聚德烤货铺子买了三只烤鸭,四只烧鸡,这才坐上马车出城。 南城门的士兵对过往行人的盘查稍稍严谨了些,城门兵在前,青卫在后。虽不检查随身物品,也不要求坐马车的人下车,但车门一定要开,脸是一定要看的。 “请打开门和窗。”有人跟着窗子对花无尽说道。 鲁娘子紧张地看看花无尽,后者冲她笑笑,并点点头。 门开了,一张年轻干净的脸出现在车门口,另一张猥琐的脸从车窗处探了进来。 花无尽有些惊讶,二人竟然都是熟人,干净的叫庄平,猥琐的叫高四儿。 这一次,庄平看不到花无尽耳朵后的红痣,所以,他没能认出她来,但看到陶怡时明显吓了一跳,视线再逡巡到花无尽脸上时唇角便有了几分笑意。 花无尽与陶怡在落石峡被匪徒劫走的事在许州不是秘密,在安国公夫人的有意安排下,陶怡失踪亦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当精明的庄平从陶怡联想到花无尽,再看花无尽时,她脸上那些细小的改变就不足以影响五官的整体轮廓了,禁不起有心人地细细打量。 也就是说,庄平认出花无尽了。 496乳兄 花无尽眼睛一暗,迅速思考对策——前面有马车和行人阻路,走不快,城门两侧大约有百余名士兵,只靠她一人很难打出去。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她防备地看着庄平,缩在袖子里的手捏住一把三棱镖——与其杀出去,不如先控制他,好歹也是个青卫百户长,总能抵挡片刻。 花无尽拿定了主意。 “放行!”庄平朝花无尽眨了眨眼,把身子缩了回去。 高四儿色眯眯地在陶怡的脸蛋和胸部走了一圈,又扫了一眼花无尽,挤眉弄眼地离开了车窗。 花无尽心中大定,朝庄平微微点头:她会报答他的。 马车上路了,哒哒的马蹄和颠簸的车厢彻底平复了花无尽的心跳。 “陶妹妹,那青卫叫庄平,官职百户长,他好像认得你,你可认得他?”她问道。 “庄平,青卫?”陶怡仔细想了想,忽然睁大了眼睛,扭头看向花无尽,“那不是我乳兄吗?” 乳兄?花无尽脑子打了下结,随后才想起来,乳娘的儿子,是乳兄。 “花姐姐,我乳兄就叫庄平,听说这名字还是我娘取的呢!”陶怡见花无尽没什么反应,推了推她的胳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的长相有五分像我乳娘,一定是他!” 花无尽拍拍她手臂,道:“你放心,我会让人找到他的,并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她打开车窗,看了眼外面。 “晓春,上前面那条小路,如果没有人跟上来再原路返回。”她吩咐道。 …… 两天后,刘德忽然来了。 “花娘子,昨天,荣国公世子夫人让人找到董太太,说皇后娘娘想要一张墨槐散人的画,她可以以三倍价格来收,并且答应帮董三少爷去燕山书院进学。” 燕山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除了权贵之外,只能通过考试入学。花无尽、花寻之这两天一直在跟陆离学习京城的人际关系。 比如和郡王世子是个断袖,这是京城公开的秘密。所以,世子夫人的确是小家碧玉,出身耕读人家,父亲是通县的县令。她因为有些才气,容貌美丽,在京东女子学院中颇有名声,这才得以出席京中才女宴会,被和郡王的王妃相中……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而燕山书院,施惊鸿的叔叔施朗是现任山长,所以,她才敢轻易许下送人进书院的诺言。 花无尽知道,刘德刚刚说的就是两日前皇后找到施惊鸿所谈的内容,她问道:“刘大哥,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跟上?” 刘德赶忙摆手,“花娘子,东家不敢来就是怕这个。在下在董家是个不起眼的,一直负责商队这一块儿,来的时候也谨慎地注意过,保证没事儿!” 花无尽放了心,道:“董大哥果然精明!” “的确!”刘德颔首,“东家当时就说,那荣国公世子夫人向来以才女自居,甚少将本朝的女大家放在眼里,此番如今如此兴师动众,不合乎常理。” “所以,董太太当时是怎么说的?” “董太太并没有拒绝,只说画画的人一开始是在北方认识的,后来到南方后联系过一次,现如今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不知人在哪里。如果有新画送来,一定先让施夫人挑。” 花无尽偏头想了想:“如此甚好,只是……那施惊鸿不会轻易相信。” “所以,世子夫人对董太太说,做生意这事儿,要说难也难,要说容易也十分容易,端看东家人脉如何。” 花无尽摇摇头,很难想象,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会出自一个美女加才女之口,看来施惊鸿也是被皇后逼得没法子了吧。 凤卿卿能这么快想到这么个法子找她,也算能人了。 送走刘德,花无尽担心董如海会被自己牵连,便找到陆离,把这件事说与他听。 陆离认为,董家的确可能被牵连,但不会很严重,董家人不入仕,做的是杂货铺子,偶尔会做一把热销货品,但质量从未出过岔子。董家铺子在民间的名声一向很好,即便荣国公想要拿董家的错处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除非以莫须有的罪证,栽赃董家勾结南耀或北金——这是极有可能的。 但是,启明帝不见得会有那个闲心,只要他和花家人安然无恙,福王便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召回京,最好的借口是让福王尽快大婚。那么,凤卿卿也就没必要跟一个商贾较劲了。 花无尽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才有心情去设计新店铺的装修图纸。 前天,陆离让人找到庄平,做了一番工作,他现在是洛小鱼的人。 所以,在知会过花寻之后,花无尽大着胆子进了京城,把城西的两间铺子都买了下来,并已经交给沈晓春、朱志刚等四个北方人负责联络装修事宜。 接下来,她要安排韩冬生等人前往林州收咖啡、采买南耀布料的事——陆离借她两个人,可以带一带韩冬生,以保证路上不会发生太大的意外。 …… 冬月十九这天,京城又下雪了。 路滑,回不了城外,花无尽从百顺的铺子里出来,带着两个孩子往南城去了。 “娘,我想吃包子。”小溪对老槐胡同的包子念念不忘,花无尽尝试着做过两次,均以失败告终,所以每次进城都争取给他带上几个。 莫白听见包子二字,很响亮地咽下一口唾沫。 花无尽摸摸肚子,眼瞅着就中午了,她也饿了。 赶车的是易容过的松江,如今南城由庄平负责,他们可谓畅通无阻。 到了老槐胡同,松江停下马车去排队。 因为雪大,排队的人只有七八个,包子笼也放在铺子里面。 花无尽打开车窗往外瞧了一眼,冷风一激,又赶紧关上了,“应该多买几个,这么冷的天不怕坏,”她扭头对莫白说道,“你跟小溪呆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她刚下马车,便见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从身后走过来,也往包子铺去了。 “祖母,不是月圆包子铺吗,怎么连匾额都没有了?”那小丫头脆生生问道。 “一个包子铺而已,什么匾额不匾额的。”那中年女人看了花无尽一眼,脚下的步子大了些。 497点翠 497 “呀!大雪天的,娘怎么过来了?”包子铺里跑出一个年轻小媳妇,一把拉过小丫头的手,发现是热乎乎的,脸上的笑容又放大几分。 崔大娘道:“孩子担心你腿疼,非要过来帮帮你……” 年轻小媳妇有些不好意思,搀上崔大娘的手臂,三人说笑着进了铺子。 花无尽快步上前,与松江说上两句便往回走,路过排队的队伍时,只听有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正小声说着话:“……是啊,她在仙鼎巷做得蛮好,赚了不少银子,不知为什么,去年说关就关了,店铺的牌匾也不挂了……如今也不是谁都知道老槐胡同这一处的,少赚不少银子呢?” “兴许人家不拿银子当回事呗,听说这位也是见过世面的,好像在哪个王府做过管事娘子,后来得罪了主家被发卖出来了……” 花无尽停住了脚步,回头往包子铺望了望,见那崔大娘略略佝偻着双肩,显然是当丫鬟时留下的职业病——永远不敢在主人面前挺直了腰杆。 辽王府,也是王府。 月圆包子铺,八月十六。 这么联系是不是太牵强了?花无尽思索着上了马车,但连匾额都不敢挂,说关就关了,为什么? 是夜,松江埋伏在崔大娘家的屋顶上,一直等到熄灯,也没听到任何有关黄妈妈的消息,只好悄悄回去了。 花无尽在张婆子的陪同下,一直在书房等松江。 她正在打一幅画的草稿,里面的人物正是和郡王世子妃廖氏以及她的女仆们。人物与本人容貌很像自不必说,关键是廖氏那种难以描述的自傲表情,她画出了十成十。 松江回来的时候,她恰好把廖氏画完。 “怎么样?”她把毛笔放在青花瓷的笔洗里。 松江行了礼,一边在火盆上烤了烤有些僵硬的手,一边说道:“一家人吃吃喝喝,洗洗涮涮,属下没有什么发现,要不要抓起来问问?” 花无尽点点头,的确,越是秘密的事就越不会在平时轻易提及,蹲守不如拷打。 “崔大娘的男人是个怎样的人,那崔大娘又叫什么?” 松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崔大娘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说话有些慢,见人三分笑,脾气应该很好,他叫崔大娘点翠。” “点翠?”花无尽觉得有什么灵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一时间没有抓住,便不自觉地念叨了几遍,“点翠,点翠,点翠呀……啊,当的那件首饰叫什么来着?” “点翠凤凰展翅金步摇……点翠?”松江睁大了眼睛,“花娘子,虽然这样的联系太过简单,但属下觉得这事儿靠谱儿了!当初以为那步摇里面会藏有东西,但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后,就把它忽略了,黄妈妈留的线索肯定是指向她的,呵,月圆包子铺,八月十六,还真是隐晦啊!” 总算有门儿了!花无尽轻轻舒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松江便出城去找陆离了,直到晚上才露面,陆离也冒着风险来了。 把人请到书房,奉上热茶。 花无尽将一落座便问道:“陆先生,怎么样了?”她忐忑一天了,心情略有几分激动。 陆离神色肃穆,郑重说道:“花娘子放心,那崔大娘的确是黄妈妈的当票所指之人,相信要不了多久,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他竟然说了句官话,而且还是‘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花无尽正要追问,随即又反应过来:此事关系到皇家隐私,事关重大。即便她嫁给洛小鱼,也未必能知道详情。作为陆离,只是一介谋臣,更不方便越过洛小鱼直接过问此事,所以,他才会有如此含糊其辞的说法。 即是如此,还是算了吧,掌握皇家秘辛,嫌命太长了不成? 陆离果然是个智者,有分寸! “王爷何时回来,有消息了吗?”花无尽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陆离捋了捋长髯,笑道:“那位已经下了圣旨,要不了半个月,王爷就能回来了。” “又是一场杀戮啊……”花无尽作为一个曾经的清道夫,曾经的被牺牲者,对此极有感慨。 陆离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 松江却脸色一变,眼里似乎有了些泪意,他转过头使劲眨眨眼,这才平复下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被牺牲的总是金字塔的最低端,花无尽默默叹息一声。 然而…… 洛小鱼没有像陆离想象的那么快的回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虽接了圣旨,却把回京的时间拖到了腊月。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还未到腊月,汤河便结冻了,冰层厚度足以支撑用花无尽给出的法子改造过的火炮。 所以,洛小鱼在偷袭了汤河一线的北金大营以后,趁势拿下柳州,在柳州又补充了一部分兵员,等到一批粮草,这才带着僧兵返回京城。 在沛州他遇到了洛之安派来的三百余名带着鸟铳的刺客,大肆厮杀一场,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京城。 在巍峨的北城门外,洛小鱼勒住了马,仰望着城门楼的东侧屋脊之下,那里西斜的阳光照射不到,有一大片浓重的黑…… 时隔一年半,他终于回来了。 距离梦想更近,真相亦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对权利的渴盼,对真相的恐惧,以及对血亲之人尚且留存的一点点亲情汇合在一起,像是在他的胸口压了一块巨石。 近乡情怯,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黑色骏马不耐地来回溜达着,鼻孔喷着白色的热气。 桃江大概明白洛小鱼的心思,除了远远地看着不去打扰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槐江,你觉得主子是先去庄子还是先进宫?” 槐江道:“先进宫吧,这个时候了,主子不会再把把柄递给他们手里的。” “那你觉得主子从宫里出来,是要去庄子还是去王府?” 蓝湖“切”了一声,“当然是去庄子看花娘子了?” 桃江故作神秘地摇摇头。 星海策马上来,杵了桃江一拳,“故弄玄虚!主子当然要去王府,这是在京城不是许州,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槐江耸了耸肩,一副不赞成的样子。 “走吧,咱们先进宫……驾……”洛小鱼双脚一磕马肚,骏马不徐不疾地向城里走去。 498再侧 倦勤殿,是书房,里面的陈设不似许州御书房那么奢华,有江南的婉约风韵,但比起行宫还是厚重大气得多。 启明帝坐在龙床上,身前摆着一张雕龙的案几,上面奏疏如山。 何公公早已从暗处走了出来,侍立在侧,运气于掌,蓄势待发。 洛小鱼一进门,先是看看藻井以及西、北两面墙上的绘画,又往陈书阁上瞧了瞧,这里是他十岁之前经常来的地方,十几年过去了,如今故地重游,颇有些隔世之感。 他大咧咧地行了跪拜礼,照例不等启明帝喊平身便站了起来。 “为何抗旨不归?”启明帝心平气和,几次交锋,他都居于下风,如今终于学会自控——既然这个孽子到底还是活着回来了,他就要想办法稳住这个孽子一阵子。 “臣已经说过了,我朝没有能力水战,如果放过这次机会,日后不知要等多久,您说是不是?”洛小鱼把双手插在棉袄的口袋里,侃侃而谈。 何公公皱着眉,眼睛一刻不离洛小鱼的双手。 洛小鱼便挑起剑眉,坏心眼地动了动手臂。 何公公吓得上前一步,却在下一刻又缩了回去,洛小鱼根本没有杀意,他居然被耍了! 与他一同上当的还有启明帝,他在发现洛小鱼的举动后,下意识地把身子向后仰了仰,虽然动作不大,却也一样上了当,脸上不由得发红发烫,只觉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洛小鱼勾起薄唇,恣意地笑了起来。 “站没站相,成何体统?”启明帝到底气不过,责问了一句。 洛小鱼挑了挑眉,反诘启明帝:“说起体统,我倒想问问皇上,花无尽被贬为侧妃,朝令夕改,这又成何体统?” 启明帝喝了口热茶,平息心中恚怒,道:“你去京城打听打听花无尽如今是个什么名声,身高五尺,面目凶恶,力大无穷,杀人不眨眼,便是那恶鬼夜叉,见她也要让上三分,那可是个名声尽毁的女人呐,朕照例让她上了玉牒已经是看在她于社稷有功的面子上了。福王,做人要惜福才是。朕以为,吏部尚书施世泽虽已经致仕,但施家到底还是个书香大族,八小姐容貌端丽,身份嫡出,才情出众,足可与你匹配。” 施世泽在四十多岁就致仕了,施家没有五品以上的官员,会暂时沉寂一段时日。 “如果我不接受呢?”洛小鱼的视线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到底还是有软肋的,启明帝摸着短髭笑了,道:“圣旨已下,你不接受,那就是抗旨咯?” 洛小鱼耸了耸肩,哈哈大笑起来,“算了,不过女人而已,娶便娶了。”他转身就走,这个看似文雅的地方,其实充斥着至高权所带来的戾气,每多吸一口,他都会抑制不住的想要杀人。 何公公目送他出了门,身上出了一身透汗。 启明帝伸直了腿脚,靠在一只大迎枕上,幽幽说道:“老何呀,朕多希望在他出生时就掐死了他,那时候真不该犹豫啊。” 何公公取出一只绢帕,蘸了蘸鼻尖上和脑门上的汗,“皇上已然仁至义尽了。” “是啊,朕仁至义尽了。”启明帝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何公公默默把自己藏到暗处,这才放肆地撇撇嘴,一个刚出生的奶团儿似的孩子也想下手,要不是于王妃一门心思的想要见孩子,只怕福王早就死了,狗屁的犹豫,狗屁的仁至义尽。 他的身残了,他的心向着皇上,但不代表他的眼睛是瞎的。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小叶公公在外面禀报道。 “不见。”启明帝被洛小鱼吓了一通,心神不宁,不想见人。 但隔了片刻,他又道,“宣他进来。” 洛之安是听说洛小鱼回来了,这才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却未料,他到了,鱼却溜走了。 施了礼,他试探着问道:“父皇,难道不能问他一个欺君之罪?” 启明帝坐乏了,坐到床边,小叶公公上前给他穿上绣着龙纹的布鞋,下地走了两步,方道:“他率军过了汤河,打下柳州,并写了奏疏,言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觉得朕该怎么问罪?” 尽管他铲平了太平教,击退金兵,夺回几个州府的土地,重新统一华国,但谋朝篡位这顶帽子他是摘不掉的,不足以消弭一些大臣对他的鄙夷。 为了京城稳定,他暂时留下了所有官员,却没有留下所有官员的心,几个有能力有影响的老臣都想致仕,人心极其浮躁。 永兴帝退位时,自陈北金攻占辽地是他的责任,让千万老百姓置身水火,如今洛小鱼退金有功,朝野皆是一片欢腾,单是这一点,他便比永兴帝强了!他又如何能问罪于洛小鱼,说其抗命不归?可若不是抗命不归,又怎能拿下柳州? 因此,为了江山稳固,启明帝只能把匕首藏在袖子里,与洛小鱼握手言欢,在大局上做一个明君。 “父皇,是不是……” “不要说了!”启明帝一摆手,“杀了这么久还杀不死,太子也是出息了,听说又全军覆没了吧,可人家那边的损失微乎其微!罢了,是朕养虎为患,不都是你的错……慢慢来吧,若再不管不顾的动手,一旦失败,朕就可能弹压不住了,现在先让他放下戒心再谈其他。” 这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洛之安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觉得自己就像输红眼的赌徒,越是输,就越想赢,行事便更加急躁,所以才越输越多。或者,缓缓也好。等他完了婚,在温柔乡里浸泡一段时日也许会有机会下手。 “善王那边怎么样?” 永兴帝自贬为善王,有能力的儿孙均不在京城,虽说有他为质,但一个年近五十的人还能活多久?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善王一系,迟早会出乱子。 “回父皇的话,善王正在准备过寿,腊八那天是正日子,只请了一些没有权势的宗亲,不见有什么动静,平静得很。” 胜者王侯,败者贼,历来都是这么现实。一旦他败了,下场不会比善王更好,他必须杀死洛小鱼,洛之安想到这里,嘴里感到一股苦涩,苦得他有些有些恶心。#####一直以来,因为看不到打赏的明细,所以从来没有感谢过你们。今天,渣作者终于良心发现,然而,还是看不到啊!所以,渣作者就这样郑重的表示一下吧,谢谢了啊!!! 499忐忑 福王府在城西的狮子胡同。 胡同很长,但只有福王府一家,所以胡同名就以王府门前的两座大而威武的石狮子命名了。 这本是齐王府,但齐王反了,所以这里便归了洛小鱼。 胡同的道路两旁载了青桐树,除了中间常走的一条小道之外,到处都是落叶,层层叠叠的,脚一踩上去,就会冒出一股股烟尘,高墙转折处还有没化的积雪和冻着的一坨坨狗屎,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又黑又脏,暗红色的大门上,漆面脱得一块一块的,像人得了癞疮一样…… 洛小鱼在门前站了许久,于他而言,这里只是暂居之所,没有丝毫的归属感,但那种疲累的苍凉之感却油然而生。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还是被启明帝影响了,没有家和有家归不得是两种心情——前者是凄清,后者则是愤怒。 他之所以不能去找花无尽有两个原因,一是花无尽藏得很好,还不能让她暴露,只要接不到圣旨,便不会有抗旨一说,二是他不知该怎样对花无尽说侧妃一事,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为他做了一切,而他对她,除了没有兑现的承诺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明白,花无尽是绝不会接受侧妃名头的,而他也舍不得让她受这等委屈,所以,他要等事情全部解决完了,再风风光光地娶她入门。 傍晚起风了,正在腐败的树叶盘旋着升到空中,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出现在胡同口,很快,便有三辆马车进入视野,疾驰而来…… 车停了。 “王爷!”陆离从前面马车上下来,“不才来晚了,为避开青卫稍微耽搁了一些时间,还请王爷恕罪。” 来的不是花无尽,也没有扑到他怀里的大儿子——洛小鱼眉眼间略显黯然。 “陆先生言重,我们进去说。”他努力调整表情,露出一抹笑意。 后面两辆车上坐着以张婆子为首的几个中年仆妇,还有陆离的几个手下,他们是来收拾福王府的。 启明帝上位后,将这里赐给了福王,但工部一直忙着皇宫的修建,再加上有人存心作梗,就一直没顾上这里,除匾额换了之外,一根草都没动过。 陆离的护卫上前敲门。 大约敲了盏茶的功夫才有人把侧门打开一条缝隙,里面探出一颗苍老的头来,颤巍巍问道:“你们找谁?” “福王驾到!快开中门!”那护卫大喊一声。 看门老头吓了一跳,大呼小叫地奔进去找人了,不多时,大门洞开了。 齐王谋反之前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屋舍都不错,家具也在,只是脏,到处都是灰和蜘蛛网,荒草长了半人高。 洛小鱼在前院匆匆转了一圈,便回了门房,拎了一张小杌子坐了。 “王爷想住这里?”陆离不太理解,洛小鱼在京城的房子除了南城的那座,还有好几座院子、庄子,哪一处都有专人照管着,随时可以住人。 “她听到自己被贬为侧妃的消息了吗?”洛小鱼不答反问。 陆离本以为福王会先问崔大娘的事,却不料他竟先问了花无尽,不免有些意外,捻须的手便重了些,疼得他龇了龇牙,“前几日花娘子一直在涞水镇的庄子里,不曾知晓。” “王爷,花娘子将来的位置,您真的想好了?依不才来看,给花寻之可以世袭的国公爵位以及皇贵妃的身份足以匹配花娘子给您带来的助力,有小溪公子在,亏不着花娘子的。” 花无尽千好万好,家世背景和名声不好,这是成为正妻的致命伤。 尽管花家被复爵了,且不减等世袭,武安侯府重新恢复往日的荣光,但听说花老侯爷在回来后开了祠堂,宣称花寻之不孝,已经将他这一支公开除族了。 另外,成国公魏家已经归京,成国公就任兵部尚书,在军中的底蕴不减,虽然魏瑾瑜、魏谨珞兄弟的事,算是福王卖了魏家一个面子,但从另一方面讲,也是再次得罪了他们。 启明帝与太子对福王动了手,魏家也不会客气,必定要落井下石。 福王需要强大的后援,所以,皇后这个位置,还得由大家族的大家闺秀来做才行。 不然,启明帝现在的尴尬,将来也会是福王的。 在他看来,施世泽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角色,娶施家八小姐,比娶花无尽要好得多。 虽说这样做对花娘子不公平,但作为谋臣,他不得不尽到提醒的责任。 洛小鱼盯着炉子里猩红的火炭一言不发,小铁壶里的开水不停地响着,声音单调而又枯燥,白白的水蒸气弥散了整个房间,空气像凝住了一样。 直到桃江过来,把壶提走去洗茶杯后,陆离才不客气地说了一句:“王爷,不能意气用事啊。” 洛小鱼便笑了起来,看了陆离一眼,如果连娶妻都不能依着自己的心意,他为什么还要做那把椅子? 但现在不是与陆离争辩这些的时候,“崔大娘在哪儿?明天把她和林妈妈一起送到这儿来,顺便再多买几个人回来。” 陆离见他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也就不再说了,“她还在老槐胡同,听说就等着这一天呢,没有什么反抗情绪,但她要看到点翠步摇和当票才能说实话。” 洛小鱼颔首,这当然没什么问题,这两样他一直随身带着。 他不再说话,又去看炉火,剑眉紧锁着。 真切的答案已经触手可及,然而人却没有了先前的镇定。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如今到底埋在哪里,还能不能找到尸骨?作为人子,这些问题让他喘不上气来,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翻滚着,无法言说的难受。 陆离大概懂他的心思,也不打扰他,干脆出去了。 尽管他不是王府的管家,但在这个时候帮着掌掌眼也是应该的。 …… …… 同一个时辰,花无尽正在一品茶楼里喝茶,松江带小溪、莫白去买好吃的了,她与鲁娘子留在这里等他们。 一品茶楼的客人大多不是白丁,谈论的内容也多是一般人听不到的话题,而且泰半是花无尽感兴趣的,尤其是那些与她相关的事。 “……夜叉似的女人能做侧妃?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可不是嘛,苟且生子,杀人如麻,身高七尺……” “得了,你还当真了,苟且生子是真的,杀人如麻尚待商榷,什么貌如夜叉,身高七尺就鬼扯了,以福王的容貌会跟这样的女人苟且?谁信啊!” “怎么不信?传得真真儿的!听说手上常有把鸟铳,一动手必死人,哪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能干那么恶心的事?” “得了得了,没影儿的事儿,不说她。兄弟听说那施家八小姐可是美人,而且还是才女,比当年的施大小姐不差什么,福王也算因祸得福了。” 鲁娘子的脸色很难看,她一边看着隔壁桌子上瞎说八道的几个男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花无尽,却又不知如何劝解。 因为,空穴不来风,这些人说的必定是真的。 500酸菜 花无尽并不生气,只是觉得心脏处被什么东西咬了两下,挺疼,就像神经痛一样,说过去就过去了。 她听得津津有味。 在更加讲究门当户对的古代,上演了一把灰姑娘,啧啧……只是过程不那么美好,血腥味十足。 虽不敢指望洛小鱼与她相濡以沫一辈子,但作为一个未来的帝王,信守承诺是必须的,所以,花无尽并不担心洛小鱼非要纳她为妾。 她是为他的江山出了大力的女人,纵然他想,也要考虑她的意愿。 总而言之,在这件事上,她对洛小鱼有八成的信心,剩下的两成是陆离以及时局给洛小鱼带来的压力。 陆离作为谋臣是一定不希望她做皇后的,所以,即便收到了启明帝把她贬为侧妃的消息,也不曾告诉她,果然尽忠职守。 “……今天下午,就在北城门,挺多人看见了。” “人家龙子凤孙,看见了还能认识咋地?” “你个憨货!那是当然的,作为当年的京城第一美男子,便是不认识,也一眼能认得出来。虽说福王穿得怪异了些,但那种风采,无人能出其右。” “什么风采不风采的,齐王府归了福王,除了匾额之外,连跟草棍儿都没人动过,还立了大功呐,看来他也不……” 那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花无尽什么都听不见了,心也咕咚一下沉到了谷底。 人回来了,陆离却没派人告诉她,而且,洛小鱼的暗卫也人影不见!她缓缓站了起来。 鲁娘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花娘子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她说的,花娘子都知道,所以,废话就不必说了。 果然,花无尽一掀衣摆,潇洒冷静地坐了回来。 鲁娘子替她把茶续上了。 “鲁妈妈,我要是个心窄能作的,现在就该骂某些人忘恩负义了,可我偏偏知道,现在不是见面的时候,呵……他倒是省心了,但愿他将来也能让我省心!”花无尽把稍稍烫嘴的铁观音一饮而尽。 “您向来宽容,那位主子心里有数儿着呢。”女人不宽容些又能怎么办呢?鲁娘子很想学花无尽的样子自嘲地耸耸肩,但她知道自己做起来实在不像样子,对着镜子练过几次,每次都跟猴儿似的,还是算了吧。 花无尽笑了笑。 这时候,茶楼的门帘子一动,莫白带着棉耳包出现在门口,冲着花无尽招招手。 花无尽起了身,道:“走吧,他们回来了。” 回到南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几个婆子以及外院的小厮都不在,院子里空荡荡的。 花无尽知道,这是打量她不在城里,所以陆离带着张婆子等人去福王府帮忙了。 “鲁妈妈,让小二和小三跟莫白爷俩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咱们做饭去。”她拎上街头买来的酸菜、五花肉还有大骨头,率先往厨房走去。 松江听陆离说过要借张婆子等人收拾王府的事,他与花无尽解释了一句,便跟在莫白、小溪后面进屋去了。 鲁娘子抱来柴禾,点了两个灶的火。 花无尽则快手快脚地把肉、菜都洗了,锋利的刀子“咄咄咄”的剁在菜板子上,酸菜丝切得又快又好。 鲁娘子净了手,按照花无尽的要求把五花肉和骨头一块炖上,七成熟后,五花肉捞出来切片。 另起一锅,用些油,把葱姜丝儿炒香,把酸菜下锅,炒一下,去涩味儿,再放到炖骨头的锅里,炖两刻钟。 最后下肉片和各种调料,一锅肥而不腻的酸菜便炖好了。 菜一上桌,小溪和莫白便欢呼一声,在前哨镇时,这是最令他们最口水的菜,却一直听说,从没有吃过,包括莫白——京城没有酸菜,这道菜是辽地被北金侵占后才被辽地流民带到进京城来的。 酸菜酸爽,肉香浓郁,五花肉肥而不腻,蘸上一点儿韭菜花就更美味了。 丰悦楼,三楼,牡丹阁里的客人也点了这一道。 魏瑾瑜吃出一身透汗,身上又轻松不少,夹起一片肉,蘸好酱料放到嘴里,满足地点了点头。 酸菜汆白肉,是他在坪谷县大狱里听一个辽地犯人说的,如今让人做一做,吃一吃,好好回忆一番在大狱里遭受的苦楚,也许他能鼓起更多的勇气弄死洛小鱼。 他永远都忘不了让自己疼得三魂出窍几鞭子,和那盆冰冷的水,更忘不了魏谨珞的出卖,以及他爹当着全家人面对他的厉声叱骂。 生不如死的那些天,把一辈子的脸都丢没了! 魏瑾瑜感觉脸上有些热,他放下筷子,摸了摸腰后硬硬的结痂,又摸摸额头,已经不发热了,甚至因为出汗有些凉意。 其实,他爹成国公骂他骂得也没错,要不是他听了洛之安的蛊惑,起意占了表妹,魏家就可以站在洛小鱼以及当今那位中间,谁都不掺和,足可确保魏家百年不倒。 如今不成了,魏家没有了选择,必须选择龙椅上的那位,这样一来,将来洛小鱼若是上位,他会第一个死,魏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花如锦已经被花家放弃,花老太爷亲自着人下了毒,她绝无可能活着回许州了,也算去了他一块心病,不然,若让花无尽知道逍遥香的事他也有参与,只怕死得更快。 洛之安真不是东西,把他和魏家算计得好惨。 他真不该招惹花如锦啊,不过一个浅薄的女人而已,容貌比不上施惊鸿,才气比不上花无尽,不过一副身子而已,以自己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当时想什么呢?啧啧……若非他娘一心保他,只怕他爹早就把他打死了……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洛之安是太子,已经成功了一大半,现在只要弄死洛小鱼就成。 至于翟云起以及那些狱卒,等洛小鱼死了再说,他等得起。 “我说元辰兄,想什么呐?兄弟这杯子都举了这么长时间了。”坐在魏瑾瑜对面的荣国公世子丁广义举着酒杯揶揄着说道。 “就是就是。”几个权贵子弟附和着。 魏瑾瑜回过神,赶紧起身与丁广义碰杯,“看着这菜不知不觉就想多了,世子爷勿怪,元辰惭愧,先干为敬。” 和郡王世子洛其瑛便笑道:“这哪儿成啊,世子别跟他碰,怎么着也得罚他一杯。” “确实是在下失礼,小王爷都说话了,元辰定当从命……干了!”魏瑾瑜连喝两杯,酒劲儿须臾便上了头。 501喝酒 烛火似乎变得恍惚了,就像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一样。 是非对错,远近亲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无法拿到光明之下曝晒的私利。 富贵的牡丹阁内,坐在嵌珐琅屏风后面的贵介公子们觥筹交错,谈兴盎然。 论理,荣国公世子丁广义与魏瑾瑜的关系一般,但如今成国公魏家是以启明帝重臣的姿态出现在京城的,所以拉拢魏瑾瑜,与魏家交好,就成了他们这些京城权贵子弟的首要任务。 无论在哪个时代,信息都是弥足珍贵的,他们需要知道关于启明帝的一切,太子的一切,福王乃至其他王爷的一切,以及许州、林州等地发生的所有事。 所以,丁广义耐着性子等到魏瑾瑜风寒痊愈,纠集关系不错的兄弟们给他接风洗尘。 魏家本是京城权贵,在洛小鱼的威逼下,不得已投靠辽王后,才慢慢撤离京城。魏瑾瑜当然知道洛小鱼与荣国公世子以及和郡王的关系,这也是他来这里吃饭的最重要原因——好虎架不住群狼,有太子牵头,这些人出钱出力,总会把洛小鱼拉下来,弄死。 丁广义见魏瑾瑜有了些酒意,大着胆子问道:“元辰,听说福王和那两位……不太好?”他边说边往皇宫方向比了比。 魏瑾瑜往门口瞧了眼,见门关得很严,环视一圈,屋里也没有外人,这才点点头,并用手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然后顺势拉了拉盘扣,掩饰了刚刚的动作。 虽说动作很隐蔽,但丁广义等人都看明白了,与其他人对视一眼,不由得乐了,“来来来,元辰兄,再干一杯。” 魏瑾瑜觉得自己快要醉了,他知道荣国公世子没安好心,碰了杯,利落地往嘴里一倒,酒水在唇角洒出大半,再用棉帕子一擦,隐蔽地把另一半也吐了。 丁广义与和郡王世子对视一眼。 和郡王世子追问:“可知道因为什么吗?”洛小鱼与启明帝、太子之间若是小矛盾,他们便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要是不死不休,那就有的玩了。 魏瑾瑜凑过来,贴在和郡王世子耳边说道:“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野心了?福王才是嫡长子,可他从三岁起就一直在京……那位当然不待见,这不,还是睿王做了……怎能服气啊……嗝……”他打了个酒嗝儿,没再说下去,反正只要不傻,都能听懂了。 …… 乔继武也在丰悦楼喝酒,只是始终无法专心,有些心神不宁。 他是与洛小鱼同时接到的返京圣旨,洛小鱼抗旨了,为了安抚启明帝,他只能回京。 这几年他一直在外征战,终于回来安生的呆上几天,几个发小凑齐到一起,叫他出来活动活动,先去回春馆听了一上午的曲儿,午饭后,下午又在健身馆玩了整整半天。 运动多,饿得就早,他们申时末刻便来丰悦楼了。 茶花亭在牡丹阁斜对面,魏瑾瑜一干人陆陆续续而来,他坐在里面看着,不曾错过一个。 除了荣国公、和郡王两家之外,还有武安侯世子花莫亦,长兴候伞家,六安候孔家,忠勤伯闻家,来者竟无一不是福王的对头。 原本轻松愉快的一顿酒宴,乔继武却忽然兴致全无。 觥筹交错间,他偶尔会想,他们是来者不善呢,还是乌合之众呢?也许要给福王送个口信过去才行,其他几家倒也罢了,魏家有军中力量,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应该早做准备。 “玄靖,想什么呢?问你福王那位侧妃呢,你也在秦城来着,是不是见过?”驴高马大的永嘉候世子一拍乔继武的肩膀,大咧咧问道。 “是啊是啊,真有那么凶吗?” “福王怎么看上她的呢,是不是身中椿药,没法子了?” 乔继武苦笑,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居然被如此妖魔化了,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一方面,花无尽是福王的女人,即使要正名,也该由福王来。福王大概猜得到他喜欢过花无尽,伴君如伴虎,事关乔家老小,多余的事他一丁点儿都不能做。 二方面,启明帝并不太清楚他与福王的关系,他若替花无尽说话,传出去,说不定会坐实启明帝对他们关系的猜忌。 “呵呵……”他尴尬地笑了几声,“是见过两三次,不过没怎么接触。听说挺凶,有人说她在前哨镇打残了一个穷光棍,后来又放火烧了武安侯的房子,至于杀北金士兵的事却是玄靖亲眼所见,玄靖佩服之至。” 那可是个嫉恶如仇,敢于反抗的女人呢,岂是一般的庸脂俗粉能比的?乔继武心道。 “但花娘子长得没有传说的那么丑,什么夜叉、满脸横肉,都是玩笑话。她高挑个,容貌在中上吧。” 花娘子很会穿衣裳,漂亮的眸子黑且深,气质极为出众,便是才情也是一等一的,听说在绘画上可称得上大家呢。 乔继武眯了眼,仔细地回忆着那个一直深刻在脑海中的女人,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一年多,但他经常温习她的容貌,从未忘记过。 “容貌中上,高挑个?玄靖你是不是在军队里呆的时间长了,见个母的就觉得不错啊!哪个长得不错的淑女敢把鸟铳往人头上爆,啊?人呐,都是讲气场的,这样的女人就该配夜叉的气场,大家说是不是啊……” “没错!” “就是!” …… 一片起哄的声音。 乔继武挑了挑眉,干脆地闭紧了嘴巴。 空口无凭,他也没指望自己三八两句话就能把传得热热烈烈的流言正过来,人就是这样,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流言越不堪,就越有更多的人喜欢。 他期待着花无尽为自己正名的那一天,也期望她无论正妃还是侧妃,都能过得幸福快乐。 那样的话,他也会更加幸福一些。 第二天一早,洛小鱼吃早饭的时候,收到关于丰悦楼的两条消息,听到桃江转述的乔继武的话时,他难得地笑了一下。 对陆离说道:“男人越无能,就越喜欢中伤能干的女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们挽回一点点自尊。却不知,早在说出诋毁的话那刻起,他就已经不算男人,而是个长舌妇了。” 502回忆(一) 陆离尴尬地笑了笑,放下筷子,道:“花娘子确实能干,但王爷不觉得……”他欲言又止。 洛小鱼一口喝干碗里的粥,放碗的动作比平时重了些,“你觉得她太能干了?或者说多智近妖?” 陆离捻须颔首,闻所未闻的缝合术、弓箭、枪炮,怪模怪样的棉袄,稀奇的健身馆,现在又要开什么匪夷所思的咖啡馆,写出了别具一格的丑字,便是画技也是一绝。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而已,天才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了吧。 五年便能教出这样的一个花无尽吗?如此本事的师父,又岂能真的一直籍籍无名? 他不信,但好在不妨碍他钦佩。 洛小鱼端起茶杯漱口,吐了,道:“陆先生在怀疑什么?她是从何得来的那些东西,本王一清二楚。除绘画颇有才华,身手尚可之外,其他的都是通过学习和记忆而来,与她本人关系不大。” 洛小鱼言之凿凿,陆离松了口气,心道,或许自己想窄了,不追求名利的人虽说不多,但也不能断定没有。 算了,一个女人而已,只要福王能掌控,还怕她牝鸡司晨不成? 辰时过半,陆离找来的三个牙人陆续送来五十个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林妈妈和崔大娘易了容,分两个批次送来王府,都被桃江安排到后花园,分别关在相距甚远的两个小院子里。 洛小鱼先去找崔大娘。 堂屋刚刚打扫过,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里面还有很大的尘土味,没有火炕,点了三个火盆,倒也不算很冷。 桃江不知从哪找来一只旧的乌木太师椅,就摆在三只火盆包围的中间空地上,孤零零,黑漆漆的。 洛小鱼一掀袍子的下摆,在椅子上坐了,玄色的棉袍与黑沉的太师椅融在一起,无端多了几分沉重。 崔大娘大着胆子看了洛小鱼一眼,见他样貌肖似于王妃,心里登时安稳许多。 “民女见过王爷。”崔大娘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她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细布衣裳,头上只插一根银钗,表情沉重而又肃穆,手边上还放着一只小布包。 “平身吧,站着说话。”洛小鱼把点翠金步摇、当票一起递给桃江。 桃江把两样东西递到崔大娘面前。 崔大娘起身仔细看过,眼里含了泪,“黄妈妈已经去了吧。”她说的是陈述句。 “去了。”洛小鱼道,“自杀。” 崔大娘点点头,“不自杀又能怎么办,终究是亏心的。” 洛小鱼沉默着,那双飘着血丝的漂亮眼睛淬了毒、含着怨地看着她。 崔大娘哆嗦了一下。 “王爷,王妃的事与民女无关,民女完全不清楚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之所以说黄妈妈亏心,是前后事情连在一起后的猜测。”她怕有误会,赶紧摆明立场。 洛小鱼不置可否:“讲吧,讲细致些,凡是与王妃有关的都说,是非对错,本王自会判断。” 崔大娘有些忐忑,双手把棉手帕绞成死死一团,道:“民女是辽王府的厨子,专门负责点心,也喜欢琢磨南北的菜式……” 正因为这,她与黄妈妈经常聊天,重点聊南耀的吃食,以及黄妈妈路上吃过的好吃的,关系处得不错。 于锦蓉性格爽朗,对下人很少苛责,不太喜欢身边围着人,是以,侍候她的丫鬟婆子大多很轻松。黄妈妈闲暇时,经常和崔大娘凑在一起,做几个特色小菜,一起喝个小酒什么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近,后来就拜了干姐妹。 辽王那时年轻,对于锦蓉的美色上心过几天,但总是喜怒无常,动辄就对于锦蓉发脾气,后来于锦蓉有了身孕,他便再也不到她的院子去了。 没过多久,他把凤卿卿作为侧妃大操大办地迎进了门,并借口于锦蓉怀孕,把王府的管家权交给了凤卿卿。 自那时起,于锦蓉的生活不如以往,因为与辽王关系紧张,一腔情意付诸流水,人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日渐憔悴,除了长肚子之外,其他地方竟慢慢瘦了下来,甚至比没怀孕时还瘦。 崔大娘觉得,这大概是导致她后来难产血崩的主要原因。 她私下里对于锦蓉颇为同情,每次黄妈妈让她做点儿什么点心,她都悄悄做了,再偷偷送过去。 然而,王府那么多人,到处都是凤卿卿的眼睛,说是悄悄,其实许多人都知道,包括凤卿卿。 因而,没过多久,凤卿卿就找了个机会,拿捏她一个错处,要打她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黄妈妈知道是自己连累了她,这板子一旦挨了,虽打不死,却也能残了,便去求于锦蓉,于锦蓉单纯善良,挺着大肚子赶过去,拦下了这顿板子,做主让她一家自赎了。 大概是动了胎气,当晚她就生了,虽说算不得早产,却也没到正日子,有些难产,万幸挺过去了。 出辽王府后,崔大娘没敢停留,跑回距离秦城三十里的老家附近藏了一年多。 乡下地少,一家人实在没有活路,估摸着凤卿卿忘了她,就又拖家带口的回了秦城。在南城租了个小院子,做包子卖,崔大娘手艺好,勤快干净,生意很好做,没过多久就餐够钱兑了间小铺子,日子过得很不错。 于锦蓉出事的前一年,黄妈妈逛南城时再次遇见崔大娘,两人又悄悄走动起来。 那年洛小鱼被辽王送往京城做了质子。 黄妈妈对崔大娘说,于锦蓉受了极大的打击,茶不思饭不想,身体状态一落千丈。进了冬月,天气冷,于锦蓉的身体越来越差,将近腊月时,她被辽王亲自赶出代表王妃的正院。在王府里没什么拿她当正主子看,从南耀带来的人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黄妈妈出王府也就越来越困难,两个人便不常见面了。 于锦蓉去世后,崔大娘跟男人谈论此事,都觉得那时候就是凤卿卿和辽王决意要杀于锦蓉的开始。 但奇怪的是,在于锦蓉生病的消息在腊月间传得秦城大街小巷都知道之后,崔妈妈听自家男人说,他在北城遇到黄妈妈了,黄妈妈说,她去北金给南耀皇帝买皮子去了。 黄妈妈对于锦蓉忠心不二,赶着主子生病时买皮子?而且要过年了啊,这有点说不过去。 崔大娘觉得这其中必有什么不妥,但不管妥不妥,她都管不了,所以,只能安心地做自己的卖卖,过自己的日子。 小年那天,于锦蓉突然去了。 王府内外一片缟素,全城举哀,禁止一切丝竹和享乐,听说辽王伤心太过,昏倒过两次。 503回忆(二) 辽王身体不好,于锦蓉的丧事就没有大操大办,而且赶上过年,不少官员回了老家,吊唁的客人着实不多。 至于黄妈妈是不是于锦蓉去世之后回来的,崔大娘并不清楚。 但于锦蓉出殡的当天晚上,黄妈妈偷偷从王府后门跑出来,找到她家,从怀里取出三件极为昂贵的南耀皇室珠宝,要求她去秦城北郊外的乱葬岗给于锦蓉收尸,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并要求她什么都不要问,办完这件事再给她三千两银票和七件更好的珠宝作为回报。 崔大娘当时吓坏了,她想到过于锦蓉会早逝,但她没想到作为南耀的公主,辽王的王妃,竟被扔在乱葬岗,这背后说明了什么?她简直不敢想象! 她本不想答应,但想到于锦蓉救了她一家,又有可以吃喝一辈子的金银珠宝作为回报,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她到底大着胆子应了下来,犹豫两天时间,做了许多准备,这才去了。 夫妇俩在乱葬岗外一个村子租间房子住下了,蹲守三天,确认无人监视,方才上去找尸首。 “……民女夫妇找遍了乱葬岗,一直没找到,后来在北坡下面发现几具被啃过的女子尸首,还有一只极大的……”说到这里,崔大娘的嘴唇颤抖起来,上下牙发出“咄咄”的敲打声。 洛小鱼放在扶手上的手早已捏成拳头,所有关节处都泛着青白,额头的血管突突跳了起来,薄唇上再无一丝血色。 “极大的什么?” 那种嘶哑的,仿佛从猛兽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让崔大娘的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扔着一个很大的包,包……包裹!”崔大娘闭上眼,狠狠地把最后两个字喊了出来,好像不这样,便没有足够的勇气吐出‘包裹’两个字。 “对,包裹,系得很紧,狗咬过,但没咬开,所以把其他几个尸首啃得没有了人样。民女的男人有些胆量,到底拆开看了。那是一张绛紫色府绸棉被,棉絮很厚,里面大概浸了血水,很沉。于王妃被砍成数段,包裹在棉被里。民女吓得不轻,但为了王爷询问民女这么一天,民女还是大着胆子认了王妃……呜呜……”不知是回忆太可怕,还是于锦蓉死的太惨,崔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洛小鱼听到“包裹”二字时,便面色惨白地站了起来,双眼已然赤红,双膝打着摆子,右手紧握剧烈地抖着,左手死死地压住了胸口。 尽管桃江听得心胆俱裂,五内俱焚,却仍是担忧地喊了一声:“主子!” “继续说……”洛小鱼声音不大,但声嘶力竭,“你说!噗……”他头一歪,嘴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主子!”桃江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扶住洛小鱼,连声喊道,“槐江槐江槐江,快去找陈大夫。” “是!”房顶上传来一阵碎瓦的脆响。 “说,那是不是王妃?是不是?”洛小鱼取出绢帕,擦了嘴角,缓缓坐下,表情镇定,仿佛刚刚吐血的人与他无关。 大概已经把最困难地方说过去了,洛小鱼的表情也不那么吓人了,崔大娘安稳了些,“……是王妃,民女见过王妃几面,王爷与王妃有七成相似,而且王妃右侧耳畔有颗红痣……民女的男人说,王妃应该中了剧毒,血和骨头都是黑的,另外,旁边还有三个穿着丫鬟衣裳的尸首,民女勉强认得大概,都是王妃的亲近人。” 洛小鱼闭上双眼,睫毛根处被不曾流出的眼泪粘在一起,显得又浓又密。他松开拳头,放松身体,用内力梳理着混乱的经脉,极力平息着来着灵魂深处的激烈暴动。 “王妃现在葬在何处?” “王妃于民女有恩,民女用驴车把王妃送到老家霸县的茂山山下了,法事一直没敢做,但每年都有族人打理坟茔。” “因为大概猜到是谁对王妃下了毒手,所以民女一家一直很害怕。后来我们一家干脆搬了出来,投奔京城在仙鼎巷的亲戚。” “临走前,民女与黄妈妈见过一面,彼此约定,如果她因王妃的事而死,必定会给王爷留下线索,以这样的一张当票为凭据,谁拿着这个,民女就告诉谁王妃的事。点翠金步摇含着民女的名字,民女当时打算在京城南城开包子铺,名字跟秦城的一样,还用我儿子的小名儿,月圆,八月十六是我小儿子生日,这名字还是黄姐姐起的呢……”崔大娘又轻轻地抽泣起来。 “呃,噗!”洛小鱼吐出新涌上来的血,换了块绢帕,擦擦嘴角——鲜红的血染红了无色的唇,分外妖冶,格外的邪魅,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疲惫地再次阖上眼睛,大脑却始终不曾停歇。 崔大娘要挨打的那次,除了凤卿卿想要整治她之外,可能还想向母亲下手,一箭双雕,她喜欢做这样的事。 选在过年间下手,正好可以避开更多的客人,以免有所疏漏,时机恰到好处,凤卿卿与老畜生应该商量过。 停灵四十九天,那畜生不可能不知道棺材里的尸首是谁,凤卿卿身边的大多都是女人,几乎无人敢下手分尸,那么必定是何公公所为了,老畜生的所有腌臜事儿都是他处理的。 所以,那老畜生不是主谋也是主谋。 他忽然问道:“那你为何不在仙鼎巷做了,且不再挂月圆包子铺的牌匾。”再大的愤怒和悲伤都不会压垮他,魔鬼一般的生活历练出来的当然也是魔鬼。 崔大娘道:“当时金兵占了辽地,我们小老百姓不知辽王会如何,如果进京,当然还是藏得深一些的好,所以就悄悄换了铺子,去了名头。” 洛小鱼起了身,摇晃一下,双手撑在高几上,道:“你先不要回去,就负责这间院子,慢慢打扫,做做样子,不要出去,你家里我会安排人照顾好的。” “是!”崔大娘欢喜这样的安排,如释重负。 她也怕连累家人,怕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王爷,这些都是王妃的东西,民女都带回来了,您留着做个念想。”她给洛小鱼叩了一个头,起了身,把手边的小包拿起来递给桃江。 桃江接过来,问道:“王爷要看看吗?” 洛小鱼道:“你先收着,等本王为母亲报了仇再看不迟。” 他往门口走去,蓝湖在外面替他开了门,禀报道:“主子,松江奉花娘子的命来了,这是他带来的信。” 504林妈 花娘子,怎么来得这么快? 桃江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洛小鱼则飞快地接过信,大概是手抖,信撕开了,但封口撕得像锯齿一样。 信纸不大,里面内容也不多,花无尽潇洒凌厉的草书在信纸上肆意着,显然写的有些匆忙。 她这样写到:“逝者已矣,如今不过是尘埃落定罢了,你还有我们。冲动是魔鬼,请小溪爹务必带上脑子出门。别忘了,我们是战友,有事您说话,千万保重!” 末了,小溪也留下稚嫩的几个字,“爹,小溪想你了,快点回来吧。” 桃江就在洛小鱼身侧,一不小心,把信看了个清清楚楚,暗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过…… 他转念一想,也好,如果能让主子放松一些,他也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桃江便盯紧了洛小鱼的表情,见他表情果然有所缓和,不免暗忖,安慰这样的事,果然还得女人来做,花娘子还不赖嘛,虽然信写得不够柔情,且调侃意味十足,但主子吃这一套。 洛小鱼心里暖和不少,那些个性十足的文字就像花无尽站在自己面前一样。他认认真真把信重新折好,珍而重之的放到怀里,大步走出房门。 松江正等在院子里,看到洛小鱼立刻赶上来行了礼,“属下见过主子。” “他们娘俩在哪儿呢?”洛小鱼问道。 破锣一样的哑嗓子吓了松江一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洛小鱼,以往再苦再难的时候也没见主子这般颓废过,步伐有些飘忽,腰杆没有以往那么挺拔了,眼里无一丝神采,唇上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难道吐血了吗,松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南城,一切都好,只是惦记主子,所以才让属下特地跑这么一趟,请主子务必保持冷静。” 洛小鱼鼻头一酸,“让他们娘俩放心,等本王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去看他们,让他们务必小心,不要暴露了。需要帮忙的时候,本王会让人通知你们。” “回去吧,护好他们娘俩。”洛小鱼出了门,左转,往关林妈妈的院子走去。 “是!”松江往前跟了几步,担忧的看着洛小鱼高瘦的背影,心中酸涩无比,他拉住擦肩而过的星海,“崔大娘怎么说?” 星海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憋了好一会儿才道:“算了,反正大家也都听见了,告诉你也无妨。公主死得很惨,尸骨是崔大娘收殓的……那一位应该参与了。” 松江怔住了。 死得很惨,尸骨是崔大娘收殓的? 这说明公主被那狗皇帝曝尸荒野了! 滔天的怒火登时冲到头顶,松江的气息变得粗重,他眼中含泪,面皮涨得血红。 “不要告诉花娘子。”星海知道松江明白轻重,轻轻提醒一句,走了。 松江提着拳头,却无处发泄,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平息了狂躁,带上斗笠,去了车马房,他是假装送柴人进的王府,自然还得赶着柴车出去。 …… 尽管花无尽的信不是灵丹妙药,但洛小鱼还是镇定许多。 他为人子,但同时也为人父,为人夫。 他自信可以兼顾,就一定要有冷静作为前提。 天是阴天,云层极厚,像是要下雪。 花园里到处都是落叶,柳树上光秃秃的枝条在西北风中摇摆着,像一条条缓慢抽打下来的鞭子,嗖嗖的呼啸声在耳边掠过,每一条都像抽在心上。 沿着一条新开辟出来的小径走上两盏茶的功夫,洛小鱼在桃江的指引下进了花园北面的一座两进大院子。 进大门,过影壁,穿过精致的垂花门,经过回廊进入正房明间。 林妈妈正跪在冰冷的砖地上,冻得面色铁青。 林家一家一直被关着,久不见天日,大概遭受不少虐待。林妈妈满头白发,瘦得皮包骨头。不过四十出头,脸上已经满是皱纹,一双眼深陷进去,像两只黑窟窿。褐色的如同抹布一样的粗布衣裳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衬得她老态毕现。 洛小鱼一步一步地走进屋子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林妈妈大概已经被他碎尸万段。 林妈妈木木地看着他的皮靴,一直目送他坐在那把乌木太师椅上。 她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道:“老奴可以告诉王爷一切,只要王爷放了老奴的家人。” 洛小鱼冷笑,“你不说,本王就把他们拉过来,在你面前一个个杀掉。说吧,本王不想听废话和假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有。”结果已知,他推断林妈妈知道的不多。 林妈妈又磕了个头,语气平平,甚至有些干巴巴地说道:“于王妃是皇后娘娘杀的,也可以说,是皇上纵容皇后娘娘杀的。老奴是帮凶,死有余辜,是老奴把皇后娘娘送给于王妃的毒药和话带过去的,于王妃听了老奴转述的皇后娘娘的话,便要了毒药,自尽了。请王爷赐老奴死罪!”这番话她大概在心里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所以说得极为流利。 洛小鱼突然抖了一下,感觉有些冷,接过桃江递过来的一个手炉,抱在怀里,追问:“凤卿卿给我母亲带了什么话?” 林妈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你不死,小鱼儿就会死,你怎么选?”她盯紧了洛小鱼的脸,于王妃也算是为了他而死呢,她一家遭了这么罪,福王始终是她最大的对头,他越伤心她就越觉得心里舒坦。 洛小鱼点点头,露出一抹苦笑,道,“原来是这样。”母亲糊涂,那不是与虎谋皮吗? 听照顾他的老太监说,他在四岁左右时遇过几次险,而且都是人为的。 是以,皇祖父把他放到身边带了一阵子,他们夫妻再不好伸手,这才消停了一些,后来南耀老皇帝派了暗卫来,他们想做什么就更难了。 他能活到现在,与母亲的牺牲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没有人性的人,又岂会信守承诺? “为何要打发黄妈妈出去?她事先知道你们要动手吗?” “黄妈妈不知道,但应该猜到了,所以一开始拼死不走,但皇后娘娘知道她缺钱,给了三万两银票,并以她一家性命相逼,想了三天,她才答应,应付南耀的事由她来做。” “我母亲当时已经病重,为何还急着下手?” 505可笑 林妈妈道:“于王妃的病是皇后娘娘故意拖出来的,大夫和药都有问题,黄妈妈见她身体越来越差,不敢耽搁,就让人往南耀送了信。南耀回信,说已经派人去找墨神医了。消息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她有些慌,如果墨神医来了,所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伎俩都将大白于天下,所以,她必须先下手,人死了,后患就没有了。” 洛小鱼的呼吸粗且重,光线透过破碎的窗纸,落在炭火盆上,灼烧着,扭曲着,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洛小鱼努力摒弃纷乱愤怒的情绪,仔细回忆他抓了林妈妈后,与启明帝对峙时启明帝的反应,可以确定,他当时几乎一点儿都没有担心,真的是他纵容凤卿卿杀了母亲?可如果林妈妈知道得如此清楚,他那时岂能半点声色不露,会不会是林妈妈在挑拨离间? “你说皇上纵容,可有依据?” “呵……”林妈妈尖锐的笑了一声,“光是黄妈妈就跪了不下十次,求皇上找大夫,求皇上赐下好药,可结果呢?再说了,皇后娘娘一介女流,要去哪里找石榴红那等无解毒药?要知道,于王妃身边有个丫鬟可是解毒高手。” “要依据?王爷问着了,实打实的依据老奴确实没有,但王府的老人哪个不知,哪个又把于王妃当主子了?皇上对她什么样,对其他侧妃又什么样,谁不清楚?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老奴不怕王爷生气,于王妃自己是个蠢的,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丢掉了尊严,把日子过成那样,只为能得到男人的垂怜,真是卑微得可笑啊。” “啪!” 手炉被洛小鱼狠狠砸在地上,又弹起来。 盖子碎了,手炉变了形,猩红的炭火飞溅出来,散得到处都是,林妈妈身上落了几块,烧了衣裳,烫得吱哇乱叫。 洛小鱼身形微动,眨眼间便到了林妈妈跟前,一张俊脸已然化作修罗,五指抓住林妈妈的脖子,收拢…… 林妈妈早存死志,毫不畏惧,勉励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王爷,因为要听从皇后的命令,老奴别无选择,但老奴家人无罪……王爷,可以杀了老奴,但请放他们一条生路。” “主子,不能杀啊!”桃江劝道。 洛小鱼不为所动,他的脸惨白,眼猩红,唇角的笑意却在无限放大。 林妈妈死死地盯着他,脸色越发青紫,嘴里“嗬嗬”的倒着气,老泪纵横,衣裙一片濡湿,干燥的空气中弥散着骚味…… “主子!”桃江有些急了,“她死了,谁来作证?” “本王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要证据作甚?” “不过一奴婢而已,王爷总要为小王爷为子孙后代想想……”陆离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进来。 …… 终于,洛小鱼把指尖一松,林妈妈像团被脏水打湿了的抹布一般落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抽搐着。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让她活着。她要是死了,林家一家都要死。” “是!”桃江目送洛小鱼出去,大大松了口气,暗道,都是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小主子有花娘子这样的母亲,可比主子幸福多了。 公主也是,明明一手好牌,却因一张烂牌落得满盘皆输。 陆先生常说,性格决定命运,啧啧,真是一点儿都不差啊! …… 松江强打起精神,一路转了几个弯,发现确实没有跟踪的,这才回到南城,换了衣裳,化了妆,又往百顺大街的咖啡馆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他推开咖啡馆的店门,淡淡的木香气掺杂在热腾腾的尘埃中铺面而来——店面里的土暖气已经先让工匠做好了,楼上楼下都不冷。 五个木匠在大堂里忙活得满头大汗,“嘎吱嘎吱”的锯木头声此起彼伏。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把烦躁不安在平凡的喧嚣中散掉,这才上了楼。 花无尽带着孩子们来看装修进度,此时正坐在二楼阳面的包厢里给小溪、莫白,以及鲁家的小二、小三读游记。 “……最后,洞深数丈,广容数百人。洞外,左有两岩,皆在半壁;右有石笋突耸……” 花无尽的声音虽不柔美,但娓娓道来时,很耐人寻味。 松江听了一会儿,犹豫着没有敲门,忽然听花无尽在里面说道:“是松江吗?进来!” “是属下。”松江进去了。 屋里放了两个炭盆,比楼下还要热些,桌子上摆着一盘点心,一盘干枣,一盘苹果,还有一套紫砂茶具。 这里平静而又温馨。 想起洛小鱼的处境,他眼里又是一酸,暗道,如果主子可以回这里就好了,妻儿都在,再伤心也会有个限度,总不至于吐血。 “怎么样?”花无尽站了起来,给松江倒了杯热茶,“喝口水吧。” 是香浓的红茶,松江一饮而尽,道,“多谢花娘子,属下看到主子了,一切都很顺利,主子想听的崔大娘都知道。” “你家主子情绪如何?” 松江斟酌了一下,道:“还,算好吧,可以克制,花娘子放心,有陆先生在呢!”他在下意识里认为,男人在女人面前就该是无敌的,所以小小的撒了谎。 “哦……”花无尽缓缓落座,不再追问,她看得出松江的担心,知道洛小鱼的情形不会太好,但有些事始终都要他自己面对。 她既然出不了面,能起到的作用也就有限。也许,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吧,“那就好,时间不早了,你就近找个饭馆,定两桌饭菜,咱们中午吃完饭就回庄子了。” “好。”松江满口应下,正要出门,见小溪忽然站了起来,问道:“松江叔叔,我爹他看到我写的了吗?有没有话带给我?” 松江勉强自己轻松地笑了笑,“主子一切都好,他说让小溪好好的,不要让坏人发现了,等他办完事就来找小溪。花娘子,主子说若有需要,他会告诉咱们的。” …… 成国公府,外书房。 “父亲,福王府的下人似乎一下子就填满了,似乎早有准备,咱们的人暂时安插不进去。”魏瑾瑜恭谨地说道。 成国公放下手里的唐代钧瓷执壶,正色道:“那就暂时不要动了,以免引火烧身。咱家还在孝期,皇上夺情让我做了兵部尚书,不少眼睛盯着咱家,福王更是如此。所以,要么必杀,要么不动,多余的动作一个不要有。你和你表弟与丁广义多联络联络,探探他们那边。” 506门前 听成国公这么说,魏瑾瑜有些着急,“父亲,总这样等,真等他成了气候……” 成国公脸一板,斥道:“你急什么?轮得到你急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今整个家族都可能被你拖累,我不急?” 魏瑾瑜缩了缩脖子。 成国公见他怕了,又缓和了神色,“越是急,就越容易出问题,所以,越到这个时候就越得沉住气。你现在不要想太多,派个老道的人把福王府外面盯牢了,看看他都跟什么人往来,其他的有我,你不用伸手。” “是!” “外甥也是副千户了吧。”成国公笑眯眯地看向花莫亦。 花莫亦点点头。 “年纪轻轻,很不错。青卫很好,查个消息、找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成国公又拿起执壶,仿佛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花莫亦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说自己离京太久,对京城的人和事不甚了解,可又觉得那样说很堕了威风,很没面子,“外甥……” 成国公打断他的话,“没关系,到时候我会给你推荐几个明白人帮你,只要你用青卫的名头去做就成。” 花莫亦松了口气,赶忙点点头。 “不知舅舅要找哪个?” 成国公起了身,把执壶拿到窗边,就着光线仔细看,“到底找什么人,我日后再告诉你,你好不容易休沐一天,去和你三表哥玩玩吧,听说回春馆和健身馆都不错,背后的人也很神秘,查一查,看看与福王有没有关系。” 魏瑾瑜和花莫亦眼里一亮,齐齐起身应了,告辞离去。 两人回到魏瑾瑜的院子,说了会儿话,就到用午饭的时辰了。 魏瑾瑜道:“晌午了,要不要用了午饭再去?” 回京后,花莫亦一直在帮洛之安找花无尽母子,好不容易有逛楼子的机会又岂肯浪费时间?他嬉笑着说道:“三表哥,听说回春馆的吃食都是秘制的,乃是京城一绝,你表弟我苦了这么些年……” 魏瑾瑜懒得听他白话,一摆手,“得得得,说什么秘制啊,不就是女人吗?走了!”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回春馆门前。 二人一下马车,便有龟公迎了出来。 花莫亦不急着进去,指着隔壁的铺子问那龟公:“那家铺子在装修?”花家当年被抄家夺爵是因为贪腐,所以,启明帝虽然恢复其武安侯的爵位,但只赐了栋宅子,其他产业并没有归还,所以回京后,花家一直打算买个铺子庄子什么的。 那龟公见贵人相问,自然有一答十,“爷,那原来是个小酒楼,是工部侍郎家的,但因为丰悦楼做得太大,所以生意一直起不来,就卖了。” “谁买的?”魏瑾瑜问道。 龟公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主家从没露过面呐,呐……就是那辆马车,来过几趟,应该就是主家。” 松江赶着马车从铺子旁的胡同里出来,在门口停下。 花无尽在楼上看见,赶紧带着几个孩子下楼,正要出门,忽然看到松江做了个手势。 “娘!”小溪机警地扯扯花无尽的衣襟。 花无尽看到了,眯了眯眼睛,道:“莫白,你去带小溪方便一下,我们在这儿等你们一会儿。” 莫白心领神会,牵着小溪去后面茅房了。 花无尽关上门,道:“你们谁还去?一起去吧。” 鲁小二便道:“公子,我们也去,水喝多了呢。” 孺子可教,花无尽点点头,转过身,去墙角拿了两条木匠做好的地板,比了比,大小长短都一致,做工细致。 须臾,大门口传来说话声。 “诶,这铺子东家是谁?打算做什么?”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花无尽想了想,如果记忆里没出错,说话人应该是花莫亦。 如果说是崔家只怕不太好,松江会怎么说呢?花无尽有些担心。 “这……您打听这作甚?”松江反问一句。 他化了妆,一副车夫打扮,表兄弟二人没见过他几次,因而并不识得,也不觉得熟悉。 “问问不行吗?让你说你就说,哪儿那么多废话!”花莫亦在青卫,横惯了,对一个车夫当然毫不客气。 松江是个会演戏的,哆嗦了一下,点头哈腰地说道:“这……”他压低了声音,“主家说这是好不容易买到的铺子,京里都是贵人,不能随便说,不然到手的铺子也可能飞了。” 花莫亦的小厮哼了一声,“京里头都是贵人,不说飞的更快,你个臭赶车的还不赶紧的?” “嘿,那不是元辰兄吗?”荣国公世子丁广义在街对面的健身馆门前喊了一嗓子。 “元辰见过世子。”魏瑾瑜隔空抱了抱拳,又对花莫亦道,“你想做什么?看上这铺子了?” 花莫亦道:“只是问问,了解了解行情,我家里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 “噗嗤……”魏瑾瑜乐了,“消停点儿吧,这小铺子也就是个开酒楼的料,但又比不上那两家大的,开一个黄一个,丰悦楼开起来以后,这几年都这样,买的时候都以为能做起来,其实都赔钱了。走吧,和郡王世子也在,一起过去打个招呼,你也认识认识。” 花莫亦想了想,觉得自己冲动了,这铺子的确有些不上不下,便从善如流,跟着魏瑾瑜去了。 这时候,莫白小溪小二小三一起回来了。 花无尽与木匠又闲聊几句,这才上车,往南城门去了。 走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松江在外面说道:“主子从前面来了,花娘子,开一下窗。” “我爹?”小溪兴奋了,小身子一跃而起,扑到窗前,唰啦一下拉开了。 “不要喊!”花无尽动作利落地凑了过去,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呢。 洛小鱼骑着马,披着黑色斗篷,英姿飒爽从马路的另一侧迎面而来。他并没有认出松江,但小溪开窗的那一下引起了他的注意。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两张脸,一张是稚嫩的神采飞扬的小脸,另一张虽已经看不出原貌,但那双担忧的深沉的凌厉的眼睛一直都在他的心里。 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泪盈于睫…… “儿子!媳妇儿!”他没有出声,只用口型说话,“等着我,我会去找你们的。” 花无尽懂唇语,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做了个明白的手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你慢慢来。” 小溪听见花无尽这样说,赶紧重重点头,道:“娘,我能说一句吗?” “等他与咱们擦肩而过时,你再说,多叫几声爹,你父王一定喜欢。”她伸出手指稍稍勾了勾,然后关上窗。 洛小鱼便不露痕迹地往中间靠了靠,走到与马车平行的地方时,他听到儿子说道:“爹,小溪可想你啦,你要好好的哦,早点儿来看小溪。” 507梅青 “嗯。”洛小鱼用鼻音应了小溪,与花无尽的马车擦肩而过。 倾听着马车远去的声音,他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桃江,等下你从回春馆里支三万银票给他们送去,如果本王猜得不错,他们应该回城外了。”无尽接连买了两个铺子,又要装修,手下还有那么多人,肯定得不少银钱,别的方面他暂时做不了,银钱方面多满足一些还是可以的。 “还有这个。”他取出一只封门蓝冻石印章扔给桃江,这是他在汤河时给花无尽刻的,上面是小篆的“墨槐散人”——花无尽虽然没说过董如海的事,但京城里的事又岂能瞒住他。 桃江一把接住,仔细收好,方才策马跟上。 一行十几人在回春馆下了马。 “哟嗬,巧了……那不是福王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街对面传来。 洛小鱼虽未回头,但早有暗卫告诉他,荣国公世子丁广义就在对面,他挑了挑眉,脚下不停,继续往门口走去。 迎上来的龟公正是刚刚迎魏瑾瑜那个,看到洛小鱼先是一愣,随即乐了,小跑上来,唱了个大喏,“天上下红雨了,这不是辽王世……啊!”他狗腿的敲了下头,“小的该死,王爷,是王爷来了!”他膝盖一弯,就要跪倒。 桃江手中剑鞘一递,支在他的膝盖上,笑道:“你个王八蛋,是想闹得全世界都知道怎地?” 龟公便忽然想起洛小鱼即将大婚的消息来,赶忙站直了,讪讪说道:“是小的没眼色,还请王爷勿怪,请里面请,依兰姑娘现在没客人。” 又一辆马车停下了,下来的是个大脑袋大肚子的年轻男人,恰好听到龟公的尾音,抱怨道:“哟呵,这人谁啊,怎么他一来,依兰姑娘就没客人了,咱们来,她就永远有客,到底还是小白……” 龟公脸色微变,赶紧拦住那人话茬,“董三爷,又喝高了吧,您今儿就甭跟这儿找别扭了。这位爷您可惹不起,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董三爷的确喝得不少,却也不是糊涂了,扭头看看桃江,见他们几个身上都有武器,脚步轻盈,眼神机警,知道那是武功高强的护卫,当即闭上嘴,也不进门了,扭头就要上车。 这时候丁广义到了,“嘿,这不董三儿吗,来都来了,还往哪儿去啊。莫非得罪福王了不成?别担心,福王人面善心肠软,向来不在意这些小事,走走,一起进去乐呵乐呵。” 福王?新皇嫡长子?娘咧,还是带兵的大将军诶!董三吓了一跳,脸上的红润登时减了五成。 “不……不了,家里还……”他忙摆手拒绝。 “不什么不啊,走吧,一起进去。”一大帮子人呢,一进去光吃喝就得千百两,丁广义正愁没人付账呢,岂能把京城首富放走,给魏瑾瑜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拖着脸色由白转红的董三往大门走。 这时候洛小鱼已经进门了。 老鸨子叫梅青,听到信儿后,就门口等着呢。 “天呐,可真是稀客,公子将近两年没来了吧,奴家见天的盼着呢。”梅青不算漂亮,也不媚气,但一双笑眼见人眯三分,声音软糯动听,天生就是个做老鸨子的料。 桃江道:“少说废话,找人前头带路。” “是。”梅青笑着叫来一个漂亮机灵的小丫头,“快带贵客上三楼,奴家还有客人要招呼,就不陪公子上去了,还请公子恕罪。”虽身在清楼,但她只管经营,不卖肉,所以向来不亲自送客到包房。 洛小鱼点点头,视线在周围打了个转儿,粉色的轻纱遮了视线,但遮不住一楼包间里传出来嘈嘈切切的琴声和男人女人的浪笑声。 梅青把这里经营得不错,他满意地沿着铺了红色地衣的楼梯往二楼走去。 估计要不了多久,他逛楼子的名声就会传开,也不知施家会如何看待他。不过,那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里是他经营最久的地方,安全自不必说,而且人来人往,是最适宜联络人手处置事情的地方。 魏瑾瑜跟着丁广义进了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洛小鱼的背影,那个背影高大修长,玄色锦袍被一串串红灯笼的光染上艳色,衣袍随着从容的步伐规律地摇曳着。 他忽然觉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吊了起来,不上不下,没着没落的。 丁广义凑过来,在魏瑾瑜耳边邪恶地问道:“怎么,忽然发现自己好男色了?” 这话被一旁的花莫亦听个清清楚楚,不免勾起唇角讥讽的一笑,心道,玩这种嘴皮子有什么意思呢,福王又听不见。福王装傻时,你们都没占到多少便宜,如今人家不躲不藏,若不拿出些真本事,只怕国公府还能不能存在都是问题。 “呵……”魏瑾瑜轻笑,“世子爷,你久不与那位交手,也该听说他的手段了,这样的话还是不必说了。” 丁广义哼了一声,却无法反驳,只好上前与老鸨梅青说了几句,把话岔了过去。 洛小鱼在三楼中间包房落了坐,屁股下面照旧是一把藤制躺椅,这里是依着他的喜好摆放的。 依兰姑娘抱着琵琶,隔着一道未关的门给洛小鱼行了礼,自去年起,她便是回春馆的头牌,漂亮自不必说,琵琶也是一绝,而且还长了副好嗓子。 “公子,想听什么曲子。”她的头略低,余光刚好能看到洛小鱼,那张俊美的脸蛋让她不由自主的把声音控制得更加温柔动听。 洛小鱼从上到下地把她审视一遍,笑道:“随便来一首吧。” “是……”依兰应了。 不多时,老鸨梅青进来了,对依兰说道,“继续弹不要停。”依兰目光一缩,眸中的春色顿消,手上便愈加卖力起来。 梅青进了门,并随手关上了。 “属下拜见主子。”因为太久不见,梅青行了大礼,一拜三叩,完成得一丝不苟。 洛小鱼坐直了身子,“起来吧,这一年多辛苦你了,这里打理得不错,年关快到了,取出两万两银子,你拿一万,其他人分那两万两,怎么分你来做主。” 梅青眼里闪过一丝喜色,“谢主子赏。” “恩,你知道我的规矩。”洛小鱼轻描淡写。 梅青眼里一肃,“属下明白,账目已经盘查过了,完全没有疏漏。”做得好有重赏,做错了便是重罚,这就是洛小鱼的规矩。 508挑衅(一) “恩……”洛小鱼闭上了眼,“继续说。”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洛小鱼的脸色也显得有些灰败,俏而密的睫毛轻轻抖动着,把梅青的视线引向眼睑下的乌青。 梅青眼里一酸,又拼命忍住了,道:“这两年动荡,生意比往年难做,去年纯利只有十八万九千六百两,今年属下捧了几个新人,虽说好一些,但也有限,总计二十三万三千二百两。” 她用手帕沾沾眼角,“尽管生意不太好,但人情往来方面的银子非但一两没少,反而多了不少。但凡能管到咱们的,都想吃咱一口,占点儿便宜,京兆府、五成兵马司、都察院等更是上上下下都得打点……” 梅青说的这些情况,洛小鱼已经从陆离嘴里知道个大框,再听一遍,一方面是想让梅青感到自己所做的备受重视,另一方面陆离总揽的事情太多,他怕有所遗漏——若非一直保持这种慎之又慎的态度,他走不到今天。 启明帝上位后,五成兵马司、京兆府还有都察院的巡城御史已经换了他自己的人,但也只是换了几个头目而已,下面的人还顾及不到,另外,短时间内,他也不太可能把人全都换了,所以,那些银钱倒也不至于打了水漂。 洛小鱼须在人手和换防上好好算计算计,以免谋划出现错漏。 他仔细衡量过,如今的京城防卫大概有一半握在他手中,京郊大营,更有一半是他的人,那是他在云景山养的私兵,在乔继武攻占兰城后征募的士兵。 但青卫是启明帝的,那是洛之安一手带起来的,他着实很难伸进手去,虽有几个内应,却也不堪大用。 不过不要紧,欲想成大事,哪有不冒险的? 比起做为质子任人宰割的那些卑微岁月,他离皇权不知近了多少,运筹帷幄多年,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了。 然而,是杀了他,还是逼他退位?杀母之仇当真要用弑父来报? 虽然父子关系冰封已久,但一样难以下定决心。 洛小鱼烦躁地揉了揉两个太阳穴,挥挥手,示意梅青出去。 这时候,桃江从外面进来,道:“主子,丁广义那些人也上了三楼,就在对面,回春馆外面至少有十二个人从福王府跟了来,其中大概有四五个是高手。” “外松内紧,随他们去吧。” 桃江应诺,梅青则退出里间,准备从外间暗道离开。 “嘭嘭!”说曹操就曹操就到,外面的门被毫无礼貌地敲响,丁广义在外面叫道,“王爷,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呐,有日子没见了,承轩来敬你一杯。”承轩,是丁广义的字。 梅青便又从外间进来了,后来还跟着依兰。前者使了个眼色,依兰便迟疑着说道:“王爷……妾身给您捏捏腿?” 洛小鱼睁开眼,笑了笑,以往这些女人是他的保护色,如今他锋芒毕露,又何须惺惺作态?“不必,梅青你去吧,别坏了规矩。桃江开门。” 待梅青从外间的暗门出去,桃江开了门。 “王爷,咱们没打搅你的好事儿吧。”丁广义笑嘻嘻地端着酒杯进来,后面跟着一长串儿的人。 洛小鱼躺着没动,面无表情地说道:“已经打搅了,荣国公世子该当如何?” 他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丁广义留。当年他居于弱势时,就跟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如今他是亲王,手握重兵,只能更加无所畏惧。 作为丁广义的朋友,洛其瑛等人的脸上皆有了愤愤之色,魏瑾瑜和花莫亦幸灾乐祸的对视一眼:如果有人肯打头阵,他们坐收渔利,那是再好不过了。 和郡王与启明帝不对付,所以,和郡王与洛小鱼有仇,这是顺理成章的。启明帝年轻时脾气不好,在京城得罪不少权贵,洛小鱼从他老子那里得来的只有孽缘,没有任何好处。 至于丁广义与洛小鱼的恩怨,那是因为两人同时喜欢上施惊鸿,这倒也罢了,丁广义居然还男女通吃,对洛小鱼动过好几次心思,都被其识破,所以两人是仇上加仇。 如今和郡王世子洛其瑛与丁广义有相同爱好,乃一丘之貉,再次针锋相对,二对一,想必会很精彩吧。 董三爷虽是商户之子,但对京城的是是非非了解得非但不少,而且相当透彻。他想立刻就走,但后面有几位权贵的小厮和长随堵着,他进不得退不得,只好挺着肚子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希望三楼上来两个熟人把他弄走。 “那能如何,自然是喝酒赔罪,不知王爷肯不肯赏承轩和这些朋友的面子呢?”丁广义向来油滑,洛小鱼抛出来的石头被他轻而易举的接住,并且把身后这些人的面子与他的面子捆绑在一起,洛小鱼不赏脸,得罪的便是京城大片权贵。 “哟,这么多人的面子呐,”洛小鱼稍稍起身,夸张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而后颓然躺下,“好沉,又厚又重,都压得本王站不起身了。” 又厚又重,是说他们不请自来,脸皮厚的意思。 在场的没几个是傻子,如此明显的暗讽都能听得出来,董三脸上汗如雨下。 永嘉候世子登时黑了脸,永嘉候府不想参与到任何恩怨里。他与丁广义关系寻常,本是与乔继武约在健身馆,却被他们强拖了过来,真真是晦气。 “永嘉候府王家融见过王爷。”他硬着头皮上了前,拱手道,“王爷心情既然不佳,在下就不搅扰了,玄靖尚在健身馆等在下,告辞!” 洛小鱼颔首,翘起二郎腿,道:“总算有个识趣的,好走不送。” 丁广义感到脸上一阵燥热,阴阳怪气地道:“福王好大的架子,一朝翻身,任谁都不在你眼里了吧!可那又如何?只要……呵,本世子真是糊涂了,说这些做什么,走着瞧便是了,是不是,大家伙儿?” 他这一问,后面几个贵介公子的脸色更加精彩起来,一时间竟无人搭茬。 一个是手握重兵,刚刚把永兴帝赶下皇位的亲王,一个只是五成兵马司副职的荣国公世子,该选择哪个得罪?福王结局未知,不好现在就压上前程,可若放下丁广义不管,兄弟意气要往哪儿放?他们跟王家融可是不同,人家压根就不是他们圈里的! 509挑衅(二) 几人正犹豫着,气氛愈加尴尬。忽然,门口传来“嘭”的一声,与此同时,还有几声惊呼。 “天啊天啊,这下完蛋了!快拿点心,快拿点心来,我家三爷要饿死了!”一个小厮吓得面无人色,大呼小叫起来。 饿死的好啊! 犹豫的几人松了口气,董三爷此时就像他们亲爹一样,赶紧团团围了上去,把那里围了个密不透风。 守在门口的一个小丫头奔了出去,不多时,陈济生跟在她身后匆匆而来。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小丫头一叠声地喊道。 董三已经被众人扶到椅子上了,肥胖的身子不停颤抖着,脸上大汗淋漓。 有人给陈济生让出了位置,陈济生把了把脉,问董三的小厮,“是消渴症,你家爷吃晌午饭了吗?” 小厮哭着说道:“没有呢,原本是要在这儿吃的,可是可是……”他年纪不大,手里抹着眼泪,悄悄扫了眼门口。 大家明白,董三儿是被丁广义强拉进来的,而丁广义忙着找洛小鱼的麻烦,所以才到现在没吃上饭。 “啪!”里外间儿的门被关上了,声音响得吓人,所有人都往那边看了过去,丁广义不在外间。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陈济生仿佛对这一切丝毫不觉,对小丫头说道:“快取块糖来。”花无尽说过,得消渴症的人饿狠了,就容易出现这种情况。这董三饿是饿了,但昏倒却是装的,只需要给他一块糖就行。 这时候,众人听洛小鱼在里屋说道:“桃江你关门做什么,让他滚出去!” “主子,属下去年就想收拾他了,还请主子成全!” 丁广义有些歇斯底里:“怎么着,有暗卫了不起吗,如今想新仇旧恨一起算?来呀,打啊,本世子若皱一下眉头,就不是我娘生的。” “如果你想自取其辱的话,本王当然不介意成全你。”隔着门,洛小鱼的语气有些森然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也不要太得意了,不过是个……”丁广义说道这里顿住了,把关键称谓略过去了,“都不要的废物罢了,世子爷我便是男女通吃又怎样?施家大小姐不也一样嫁了我,而你却只能娶个夜叉……” 这话实在刺心,丁广义过头了。 外面的人闻言脸上发白,接连有人避了出去。 “啪啪!”这是正反两个耳光的声音。 “嘭嘭”还有撞倒东西的声音。 “啪嚓!”有东西碎了。 “谁敢动手!”洛其瑛是唯一一个没躲出去的,他咬牙推门冲了进去,见洛小鱼刚刚落座,丁广义身上被人踩了好几个泥脚印,一手捂着红艳艳的脸颊,一手捂着肚子,大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大,里面喷着火,看起来恨不得要把洛小鱼吃了。 洛其瑛怒道:“怎么着,王叔是亲王,就可以殴打朝廷命官不成?”他心疼丁广义,手伸到后者脸颊上想要抚一抚,快要贴上时又想起丁广义不喜欢有人碰他脸,便赶紧拿了下来。 “不自量力!”洛小鱼双手一挥,“叮叮”两声,丁广义和洛其瑛头上的玉簪齐齐碎裂,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以往是本王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想要杀你们不过抬抬手的事儿,滚吧,都滚出去!”他下了最后通牒。 洛其瑛看着碎裂的发簪愣了半刻,随即想了起来,听说洛小鱼是江湖上第一用剑高手……而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我们走。”他稳住砰砰乱跳的心,扯着丁广义出去了。 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小丫头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屋子,关上门出去了。 “主子,他们全都滚蛋了。”桃江说道。 “多注意外面。”这么一闹,洛小鱼困意全消,问刚刚进来的陈济生,“那董三什么情况?” “董三身体有恙,但他是装晕,装得挺是时候,商家之子向来奸诈。消渴症,禁不起饿,犯了吃块糖就好了。”陈济生道,“王爷歇着,从善去熬些药来。”洛小鱼心火太旺,午饭没吃,药也没吃,他实在放不下心,所以才追了过来。 …… 一下午,包房里的琵琶声、唱曲儿声没断过,把外面跟踪的一干人冻得五脊六兽。 何公公坐在马车里,脚下摆着个小火盆,手里捧着小手炉,身上还盖着棉被,一直坐到华灯初上,目送洛小鱼出了回春馆,往福王府的方向去了,方才回宫。 启明帝与凤卿卿和洛之安一同用的晚饭。 虽说京城的饭菜极合胃口,但饭后所谈之事,却让三人愁眉不展。 陆离没找到,花家四口毫无音讯,林妈妈一家不知人在何处,洛小鱼虽对贬花无尽为侧妃一事不满,却也没做出出格的举动,就连荒凉的福王府都没有激起他太多怒气,反而去回春馆玩耍了。 弄不清洛小鱼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这让他们倍感焦虑。 一个是一国之君,另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竟双双束手无策,凤卿卿极为失望。 她再三思量,还是开了口:“皇上,汤河一带已经稳固,但太平教余孽却未必扫清了,太子掌着青卫,不如借此机会把京城以及近郊彻查一番,大家也好安心过年。” 启明帝皱了皱眉。 洛之安怕他抢白凤卿卿,抢先说道:“母后,他在京城经营多年,咱们一有风吹草动,那边立刻就有相应的对策,所以陆离才能消失得干干脆脆,没用的。” “没用?那太子说说什么有用?说几个有用的让本宫听听!”明明是无能,父子俩却每每用居高临下、高屋建瓴的口吻指责她想法不妥。 “母后……” 启明帝放下茶杯:“罢了,你母后说的没错,如今有些事即便没用也要做,总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在后面算计朕。派青卫去,就说回春馆可能窝藏太平教,好好查一查。吩咐下去,让京兆尹盘查一下京城之内有多少人家是外来人口,重点看看那些主家不在的房子,都是什么人在住,这件事让五成兵马司配合着青卫一起干,争取在年前做完。” 洛之安忽然想起一个幕僚说的话来,华国分裂前,柯时铭有一部分家眷在京城,如果此番能打乱洛小鱼的部署,并找到柯家人,也算一箭双雕了吧。 “儿臣遵旨,立刻去办。”洛之安起了身。 510搜查 这时候,小叶公公进来了,禀报道:“皇上,何公公回来了。” 启明帝道:“让他进来。” 何公公一进寝殿就被三双殷切的眼盯上了,他心里苦笑,中规中矩地给三位主子行了礼。 “皇上,荣国公世子丁广义与和郡王世子带人也去了,丁广义挑衅福王, 被甩了两个巴掌,踢了几脚,末了又把二人的玉簪用暗器砸碎了,一点儿情面没留。之后,福王就再没出那间屋子,此间也没有任何官员去过回春馆,更没人上三楼,奴才送走他,才敢回来。”何公公如实禀报。 “健身馆,那边有没有异常?”洛之安插了一句。 何公公道:“乔继武去了健身馆,不过是与永嘉候世子约好的,但一直在里面没出来,不是喝茶,就是摆弄那些铁器,两人在福王走之前便走了。” 启明帝仔细听着何公公的话,“丁广义都带谁去了?” 何公公年岁大了,记忆力不算太好,就把身边的小太监推了出来。 “奴才回禀皇上,丁广义带了成国公魏家的老三魏瑾瑜,武安侯府的世子花莫亦,还有长兴候世子,京城首富董家的三爷……”小太监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显然对京城权贵了解颇多。 “董家,是卖花无尽画的那个董家吗?”凤卿卿对花无尽的事上心,因而记住了董家。 小太监弯着腰,道:“回禀娘娘,就是那个董家。卖画的是董家长房嫡长子董如海,他便是借着花无尽的画把董家长房的声望提了上去,在董家占了一席之地,如今更是有了掌家的可能。” 凤卿卿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皇上,不然抓了董如海试试?” “以什么罪名?如果二人只是单纯的生意上的关系,花无尽会为了他露面?”启明帝语气有些尖刻,又问那小太监,“董家的靠山是谁?” 小太监道:“奴才回禀皇上,董家的靠山可不少,郑之昌弟弟郑之盛的发妻是董家家主的嫡亲妹妹,永嘉候的小儿子娶的是董家嫡女,宗亲里面也有,安郡王的庶子洛其杉娶的是董家三房嫡女,三房老爷在吏部任郎中,还有……” “不必说了!”凤卿卿不耐的打断小太监,“董家再能钻营,也跑不了商户的名头,这些与之联姻的家族不过贪图一时之利,当真会为一个董如海出头?只要扣上结交太平教的罪名,哪个敢上前?” 洛之安眼睛一亮,姜是老的辣,母后言之有理。 启明帝拧眉不言,虽说可行,但他此前尚未完全站稳脚跟,只怕会激起不少人的反感。但花无尽一直不露面,就握不住福王的软肋……不,不对,做事要弄清因果关系的根源,现在该考虑的是,花无尽与董如海的关系有那么好吗?福王会为了花无尽而放弃大好的形势吗? 如果换成自己,会吗?绝对不会! 虽不可以己推人,但事关一家老小生死,花无尽不可能为了一个商户冒那么大的风险。而洛小鱼在他赐婚林梦夕时,已经放弃过花无尽一次了,为了那把龙椅再放弃一次,想来也没什么难的。 他说:“何公公明日派人去花家问问,董如海与花无尽的关系到底如何?” 优柔寡断!凤卿卿用袖子掩去嘴角的嘲笑,不再开口。 …… 人定时分,回春馆被青卫包围了。 大门敞开着,夜风呼呼地往里面刮,披着裘皮大氅的梅青被冻得脸色发青,她抱着手臂,偷偷打量着门口那辆华贵的马车,里面的人始终没下来,几个武艺高强的人分散着站在马车不远处,戒备森严。 此人应该是太子,她几乎可以确定! 太冷了,梅青往里面躲了躲,站在一个火盆边上,视线转向一楼的那些包房,她不担心青卫抓人,也不担心三楼的密道,只担心生意会受影响。 不少老少爷们儿穿好衣裳,白着脸、瞪着眼从包房里出来了,路过梅青时,不少人抱怨起来。 “梅娘子,一桌子饭菜没动几口,这怎么算?” “就是就是,一壶酒也要二三十两银子呢,都他娘的喂地衣了。” “娘的,老子刚按进去……吓都吓软了,梅娘子,你得给老子个说法。” …… 梅青拢紧了裘皮,陪着笑脸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官爷要查,咱就得配合不是?诸位老爷公子甭急,今儿的账都算梅青的,改日诸位老爷公子再来,梅青定敬酒赔罪。” 送走客人,从三楼下来的青卫出去了,其中一个当官的站在那辆马车前面。 风把谈话内容隐隐约约地送了过来,“……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画像找的……” “没有……” 洛之安听了汇报,有些不甘心,便披上大氅下了车——洛小鱼来这里不可能无的放矢,他需要亲自看看。 路过梅青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你,随我上楼。”洛之安盯紧了梅青的脸。 梅青心里一哆嗦,但脸上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意外的神色,“上楼?呃……好。” 洛之安没发现什么不妥,转了身,上楼。 地衣过滤了脚步声,但木楼梯轻微的吱呀声却不绝于耳。 梅青与下面的一个龟公对视一眼,仿佛不经意的摇了下头,那龟公便取了扫帚自去包房里帮着收拾去了。 洛之安没耽搁时间,直接杀到洛小鱼去过的房间。 关上门,洛之安给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卫便一把抓住梅青的脖子,死死掐住,“说,福王来这里做什么?这房间的密室在哪里?” 梅青心中剧震,暗道,莫非是有备而来?那么,有告密的吗?不,不能,他只是在诈她而已。 她哆嗦着说道:“大人,福王来这里只是听曲儿,偶尔也睡一睡女人。密室是没有的,但有暗室。” “暗室?”那暗卫瞧了眼洛之安,把梅青放开了,“带我过去看看。” 梅青抚着脖子咳嗽好一会儿,才把西边墙上的柜门打开了。 暗室的门隐藏在大衣柜里,门的把手是根木钉,上面挂着件女子肚兜,稍不留心就错过去了。 梅青推开门,先走了进去,待洛之安进来后,方道:“大人,这算是间暗室吧,本是妾身休息的地方,后来辽王世子,不,是福王,福王觉得这房间不错。他说在这里睡女人……更安全,便逼着妾身打通了。福王离开将近两年,这里妾一直住着。”她说着话,把另一扇明面上的门也开了,出去便是三楼的走廊。 洛之安把房间细细打量一遍:这里不大,估计两平方丈左右,收拾得女人味十足,到处都是粉色的,只放着一张床、一张梳妆台,还有一个真正的衣柜。 当着洛之安的面,暗卫和青卫一起,又把两个连着的房间仔细搜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回春馆背后的主人是成王,这是京城权贵们公开的秘密。 成王虽不掌权,但他是启明帝的小皇叔——平治帝最小的同母弟弟。 洛之安不敢做得太过火,上上下下翻了两遍,在三更到来之前,回宫了。 511纠结 洛小鱼做了一宿的梦,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不免头重脚轻。 他从躺椅上起了身,到床上盘膝坐下,将内力行走两个大周天,精气神才好了些,但眼下的乌青却是越加明显了,像是被人打了两拳。 用过早饭,洛小鱼刚到书房,陆离和陈济生便联袂来了。 二人给洛小鱼见了礼,双双在书案对面落座。 陆离先开口,把青卫的最新动向说了说。 洛小鱼笑了,他在京城经营多年,人手大多是京城的,即便不是京城人也已在京城混迹多年。至于从南方带回来的几个江湖人,他们如今都在王府,以护卫的身份存在着,就是搜到这里,谁又敢怎么样? “会不会查城外?”花无尽才是他关心的重点。 陆离道:“现在还不好说,青卫里面有我们的人,若是查城外,我们会先得到消息的。花娘子那里用不用通知一下?最起码这几天不能进城了。” “桃江正好要去一趟,”洛小鱼看向桃江,“这就走吧,小心着些,别被盯上。” 桃江慎重应了,告辞出去。 陈济生又说起回春馆被搜,以及何公公派人去花家的事。 回春馆的事在洛小鱼预料之中,但花家的事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以花家目前的地位,根本不会在启明帝的视线之内。他派人注意花家是因着花无尽的关系,何老太监是为了什么呢? 就在洛小鱼感到疑惑的时候,启明帝已经收到了何公公的反馈:花老太爷说,董如海在秦城一带经营杂货铺,偶尔会去前哨镇,花无尽是在前哨镇时与董如海认识的。听说董如海爱画如命,偶尔也会画上几笔,他的铺子卖画也收画,花无尽经常去杂货铺买东西,二人相识应该算顺理成章,所以,花无尽的新房落成后,董如海夫妻去随过礼,至于其他的,花家人并不知晓。 花老太爷的话有揣度的成分,但合情合理,且十分客观,无一丝水分。 不是他不敢得罪董家,也不是他不想抱皇上的大腿,而是他深深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董家在京城根深叶茂,果然通过董如海找到花无尽还好,如果找不到,皇上动了干戈却一无所获,只怕吃挂落的还是他花家——花家人才凋零,在京城的人际关系浅薄,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启明帝能从辽地杀到京城,又大胆驱策洛小鱼打下京城,逼着永兴帝退位,自然不是个蠢的。他懂花老太爷的想法,也就明白,董如海与花无尽的关系可能真的不会有想象的那么好。 董家虽是富商,但经常行善,在京城的名声向来不错,姻亲众多,人际颇广,在这种情况下,说其与太平教勾结,实在难以服众。 如果不想给朝臣留下倒行逆施的印象,他就不能对董如海草率动手。 他怔怔地看着镇纸一时不语。 何公公悄悄退下去,偌大的御书房陡然间鸦雀无声。 良久,启明帝叹息一声,“罢了,再等等看吧。” 何公公也松了口气,他也觉得,从董如海下手不一定能引出花无尽,但一定会引起多方猜忌,这样一来,说不得会给洛小鱼攻讦的机会,得不偿失。 凤卿卿很快便得到了御书房的消息,怒砸两套瓷器方肯罢手。 “彭妈妈,你去,把董如海的内人给本宫宣来。” 彭妈妈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道:“皇后娘娘,董如海的妻子并无品级……” 是了是了,她堂堂国母,巴巴地叫一商人妇进宫做什么,落人口实的事不能做,自己怎么净出昏招? 凤卿卿强迫自己在贵妃榻上坐下来,喝了口热茶,转头又想,若是不出昏招,董如海又怎么发昏去找花无尽呢? 不成,花无尽来京后,董如海一直没有她的新画,这说明他不一定联系上她了。而且,这件事如果没有皇上帮忙,董如海再发昏,也不敢去找花无尽才对,毕竟花无尽身后站着福王。 凤卿卿彻底冷静下来,让宫女取个大迎枕,躺了下去。 “你们说,福王接下来会怎么做呢?”她幽幽问道。 会做什么,杀人?谋反?彭妈妈和黄妈妈对视一眼,一切闭紧了嘴巴。 “不管他做什么,本宫都没办法阻止他。身居后宫,出不了这一方天地,便拿他毫无办法,凤家虽然尚有人在,但不得用啊!”凤卿卿感慨万千。 以往还有金钱楼,如今太平教被灭,金钱阁随之消弭了,杀手很难找到。江湖中也不会有人愿意趟这趟浑水,因为洛小鱼自己本身就是高手,身边不但高手如云,还有鸟铳傍身,除非死士,不然无人敢出手。 唉,太子也养过几个死士的,可惜都死在前哨镇了。 凤卿卿感慨着翻了个身,又想,林妈妈在他手中,倘若真的让他寻得蛛丝马迹,会不会谋朝篡位,要了这个天下? 她感到身上一阵燥热,起了身,让人帮忙换了衣裳,忙忙的往御书房去了。 “何事?”启明帝放下刚刚捏起的奏折,语气有些不耐。 凤卿卿瞧了瞧左右。 启明帝道:“都退下吧。” 眨眼的功夫,御书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以及藏在暗处的何公公。 “说吧,什么事?”启明帝指了指身前的绣墩,示意凤卿卿坐下。 凤卿卿没坐,而是殷切地往启明帝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皇上,咱们直接动手吧。” 虽说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启明帝听明白了,而且,这与他刚刚的想法不谋而合。 “为何?”他之所以问,是想借着凤卿卿的想法再一次肯定自己。 “皇上,如今军队不知被他掌了几何,花无尽遍寻不到,京城他经营多年,单靠一个青卫,你们父子很难坐稳,如果臣妾所料不差,他很快就会动手了,现在不过是在等一个契机罢了。” “皇后觉得那契机是什么?” “于锦蓉!”凤卿卿虽然不想承认,但不管怎么回避,事情都摆在那里,视而不见,粉饰太平,只会让事情发展到无法弥补的地步。 “他手里拿着林妈妈,只要林妈妈在朝臣面前证实是臣妾逼死于锦蓉,臣妾便坐不稳皇后之位,那么瑞和的太子之位便名不正言不顺,而他占了嫡长,太子之位就是他的了。” “也有道理,呵呵……”启明帝低声笑了起来。 何公公摇摇头,皇后把洛小鱼小看了。事到如今,洛小鱼与皇上的关系闹得如此不堪,他的目标绝不可能仅仅是太子之位了。 可即便如此,皇上仓促出手未必就是上策,嗯……如果皇上把皇后和太子拿下呢?立福王为太子,会不会拖延一段时间,进而带来一些转机? 不,不会,皇上不会那么做,皇后是国母,凤家为皇上牺牲甚多,太子又是国之根本,于情于理都不能说换就换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杀了洛小鱼最省事,但风险也极大。 纠结…… 启明帝烦躁地敲着炕几。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大声说道:“老何,宣太子和蒋文述过来。” 512争取 桃江易了容,万般小心地出了王府,在城里转了整整两个时辰才从北城门出去。 不是他小心太甚,而是真的轻忽不得。 牺牲了那么多兄弟的性命,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绝不能在他手上功亏一篑。 到庄子时正好是中午,桃江刚被老鲁引到门房旁边的小客厅,花无尽穿着男装带着几个小的也回来了。 “桃江见过花娘子。”桃江恭恭敬敬打了一躬,“你们这是……”一大五小,各个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鞋和衣裳上的灰尘极多,显然是跑了极远的路。 “陶护卫不必多礼,”花无尽抱拳还礼,“我们在庄子里随便转了转,动弹动弹筋骨,省得生锈。” 小溪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抗议道:“娘,一个半时辰,怎么能叫随便转转呢?我们跑了十多圈,桃江叔叔,我松江叔叔说小溪跑了足有十几里地呢。” “十几里地啊!那可真不近,累坏了吧!”桃江真心实意地恭维道,他瞧瞧后面的鲁家兄弟,都不大,还是孩子呢,花娘子是不是太狠了? “还好吧。”小溪眨了眨大眼睛,嘿嘿笑了两声,“其实也不怎么累。” “夸张!”花无尽轻轻给了他一脚,“还不给桃江叔叔见礼?” 莫白、小溪以及鲁家三兄弟给桃江见了礼,花无尽便打发他们去洗漱换衣裳了。 “你主子还好吧?”花无尽在太师椅上坐下,不待桃江回答,她又道,“如果不忙,就吃了午饭再细说。” 她让老鲁买了不少肘子和猪蹄,一大早就让鲁妈妈炖上了,浓浓的肉香从里院的厨房里飘出来,光是闻着就让人垂涎欲滴了。 桃江早就饿了,一听到吃,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几声。 “主子还好……”他一时拿不准该不该留下吃饭,正要拒绝,恰好松江进来了,花无尽便让他招呼桃江,自己进了内院。 用完午饭,花无尽、花寻之在外书房一起见了桃江。 外书房很暖和,火墙上铺着花色妍丽的府绸垫子,垫子上立着七八个酱红色素面绸缎靠枕。 东侧墙壁上是个极为古朴的大木头架子,上面放着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几把瓷器,一只青花瓷瓶里还插着几支干枯的树枝,虽然算不得漂亮,但遒劲的样子很有意思。 书案上有尚未完成的画,案前摆着两个巨大的树根,一个像猴子,一个像龙,都很粗糙,旁边还有一堆的木屑,显然正在雕刻中。 桃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有意思的书房,不免多看了几眼。 “屋子还没来及好好收拾,都是孩子们用现有材料瞎弄的,桃江护卫所来何事?”花寻之与桃江分说两句,便聊起了正事。 桃江收了心,用几句话说明来意,把银票交给花无尽,又回答几个关于他主子顺利不顺利的问题,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正要起身告辞,只听花无尽问道:“既然那洛之安出了宫门,是不是……嗯……”有花寻之在,她不方便说得太明,只给了桃江一个意会的眼神。 尽管两人没什么默契,但作为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桃江看懂了,可他只是个护卫,做不得洛小鱼的主。 “这个……主子和陆先生会做出决策的。”桃江说得很迂回,甚至稍稍刺了花无尽一下。 花无尽不太在乎桃江的态度,她想报仇,当然要自己争取机会,“回去问问你家主子,如果可以,我……” “嗯哼!”花寻之清清嗓子,打断花无尽的话,瞪了她一眼,“就你能!王爷自有安排。” “爹,不是你想的那样……”花无尽为自己辩解,“他们父子在京城尚未站稳脚跟,但王爷却经营多年,彼此间的矛盾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王爷再不动手,他们就要动手了。既然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就当然要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中了!” 花寻之摇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样的话不该花无尽说,牝鸡司晨是嫁入皇室的女人的大忌。 “不要胡说了!那些事王爷和陆先生自会筹谋,你与太子的仇,王爷会给你报的,你就不要多嘴了!”花寻之的表情十分不悦,“桃江护卫,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让王爷放心。王爷那边人手不多,就不耽搁你赶路了。” 出于偏见,桃江的确反感花无尽对主子的事指手画脚,却不能否认她是对的,他起了身,抱拳道:“花娘子的意见,属下会带给主子的,花先生,告辞了。” “路上小心。”花寻之端茶送客。 一言未发的松江送桃江出去了。 出了二进,桃江见左右没人,问道:“花娘子收到被贬为侧妃的消息了么?”花无尽这么平静,竟一句没提,这让他感到极为意外。 松江道:“她知道了,据鲁妈妈说,她们在茶楼时听人说起过,花娘子本人倒是没说什么。” “她该说什么吗?”桃江知道陆离的意思,而且他很赞同。花无尽虽然能干,但身后没有强有力的背景,不够贤德,心狠手辣,心直口快,这样的女人做侧妃做杀手都可,如何能母仪天下? 松江诧异地看了眼桃江,他以为他早就明白主子的心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他还在用自己的理解来衡量主子和花娘子的关系,挺明白个人,怎么一到花娘子这儿就犯糊涂呢?难道这就是花娘子说的大男子主义? 真是不知所谓! “花娘子该不该说,能不能说,都不是咱们能操心的,那是主子们思考的事儿。”他不欲多说,只稍稍提点了一句,就像桃江刚刚说花娘子不该过问主子的事一样。 桃江一怔,脸热了一下,“那倒也是。但如今的朝局你也看到了,那父子俩被多方掣肘,假如主子非要娶花娘子,掌控朝廷的难度只怕不小,唉……”他摇摇头,“我也是瞎操心,行了,别送了,走了。”他带上风帽,出了门。 松江开着门,迎风站了一会儿。 桃江的意思他不是不懂。 虽说史书没怎么读过,但他也知道,这么多朝代更替过来,几乎没有哪个皇帝不用后宫女人来平衡各方势力的——皇帝们再能干,也得有几个可靠帮手才行,而在诸多关系中,姻亲关系是最为可靠的。 如果必须如此,花娘子作为主子的女人,为主子牺牲一些也是应该的吧。 但终究对花娘子不公平,她冒着生命危险帮着主子打下了江山,难道到最后还要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吗? 松江一时心里纠结,不想再去书房,便回了自己房间。 513关切 花无尽此时正在挨训,莫白站在门口,不时向外张望着,生怕父女俩的对话被人听去了。 “无尽,你做得已经够多了,爹不希望你冒险,一个侧妃而已,你性格倔强,不是能做侧妃的人,唉……皇命难违啊,如果他们找到咱们,咱们就毫无办法了,现在必须谨慎行事。” “但爹真的心寒,你做的那些有几个人能替福王做到?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救的那些命,他们说抹杀就抹杀了?如果没有小溪,咱不该计较这些也行,但有了他,该争取的还得争取,不然这孩子天生神力,将来定会遭人所忌。” …… 花无尽听得认真,不时地点点头,态度极为端正。 她这个便宜爹平时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今天喝了点酒,显然有滔滔不绝之势。 以往,他觉得做侧妃与自己的身份相符,没什么不能接受,现在却觉得自己性格强势,做妾会委屈了自己,甚至想为了小溪争一争了。 是酒壮了胆子,还是经历的事情多,人也更成熟了? 如果他胆大到敢跟皇命相抗,支持自己逃婚就更好了,那自己面对洛小鱼的时候就能更从容些。 啧,越是喜欢一个人想法就越多,患得患失的感觉很不好。 花无尽摇摇头,把没用的想法扔掉,又想,我且试一试他老人家的底限如何。 “爹放心,女儿跟王爷说好了的,女儿不做侧妃。他要是逼女儿,就是忘恩负义,作为未来的一国之君,他应该不会。”花无尽给她爹倒上热茶,“虽说到时候小溪的身份可能会有些尴尬,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他不非得坐那个位置,一切都不是问题。” “跟王爷说好了?可孩子都生了,圣旨都下了,不嫁他你还能嫁谁?如果小溪非要坐那个位置你要怎么办?”花寻之瞪大了眼睛,显然对花无尽的说法准备不足。 原来只是发牢骚啊,还以为他真的不想自己给洛小鱼做侧妃呢。 花无尽失笑,“爹,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便可以不嫁。如果小溪强求,可以向他老子一样,自己去夺嘛。” “你……”花寻之彻底无语。 莫白闻言嘿嘿一笑,转头说道:“爹,到时候我会帮忙的。” 小少年身量长长了,性格开朗了,自信了,比在前哨镇的那个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莫要胡说!”花寻之沉下脸,把茶杯重重放在高几上。 莫白一吐舌头,冲花无尽做了鬼脸,显然没往心里去。 花无尽起了身,道:“爹,现在是个关卡,成王败寇,一切皆有可能,咱就静静往下看。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您去休息休息吧,莫白也去睡一会儿,累了一上午了。” 送走了爷俩,花无尽让鲁娘子给自己沏了杯红茶。 败了该当如何,父女两个早已研究过。 但胜了如何,花无尽却始终纠结着——她不认为洛小鱼能抗得住压力,只娶她一个。即便娶了,她也没有信心能守得住他。 如果为他考虑,不嫁才是成全,嫁了才是自私。 “情情爱爱都是虚的,彼此需要,肯为彼此付出才是真的。如果我为他放弃皇后之位,他肯让我别嫁他人,也算人间大爱了吧,嘿嘿……”花无尽被自己的话逗乐了,拍拍脑门,决定暂时把这一码事忘了,趁着存在脑子里的影像还鲜活着,她得先把刚刚的景致画一画。 …… 回春馆,三楼,老房间。 洛小鱼盘膝坐着,黄花梨小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他把蘸了浓墨的紫毫毛笔架在笔格上,凝神听桃江汇报。 桃江挑主要的说,一个是他任务完成圆满,另一个是花无尽母子很好,再一个夸夸小溪,锻炼身体,勤练武功肯吃苦。 当他正要说及花无尽的提议时,他家主子打断了他,“那庄子怎么样?他们来京时已经上冻了,肯定没好好收拾,屋子暖和吗?” “属下只在书房呆了一会儿,虽没什么家具,但火墙砌了不少,挺暖和的。”而且布置得也很有意思,桃江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实在不想让花无尽在主子心中占据的地位太多。 洛小鱼点点头,无尽那么自立,一向都能把生活打理得很好。 “主子,花娘子说……”桃江把花无尽关于暗杀洛之安以及先下手为强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乔继武知道花无尽悍勇,但那时只有心疼和敬佩,此刻听说她主动请战杀人,心里的感觉便与先前有了不同,怎么说呢……兴奋与担心并存,说实在的,他很想陪在一旁,亲眼看看她用铳狙杀仇家的风采。 他看向洛小鱼,暗道,在可以选择的前提下,王爷会让自己的女人以身犯险吗?陆离呢,他会不会对花娘子这样的女人敬而远之? 洛小鱼在认真思考,看不出端倪。 而陆离则把眼神飘向别处,乔继武与他打的交道不少,知道这是他不以为然的一种隐晦表达。 乔继武有些不高兴,作为女子能有花娘子那样的胸襟和见识,是王爷和朝廷的福气。读书人,圣贤书读多了果然迂腐。 “咚咚!”暗门被轻叩两声,陈济生进来了。 “王爷,何公公的人从花家回宫后,皇后便去了御书房,与那位撵了几个太监宫女密谈片刻,之后,那位便着人叫来太子和蒋文述,直到从善收到消息时人还没散。” 密切注意皇宫一切动向,这是洛小鱼最新的命令。 朝廷大员们处处掣肘皇权,启明帝一时半会收拢不了权力,且军队和京城他这个逆子都有经营,启明帝搞不清深浅,定会无所适从,人在逆境,往往会做出极端的举措。 所以,这时候一定要看牢一些。 洛小鱼心道,那人若果然能先动手,成算也许能多上一成吧,但他不会让那人得逞的。 “陆先生以为如何?”他突然开口,不免问得有些没头没尾。 但陆离听明白了,他捻着须,不疾不徐地道:“花娘子想到的,咱们也想过了。只是还有些冒险,毕竟大军在明面上还掌控在洛之文、李延寿以及陶善的手中,北金虎视眈眈,后患不小,我们的胜算也不大。” 洛小鱼微微一笑,“也不尽然,那边本王已经有所安排,重点还在京城。五成兵马司的人我们控制得不多,除了那位任命的亲信外,多是善王的人,咱们需要多加谋算。”他取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展开,“我们一起合计合计。” 514计划 这是一份五城兵马司的换防安排,上面不单有换岗时间,还有负责的官员的名字,以及每个人的性格和身世背景,十分详尽。 “不错!”乔继武赞了一声。 “那是相当不错!”暗门又开了,门外是个令乔继武、陆离都感到十分意外的人。 “怎么不认识了?装了十几年,本世子和王爷都不容易,总算要重归于好了,当浮一大白。”丁广义调侃着迈着八字步进来。 他相貌比洛小鱼略逊几分,中等个头,容长脸,细长凤眼,眼波流动间颇为妩媚,但极薄的唇和高耸的鹰钩鼻又给他平添几许冷酷。因为穿了身黑色锦袍,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静。 他笑嘻嘻地给洛小鱼见了礼,又对洛小鱼说道,“王爷,这密道不错,神不知鬼不觉的,方便多了。” 密道是健身馆建好后挖的,那一端入口在健身馆后面的一个厢房里,这一端的出口在一楼,也就是梅青那间屋子的下面的储藏室里,里面有梯子,直接掀开一二三楼之间的楼板就可以了。 洛小鱼笑,“方便就好,王府那边被盯得太牢,出入的人就像秃头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 “玄靖我就不介绍了,这位是陆先生。”他直接换了话题。 丁广义是国公世子,乔继武和陆离已经站了起来。 丁广义与乔继武点点头,对陆离抱了抱拳,“陆先生,久仰大名,一直想见,却苦于没有机会啊。” “世子客气了,陆某一介书生而已。世子一忍多年,不才多有敬佩。”陆离拱手还礼。 丁广义干笑两声,摆摆手,“名声稍有损失而已,后半辈子有王爷正名,算不得什么。” 他看一眼桌面上的纸,在乔继武旁边的位置上坐了,道:“五城兵马司的情况,承轩都写在这里了,王爷有章程了吗?” 洛小鱼拿过一张详尽的京城舆图,在皇宫周围几处点了点,“这几处,我需要设置火炮。” “这个没问题,中部是承轩的辖区,到时候承轩会安排绝对稳妥的人。” 乔继武颔首,只要有火炮,轰开皇城城门,把握便有了五成。 “这几个地方呢?”洛小鱼又在东西南北四城的几处点了点,那是京城驻军以及锦衣卫入城拱卫皇宫的必经之路,“这两处虽不一定用得上,但以防万一,火炮、弓箭都需要布置,这边锦衣卫所经之处才是重点。” 丁广义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又把纸上写的看了一遍,方指点着地图道:“锦衣卫这边的两处是善王的人,为人刻板,很难,但这几处应该没有问题。” 陆离凝神想了想,“两处问题不算大,善王是善王了,忠诚于他的人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如果不识时务,该绑的绑,绑不了就杀吧,有僧兵在,人手是足够的。” 任何一次非正常君主更替,都伴随着鲜血、阴谋和无辜,怎样都避免不了,只能顺其自然。 “既然问题不大,那咱们就把时间需要往前提一提。”洛小鱼道。 丁广义吓了一跳,“往前提,提多少?为什么要提,小年这个时间不好吗?毕竟那天人心会散一些,且布防只需要做小小调整,动作最小,应该算最佳时机。” 乔继武指了指舆图上的皇宫,“这位似乎要有所动作了。” 丁广义“哦”了一声,心道,启明帝已经占了大义,一旦动手,便是雷霆,福王先下手的确是上策。 “所以,我们要赶在前面,”洛小鱼看向陆离,“腊月十七怎么样?”这天跟小年那天的在岗人员是一样的。 陆离捻须沉吟片刻,“这个时间应该没问题,但青卫和军营那边需要严加防范,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要把时间再度提前,如此一来,我们还需要一套备用的策略作为补充。” 丁广义抚掌道:“陆先生所言极是。” 备用策略,是一旦主动攻击不成,启明帝占上风之后的计划。 无论是针锋相对,还是暂避锋芒,都需要预估出可能发生的情况,如何反击,如何撤退,以及相应人员安排,哪一样都不能忽略。 所以,这一夜,回春馆三楼的灯光一直亮到凌晨,依兰和几个姑娘唱曲儿、弹琴的声音没有停过。 一连几天,洛小鱼都宿在回春馆里,接连见了八、九个早有默契的年轻朝官,才把整套计划彻底完善,并布置了下去。 这一天,是腊月十四,距离动手还有三天。 …… 蒋文述这几日一直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不赞成启明帝此举。对手是洛小鱼和陆离,他对这父子二人的能力有所怀疑,不希望自己成为洛小鱼的首要仇人。 但另一方面,他当然能预料到这对父子早晚会走到这一步。所以,在启明帝开口商量这事之前,他已经有了谋算,而且与启明帝夫妻不谋而合——不过,即便如此,他仍然冒着风险对启明帝进行了劝谏。 启明帝确实有过短暂的动摇。 有那么一愣神的功夫,他曾想,如果洛小鱼只是觊觎太子之位,那么,他是不是可以遂了他的心愿?以他的能力,的确比太子强不少。 但很快他就回过味儿来,他们父子之间绝对再无和平可言,心存侥幸换来的必定是覆灭。 启明帝原本把日子定在大年夜,一家子吃个团圆饭,叫洛小鱼进宫最为妥当,但凤卿卿和洛之安一致反对,蒋文述也认为太晚了,这段时间足够洛小鱼完成所有部署,枪炮威力实在太大,他们容不得有半点儿闪失。 而小年算不得什么大节日,巴巴的叫洛小鱼进宫只会引起他怀疑。 所以,犹豫两天后,启明帝决定在腊月十七——他生辰这天动手。即便父子间有了罅隙,但洛小鱼作为儿子,为了不被人诟病,为了孝道也要在京城老百姓面前做做样子。 那天中午,太子将亲自通知洛小鱼入宫赴宴。 假若洛小鱼一定要带护卫进宫,那么就在宫门处动手,以试图行刺论罪。如果他只身入宫,那就更好办了,悄没声地杀了,之后只说身染重病,在宫中由太医诊治,几日后病亡,任何解释都不必有。 515尾随 这几日,为了防备洛小鱼把枪炮弄进京城,洛之安和青卫更加忙碌起来,从城北一直向城南搜索,且规定晚上二更后宵禁,由五城兵马司日夜巡逻,违禁者下狱十日,赏一百鞭。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蒋文述以为,此时青卫若忽然沉寂下来,反而会引起洛小鱼的怀疑,不如搞得轰轰烈烈,反倒顺理成章。 京城内暗潮汹涌。 平民百姓尚且安稳,但权贵们却真切地感觉到了风声鹤唳。 尤其是从许州迁到京城的权贵,比如成国公之流,嗅觉更是灵敏。 在正月十二这天傍晚,成国公把魏瑾瑜和花莫亦叫了来。 “莫亦,早先让你找人,但一直没告诉你找谁,如今可以了,”成国公把一张写了几个名字的纸递了过来。 花莫亦双手接住,迅速扫了一眼,都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样的贱名,“表舅,这些都是什么人?” “他们是贼人,京城有名的神偷,在京城中拥有极广的消息网,找到他们,定能找到福王和花无尽的蛛丝马迹。” “哦?”花莫亦脸上带出两分兴奋,如此一来,他在太子那里岂不是立了大功? 成国公摇摇头,道:“听表舅说完,这件事我们不要出头,我把人给你,但功劳要给太子,也就是说,你要保证福王不知道这件事是我们做的。” 魏瑾瑜奇道:“为什么?父亲,这等大功定能让咱们两家更进一步啊。” 成国公摇头,“如果我猜的不错,我们魏家在军中的力量洛小鱼至少已经掌控了七成。他即便成不了事,也不一定会死。只要他不死,倒霉的就是我们。所以啊,再富贵也没有一大家子的命重要。大外甥,如果你不能保守秘密,那表舅就不能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了。” 一大家子的性命! 花莫亦激灵一下,是啊,谁敢保证当今一定能赢?洛小鱼虽不占大义,但他从南打到北,逼退南耀,扫除太平教,威望最高,实力也更强啊! “外甥能做到,绝对不会贪功。”他诚心诚意地做了保证。 …… 花无尽虽不方便进城,但城里的消息始终关注着,她让沈晓春几人没事就换着去茶楼坐坐,便能知道不少事情。 而且,青卫里的庄平也算是她的人了,青卫排查到哪里,老鲁隔两天去趟南城门,就什么都有了。 综合下来,启明帝一方动作频频,但重点都在肃清京城上,洛小鱼方寂寂无声,连朝都没上,至于庆功什么的,更是没影儿的事儿。 这说明什么? 花无尽与花寻之琢磨了好几天,才一致认为:启明帝对洛小鱼的回归不闻不问,应该是很快动手的一个极为明显的暗示,而洛小鱼亦要在沉默中爆发了。 端看谁先谁后,命运之神更倾向谁。 花无尽心里有些痒痒,假如还在现代,她作为精英特工,最起码也能捞个类似刺杀朝廷要员的任务做做,如今却只能干看着。 这可是改朝换代的大事呢,竟然参与不进去,略有遗憾呐! 不过,便宜爹说的也有道理,但凡打打杀杀的事都有风险,为了孩子的安全,她真得忍忍。 所幸,因为临近年关,卫生、年货和新衣都需要花无尽亲自操持,忙碌起来,也就没那么多闲心了。 腊月十五这天,她穿上男装,简单易了容,小溪和莫白则戴上遮住半边脸的棉帽子,准备去涞水镇买年货。 花无尽亲自赶车,尽管马车比不上汽车,但路程不远,偶尔自驾一下还是挺有意思的。 “驾,驾!”她娴熟地赶着马车出了庄子,上了官路。 干冷又清新的空气,大片的田地,萧条的树枝,湛蓝的天空,还有三三两两走在路上的衣着鲜艳、笑脸灿烂的妇人们。 花无尽心情不错,晃荡着两条大长腿,偶尔甩甩小鞭子,发出“啪啪”的脆响声…… 拉车的是匹老马,不真打上就不玩活儿,你甩你的鞭子,我走我的路,速度只比牛车快些,不少步行的行人纷纷超过她的马车。 走出百多米,她发现后面跟着两个三十左右岁的男人,穿着崭新的棉袍,身无长物,抄着手,眼神乱瞟,但焦点却始终在她的马车上,距离不远不近,步伐不紧不慢,竟是一副不太专业的盯梢的架势。 洛小鱼派人保护他们了? 不,不会!他的人没这么油滑,而且,他现在应该没有时间和闲人照管他们娘俩,这二位更像小偷小摸的人。 难道是盯上了,要来庄子干一票大的? 或者,是魏瑾瑜? 如果是魏家来报复庄子的新主人是比较合乎逻辑的,毕竟,陆离让翟云起打了洛小鱼的旗号,而且,这个庄子姓崔,她母亲的姓氏。 少顷,马车到了镇子上。 花无尽把车停在镇子口,这里有家大车店,给几个钱,伙计就把马车看了。 三人先去了布庄,花无尽想扯几条新床单。 那两人也跟着进来,却不怎么看布,眼睛净盯在其他客人身上。 老掌柜便敲了敲柜台,给三个小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伙计便朝那俩人贴了上去。 难不成真是盗贼? 花无尽看好钱袋子,嘱咐莫白和小溪不要摘掉帽子。俩小的也算身经百战了,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不露痕迹地观察身边的人,很快就把目标锁定了。 因为要过年,花无尽选了几样花色热闹、色彩鲜艳的床单,又买了几块小碎花的花布。 从布庄出来,再去茶叶店。 “爹,跟上来了。”小溪牵着花无尽的手,装作左顾右盼的样子,把那两人的行踪看得清清楚楚。 “嗯。”花无尽下意识地哼了一声。 暗道,如果是一般的盗匪,等着他们来便是,但如果是魏瑾瑜派的人,只怕要惊动的就是洛之安了。 要不然,抓起来问问? 这时候,后面那两人也在嘀咕。 “大哥,这事儿有谱儿吗?身高,脸盘儿,都不太像。” “这你就外行了,老子对人的相貌最有研究。这人虽说跟画儿不像,但你仔细看她鼻子和嘴唇的形状,跟那人说的绝对没差。” “还是大哥精明,我光看画儿了。” “我看咱也甭跟了,进城吧,领银子去。” “成!嘿嘿……到底是大哥一找一个准儿,这银子来得快,爽啊,要是都是这样的……” 516审问 两人说走就走了。 是回去报信,还是准备晚上再来? 花无尽心里没谱,把买来的东西放到茶叶店,带着小溪莫白跟了上去。 街上人多,花无尽三人混在其中并不显眼,而且两人赶着去京城,走得挺快,根本不曾留心后面。 花无尽捡起两颗石子,交给小溪,给他和莫白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不要紧张,时间有的是,一定选择把握最大的时机,娘和你小舅会配合你。”她嘱咐道。 “好!”小溪掂了掂石子,找找手感,专心致志地盯着两人。 虽然目标不远,但与目标之间有不少行人,难度还是有的。 小溪有些紧张,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走出二十几丈,错过好几次时机。 花无尽也不催,与莫白一左一右,默默跟随。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前面挡着的几个行人忽然都进了店铺。 小溪攥出汗来的石子终于出了手…… “嗷!”左边那男人忽然倒地,抱腿嚎叫起来。 “怎么回事?”右边那人吓了一跳,住了脚,正要转头,小溪的另一枚石子到了。 他听到了大腿上骨头脆裂的声音,剧痛让他一屁股坐在同伴身上,两人一同惨叫,他狂躁地喊道:“是谁?哪个在害老子!” 这时候,花无尽和莫白到了。 “这位大哥,摔到哪里了?”花无尽扶住他的胳膊。 莫白扶住另一人,“是啊,要不要紧?我扶你起来。” 两把三棱镖悄没声的抵住那两人的腰腹部。 花无尽低声说道:“咬牙忍着,不忍也可以,现在就捅死你!”她声音本就低沉,此刻刻意压抑着,如同来自地狱。 两人闭上了嘴巴。 小溪蹲在地上,扬起被帽子遮了一半的小脸,大眼睛眯眯着对围过来的几个人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叔叔拐到脚了。” 那几人见伤者有亲戚在,也就不再多管闲事,各忙各的去了。 花无尽让小溪接过她的位置,道:“儿子,把人看住了,要是想逃,你就捏碎他的脖子。” “好嘞!”小溪一手接过三棱镖,一手搭在左边那人的胳膊上,略微用力,“别叫,叫出声你的胳膊就碎了。” “啊……”那人短促的叫了一声,赶紧咬牙憋了回去。 另一个人看得清楚,神色骇然,问道:“是你?” “娘,你快去拿车,叔叔疼得很,儿子能照顾好的。”他站在那人身后,探出脑袋,跟花无尽摆摆肉呼呼的小手,眼睫毛忽闪两下,又笑嘻嘻说道,“当然是我了,不然可以再试试?” “你……”莫白手里的人使劲挣扎了一下。 “别动。”莫白按着他的肩膀,把三棱镖往前探了探,在他耳边说道,“虽说我们年纪小了些,但手上的人命还是不少的,不要找死哦。”他还是少年,声音清澈,笑容甜美,但手上却没丝毫留情,三棱镖穿过厚厚的棉服,刺到那人的皮肤上,入肉两分,那人便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两人咬紧了牙关,又害怕,又疼,虽坐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却是大汗淋漓。 不多时,花无尽与松江赶着马车联袂而来。 因为花无尽只是来镇子里,便特地交代松江不用跟随,但松江在家里呆得不踏实,到底又跟了来。 他把两人点了穴,抱上马车,花无尽取回买的东西,这才驾车回家。 到了家里,老鲁把马车接过来,大家一起卸了车,莫白和乐福把东西拿进去,花无尽留下嘱咐老鲁按照要求削四块夹板,松江则和小溪一人拖一个,把人拖到书房里去了。 花寻之正在书房做根雕,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从板凳上站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这两人是谁?” 花无尽推门进来,“爹,这两人从我们出门开始就一直跟着,所以弄回来问问,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大人说话,小孩不插嘴,小溪和莫白让乐福帮他们倒了热水,一人捧着个杯子坐在椅子上喝水,准备看看热闹。 花寻之皱了皱眉,“既然如此,那你们好好问问。”他不喜欢血腥的场面,走到门口,他停下来瞧了那舅甥俩一眼,“还不走?” “爹,我想看看。”莫白耷拉了俊俏的眉眼。 小溪道:“外祖父,这是舅舅和小溪亲手抓来的诶,要有始有终哦!” 花无尽笑着道:“爹,用不着什么极端手段,不如您也留下来吧。” 那也好,花寻之有些担心,便回到书案后,重新坐了下来。 松江主审,点开二人哑穴,直接进入主题,“说吧,都叫什么名字,谁派你们来的?说了,给你们打上夹板,最起码能保证你们不瘸。不说的话,这两条腿就别要了,正好进丐帮。” 二人都是成年人,需要养家糊口,没有了腿,就没有收入来源,不良于行,这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 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个扫帚眉小眼睛的先开了口:“不是咱们不说,而是说了会死。” “哦?”松江走到他跟前,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如果我现在就要你死呢?” “那至少还能保住家人。”扫帚眉脸红脖子粗,勉强发出声音。 “怎么你觉得我找不到你家人?”松江推开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到地上,“我跟银面公子在京城混了五年,什么人找不到?什么样的嘴撬不开?你若是知情识趣儿,就饶了你们,不然的话……” 银面公子? 两人大吃一惊,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号,而且非常惧怕。 “千万别,千万别,大哥,不,大爷,我说我说。”扫帚眉忍着疼,放平了腿,龇牙咧嘴地说道,“小的叫窦三儿,这是咱们那一片老大陈八爷交代下来的。他让我们看了几张画像,又让人照着纸上写的详细说了一遍几位的长相。大志记性好,就认出这位了。”他指着花无尽。 “陈八爷是京城西城有名头的贼,人送外号圣手刘。”松江给花无尽父女解释了一句。 “是的是的,”另一位圆头圆脑的生怕落在后面,赶紧把话接上,“小的叫尹志。这一位是陈八爷第一个要找的人,她眼睛有些凹,鼻梁高,虽然眉毛和眼睛被画粗了,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他指的是花无尽。 花无尽知道他说的事实,小偷往往有比常人更加敏锐的观察力,他们有目标,擅观察,看出她简单的易容并不是难事。 “除了让你们找人,还有别的吗?”花无尽忽然插了一句。 “有有有,他把干我们这行的兄弟都找来了,还有些帮闲,说京城最近有大事,让我们注意着些,街面上的大事小情都报给他,一件事一百两银子,重要的事,有重赏。” 517公子 窦三儿和尹志是被陈八爷专门派来的。 尹志有句经常挂在嘴边的头禅,曰“眼熟”,也就是说,他擅长记忆人脸——见谁都眼熟,只是因为见过,并且能留下印象。 也就是说,花无尽的庄子,的确是魏家的关注重点。 窦三儿和尹志与陈八爷有个约定,只要他二人在明日中午之前没回去,陈八爷就会派人过来查探。 所以,花无尽一家,需要马上挪窝。 事出紧急,松江和老鲁打扮打扮进了城,老鲁去找庄平打探青卫的消息,松江去找洛小鱼。 …… 傍晚,回春馆。 一位长相清秀的公子穿着酱红色羽缎面翻毛斗篷,带着长随,大步进了回春馆。 梅青就站在门口,穿了件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搭配着青色缎面马面裙,头上插戴着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笑眯眯、喜盈盈地站在门口迎客,富贵气象十足。 她见客人进来,先扫了一眼,见其衣着富贵,这才甜甜地上前招呼一句:“公子来啦,怎么称呼,可有相熟的姑娘?” “别的姑娘都不熟,只熟悉貌美如花的梅姐你,怎么办?”那公子笑嘻嘻地拍拍梅青的手臂,又顺手捏了一把。 梅青只管理,不卖身,脸色一变,怒气顿起。 她吸了口气,在发火前,视线谨慎地在客人脸上又转了两圈,再扫一眼周围,怒气又消了,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一别数年,好久不见了呢。这身衣裳不错,在哪发财了?姐姐我都不认识了。” 那公子哈哈大笑,“赚点儿小钱罢了,比不得梅姐,梅姐不但财源滚滚,而且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年轻了。” “少跟我贫,去吧,二楼竹叶青。等会儿梅姐亲自给你叫个好人儿,你且上去等着。”梅青挥手叫来侍女,带那公子上了楼。 那公子进了二楼最后一间,茶点、小食、酒水流水般地端了进去。 不多时,梅青果然亲自带了抱琴的美人上来,并带来一套男子服装。 房门关上了。 那公子打了一躬,笑着道:“梅姐,兄弟多有得罪。” “你这小子!”梅青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要不是有主子的规矩在,定把你小子用棍棒打出去。” 那公子又作揖赔罪。 梅青拍拍他的肩,“行了,冒险来就是有要紧事儿,咱们上去吧……你给他换上衣裳。”她最后一句是对侍女说的。 那公子的长随换上梅青带来的衣裳,大爷样儿的在主位坐下了。 公子则随梅青进了隔壁的小屋…… 三楼。 暗门打开后,桃江、槐江愣了一下,两只手同时按在腰际的兵器上。 稍后。 “噗……”桃江一口喷出嘴里的茶,脚下一点,扑到门口,轻声道:“你小子有病吧。” “是啊,病得不轻!胡子没了,眉毛也变得秀气了,唇红齿白,啧啧,小白脸一个嘛!”槐江稀奇地看着松江变得干净清爽的脸。 “这斗篷哪来的?不像你的,还不错嘛!”桃江在斗篷里面的皮毛上摸了一把,又轻又暖。 花无尽为了不出岔子,让松江剃掉蓄了很久的小胡子,拔了些眉毛,换上奢华服饰,从平民到贵介公子,变化之大,乃至于梅青桃江等人一时间没认出他来。 洛小鱼还在睡觉,听到动静睡眼惺忪地在躺椅上坐了起来,看到松江怔了怔,随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亮了几分,笑了,懒洋洋地道:“松江是来送衣裳的吗?” 桃江也乐了,“主子,我们都在关注松江,您怎么一来就看衣裳,而且这斗篷松江穿着正合适嘛。” “松江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那样儿!本王媳妇儿给本王送来的衣裳才是重点!而且那斗篷下面明显修改过,脱下来,让本王试试。” 梅青惊讶地蹲下身子,查看斗篷的下摆,发现边缘果然卷过,赞道:“主子英明。” “主子目光如炬。这是花娘子在镇上买的料子,她说过年了,让您凑合着穿,等日后方便了再买好的。”松江给洛小鱼行了礼,解下斗篷。 “英明个屁,松江怎么会穿这样的衣裳?再说了,从本王这个角度看到边缘被卷过有什么奇怪吗?”洛小鱼让梅青把衣裳的卷边放下来,披到身上,大小正合适。 斗篷的边缘绣了精致的波浪形黑色回纹,风帽上镶嵌着大红色狐狸毛。 酱红色衬肤色,更显白皙,简单大方的款式把洛小鱼打扮得既英武,又俊俏。 “还是主子穿着好看。”槐江有些羡慕。 “谄媚。”桃江小声嘟囔一句,不以为然别过了脸。 松江敏锐地看他一眼,道:“确实很适合主子,比属下穿好看多了。”说到这里,他把话锋一转,“不过,属下此来并非专门为主子送衣裳,穿这件衣裳也是迫不得已。主子,有一件事,花娘子需要您立刻知道。” “说。”洛小鱼脱下斗篷。 “今天上午……”松江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洛小鱼脸上变了颜色,吩咐道:“桃江,通知智武大师,行动延后。槐江,你现在就跟松江一起回去,明日一早,分批分次护送他们进城。” 桃江道:“主子,不如让花娘子和小主子立刻离开京城,往坪谷县,那样应该更安全一些。” 洛小鱼摇摇头,“洛之安此举就是要打草惊蛇,如果我是洛之安,必定会在通往各个县城的官道上设置暗卡,一旦有可疑人物离开京城地区,就会重点排查……所以,这个时候只能进京,搬进已经排查完的房子居住,才是最安全的。” 他踱了几步,对松江说道:“你们估计得对,这应该是魏家的主意。他们只要找到人,或者发现蛛丝马迹就可以向那位和太子邀功了。南城还没有查完,但皇城前后的排查完了,本王在皇宫西边不远处有个小院子,虽然不大,但十几二十人还住得下。” 桃江又道,“主子,我们在那儿预先埋伏了火力,会不会……” 洛小鱼一摆手,“就那里,有本王的媳妇儿在,既定的安排一定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他在躺椅上坐下,摸了摸柔软的斗篷,低低地笑了起来,“本王的媳妇儿果然是福星。” 518陈八 洛小鱼担心花无尽母子,他让松江与桃江一同离开,由智武大师派一部分僧兵去涞水镇,以保证他们一大家子安全。 晚饭前,桃江从外面赶回来——动手的日子是腊月十七,安置火力的时间是腊月十六一早开始。 如今洛小鱼只有先解决陈八爷的问题,而后,智武大师听到确切的通知,才能进行下一步。 青卫这几日频繁调动,他们愈加相信,判断没有错:启明帝和洛之安已经决定抢先动手。 腊月十七,是启明帝的生辰,这个日子无人敢忘,然而到现在为止,洛小鱼仍未接到任何形式的邀请,那么,是某些人故意遗忘了,还是根本在准备突然袭击? 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腊月十七这个日子注定会成为华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拐点。 天黑之后,洛小鱼叫来梅青,吩咐道:“你安排一下,本王要出去。” 梅青答应着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后,她带着几个男人回来了。其中一个是位眉眼俊俏、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相貌和背影与洛小鱼有八分相似,足可以在短时间内以假乱真。 “不错,挺像。”已经换好粗布衣裳的洛小鱼说道,“走吧,桃江带上面具和毒药,我们去会会陈老八。” 槐江道:“是时候让他们重新认识认识主子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性很大,再给他们加深一些印象,想想当初主子是如何整治他们的。” 一干人从三楼下到一楼暗间。 桃江打开地面上的一个环扣,推开墙角的暗红色大柜子,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 洞口不算大,桃江先进,其他人鱼贯而入。 地道有三尺宽,六尺多高,地上有些潮,上面铺了青石。两边的土墙铲得很平整,每三丈挖一个凹洞,里面放一盏铜油灯,十分明亮。 因为地层里有大石头,地道拐了三个小弯,就到健身馆的后院厢房里了。 厢房有人接应,十二个人,分散着走出厢房,再从后门离开,直奔城西。 陈八爷住在城西文昌路梅花胡同第一家,院子不小,四进,一侧带有跨院,西北向有扇小门。 从小门进去,有个半亩的小花园。 桃江和槐江进去查看一圈,未发现任何异常。陈八爷在家,此时就宿在花园前面的小院里。 洛小鱼安排好接应,带着四人从小门跳了进去。 十五,月色明亮。 虽是冬季,却也能看得出小花园是被精心管理着的,五彩石镶嵌的小径,搭配得宜的花木,即便是冬日,也别有一番味道。 南面有座小院子,桃江和槐江记得很清楚,那就是当年抓住陈八爷,并放他一马的地方。 在那里,松江用佩剑挑断陈八爷的腰带,利刃抵住他那玩意儿,一点点往下挫,鲜血淋漓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主子,您说陈老八那玩意还能用不?他是不知情,还是想报仇?”槐江很好奇这件事。 “陈老八应该不知情。”洛小鱼道,“他的作用仅仅是发现异常向青卫报告而已。魏家不会让花莫亦告诉他实情的,与陈老八面谈的应该是魏家、花家之外的第三人。如此,魏家才能在本王和那位之间左右逢源。” 说话间,五人到了小院门口,桃江道,“主子,属下先进去看看……”他话音还未落,里面便传来一个女人的浪|叫声,“啊啊……啊……八爷快点儿……” 几个大老爷们脚步一顿,脸上同时有了尴尬之色。 洛小鱼长叹一声,摇头说道:“涝的涝死,旱的旱死,你们跟着本王辛苦了,啧,守着池塘却下不了水,等这事儿结束,你们都找个好女人成家吧,回春馆里的就甭惦记了。” “多谢主子。”槐江嘿嘿一笑,率先跳墙进去了。 桃江和洛小鱼没动,另外两个跟上了。 须臾,有人在里面喝了一声:“什么人?” 槐江道:“陈八爷胯下这玩意还是这么好用啊,啧……两个女人同时伺候着,艳福不浅啊。” “你,是谁?”陈八爷的声音有些抖,显然听出槐江的话外之音了。 “听说八爷最近接了笔大买卖,所以呢,我家主子特地来看看你。”槐江说道。 大门被暗卫打开了,洛小鱼从桃江手上接过面具,带上,进了屋子。 儿臂粗的蜡烛将正房次间照得很亮,空气中除了助兴的熏香味之外,还弥散着一股不可言说的腥味。 大炕上铺着紫色锦缎,鸳鸯绣被翻着红浪,两个美貌的年轻女人坦胸露乳地趴在炕上,哭泣着压住胸脯,但雪白的臀部、后背一览无遗。 “银面公子?”俩女人中间的那名四十多岁男子颤声问道。他蓄着浓密的小胡子,身上毛发极重,身上穿着毛背心,腿上套着黑毛裤,炕上唯一的那条的棉被正围在他的腰腹部。 洛小鱼的视线落在两个女人的腰上,那里纤细,且臀部挺翘,但比例并不好看,像个畸形的大葫芦。 他嗤笑一声,方道:“接了笔大买卖吧,正在庆祝?”陈八爷身体好,最喜欢床上这点事,越高兴就越能玩,人送外号,“枪王”。 “这……”陈八爷把绿豆大的小眼珠子转了转,转坐为跪,恭恭敬敬地说道,“公子有什么章程尽管说,陈八照办就是。” 洛小鱼给桃江一个眼色,桃江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三粒丸药,依次给三人喂了下去。 “听说窦三儿和尹志是你的人,从现在起,他们是本公子的人了。所以,本公子的章程就是要你管好嘴,对街面上大事小情闭口不言。三日后,本公子赏你白银万两,解药三枚。倘若有一丝消息透露出去……不管谁说的,本公子都会记在你头上。” 洛小鱼往前走两步,俯下身子,问道:“你,懂了吗?” 陈八爷被逼视着,哆嗦一下,生不如死的那段经历忽然出现在记忆中,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懂了懂了。”他忙不迭地说道。 “真懂了?”槐江用剑挑开棉被,在陈八并紧的双腿之间插了下去…… 陈八爷盯着雪亮的长剑,瞪大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嚎,他身上的被子湿了。 洛小鱼双臂环胸,声音里带着笑意,“罢了,别逗他了,他还有正事儿要办。” “是,主子。”槐江把剑放回剑鞘里,道,“娘的,整个儿一毛人。陈八爷,起身吧。穿上衣服,赶紧把其他人找着,到时候每人赏颗糖丸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不是?” …… 519前夕 腊月十六一早,花无尽把一家人分成三拨,陆续往城里去了。 窦三儿和尹志被智武大师的人送走,去向不明。 南城门有庄平在,虽然盘查更加严密,但大家伙还是顺顺利利地住进洛小鱼安排的小院里。 院子只有两进,十几间房,前院暂时住着僧兵。后院五间正房和四间厢房给花无尽,虽有些拥挤,但住下没有问题。 这院子原本租给工部的一位侍郎,前些日子租期到期才搬了出去,所以,家具和过日子的东西是齐全的,只需要补充些柴、炭以及粮油菜品就可以了。 采买的任务由陶怡、乐福以及鲁娘子完成。 花无尽有点儿累,她一夜未睡,带着老鲁、鲁一等人干了一宿的活儿,烧水,冲咖啡粉,冻咖啡冰块。端水,倒水,搅拌……几人在魏家留下的冰库里折腾了一整夜才算弄完。 为了保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能够精力充沛,她中午囫囵吃点儿东西,就去补觉,足足睡了一下午,直到天黑才起床。 用过晚饭,她找到智武大师的人,打开柴房。 里面放着一门改进过的火炮,四架小型投石车,以及二十把连发鸟铳,五把带瞄准镜的米尼枪,若干炸药包,整个儿一小型军火库。 火炮体积不大,钢的质量不错,是祖盛按照她给的图纸做的,此刻就放在一张厚厚的木板上,木板下有轮子,用的时候只要拖到院心,抬高仰角,对准皇宫的方向发射,蒙准了,两发便足以轰塌皇宫大门。 此时,花无尽不得不佩服洛小鱼的深谋远虑——还在十几岁时便处心积虑地想要帝王之位,并且下了如此大的一盘棋,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 睡上一宿,天亮就是腊月十七了。 五更的更鼓一响,前院便多了不少轻微的脚步声。 花无尽睁开眼,暗道,智武大师的人起来了。 陶怡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她与花无尽在西边稍间同床而眠,一整夜都没睡着,此时见花无尽醒了,靠过去抱住她的胳膊,道:“花姐姐,咱们能成功吗?”若不成功,他们这些人只怕就成仁了吧,生死大事,由不得她不怕。 “能。”花无尽声音虽轻,但很肯定——尽管她没有太大底气,但已然走到这一步,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能有任何怀疑和胆怯。 昨日进城虽然顺利,但街道上突然增多的兵勇足以说明启明帝已经有所动作,现在端看谁先发难。 考虑到鸟铳的准头,以及炮火可能会有的误伤,白天对洛小鱼更为有利。在这个光着身子会被浸猪笼的年代,穿好衣裳的老百姓生存机会会大大增加。 洛小鱼的确考虑过花无尽考虑的因素,但他选择白天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他要等五城兵马司天亮后换岗,只有岗上换了自己人,他的人才能占领所有制高点和关键点。 牡丹阁里的灯火依然亮着。 几只炭盆把屋子里烘得暖融融的,梅青端了一盏燕窝进来,放到躺椅旁的小几上。 洛小鱼穿着便袍,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盯着搭在大腿上的舆图一动不动。虽说所有的计划和路线都布置下去了,但出于谨慎,他仍在做最后一遍推演。 梅青今天换了红裳,鲜艳地颜色衬得她越发娇艳,白皙漂亮的脸上满溢着喜悦和期待。 她站在他的身旁,专注地看着那张完美的侧脸,暗道,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完完全全的属于她一个人,可以后呢? 桃江前两年曾说过,只要主子坐上那个位置,在他的皇宫,就会有属于她的一间宫殿,真的会实现吗?听说那个母夜叉一样的花娘子甚得主子欢心,那么,花娘子会成为皇后吗? 她呢,她会有个怎样的位置? 虽说是主子救了她,她该感恩。但她聪明胆大,也善于管理,这几年为这间回春馆付出这么多,如今也算小有功劳了。只要祖父的冤案昭雪,她便可以从流放区接回家人,堂堂正正的以梅家大小姐自称,到那时……桃江说的,会兑现吧。 桃江站在南墙角的暗影里,把梅青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跟花无尽一样,这也是个让他佩服的女子,容貌比花无尽美,身段比花无尽妖娆,性格比花无尽温柔,便是手段也比寻常人高明。 作为暗卫,他很清楚,主子当初是喜欢过她的。 若非梅青不想随便委身于男人,拒绝了主子当年的主动求欢,五年前她便是主子的女人了,所以,他才给她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可如今呢?他有些不确定。 桃江看向洛小鱼,暗忖,主子回京后一直住在这里,应该足以说明他对她仍有些感情吧。 洛小鱼看完舆图,把燕窝吃了,放下碗的时候掀开窗帘看了看,天还黑着,城中风平浪静。 他赌对了,陈老八等人与魏家没有实质上的关系,为了活命他必须且只能选择自己。 也是,那么喜欢打理花园、睡女人的陈八,怎么会轻易抛弃性命呢? 他拉上被子,把脸盖住,准备小睡一会儿。 看舆图时不觉得,吃燕窝时他才感觉到梅青有如实质的视线。 他的确在年少时对她心动过,但时过境迁,再面对她,过往早已成了负担,啧……年少的荒唐、轻狂,都是孽债啊。 御书房的火烛一夜未熄。 启明帝破天荒地把凤卿卿留下来,两人什么都没做,秉烛夜谈,忆苦思甜,喝了不少茶水,去了数次净房,直到天光大亮,才有了一丝睡意。 大概囫囵了一个时辰,洛之安和蒋文述来了,夫妻俩赶紧起了身,略微整整仪容,便让人进来了。 大战在即,尽管两人一夜未睡,但精神还算不错——他们在东宫把计划重新推演一遍,直到再无破绽才一同前来。 “父皇,儿臣这就让四弟去找他。” 启明帝沉默片刻,方有几分决绝地摆了下右手,“去吧。” 计划变了?洛之华能叫来洛小鱼吗?凤卿卿刚要阻拦,转念又有了新的想法,瞧瞧洛之安和蒋文述,到底闭上了嘴。 她还是有些明白这样做的原因的:这样的小事由太子亲自出马不免会让洛小鱼怀疑,而洛之华是个呆子,虽不善言辞,但人缘不错,想必会让洛小鱼把疑心降到最低。 520京营 洛之华不知洛小鱼在回春馆,便直接去了福王府。 王府的管家派人去回春馆禀报洛小鱼。 这时候,洛小鱼已经收到从宫里传来的一些重要消息,比如,昨夜凤卿卿与启明帝宿在御书房,帝后谈了一夜,再比如,蒋文述一夜未出东宫,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破天荒的一大早出了家门,青卫的大队人马已在城外待命等等。 “桃江,你吩咐下去,所有位置按照原定计划提前半个时辰,见到洛之安格杀勿论。”洛小鱼披上花无尽做的斗篷,配上宝剑,将昂藏的身躯一裹,大步出了回春馆。 冬日的早晨一如既往的冷,西北风不算大,但很硬,吹到脸上像一把把割肉的小刀一般。太阳刚刚升起,橘色的光暖暖地照在脸上,心里如同升了把火。 街道上车不多,偶尔路过的人大多行色匆匆,拉柴的,送碳的,买菜的……他们为了生活和活着而认真努力着,虽然平凡而又卑微,但每一天都过得很踏实。 洛小鱼如此想着,眼里忽然有了期待。 今天之后,自己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了吧——成功了,他便不必再担心没完没了的刺杀、算计、陷害;失败了,他就可以长眠地下,去陪伴孤独了那么多年的母亲,虽说花无尽会改嫁,但儿子一定会给他上坟的。 “主子?”槐江见洛小鱼愣着神,提高音量叫了一嗓子。 “嗯!”怎么会失败呢,洛小鱼甩甩头,赶紧把这个糟糕的想法扔掉。 花无尽说过,大战在即,负面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今天必须做个勇者,不然,江山和女人都会属于别人。 他一甩斗篷,长腿一伸,上了马车。 马车飞快地向福王府移动,大约两刻钟后,洛小鱼在书房见到了沉默内敛的洛之华。 “大皇兄,今儿是父皇万寿,四弟奉太子之命请大皇兄进宫。”洛之华没有寒暄,行礼之后开门见山。 洛小鱼笑了,不爱说话不代表看不明白,有了加重的“太子”二字,谁敢说四弟是书呆子,不懂人情世故。 “麻烦四弟了,现在就走吗?” 洛小鱼答应得太快,洛之华反倒忐忑了,他把双手放在身前搓了搓,期期艾艾地道:“如果大皇兄你现在没事……咱们这就走吧。” 洛小鱼摇摇头,“不是咱们一起走,而是我走,你留下。” “为什么?”洛之华有些吃惊,但眼珠一转,脸上很快就生出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来。 洛小鱼让蓝湖给自己系上斗篷,“本王认为,你很清楚为什么。放心,你娘不会有事,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吧。” 这时,星海从外面进来,叉手禀报道:“主子,跟毅郡王来的人已经收拾好,关起来了。” “把他也捆上。”洛小鱼转身出去了。 洛之华没有反抗,顺从地让星海把他手脚绑住,看着洛小鱼的背影嘟囔了一句:“大皇兄这斗篷好看归好看,只是裘皮不算好,改天本王送他件好的吧。” 星海三下五除二捆好,说道:“匆忙买的皮子哪会有好的,这斗篷虽配不上我家主子,但心意宝贵,我家主子可喜欢得紧呢。”星海来的时间晚,与花无尽呆的时间较长,对花无尽没有偏见,只有敬佩。 洛之华点点头,他知道是谁送的了,而后又摇摇头,青卫快把整个京城翻遍了,花娘子愣是人影不见,然而人家不但好好的,甚至连街都逛了。 以小见大,此番较量,太子必败无疑。 不过,谁胜谁败跟他没关系。大家都是亲兄弟,只要他不找别人麻烦,这个王爵之位还是跑不了的。 …… 乔继武昨夜宿在京营之中,虽说他假传圣旨,形同谋反,但因为是突然袭击,且人手准备充分,此时的京营已经完全掌控在他手中。 他身穿红色铠甲,披着玄色素面斗篷,威风凛凛地站在营帐门口,明亮的晨光从他耳侧打过来,在鼻梁处形成一个明显的分水岭,一半光明磊落,一半黑暗阴森。 “乔继武,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参将愤怒地挣扎几下,“还不赶紧放开我们?” 另一人则道:“这是谋反,乔继武你疯了不成?” 乔继武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上前一步,进了营帐,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坐下了。 “诸位不要紧张,本将军只留几位一天,今天过后,你们所有人都会感激本将军……所以,不用谢,这是本将军应该做的。”大概是心情好,他破天荒地说了句冷笑话。 四、五平方丈的营房,关了七八位四品以上的军中将领,乔继武感觉比打赢一场大仗还有成就感。 虽说控制大营的过程并不复杂,甚至不惊险,但这是他们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善果——京营中,半数中层将领是他们的人,士兵有三分之一是洛小鱼在云景山福云寺养的私兵——为此,洛小鱼付出了时间、精力以及金钱的三重代价。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距离目标只剩一步之遥,心情虽有忐忑,但那种激昂的情绪却让乔继武更加亢奋。 “乔继武,你这样做不觉得亏心吗?皇上一向对你青眼有加啊!”启明帝任命的心腹,京营大都督万都督慷慨激昂,并循循善诱。 亏心?乔继武摇摇头,他不觉得亏心,如果不是洛小鱼找到墨神医治好他的病,他没有今天。 “良禽择木而栖,福王选择我,我亦选择福王,这是双赢。而皇上防我防了这么多年,又何曾真正放心过?另外,皇上青眼有加的人应该是安国公才对,万都督以为如何?” “不如何。万某只是不明白,乔家是勋贵,乔侯爷掌控大军,镇守西南,圣宠一向不少。你虽不是世子,继承不了侯府,但以你的年纪,做到副将已然前程似锦,为何还要压上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做这等谋逆之事?实在让我等费解。” “哈哈……”乔继武大笑起来,“万都督,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首先,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点,福王于我有恩,我与福王有那个交情,第二,福王即便没有我,也一样会有今天的局面,你懂吗?” 万都督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怅然若失地说道:“虽说福王的确英勇善战,但局面尚未确定,咱们走着瞧吧。” “是啊,走着瞧。”乔继武起了身,又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孰轻孰重自能想个清楚。小黑把他们看好了,任何心思不轨者都可先斩后奏。” 他轻飘飘扔下最后一句,大步走出营房,上了马,带领集结完毕的五万大军,往京城方向进发。 521要命 “时辰到。” “放!” “轰轰轰……”皇宫宫门附近响起隆隆的炮声。 “畜生,畜生,畜生!”启明帝一把将炕几踹到地上,“废物,废物,废物!” 他跳下大炕,“来人,拿宝剑来,朕要亲手砍了他!” 凤卿卿脸色苍白地靠在炕墙上,眼睛定定地看着某处,一动不动。 何公公不知从哪里取出两把宝剑,一把递给启明帝,一把握在自己手中,道:“皇上,君子不立危墙,奴才还是先送您出宫吧。” “出宫?”启明帝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目眦欲裂,“出宫之后呢?之后呢?之后怎么办?” 他有些歇斯底里,长剑凌空砍了几下,又来回踱了两趟,“朕绝现在不能走,必须把那畜生杀死,就像那个贱人一样,把他碎尸万段!” “皇上,莫要……莫要自乱阵脚!”蒋文述带着几个护卫从大殿外快跑进来。他岁数大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情绪尚算镇定。 蒋文述站定,正了正发冠,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长须,再把歪了的腰带束好,拉平衣裳,气息才慢慢稳定下来。 虽然这过程仅有短短的几息,但足够启明帝认识到自己正在自乱阵脚。 一瞬间,他便把勃然大怒慢慢收敛于心,抿紧嘴唇,垂下握剑的手,面色铁青地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蒋文述擦了把汗,“皇上,万都督这几天一直坐镇京营,估计这功夫已经到城外了,青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赶过来。福王虽说准备了火炮,但只要咱们出了宫,他就不敢随便乱轰。皇上,宫里不安全了,我们先撤出去,等太子平了反叛,再回来。” “如果京营已经落在那孽子之手怎么办?”启明帝唇角勾起,露出一个虚弱而又自嘲的笑。 蒋文述拱手道:“皇上,我们并非没有准备,谁赢谁输现在不能定论。且礼郡王与安国公率大军尚在汤河一线,那是我们华国的精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上想想从秦城逃往许州那一刻吧,最坏不过打回辽地,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辽地,秦城,启明帝的眼里终于有了松动。 何公公再劝:“皇上,赶紧走吧。” 这时候,凤卿卿总算缓过神来,在宫女的服侍下穿上鞋子,正要开口,见小儿子洛之易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惊慌失措的宫妃,以及一大堆宫女。 看到启明帝和蒋文述都在,洛之易松了口气,问道:“父皇,母后,那是炮声吗?” “我们走。”启明帝没心情给他解释。 “皇上,臣妾呢?臣妾怎么办?”凤卿卿急切地扑了过来。 启明帝哂笑一声,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扯上洛之易的胳膊,又道,“当然是一起走了,老何带上玉玺。”他往门口走了一步,听到后面脚步声纷杂,又忽然转了身,“你们留下,擅自跟来者格杀勿论。” 女人们哭声大作。 启明帝等人出了御书房正殿,右转,往皇宫西北向走去,路过一处偏殿时,何公公着人取来几套太监服饰,这才一起往和义门去了。 炮火声很密集,西、南、东三面都有火光,只有北侧,因为连着皇家花园,所以略显平静。 但不少太监和宫女都在往北边跑,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启明帝混在人群中,脸上的阴霾越来越重。 凤卿卿低低地啜泣着,但脚上一步不敢耽搁,她紧紧抓着洛之易的胳膊,亦步亦趋的跟在何公公身后。 由于他们太过慌乱,也因为炸药爆炸的声音太大,谁都没有注意到皇宫某处“滋滋”地蹿起两缕带白烟的火光。 皇宫大,路程极长,大约走三刻多钟,一行人才走到侧门。 门口除了外逃的人们,什么都没有。 “马车呢?”启明帝问道。 何公公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颤声道:“老奴派人准备了的。”他脚下一顿,大鸟般陡然飞起,落在宫墙之上。 “哟,这不是何公公嘛,本王已经恭候多时了。”洛小鱼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皇上快走,老奴拦住他们。”何公公抽出长刀,尖声喊道。 “你能拦得住?”有人轻蔑地质疑着。 “砰砰砰!” 仿佛是印证一般,三声铳响,何公公的头部同时中了三弹,鲜血、脑浆在半空中飞扬着…… “老何!”启明帝大叫一声。 “啊!”凤卿卿尖叫着倒了下去,刺耳的声音撕心裂肺。 蒋文述、洛之易呆呆地看着红白相间的液体凌空飘撒下来,溅了他们一头一脸。 十几条身影从宫墙上飞跃下来,眨眼间包围了所有人。 紧接着,“噌噌噌……”宫墙上又出现几十人,人手一把鸟铳,黑洞洞的鸟铳对准了启明帝等人。 站在启明帝前面的槐江冷冷说道:“识时务的方有全尸可留,诸位想动手吗?” 启明帝的暗卫被何公公的惨死吓住了,有几人脚下刚刚移动了几下,闻言又停住了,此后便再无其他动作。 洛小鱼下了马,凌空落地的刹那,酱红色的斗篷飞舞起来,在冬阳的照射之下,颤动的缎面像极了何公公抛下头颅时撒在半空中的血。 他手握剑柄,嘴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一步步朝宫门走去,不快不慢,不徐不疾。 启明帝的脑子在何公公死的时候“嗡”地香了一声,而后他忽然冷静下来,对正在走来的洛小鱼说道:“孽子,朕早该杀了你!” “哈哈……”洛小鱼大笑起来,“说得好像没杀过一样,除了您老人家,还有这位皇后娘娘,以及那位不在场的太子殿下,这些年不知动过多少次手,本王不过是命大没杀死罢了。所以,‘废物’这俩字送给你们一家正合适啊。” “你……”启明帝勉力按住胸口,吼道:“逆子莫要说废话,如今你占了上风,待要如何?” 凤卿卿被冰冷的石板冰醒,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绝望地看向洛小鱼,她也很想知道,他要如何?以及,她还能不能活下去。 “待要如何?这还用问吗?”洛小鱼负着手,高高在上地看着启明帝,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本王想要这大好河山,第二,我想要你们的命。” 启明帝感觉胸口更疼了,他咬着牙道,“孽子,我是你亲爹!” “哈哈,这是我洛小鱼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洛小鱼忽然大步走上来,一把掐住启明帝的喉咙,“亲爹?这时候是我亲爹了?我告诉你,我亲爹在送我去京城时就不再是我亲爹。” “不,不对!我亲爹在纵容凤卿卿以我之命,逼死我娘,将我娘碎尸时他就是个死人了。我娘被你扔在乱葬岗,做了孤魂野鬼,你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从未心虚过,我很想抛开你的心肠看一看,看看那里是不是又黑又臭又脏!” “你……”启明帝大骇,呆呆地望住洛小鱼赤红的双眼、狰狞的表情,“你……” 蒋文述和洛之易闻言惊恐万分,双双看向凤卿卿和启明帝。#####感谢打赏的书友们,鞠躬。 522生死 “你什么?”洛小鱼勾起一侧唇角,邪恶地笑着,“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启明帝双手掐住洛小鱼的手腕,拼了命地扳开,大口地吸着气,踉跄几下才站直身子,说道:“不,朕只是想说,你在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全秦城的大夫都知道你母亲是病死的,朕将她厚葬,就葬在皇家墓地里,朕对得起她!” 凤卿卿闻言,终于合上了因为恐惧而张大的嘴巴,但双眼仍凸着,像一条垂死的金鱼。 洛之易长出一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啊。 蒋文述拧紧了双眉,双手藏在袖子里,宽阔的袍袖不停地抖动着。 洛小鱼取出一方棉帕,擦擦手,随风扔了,脚下踱了几步,“我母亲与她的几个侍女被扔在乱葬岗上,侍女尚且有具全尸,但我母亲却是一堆碎肉,用一床锦被包裹了……人死了也就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呢?这些天,我一直没想明白,你来说说看,剥开你胸口里的那颗心,晾一晾,那里藏着的真实究竟是什么?” “锵啷!”他毫无预兆地拔出长剑,抵在启明帝的脖子上,鲜红的血,小溪般欢快地流了出来,“来啊,说说看,她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如此?还是她当时没死,所以,你才用这种手段……” “你放屁!”启明帝这辈子没这么痛过,他浑身一颤,心惊之下口不择言,“不是朕杀的!” “那是谁杀的?”洛小鱼眯着眼,把长剑慢慢往前挫了一下,“仔细着回答,这将决定你的生死,一定要慎重。” 皮肉在利剑之下一寸寸绽开…… 启明帝疼得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下雨一般地从额头落下来,掉在肮脏的泥土里。 他右手握住腰间剑柄,左手张着贴在剑刃上,想要推走脖颈上的死神,但洛小鱼是剑中高手,又岂会给他反击机会? 犹豫片刻,他到底惧怕洛小鱼直接削掉他的脑袋,又把手软软地垂了下去,“是凤卿卿!是她让林妈妈给你母亲送去毒药,用你的性命做威胁,让她服了毒。” “洛成!你闭嘴!”凤卿卿双手撑地,一跃而起,疯狂地扑了过去,却被槐江的一把长剑拦住。 利刃在前,她像个被骤然冻住的冰雕一般停住了,双眼睁大,视线努力向下,盯着脖子上那把要命的东西。 她的发乱了,一侧脸颊和缁色的太监服饰上沾满泥土,曾经高高在上、高贵无匹的皇后终于被丑陋、惊恐、狼狈、狰狞所掩盖,低贱到尘埃里了。 “说得很好,下一个问题。”洛小鱼轻蔑地看了眼凤卿卿,又把长剑慢慢挫回来,喜悦地看着越来越多的鲜血,笑道:“那又为何要碎尸?你最好想好了再说,这一把可是南耀的精钢打制的新剑,本王劲儿大,当真割断喉咙可就缝不上了。” 启明帝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真的承认了!承认自己杀了南耀皇上捧在手心的长公主,他的嫡妃,福王的亲生母亲。 一时间,凄厉的西北风吞噬了所有人的呼吸,喧嚣的战场被残酷的现实冻结了。 所有人都把惊诧的视线钉在启明帝脸上,他们也不明白,一夜夫妻百夜恩,死了也就死了,为何还要如此残忍。 睿智如蒋文述,亲近如洛之易,以及那些保护启明帝无数日夜的暗卫们,无一人能想明白。 “朕那时候年轻,一颗心都系在凤卿卿身上。凤卿卿曾说过,如果朕不娶她,朕也许就有资格争取太子之位,朕很喜欢这个理由,所以才恨极了她……看到那尸首,一时失控,就让何公公动了手,泄了心头大恨……” “呵,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还是当着她儿子的面。那时候真是年轻啊,蠢得让人绝望。”启明帝喃喃一句,面如死灰,“嘭”地一下坐在地上,醒过神,又大声道,“孽子,你杀了朕吧。” 洛小鱼嘲讽地笑了笑,“以前本王认为,你除了不是个好父亲之外,其他方面尚可。今天方知,原来你还是个不敢面对事实的可怜虫。皇祖父如果想让你竞争太子之位,就绝不会让你娶我母亲。他早早地放弃了你,而你不想面对,却听信谗言,把罪过归结到我母亲身上,啧啧……确实愚蠢。” 洛之易惊恐地看着帝后二人,上前一步,又退了两步——他知道他们与福王关系不好,但他一直以为那是福王不好,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他一向景仰的父母还做过这种事,真的太可怕了。 “蒋大人,幸好你在,还请给本王做个见证。”洛小鱼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给槐江使了个眼色。 槐江便把剑挪到了洛之易那白嫩的脖子上。 “可以。”看来还不到死的时候呢,蒋文述明显松了口气,声音有些抖。 “蒋大人看着就好。”洛小鱼举起手中瓷瓶,笑着对凤卿卿说道:“这是瓶子里装的是石榴红,你吃了,他就不会死……你要怎么选?” 凤卿卿尖声叫道:“那是你亲弟弟啊,他有什么对不住你!” “他是你儿子,而你杀了我母亲,所以我才要杀你儿子,子代母受过,你不乐意吗?”洛小鱼道。 “你……”凤卿卿焦急地看向洛之易,但双脚却像被什么东西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生死关头,她显然犹豫了。 “哈!”洛小鱼笑了一声,“洛之易,跟我娘比,你娘就是个垃圾。” 洛之易绝望地咬着下嘴唇,泪水争先恐后地从双眼奔涌出来。 启明帝放下捂着脖子并沾满鲜血的手,怒道:“我才是罪魁祸首,你放了你弟弟。” 洛小鱼竖起右手食指,认真地摇了摇,“对于凤卿卿来说,她要像我母亲甘愿为我吃下石榴红一样,甘愿为洛之易赴死,洛之易才能活。如果您想救洛之易,就要像杀我母亲一样,亲手杀死凤卿卿即可。” “贱种,我跟你拼了!”凤卿卿张着大嘴、挥舞着双手往洛小鱼脸上挠了过去,她终于认清一个事实,她无论如何都要死,绝无可能活过今天。 “噗!”这是硬物击打身体的声音。 凤卿卿被点了穴位,以一个极其疯狂的姿态被瞬间定格。 523杀妻 “呵……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哈哈哈……”启明帝狂笑起来。 “父皇……父皇……”洛之易置身崩溃的边缘,脖子上的刺痛,求生的本能,让他把“不要杀母后”这五个字生生卡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炮声早就停了,皇宫里一度死寂。 启明帝绝望的大笑声尖锐刺耳,一只只麻雀吓得扑楞着翅膀拼命飞向高空。 天空那么蓝,太阳那么暖,然而,西北风却那么寒冷。 万物有生有死,有荣有枯,人生有喜有悲,有胜有负……就这样吧,“我成全你!” 启明帝说着话,单手一拍地面,长身而起,顺手拔出腰际上挂着的长剑,银光一闪,凤卿卿的头颅便从身体上掉了下去,鲜红的血喷出老高…… “嘭”的一声,凤卿卿的头颅落地了,距离启明帝不过三尺,她大眼圆睁,显然死不瞑目。 “噗……”启明帝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 洛小鱼深吸一口气,沁凉的带着血腥气的空气直抵肺腑,鼻子的酸意激得他想大喊大闹大哭大叫。 母亲,儿子给你报仇了,你可以瞑目了,是那个男人亲手杀了她!何其解恨,何其痛快啊! “哈哈哈……”他到底大笑起来,笑声轻快,奔放。 一直跟随他的暗卫泪盈于睫,心潮澎湃。 良久,洛小鱼终于收敛了笑意,看了眼被暗卫手刀劈昏的洛之易,亲自下了启明帝的武器,吩咐道:“槐江,把玉玺找到。星海,你捆了这些暗卫带进去,点了穴位看好。蓝湖,把凤卿卿的尸首带进去,再把那些宫女太监关起来,点出一百人搜查整个皇宫,不要有任何遗漏,其他人跟我去找洛之安。” “是!”被点到的三人立刻忙碌起来。 槐江从何太监身上找到玉玺,交给洛小鱼。 洛小鱼将其收好,对蒋文述说道:“蒋大人,你先陪陪皇上,千万千万莫让他死了……如若不然,你和你蒋家……” “王爷放心,下官定全力以赴。”蒋文述终于完全安下心来,心道,甚好,看来我蒋家还不到覆亡的时候。 …… 皇宫方向的炮声停了,权贵聚居之处一直没有青卫或者守城兵勇涌进。 陷入新一轮风雨的权贵们始终提着心吊着胆,各府的角门开开合合,不停的有长随、小厮、护卫等进进出出。 各种消息纷至沓来:京营大军兵临城下,皇宫大内被火炮轰垮,洛小鱼已然占领皇宫,帝后二人离宫,太子殿下率领青卫在南城展开激战,但僧兵们的火铳太猛,并且占领制高点,青卫已经败退,而五城兵马司的人不见踪影。 所有的消息都说明洛小鱼占了上风。 那么,福王上位后华国会是怎样的局面? 善王府位于京城北端,府内有高耸的假山一座。 假山高处,年近五十的善王披着乌云豹氅衣,面对皇宫方向负手而立。 侍立一侧的幕僚上前几步,小声道:“王爷,咱们是不是……” 善王一摆手,与启明帝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有了几分不耐,“什么都不是,那些废话就不必说了。洛小鱼从南打到北,击退南耀,铲平太平教,退了北金,足以证明其精明强悍,让朕自愧不如。他装傻装了这么多年,你该不会以为他在京城没有布置吧。我做皇帝两年,每日殚精竭虑,夜不能寐,已经尝过权利的味道,足够了。” “于青,吩咐下去,咱们的人不要袖手旁观,顺水推舟,帮洛小鱼一把,本王要送新皇一份大礼。” 一名护卫答应着去了。 送礼,意思是无争。那幕僚点点头,心悦诚服。拿得起,放得下,这位确实了不起,他曾以为善王禅位是以退为进,实在是狭隘了,只是…… “王爷,福王他会不会斩尽……”斩尽杀绝,这四个字太过吓人,幕僚说了一半,把后面两个字咽回去了。 “不会!本王了解那孩子,他虽狠,却是个有大能力的,应该不屑如此。”善王很笃定。 善王府假山上的对话内容,同一时间在京城多处提起,包括花无尽父女,也在议论此事。 “无尽,这一天得死不少人吧。”花寻之面色不虞地围着火炮直转圈。 花无尽穿着青色男装,脖子上围了条玄色毛领围脖,肩上披着酱红色缎面暗纹斗篷,与洛小鱼那件颇为相似。 她把双手抄在袖子里,摇头说道:“爹你放心,不会的,王爷计划周详,不会出现您说的问题的,这也是他将发动的时间安排在白天的原因。” 火炮和鸟铳一响,就是野狗也吓跑了,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花寻之停了下来,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又要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了吧。” 这个还没担心完,又要担心那个了,这就是文人的悲天悯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当真可以说‘文人误国’! 改朝换代怎么会不死人?只是死多少而已!花无尽耸了耸肩,煞有介事地给出了与善王一致的答案。 花寻之不解,“为何?” 松江也不解,以他对洛小鱼的了解,那定然是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僧兵们、老鲁一家、以及陶怡等人全都看了过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排除异己,稳定朝纲,难道不该狠杀一批吗?为何能力出众就不屑于滥杀无辜?” “爹,你会为一窝蝼蚁而大动干戈吗?”花无尽笑着问道。 这……好像也是那个意思嘛。 花寻之哑口无言,松江若有所思,而其他人大多与有荣焉一般的捣蒜似地点着头,包括懵懂着的小溪。 花无尽又耸耸肩,其实她也不知道洛小鱼会怎么做,但她懂得怎么宽人心。 她听了听外面,道:“爹,外面彻底平静了,我跟他们出去看看。” “这个时候出去做什么?”花寻之不悦。 花无尽道:“我们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如果能撞上大运,找到洛之安,顺便报个仇就更好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背后的短铳。 “娘,我也去。” “姐,还有我。” 两只小的积极报名,小溪更是炮仗似的冲过来,扯住了他娘亲的一根手指,生怕把他落下。 花无尽犹豫了一下,终究说道:“爹,他们现在也都有些本事了,就让他们去吧。” 花寻之沉着脸思忖良久,最后又瞧瞧背着米尼枪的松江,摆摆手放行了。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他们也算身经百战,而且有僧兵和花无尽护着,这种场面算不得什么。 524气运 留下保护花寻之的人,花无尽一行离开院子,小心翼翼地出了胡同。 外面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无。 西边某处隐隐有浓烟升起,看情况,应该是某处民宅起火了。 花无尽想,反正也没什么明确目标,不如先带人往西走。 一行人,小步慢跑。 过了两条路口,小溪忽然指着南城说道,“娘,你看那是什么?” 一抹钻天猴般的亮光已经燃到了尽头,留下一股白烟,这应该是信号弹! 花无尽眼睛一亮,莫非洛小鱼的人发现洛之安了? “往南去。”一行人恰巧停在十字路口,花无尽便拐了个弯,加快脚步率领众人往南去了。 跑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人影,没任何动静,整个京城像是空了一般。 松江问道:“会不会岔到别处了?” 京城这么大,街道四通发达,当然什么可能都有,花无尽只不过是赌一把罢了。 “试试看吧。”她话音将落,南城又有一道亮光升起,而且距离他们近了一些。 “有门儿啊!”花无尽兴奋起来,脚下速度又快了三分,小溪和莫白始终不离她左右,跟得十分轻松。 尽管对他们三人的能力早就有所耳闻,但僧兵们仍很佩服,几个呼吸重的有些脸红,都不由自主的减轻了几分。 等到第三枚信号升起的时候,花无尽距离目标已经很近了,她停下脚步,道:“大家分散开,两人一组,每组把守一个路口,上到高处观察。如果找到洛之安,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不要轻易动手,能跟上跟上,不能跟就看清楚去向。” 花无尽带领僧兵救过洛小鱼,她的声名早在僧兵中间广为流传。 所以,僧兵们毫不犹豫,立刻按要求分散开来。 “娘,咱们做什么?”小溪跃跃欲试。 莫白嘴角上噙着笑意,即将十二岁的小少年满眼期待。 “我们上到那里!”花无尽指着东南向的一座两层小楼,“松江,麻烦你了。” 盏茶的功夫后,四人站到小楼的楼顶上,脚下接连的碎瓦声,让楼里居住的女子发出一声声高亢的尖叫。 花无尽有些抱歉,便道:“松江把铳给我,你到院子里跟人说一声,省得把人吓出毛病来。” “好。”松江解下米尼枪,飘然落下,很快又跳了上来,“解决了。” “嗯。”花无尽把米尼枪架在屋脊上,用狙击镜观察南面——房子虽然不算高,但这年代两三层楼就是极限了,周围没有更高的遮挡物,足以看到附近几条街道。 “姐,在那边,东南方向!”莫白忽然说道。 花无尽调转枪口,调整焦距,果然,那里有十几个人骑着马快速向北移动,打头之人正是穿着太子常服的洛之安。 “那边也有人过来了。”松江观察的是西南,“看身形,隐约是主子来了。” “我爹?”小溪心中一喜,手搭凉棚,赶忙看了过去,“真的是,那是我娘做的斗篷。” “松江,你说你家主子是怎么想的,赶紧估计一下,洛之安现在能不能死?”花无尽取出背上的短铳,目标速度很快,距离越来越近,米尼枪不一定奏效,所以短铳一样准备好。 莫白把铳接过去,她又从袖口里扯出一方丝帕,在空中抖开…… 估计出风速,花无尽小心地调整射击角度。 “属下不敢擅自揣测主子心思。”松江老实地说道。 “切……便是揣测了又如何?这将决定这一枪到底要射哪里。不过,人死如灯灭,除了解气之外再无其他,皇宫那边不知情况到底如何,现在不杀也有不杀的好处啊。”她从瞄准镜里观察着洛之安,距离已经很近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洛之安惊慌的眼神,以及因为惧怕而变得狰狞的表情。 不杀有不杀的好处?花娘子不是很想杀他的吗?如今怎么忽然改了章程?依着他自己的想法,当然是杀,好为他那么多惨死的兄弟报仇! 松江抿紧了嘴唇,胸口的起伏比平常大了些,但他始终记得自己的本分,一时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下去,“这……主子大概……” “移动速度太快啊,手头这玩意儿太糙,只怕不成啊!”花无尽自顾自地说道,她没指望松江真的给她答案,因为她已经有判断了,“这一铳我没把握,端看他运气如何吧,但据我所知,洛之安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 这话松江爱听,不由得振奋了精神,暗自祈祷花无尽可以一铳要了洛之安的命。 花无尽把食指搭在扳机上动了动,黑眸危险地眯起一只,他知道她要射击了。 “砰!” 扑棱棱棱,一群麻雀冲天飞起。 “怎么样?” “死了没?” “娘,让小溪看看?” 花无尽抬起头,耸了耸肩,“我就说他运气不好,瞄准胳膊打的,却射在了胸口上,活不成了。” 马惊了,发了疯一样的疾跑,而洛之安的右脚还被勾在马镫上,头拖在地上,发髻开了,黑色的发和鲜红的血洒了一地,惨不忍睹。 护卫们见主子死了,立刻四散奔逃,但不巧的是,洛小鱼的人到了,先是有人拦住惊马,剩下的拦住大部分暗卫,逃出去的几个往花无尽安排了僧兵的路口去了。 “逃过了,杀!”松江用了内力,大吼一声。 不多时,几处都响起了铳声。 惊马哀鸣着,惨叫声喋喋而起,逃跑的暗卫纷纷落马。 “花娘子好手段!”松江看得分明,唇角毫不掩饰地翘了起来。 花无尽重新将短铳背在身上,一边给米尼枪装弹一边摇着头说道:“是我的失误才对。我本想尽可能地打伤他,然后把杀人的事交给你,由你亲自给栢江那些兄弟报仇,啧……” 是啊,栢江保护他们娘俩好一阵子呢。松江没想到花无尽还记得那个名字,他感觉鼻头一酸,赶忙看向天空,把泪意逼回去了。 “去吧,我这里没什么危险,去给他们报仇吧。”花无尽理解松江的心思。 “多谢花娘子,属下去了!”松江脚尖一点,飞身而去。 “主子!”松江落到洛小鱼身边,一剑接住洛小鱼对手的长刀,“花娘子在上面。” “本王看见了,先杀了他们再说!”洛之安杀了他那么多暗卫,如今终于可以清算总账,这样的盛宴,他怎么可能缺席? 他剑光一转,接下了山海的对手,洛之安的暗卫头子李忠——他一直是洛之安的心腹,所有对洛小鱼的暗杀都有他的参与,洛小鱼要亲自杀他。 “想不到,你不但命大胆子也大。”李忠身手不弱,非但能接住洛小鱼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而且尚有余力说话。 洛小鱼揶揄:“交手这么久,你不会蠢到今天才知道吧。” “干你娘,得意个球,老子今天死也要弄死你!”李忠手上招式一变,竟然不躲不闪,直直地刺来一剑,竟要以命换命。 “主子!”周围同时响起几声惊呼。 “不用紧张。”洛小鱼微微一笑,单脚一点,向后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李忠的后胸开了碗大个花,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呵……”洛小鱼笑出声来,冲着房顶上的花无尽招了招手。 “爹!”小溪拿过米尼枪冲着他爹举了举。 “这小子!”洛小鱼极力克制冲过去的念头,又向其他人杀了过去。 大约两刻钟左右后,洛之安的手下终于全部躺下了,再没有呼吸。 洛小鱼拎着淋漓的宝剑,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用一只棉帕清理了剑身上的血迹,入鞘! “主子,我们终于为兄弟们报仇了!”松江再也克制不住一直藏于内心深处的悲痛和想念,哽咽出声,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沉甸甸地砸在石板路上。 “报仇了!” “报仇了!” 多年的辛苦一朝得到回报,他们此刻百感交集,心潮澎湃,所有的暗卫和僧兵都眼含热泪齐声呐喊起来…… “是啊,终于报仇了!”洛小鱼声音不大,如同叹息一般,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和鼻头,把泪意憋了回去,一脚踢翻洛之安的尸首,怒道,“居然一枪毙命,真是便宜他了!” 刚刚赶过来的花无尽有些心虚,小声解释一句:“我也不是故意的,本来是瞄着胳膊打的。” “爹,我娘说移动靶不好打。”小溪跑过来抓住洛小鱼的袖子,仰着小脸替他娘说话。 “爹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洛小鱼一把将小溪抱了起来,再长臂一伸,把花无尽揽在怀中。 这一刻,他觉得他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谢谢你,媳妇儿!”他贴在花无尽耳边说了一句。 “呵呵。”花无尽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又做不出娇羞的形状,干脆傻笑两声,就当腼腆害羞了。 洛小鱼松开她,又在小溪脸上亲了两口,说道:“马上过年了,你们这几天先不要回庄子,以免发生意外,就住在南城那院子吧,那里隐蔽。” “嗯。” “我这些日子会很忙,不一定能跟你们娘俩一起过年,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 “理解。” “我留二十名僧兵给你,松江还跟你回去,这几天不要乱走,以免有意外。” “知道。” 洛小鱼嘱咐的,都是花无尽已经想到的,除此之外,她还想了许多。 比如:洛小鱼能不能顺利登基?启明帝和凤卿卿如何处置,他的兄弟们怎么办?大臣们会不会归顺?洛小鱼会不会迎娶一名贵女做为皇后?会不会选秀填充后宫? 花无尽不怎么懂政治,所以接下来的发展她无法准确预料,只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将以权和利为中心展开,就算皇上也不能任性而为。 但她不会沮丧,更不会胡思乱想,正确的预估,只是为了事到临头不会受伤,不会失措。 爱情分分合合,结婚了也可以离婚,离婚还可以再婚,她完全可以轻松面对。 “你放心吧,小心一些,我这就回去了。”她笑盈盈地从他怀里接过儿子,“跟你爹再见。” 525过年 启明帝禅位于福王后,京城里着实紧张了一段日子。 先是太子一家搬出东宫,赐住辽王老宅,由五城兵马司严密看守,启明帝称太上皇,住了宁寿宫。考虑到孝道,洛小鱼到底没能杀他,只是监禁起来,责令他终生不得迈出一步。 其次,蒋文述被罢免官职,一家人在小年之前离开京城,回老家了。 随即,魏家、花家倒了,成国公、魏瑾瑜、魏谨珞、花莫亦等人通通下了大狱。两府均被夺爵,但考虑到魏家对辽王掌控各地卫所帮助较大,所以平衡之下,魏家的财产保住了。 花家被抄了家,一家子狼狈地回了保成府的祖宅。 洛小鱼的三个弟弟,善王,永兴帝和启明帝任用的官员,以及,和郡王等一干与洛小鱼有过龃龉的权贵,暂时一个都没动。 至于以后会不会动,那还要看他们是不是活腻了。 权贵们暂且落下了跳到嗓子眼儿的心,京城便渐渐有了过年的喜庆气氛,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商铺都开门了,生意兴旺红火。 从小年起,花无尽给装修队放了假,屯在庄子里的年货也由松江和老鲁带着几个小伙子一起运了回来。 因为多了二十个僧兵,她和陶怡带着鲁妈妈和乐福又补充了不少吃食。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过年这一天。 花无尽让松江买了不少炮仗,小溪、莫白吃完早饭就带着鲁家三兄弟叮了咣啷地放了起来,响声不断,满地的红色炮仗皮,年味儿十足,煞是热闹。 书房里,花寻之还在忙着做根雕。没有书,这玩意帮他打发许多时间,看着即将腐朽的木材在自己的手里打磨成形,便越做越上瘾了。 花无尽亲手给她爹磨了墨,陶怡裁好大小适当的红纸,一张张铺好。 只用红纸未免有些单调,所以,花无尽调了些颜料,兑了特地买来的金粉,在纸的边缘画上好看的花边,神气活现的鲤鱼,浓眉大眼的年画娃娃,盛开的牡丹花,青翠的竹子,还有灵动的仙鹤…… 用笔简单,但极为传神。 等两人准备得差不多了,花寻之才起身,拿支抓笔蘸上墨,要落笔时一看红纸他乐了,赞道:“好看!无尽的画极有灵气!” “爹你过奖了,随便画着玩呢。”花无尽谦虚了一句,看着花寻之写好一个福字。他的行书和隶书写的都不错,自然舒展,平和畅达,圆转流畅。这样的字,很适合写福字。 有天赋的人太过谦虚,果然有骄傲之嫌呐! 花寻之腹诽着摇头失笑,正要说话,门忽然被敲了两声。 陶怡打开门,松江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槐江,两人给父女俩并陶怡见了礼。 “花娘子,主子说中午回来吃团圆饭,同行的还有陆先生和陈大夫。”槐江拱手道。 哦?怎么不早说!花无尽瞪大眼睛,这厮一回来就是十四五个人,那岂不是要多准备两桌饭菜?全加起来至少要六桌,看来这画是不能画了,真真是个冤家啊! 花无尽把莫白和小溪叫来帮忙,她和陶怡去厨房帮忙。 前院飘来烤羊排、羊腿的胡香味,那是几个僧兵的伙计,他们中间有个厨子,擅于烤肉,花无尽便让他们发挥所长,出这一道大菜。 厨房里,几个炉子一起烧着,白白的水蒸气一团团的,屋里温度极高。 一个大锅满满地炖着排骨酸菜,一个大锅烀肘子,还有一大锅的红焖羊肉,蜜汁鸡翅、酸菜鱼、水煮鱼、宫保鸡丁、土豆溜肥肠、爆炒鸡胗、毛血旺、酸辣土豆丝、清蒸鱼、粉蒸肉、鸽子汤,炸各种丸子,再加上几个提前准备好的凉菜,街上买的熟食,总共二十几道,有些已经准备好了,只差下锅炒了,还有些正在准备着。 这些菜是按照四桌下的量,虽说准备的有余份,但僧兵和洛小鱼身边的暗卫都是练家子,饭量没有小的,所以还得再准备。 乐福,鲁妈妈,陶怡身边的宁妈妈,以及从福王府回来的张婆子带着的三个妈妈忙得噼里啪啦,脚不沾地儿,刀子、铲子、盘子、碗一齐响,不大的厨房热火朝天。 花无尽看着头疼,一敲脑袋,暗道,这个年代蔬菜少得可怜,就是有,商铺也都关了。菜色大多是肉菜,僧兵和自家人吃吃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招呼客人,可真是要了命了。 埋怨也没有用,她收了心思,拉着陶怡去了隔壁仓储间,里面摆着几块羊肝,还有处理干净的肥肠若干,猪肚一个,用调料腌制的牛肉一大块,豆腐一块,黄瓜、冬笋各几根,韭黄和大白菜若干,还有一桶鲜牛奶。 “花姐姐,咱们吃的这些小鱼哥哥能爱吃吗?”陶怡自己都觉得瞧不上眼,已经准备的那些都是大路货,但也没办法,家里没有厨子,鲁妈妈虽说会做几道南方菜,但京城没有食材,想精致也精致不起来。 “爱吃呢,他就多吃点儿……”花无尽拉着长音,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哼,某人不请自来,她肯费心招待就不错了。 白菜炖豆腐,炒肝,爆炒肚丝,煎牛排,麻将蒜泥拌黄瓜,韭黄鸡蛋,肉炒冬笋,再用牛奶蒸盆鸡蛋也就差不多了。 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中午了,等着妈妈们干肯定不行,花无尽跟陶怡一起跟着忙活起来。 …… 皇宫里的洛小鱼也一直在忙着,打发了朝廷重臣,他正跟几个知近的讨论应该封赏的几家,这时恰巧说到花家。 “花寻之?他做过什么吗?”丁广义一脸的不屑,“皇上,他不过是您那位的爹而已,而且听说还残废了,而且花娘子名声不好,如今论功行赏,女儿封贵妃,父亲再给个侯爷,赐金千两,良田千倾,也就差不多了,国公只怕不大合适吧。” 他一直在京城,注意的多是京城的情况,对花无尽这种名声坏了的女子,当真没有了解太多。而且就算想了解,也得有嘴快的愿意告诉他才行,但洛小鱼身边真的没有这样人。 陈济生不满地皱了皱眉,硬邦邦地说道:“花先生不用做什么,也做得国公之位。因为所有的一切,花娘子都替他做了。丁世子可知,花娘子还有你尚且不知的大功四件,一是,她救了皇上数次,二是在大败南耀时起了关键作用,第三,她还解决了章城的水匪,最后一个,她生了天生神力的小皇子。” 丁广义越听越心惊,视线在洛小鱼、陆离、乔继武的脸上一一扫过,他们皆是频频颔首,那么这些全都是真的? “另外,缝合术、火炮、鸟铳、炸药、弓箭,以及苏穆、洛之安的死,这些功劳丁世子都是知道的吧……其实还有从善不知但皇上知道的,所有这些,随随便便拿出两三件,便足以让花先生坐稳国公之位吧,丁世子以为如何?” 陈济生如今是太医院院史,虽只是五品,但洛小鱼给了他一个伯爵爵位,身份足以让他坦然坐在此间。而且洛小鱼一直拿他当好兄弟,今天亦是要跟洛小鱼一起去花家蹭饭,所以才坐在这里。 “鸟铳、大炮等都跟花娘子有关?”丁广义真不知道,他的汗流下来了,此等大功,便是封王也够了吧,老天爷,那女人还是人吗?难怪这位一心立她为后,谁说都不行,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大功劳,不立皇后天理难容。 等等……好像不对,陆离定是知道这些的,那他为何不同意皇上立花娘子为后呢? 他再去看陆离,然而陆离捻着胡须面无表情了。 “要是这样,别说一个国公了,啧……罢了,皇上说了算!”丁广义干巴地说道。 洛小鱼也睨了眼陆离,花无尽不单单在那些方面帮了他,而且在治理国家上能帮他更多,什么开枝散叶,什么制衡,都比不上花无尽的一杆鸟铳,一尊大炮,以及另一个世界的先进科学。 他的女人有花无尽这样的,一个就足够,他不需要那些勾心斗角、空有脸蛋的花瓶们。 “朕会在诏书中写明花娘子的功劳的,时间差不多了,走吧,一起走,回家过年去。”洛小鱼站了起来。 桃江取来斗篷,洛小鱼接过来,自己系上了。 丁广义道:“回家过年?皇上要去花家?”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呃……”人家是花家好不好,皇宫才是你家吧,丁广义想了想,摆摆手,“没有,没有不妥。”皇宫冷冷清清,就连宫女太监都没补齐,还是去花家好。 …… 出了宫门,丁广义和乔继武告辞后往北拐了,但陆离、陈济生则随洛小鱼一同往南,看架势是一起去花家了。 丁广义对花无尽的好奇心登时按捺不住了,他对乔继武说道:“乔兄,我家年夜饭傍晚吃,要不……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乔继武久不见花无尽,心中早有想法,丁广义此言便正中下怀,但他还是假装着犹豫,“这……不太好吧。”花无尽是洛小鱼的女人,他就是再想念,也不能露出丝毫情绪。 “有什么不好的,陈院史和陆先生不是都去了?皇上厚此薄彼可不行,走走走,追上去!”他一带马缰,嗒嗒嗒地追过去了。 乔继武心里一乐,赶紧跟了过去。 526吃惊 等洛小鱼领着客人到家的时候,花无尽已经累得没脾气了,勉强扯出一张无邪的笑脸,和花寻之等人一起,在二门迎接客人。 因为过年,花无尽干完活后特地打扮过,画了眼线,点了些口脂。不长的黑发梳了个简单又慵懒的丸子头,上面并排插了两只镶嵌蓝色碧玺的紫金蝴蝶钗,因为没有其他配饰,所以这唯一的点缀便显得分外耀眼。 她今天的衣裳很别致,上衣是驼红和姜黄拼接的条纹修身长袄,衬得胸部挺拔,腰身纤细,下衣搭配的是茶色绣着驼红、姜黄双色大牡丹花的马面裙——喜庆,又留有典雅的余地。 来的几人皆被她吸引了视线。 要不是陶怡、莫白、小溪三人上前与他们见礼,只怕他们还会多看两眼。 乔继武认识陶怡,见她出现在花无尽这里不免有些惊讶,“原来陶妹妹一直跟着花娘子,乔某从汤河一线回来时还听你哥念叨你呢,怎么……” “乔大哥,陶怡离开陶家了。”陶怡笑着打断他的询问,“乔大哥一向可好?” “还不错。”乔继武闻音知雅意,明白这其中必然有他不知道的事,而且那是陶家的事,陶家阴私之事最多,他不能再问了。 “都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洛小鱼抱起儿子,亲了两口,漂亮的眼睛火辣辣地朝花无尽看过来。 分开的这些日子,他没有哪天不在想她,总算得见,便恨不得立刻把她压在身下。 男人的喜爱总是与欲|望分不开,有时候他也弄不清,自己更喜欢花无尽的哪里,是肉体还是灵魂。她处处让他欲罢不能,分开的时间越长,那份喜爱就因为思念变得越浓厚,没有半点削减。 那人眼中温度太高,花无尽感觉有些烤得慌,尴尬地对视一眼,便赶紧避开了,心道,看来在回春馆呆得挺老实,久得不到纾解,肾火想必极旺。 “皇上应该吃过这道菜,是飘香水煮鱼的味道。”鼻尖儿闻到的最突出的味儿是水煮鱼的麻辣香,这是她刚刚做得的,香味飘出老远,还没出锅就把在外面疯跑的孩子们招了进来。 “陆先生、乔将军、陈大夫我都认得,这位是……”她看向丁广义。 “此乃荣国公世子丁广义,不回家,非要来咱家凑个热闹,辛苦你了。”洛小鱼不满地看了丁广义一眼。 丁广义毫无知觉,他的内心还在咆哮着:哪个眼瞎的说花无尽是身高七尺的母夜叉来着,就这身段,这打扮,就算只比脸蛋,也不比自家夫人差吧,而且那种锐利的精气神儿和大方劲儿一般女人可没有。皇上真是洪福齐天啊,随随便便上个女人也能上个极品,而且还生了个俊俏聪明力大无穷的好儿子,啧啧,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这是花先生的字吧,真是好字!是不是,丁世子?”陈济生看不下去了,干脆出手拉神游的丁广义一把。 “啊?”丁广义被拽得一晃,总算回过神。他知道失态,心中有些羞恼,为了挽回颜面,赶紧去看门上的福字和对联,“啊,好字,画也不错。” “花先生的字还有什么可说的,”洛小鱼也把视线落在对联上,一锤定音,“这画的确很有新意,媳妇儿你画的?”那对联上面画着个喜气盈盈的大头娃娃,与街上卖的年画不太一样,但可爱至极,活灵活现。 这厮自打来就没摆皇上的谱,还叫自己媳妇儿呢! 花无尽隐约觉得胸口畅通几分,呵,原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在乎,知道这个终于站在权利顶端的男人还是自己的,是儿子的,自己到底还是如释重负了,真没出息! 算了,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先把过去的一篇翻过去,等他娶妻纳妾时再伤感烦忧也不迟。 眨眼间,因为劳累带来的烦躁一扫而空,她的笑容因为一个男人的肯定更加灿烂了几分,黑眸褪去凌厉和凉薄,唇角飞扬,腮边多了两个浅浅的小窝,竟然有了几分可爱之气。 “是啊,随便画一画,免得单调。天冷,大家进去聊,先喝口茶去去寒气。菜已经炒上了,诸位里面请。”花无尽把身子侧了侧。这是冬天,炒好的菜凉了可就糟心了。 一路经过好几扇门,每扇门贴的对联和福字都画着有特色的画和花边。 花无尽的画乔继武、陈济生、陆离都见过,倒也罢了,但丁广义着实吃惊不小——他不但懂画,而且会画,自然看得出,这些画虽然简单但很见功底,花无尽绝对是个才华横溢的,跟她比起来,自家媳妇儿只能甘拜下风。 洛小鱼没能抢走施惊鸿,他当年着实高兴一阵子,但转眼间老天爷又给洛小鱼一个更好的,他有些不开心,神色莫测地净了手,坐上席面。 …… 花无尽指挥着一干人上菜。 一盘盘、一碗碗端上来后,丁广义盯着这二十几个菜,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些菜也能待客?要么白花花的,要么油腻腻,还有些东西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玩意,那味道光是闻着就够了。花娘子也忒小家子气了吧,她现在招呼的可是华国最显贵的客人呐。 “皇上,先前不知道你们来,所以准备的都是家常菜,并非有意慢待客人,还请诸位见谅。”桌子上的菜,有一些花寻之也没吃过,他见丁广义面色不对,便替自家女儿解释了一番。 “不错不错,朕光是闻味道就胃口大开了。”洛小鱼跟丁广义不同,他知道这些菜定是花无尽在那个世界常吃的,既然做出来,口感就应该不差。 这个年代,讲究的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跟回春馆相比,这些菜可上不了台面。 所以刚进来的花无尽哂笑一声,暗道,这厮倒是会给自己做脸。 她把最大海碗装的水煮鱼放到桌子中间,“飘香水煮鱼,有些辣,不知丁世子能不能吃辣。”她把盆放在中间,又笑着对其他几位道,“你们都是吃辣的,多吃点儿。” “花娘子手艺不错,这道菜一直让乔某念念不忘,今天终于可以饱饱口福了。”乔继武闻言,终于敢大大方方地与花无尽对视了,尽管表情依旧僵硬,但眼里透着几分笑意,几分眷恋,还几分安心——虽说他们有缘无分,但只要她能过得好,他便心满意足了。 “乔将军说的是。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所以从善要多用一些。”陈济生也笑着说道。 527后悔 丁广义见鬼似的看着他们俩,他知道他们认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熟,原来只有他一个是花无尽的陌生人。 他愣神的时候,洛小鱼已经夹了一筷子鱼肉,乔继武、陈济生也相继动了筷子,便赶紧下了手,这水煮鱼闻着确实很香,他想尝尝。 丁广义夹起一片雪白的鱼肉,控了控油,放到嘴里,咀嚼……鲜,香,麻,嫩,还有点儿辣,这味道简直绝了,好吃,太他娘好吃了! 他加快了咀嚼和夹菜的速度。 洛小鱼和乔继武都极爱水煮鱼,不免下筷如风,丁广义亦不甘示弱,陆离虽然一贯奉行浅尝辄止的原则,却也破天荒的连着吃了四五片鱼肉。 陈济生更爱吃里面的豆芽,脆,有嚼头,麻辣爽口。 这个年代辣椒流行起来没有多久,对辣菜的研究很少,花无尽恰巧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所以,尽管菜式不算精致,但味道都是十足的好。 丁广义第一次在别人家里吃到撑,就连他最看不上眼的肥肠都吃了不少。 酒足饭饱后,在书房喝茶时,他对花寻之说道, “花先生,花娘子可有食谱?如果有,还请给晚辈抄上一份。” 他的话正中几位下怀。 洛小鱼第一个附和:“承轩说的是,丰悦楼需要一份,宫里需要一份,抄三份吧。” 三份哪行? 陈济生拱了拱手,“陆先生,乔将军,从善也要,劳烦花娘子了。”他最善察言观色,直接替其他两人说了。 这都什么人呐!国之重臣开口就要人家做菜秘方,一国之君居然还惦着酒楼那点儿买卖?花寻之彻底无语。 “好,等过了年,就让犬女把食谱写了,再抄几份。”无奈哪个都不是他能拒绝的,反正花家也没想开酒楼,给就给吧。 “不必,她写了给朕,朕着人抄了再给他们。”洛小鱼斜了眼乔继武和陈济生,他媳妇儿好歹也是一大家,她写的字怎么能随便给人呢? “多谢皇上。”丁广义倒不觉怎么,当初他对他夫人也是一个头儿的,生怕别的男人多看一眼。皇上现在心里还热乎着,当然要守得严一些,能理解!等皇上开始填充后宫时,他就更能理解了。啧,那个后位估计是花无尽的了,其他妃位,不知有多少闺秀盼着呢,这其中就包括他的小妹妹,已经同他打听过八百遍了——丁家的儿女不做妾,但如果是洛小鱼的妃子,还是可以考虑的。 洛小鱼喝了口红茶,摆摆手,“行了,承轩和玄靖回吧,省得家里以为我这新皇不通人情,大过年的还不放人归家。”陈济生没成家,墨神医不知在哪里游荡,陆离的家人还在老家,所以,他俩会留在花家守夜,明儿一早再跟洛小鱼一起回宫。 时间的确不早了,两人也没什么可犹豫的,谢过花家人,各自打马回家。 荣国公府。 丁广义回到自己的院子,刚进二门不久,便见施惊鸿盛装打扮,殷殷地迎了过来,笑道:“世子回来啦,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可是公务繁忙?” 她穿了身正红色对襟立领缕金百花穿蝶褙子,墨绿色素面软缎百褶裙,戴着一整套金镶玉的头面,虽不够简洁,却尊贵大方,端丽可人。 可不巧的是,丁广义刚刚瞧见过另类的花无尽,瞬间觉得自家夫人有些俗了。他搔了搔头发,罢了,世间能有几个花无尽呢,他及时调整好心态,道:“跟皇上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所以回来晚了。” “真的啊!”这可是国公府的殊荣,施惊鸿有些惊喜,紧着走两步靠了过来。 小年儿以前,她以为荣国公府一家老小会被丁广义牵连,人命关天,一直懒得理他,现如今有了天大的反转,她才有了笑脸。 “当然是真的,夫人不气了吧?”丁广义揶揄道。 两人边说边一起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谁让你不老实,不但骗外边人,还骗家里人,大家伙儿天天替你操心。”想起自己前些日子作的妖,施惊鸿有些不好意思,亲昵地往丁广义身上靠了靠,“世子喝了酒,要不要用些醒酒汤?” “不用,喝得不多……” “大哥,大哥!”一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带着两个婢女从里院飞奔而来,“大哥怎么才回来,爹已经问过两次啦!” “又跑,一点儿样子都没有!”丁广义点点少女的脑门。 “依依等不及嘛!”少女牵住丁广义的袖子,脸忽然红了,小丫头长着桃心脸,大眼睛,樱桃小嘴,甜美可人,性格天真烂漫。 施惊鸿微微一笑,嘴角多少露出了些许讥讽的意思。 丁广义恰好看到,不免有些尴尬——施惊鸿是个清高高傲的女人,对当年以纨绔示人的皇上从未动心过,之所以嫁给他,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她爱才胜过爱权,对妹妹这般轻浮的举动自然看不上。 “七妹,大哥先回去换衣裳,你替大哥跟爹说一声,说我马上过去。”丁广义道。 “那好吧,大哥你快点儿。”依依走了。 “老来女,爹娘到底把她宠坏了。”丁广义摇头。 施惊鸿不置可否,做哥哥的说得了妹子,做嫂子可说不得小姑子,“在宫里吃的什么,吃饱了吗?”她换了话题。 “吃的不错……很饱。”他本想就花无尽以及中午的菜肴点评几句,可忽然又感觉不妥。花无尽现在什么都不是,皇上也没说到底如何安排,要不是他厚着脸皮跟过去,皇上根本不会让他见花无尽,那么,还是不谈及花无尽的好吧。 “……熹妃的事,你提了没有?”施惊鸿犹豫好一会儿,到底问了出来。她求丁广义,让他趁着过年,在皇上心情不错的时候说说情,也许皇上就能放熹妃和她的孩子一马。 丁广义面色一沉,“夫人,你可知熹妃做过什么?” “不知。”施惊鸿摇头,“表妹一向颇有才情,人美,性格又好,她能做什么事?世子莫非知道妾身所不知道的?”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她曾害过花娘子,而且亲自参与其中……” “什么?”施惊鸿吃了一大惊,“她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呵,是妾想窄了,其实也没什么做不出来的,这事就算了吧。” 林梦夕与洛小鱼的分分合合她有所耳闻,就像她收拾丁广义的几个妾一样,女人对付同一个男人的其他女人,实在不用问为什么。 但熹妃的事真不能管了。她当初帮凤卿卿买画,虽然出于无奈,却也得罪了皇上和花无尽,再加上当年拒婚一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啊! “皇上已经让人给林家去了信,林梦夕可以活着,但孩子绝不能留,如果留了,他林家的人头就一个都别想长在脖子上面了。” 施惊鸿吓得缩了缩脖子,心中五味杂陈,暗道,那个草包抛掉伪装后,原来是这样的有气魄。 他忍了天下人所不能忍,足足装了那许多年,骗了那许多人。 那样的容色,那样的武功,那样的胆识,那样的谋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后悔了! 528失礼 晚上一家人用过饭,荣国公把丁广义叫进书房,问道:“皇上立后的事有眉目吗?” 丁广义亲手给荣国公倒了茶,道:“父亲,依着儿子对皇上的了解,估计皇后之位非花娘子莫属,然则,陆先生似乎另有看法。” “陆先生还能左右皇上立后?”荣国公有些惊讶,一双浓眉挑得老高,“他这样是为不智,陆先生……不会那么没眼色吧。” 丁广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前朝宫廷御用白瓷杯搭配极品瓜片就是漂亮,赏心悦目,“陆先生于皇上亦师亦友,他的想法皇上还是肯听的,所以,在一定程度内,陆先生倒也不会太束手束脚。” “那……”荣国公期待地看着丁广义,他原本认为,凭着自家儿子的功劳,和丁家在京城的地位人脉,他的小女儿还是有一搏的机会的。 丁广义摇摇头,“虽说陆先生有微词,但儿子不认为皇上会妥协……”他详详细细地把花无尽的功劳说了一大通。 荣国公的汗流下来了,压着声音叫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女人,牝鸡司晨呐,牝鸡司晨,难怪陆先生不同意,这么说来,就是文武百官也不会同意的。” 丁广义摇头,“父亲,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议论,更不要出头,这位皇上可不是旁的皇上,他叫洛小鱼,从一个质子走到今天,你觉得有几个人能左右他的决定?” 荣国公活了五十岁,自诩吃的盐比丁广义吃的饭还多,他对丁广义的谨慎不以为然,“时势比人强,这可不是比谁横的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你瞧着吧。” 丁广义不以为然,反正有花无尽在,他就不能让小妹进宫,那花无尽可不是好惹的……杀人,谋略,字画,梳妆打扮,教养子女……啧,简直无所不能。 他妹妹那么傻,那么天真,进了宫说不得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 国公府有他一个得圣宠足够了,用不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承轩,那花无尽真的好看?”荣国公简直不能相信。 “当然!父亲不要随便议论出去,皇上在意得很呢。” …… 此时,花家的晚饭也散席了。 收拾干净碗筷,花无尽又开始指挥大伙儿剁馅,准备包饺子。 等全部忙完,已经人定时分了。 虽然是南城,但烟火一直没断,这个时代的烟花已经有些水平了,姹紫嫣红的,很好看。 这让花无尽有些恍然,穿着厚衣裳在门口看了许久。 一家老小都聚在书房守岁,陈济生,陆离,以及陶怡也在。 火墙一直烧着,再加上三个火盆,屋子里温度不低,花无尽一推门,热气和嗡嗡声便一同扑面而来了。 主人客人都很自在。 花寻之在跟陆先生对弈。 莫白跟小溪在吃瓜子。 洛小鱼一边与陈济生说话,一边给儿子和小舅子捏核桃,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几下,核桃皮就酥了,比核桃夹子还好使。剥好的核桃仁放在一只白瓷小碟子里,一粒粒都是完整无损的。 陶怡身边陪着宁妈妈,一边喝茶,一边看花无尽闲来无事时设计的花样册子,讨论哪个喜欢,哪个不太喜欢。 花无尽一进们,洛小鱼的视线便瞄了过来。 “媳妇儿,过来坐。”他拍拍旁边椅子的椅子背。 花无尽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磁盘抬高一些,挡住并不如何高耸的胸部,她总感觉那厮的眼睛像长了钩子一般,视线每路过一次胸口,她都能感到那里的衣裳开线了,皮肤一片沁凉。 “在聊什么?”她把盘子里的橘子发下去,便遂了他的意,在他身边坐下了。 太近,洛小鱼不好盯着胸了,就把视线默默挪到花无尽娇嫩的唇上,道:“在说华国的教育,朕说华国眼下的教育过分注重指端末节,比如琴棋书画,所以,导致华国民风华而不实,就像被白蚁蛀空的大堤。从善便说,儒家应被重新提倡,‘仁’、‘礼’二字,是国泰民安的根本,应该加强训导。” 仁礼,是该提倡,但做为统治者,一味说孔孟,就有愚民之嫌。 所以花无尽语气平平地说道:“孔孟的学说,很深奥啊。”她本身不懂孔孟,而且,这具身体的原主虽读过论语,但记忆里能搜到的东西不多,显然也不太感兴趣。 原来只会画几笔画啊!立在墙角吃瓜子的桃江默默想起梅青屋里那本论语,好像已经翻得极旧了。 陆离和花寻之看了过来,陆离似乎稍稍有些意外——华国虽推崇法家,但华国真正的才女大多学过论语,直言孔孟言说深奥的才女真不多见。 “那怎么说才不深奥?”洛小鱼了解花无尽,知道她的话里有嘲讽之意。 “不深奥的话,那就是白话了。”花无尽往小几上的茶壶看了眼,她渴了。 “白话也要听。”洛小鱼起了身,亲自给自家媳妇儿倒了杯茶,“累半天了,赶紧喝口水润润。” 熟悉洛小鱼的人大跌眼镜,便是花寻之也瞠目结舌,这位可是皇上了啊! 花无尽可没那个自觉,她道了声谢,泰然自若的一饮而尽。 “尽管皇上给妾倒了水,但妾却不能信口开河,还请皇上见谅。”她的茶又没了,她起身拿起茶壶,先给洛小鱼倒了一杯,算是赔罪,而后又给自己倒一杯,喝了一口。 “说吧,朕恕你无罪。”洛小鱼说得顺溜极了。 这可是古装宫廷剧的经典台词啊! “噗!”花无尽一歪头,喷了茶水,她上辈子加这辈子从没想过这样的话会在自己耳边出现,莫名的喜感。 这种失礼,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然而表情各异。 小溪和莫白只是单纯地担心花无尽,两人一起放下吃食跑过来,一个拍背,一个拿帕子擦嘴角。 小溪还问:“娘,你要不要紧?”没等花无尽回答,他又一本正经的指责洛小鱼去了,“爹你不要在娘喝水的时候逗娘笑,很容易呛到的。” 明明只是喷水嘛,儿子太夸张了,洛小鱼无辜地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这……好吧。”他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大过年的,儿子担心他娘,就让他说一句吧。 主子什么时候成面瓜了?桃江干脆地瞪了眼睛,他就说花娘子不能做皇后,皇上为了她威严都没有了。 陈济生见洛小鱼没有动怒的迹象,便也安下心来。 陆离则淡笑了一下,这笑有未尽之意,可褒可贬。 529谏言 “没规矩,还不向皇上请罪?”花寻之有些脸红,拈着个棋子站了起来,不满地看着花无尽。 花无尽耸了耸肩,到底起了身,依着他爹的意见打算福一福,认个错。 她正要开口,洛小鱼说话了,“花先生言重了。大过年的还不许我媳妇儿开心开心?是吧,儿子?”他掐了掐小溪水嫩的包子脸。 “那是啊!”小溪一抬下巴,“不过,听说爹你做了皇上,日后就不能随便说笑了。一大堆规矩,真是怪怪的,好没意思。”小家伙很敏感,刚刚屋子里一瞬间的紧张,他是知道的,是以说了这样一句话。 洛小鱼呼吸一窒,脸上颇有不虞,“什么话,你是我儿子,该怎样就怎样,爹还跟所有人的爹一样。”他没享受过的父子之情,他儿子都要享受到。 “哦。”小溪谨慎的没有争辩,他用小手摸摸花无尽的脸,拉着莫白回自己座位专心吃核桃仁去了。 洛小鱼道:“媳妇儿快说说,我还等着听呢。”为了彰显亲近,他忽然用了‘我’字。 花无尽摇摇头,“皇上,妾作为女人,对国事说得太多,只怕会有小人说妾牝鸡司晨,这样的名声妾不想担。” “私下里聊聊而已,哪儿那么多事儿,快说,我……算了,你说吧。”洛小鱼本想再重复一遍无罪论,但又怕花无尽笑,憋了回去。 然而,花无尽觉得自己拿到的本钱还不够多,她先示意乐福去沏壶新茶,而后才道:“皇上,妾以为,妇人在国事上谈那么一两句,不能都用‘牝鸡司晨’一言以概之。作为一国之君,作为朝之重臣,应该有明辨是非、去伪存真的能力,否则,便不是合格的君臣。所以,妾首先要说,妾说的不管对不对,都只是建议,都是本着为国为民的良心,判断合不合适,能不能用,那是你们的职责。如此,女人如何能因一句好心的谏言,而担上那种罪名?” 洛小鱼明白了,原来磨磨唧唧地不肯说是为了这个,他知道,这话是给陆离和陈济生听的。这样也不错,正好为日后打下一点儿铺垫——他不但需要他媳妇儿说话,还需要多说一些关于治理国家的经验。 媳妇儿可真是聪明啊,陆离那老匹夫在立后的问题上,除了纳不纳妃的重大分歧外,的确暗示过此等意思。 另外,他媳妇儿这话可是说到他心里去了,牝鸡司晨,那是君主无能的表现,他是那等无能的君主吗? 陆离的手放在棋子盒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摸索好一会儿才拈起一颗来。 洛小鱼道:“这话有道理,所以,你说吧,朕和朕的重臣,都还有些明辨是非的能力。” 花无尽便笑了起来,说道:“那妾就斗胆了。” “如果单说教育,不说国策,那么只讲‘仁、礼’就太过狭隘了。教育,妾认为应该因材施教,以及性格塑造。因材施教,除了本来的意思之外,妾认为还应该是这样的,比如喜欢医术的就教他医术,喜欢算账的就让他学算账,在华国各地普遍成立技术学院,设置各个学科,请专人、能人指导,普及农林牧渔等各种技术,争取让每个人都成为学以致用的人才。” “好,这个想法不错!”洛小鱼赞叹,“那性格塑造呢,又怎么说?” 谈起性格塑造,花无尽觉得自己要放炮了,她嘴角上的笑痕不自觉地放大,说道:“性格塑造,妾指的是坚毅、恒心、镇静、临危不惧、见义勇为、服从纪律、谨守俗礼等等。”(性格塑造这一段以及下|面有些关于涵养之类的引自林语堂的文章) “妾以为在孔孟的影响下,人们大多讲究涵养,提倡忍辱负重,不露锋芒,喜怒不形于色等等,到最后,大多培养出来一批只会暗中算计、圆滑、没有锐气、优柔寡断的读书人。” 这不单是放炮,而且还是个大地图炮,几乎轰倒了所有读书人,当然也包括陆离、花寻之以及陈济生。 书房里除了两个小的毫无知觉的嗑瓜子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花无尽顶着压力继续说:“如果能培养出谋士倒也罢了,谋士是精英中的精英,智者中的智者,可是,现实中能有几个智计卓著的人?陆先生之所以是陆先生,就是因为陆先生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花无尽喝口茶水,扭头看洛小鱼:“妾的观点,皇上和陈大夫以为如何?”如果可以,她希望华国能够真正的强大起来——从社会、科学、人的个体素质等多方面强大,所以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大放厥词。 洛小鱼和陈济生面色凝重,一时无言,各自沉思。 陆先生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不小心将胡子拉断了两根,疼得他嘴角都抽抽了,“那花娘子可知该如何塑造性格?” 花无尽耸了耸肩,关于这一点,她也不怎么知道啊,之所以说出来,只是因为她在现代时,曾经看过林语堂先生的一篇关于‘涵养’的文章,当时深有感触,所以至今没忘,便忘形地拿出来卖了。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桃江的幸灾乐祸,以及陆离的质疑中痿了吧! “除了学习各方面知识,理解并记住大家的思想精髓之外,还需适度运动。坚毅、恒心、服从纪律,我认为都是从运动中得来的。而运动,不但能增强体质,还可以凝聚人心。华国对上北金之所以不赢,一方面是因为个体体质差异较大,二方面便是因为皇权而导致的人心不齐。前一方面,从僧兵的身上可以印证,后一方面就不必妾来说了吧。” 洛小鱼点点头,“这两个例子恰如其分。” 陈济生见花无尽殷殷地看着自己,不好不开口,只好就事论事:“花娘子的有些观点从善不大懂,不敢表态。但从僧兵来看,训练带来的好处确实不少!可僧兵是兵,普通人怎么办?” 花无尽道:“至于普通人,可以举办一些运动方面的大型比赛,像赛龙舟、拔河那样的,再或者九月九登高望远那样的远足,乃至于结伴探险。人民性格坚毅,才能在混乱的时代团结起来,才敢在逆境中抗争。” “你刚才说的坚毅、恒心、服从等等,与一直倡导的忍辱负重有什么区别?”花寻之终于发难了。 花无尽道:“忍辱负重这个词是好词,只是在正面教育时不够积极,看字面意思,就觉得忍辱负重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丧失了血性。治理国家,一味的愚民是没有用的,历史上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从来不少!” 这话当着皇上说,可真是胆肥了,桃江咧开大嘴一笑,他觉得花无尽要倒霉了。 松江担忧地看过来。 “不要胡说八道!”花寻之怒了。 洛小鱼摆摆手,笑道:“花先生不必动怒,我媳妇儿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朕都听进去了,但要不要采纳她所说,怎样采纳,还要与众大臣商议商议。” 530封赏 正月初一,大朝会散了之后,花家接到了洛小鱼的圣旨。花寻之正式荣升为礼国公,莫白的世子身份也一同定了下来,赐住福王府,并赏黄金千两,良田千顷,珠宝古玩若干。 送走宣读圣旨的大臣,收了香案,花寻之还感觉有些懵。 他知道自己和儿子会借上女儿的光,但真没想到会是不减等世袭的超一品国公,毕竟他是个残疾人,而且寸功未建啊。 花寻之诚惶诚恐。 父女俩在书房坐定。 花寻之先喝了杯滚烫的绿茶压压惊,又打发了身边伺候的,这才小声问道:“无尽,皇上刚刚登基,如此会不会招来非议?” 花无尽摇摇头,自得地翘起二郎腿,“非议?圣旨上都写着呢,女儿救过皇上,且提高了华国军力和炼钢技术,仅凭这几点,咱家便是封个异姓王也使得的。爹你大可以把腰杆挺直了,咱家绝不是卖女求荣的外戚。”再说了,是不是外戚还两说着呢。 花无尽最后一句彻底安抚了花寻之。 尽管他有些自卑,但考虑到儿孙,便感觉自己那点儿自尊简直卑微得可笑。 这么多年的磨难告诉他,人并不是光靠脸面就能过好一辈子的,不停的努力和适度的取舍永远是人生幸福的关键。 他眼里有了丝笑意,嗔道,“你这孩子……”他往门口望了望,“这话传出去未免让人觉得咱们贪心不足,以后不许再说。”这院子里都是皇上的人,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敢说呢?他给花无尽使了个眼色。 “功劳都是你的,爹不过沾光而已,知道吧。”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异姓王他不敢指望,立女儿为后才是硬道理,那样,小溪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爹说的哪里话,没有你哪有我呢?我们是一家人。”花无尽没有他爹想的那么深刻,而且,她也没指望过小溪做皇帝,那么累的工作,还不如做个闲散的王爷呢。 花寻之摇摇头,无奈地说道:“不要这样说,你是皇家人。”他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所以,说话时更应该慎重。爹知道你能力强,但越是这样,就越要谨慎,不能给人留下话柄。今时不同往日,宫里不同家里,一定要当心祸从口出。” 花无尽知道便宜爹还在就昨夜之事批评她,也不争辩,从善如流地认了错,并做了保证。 至于日后到底会不会言及朝政,那要看洛小鱼需不需要,又或者她能不能说。 “爹……”花无尽叫了一声,擎着眉又停住了。 “怎么?” “也没什么……”花无尽想了想,找个话题把刚才要说的话岔过去了,“福王府那边有工部修整,咱家不花银钱,不派人看着应该也没什么。” 其实花无尽想说自己将来可能不会入宫的问题,但又觉得这件事跟便宜爹没有商量的余地,倒不如自己见机行事,先斩后奏。 “还是要去看看的,毕竟是咱们自己的家。”说到家,花寻之眼中有了几分期待,漂泊两年,总算可以安定下来了呢。 …… 大年初一,走亲戚拜年,初二,媳妇带娃回娘家。 但花家一家还处在低调隐藏期,这些节目都没有,只能自娱自乐。 闲着也是闲着,花无尽开始画画,或者设计绣坊的花样和衣裳款式。 孩子们也把文武功课操练起来了。 从初一到十五,花家人把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十五这天晚上,一家人去逛城隍庙的灯会。 虽然洛小鱼还没把各方面工作捋顺,但灯会却早早吩咐下去了,要求如常举办。 按说洛小鱼率大军逼退永兴帝,又夺了他老子的权,还当街杀了太子,官员们应该对其满心不忿,全身心地投入到与新皇作对的大业中去。 其实在春节之前,大多官员确实是那么做的,并且对丁广义、陆离、乔继武等洛小鱼重用之人极尽排挤之能。 但初一的大朝会过后,他们就再也不敢了。 因为洛小鱼让暗卫手持鸟铳进了大殿,直言,谁敢在公务上阳奉阴违,他便赏谁一颗弹药。 为了让大家的印象深刻,他亲自用短铳击碎一只精美的青铜香炉。 从此,他们老实了。 为了讨好新皇,他们大多很卖力,各方面工作都不敢迟滞,是以,这场灯会准备的时间虽短,但热闹却没打折扣。 三里长街,游人如织,灯火阑珊。 花灯多,卖艺的多,叫卖各种小吃的也多。 花无尽一边默默回味着前世的北京小吃,一边努力辨识着吸入鼻腔的香味。 “娘,小溪好想吃啊!”小溪眼巴巴地盯着秸秆垛上扎着的一串串山楂糖葫芦。 “娘也想吃。”花无尽耸了耸肩,洛小鱼说了,出来玩可以,但东西绝不能乱吃,就怕防不胜防。 心好累! 花家一家包括陶怡,听到这句口谕时,同时用这三个字总结了心里的不甘和委屈。 “回去娘给你做,吃这个吧。”她从荷包里摸出一块切成长方形的大花生糖,放到小溪手里。 “好哦。” 这糖又香又甜,小溪非常喜欢,但他娘怕他吃坏牙齿,影响大脑发育,一直控制着。 花无尽把糖发了一圈,只有花寻之不要,其他人都有了。 当梅青看到松江拿着糖边走边吃的样子时,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梅青知道松江在花无尽身边,而她恰好对花无尽非常好奇。 所以,当松江在一处大型走马灯旁停下的时候,梅青便带着丫鬟过去了。 “花娘子,这里人太多,我们看看就走吧。”梅青听松江如此说道。 她果然在这里! 梅青被前面的人挡了一下,没看清松江说话的对象。 但从穿的衣裳上看,女主子只有一个,不难辨认。 穿着妃色缎面斗篷的女子恰好在仔细看灯,光线足够,她快走两步,果然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 是个颇为英气的女子,大眼睛,眉毛不够秀气,嘴唇有点儿厚,长得确实不怎么样,但要用夜叉形容,夸张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暗暗比较了一下,大概在伯仲之间吧。 祖父的事已经昭雪,虽然尚未接回家人,但她已经拿回梅家的宅院,重新做回她的大小姐了,回春馆内,再无梅青此人。 她在皇上那里还是有资格的吧。 “松江!”她忽然喊了一声。 松江以及他陪同的人一起看了过来。 一个隽秀的男子看了她一眼,把手上的糖放到嘴里,边吃边调侃了一句,“哟,还认识名门淑女呐?挺漂亮!” 梅青很喜欢‘名门淑女’这四个字,但不喜欢这名男子戏谑的态度,她现在可不是回春馆的老鸨了! 531踩脚 梅青忍着气,把帷帽放了下来,扶着丫鬟的手臂款款而行,到了跟前,与松江行了半礼,笑着问道:“一向可好?” 她怎么在这儿?松江脸上有过一瞬的惊讶,不过他马上给自己解了疑惑。 他想起来了,梅青是罪臣之女,她祖父是先皇仁宗时期的礼部左侍郎,因考题泄露,导致全家皆被流放。但当时盗考题的人其实是他家主子,主子与礼部尚书有仇,盗题是为整治礼部尚书。但没想到,礼部尚书略施小计,直接把责任推到与他关系不睦的梅青祖父身上…… 后来,礼部尚书被斩,梅家也被流放了,主子为了心中安宁,暗中出手安排了梅家的人。 梅家昭雪是皇上一句话的事,看来已经办了。即便不办,梅青也不适合继续在回春馆主持大局了。 这位的身份可不比以往了呢! 松江郑重拱了拱手,道:“梅大小姐过年好。” 梅青颔首,不露痕迹地看了眼松江周围的人,在陶怡的脸上多停滞了一会儿,最后落到小溪身上,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你们聊,我们去那边等,免得扰了别人看灯。”走马灯新颖好看,十分招人,花无尽见游人越围越多,便牵着两个孩子往前走了。 花寻之,陶怡,乐福,沈晓春等人也一同跟了上去。 松江随着走了一步,又犹豫地停下来,“梅大小姐……” 这边还在说话呢,那名男子怎么如此不识趣?梅青有些不虞,对着花无尽的背影扬声问道:“这位公子是哪家的?举止潇洒,一定饱读诗书吧。” 周围乱哄哄的,花无尽没听清梅青的话,也不知道她在对自己说话,身高腿长的人步子大,一句话的功夫,人已经在两丈开外了。 梅青看了看陶怡,不甘心就这样放走她,便道:“走吧,别让他们等,我们边走边说。” 松江摸摸嘴唇上方新蓄的小胡子,暗道,边走边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好。”他回头看了眼,见花无尽带着众人往富春酒楼去了,这才放心了——知道去哪里就好,人这么多,要是走散了主子定会吃了他。 梅青也看见了,道:“你们是要去富春酒楼吧,正好,有人在那里约了我,一起过去吧。” 松江有些意外,梅青给他的印象一直很好,但今晚,她好像跟以前有所不同,不征求他的意见,便直接替他做决定,她比在回春馆时更加强势了。 不过,他没工夫跟她较真儿,也没那个必要。 “也好。”松江嘴里敷衍一句,大步追了上去,富春酒楼的春来阁是主子亲自给他们订的,万一主子也来了,说不得会认为自己玩忽职守。 梅青擎起眉头,她身边的小丫鬟便道,“这人怎么这样,不是说好了一起过去吗?” “闭嘴!”梅青的小碎步快了起来,“前面那人现在是他半个主子,他当然要紧跟着。”她压低声音道。 小丫鬟“哦”了一声,抬手往嘴唇上轻拍一下,以示惩罚。 主仆二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松江后面过去。 快到富春酒楼门口的时候,松江听到了争吵声。 “……孩子,好啊,我可以不跟孩子计较,那就你来磕,谁让你没带好你家孩子呢?” “你怎么不讲理?”松江听得出来,这是陶怡的声音。 他赶紧小跑几步。 梅青听说过,花娘子在秦城生活五年,这口音应该是对得上的。 她见松江急了,不由得勾起唇角笑笑,也加快了速度。 富春酒楼是灯市上最好的酒楼,所以每年的达官贵人都会趋之若鹜。 按道理,一般人到这里都会稍微收敛着些,以免因为鲁莽给家里惹下大祸。 所以,梅青猜测,花家人应该惹到了荣国公府的人。 如今的勋贵,荣国公府是头一份,炙手可热,非但爵位不再减等,荣国公世子更是皇上近臣,负责都察院,从小小的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副指挥,连升数级,直接到正二品大员,这在华国历史上绝无仅有。 宗室现在不敢冒头,丁家的确有横着走的资格。 “岂有此理!你也配?” “小白不要说话……这位小姐,受伤看医生,赔银子,道歉都可以,但磕头是肯定不行的,跪天贵地跪父母,但是不能跪你。” “好啊,不跪也行,那就让我的人踩你一脚好了,你来!”那少女指着一个粗壮的护卫,让他过来。 梅青赶到了,看到一个衣着富贵的十五、六岁少女,带着几个下人叉腰站在门口,门口台阶下面站着的几个正是花家人。 梅青上前一步,又退回去了,施惊鸿不在,她真不知道这位小姐是哪家的。 劝架这活儿可轮不到她。她不过是个刚脱离烟花世界的老鸨而已,施惊鸿约她,不过丁广义是给皇上面子罢了,她还真能拿自己当盘菜? 这时候,松江冷笑一声,拦在那粗壮护卫面前,道:“这位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你执意如此,不妨请你家大人来。” “小妹怎么了?怎么还不进来。”一道柔婉的声音从酒楼里面传了出来。 说话间酒楼的大门开了,出来两个管事妈妈,后面跟着一个带着幕篱、身穿紫狐大氅的二十多岁女人,左右还有五六个丫鬟婆子,如那众星捧月一般。 少女扑了上去,噘着嘴,含着泪,保住那女人的手臂,“大嫂,妹妹被人欺负啦,你要给妹妹做主。” “怎么回事?”夜风吹开轻纱,露出女人的嘴唇和下巴,下巴圆润好看,嘴唇饱满红润,从这两点推断,此女应该是个美人。 这女人是施惊鸿! 梅青知道,自己应该出面了。 她越众而出,走到那女人面前,蹲身一礼,轻声说道:“梅家丹云见过世子夫人,”说到这里,她又往前凑了一步,“夫人,那几位……” 松江皱了皱眉,忽然开口道:“梅大小姐,我家老爷不喜欢有人对他的家人说三道四。” 梅青一愣,对啊,权贵们虽然知道花家,但花家始终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这也许是皇上觉得京城不稳,担心其安危的意思。 皇上最讨厌多嘴多舌的女人了,她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夫人……”梅青给施惊鸿一个抱歉的眼色,默默站到一旁。 532刺杀 施惊鸿有才女的名头,当然不笨,她知道梅青的来历,见她发出意味不明的警告,几乎立刻把对方的身份猜出个七八分来。 施惊鸿拍拍少女的手,柔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少女脸上有了几分委屈:“嫂子,那小子故意踩我,脚好疼,肯定肿了。” “故意?哪个踩的?”施惊鸿看向花无尽等人。 “是他。”少女的手指指向年纪最小的小溪。 小溪挑衅地眨眨大眼睛,抬高带美人沟的小下巴,小嘴牵起一个得意的弧度,竟与年幼的皇上有十分相似。 施惊鸿先是一惊,随即又颇觉无奈,她责备地看了眼少女,暗道,一个五六的幼童,你也好意思计较?而且,这个男孩的年龄恰好与传说中的大皇子的年龄相仿,若果然是那位,别说是踩一脚,他就是踩折你的腿,丁家也只能忍着。 “这位夫人,犬子无状,在下深感歉疚,还请夫人原谅则个。”花无尽打了一躬,又道,“不若请个大夫吧,给这位小姐看看,我们或者买药,或者赔银子,都是使得的。” “犬子?”梅青和施惊鸿吓了一跳,一同看向陶怡。 陶怡反瞪回来,看什么看?嘴臭的小丫头,就该把她的脚踩坏了才对。 这位还真不像那孩子的母亲,梅青和施惊鸿不解地对视一眼。 梅青又去瞧松江,心道,有他在,这些人定是花家人无疑,难道女扮男装了?这位的脖子用绸缎围上了,看不到喉结,外面披着斗篷看不清胸脯,还真有可能! 施惊鸿心里也盘算一回,打算吃下这个亏,“这位公子言重了,小孩子而已,能踩多疼?不用放在心上……” “大嫂!”少女瞪着眼睛大叫一声,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分明是他故意踩我,我为什么不放在心上,必须让他给我跪下,不过几个贱民而已……” 贱民,啧……最烦这种自命高贵的臭狗屎了,花无尽“嗤”地一声笑了。 梅青从花无尽和小溪的脸上收回视线,花无尽那一声笑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大致能确定那孩子是皇上的,也就是说这一位是花无尽无疑——虽然此人长得没有传说的可怖,但那个笑太冷,太吓人。 夜叉,这个称号绝对实至名归。 花寻之被这场闹剧闹得没有了游玩的兴致,对花无尽说道:“罢了,被这么多人围观像什么样子?给她银子,我们回家。” 回家,那主子来了怎么办? 松江劝道:“花先生别急,主子也许会来。不如先生进去等,这里交给在下解决。” “是啊,爹,您带莫白先进去。”花无尽也觉得这样妥当。 花寻之琢磨一下,虽说皇上未必想见他,但在这样的日子却也不能特地避开。如果当真来,一起吃个团圆饭,谢一谢恩还是十分必要的。 花寻之带着莫白进去了,沈晓春和朱志刚跟在后面。但小溪没走——小溪是松江的重点保护对象,他不能让小溪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就在花家人分成两拨时,施惊鸿已经跟她的小姑子丁依依说明了花无尽和小溪可能的身份。 “那又怎样?就算她是,那小子踩我脚就对了?就不用赔礼道歉……”说到这里,丁依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忽然醒悟过来,如果那男子是花娘子那母夜叉,那么这小子就是大皇子了。 而大皇子之所以故意踩她,有可能听到她说花娘子是夜叉、丑八怪的那些话了。天,她刚才都说啥了?好像还骂花娘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着,那花娘子可是在皇上那里立过大功的! 丁依依并不是蠢货,只是被娇惯坏了,她脸上的血色陡然褪尽。 花无尽知道眼前这几人可能猜到她的身份了,正在琢磨她们是谁,却不想,楼上忽然传来莫白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姐!” “砰!” “哗啦!” “咣啷咣啷!” 花无尽脑子一白,下意识地道:“松江快上去!”她牵着小溪疯了一般地像酒楼里面跑去。 七八个呼吸间,娘俩已经上了三楼,右手边最里面那间有激烈的打斗声。 母子俩飞奔过去。 窗户碎了一扇,但罩了纱罩的烛火未熄。 松江已经到了,一人对上三个蒙面人正在激战。 莫白抡着椅子,勉强应付,但情况岌岌可危。 一进门,花无尽方看到他爹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沈晓春、朱志刚一人手里拿着一把椅子奋力自救,但被两个拿刀的刺客逼得连连后退,眼见着就支持不住了。 “一起上,别手软!” 花无尽和小溪同时出手,牛毛针和三棱镖刺破空气向莫白的对手急速飞去。 两个角度的暗器一起攻击,而且躲闪的空间受限,那刺客的脖子、心脏两处同时中镖,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你去看咱爹。”花无尽嘱咐莫白一句,从后腰上取出短铳,去料理对付沈晓春的人,又对小溪说道,“儿子小心!” “收到!”小溪应一声,见松江尚且能应付,就奔着朱志刚的对手去了。 他看得分明,几人中只有外祖一人受伤,只有这个刺客的刀上有血,必定是他刺伤外祖父无疑。 “你给我去死!”小溪红了眼。 他咬着细牙,小脚一跺,炮弹一样的冲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那刺客瞄到这边情形,闪身躲避,却仍晚了半分,被小溪一拳砸在左边腋下,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他惨叫一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朱志刚的位置不好,身后是松江,短铳无法保证不误伤自己人。花无尽只好把铳当成棍子使,替沈晓春挡下一刀,道,“你和莫白一起把我爹挪出去。” 沈晓春脸色煞白,后退两步,松口气,又去看了看小溪。小溪去帮松江了,两人虽然处于下风,但暂时安全。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二话不说赶紧去帮莫白。 花无尽用短铳阻挡了两次进攻,有意识地逼着刺客稍稍换了个方向,手里的短铳便开了火。 “砰!”刺耳的枪响伴随着喷洒的鲜血,那刺客被轰断了脖子,头部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垂下去,倒在地上。 与松江对战的三人彼此对视一眼,一起向窗口后退,却听见几扇窗户齐齐发出巨响,木屑四溅,七八个黑衣人手持盾牌杀了进来。 有五人朝松江和小溪的方向抢攻过去,另有三个向花无尽逼了过来。 “砰砰砰!”花无尽手中短铳连响三声,她担心小溪,高声喊道,“我是花无尽,都冲我来!” 刺客反应极快,三张盾牌齐齐罩住头部。 “嘭嘭!”两枪打在盾牌上,火花四溅。 还有“啊”的一声惨叫夹杂在凄厉的金属声中,三人中的一个抱着小腿倒在了地上。 533迟到 “臭娘们太贼,从两边包抄,务必弄死她!”剩下两人叫嚣着左右分开,重新扑上来。 但花无尽已经顾不上他们,她露出背后空门,往松江那边移动两步,喝道:“松江卧倒!” 此时松江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把小溪牢牢护在身后。 他背靠着墙,被八人同时围攻,身上已经连中数刀,疼痛让他的反应越来越慢,躲闪的范围也越来越小。若非小溪在后面偶尔施加暗器的威胁,恐怕早就不行了。 情况岌岌可危! 但幸运的是,卧倒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 小溪听到命令下意识地使出一个扫堂腿,瞬间放倒了松江,他也同时趴下了。 “砰砰砰……”短铳连响,子弹呼啸着向围攻松江的八名黑衣人扑去。 “小心!”后来的五名黑衣人堪堪举起盾牌。 但盾牌太小,他们顾上顾不了下,顾左顾不了右,尽管挡住了大部分,却仍有两人手臂中枪,疼得鬼哭狼嚎,战力全无。 “小溪出手!”花无尽停止射击。 小溪领会他娘意图,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手中的牛毛针,天女散花一般地射了出去。 又是几声痛呼…… 总共十个黑衣人,在娘俩前后夹攻下,彻底倒下四个,其他六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唿唿!”外面忽然传来两声哨响。 “撤撤撤,狗皇帝来了!”六名黑衣人扔下盾牌,越窗而出,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花无尽在窗口仔细瞧了瞧,距离酒楼十几丈外,不少人围观,黑压压一大片,她确定再无危险,这才去看松江和小溪。 小溪毫发无伤,但松江伤得很重,肩上、手臂以及大腿的伤最多,一眼扫过,大约有七八处。但他命大,大动脉没有问题,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伤势不重,皇上和陈大夫马上就到,千万别睡,知道吗?”花无尽把斗篷脱下来,盖在松江身上,他失血过多,体温过低是会出事的。 “属下没事,花娘子快去看看花先生,都怪属下,要不是属下……”松江眼里闪着泪花,如果不是他让花寻之先进酒楼,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说的什么话,不要胡思乱想!”花无尽摸摸蹲在一边默默啜泣的小溪。 “儿子,你刚才做得很棒,娘很为你骄傲。现在娘需要你把松江叔叔干净的内衣撕下几条来,把这几处出血多的伤口先包扎上。你爹马上就到,我现在去看看你外祖父。”花无尽教过小溪包扎,对付这些伤口完全没有问题。 “好!”小溪抹了把眼泪,担忧地往门口看了一眼。 花寻之被抬到对面包厢里了,躺在桌子上,伤口被陶怡包扎了,人正昏迷着。 他那条断臂又被砍去一截,倒地的时候又被满地瓷器碎片扎伤几处,所以出血量很大,但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陶怡、莫白、沈晓春兄弟都在一旁。 花无尽暂时帮不上忙,又不放心小溪,看看就回去了。 她刚一进屋,便见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从窗口蹿了进来。 短铳尚且还在手中,她立刻举枪,厉声问道:“什么人?” “是我!” 洛小鱼站定,见花无尽和小溪好好的,神色稍缓,在松江身边蹲下,问道,“松江伤得重不重,还有人受伤吗?” 不待松江和花无尽回答,就听莫白带着哭腔在门口问道:“姐,你后背的伤重不重?”他在花无尽转身时才发现她受伤了,所以追了过来。 洛小鱼正在查看松江肩膀上的伤,闻言手下一抖,便失了轻重,松江疼得激灵一下,差点儿叫出声来。 花无尽的确受伤了,两条长长的伤口呈十字形,几乎横贯了整个后背,后背猩红一片,地上也落了一小滩。 “没事,皮外伤而已。”花无尽把短铳重新插在后腰上,摸摸莫白的额顶的软发,安慰道,“姐没事,别担心。” 莫白“哇”地一声抱着花无尽大哭起来,他才十二,先是目睹亲爹被砍,随后又是鲜血淋漓的姐姐,着实吓得不行。 洛小鱼和小溪一起扑过来,察看花无尽的伤情。 那是花无尽为了救松江露出空门时受的伤,两道伤都不算重,但因为长,所以看着极为吓人。 “娘!”小溪也哭,抱住她的大腿。 洛小鱼早就心疼得无以复加,不免面色有些苍白。要不是他主张全家一起过十五看花灯,订了这家酒店,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花娘子受伤了?”窗口有两人同时问道。 陈济生和乔继武一起上来了。 “轻伤,没有大碍。”花无尽勉强一笑,“儿子别哭,给娘那把椅子,娘坐一坐。”担心亲人安危的精神头一过,后背就开始疼,她也有些受不了。 “好。”小溪哭着扶正一把椅子,莫白扶着花无尽坐下了。 “儿子,娘没事,是轻伤,你外祖还在昏迷着,你快替娘看看去,省得娘担心。”花无尽在小溪的额头上亲了亲,“乖啊。” “那好吧。”小溪又抹了把泪,瘪着小嘴答应了。 莫白知道这里有洛小鱼,自己帮不上忙,便忍住泪,拉着小溪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小溪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洛小鱼。 洛小鱼瞧见了,登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到目前为止,他对妻儿除了没完没了的连累,好像还没做过什么体贴的事,甚至连个正经的名分都还没给。 他有些不自在,有这么多人,也不好细看花无尽的伤口,就问陈济生,“有人去拿药箱了吗?” 陈济生看了看花无尽背上的伤,虽说的确不重,但两道丑陋的疤痕定是留下了,脸上不免有些黯然,道:“去了,离这里不远,很快就能回来。” “槐江,你带两人去看看那几个活的,拎出去审,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桃江,立刻搜查富春酒楼,凡是知道朕在这里订了包厢的都抓起来。” “玄靖、承轩,马上吩咐下去,城墙上增加巡逻密度,立刻搜捕全城带伤的人,尤其关注医馆。” 乔继武、丁广义、桃江答应着出去了。 槐江与另两名暗卫一起,拎着三个受伤的刺客出了包厢。 他们一出门,楼梯口便传来几声女子刺耳的尖叫声。 洛小鱼脚尖一点,飞身出门。 他到外面的时候,小溪也到了。 小家伙往前迈了两步,沉着脸说道:“闭上你那鸟嘴,再叫杀了你!” 534心理 “小溪你怎么……”洛小鱼狐疑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想了想,把滚到嘴边的责备又咽了回去。 他跟小溪呆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对孩子了解的并不少,小溪性格不错,虽嫉恶如仇,却从不恶语伤人,恃武逞强,此时如此暴躁,想来是有原因的。 “皇上,她们只是被这几人吓着了。”正要进隔壁包厢的槐江为刚刚的尖叫声做了个解释。 “是人,却长了鼠胆,真是好笑!”说到这里,小溪一指中间那名小美女,厉声道,“我外公要是死了,今儿就是你的祭日。” “到底怎么回事?”洛小鱼沉下脸,视线在三个女人脸上依次掠过。 梅青哆嗦了一下,虽不知他在问谁,但这个时候已容不得她后退,便上前一步,跪下了,颤巍巍地道:“皇上,属下是后来的,只是一知半解,不清楚全部,这件事还得丁世子的夫人亲自跟您说。” 梅青想,这件事与她无关,一个弄不好就要得罪人,不是花无尽就是施惊鸿,所以,她不如给施惊鸿一个人情,让她自己说。 施惊鸿的幕篱微微抖动着,她强作镇定,把软软地靠在自己怀里的丁依依交给管事婆子。 “臣妾丁施氏见过皇上。”施惊鸿在梅青身旁跪下,“皇上,事情是这样的,进酒楼之前,妾身的小姑子与这位小公子发生了一些矛盾,因为事实一时弄不清楚,就多吵了几句,那位先生带着一位公子和下人先上了楼,紧接着就出事了。”她当时先进酒楼了,只知道这么多,一句未敢隐瞒。 “皇上,”丁依依忽然挣扎着从管事婆子身上站起来,哭着上前行了大礼,“的确是民女的错,小公子要杀要剐都可以,民女罪该万死。” 施惊鸿松了口气,丁依依虽娇气,但总算有几分头脑,不辩解就对了,还能博来几分同情——毕竟这件事是个意外,只要无条件认错,皇上和花无尽就不能不讲理。 “是啊,当然是你的错。要不是你说我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怎么会踩你?我若不踩你,你又怎么会跟我吵,怎么会想着让我娘给你跪下磕头赔不是呢?都是你,就是因为你,我外祖父才烦了,才单独带人上了楼,就是怪你这混蛋、丑八怪!”小溪脸色铁青,一声比一声高,小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大眼睛里都是泪,却始终抬着头,不肯让它们落下来。 “儿子,干嘛啊这是?”花无尽快步走出来,忍着后背的剧痛抱起小溪,“她虽然嘴臭,却也不是故意的,女人没有嫉妒心还叫女人吗?要怪就怪你那招蜂引蝶的爹好了。” 招蜂引蝶? 洛小鱼尴尬地咳嗽两声,苍白的脸上染上殷红,埋怨地看向花无尽,“媳妇儿,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在场的女人们没想到花无尽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又被她后背上的鲜红吓了一大跳。 然而,这边的惊惧还没退散,洛小鱼略带惭愧的责备又重新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洛小鱼,脑子却同时回想着一个词:媳妇儿? 走廊里光线略微昏暗,披着斗篷的洛小鱼俊得跟谪仙一样,如不是表情太过冷冽,简直一看便可忘忧。 “嗯哼!”后面有暗卫咳嗽一声。 几名痴傻了的女子这才红着脸垂下了头。 洛小鱼心中的怒火更盛,但看在丁广义的面子上,也不好跟丁依依计较太多,只好对小溪说道:“儿子这一脚踩得不错,既给你娘出了气,又保住了那蠢丫头的脚,回家后爹有重赏。” 他一边说,一边解下斗篷披在花无尽身上,系好,又顺手从她手里接过怒气正盛、满脸泪水的儿子,柔声道:“咱不跟她们一般见识,你娘背上有伤,爹抱你去看你外祖父。” 想起娘亲背上的伤,小溪缓和了僵硬的身子,搂住洛小鱼的脖子,小声啜泣起来。 洛小鱼厌弃地看了几个女人一眼,道:“蓝湖,你把松江背到这边来,山海,你去让店家加几个炭盆,准备干净的门板,再去看看有没有没关门的店铺,买几件女子穿的厚衣裳来。” “是!”两人答应着去了。 花无尽拉着儿子的小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僵着后背,进了花寻之所在包厢。 洛小鱼也跟了进去。 至于跪在地上的几个女人,就让她们跪着好了。 走廊里安静下来。 施惊鸿有些黯然。他看自己跟看梅青和丁依依并没有什么不同啊,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随即她又觉得自己很好笑。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轻浮’和‘虚荣’这样糟糕的两个词原来一样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施惊鸿惭愧地叹息一声。 “嫂子,对不起。”丁依依压抑地哭了起来,她知道,经过今天这一遭,想做皇后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好看的皇上与她彻底无缘了。 施惊鸿苦笑,摇了摇头。背后论人短长,被人当场抓住,也算咎由自取。也许她该庆幸,花无尽母子不是刁蛮不讲理的人。不然她当初配合凤卿卿,想要逼花无尽露面的事,便足以让花无尽在此时落井下石。 梅青始终沉默着,自打见到花无尽,她便一直在衡量花无尽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以及,丁家是不是也有将这位依依小姐送进宫的想法,不然她何以大放厥词说花无尽是癞蛤蟆呢? 膝盖上的疼和凉让所有女人都煎熬起来,为了缓解疼痛,不时有人动上一动,空寂的走廊窸窸窣窣声一片。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后,酒楼的人送来十个炭盆,七个放在花寻之所在包厢,剩下的三个放在斜对门的包厢里了。 与此同时,陈济生的药童拎着药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得济药房的一个大夫,他与陈济生分别给花寻之和松江缝合。 洛小鱼则拿了药和纱布到斜对门包厢里亲自给花无尽包扎伤口。 花无尽一出来,看见人还跪着,感觉有些不妥,叫了一声“皇上”,又努了努嘴,示意他放了施惊鸿等人——看在丁广义的脸面上,而且出言不逊的只是个不懂事的少女,稍加责罚也就够了。 “怎么还跪着?”洛小鱼故作惊讶,但戏演得有些敷衍,而且脚步根本没停,直到进了包厢,才说道,“不早了,都回家去吧。” 535彷徨 花无尽若有所思地与梅青和丁依依各自对上一眼,慢慢关上了房门。 洛小鱼看她动作缓慢,不免有些着急,“血出得慢,也是出血啊,看她们做什么,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吗?可都是惦记你的人呢! 梅青眼里的不甘、试探,还有浓浓的情意,她作为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便是那已婚妇女施惊鸿也一样露出了几分不舍来。 花无尽笑了笑,话在舌尖滚了滚,咽下去了,这种试探不适合她,如今只要等着洛小鱼的决定就好了。 但她不说,洛小鱼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他让花无尽坐到椅子上,帮她脱下衣裳,瓷白的后背上,蜿蜒着两条狰狞的刀口。 刀口是从肩甲下开始的,束胸的带子缠得很厚,所以只被刀子划断半截,大部分还连着。 洛小鱼从断裂处撕开,轻轻抽出带子,又道:“媳妇儿你别胡思乱想,我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国事,所以才把咱们的大事耽搁了。而且,不少大臣都有往我这儿塞女人的想法,干起活儿来格外卖力,且让我先利用利用,等朝政捋顺了再说。” “哦。”花无尽应了一声,“时间早些晚些没什么,只希望皇上能记得,我花无尽绝不会和别人共侍一夫。所以,如果皇上另有打算,还请看在我于国家社稷有功的份上,咱们能把这段缘分轻轻放下,各奔前程。” “哦,对了,如果你担心影响不好,我可以趁今天这个机会假死。” 想让一个古代权贵下定决心跟一个女人过一辈子,难度有如登天。 所以,花无尽这番话既是理解洛小鱼,也是给他敲一个警钟。 她想过了,若果然进了宫,几乎等同于把自己绑在了华国的历史上,想要和离,则比登天还难。一旦彼此的感情再无法挽回,她失去的将是一辈子的自由。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她无法接受自己被困于冷宫,守一辈子活寡的可能性。 “你……”洛小鱼欲言又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过年之前,他便已决定这辈子只要花无尽一个,一登基就大婚。 然而年过去了,陆离、丁广义以及其他近臣苦口婆心的唠叨,确实起了作用,不论国情,还是私情,都容不得他独断专行。 谋定而后动,才是对他对花无尽乃至于对华国负责的态度。 所以,他确有拖延之意,但只是为了想个稳妥的法子,一劳永逸地让这些近臣闭嘴的法子——虽然他可以用铳让其他大臣听话,但若对这些一直追随他、辅佐他的亲信用同样的方法,只会让他们心寒。 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他绝不能让人心散了。 “皇上,我只是对我自己负责,你要知道,我向来不是金丝雀,住不了黄金构建的鸟笼子。如果你犹豫不定,那么就不要急着下结论……” “不若这样吧,我暂时不进宫,更不举行任何仪式,在你没有其他女人之前,我们做一对隐婚事实夫妻,但如果你变了心,我们就各过各的,你看如何?”花无尽觉得当成婚前同居也不错,如果能再怀个孩子就生,正好给小溪做个伴儿。 “在你花无尽的心里,我洛小鱼就是一个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人?”洛小鱼上药的手抖了起来,几次碰到花无尽的伤口,疼得她直弯腰。 花无尽疼得嘴角直抽,想法便不免有些极端。 她嘿嘿冷笑两声,暗道,这厮知道自己的迟疑让她不快,所以试图用反问来结束他的难堪,但这样的小伎俩在她这样精于拷问技术的特工面前不值一提。 花无尽背痛,心也痛。 她痛极反笑,“不是皇上在我心里怎么样,而是喜新厌旧是人类的共性,尤其是男人。正因如此,糟糠之妻下堂的,历史上从来不少。” “当然了,专情男人还是有的,但我据我所知,皇上一直都不是。” “你……”洛小鱼感觉被扒了个精光的那个是他,四方风雪,呼啸而至。 你对我就那么没有信心吗? 洛小鱼很想这样问她,但下一刻他又想,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为她做过什么? 不谈其他,就说今天。便是近在咫尺,他也让她受了如此重的伤。累累的伤疤一道又一道,每一道都是他带给她的。 所以,她习惯了为自己打算,不奢求他的承诺,他该有怨言吗? 上好了药,他一圈一圈地缠上绷带,几次碰到花无尽胸前的绵软,却再提不起欲望。 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她是他的,这一辈子都是,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屋子一时陷入沉寂,一轻一重两道呼吸在这暗夜里纠缠不休。 花无尽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也明白,洛小鱼之所以审慎,更多的是陆离等人的压力,也有对她负责的意思。 她穿上破碎的中衣,披上斗篷,沉默着重新坐下。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端看洛小鱼如何抉择。 “媳妇儿,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所以你才对我失去信心,但你一定要记住,我洛小鱼这辈子只想娶你一个。”洛小鱼搬来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但这个时代跟你所在的时代不同,你我的事关于整个朝局,我不得不慎之又慎……” 只想娶她一个?花无尽先是有些惊讶,但洛小鱼随即说起的困难又让她释然了,她就说嘛,想法是想法,肯定还有后话的。 洛小鱼说了一大堆难处,花无尽背上疼得心慌,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就是理解他,所以才不难为他,自动求去,是以,他也不要难为她。 这世间可以让洛小鱼坐享齐人之福的女人多的是,但没有一个叫花无尽的。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洛小鱼的辩解,山海回来了,他带回一整套女装,同时也带来了二十个僧兵阵亡四名,六名重伤,六个轻伤的噩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花无尽为了不引人注目,所有僧兵都换上长刀,鸟铳被藏在了家里,对手一无所获。 想起那些爽朗的汉子们,花无尽的眼睛一阵酸疼,心口被一口恶气堵着,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起了身,擦了泪,疲惫地道:“我们先回去了,还请皇上给我们报仇!” “朕会的。”洛小鱼也起了身,“我送你们回去。” 朕,代表皇帝,金口玉言,足见他的决心。 花无尽点点头,拒绝道:“不用了。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皇上早些回去准备准备吧。”尽管她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心里仍感到憋屈,语气便有些冷淡。 洛小鱼心里有些慌——媳妇儿到底听没听他说的话啊,还没怎么样呢,她就这种态度了,还说什么可以隐婚,说不定从今以后再见不着面都是有可能的。 “媳妇儿,我知道你伤口疼,所以想法有偏颇之处,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得听进去啊!”他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热,在许州时,他就承诺过对她好,到如今却困难重重,始终无法兑现,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无能感到脸红。#####祝大家节日快乐! 536生日 偏颇? 真心话? 真的是我没听进去? 花无尽趴在床上辗转难眠时,心里一直在琢磨洛小鱼说的最后一句话。 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她今天说的那些话确实说得太快了。 之所以那样,她总结原因有二,一来是疼,二来是气。 自打跟他结下缘分就一直没有过好事,此番她爹再次重伤,她又眼见着一大群女人即将朝洛小鱼扑过来,焉能不气? 爱情真不是个好东西,甜蜜、思念、焦躁、愚蠢、煎熬等情绪总是结伴而来。 即便已经做了决定,即便决绝的话说得大度,漂亮,且云淡风轻,但她依然感到了失落和煎熬。 “那厮说不定真的动心了吧,谁让你那么通情达理的?”花无尽真的后悔了,她把脑袋塞在枕头下,屏住呼吸,一直憋到脑袋发胀,才把自己放了出来。 “罢了,姻缘不能强求,男人大多见异思迁,万一真成了皇后,离婚都不成了。算了算了,爱咋咋地,我花无尽拿得起放得下。” 花无尽深吸两口气,果然把这件事暂时抛开了,又开始琢磨刺客的事。 这件事九成是太平教做的。 因为有鸟铳,所以他们不好在宅子这边动手,也就是说,去逛灯市正中太平教下怀。 富春酒楼里失踪的伙计便是太平教的人,也就能解释,为何他们能埋伏到包厢里。 莫白说,进包厢的时候,花寻之走在最前面,所以刺客当头一刀被他残废的右手挡住了,随即莫白、沈晓春、朱志刚在仓皇之下迎战,一直到她和小溪、松江赶到。 断手又被砍断两寸左右,但血管向里弹了回去,倒也没出现大出血的情况,可尽管如此,失去的大量血液再度让他受到重创。 如果两只手都废了,或者当时走在前面的是莫白,只怕花寻之很难好好活下去了。 便是自己,下半生也会难以释怀吧。 所以,花无尽很庆幸自己一直以来从未放松过对莫白、沈晓春等人的训练,那八秒,是确保他们的生命能够得以延续的关键八秒。 唉……她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积压在心底的千愁万绪暂时排空,又打了个呵欠,沉沉睡去。 花无尽做了一宿的噩梦。 卯初就醒了,天还黑着,乐福已经起来了,伺候她净脸,刷牙,便一起去看花寻之。 莫白睡在花寻之的屋子里,他睡得晚,花无尽进屋的时候他还在做梦,但花寻之已经醒了,疼出一身冷汗。 “爹,感觉怎么样?”花无尽小声问道。 花寻之昨天醒过一次,大致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心情还算平静,“倒没别的,就是疼,做了一宿噩梦。”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爹是不是太脆弱了?” “嗯,”花无尽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咱家人都比较脆弱,女儿正是因为做了一宿噩梦,所以才起得这么早。” 花寻之微微一笑,“你的伤虽不重,但也得好好休息,爹没事,有那么多人照顾着呢,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总躺着也难受,不如起来转转。爹你放心,我有分寸。”花无尽接过乐福递过来的帕子,细心地擦了花寻之脸上的汗。 “爹,让鲁一帮您擦擦汗,女儿去看看松江。” 鲁一正好端热水进来,花无尽主仆便退了出去。 松江的伤虽不算重,但伤口多,感染面积大,虽有陈济生精心料理,却也整整烧了三四天才慢慢好起来。 花家闻着浓浓的中药味过完了一个正月。 这期间,五城兵马司和僧兵联合搜捕,却也只抓住几个刺客,经审问,他们都是金钱阁的新人,据说主事者正是当初被救走的简一重。 洛小鱼想借此机会让花无尽一家进宫,但被花寻之和花无尽以名不正言不顺双双拒绝,便是小溪也坚决不去。 没办法,他只好加强对花家的警戒,不但派来星海和山海,还有几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以及僧兵五十人守在花家外围。 洛小鱼自打举行登基大典后,北金蠢蠢欲动,边境战事不断,陈济生在松江的伤势稳定后,以副监军的身份和乔继武一同赶往汤河战场。 陆离在京城负责粮草。 华国的国库储备不够,各方面掣肘,粮草始终征不上来。 洛小鱼不得已,一方面威逼,另一方面利诱,多方努力,才勉强把粮饷凑足,送了过去。 …… 二月二一过,眨眼间就到了二月十五,这天是小溪的生辰。 花无尽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给小溪过生日。 她知道洛小鱼忙,但仍给他送了信儿——儿子六岁了,好不容易过个正经生日,父母都在才是最好的礼物。 提前十天,花无尽开始准备礼物。 新衣裳是一定的,她还画了六张图纸,让莫白去巡视店铺时交给木工,做两套肢体可以拆卸的木头人。 说是木头人,但上了漆之后,跟现代的汽车人有点像,方头方脑的,脚上还有木头轮子,手上提着短铳,各个都很威武的样子。 莫白拿回来的时候,花无尽让他把礼物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生日那天给小溪一个惊喜。 除此之外,她还亲手做了一架四个轮子的敞篷小车,虽然粗糙,但木纹漂亮,很有艺术性。 这天早上,小溪吃了两个滚过贵运的水煮蛋,中午时,一家人一起吃的长寿面,到晚上才是大餐,因为洛小鱼派人送来消息,他晚上过来。 有时候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小溪对他爹能不能来并不在意,甚至问都没问。 洛小鱼到的时候已经酉时三刻了。 按照花寻之的要求,一家人跟接神一样等在大门口。 若非洛小鱼下了口谕,不让跪迎,花无尽非得气死不可——她出了那么多力,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对他三叩九拜的吗?想得美! “儿砸,想爹了没?”洛小鱼一进门就抱起小溪,在包子脸上亲了两口。 想?他几乎快不记得这个爹了好不好?“还行吧。”小溪在他娘的再三叮嘱下,勉强应了一句。 洛小鱼眨了眨眼,还行吧?这是什么意思?他求救地看向花无尽。 花无尽耸了耸肩,“孩子忙着学习、习武,画画,还要照顾他外祖父……所以,皇上应该懂得。” 洛小鱼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抱着孩子往屋里走,花无尽说得没错,他的确懂得,他六岁的时候心里只有陪伴在身边的暗卫,至于他的亲爹亲爷爷,啧啧…… 看来必须得想想办法了,不然媳妇儿没了,儿子不认他了,他还要这江山何用?#####今天端午节,祝大家幸福安康!! 很惭愧,写一年了,的确太慢!!但真的尽量在好好写,用尽所有心血的写,谢谢大家支持!! 并感谢心旷的打赏,非常感谢!! 537验毒 厨房里重新忙碌起来,鲁娘子和张婆子开始炒菜,乐福端了蛋糕上来。 蛋糕用青色磁盘装着,直径约九寸,是花无尽试验的第三次成品,做的还算不错,淡黄色,松松软软的,上面点缀着一些葡萄干。 花无尽教小溪切蛋糕,分成若干小三角,用磁碟分了下去。 在美食上,洛小鱼自认见识不少,但这种点心却是第一次见,不免奇道:“这是什么?馒头吗?” 花无尽给他倒了盏加糖的乌龙茶,“这是新研制的点心,准备开店的时候用,鸡蛋放得多,甜的,皇上先尝点心,再喝茶。” “好!”有自家媳妇儿亲自服务,洛小鱼心里美极,乐颠颠拿起筷子,准备一饱口福。 “主子且慢。”侍立在侧的桃江走过来,手里拿着根银针,“待属下验一验。” 哟呵!花无尽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坐回椅子上,干脆地别开视线,“爹,您也尝尝,松软得很。” “娘,好七!”小溪对新点心很感兴趣,没注意到桃江的动作,已经咬了一口,小嘴塞得满满的。 莫白就在花寻之身边,见桃江如此举动,不由得面沉似水,扭过头,赌气似的大口吃了起来。 温馨的气氛陡然变得诡谲。 陶怡坐在对面,讥讽地看着桃江,用勺舀下一小块,慢慢放到嘴里。 洛小鱼的笑早已僵在嘴角,他挡住桃江的银针,缓缓说道:“朕以为,你一向是精明的,却不料如此刻板。” 桃江一愣,脸颊上瞬间通红一片,小声辩解道:“主子,陆先生说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而且这是规矩啊,主子。” 花无尽垂眸冷笑。 这时,花寻之站了起来,躬身说道:“皇上,还是验一验的好,如此,我们也好放心。” 对呀! 花无尽灵光一闪,烦躁顿消,赶紧附和着劝道:“皇上,我爹说得对,还是验一验吧。” 他们一家出事倒无所谓,洛小鱼要是出事,他们一家都得跟着陪葬,这种险可冒不得。 不过,如果以后的日子都要这样过可就没意思了,想想就累得慌,花无尽耷拉了唇角,无奈地耸耸肩。 洛小鱼就怕花无尽反感,一直用余光注意她,见她确实言不由衷,火气不免更盛,但考虑到儿子好不容易过个生日,不能败了兴头,便忍气说道:“朕今天不想生气,所以,桃江你先出去,朕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进来。” 桃江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不但惹来所有人的厌,皇上还得赏他一顿大鞭子。 “是,主子。”他到底乖乖退了出去。 洛小鱼捏起蛋糕,放到嘴里,咀嚼……恰到好处的甜,绵软,细腻,果然很好吃。 他竖起大拇指,风卷残云一般干掉了整块蛋糕——忙活一下午,他早就饿坏了。 吃甜食会让人心情好,洛小鱼喝了口茶,笑着向身后伸出手,道:“儿子,来看看爹送你的礼物。” 蓝湖递上一个精致的长匣子。 有礼物拿呢,而且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小溪两眼放光,暂且抛开对他爹的成见,问道,“是剑吗?”习武之人皆爱剑,他也不会例外。 “当然,而且是爹专门找人打造的好剑!”洛小鱼亲手打开盒子。 红色的丝绒布上躺着一把外观朴实无华,剑身却冷冽如水的短剑来,看长度,小溪这个年岁正合用。 “哇哦!”小溪欢呼一声,“谢谢爹!”他操起短剑,在屋角空地上耍了一通极高明的剑法。 七七四十九式连绵不绝,毫无破绽,收招时更是大气不喘。 小家伙收获了一片掌声,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娘,小溪厉害吧。”小溪笑眯眯地把剑放回盒子里,巴儿狗一般地扑到花无尽腿上,仰着小脑袋问花无尽,眼里有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点小心翼翼,“娘,你也给小溪准备礼物了吗?” “当然准备啦!”花无尽点点他的小鼻尖。 迟到了六年的生日,缺失的不仅仅是礼物,更多的是无忧的幼年,温饱的生活,以及父亲的陪伴…… 想到过去,花无尽眼睛酸涩,情绪也低落下来,她使劲眨了眨眼,才把积压在心中的歉意压了下去。 洛小鱼见她如此,更是内疚得无以复加。 他十分明白,对于人生而言,过去的就是过去,未来做得再多,也弥补不了那些逝去的痛苦光阴。 莫白乐颠颠地从柜子上抱来一只榆木钉的大盒子,跟洛小鱼那只并排放在案几上。 “可能有点粗糙,你去打开看看,是娘设计,你小舅找木匠做的。”洛小鱼的剑是把好剑,她那些小玩意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花无尽有些不好意思。 洛小鱼还是第一次见花无尽表现出这种底气不足的样子,便随小溪一起去看。 小溪掀开盖子,见里面放着一排颜色各异的人偶玩具,每只约一尺半长短。拿起一只黄色的,发现不但手臂和腿可以上下扳动,脚下还装了灵活的轮子。 小溪又拿起一只,越看越喜欢,喜滋滋地看向花无尽,“娘,这些都是我的吗?”那张小脸笑得跟花一样。 “都是你的。”花无尽点头。 他登时小跑过来,在花无尽脸上“叭叭”亲了两下,“小溪很喜欢,谢谢娘亲。” 这小子!洛小鱼正拿着那只四轮汽车研究,见状不免有些吃味儿,他还没亲到呢,都两个多月了…… 饭菜上齐了,小溪也收了不少礼物。 小家伙美得不行,只吃了一点点饭就抱着礼物跑回房间,专心鼓捣他的玩具去了。 用过晚饭,洛小鱼与花寻之就国事略谈了谈,各自回房。 花寻之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洛小鱼会说说对花无尽的安排,却不料人家牙口缝都没欠,不免有几分灰心。 他洗了脸,刷了牙,刚躺到床上,便又坐了起来。 沈晓春听到花寻之下地的声音,赶紧进来询问:“老爷可有什么吩咐?” “去叫大小姐来,我有事吩咐她。”花寻之披上外衣,在画案旁坐下,心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让女儿吃亏。 花寻之猜得没错,洛小鱼确实在花无尽房里,花无尽撵了两次,人家就是不动。 他自己脱了外衫和靴子,上了床,翘着二郎腿,说道:“媳妇儿,都老夫老妻的了,怕什么!今儿你说破天我也不会出去,怎么着都得把媳妇儿你伺候舒服了。” 把我伺候舒服了?分明是你要喂饱你自己! 花无尽撇了撇嘴,重新穿上大衣裳,大步往门口走去,“既是如此,我去皇上的房间睡吧。” 538打架 洛小鱼一咕噜坐了起来,从衣服上拽下一颗扣子,拈在指尖,又换了个方便出手的姿势,才委委屈屈地道:“媳妇儿你这是在闹什么啊!这些日子我不是忙嘛。一方面北方战事未平,我母后的尸骨尚且还在秦城,我这心里急啊;二方面,要想立你为后,怎么都得拿出一个让他们心服口服的理由不是?” 花无尽把手搭在门栓上,头也不回地说道:“皇上哪只眼睛瞧见我在闹了?如今我前途不明,眼下不过是多为自己和亲人多想一些罢了。皇上想过没有,如果这时候不明不白地怀了孕,我爹和小溪的脸往哪儿搁呢?” 她扔下这话,开了门,正要出去,却忽然感到背后一疼,脚下便再也迈不动了。 “洛小……”花无尽捂住了嘴,她这么大声是想闹得人尽皆知吗?“放开我!”她压低了声音。 洛小鱼飞身过来,插上门,将她抱到床上,也上了床,故意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吹气,方小声说道:“媳妇儿,我说过,这一辈子,你只能属于我,应该为你考虑的,我都会给你们打算好,再给我一点儿时间,乖啊。” 温润的气息不停拂在耳廓里,花无尽被他弄得痒痒的,心里有些慌,忙道:“时间有的是,当然可以给。但名誉却不能随便丢了,皇上你说是不是?” 花无尽下半身不能动,但手却是能动的,她把双手按在洛小鱼硬邦邦的胸大肌上,使劲向上推,然而那厮不但纹丝不动,还挑衅地用亲了亲她的耳朵。 过电一样的触感让她身上软麻一片,她心里一急,便出了一身汗。 花无尽干脆横了眉,怒道:“滚开,让我起来。” “好好,滚开!”洛小鱼嬉皮笑脸地抱着她打了两个滚儿,重新欺在她的上面,“媳妇儿,这都多长时间了,这东西再不用,你男人就成废人了。” 他的意思是一直没女人!这话能信? 花无尽冷哼一声,视线落在洛小鱼青色的下眼袋上。 洛小鱼明白她的意思,举手道:“媳妇儿,我这黑眼圈可是忙于政务、睡不好觉闹的,我可以发誓!” 好吧,他的确没时间。 这一点,花无尽可以信他,“不用发誓,我可以相信你!不过,你得放开我,我去……” 她唇上一软,嘴便被堵住了,他的与她的交缠的在一起,亲得啧啧有声。 “唔……”花无尽感觉脑袋“嗡”的一下,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赶紧侧头躲避,双手再推,却被洛小鱼抓住,死死困在头顶。 男人对这方面学习极快,以往花无尽还能占据主动,而今却只有被虐的份儿。 嘴唇被他吻得发麻,大脑缺氧,身体不自觉地软了下去,花无尽知道,自己当真要缴械投降了。 不过,她身体强健,月事时间固定,这可是在危险期啊。 “皇上……”趁着洛小鱼换气的功夫,她终于有机会开口了,“不行,现在不行,你母亲的事还未处理,我若怀孕,只怕影响不好。” 洛小鱼放开她的手,坐起来,解开她的里衣,露出一件款式特别的花青色小衣。 胸衣紧致贴身,瓷白的肌肤被花青色衬得格外娇嫩。 “真好看!”洛小鱼的呼吸又重了几分,双手顺着腰线滑了上去……然后在她湿润的唇上啄了一下。 “媳妇儿乖啊。” “你再胡闹我就喊了啊!”花无尽眼睁睁地看洛小鱼自顾自地脱了裤子。 “沈晓春?有事吗?”外面忽然有人问道。 “我家老爷想让大小姐过去一趟。” “这么晚了,皇上已经睡了,有事儿明儿再说吧。” 靠! 还有看门的! 花无尽心中有一百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洛小鱼!”她咬牙切齿。 “诶!”洛小鱼乐颠颠地答应着,“媳妇儿,没人会打扰我们的,你别吵了儿子睡觉就行。”他两手一直忙活着,不但脱掉了自己的衣裳,而且还褪掉了花无尽的下衣…… “分明都准备好了嘛,口是心非的女人!”他再度凶狠地吻上去…… 花无尽被他欺负得欲哭无泪,“皇上,万一怀了孕,你让我爹的老脸往哪放?小溪大了,有些事没办法解释啊!” “你混蛋啊……”花无尽与他同时攀到顶峰,就算她不想承认,却也无法掩饰心里和生理的满足,骂起人来便带着几分柔媚。 “乖啊,宝贝!”洛小鱼拿起放在床边的一条棉帕,替她擦了汗,纤长有力的食指慢慢描绘她的眉眼,最后落到殷红的唇上。 他美滋滋地说道,“有孩子才好,有了孩子你才不会总想着跑路。媳妇儿,不要老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我洛小鱼能有今天,除了智慧之外还有信义。你且记住,朕荣你荣,你辱朕辱,这一辈子,朕只要你一个,生同衾,死同椁。” 有人说,床上的男人不可信,那么床上的皇帝可不可信? 在‘我’与‘朕’的转换间,洛小鱼在告诉她一个事实:我是皇帝,金口玉言! “皇上,你叫我媳妇儿,那说明你认同我们是夫妻这个事实对不?但夫妻之间就算不能完全平等,也得互相尊重吧。”花无尽说到这里,又推了推他,“你这叫婚内用强,懂不懂?” 洛小鱼幸福地把脸贴在她的胸膛之上,叹息一声,“你说的都是什么啊,别的都能听你的,但在床上你得听我的,我是男人,就算互相尊重,你也不应该在能迎合的时候把你男人推走。媳妇儿,男女之间总要互相妥协的,对不?” 他惩罚似的在她的皮肤上咬了一口……那里便又重新恢复了雄风。 “来吧,媳妇儿,刚才只是热身,这回咱再好好来一场,给小溪生个弟弟妹妹。” 539夜话 四更更鼓敲响的时候,花无尽与洛小鱼的这场战争还未结束。 不过,眼下掌握主动权的是花无尽。 “好!” “嗯!” 洛小鱼闭着眼,一声声的叹息着,像极了那些被动享受的女人们。 “嘿嘿,上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大床,打得了流牤,我媳妇儿可真是好样的!好,太舒服了……” 这是典型的得便宜卖乖!要不是看他这阵子实在瘦得厉害,她何至于这么卖力?对这厮就不该心软! 一炷香的功夫后,房间终于安静了。 净房里备着干净水和保温水壶,花无尽去拧了几个热手巾,把彼此身上清理干净,又换了个床单,这才安稳地躺了下来,准备睡觉。 洛小鱼餍足地把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瓷滑的后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和幸福感。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朴素的人生理想,他忽然有了极其深刻的体验。 “媳妇儿,或者善王真的不会谋反了,他的示好,我想我还是接受的好。”他说道。 “怎么说?”花无尽很喜欢窝在洛小鱼的怀里,热乎乎的,而且皮肤光滑,触感极好。 “当皇帝累啊!”洛小鱼喟然长叹,“我想好了,等小溪大婚我就禅位给他。” 费尽心血得来的权力,才这么几天就想着放弃了?权力欲难道不是浸淫在男人骨髓里的戒不掉的毒吗? 花无尽挑了挑眉,抬眼偷瞄一眼洛小鱼。 洛小鱼似乎有了一点困意,漂亮的眼睛里布满倦色,但花无尽小动作却一点儿都没漏掉,他在她好看的额头上印上一吻。 “怎么,不信我?” “有点儿……你这话让我想起了拿到玩具就想扔掉的熊孩子。” “呵……”洛小鱼低低地笑了起来,眼尾多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他真瘦了不少啊,花无尽心疼,手不自觉地顺着脖颈和脸颊抚了上去,在皱纹上反复按了按。 洛小鱼很喜欢她这样做,脸颊在她手上蹭蹭,像条求主人疼爱的小狗一样。 他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有了几分湿润,“媳妇儿,不怕你笑话,小时候就盼着有人能这样亲昵的对我,一盼就是十年,可直到我长大了,也没人对我如此疼爱过……真好啊!” 说罢,他又蹭蹭,一脸陶醉。 花无尽心中酸涩,面上却没有带出来,把另一只手也贴了上去,当真像母亲疼爱孩子那样,托住他两颊,轻轻揉了揉。 洛小鱼心花怒发,凑过来,又在她唇上“啾”了下,方道:“媳妇儿,我之所以要拿下这个江山,并非贪恋权利,而是厌弃了那些被压迫、构陷、刺杀、污蔑的日子。所以,最开始时,我只是憋着一股气,想着你不是怕我谋反吗,你不是要我当质子吗?那好,我就让你看看,偏偏是我这个质子夺了你心心念念的江山。” “直到我爹为了皇位开始蝇营狗苟,洛之安和凤卿卿为了世子之位,对我刺杀的节奏越来越快,我才从无意识的积蓄力量,演变成有意识地操纵一切。” “不能否认,权利确实是个好东西,它不但可以泽被苍生,还可以满足一己私利。但也正因为它好,才会让人与人之间变得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所以,我一再告诉自己,权利对于我而言只是工具。无尽,我很想让我的子民过得更好,就像你的那个时代一样好,所以,你要帮我,知道吗?” 洛小鱼的神色郑重,漆黑的眸子认真而又笃定。 有雄心抱负的男人最有魅力。 花无尽感觉心跳有些加快,便避开他的视线,往他的脖颈处靠了过去,闷闷地道:“知道了。” 洛小鱼闭上双眼,微微一笑,又道:“所以,你把你那个时代的权力构成给我仔细说说。” “困了,不说了,皇上快睡吧,丑时过半了,天亮后我给皇上写份详细的东西吧。”折腾大半宿,他早就疲惫不堪了,花无尽断然拒绝。 “说说吧,”洛小鱼拍拍她的屁股,“不然我睡不着觉。” 花无尽与他对视一眼,见他眼睛果然又亮了起来,着实兴奋着,就只好参照几个国家的合理结构细细说给他听。 “……议会这些暂时用不上,但司法、军事、情报、教育、交通等等这些都可以参照那个时代细化,专人专管,等有时间时,我会写一些岗位职责,但皇上也要让朝臣群策群力,以免有所疏漏……” 长篇大套地讲完,花无尽口干舌燥。 洛小鱼很有眼力见,翻身下床,亲自倒了杯温水来,谄笑着道:“媳妇儿喝水,大受启发,大受启发啊!哈哈……”他畅快地笑了起来。 院子外围,桃江和槐江正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听到笑声不免狐疑地彼此对视一眼。 “主子就算开荤了也不至于如此吧,花娘子挺下功夫嘛!”桃江给槐江一个‘你懂得’的眼色。 槐江摇摇头,“花娘子可不是那样人,按照我的猜测,皇上大概听到想听的了。在宫里时,主子就说有些事要赶紧问问花娘子才行,而且不只说过一次。” 桃江想要反驳,但又发现槐江说得也没错,他就算再不待见花无尽,却也不能说花无尽妇德不好。 他道:“确实,是我想岔了。” 槐江不想再说关于花无尽的话题,便道:“对了,昨儿上午去回春馆办事,碰见梅青姐了。” “梅青?哦哦,她挺好吧。”桃江缩了缩脑袋,他跟梅青说,主子必定会接她进宫,但主子已经登基两个多月了,除了想念花娘子,似乎任何女人都没想过。 “挺好的,说让咱有空去梅家做客呢。” “呵……”桃江撇了撇嘴,“大概是想探探口风吧。” 槐江摇摇头,“只怕她要失望了,我看主子心里只有花娘子。而且,以主子的性格,有花娘子珠玉在前,其他女人只怕都不够看了。” 540避孕 洛小鱼和花无尽洗漱完已经是巳时二刻了。 小溪正是课间休息,穿着件酱红色小袍子,精神抖擞地跟在鲁娘子身后进了花无尽房间。 “娘,你和爹怎么起来这么晚?”他扑在花无尽的膝盖上,抬着头,眨着大眼睛,问得无比纯真。 这……花无尽放下梳子,摸摸他的小脑袋,沉吟了一下,准备用个妥帖的借口打发了他。 洛小鱼以为花无尽不好意思了,赶紧擦干脸上的水珠,放下手巾,走过来把小溪抱起来,举了一下高高,放下来又“叭叭”亲了两口,道:“爹向你娘讨教政事,所以睡晚了。” 讨教正事啊…… 原来男女敦伦之事也能说得如此清奇,到底是皇上啊。 鲁娘子觉着今儿长见识了,她垂下头,眼里闪过一丝促狭,把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放在桌子上,说道,“大小姐,这是老爷让准备的,快趁热喝了吧。” 花无尽老脸微红,把丸子头绑好,在桌旁坐下,道:“这什么药,为什么我要喝?” 鲁妈妈笑了笑,瞧了眼洛小鱼。 花无尽明白了——古代的避子汤啊。 但是,这玩意没有副作用吗,会不会把身体搞坏了?她往洛小鱼处看去。 洛小鱼已经沉了脸,但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抱着小溪踱了几个来回。 房间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压抑起来。 鲁娘子退到墙边,紧张地搓了搓手。 “爹?”小溪在洛小鱼怀里不安地扭了扭。 洛小鱼拍拍儿子的后背,在昨天换下的衣裳里取出一个瓷瓶,放在花无尽面前,“这药丸是我让从善配的,对身体伤害比较小,效果也比一般的汤剂可靠,每次一粒即可。” 他居然改变主意了! 花无尽松了口气,她虽不知洛小鱼到底是什么心思,为何有这样的变化,但她觉得这个时节的确不适合怀孕,而且,若讲究优生优育的话,洛小鱼这些日子以来也太过疲劳了。 “你爹的担心也有道理,就依他吧。”洛小鱼见她狐疑,主动补充一句。 “好!”花无尽倒出一粒花生粒大小的丸药,咽下去,就着鲁妈妈的手喝了温水。 “娘生病了吗?”小溪趴在洛小鱼的肩头上,担忧地看着他娘。 洛小鱼拍拍他的小屁|股蛋子,“你娘没病,只是预防一下。” “哦……”小溪猴儿似的从洛小鱼身上爬下来,跑到花无尽怀里,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这才放了心,“娘,我去练剑啦。” 晚上睡前玩玩具,白天练剑,这是小溪给两样心头好的最佳安排。 有儿子关心,还有男人体谅,花无尽心里美滋滋的,她亲亲儿子的嫩脸蛋,放他去了。 鲁娘子去准备饭食,洛小鱼在花无尽身边坐下,扳过她的脑袋,在粉唇上亲了亲,道:“估计你爹恼我了,你们受了这许多罪,于社稷又有天大的功劳,我却连个准话都没有,所以,这事儿我就依了他了。” 花无尽点点头,暗道,原来是这样想的,可他说不了准话,是不是因为心里没底?或者,有其他想头也说不定吧。 她皱了眉,对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态厌弃得很,想了再想,觉得有些话不说也罢,免得伤感情。 “确实应该依着我爹……呵呵呵……”花无尽用短促的笑声掩饰了不安。 洛小鱼屈指在她额头一弹,“胡思乱想什么呢?提不到议程的事谈来何用?再说了,有些话一说就长了,我那不是急着与你……”他挤挤眼睛,笑得轻佻,一副你懂得的样子。 “哼!”花无尽轻哼一声,起了身,这话她是不信的,他什么时候娶自己,什么时候再信他也不迟。 以己推人,洛小鱼明白花无尽的想法,一拉她胳膊,巧劲儿一收,花无尽便坐到他怀里。 花无尽掐掐他的两只腮帮子,正色警告他:“别闹,鲁妈妈要送饭来了。” “就闹!”洛小鱼一口咬住她的唇,反复啃咬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擎着眉,发愁道:“其实,盼着大婚的是我才对,最难过的分明是我嘛。”他挺了挺身子。 花无尽感觉到屁股下面的异样,坏心眼地左右蹭了蹭。 “落井下石啊你!”洛小鱼哀嚎一声,双手掐住花无尽的小蛮腰,把她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支着小帐篷往屏风后面快步走去。 躲什么呢,来人了? 花无尽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鲁娘子提着食盒刚进门,自作孽啊,她笑得直打跌。 洛小鱼用过早饭就走了,与花寻之告辞时,花寻之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给花无尽丢了个抱歉的眼色,依依不舍地走了。 京城里越来越稳定了,北方的战事进展顺利,乔继武与监军礼郡王、副监军陈济生率大军再下一城。 洛小鱼颁旨,擢升洛之文亲王爵,乔继武赐镇北侯,领大将军职,同时受赏的还有其他诸多将领。 至于陶善,洛小鱼感念他以往对秦城和镇北军的付出,以及陶毅兄妹毅然决然的追随,所以他的国公之位没动,但陶毅的世子之位却是定下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翟云起做了京兆尹,陶怡的奶兄庄平做了青卫的千户。 有了这两位,南城的治安愈加好了,庄平时常来花家坐上一坐。 花无尽觉得,等陶毅回来,她大概可以当个媒人,给陶怡提亲了。 虽说花无尽已经把详尽的施政设想呈上去了,但她始终没听到一星半点儿的风声。 想想也是,于一个国家而言,洛小鱼对朝政的把控远不到火候,现有的财力也不足以支持庞大的支出,洛小鱼距离理想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过,花无尽曾听松江说过,洛小鱼开始让人生产健身器材,准备把此项生意做到各大城市。 他还成立了专门负责查账的账房,监管各项生意,并普及阿拉伯数字记账。 花无尽知道,洛小鱼这是要从经济入手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把控了经济命脉,他才能把新政推行起来。 果然是当帝王的料,智商就是比常人高! 二月底的时候,花无尽的两个店面和后院都装修好了。 绣坊的名字仍叫云裳,咖啡馆的名字则是洛小鱼亲自起的,叫跨越时光,并题了匾额,让工部做好,送了过来。 然而,韩冬生一行却始终没有回来,这让花无尽一家把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541办事 三月初一,一家人一起出了门。 僧兵们穿便衣随扈跟从,三辆马车一起开动,阵仗着实不小——若不是要办的事情不少,花无尽还狠不下心出门。 一来,定制的瓷器做好了,要收货,二来,她要见见董如海。 三来,一家人看看两处铺子,顺便逛逛花卉市场,把铺子和国公府的植物选一选。 事儿多,出门就早,马车停在咖啡馆门口时太阳刚升到屋顶。 一下马车,花家人就被咖啡馆门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不少路过的马车停在左右街道上,人们指点着装好的咖啡馆门脸议论纷纷。 “……这得多少银钱呐!” “可不是?也不知是什么人家开的!” “听说那匾额是工部送来的呢,这铺子的背景绝不简单。” “那些倒无所谓,有人知道这咖啡是什么玩意儿吗?” “不知道,如果看图说话,应该是卖喝的,跟茶馆差不多吧。” …… “娘,都是你设计的吧,真好看。”小溪牵着花无尽的手,小声说道。 “嗯。”花无尽被儿子夸了,心里挺美。 莫白闻言与有荣焉,挺了挺胸脯。 花寻之笑着点点头,举步往门口走去,那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琉璃着实漂亮,他想走近了仔细看看。 这时候,沈晓春和朱志刚推门迎出来了。 花无尽干咳一声,使了个眼色。 朱志刚有些莫名,沈晓春却灵光一闪,他往前走了几步,拱手大声说道:“老少爷们儿们,我们这里卖的是喝的,跟茶馆差不多,但跟茶完全不是一回事,再过几日就开张,还请诸位惠临,多谢多谢。” 人们得到确定答案,纷纷散去。 花无尽点点头,真是个机灵的,可堪大用! 一家人在外面欣赏好一会儿才进门。 大门和窗户,花无尽统一用了琉璃。窗户是暗红色窗棂镶嵌涅白色套宝蓝色小块琉璃,门上亦有八块紫色套宝蓝、天蓝双色琉璃与窗户相应。 地面是黄色榆木地板,桌椅都是楠木的,颜色微微发紫,桌与桌之间用雕漆屏风做了隔断。 吧台约一丈有余,样式简洁大方,后面是一整面的书架,兼古董架。 一楼后面备有小厨房,一切厨具都已齐全。 楼上的八个雅间各有各的风格,由花寻之按照华国的名山大川起了名字。 后院也已修缮完毕,等韩冬生他们回来便可入驻。 参观完装修,送瓷器的也到了,几十箱的货直接搬到后面库房。 花无尽总共设计八套杯子,颜色、形状、花纹都与这个时代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但这不妨碍大家伙儿喜欢。 她这边带人与窑厂的人交接完,陶怡、花寻之带着两个小的各自拿了好几样杯碟放到桌子上了。 “无尽呐,有多余的吗?”花寻之最先开了口。 “啊?”花无尽脑子里都是数字,在签收单子上签了字,一时没明白她爹什么意思。 “娘啊,这个好看,我想拿一套喝水!”小溪一手拿着郁金香型的咖啡壶,一手举着同种形状的白瓷杯。 “啊……”花无尽明白了,她指点着靠墙的几箱,“除了那几箱格外昂贵的,其他的我每样都多做了一百套。” 几人哗啦一下散开了,俄顷,记账桌子上又多了不少瓷器。 便是松江和星海都每人选了两样。 花无尽扶额,一回头,见鲁娘子和乐福正眼巴巴看着她,便是沈晓春等人也同样满眼期待,便道,“你们也选个喜欢的吧,这些日子都辛苦了。” 于是皆大欢喜! 拿上瓷器,花无尽一家子又上了马车,去云锦大街看绣坊。 绣坊跟古代的大同小异,只是家具稍微时髦了一些,木制人体模型摆了十个,还有不少她亲自设计的柜子,空间的利用更为合理。 两进院子也拾掇完了,等绣娘到位,便是万事俱备只欠韩冬生这个东风了。 从绣坊出来往北走,到头就是花市,花无尽让松江和星海跟着小溪,同花寻之、莫白、陶怡一起去逛,她则带着鲁妈妈、乐福进了茶楼。 董如海夫妇早已毕恭毕敬地等在茶楼门口。 “花娘子。”夫妇俩一起迎上前来,打躬的打躬,福身的福身,那一股子毕恭毕敬,让花无尽很有些不自在。 她侧身一让,回了礼,笑着说道:“董大哥,嫂子,你们千万别客气,一客气就生分了。” 董如海闻言笑了起来,对董太太说道:“你看,我就说花娘子不是那样的人。” 董太太正色道:“花娘子确实是随和人,但京城不比前哨镇,礼不可废。” 越是权贵云集的地方,阶层越是分明。 过度随和,有时候也可以被解毒为软弱可欺和烂泥扶不上墙。 “受教了。”花无尽诚心致谢。 三人上楼,在二楼雅间落座。 喝茶,寒暄。 一盏茶下肚后,花无尽聊到正题:“今儿约董大哥出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我和我爹的几幅画给董大哥经营,另一件是想问问南边的情况,我有二十几个属下年前去的林州,将近四个月了,至今未归,这心一直高悬着,还请董大哥帮忙解惑。” 董如海从花无尽一进门,就在偷瞄鲁妈妈和乐福手里的大竹筒,听花无尽如此说,便把雀跃的心思按捺下来。 他摸摸双下巴,沉吟道:“如果猜得不差,他们大概遇到春汛了,听说过年前后西边的雪下得极大。花娘子不必担心,按照时日推算,这几日该回了。” “当真?” 董如海点头,“当真!这事儿刘德早上说过一嘴,我家隔壁铺子昨天上的货,便是商队刚从南边回来。你的商队之所以晚一些,也可能是中途有人生病、受伤,耽搁了。” 他这么一说,花无尽想起刘德第一次南下找她,就是因为风寒病倒了,在昌洲盘旋多日才见到面。 她心里舒服多了,让鲁妈妈和乐福把几只装画竹筒拿了上来。 这些画是他们父女在南边时画的山水画,最大一幅是花寻之画的八尺全开,最小的也有五尺全开。 花寻之的画,多是浅绛山水。他是这个时代的人,所画山水不以肖形为佳,而是以通意为主。因为那时旅途艰辛,前途未卜,所以他的画中往往有种隐隐的悲怆之感。 而花无尽则不同,所画景色大多是写生过的,她更重视形神兼备,色彩丰富细腻,极为华丽壮观,观之有自然雄浑、心胸开阔之感。 董如海夫妇看一幅赞一幅。 三人一直聊到中午,等花寻之选了花草回来,董如海直言在丰悦楼订了包厢,死活把花家人请了去。#####感谢某位书友打赏!(书友后面那串数字我没记住) 谢谢! 另外,明天就高考了,祝愿所有考生都能旗开得胜!! 加油加油加油!!!! 542巧遇(一) 午间的百顺大街是极为拥挤的,丰悦楼门前更是如此。 为了减少停车排队的时间,花无尽等人提前下车,溜达着沿着马路边往前走。 花无尽与董太太边走边聊,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有人叫道:“诶?那不是小溪吗?” 吵嚷的女人是前哨镇口音! 所有人住了脚。 花无尽迈开一步,找个空,往声音来处看去:丰悦楼北边胡同口处,站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身边陪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原来是他们啊,还真是巧了。”她说道。 “是前哨镇的熟人吗?”董太太问道,她是内宅妇人,不认得几个前哨镇人。 花无尽“嗯”了一声,瞧瞧丰悦楼的屋顶,以及马路对面,又看看松江。 松江没有注意她,而是把小溪拉在身前,并给星海比划了个手势,后者心领神会,转身出了人群。 松江就是靠谱啊!花无尽在心里赞了一句,又去打量对面的一家三口。 张氏比以往更胖了,她得意地跟李大壮说了句什么,然后强拉着两人快步走了过来。 “花娘子还穿男装呐,两年多不见,过得可好?”张氏自得地抿抿鬓角的发,露出耳朵上的两只金丁香,绛紫色缎面衣袖下滑,露出略粗的手腕子,一只赤金手镯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花无尽正要答话,却听张氏一惊一乍地又开了口:“呀,这不是董大掌柜的吗?我家和花娘子家是隔壁,妾身张氏。”她推了一把李大壮,“打招呼啊!” 李大壮夫妇在京城是小人物没错,但董家杂货铺就是给小人物开的,是以,二人对董家和董如海如雷贯耳。 李大壮比在前哨镇时白了些,脸颊上的肉也多了,穿了件宝蓝色缎面袍子,缎面鞋,虽说有几分富户的派头,但行止却跟以往一样拘谨。 他老老实实地朝董如海打了一躬,见董如海还礼,就算打完招呼了,转身对花无尽说道:“花娘子,一……一向可好?”他垂着头,双手垂握成拳,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怨憎。 花无尽笑了笑,余光看到僧兵们已经穿插在人群里,对面屋顶上也有了人,如此便可确定周遭并无异常,这才彻底安下心。 “还好。”她说道,“看来你们过得也不错?” 李大壮的拳头攥得更紧,脸颊也红了。且不说他娘出卖过花无尽,他甚至还欠花无尽一百两银子呢,虽说他现在有些田地,但这么大笔的银钱却有些舍不得一下子拿出来。 张氏瞪了李大壮一眼,道:“不错不错,当年多亏了花娘子,不然哪有我们一家的如今,小宝,替你奶给你花家婶子磕头赔罪。” 她把李小宝拉过来,就往地上按,那孩子不过三四岁,腼腆怕生,眼里转了泪,使劲往后躲。 张氏没奈何,只好自己把戏唱下去:“这孩子胆小,花娘子见笑了。以往是我们老李家对不住花娘子,今儿给你陪个不是,还望娘子大人大量,忘了那一桩……呵呵……你们在京城也没个亲戚,咱们日后还得好好走动走动呢,是不是花娘子?” 哟嗬! 花无尽心中冷笑,张氏这算盘打得可好,脸可真够大的。 她正要开口,却听董如海轻笑一声,说道:“这位娘子此言差矣。”他向旁边闪了闪身,把被他挡住大半的花寻之让了出来,“这位是礼国公,花娘子便是国公爷的大小姐。” “国国国,国公爷?”张氏可是认识花寻之的,惊吓之下,竟口吃起来,“这这,这怎么会?” 李大壮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国公爷,花娘子,这妇人不知好歹,不必理会她。” 他磕了几个响头,又道,“高树镇的事,是我娘对不起你们,这两年小的心里一直都很自责,如今碰了面,也算了解一桩心事,要杀要剐都由得你们。” 这还是句人话。 花无尽与花寻之交换了一个眼色,花寻之便开了口:“罢了,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走吧。”他最后一句是对董如海说的。 两人一起进了酒楼大门。 花无尽瞧瞧丰悦楼门口看热闹的十几个人,把多余的话精简成一句,“你们保重吧。” 说罢,她牵过小溪,对董太太说道,“嫂子,我们也进去。” 李大壮松了口气,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叫道:“花娘子且慢,这……” “李大壮!”张氏尖叫一声,“人家是国公爷,能差咱这点儿银子?给我拿来!” 花无尽脚下顿了顿,摇摇头,仍旧向前走了。 跟在后面的莫白倒是停了下来,鄙夷地哼了声,回头骂道:“见利忘义之辈!” 李大壮听得分明,脸上变成赤色,将扑在身上的张氏向外一推,抱起哭闹的小宝就走。 张氏摔出去丈余,疼得半天没起来,一拍地面,正要嚎哭,眼珠一转,又乐了,瞅瞅围观的人,低声骂了一句,起身乐呵地追了上去。 她边跑边嚷道:“你个废物,要不是老娘厚着脸皮来这么一下,咱一家能过舒坦?都是你娘当年糊涂,惹下那等大祸,不然以咱们邻里关系,怎么也能攀上一二……” 松江在后面跟了几步,把她这番话听得分明,不由得失笑,这两口子也算有趣:男人为了钱,能忍下世子的不屑,女人厚着脸胡搅蛮缠一番,就把当年的旧账清了,泼妇和软汉子的生存智慧当真不能小觑啊。 花无尽进丰悦楼的时候,花寻之和董如海被几个男人堵在楼梯口处。 几人皆是四五十岁的样子,衣饰华贵,显然不是平头百姓之流。 “……如今谁不知道礼国公养了个好女儿,不但有皇长子傍身,而且还为皇上立下天大功劳,啧啧,真是让我等羡慕啊!” “可不是嘛,昔年曹操曾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如今看来,还可引申为‘生女当如花娘子’啊。” “酸不酸你们,酸不酸?羡慕人家有好女儿,就赶紧回家生去啊,老妻不行,还有小妾嘛。女儿不成,还可以靠孙女啊……” 前两人还算隐晦,最后这个却是干脆挑破了说,明火执仗地下了花寻之的脸面。 花寻之双颊涨得通红,袖子不停地颤抖着。 董如海一脸的汗,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替花寻之争辩。 董太太皱了眉,小声道:“说立功那个是长兴候,说曹操那个是原成国公魏世繁,刚才这个是和郡王。” 莫白白着小脸往前冲,被花无尽一把拉住了,她笑着说道,“有姐在呢,用不着你。”她与董太太交换了个眼色,牵着小溪上了前。#####加油加油,考生们!旗开得胜哦!! 543巧遇(二) 丰悦楼装修豪华,地衣极厚,踩在脚上不但无声,而且颇有弹力。 小溪把小短腿轮得飞快,扯着花无尽,走得气势汹汹。 花无尽在想,如果丰悦楼铺的木地板,这小家伙会不会踩折几根地板以发泄怒气。 “那要是孙女也靠不上,诸位岂不是活活要气死?”为了让儿子消气,花无尽边走便说,且声音极大,一楼的伙计和客人全都看了过来。 “哦,对了,还有重孙女,只要血脉不断,这嫉妒就得延续下去,啧……我听说有道德传家的,诗书传家的,再下等的还有富贵传家,就是没听过嫉妒传家的,爹你听说过吗?”说话间,花无尽和小溪已经到了几人跟前。 松江和星海也进来了,两人身着劲装,腰挂武器,一人面对大堂,一人面对楼梯,把母子二人护在中间。 花无尽一开口,大堂里为之一肃。 花寻之释然,老老实实地应承一句,“以往确实没听说过,但今儿听说了。” 和郡王没想到这人竟如此能辩,正要发怒,却听魏世繁先开了口,他冷笑道,“花家真是好家教。” 魏世繁长褂脸,高鼻薄唇,眉宇间颇见凌厉,然则更多的是沧桑和刻薄,大概侄子肖姑,与花家老太太有几分相似。 花无尽摇摇头,“魏老爷说得哪里话,不过是看不过你们欺负我爹,出于孝道,替我爹说上几句而已,总比一双儿子杀人放火下大狱的人家家教好些,魏老爷您说是不是?” “你……”魏世繁无言以对。 魏瑾瑜、魏谨珞被判秋后处斩,证据是确凿的,他喊冤都没处喊去。 而且,皇帝对他与花莫亦做下的事了如指掌,留着他魏家在京,已然是网开一面。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赴死,所以,他此番出来是为儿子活动的。 讥讽花寻之,不过是为了捧长兴候和和郡王,随大流附和一声,外加上他知道这个庶出的表弟毫无辩才,想出一口气罢了。 花无尽挑了挑眉,笑道:“我怎么?我花娘子行得正坐得端,我爹最大的功劳就是他是我爹,没有我爹就没有我,单凭这个功劳,他就能坐稳国公的位置,不服气吗?” “花无尽?”长兴候与和郡王齐呼出声。 花无尽穿了男装,画了浓眉,穿着石青色缎面立领夹棉袍子,搭配玄色长裤,脚上蹬了双麂皮半长筒靴,身量与普通男子齐平,英气勃勃,姿容俊逸,举止言谈同男子并无差异。 是以,除了魏世繁猜到她的身份之外,其他人根本不曾想到,她便是他们口中那个让人嫉妒的‘女儿’。 和郡王眯了眯眼睛,他是皇家人,三十左右岁的光景,与启明帝同样面白无须,相貌虽然年轻隽秀,但有些阴刻,一看就是不好相与之人。 咋的,没见过女扮男装吗? 花无尽顾及着花家的名声,在心里腹诽一句,又正色道:“那是民女闺名,还请二位慎言。” 作为外男,叫别人家妇人的闺名,是极为不礼貌的。 长兴候扶了扶额,大圆脸又黑了几分。 和郡王倒是纨绔惯了,不以为然,反唇相讥,“一个杀人无数的悍妇也会在意闺名?真是笑话!” 悍妇,悍妇就该有悍妇的样子吧,不然就是白担了名声。 松江突然从后背取出一把短铳来,递给花无尽。 “那是啥玩意?” “像是铳!” “就是铳!” …… 大堂里嗡嗡嗡地议论起来,像是飞进来一群苍蝇。 花无尽给松江一个赞赏的眼色,把短铳接过来,咔嚓咔嚓摆弄两下,又递了回去,道,“杀鸡焉用牛刀?” 松江接过去,花无尽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把三棱镖来,慢条斯理地剔剔干净的指甲,“一个杀人无数的悍妇想在乎什么就在乎什么,若是不想在乎,谁也别想逼着她在乎!和郡王你有意见吗?” 京城传言,花无尽杀过不少金兵,又杀了苏穆,但因为只是听说,真假难辨,所以大家无感,但灯市上花家一家杀了刺客数人的事京城权贵人尽皆知。 富春酒楼的伙计,外面围观的老百姓,都把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有人甚至在破碎的窗口看到了同时动手的母子俩。 和郡王白了脸,目光微凛,知道今天定讨不到便宜了,视线在母子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见那小的长得精致漂亮,年纪虽小,却也有着成年人难以企及的狠戾,不免心中胆怯,一甩袖子上了楼梯,“走吧,看他们能张狂到几时!” 长兴候有些忐忑,如此与花家对上不是他本意,但和郡王与他关系向来不错,所以才不阴不阳地刺了花寻之两句。但和郡王闹到这个地步会不会影响他伞家? 他瞄了一眼松江和星海,这俩人应该是新皇的人,以前见过。娘的,是哪个混蛋说花无尽不受宠,所以到现在还没接进宫的?不受宠能安排贴身暗卫? 妈了个巴子的,被骗了! “侯爷请。”魏世繁管不了那许多,以魏家在军中的影响,洛小鱼再如何厌憎他,也不能把魏家斩尽杀绝。再说了,不过口角几句而已,他能怎地? 长兴候有那么一瞬感到骑虎难下了,但作为男人却容不得退缩,不得不与那二位一起上了楼。 能在丰悦楼用餐的都不是一般人,这一番交锋,许多人看明白也听明白了,当然知道这位花娘子极不好惹,几十只眼睛默默在松江身后的那支短铳和花无尽的眉眼间徘徊着,鸦雀无声。 董如海终于擦干了额头的汗,笑吟吟地说道:“国公爷请。” 他是生意人,不好轻易得罪权贵,所以,话不多说,该吃饭吃饭就是他最大的诚意。 虽说作为男人,花寻之的脸面已然丢得一干二净,但是,自打接到国公的圣旨,他就预料过会有今天。 可那又怎样?女儿说得对,得到实惠才是真的。他本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庶子,而今还是残废,为了子孙后代牺牲一点儿脸面算什么! 花寻之脸色恢复了正常,也不谦让,一甩袖子,上去了。 董如海订的是套间,主子在里面,下人在外面。 松江和星海,作为皇帝身边的暗卫,被叫上主桌,但两人不敢拿大,匆匆吃饱,便出去警戒了。 董如海与花寻之聊画,说话比吃菜喝酒多。 花无尽与陶怡和董太太倒是小酌了几杯。 微醺的感觉很不错。 心情好,谈兴便足,京城的逸闻趣事、风土人情被董太太说了个到,花无尽和陶怡也把南方的风物详解了一番。 用过饭,彼此告别时,董太太又约花无尽上巳节踏青。 听说京城西边的漾碧山风景不错,山峰秀丽,碧水荡漾,绿草如茵,桃花烂漫,是京城权贵们最喜欢的踏青场所, 花无尽想去,但顾虑到安全问题,还需征求洛小鱼同意,除非不带小溪,但孩子在家圈了这么多天,不带上有些不仗义。 董太太见她犹豫,忽然想起灯市的事,赶紧把话拿了回去。 花无尽也就坡下驴,只说届时碰到就一起,碰不到就拉倒了。 马车出了百顺大街,花无尽见时间尚早,又跑了几家牙行。 顾虑到无孔不入的太平教,国公府暂且不填充人手,所以,重点是绣技精湛的绣娘,以及能剪裁会缝纫的婆子们。 不管是雇佣,还是买卖,总要凑齐二十个人。 她在牙行里备了案,定好半个月后看人。 544占地 洛小鱼是个开明的男人,体谅妻儿在院子里圈得太久,大手一挥,同意他们一家人远足踏青了。 不过,他要求所有僧兵都着便装,带鸟铳跟随。 一听说这种阵仗,花寻之就不想去了。 尽管他能开解和郡王等人对他的耻笑,却也不想再次成为焦点,做权贵们磕牙的谈资。 但他不去,花无尽等人就不能去——因为有太平教的威胁,花家人无论是谁都不能落单。 所以,花寻之再三考虑,还是在三月三这日坐上了马车。 僧兵们或步行,或骑马,一路护着三辆马车出了京城,往西去了。 漾碧山距离京城三十里地。 路上车虽多,但始终有青卫维持秩序,速度不慢。 卯时末出发,辰时末便到了。 马车在漾碧山下的栖雁湖畔停下了。 花无尽依旧着男装,先下车,再扶了陶怡出来。 陶怡站定,环顾一周,笑道:“山清水秀,绿草茵茵,鲜花含苞,果然是好地方呢。” 花无尽负手而立,颔首笑道:“山间矮丛灌木居多,林木少,水上芦苇少,视野开阔,无法藏人,确实不错。” 小溪自己跳下车,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娘,这就叫鸡同鸭讲吧?” 花无尽轻轻给他一脚,道:“君子不立危墙,任何时候都要考虑环境因素,你个臭小子知道不?” “知道啦!”小溪扒着两只眼皮做了个鬼脸,找莫白去了,一边跑一边喊,“小舅舅,我来帮你了。” “好啊,正想叫你帮忙呢。”莫白指挥着鲁一等人把做帷幔的家伙事儿从马车上卸下来。 华国民风虽比明朝开放,但与盛唐时无法比拟,有些身份的成年女子一般不会大喇喇在外面野餐游玩,要么带幕篱,要么用帷幔圈起一小块地方。 所以,湖岸北侧和南侧各有五六处彩色帷幔支了起来,姜黄的、天蓝的,粉红的……大片大片的艳色,让这湖岸多了几分人为的意趣。 “爹,姐,我们就在那边吧。”莫白抱着几根杆子过来,指着湖边一块空地说道。 那一处是浅滩,相对平坦,湖边有一块平整的大石,石头旁有棵花树,在此野餐最好不过。 “好!”花无尽应了。 花寻之摸着剃得光溜溜的下巴犹豫着说道:“那地方会不会已经有人占了,爹小时候也来过这儿一两次,好像各家都有约定俗成的地方。” 占了? 花无尽姐弟仔细看了看,并无任何标识。 松江上前两步,道:“确实如此。我们在京时,哪年都有权贵因为占地方闹得不可开交。不过主子才不管那些,喜欢哪里就占哪里,所以,每年三月三我们都要打上一场,主要对头就是和郡王,他年年惨败,所以总换地方。” 陶怡便笑着说道:“这又不是谁家的,自然是先到者先得,要我看呐,莫白只管去占。”一个是国公,一个是未来皇后,她就不信有人敢来争。 花寻之摇摇头,但也没再说什么。他活得憋屈,孩子可不能再憋屈着,反正带的人多,即便打架也不吃亏。 莫白觉得陶姐姐的话很有道理,一扭头看见北边有几个男子扛着东西来了,赶紧麻溜地带着人过去了,小溪跟屁虫似的跑了过去。 花无尽莫测地笑笑。占了别家的地方才好,正好可以看看有多少人敢当面对花家不敬。 舅甥俩配合默契,莫白扶住杆子,小溪小手一握,向下稍稍用力,杆子便沉了一尺多深,牢牢扎在地里。 三根杆子立好,那几个小厮也到了。 “你们哪家的,懂不懂规矩,这是和郡王府的地方。”一个身材高壮的小厮几大步到了小溪跟前,抬手就要拔杆子。 两名僧兵默契地将小溪挡在身后,拦住了小厮。 “娘,又是和郡王!”小溪喊了一嗓子。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花无尽正要过去,只见松江身形一晃,人便站在小溪身边了。 陶怡笑着说道:“看来和郡王又要倒霉了。” 花无尽不置可否。 这时候,莫白上了前,对那小厮说道:“我家的规矩是先到者先得。” “你别不讲道理,我们王府前两年一直在这儿。”那小厮虽强壮,却不会武功,见松江露那么一手,已然胆怯了。 “前两年的年号还是永兴呢,现在是华武元年,新黄历了,知道吗?”莫白笑嘻嘻的,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你……”那小厮指着莫白的鼻尖,气得说不出话来。 又一个僧兵上了前,将那小厮的手一巴掌扇下来,“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指着我家世子。” 僧兵手劲大,那小厮揉着手背,疼得呲牙咧嘴,愤愤道:“什么世子?这京里哪个世子我不……” 另一个年岁颇大的男子忽然上前,及时制止了他,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那小厮“啊”了一声,眼里有了惧色,转身就走,带人先去花家下首占了个相对不错的位置,用上好的殷红色丝绸做好围挡,然后往官道上去了。 花寻之道:“和郡王占了别家的地方,我们占了和郡王的,只怕等会儿还有口水官司要打。” 花无尽深以为然,“如此一来,和郡王便可逢人便说说外戚如何霸道了吧。” “是啊……”花寻之略有几分无奈,“这京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呢,牵一发而动全身,权贵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花无尽耸了耸肩,“爹,权贵不容易当,可我们做军户时更难,您说是不是?” 花寻之失笑,“是啊,人活着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处,所以,一路过关斩将,人生才有了额外的意义……走吧,咱们进去。” 花家人进了自家围好的地盘。 鲁一带小二小三在湖畔支了七八个画架。 鲁妈妈和老鲁给草地铺上地衣,再摆两张小几,从食盒里取出昨日做的小食和几盘子干果。 糯米饭团,烤鸡翅,烤鸡腿,蒸蛋糕,牛肉卷饼,包子,各种小点心,烧鸡烧鸭,酒,还有苹果,梨子,瓜子,松子,蜜饯等,林林总总,满满当当。 “娘诶,这么多好吃哒!”小溪直奔鸡腿去了,拿起一只就啃。 陶怡见他吃的香甜,也用手帕擦擦手,捏了个糯米饭团,咬了一口,“花姐姐,你猜和郡王的家眷会不会找咱们的茬儿来?” “一定会的。”花无尽往画架处走去,趁着没人捣乱,她先画上几笔。#####高考结束了,人生却刚刚开始。 545邀请 大概有人注意到了花家的安保阵势,和郡王府虽与别家有过口角,但战火没烧到花家。 待到巳时过半,湖边平坦之地已无空余,俱被各色帷幔包围。 花无尽听乐福说,荣国公府和武成候府两处最为热闹,不管女眷还是男宾,通通络绎不绝。 花家这边无人出头交际,老的少的都拘在帷幔之内,不是玩水就是画画,要么吃东西,恣意悠然。 太阳渐渐升高,逼近正午时,花无尽大致画完一张小画,有人来寻她了。 来的是和郡王府的管事婆子。 这位梳着利落的圆髻,上面斜插了把金簪,两耳上挂着金丁香,穿一身酱红色缎面褙子,容貌端庄,说起话来不卑不亢。 “我家世子夫人听说花娘子书画双绝,特邀娘子切磋技艺,还请娘子不吝赐教。” 郡王世子夫人,派了个管事婆子来请花无尽,虽然不太尊重,但在道理上没有问题。 花无尽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没错,甚至还是皇长子的母亲,皇上目前唯一的女人,却始终差着一个名分。 名不正,则言不顺。 不过,花无尽不打算理会名分和诰命等级的问题,说她居功自傲也好,狂妄自大也罢,她就是不想给这位世子夫人面子。 她把笔扔进笔洗里,扬声道:“乐福去告诉鲁妈妈,我不去。” 仅仅隔着道布幔而已,鲁妈妈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那位管事婆子脸上一僵,却没敢说什么,给自己圆了两句便回去复命了。 和郡王世子夫人姓孙,叫孙婕。 她听了婆子的话,并没有发火,而是呆呆地坐在藤椅上,只觉得心中有股子说不出的气闷——今日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被花家占了地方不说,便是出去交际,也没什么人愿意理她。 到这里她才知道,郡王爷竟得罪了花家,难怪几个小姑子们无人愿来。 这不是踏青,而是找没脸来了呀。 且不说人脉多寡,也不说背景好坏,从根上看,她是嫩得发傻啊! 她怎么就派个婆子请花娘子去了呢?为什么就没多掂量一下? 毕竟,她品级再高,也架不住王爷和皇上有仇嘛! 真是小可怜儿一个啊! 孙婕自嘲地哂笑一声,用绢帕拭了眼角的泪,起了身。 那管事婆子紧张地看看左右,上前一步,小声道:“请夫人慎重,她虽没有品级,可也不是咱们能得罪的。” 孙婕微微一笑,让大丫鬟带好幕篱,方道:“妈妈放心,我虽自傲,却不至于不知好歹,只是出去走走罢了。” 管事婆子松口气,跟在两名大丫鬟身后,与之一同出去了。 刚走出帷幔,孙婕便看见一位头戴淡紫色幕僚,身穿玫瑰紫二色金缂丝褙子、披着素面玉色披风的女子,与一位身量中等的年轻男人,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一同往她这边走来。 那缂丝衣裳她认得,是施惊鸿在穿,但那男人是谁,为何莫名觉得有些面熟? “施姐姐。”她上前打了个招呼,余光在年轻男人身上打了个转儿。 年轻男人大约二十左右岁,穿一身玄色素面衣袍,衣袖和衣裳下摆绣着大朵的红色牡丹,脚踩一双鹿皮长靴。浓眉,深目,肤色白皙,面容隽秀,举止斯文,放眼京城,比之出众的男儿并不多见。 他与施惊鸿相处随意,两人彼此间的距离竟不足半尺。 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也瞧着熟悉,并且,看向她的目光似有不善。 她得罪过他们?还是……孙婕下意识地看看花家的帷幔处。 “这位是花娘子。”施惊鸿给了一个她已经有所准备,却依然令她心惊肉跳的答案。 他竟然是她,不,应该说,他果然是她——丁家作为新皇宠臣,在权贵中炙手可热,如今各个王府闭门不出,来漾碧山的还有谁值得施惊鸿亲自来请? 孙婕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是她给花无尽行礼,还是花无尽给她行礼? 花无尽笑了笑,随意拱了拱手,“是和郡王世子夫人啊,我们见过,年前我这位妹子在绣坊不小心撞到了世子夫人的眼睛……” “是你们?”孙婕吃了一大惊,脸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啊……”陶怡夸张地恍然一声,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是非让我跪下磕俩的那位世子夫人呢!民女安国公府的三小姐,幸会啊幸会。”如今陶毅是世子,她又与花无尽姐妹相称,是以不再隐藏身份,好为日后回家做个打算。 孙婕已经悔青了肠子,两颊烧得殷红,手里的帕子被她揪成一团,却仍咬牙抬了抬下巴,故作轻松地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时的确失礼了。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花娘子、陶三小姐以为如何?。” 不待那二人回答,她又明知故问道,“施姐姐,你们这是去哪儿?” 施惊鸿笑了笑,道:“不少夫人想结识花娘子,恰好我与花娘子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自告奋勇,请花娘子拨冗一叙。” 这话说得太客气了,客气得孙婕暗暗心惊,想起她竟派了个婆子去请,心中不免更加发慌。 她强作镇定,抚掌一笑,“既是如此,我就不与施姐姐抢人了,就借施姐姐的地方与花娘子赔罪一番吧。” 花无尽笑道:“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一同乐呵乐呵就是了。” 施惊鸿道:“花娘子说的极是,一起吧。” 陶怡撇撇嘴,扯了花无尽一下,见她摇头,到底没敢出声。 荣国公府圈起足有篮球场大小的一片场地,地面上铺着四大块红色地衣,拼接处露出几条绿草地,像一个大写的‘田’字。 每块地衣上都摆着两张案子,一张放着茶点吃食,一张放着笔墨纸砚。 夫人小姐们或写,或画,或吃,或聊,玩得极自在。 一行人甫一进来,便有人发现了,小声道:“来了来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怎么还有男人?” “就是啊!” “莫不是……” “在下花无尽!”花无尽拱手,团团作了个揖。 “这扮相真像!” “是啊!” “可哪里像夜叉了?” “确实不像,但女生男相,只怕会命硬吧。” “的确的确。” “嘘……你们不要命了?” …… 女人们一阵骚动。 施惊鸿觉得,既然她能听见,那花无尽肯定也听见了,只好与花无尽歉然一笑。 花无尽知道施惊鸿很尴尬,不过她倒无所谓——这些女人有没有存看西洋景的心思她不知道,但她们有这样的反应却在意料之中。 她曾是杀人者,也是画者,虽善辩毒舌,可做诡辩者,却始终不是长袖善舞者。 所以,花无尽笑而不语,端看这些人要如何。 毕竟,请她过来的,是她们! 546真的 说话声音大的,多是一些没及笄的女孩,没眼色的夫人、太太也有那么两个,却大多是新皇宠信的大臣家里的。 虽没有太过分的话,但这般迫不及待地议论是极不礼貌的。 施惊鸿顿生里外不是人之感,心中恼怒,却一时发作不得,只好打起精神应承花无尽,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花娘子,这边请。” “请。”花无尽用余光扫了扫孙婕,见她也在瞧着自己,目光里似乎只有敬畏,竟完全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心道:看来自己想错了,这位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虽说骄矜自傲,却也不算太蠢。 四人一同往施惊鸿设在北面的主座去了。 一干夫人小姐大概意识到了不妥,安静片刻,很快又窃窃私语起来。 不多时,几位目光清澈、举止娴雅的年轻夫人从中脱颖而出,快步往花无尽这边走过来。 出于礼貌,刚刚坐定的几人重新站了起来,由施惊鸿分别介绍一番。 略略交谈几句,花无尽便知,这几位都是名副其实的才女,善书善画者都有,皆是慕她的名而来。 落座后,一位嗓门稍大,眉眼英气的夫人便急吼吼地说起书画,其他几位纷纷附和,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再也收不住了。 其他人又静了静,纷纷立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几位小姐甚至靠拢过来,各自站在几位夫人身后。 花无尽曾是大学教授,对书画的见解不可能比在座的这些女人少,甚至可能比当代大家还多,但她对权贵的圈子了解不多,不想给人造成夸夸其谈之感,所以,暂时决定只听不说。 然而,不说也不是最安全的,只要有人不待见你,说多说少都是错。 只听一个黄衣少女扬声问道:“花娘子只听不说,是觉得我等说得肤浅,还是看法不同,完全说不到一处?” 啧,好尖刻呢! 花无尽勾了勾唇角,转过头,发现刁难自己的原来是个熟人,再看施惊鸿,她脸色有些潮红,已经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低垂了螓首。 花无尽正要说话,却听那位和郡王世子夫人不徐不疾地开了口:“七姑娘此言差矣,花娘子头一次来,与咱们不熟,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花无尽意外地挑了挑眉,但细想一下也就明白了,能以小官之女的身份嫁给和郡王世子,在智商上肯定没问题。有时候第一印象更多的是偏见,她对此女有些低估了。 “花娘子怎么不说话?到底是我们肤浅,还是……”丁依依完全不理孙婕,圆溜溜的杏眼盯着花无尽,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样子。 孙婕自失的一笑,不再言语。 某些夫人的唇角便带出了嘲讽的意味来。 花无尽仗着身高优势,将众女的表情一览无余,笑了……暗道,权贵们自视甚高,但修养也一样参差不齐,逢高踩低、阿谀奉承、内心阴暗者不但比比皆是,甚至比穷乡僻壤的刁民还要可怕。 她笑眯眯的,还是不说话,只看施惊鸿。 施惊鸿正在给丁依依使眼色,然而丁依依一直在盯着花无尽,完全不曾注意她。 陶怡着急地瞪了花无尽一眼是,说道:“那当然是你们……” 花无尽拍拍陶怡的手臂,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说道:“诸位都是才女,言之有物,当然不会肤浅。而且,若仅凭一面之缘、区区数句话便妄议别人肤浅,那只能说明是我肤浅。说不到一处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我与你们姑嫂只有两面之缘,而且都不算愉快,丁小姐你说是不是?” 她直接给这次见面定性为不愉快了。 女人们哗然。 “给大家解释一下,并非是我自傲,不愿与大家交流。只因为我们是初次见面,说多了,怕大家认为我夸夸其谈,好为人师,目空一切,却不料说少了依然不行。贵圈儿不好混呢,或者,都是男人惹得祸吧。”花无尽意味深长地朝着丁依依笑了笑。 “诸位失陪了,改日有缘再见。”花无尽起了身,给陶怡使了个眼色,二人齐齐向外走去。 “都是男人惹的祸?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还未选妃立后,你说什么意思?” “是啊,我听说皇上本无心立后纳妃,但无奈群臣不依,遂下旨,责令现下适婚女子不得嫁娶,由宫里的公公进行初选。”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昨儿个吧,我家大伯说的。” “你家大伯是带刀侍卫的侍卫官,那这事就是真的了!” …… 本朝担任带刀侍卫侍卫官的大多是勋贵,这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 花无尽耸了耸肩,大步走出施家的帷幔区。 孙婕自知已经完成任务,与脸色铁青的施惊鸿告了辞,也走了。 施惊鸿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丁依依的刁难她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她脾气倔,她这个做大嫂的无法阻止。 不过,即便得罪了花无尽也无所谓,她是立功了, 但她男人的功劳也不小,皇上顶多责怪丁家管教不严,还能怎的? 况且……让洛小鱼的女人吃瘪,她还是觉得有些痛快的。 “大嫂……”丁依依被花无尽说破心思,羞得满脸通红,没地儿躲没地儿藏,只能往施惊鸿身后钻,“我说错了吗?”现在,她只能通过纠结对错,来逃避被人当面揭破内心所想的尴尬。 施惊鸿故意皱了眉,道:“不谈对错。依依,她是大嫂应大家所求亲自请来的客人,可你不但当面议论客人,还逼着客人说话,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她的声音有些大,四周也恰好安静下来。 施惊鸿满意地看着几个夫人小姐红了脸,对身边的婆子说道:“中午了,准备吃食,用完回府。” 这便是逐客令了。 夫人小姐们纷纷告辞离开…… 路上,陶怡悄悄打量着花无尽,见她脸上并无伤感失意,不免有些惊讶,“花姐姐,皇上这样做,你不生气么?” 花无尽摇摇头,道:“当着你们的面生气有什么用,要生气,也得当着皇上的面生嘛。” “不过,皇上对我有过承诺,所以在事情确实发生之前,我还不打算生他的气。” “承诺过?”陶怡张大了嘴巴,追问道,“花姐姐的意思皇上是承诺了不再纳妃?” “也许是吧。”事情还没有定论,花无尽不想说得那么绝对。 “这怎么可能,皇家子嗣不旺怎么能行?花姐姐,你要是因为皇上隐瞒而生气,妹妹可以理解,但你不能……” “不能什么,我不能太自私?呵!”她冷笑一声。 陶怡了解花无尽,知道她生气了,下意识地捂住嘴,堵住了后面的话。 花无尽斜睨着她,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将来可以给庄平多赐几个美女,好让庄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什么……不要!”陶怡尖声道,她大概觉得自己有些无理,紧走两步,拉住花无尽的袖子,又辩解道,“花姐姐,我跟他八字没有一撇呢,再说了,你们和我们可不一样。” 花无尽一甩袖子,将她的手荡开,“有什么不一样?好的继承人有一个就够了,儿子生多了,也是乱家的根源,这一场战乱为什么发生,你还不明白吗?要想富,少生儿子多种树,你懂个屁啊!” “少生儿子多种树?这是什么话?”陶怡嘟囔一句,又辩道,“花姐姐,要这么说生一个就好了,可一个风寒就可能要了命了,而且女人生孩子也不易,一旦难产,小命就没有了啊。” “所以啊,我给庄平多赐几个美女,让她们帮你生,有什么不好?” “你……”陶怡气结,“皇上和一个小小的千户能一样吗?” “会有什么不同?皇上难道长了两条丁丁?” “两条丁丁?”陶怡听不懂,重复了一句。 小溪恰好从帷幔出来,接茬说道:“陶姨母,两条丁丁,就是两条小鸡、鸡。娘,谁长了两条丁丁?” 小鸡、鸡?这个陶怡还是懂的,“花姐姐,你,你……”天呐,她可不好意思说出口。 “嫉妒是人类的本能,所以妾就是乱家之根本。多少皇子因宫廷内斗而胎死腹中,又有多少皇子死于皇权争斗?不是一个娘肠爬出来的,杀起来就毫无顾忌不是?”花无尽摸摸小溪的软发,摸着他脖子上的嫩肤进了帷幔。 有了陶怡这番话,花无尽这才深切了解到洛小鱼所处的境地——如果就连女人都认为皇上就该充盈后、宫,那男人为了权利和家族又该如何? 与几个人抗衡容易,想要抗衡整个时代约定俗成的观念,却很难。 小溪把满腹心事的花无尽拉到火堆边,“娘,炭火烧上了,等下我们烤东西吃吧?” 老鲁把烤炉支起来了,烟气还很大,鲁娘子在上面放了铁箅子,正在拿准备好的生肉。 民以食为天,洛小鱼和他的女人们还是靠后吧。 花无尽带着儿子和弟弟围着炉子忙活起来。 大约一刻钟后,花家的帷幔飘出了浓郁的肉香味。 花无尽反复往肉串上刷着油,陶怡则整治着几个包子和鸡腿,这些是熟的,烤一烤就可以吃了。 当花家人吃完脆皮包子,一盏热茶下肚之后,星海从外面匆匆而来。 “花娘子,来了几个男子,说与你是熟人,口音是秦城那边的。” “熟人,而且还追到这儿来了?”花无尽把手里的肉串好了,递给莫白,擎着眉问道,“附近都查探过了吗?” 547危机 “查过了,暂时没有异常。”星海说道。 松江想了想,叉手谏言:“花娘子,这里虽不好设下埋伏,但如果有人骑马突袭,只怕会受到不小的冲击。咱们还是先往坏处想,做一做准备吧。” “也好,大家都快些吃,把东西收拾好。”花无尽指了指莫白,“拿两个包子过来,给你松江哥和星海哥。” “花娘子,正事要紧,属下不饿。”松江赶忙摆摆手。 “一人吃一个,垫垫肚子,用不多少时间。”莫白动作麻利,热乎乎的大包子,一人一个塞到他们手里。 二人便也不再推辞,背过身,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包子便进肚了。 花无尽让松江留下,她带上铳,与星海带着十个僧兵一起,往官路上去了。 官路旁栽着多年生的大槐树,浓荫蔽日。 粗粗的树干上拴着马,而且都是好的战马。 十一个身形彪悍、手握武器的人坐在树下,屁股下面垫着坚硬的东西,虽然只露出一角,却足以让花无尽做出判断:那东西为熟铁所制,大概是盾牌一类的东西,与正月十五时,金钱阁杀手所用防具类似。 其中有三人带着斗笠,且蓄着大胡子,看不出本来面貌,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人的眼睛让花无尽感觉无比熟悉。 她眯了眯眼,停住脚步,给后面的僧兵做了几个手势。 僧兵们收到指示,立刻分散,沿着马路两侧小心跟随。 花无尽盯着那人继续慢慢靠近,脑海中忽然有灵光一闪,道:“莫非是佟七爷?” “哈哈……”中间那人大笑,“花娘子好眼力。” 佟七爷? 是北金定北王! 星海心里一紧,右手便按在了腰间剑柄上,后面传来“咔咔”的响声,显然是僧兵们打开了鸟铳的保险。 “都是熟人,何至于此?”佟七揶揄地看看花无尽身后剑拔弩张的便衣僧兵。 “熟人?”花无尽笑了笑,“两国交战,定北王突破防线,摸进华国京城,不曾到家中拜访,却在此地相候,这绝非熟人所能为之,不防备怎么能行?” “防备?”佟七一跃而起,落地时刚好站在花无尽面前不到两尺。 “锵啷!”星海上前一步,长剑出鞘,“退后!” 另两名大胡子护持在佟七左右。 佟七瞧了瞧花无尽的右臂,依言退后两步,道:“花娘子,明人不说暗话,佟七此来只为华国退兵,还请花娘子随佟七走上一趟。” “就凭你们?”花无尽哂笑。 佟七洒然一笑,“当然不会只凭我们,而是凭着这些夫人小姐,以及公子少爷们。如果花娘子随我走,他们便无事,如果花娘子反抗,洛小鱼便可以为他们收尸了。到那时,在有心人的宣扬下,花娘子必为华国权贵的众矢之的,只怕皇后之位乃至于皇宫都与花娘子无缘了。” 花无尽藏在袖子里的手蓦然收紧,却仍然讥讽道:“我以为佟七比佟六正直些呢……啧,利益攸关,哪有正直可言,是我着相了。” 佟七眼里闪过一丝惭愧,但秦城一带关系着北金的未来,容不得半点儿退让,所以,他只能对不住了。 花无尽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道:“同理,性命攸关,我并非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所以,我要告诉你三件事,首先,那些权贵与我不过一面之缘,而且有些人刚刚得罪过我,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其次,洛小鱼昨日下旨,要立后纳妃,而我绝不与人共侍一夫,也就是说,进宫与否,与我而言并不重要;最后,我的人足以保住我们,并且逃得远远的。” 佟七怕的就是这个,道:“你想要华国皇帝只有你一个女人?我看你是没睡醒啊,哈哈……” 他勉强笑了起来,他们哥俩知道花无尽与众不同,用对付一般女子的方法对付不了她。却不料,在这样的时刻,她不但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甚至仍在坚持不许男人纳妾那一套,看来只能一战了。 “即是如此,那咱们就各凭手段吧?” 花无尽点点头,暗道,只能奋力一搏了,至于那些权贵们……罢了,她没那么高尚,是生是死,只看个人命运如何吧。 这时,佟七的几个护卫将几面铁盾拿了起来。 星海左手一伸,将花无尽挡在身后。 花无尽缓缓后退,掀起衣袍,从大腿外侧取出短铳,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这句话果然不差,啧啧,看来北金与太平教勾结了!” “花娘子睿智。”佟七右边的戴斗笠的大胡子赞了一声。 花无尽耸了耸肩,“甲一也在啊,这与睿智无关,那么大的铁板呢,不过是不瞎罢了。” 甲一干笑两声。 花无尽对星海说道:“星海,这里用不上你。你吩咐下去,即刻派人走小路回城报信儿,放几声鸟铳,通知所有权贵立刻上山。”她指指路旁的矮山,“各府护卫与青卫一起顶在前面,僧兵在高处伏击,打得过就跑,打不过便从山后撤退。” 佟七收敛了笑意,道:“花娘子当真不简单啊。” 星海道:“简单的又怎么会是花娘子?花娘子小心!”他转身去了。 花无尽打开短铳保险,抬手就是一枪。 刺耳的声音冲破云霄,枝端的鸟儿呼啦啦飞起,远处有人发出了惊呼。 随即,湖畔又有两声铳响,又有不少男人大叫起来。 紧接着,松江用内力辅助音量,大声道:“太平教余孽作乱,请速速上西侧矮山……” 他接连重复数遍,湖畔边登时乱了起来。 佟七老神在在地说道:“那山不过十几丈高,太平教的高手,再加上我北金精英,数百人,你们即便有点儿人又有什么用?花娘子未免太过自信了。” 花无尽摇摇头,“莫非佟七爷以为用这么几张盾牌就可以躲过我的短铳了?” 佟七道:“还行吧,自打上次金钱阁失利,我们北金便把铁盾加长了些,如此一来,失利的当然是你们。” 他话音一落,身形忽然向后,倒退数丈后,取盾牌的几人也到了,将佟七掩在身后,几声闷响,盾牌落地,竟掩藏了所有人的身形。 花无尽勃然变色,厉声喝道:“隐蔽!” 令行禁止! 不出两个呼吸,僧兵们已将身体隐藏在树后。 “砰砰砰!” “嗖嗖嗖……” 铳声,与十几道锐器破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而此时,花无尽施展全部内力,跳起半丈有余,堪堪躲过三枚弩箭,落在树干一侧。 “啊!” “啊……” 敌我双方各有一人发出惨叫声。 “谁受伤了?”花无尽与佟七同时问道。 “主子,属下两根手指断了。” “花娘子,属下腿上中箭,并无大碍。” 这准头简直了,佟七心有余悸。 花无尽道:“包扎吧,其他人警戒,谁动射谁。” “想不到花娘子的人如此训练有素。”佟七自认从未轻视过花无尽,却不料仍然轻敌了。 花无尽道:“过奖过奖,军人嘛,做到这一点是应该的。”她往佟七处探了探,又迅速缩头,避过射来的弩箭,扬声问道:“佟七爷现在就等后援了呗?” 佟七道:“算不得后援。他们本就等在附近,铳响也是他们行动的讯号,花娘子要小心了。” 如果这样,己方的实力只怕早就被对方摸摸清。佟七之所以故意打草惊蛇,只为了一个活捉她的可能性,那样,太平教和金兵的损失都可以降到最低。 花无尽有些心惊,不再言语。 西山上有了花无尽的人,示意山上无碍。 湖岸边的人开始往西山上转移,动作有快有慢。认为性命大过脸面的权贵,仪容全无,撒丫子狂奔,反之,则拈着帕子,蘸着泪,款款而行。 即便不停地有人催促,她们仗着护卫,依然故我。 于是,有僧兵和青卫开始咒骂起来,爹了娘了,难听的市井糙语接连而来。 那些女人终于意识到再不快跑,不但可能没命,便是面子也没有了,这才快跑起来。 “娘,娘……”小溪在不远处大声喊着花无尽。 花无尽怕孩子担心,应了一句:“娘没事,来的是你佟七叔叔,他下不了死手,你们照顾好自己,娘马上过去。” 佟七闻言汗颜,道:“花娘子当真高看佟七了,惭愧!不怕花娘子知道,此番六哥给佟七三个目标,第一,把活的花娘子带回去,第二,杀死花娘子,第三,如果前两样都不成,那些权贵们必须死伤一半以上。” “啧……”花无尽失笑,“承蒙佟六看得起啊……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你说是不?” 她这话说得杀气腾腾。 佟七顿了顿,说道:“还是那句话,各凭本事吧。” 花无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中有几分伤感,但那又怎样?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们谁都不会心慈手软。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阵阵马蹄声响起来了,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着。 来的人的确不少! 那种矮山,绝对禁不住骑兵的冲击。 花无尽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权贵的女人们听到动静,再顾不得仪容,疯了一般地朝山上跑去。 “尽量留下花娘子。”佟七试着动了动。 “砰!”花无尽随手一铳,将探出头来的佟七逼了回去。 佟七终于明白,花无尽深谙这种打法,不由得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花无尽下了命令,“右侧的火力掩护,左侧的随我过马路。” “砰砰砰……”鸟铳响了起来。 花无尽带左边僧兵跑到右侧,又道:“你们三个随我压制佟七,其他人全部往山上移动。” “是!”僧兵们齐齐应了一声。 鸟铳响个不停,佟七等人调整方向,躲在铁盾后慢慢往前移动。 548攻心 官路一头是京城,一头去怀县,在往怀县方向不到三里之处,有个三岔路口,向北那条,是通往广德县的小路。 数百铁骑从广德县、京城、怀县三个方向而来,虽主力在广德县,但其他两处的人数足以阻挡可能逃跑的人们。 三面都有马蹄踏起滚滚浓烟,对湖畔呈包围之势,蔚为壮观,已经站到矮山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京营在此地西南二十里之外,虽然不算远,但除了收尸之外,只怕帮不上任何忙。 湖边距离小山不远,但有些人先前矜持,此时便成了腿软,花无尽在松江等人的掩护下退到山脚时,还有三个女人奋斗在半路上。 护卫们不停向后回望,又屡屡看着小山,纠结焦躁的样子,让人唏嘘感叹。 花无尽停下来,大声对他们喊道:“拖着走,不然就扔下,让她们等死好了。” 哭声歇斯底里起来,即使在轰隆的马蹄声中也依然让人感到刺耳…… 尼玛啊,犊子玩意儿,有那个力气快跑两步多好! 花无尽懒得听,与僧兵飞速上山。 大约是她的威胁有了作用,也可能是护卫们惜命,她一转身,护卫们便照着做了,每两人拖一个女人赶上来,很快到了山腰上。 山顶是石头顶,较平坦。石头在以前被开采过,所以到处都是杂草和碎石。 这座小山与漾碧山隔水相望,着实不大,南坡山势平缓,战马上山易如反掌,这也是佟七和太平教有恃无恐的原因了。 洛小鱼虽派来三百名青卫,但装备的多是雁翎刀,背着弓箭的凤毛菱角,无法远距离克制骑兵,且在数量上也不占优势。 只要太平教与北金的骑兵冲到山上,长刀一挥,这些人就完蛋了,一切都会无法挽回。 想到这里,花无尽视线一缩,嘴角下沉,转身看向山后。 山后是陡坡,浮于地表的碎石更多,且荆棘密集,战马上不来,但人也不好下,一个不慎,就可能滑下去。 下山有两条小路,一条在山的右侧,通向京城北郊,途经大片良田,一旦跑过去,就是秃头上的虱子,任人宰割。另一条在左侧,可通往漾碧山支脉,那里是最佳的逃生之路,但对方不可能没有埋伏。 松江先来,对这里早有判断,因为在她耳边说道:“花娘子,让星海带僧兵保护你们撤退吧,属下带青卫殿后。” 花无尽不答反问:“给京城送信儿了吗?” 松江道:“送了。接连打了几枚信号弹,来前儿为以防万一,僧兵还带了信鸽,一名僧兵已经骑马从那小路走了。”他指着山后那条路。 “那就坚持一会儿吧,虽然他们之中很多都是渣滓,但总得拼一下,免得你家主子难做。”这到底是数百条鲜活的生命啊,话可以狠说,但她当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送死。 “不然,松江和星海送小溪和莫白先走吧。”花寻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花无尽手搭凉棚,与三十几丈外的佟七遥遥对望,道:“爹,这个时候分开更危险。” 花寻之想了想,点点头,一脸的懊悔——如果他不改变主意就好了,他们一家就不会遇上这种倒霉事。 这时,佟七忽然将双手拢在嘴边,喊起话来:“花娘子,以你之命,换所有人平安,不好吗?” “呵,攻心战呐!”花无尽对松江说道,“告诉他,这种幼稚的游戏就不要玩了。倘若只有北金,我或可牺牲一下,但有太平教在,他这话形同放屁!” 松江用内力把花无尽的话喊了出去。 佟七闻言,笑容大起来,“明明没有太平教,只有我北金啊!” 权贵们登时激愤起来。 “花娘子太自私了吧。” “就是就是!” “你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还不赶紧滚下去!” …… 星海拔出长剑,挥舞两下,怒道:“都闭嘴!谁再多说一句,老子就杀谁!” 人们安静了。 花无尽道:“告诉他,如果他能以北金皇上和定南王‘必将不得好死’或者‘永世不得超生’发誓——北金没跟太平教或者金钱阁联手,我就信他。” 佟七不能,所以闭了嘴。 花无尽刚要喘口气,一个女孩忽然质问道:“也就是说,太平教和北金都是你招来的吧。” 又是丁依依! 她与施惊鸿、两个不认识的夫人,以及几个年轻男子在一起。他们大概是来得早的,一起挤在一块极其巨大的石头后面。 姑嫂两个把发簪跑掉了,乱了长发,裙摆上到处都是草屑和泥土,形容极狼狈。 花无尽不想理她,用眼皮夹了夹丁依依,突然放大音量,道:“这是一次周密的安排,对方有数个选择,其中一个便是让在这儿的所有人死伤过半,再掳走剩下一部分,以作为要挟朝廷大员的利器,以达到让北部大军撤退的目的。” 最后一句,佟七并没说,是花无尽自己的揣测——因为这是顺势而为,几乎等同于常识,就像当初在福临城抓了简一重,苏穆又绑架她们几个女子换简一重一样。 “杀死你们,必定是为死去的太平教教众报仇的。你们当中哪一部分死,哪一部分做人质,能分配好吗?”花无尽揶揄道。 丁依依惊惧地看着她,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施惊鸿却道:“敢问花娘子,其他两个选择是什么?你能否认与你无关吗?” “就是就是!” “肯定是你招来的!” “明知道太平教盯着,还要跑到这里来,这是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意思吗?” “其心可诛!” …… 指责声夹杂着哭声,山顶再次沸腾起来。 花无尽看了看已经往山下逼来的骑兵们,只觉得这一幕可笑而又荒谬。 她哂笑道:“在我看来,如果我今日不来,你们已经落入贼寇之手。还真是一群不省心的白眼狼啊!” 松江冷哼一声,“早知如此,咱就该扔下他们。”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就算花无尽逃不了,他也要这样说,因为只有这样说才最符合花无尽的利益。 也正因如此,洛小鱼才最看重他。 花无尽目光沉沉地看着施惊鸿,讥讽道:“京城第一才女不过如此,在应当团结对敌之时,却试图挑起内乱,你的才都在哪里呢?” 施惊鸿面色如纸,竟无言以对。 549危急 其他人又议论几句,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骑兵们速度渐缓,与佟七汇合了。 花无尽喊道:“火铳准备射击!” “弹药不多,所以瞄准了射,暂时不必管人,只管射马!” “是!”僧兵齐齐应道,声音洪亮,响彻云霄,虽然只有五十人,但颇有声势。 紧接着,有僧兵在下面喊道:“前面的都给老子趴下!你他娘就是想死,老子也没弹药给你!” 这一声让胆小者心中那根绷紧的弦,断了。 “娘!” “爹爹!” “呜呜……” “我不要死!” 贵妇们以绢帕掩面,失声痛哭,年纪小的少女和少妇们抱着身边的人放声大哭。 只有一小部分男人不声不响地抓了石头做好战斗准备,大部分都在沉默着,还有一些大骂起来。 虽然管不住嘴,但所有人都管住了腿,全部乖乖趴下了。 佟七与一位带着斗笠的黑衣人碰了头,交谈几句,便指挥着骑兵呈扇形分散开来。 “前几排用盾!” “后面的备箭!” “出发!” 前几排骑兵齐刷刷亮出铁盾,快速往山脚逼近。 进入火铳准确射距了,然而僧兵们也同样进入弓箭的射距。 “注意掩护,射!”花无尽一声断喝。 “砰砰砰……” “轰轰轰……” “嗖嗖嗖……” 第一排羽箭蝗虫一般飞来。 好在僧兵们早有准备,放一枪就卧倒,无人受伤,只是准确度有所下降。 对方有二十几匹马倒了下去,这在骑兵中造成了不小的混乱,有些举盾骑兵被迫离队,带着疯马沿着山脚向东去了。 被射中马匹的骑兵大概专门训练过,他们在战马倒下的刹那淡定挥刀,手刃马头,再跳到其他人的马上,只有几个运气不好的,被践踏在滚滚的马蹄之下。 虽然被阻碍了一下,但骑兵们很快就调整好了。 佟七与那戴斗笠的黑衣人同时喊道:“前排俯身,后排射箭!” 对方的确训练有素,一排排俯身,一排排射箭,羽箭接连而来,暂且压制了花无尽一方的火力。 黑压压的骑兵,足足有五六百人,不顾虑生死,只一味向前。 速度太快,距离太短,他们上山了。 松江脸色阴翳,担心地说道:“花娘子,咱们撑不住的。” 花无尽没理他,大喊:“所有青卫、护卫听令,推石头下山!全部都有了,不想死的,都给我行动起来。” “石头推走了,我藏哪儿,谁都不能动!”有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 “蠢货!”周围掀起一阵骂声。 “砰砰……”花无尽射死几个张弓的箭手,牵住小溪的手,道:“松江,与我一起护着小溪到下面去。” “是!”松江知道花无尽要做什么,立刻走在前面引路。 丁依依一直在盯着他们娘俩,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嚷道:“谁都不能走,要死大家一起死!” 小溪拧着眉毛,小手指着丁依依,骂道:“贱人,瞎吧,你给我闭嘴!”他在前哨镇时经常游走于市井之间,对这两个字用得得心应手,骂得又脆又快! “虽然粗俗,但很解气!”花无尽给小溪点了赞。 “你,你们……”丁依依又羞又怒。 施惊鸿赶紧拉住她,那可是大皇子,不是她丁依依能得罪的。 花无尽三人动作很快,借着各种掩护,下到最前沿的一块大石后面,大石不算高,与花无尽胸口齐平,宽约三尺,不算大,也不算小,完全在小溪能力范围内。 躲在石头后面的是孙婕和她的两个丫鬟,孙婕眸中有泪,默默瞧了眼花无尽,往旁边让了让。 花无尽见她识相,不免高看她几分,指了指后面,“爬过去吧,动作快点儿。” “好。”孙婕带人过去了。 这块石头根基浅,松江用了内力,小溪再略略用力,便有了动静。 “一二三,走!”花无尽拼命踹上一脚。 大石头向下跳了半丈有余,轰隆隆地下去了。 与此同时,青卫那边也有奏效的,七八块石头同时滚落,它们带着碎石块,尘土,草皮,以及隆隆的响声下了山。 前头骑兵已经到了山脚往上的地方,因为坡度,速度减缓,巨大的响动使战马受惊,节奏乱了,羽箭的威胁变小了。 僧兵的火铳终于再次密集起来,不停有战马倒下。 战马受到越来越多的惊吓,变得狂躁。 佟七大概急了,他举着盾牌靠近山脚,身边仅留下甲一乙二,其他几个都被他赶上山了。 他叫道:“稳住,稳住!不要慌,不要停,冲上去!”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战马失控,仍有不少骑兵被马带下山,向官道跑了过去。 这是个机会! 花无尽大声喊道:“加把劲儿,瞄准了射!”弹药有限,装填困难,必须保证攻击的有效性。 她这边指挥着,手下动作却始终不停,三人向右移动三丈。 这块石头比之刚刚那块大不少,三人同时用了全力,巨石再次轻快地翻滚而下…… 下面的骑兵见状赶紧调转方向,或者向左右,或者向下。 因为一大串的骑兵都要闪避,又乱了一片。 “稳住,稳住!杀过去,兄弟们就不白死!”戴斗笠的黑衣人已经到了山腰,他内力不错,声音极具煽动性。 山虽不高,但马匹带着人和铁盾,自重不小,一冲尚且可以,受阻和混乱之后,速度明显减慢,而且骑手还要维持身体在马上的平衡,并注意不能误伤自家人,效率不免大大降低。 反而花无尽这边的优势尽显,火铳威力十足,对方不断有马匹倒下,准备射箭的骑兵亦接连中枪。 然而,骑兵到底占据人数优势,仍然有相当一部分冲到了第一道防线。 骑兵与青卫、护卫短兵相接,刀剑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山坡上石头有限,花无尽三人又推下两块巨石,便再无巨石可推。 骑兵们与青卫一混,僧兵们的鸟铳可发挥的作用就不大了,更何况,他们还要装填弹药。 “我们上去!”花无尽决定,就算她逃不走,也要想办法让儿子和莫白逃走。 三人压低身形,飞速上山…… 青卫人数不少,一时不至于溃败,她还有时间安排。 但权贵们却不可遏止的乱了起来,纷纷起身,越过僧兵,向山顶去了,本能地打算从后山逃走。 然而,骑兵们当然不会忽略后山,上百人马已经等在后山山下。 通往漾碧山的小路上同样出现了持刀的人。#####改了好几遍,希望写清楚了。 550振奋 有人绝望地大哭起来。 有人颓然地坐在尖利的石子上。 还有人在咒骂花无尽。 有更多的人在抱怨:刚刚就不该上这个山,如果在山下,他们最起码可以坐车逃走,总有一线生机,而不至于困在这里等死。 松江喋喋冷笑:生机个屁啊,人家早把这里包围了好不好,马车能比战马跑得快?一群不知所谓的废物! 他从没觉得这般烦躁过,于他来说,死并不可怕,但如果眼睁睁地看着花无尽和小溪去死,辜负了主子的信任,那将比死还难受。 “都给老子闭嘴!”松江在沉默中选择了爆发。 然而,没人理会,他难得发一回怒,却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其实对崩溃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就算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也未必制止他们的歇斯底里。 陶怡带着两个婆子,乐福,以及老鲁一家,从山后的一个坑洼处爬了出来。 九个人,一句话没说,也不敢看花无尽,但眼里的泪和簌簌发抖的身子告诉花无尽,他们也在害怕,害怕即将到来的最后时刻。 花无尽长叹一声,他们才是真正被她连累的人啊!但她能怎么办?人都是自私的,她可以舍己为人,但舍了儿子和弟弟肯定不行。 “花娘子,走吧,火铳开路,通往漾碧山的那条路防守最薄弱,大概能冲过去。”星海从下面飞跃上来,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在哪儿,是以丝毫不曾犹豫。 走是肯定要走的,但这么多人她顾不过来啊,势必要有人死在路上。 心里闷得难受,一贯能当机立断的花无尽犹豫了。 她心道,也不知洛小鱼那厮在忙什么呢,那个犊子玩意儿啊!这一次,恐怕他真的要娶别人了,可以充盈三宫六院了呢。 没一次能帮上忙的!尼玛,要你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 她无比怨念地往京城方向看了一眼。 “诶?那是什么?!”花无尽陡然振奋起来,手搭凉棚,一看再看,大声道:“增援马上就到,增援马上就到!我们再坚持一下。松江,星海,能杀人的所有人,随我一同杀下去。” 松江下意识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定睛一看,果然,那边有马蹄掀起的阵阵白烟,规模极大,显然是大队人马来了。 星海举起带血的长剑,向前一指:“好!杀下去!” “娘。” “姐!” 两个小的定定地看着她。 “一起去。”花无尽下定了决心,“爹你等在这里,我会全须全尾地带他们回来的。” 说罢,她率先冲了下去,边冲边喊:“增援来了,大家不要慌,坚持住!” 两个小的跟在后面,松江和星海护在左右。 花寻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默默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对他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说道:“拼一下不一定能活,但不拼却一定会死。只要我们能坚持盏茶的功夫,就能活着回京。” 他身边的四五个年轻人都是打算紧跟花无尽一同逃跑的,在这种时刻还能想出逃生办法的人,比起那些哭号抱怨的,绝对算理智清醒之人。 他们中一人拱了拱手,“礼国公所言极是,多谢提醒。” 几人依言捡起石头,甚至试探着往下面走了两步。 这几人给其他男人做了个榜样,稍有血性的男人都站了出来,准备一同对敌。 老鲁、鲁一也重新振奋起来,捡了石块,护在花寻之身边。 陶怡咬了咬嘴唇,一跺脚,也捡起一块大石头,对乐福说道:“人家要当皇后的人都不怕死,我怕什么,咱也拼了!” 乐福擦了眼泪,道:“对,拼了。” 鲁娘子抱了鲁二鲁三一会儿,到底松了手,她明白,只要骑兵杀上来,自己是护不住两个孩子的,与其这样,不如一搏。 花无尽安排几名僧兵在后面给小溪和莫白掠阵。 她与松江、星海冲在前面,与骑兵交上了手,须臾之间,用飞镖连杀两人,弄了两把长刀来,一把给莫白,一把她自己用了。 扫、劈、拨、削、掠、斩……几种刀法在她手里变得诡谲莫测。 牛毛针被小溪全力射出,接连刺穿三人头部,杀人的速度竟比武功高强的松江和星海还快。 莫白虽无神力,但他对三棱镖的掌控十分纯熟,当年那个腼腆软弱的孩子,此刻冷着一张俊脸,如同修罗一般。 几人在前沿处杀出一片真空,死去的战马和骑兵躺倒一片。 僧兵的加入给青卫们带来了不小的勇气,战斗更加激烈了。 “砰砰!”两声信号弹在不远处的官路上升了空。 佟七神色凛然,立刻打马上山,对正在督阵的黑衣人说道:“走漏消息了,两枚信号,说明京城方面来军队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黑衣人下意识地扭头,见官道上浓烟滚滚,不禁大骂,“擦他娘的啊,老子不甘心!” “花无尽必须死,不能半途而废,冲上去,那些兄弟不能白死!”他提着长刀,亲自杀上去了。 佟七摇摇头,下了山。 这时,有几十名骑兵们突破了青卫的防线,往山顶去了。 花无尽担忧地看了过去,却看到他爹正带着几十人一起往下砸大石块。 前面的骑兵被砸得东倒西歪,看样子,短时间是冲不上去的。 她翘起唇角,回手就是两枪,帮忙解决两个。 “小溪莫白,去帮忙,松江星海掩护。”花无尽狠下心肠,决定让孩子们离开她的视线。 “是!娘你小心!”小溪施展轻身功夫,迅速赶了过去,莫白紧随其后。 “嗖嗖……”小溪和莫白接连抛洒暗器,骑兵背后受敌,战马躲避缓慢,来不及反应,很快被他们杀出一条通道,与花寻之归于一处。 山上的人看不到细小的牛毛针,但小溪举手之间往往会死人死马,这令他们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然而,真正恐怖的还在后面。 小溪返回山顶后,牛毛针很快告罄,开始用石块当做暗器。 他准确率高,拳头大的石块砸到谁谁倒霉,偶尔有砸到头部的,碎掉的头壳和喷洒的鲜血吓吐了不少人。 权贵们这才明白,这个最小的孩子才是推下巨石的主力,力大无穷。传说中南耀皇室血脉的神力,竟然是真的。 551击溃 骑兵们疯了,青卫们开始抵挡不住。 在通往漾碧山的小路上准备拦截的太平教余孽收到信号,从小路往山顶来了,小溪等人即将两面作战,压力越来越大。 “青卫,僧兵,全部都有了,往山顶收缩防线!”花无尽带着人且战且退,士气变得低迷起来。 就在这时,山顶有人哭唧唧地大喊一句,“援兵到了,到了啊!” 花无尽百忙之中瞥了一眼,只见当先的一匹骏马已经下了官道,往山上来了,不由得心中大定。 佟七离得近,看清那人是谁,知道到大势已去,当即喝道:“北金将士,下山,撤退!”花无尽才是他的目的,且不论生死,一旦达不成预想,必须减少自家损失。 北金骑兵听令,迅速下山,马蹄隆隆地往北去了。 但太平教骑兵的攻击更加猛烈了,青卫们接连倒下。 花无尽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手里的长刀已经被她发挥到了极致,尽管手臂和肩头多了三四处刀伤,但她咬牙挺住了…… 就在她冷汗涔涔之际,当先的一人一骑到了山脚下,那人双臂一展,腾空而起,大鸟一般脚不沾地的向山上疾驰而来。 玄色斗篷在风中飒飒而动,几个起落间,剑光频闪,所到之处骑兵身首分离。 “松江、星海,我媳妇儿我儿怎么样?”那人高声问道。 “主子放心,暂且无事!”松江已经与山后上来的人战在一起,不知花无尽受伤,是以如此答道。 “到底是朕的媳妇!哈哈……”洛小鱼大笑,“简一重,欺负妇孺算什么本事?朕来了,赶紧滚出来受死!” 剑光连绵不绝,华国第一剑客,名不虚传,几个呼吸间,便救下十几名岌岌可危的青卫。 第二批到达的人也上山了,他们是洛小鱼的暗卫,可以以一敌十,骑兵两面受敌,死亡人数骤然增加。 “简老大,撤吧,不值得!”山后有人大喝一声。 那黑衣人皱了皱眉,扫视战场,又看看山下潮水一般涌来的援兵,遗憾地看看只有三四丈之遥的山顶,发出两声长啸,弃马向左,逃往漾碧山去了。 啸声是撤退的信号,太平教骑兵且战且退。 青卫以及护卫死伤惨重,无力恋战,眼睁睁地放走了他们。 从漾碧山方向攻上来的太平教众撤得最快,顾及到花家人的安危,松江放弃追击,返回山顶。 洛小鱼知道妻儿平安,反倒放心地带人追了过去。 松江急急喊道:“穷寇莫追,主子小心,那边有埋伏!” “朕心里有数!”洛小鱼等人几个起落便到了山左的小路上。 “那人是皇上?” “是,是皇上来了!” “没错啊!” “大部队来了!” 大部队终于到了山脚下,士兵们下了马,一大部分往漾碧山一带去了,留下小部分上山救人。 权贵们精神一松,不少人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甚至还有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大悲大喜,精神上的紧张让他们觉得无比疲累, 少有的几个性格坚毅的男子,安顿好家中女人,去整理自家护卫以及下人了。 花无尽松了口气,忙忙的去看儿子和莫白,上上下下检查一番,发现毫发无伤,这才把两个一起抱在怀里,狠狠亲昵了一下。 “花娘子,你受伤了!”星海本人跟血葫芦似的,却对花无尽大惊小怪。 花无尽心生感激,却也觉着好笑,在地上坐下,揶揄道:“看来还是功夫太差啊,比不得星海你,大家伙儿瞧瞧,人家可是毫发无伤啊!” 松江上来,正好听见这话,看看星海,不由得笑了起来,“可不是嘛,还是星海功夫高。属下也是受了伤的。”他三处挂彩,肩膀一处,手臂两处,伤得不轻。 星海这才瞧瞧自己身上,啧啧两声,道:“血是红的,幸好花娘子杀了苏穆,不然这血就是黑的了。” 松江摇头:“简一重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淬毒,不过是怕自伤和伤马罢了。” 花无尽颔首,这话有道理。 小溪瞧瞧他娘,又瞧瞧两名叔叔,再看看山下的那片死尸,忽然大哭起来。 花无尽心里一紧,知道儿子这是怕了,顾不得伤口疼,把他搂进怀里,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我儿怕了吧。但他们不死,死就是你们,那时候怕的就是娘了。我儿今天做得非常好,保护了那么多大人,他们家里也有盼着他们回去的亲人呢……哭吧哭吧,哭痛快就好了。”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此时的山顶是寂静的,稚嫩的哭声唤起大多数人的良知,有人默默起了身,朝着花无尽等人一拜再拜。 “多谢救命之恩。”人们乱七八糟地说道。 花无尽道:“很多时候,救人也是救己,大家不必如此……所以,我亦感谢关键时刻站出来的那些男子汉们,没有你们,事态将不可想象。” 被表扬的男人们与有荣焉,有人趁势吹起了牛皮,谈起自己用石头砸到几个,怎么怎么厉害。 凝重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 小溪软了身子,抽泣着,慢慢安静下来。 花无尽摩挲着小溪后脑上的软发,柔声道:“他们只是一般厉害,还是我儿和我弟弟厉害,我都看见了呢!儿砸,你觉着你和你小舅舅比,谁更厉害?”说到这,她转头看向鲁一他们,“鲁一,你们呢,等回家了我就论功行赏,银子大大的有!” 莫白擦了泪,故意说道:“姐,莫白比小溪大这么多,当然是莫白更厉害啦。” “才不是呢,娘,小溪力气大,效率高,小溪最多。”小溪一脸鼻涕眼泪地从她怀里钻出来。 花无尽故意挑了挑眉,“真的?” “真的!”小溪认真地吸了一下鼻涕。 “那你想要多少银子?” “娘你看着给吧。”小溪把脸往花无尽胸脯上蹭了一把,那里登时亮晶晶一片。 “不行,没有看着给这个数,你想好了咱们再谈。”花无尽想让小溪分散注意力,自然就得给他安排个想头。 小溪是个小财迷,果然冥思苦想起来。 552火气 松江和星海随身带着金疮药。 花寻之让老鲁帮忙,把自己的里衣撕成一条条的,分给鲁一和乐福等人,给花无尽三人上了药,大致包扎上伤口。 然后星海去找僧兵,统计伤亡情况。 他刚走,就听有人叫道:“主子,主子!”声音来自山下,而且有些耳熟,像是华青和韩冬生的。 花寻之走到山顶边缘,往下看了看,见二人已经走到半山腰了,跟他们招招手,奇道:“华青和韩冬生怎么会跟皇上一起来?” 花无尽歪头想了想,道:“皇上能来得这么及时,估计还是拜了咱家人所赐啊。” 松江也道:“花娘子所言极是,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不多时,那二人在山顶冒了头。 韩冬生问道:“主子,你们都没事儿吧,可是担心死了。”他与华青气喘吁吁地到了花无尽跟前,双双行了礼。 “主子受伤了,不要紧吧?”华青有些沮丧,“一刻不歇还是晚了。” “不要紧,轻伤而已。你们怎么来了这里,是你们给皇上报的信儿?”花无尽问道。 俩人脸上都是灰,被汗水冲得一道子一道子的,眼底乌青,脸色黑灰,一看就很久不曾合眼了。 韩冬生瞧一眼乐福,见她毫发无伤,心里终于彻底安定了,擦了把汗,说道:“是的!三天前我们商队到了涞水县南面的介县,吃饭打尖时遇到从广德县来的几个人,他们嗓门大,说得热闹,我们就仔细听了听。” “当时正有人说,他在广德县的一个田庄里偶然看见几十匹好马,个个神骏无匹,绝对是纯种马。另一个人就反驳,广德县虽靠着京城,但并非军事重地,也没几个权贵和豪富,不可能有那么多好马。” “华青认为这件事很蹊跷,考虑到太平教还有余孽,所以,我们就讨论了一下,决定由丁大哥牵头,分出四个人去查一查。这一查就发现了大问题,不但确实有马,还发现不少可疑的人,我们怕夜长梦多,连夜赶了回来。进城时已经快晌午了,先去的南城,但没找到花娘子,所以,就只能去找皇上了。” 丁大哥……南耀的草上飞丁尚?他怎么会来?南耀有什么变故吗?华国会不会有事? 一连串问题从花无尽脑海中飞快闪过,然而话到嘴边,她只问了一句,“你丁大哥人呢?”华国与南耀还在敏感期,说太多可能会带来麻烦。 “跟皇上一起去追太平教了。”韩冬生也不赘言。 “哦……”花无尽想了想,转了话题,“三月一日,董太太邀请我来踏青,三月二日,皇上准许我们出行。也就是说,北金抓我大概是临时起义,但太平教却是早有蓄谋,贼心不死啊。”如此看来,太平教的底蕴依然不可小视,只怕华国还要乱上一阵子。 立着耳朵听主仆这番话的人不少,其中就包括施惊鸿姑嫂。 莫白哂笑一声,突然问道:“荣国公世子夫人,七小姐,你们可听明白了?” 丁依依冷笑:“当然听明白了,太平教蓄谋这么多年了,早不发难,晚不发难,只等你们花家人出来时才发难,有正月十五那场刺杀印证着,真相不是很明显了吗?” “另外,你用不着跟我解释,你们应该跟那些死去的青卫解释,他们才是最无辜,最可怜的。” 某个女人叹息着说道:“七姑娘说得也有些道理,青卫们的确无辜。” 有人反驳:“青卫是无辜,但非要怪花家就没什么意思了。” “的确,太平教是要替武国复辟,如今一朝梦醒,打击报复实属正常。” “瞧着吧,不会就这么一次的,还会有乱子,日后得小心了。” 丁依依没想到居然是反驳她的居多,刚刚有些红润的脸又白了。但她不后悔,皇上一来就问她的安危,可见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要选秀了,不趁此机会搞垮花无尽,她不甘心。 松江嘲讽地笑笑,“丁七小姐好口才,说得也不算错。但你要明白,太平教从三个方位包围栖雁湖,并且在那一边安排了接应,所有这些,都说明对方早有预谋,而我们……” 施惊鸿忽然打断松江的话,“花娘子,虽然这一切并非你本意,但确实因你而起,承认这些很难吗?我以为花娘子乃豪侠之辈,定能敢作敢当呢。” 花无尽洒然一笑,“确实?世子夫人这么肯定,是调查过了吗?还是你本就是太平教的一员,所以才对他们的行动目标了如指掌?” “你……”施惊鸿又惊又怒,纤纤玉指直指花无尽鼻尖。 “我怎么?”花无尽被她们姑嫂怼出了火气,“我在林州刺杀南耀两员大将,替华国清理了章城的太平教水匪,杀了苏穆,提高了整个华国的军力。华国大败北、大败太平教都有我的功劳,就算连累了你又怎样?施惊鸿、丁依依,你们丁家的人可以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吗?或者,你们是想在选秀前,搞我一把?” “罢了,随便你们吧。我们花家也确实多此一举。莫白、小溪,你们都听明白了吧,以后对丁家退避三舍。” 退避三舍? 大皇子天生神力,有八成可能立为太子,如果他们对丁家退避三舍,那丁家该如何自处? 周围“轰”的一声,权贵们乱糟糟地议论起来。 施惊鸿慌了。 她本是打定主意,如果能活着回去,绝不再招惹花无尽的,但那两名清隽的年轻人对花无尽口称主子,且毕恭毕敬,她莫名就嫉妒了,所以才一时口不择言。 口不择言,并不等于她说错了,洛小鱼并不昏庸,一两句过激的话而已,他能把她怎么样? 但花无尽这样教唆大皇子,极可能让她成为丁家的罪人。 她想挽回一下,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知如何描补,只好给一名年轻男子使了个眼色。 那男子皱了皱眉,到底上得前来,打了一躬,说道:“花娘子,家嫂和家妹受惊,一时胡言,当不得真,还请花娘子多多担待。” “哈哈,”花无尽怪笑两声,“谁弱谁有理吗?她们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担待?” “花娘子要担待什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花无尽往下一看,是丁广义带着两个亲兵上来了。 小溪闻言一撇嘴,正要说话,却被花无尽捂住了嘴,“没什么,小事而已。”她可不屑做出‘告家长’这样有失颜面的事。 小溪说不得话,只能翻一个大大的白眼表示不满。 丁广义一来离得远,二来操心的事多,没听全花无尽的话。 他上了山顶,扫视一圈,见施惊鸿和丁依依垂着头,毫无得救的喜悦,几个弟弟脸上都有尴尬之色,且花家人又颇有同仇敌忾之意,如何不知他的两个亲人得罪人家一家子了? 但此时不是分辨的时候,他按捺下好奇和忐忑,对花无尽说道,“如果贱内和家妹有什么不妥还请花娘子原谅,花娘子有伤,还是赶紧下山吧。” 这人算有自知之明,没说让她担待。 花无尽点点头,拉着儿子起了身。 553不难 不过,却不能立刻就走。 硬仗结束了,嘴仗也打完了,该找人了——董家约她来,却一上午没见人影,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来。如果来了,有没有出事,要找一找才能安心,这是朋友应尽之义。 花无尽吩咐道:“老鲁,你和鲁一在周围转转,看看董家一家来了没有。” 鲁妈妈一拍手,“天,还真是!大小姐,我也去吧,人多找得快。” 几人从三个方向往山下去了。 不多时,鲁一从山顶东头上来,喊道:“找到了,在这边呢。” 果然,董如海扶着董太太,牵着小儿子带着一大群人灰头土脸地爬了上来。 “花娘子。”董太太叫了一声。 花无尽一颗心彻底落了地,往前迎了几步,道:“董大哥这是受伤了?家人都怎么样?” 董如海擦了把虚汗,红着脸道:“没事儿没事儿,北金撤退时死了几个护卫,其他人都没事儿,我这脚是上山时崴的。倒是你,伤得不轻啊!” “可不是?”董太太颇为自责,甚至有些惶恐,走到花无尽跟前,视线落在她肩膀的伤口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呜咽道,“都怪妾,要不是妾身起了头,花娘子也不会来。” 花无尽摇摇头,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董姐姐千万别这么说,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儿,找到你们,我也就放心了。” 董太太擦了泪,在花无尽耳边小声解释道:“本是早上就要找花娘子的,可家里昨天得到消息,说皇上要选秀,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后位,你们家正在风口浪尖上,董家是做生意的,不该太过招摇。我们夫妇出于孝道,就没敢来找你们。” 估计这件事很让董太太忐忑,琢磨很多遍了,所以说得又急又快。 花无尽心道,姜是老的辣,若非如此,董家也不会有那么广的人脉。 “难怪一直不见人。不过不要紧,董姐姐就是不解释,我也是懂的,走,一起下山吧。” 这时,丁广义瞅空对董如海说道:“老董,回城后你们把牺牲的家丁报上来,估计朝廷会嘉奖抚恤。” “在下见过世子。”董如海打了一躬,“多谢世子,回城后在下就办。” 丁广义摆摆手,“谢什么谢,本官该谢谢你们才是……走吧,人散得差不多了。” 一行人下了山顶。 不到四百名战士,能站着的不多。 山坡上到处都是尸体,战马的,骑兵的,青卫的,僧兵的,还有各府护卫的。 鲜血浸染了大片土地,一片片深沉的黑红色,石头上、草叶上,俱是刺目的鲜红。 权贵的队伍里有了哀哀地哭声和叹息声。 虽然没清点人数,但从权贵们的平静可见,牺牲的战士们几乎保全了山顶的所有人。 花无尽一家在青卫们坚守的防线上默默站了好一会儿…… 送走董家人,回到湖畔,洛小鱼还没回来,漾碧山的方向不时响起“砰砰”的鸟铳射击声。 那个简老大,必定是简一重。 苏家兄弟死了,简一重便是太平教的中流砥柱,只要有一线希望,洛小鱼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花无尽让大家吃了点零食,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 临上车前,小溪往漾碧山的方向看了看,“娘,爹会不会有事?” “不会!你爹功夫那么好,而且还有那么多人保护呢。”花无尽拍拍他的小屁股,“上车!” “花娘子!”丁广义小跑着赶了过来。 花无尽放下抬了一半的腿,“丁世子有事?”她有些冷淡。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打跟施惊鸿和丁依依拌了两次嘴,导致她对丁广义的印象也不那么好了。 “董家……” “董家没问题,皇上没回京时,我们住在城南的庄子里,董如海是知道的,如果他有问题,你们今天来就只能收尸了。” “哦……”丁广义若有所思,隔了片刻,笑道,“花娘子犀利!下官一直在忙,尚且不知贱内与家妹如何得罪了花娘子,等下官回去问个明白再带她们与花娘子赔罪。” 花无尽笑道:“丁世子言重,都是小事,千万不必。我是女子,却也不耐烦打内宅的机锋,还请世子体谅。” 丁广义亦从善如流,“多谢花娘子大度,既是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了。” “好。”花无尽上了车。 丁广义目送花无尽的马车离开,这才去找自家人。 丁家也收拾好了,主子们各自上了马车,但因丁广义之前吩咐过等他,所以没敢先走。 丁广义钻进施惊鸿姑嫂二人的马车,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姑嫂二人默契地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 丁广义心里有些发毛,上次的事皇上就给他吃了好大的排头,如果再惹那位女煞神,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是跟你们有关吧,如果都不说,我还可以去问七弟他们。”他没有了耐性。 “大哥!”丁依依把这两个字叫得一波三折,泪水一瞬间便糊了双眼,形容楚楚可怜,“大哥你难道不该先问问我们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害怕吗?我和嫂子才是你的亲人,那个母夜叉算什么,她还没嫁给皇上呢!” 丁广义把心沉到了谷底,忍着怒火问道:“皇上当着一山顶的权贵叫她媳妇儿,你说花娘子算什么?” 丁依依抹干眼泪,嘴硬道:“那只是皇上叫习惯了,说明不了什么。大哥,皇上不是马上就要选秀了吗?以她的身份想当皇后难如登天,只要大哥和爹想办法让我当了皇后,咱们丁家的富贵就能更上一层。” “哈哈哈哈……”丁广义大笑起来。 施惊鸿了解,世子这样笑,只能说明他已经气到极点了。 同样是‘媳妇儿’三个字,丁依依想到的是嫉妒和不甘,但世子想到的却是皇上在天下人面前给了花无尽承诺。 她明白,的确是她狭隘了,嫉妒心让她失了分寸,只怕她要成为权贵们嘲笑的目标了。 想到这儿,施惊鸿咬住下唇,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丁依依忐忑地向后坐了坐,“大哥,依依说的什么不对?爹不是说让我进宫吗?以咱们丁家的地位,做个皇后不难吧?”#####文文要完结了啊,亲们。有想看的番外吗?给我留言哦!! 554训斥 丁广义摇着头,哂笑道:“蠢啊,蠢得不可救药!我们真是把你宠坏了,如果你是男子,我现在就想爆揍你一顿。” “且不说花无尽之前的功劳,单说今天的。今天之事,她不但是你们所有人的恩人,也是皇上的,因为她替皇上挡了一大劫。朝廷不稳,官员党|派不明,如果你们都死了,或被绑架一部分,皇上必将遭受史无前例的攻讦。我可以断定,经此一事,皇上必将停止选秀,择日册封花娘子为后,而我们这些大臣,受人恩惠,将无人敢出来反驳,你懂吗?” “凭什么!”丁依依尖声道:“如果不是她,我们又岂会遭此大难?一个军户,未婚先孕的伤风败俗之女有什么资格为后?如果在咱们家,早就青灯古佛,剃发出家了。” “闭嘴!”丁广义厉声喝道,“那是皇家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过问?她想要太平教杀她吗?大家都是受害者,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你以为她不来,你们就没事了?真是天真得可以,简直是忘恩负义!” “太平教就是想趁着皇上尚未站稳脚跟搅乱华国,如此北金便能趁虚而入,缓和北方战事,死一个花无尽你以为能达到那个效果吗,那是皇上的个人仇恨,远不如杀掉你们来得震撼。” 施惊鸿终于开了口:“世子,明明是青卫拼死救了我们,为什么功劳都算给她?就算皇上为了她才派来青卫,那也是朝廷的人啊!” “哈?”丁广义讥讽地一笑,“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首先,是花娘子示的警,其次,是花娘子指挥你们撤退,再次,如果没有花娘子的僧兵和鸟铳,没有花娘子带着家人和暗卫参战,并坚守到最后一刻,你以为区区青卫能拦得住上山的铁骑?” 施惊鸿道:“世子,她那也是为了自保吧!”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妾并非不识好歹,只是觉得既然皇上要选秀,依依也有机会,不该就这么捧着花娘子……” 花无尽当然要自保,但那是生死关头,她就是不顾他们,他们一家自己跑了又如何?要知道僧兵们可都是骑着战马来的。花无尽哪怕有一点点私心,他这辈子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些亲人。 所以,退一步讲,就算花无尽完全为了自保,但结局也是大家一起获利,难道这样就不值得感谢了吗? 丁广义审视地看着施惊鸿,心道,她一贯知书达理,今天怎会如此狭隘,难道后悔当初没有选择皇上而嫁给他了? “罢了。”女人心海底针,暂且随她去吧,皇上不在京城,他还得回去主持大局,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不必再说,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也大概明白山上发生了什么事。难怪花娘子会说不想与你打机锋,她说的没错,的确没什么意思。夫人,我警告你,不要存了跟她比的心思,你这辈子都比不过,好好经营你的内宅就够了。” 丁广义从未这般鄙薄于她,凌厉的视线有如实质,让施惊鸿感到极为不安。 她知道,承认嫉妒一个才华出众的女人并不糟糕,糟糕的是因为猜忌而被男人彻底地厌弃。 施惊鸿下意识地扳弄着手指,终于就坡下驴了,说道:“世子说的是,花娘子确实优秀,妾身一直自诩不差,但跟她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所以的确有点……嫉妒,便失了分寸,还请夫君原谅。” 丁广义闻言如释重负,道:“从今儿起,你们姑嫂二人禁足吧,省得丢人现眼。至于依依你,我会让娘给你相看人家的,就不要做进宫的梦了。我丁家已经是烈火烹油,不需要你替丁家鲜花着锦,你不让丁家蒙羞我就阿弥陀佛了。” “大哥!”丁依依又羞又气。 “闭嘴吧!”丁广义懒得再看她们,下了车,狠狠地带上了车门。 “呜呜……”丁依依嚎啕大哭。 施惊鸿默默想道,虽然丁广义比不上皇上,但也不差,堪称精明强干,独具慧眼,而且……明察秋毫。 她略感安慰,心情忽然舒朗了一些,便劝说道:“七妹,你觉得你比得过花娘子那样的女人吗?如果打不过,也斗不过,又何必难为自己呢?” “你不是也看不上她?用不着你假好心!”丁依依并不领情。 施惊鸿闭紧了嘴巴。丁广义说的话她听进去了,所以她觉得,嫉妒和讨厌可以有,但针锋相对就没有必要了——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臣妾,不是一个级别啊! 各过各的日子吧。 …… 花无尽没回南城,而是直接叫来南城宅子里的人,搬进了国公府,如此,她的人马全部回京后就不用另找地方了。 府邸已然修葺一新。 如果洛小鱼不倒台,这里就是花家永久的家了,所以,花无尽在设计上下了大功夫。 如今红墙碧瓦,雕梁画栋,花木掩映,虽谈不上美轮美奂,也称不上富丽堂皇,但一个‘别具匠心’还是担得起的。 不过,经历过跌宕起伏的一天,所有人都疲倦得厉害,再加上之前已经参观过,所以大家视而不见地回房洗澡、睡觉去了。 当一更更鼓敲响的时候,一家人才起床吃晚饭。 晚饭在餐厅一起吃。 花无尽在四进院子的正厅设了专门的餐厅。墙壁是奶白色的,一面墙上做了酒柜,另一面墙挂了一幅花寻之的风景画。 东西对角放了角柜,上面有烛台,顶棚上别出心裁地吊了铁艺做的灯盏下来。窗帘以鹅黄为主色,辅以白色花朵。餐桌是楠木做的长方形大桌,桌脚雕了花,椅子与餐桌是配套的。 为了庆祝劫后余生,张婆子特意多做了几样菜,色香味俱全的整治了一大桌子。 洛小鱼不请自来的时候,一家人品评完装修,刚拿起筷子。 “皇上?”花寻之在坐北朝南的位置,最先看到洛小鱼,赶紧扔下筷子站了起来。 “爹!”小溪从椅子上跳下来,撒着欢地跑了过去,“可让小溪担心死了,那狗贼死了没有?”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洛小鱼。 “死了,你爹我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了。”洛小鱼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又道,“谢谢儿子,谢谢媳妇儿,谢谢你们大家,谢谢你们都还活着,哈哈……”他放声大笑起来。 “爹,我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小溪用软软的小手擦掉洛小鱼眼角的泪,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小手拍拍洛小鱼后背,“没事儿,没事儿,爹你哭吧……哇,好臭!爹你还是别哭了,儿子带你去洗澡吧,洗干净了好吃饭。” “哈哈哈……”一家人大笑起来。 洛小鱼的伤感被这小子插科打诨地一番动作冲得一干二净,他哭笑不得地说道,“那好吧,你带爹去洗漱。”他惦记着家人,直接先去了南城,又找到这里,血迹、灰尘满身都是,汗味儿、血腥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岳父大人先用,不必等我。”洛小鱼出门前交代道。 “是啊,爹你先吃,等下我们再吃。”花无尽去准备衣服,再伺候这位大爷洗澡。 555胡子 洛小鱼去的不算晚,简一重退得亦不算早,而且漾碧山的林木也不够茂密,再辅之以洛小鱼必杀的决心和超出数倍的人马,结局不言而喻。 太平教少了一个主要领导,想必会老实一阵子。 洛小鱼暂时去了一块心病,加之与妻儿一起,心情极好,牵着小溪,配合着小人儿的步子也走得蹦蹦跳跳的。 花无尽隐藏于内心的那点儿焦躁不安被洛小鱼刚刚那声‘岳父大人’一扫而空,好笑地跟在父子俩后面。 白月光,红灯笼,满树鲜花,清凉的夜风中徜徉着丈夫和儿子欢快的笑声。 这一刻,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花无尽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 沿着花园小径,一家子进了花无尽暂住的两进小院子。 因为屋子多人口少,所以花无尽把东稍间改成了浴室。里面用砖和糯米灰浆砌了个大池子,池子上放澡盆,澡盆底上有塞子。池子与外面水道连通,这样倒水和刷桶的工作量就小了。 洛小鱼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懒洋洋地说道:“媳妇儿,等咱大婚了,你把咱们的浴室也改一改,这个样子的就很好,很方便啊。” 花无尽正在外面翻包袱找衣裳,随口道:“行啊。不过这浴室还是太简陋了,等过几天我让窑厂做一批瓷片出来,这水池子还是镶瓷片更好看,还可以做些瓷地砖,铺地、铺墙什么的,工艺虽繁琐了些,但只要有钱就没个办不到……”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皇上,你甚至可以再成立个国有瓷窑,专门生产这些,再让工部组建个专门接活的装修队,我来出设计。” 洛小鱼不是不事生产的主儿,而是对钱财有异常追求的君主,而且他接下来的许多规划都与钱有关,没钱寸步难行,闻言当即来了精神头。 “可行,你家的餐厅和浴室设计得都很有意思,太可行了啊,”洛小鱼喜滋滋地坐起身,“媳妇儿给我洗洗头发呗。” “爹,小溪给你洗吧。”小溪放下手里的木头人,乐颠颠跑进来,“我娘受伤了。” “媳妇儿你受伤了?”洛小鱼一下子站了起来,“松江不是说……罢了,伤哪了?”松江当时也没闲着,哪就知道花无尽受没受伤,是怕他担心才应承那么一句。 “手臂和肩膀,都不算重。”花无尽终于从自己的衣服堆里找到一件洛小鱼的——衣裳是张婆子从南城带过来的,几个大包袱,还没来得拆。 “爹!你这里怎么长了这么多胡子?”小溪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某人的关键部位。 “噗通!”水花四溅。 洛小鱼一屁股坐回水里,赶忙顾左右而言他,面红耳赤道,“以后别叫爹了,叫父皇。” “娘,我爹脸红了。”小溪乐淘淘地对花无尽说道,“而且我爹的丁丁没有我的好看。” 顾虑到洛小鱼的面子,花无尽无声地大笑三声,方道:“你小子胡说什么呢?你爹是大人了……娘考考你吧,你说为什么不一样?” 房顶上,窗外,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这女人,有什么好考的嘛! 洛小鱼扶额,尴尬地咳嗽起来。 小溪从一旁的柜子里取来澡豆,说道:“爹是大人了,也就是说,小溪长大了也会跟我、我父皇一样是吗?” “是的。”花无尽倒不觉有什么,小孩子不懂就要教嘛。 “哦,小溪怎么就没想到呢?” “下次多想想就知道了。” “也是,小溪刚刚太惊讶,忘了先思考再提问了。”小溪检讨一下自己,开始像他娘给他洗头一样,专心给他爹的乌发打上澡豆,搓出泡沫,再挠挠头皮…… 洛小鱼本来还在心疼花无尽,可被小溪这么一打岔,倒也心疼不下去了,毕竟被儿子亲自服务这种好事儿,往后也会不常有,他问道:“伤口缝针没?” “用不着缝合,兵器也没淬毒,皇上放心好了。”花无尽把衣服抖开,用手抚平,又道,“丁尚呢,怎么没跟皇上一起来?” 洛小鱼舒服地闭上眼睛,道:“回来得太晚,他说明日再来拜访,晚上去找他的一个好兄弟了。” “哦,南耀怎样了?” “恒亲王父子被关宗人府,端慧嫁了个破落户,我三舅恭亲王取得太子之位,全面摄政,外祖父颐养天年,所以丁尚大仇得报,便来华国游历了,正好碰到韩冬生……啧……有时候帮人便是帮己,说起来都是媳妇儿的功劳啊。”洛小鱼唏嘘道。 “这都是皇上运道好,不都说真龙之气,锐不可当么。”花无尽谦虚一句,把衣裳搭在屏风上。 洛小鱼失笑:“什么真龙之气,不过是有个好媳妇儿罢了。” 洗好头发,他冲了最后一遍水,擦干头发,穿上新衣裳,精神抖擞地去了餐厅。 花寻之自然不会不等洛小鱼,菜热了一遍,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吃了晚饭,又在客厅里聊上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了。 洛小鱼累,花无尽伤,有些事自然就不能再想了。 二人应儿子的要求,住进儿童房,享受了一把上下铺,洛小鱼成了娘俩住在上铺的兄弟。 小溪这还是第一次跟父母一起睡觉,高兴得连翻三个跟斗,一会儿到上铺趴一趴他父皇宽厚的胸膛,一会儿到下铺搂搂花无尽纤长的脖子,直到花无尽说该睡觉了,才老老实实躺下来,听了半个时辰的故事才沉沉睡去。 而洛小鱼早跟周公会面去了。 花无尽站在床边,看着一大一小两张睡颜,心里像开了锅的水一样,冒出许许多多幸福的小泡泡来。 翌日清晨,母子二人醒来的时候,皇上已经走了。 用过早饭,陶怡跟庄平刚出去,丁尚便来拜访了,大家聊到中午,一起用过午饭,花无尽的商队也回来了。 大家伙儿忙忙活活地把货整理一遍,登记入册,并且封存入库。 应该进的货都进了,咖啡,布料,普洱茶,米糷等等,虽然商品种类不多,却林林总总装了十五大车。 就像董如海说的那样,他们之所以回来晚了,的确有春汛的缘故,而且一去一回的路上都有兄弟生病,耽搁的时间便长了。 不管怎么说,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花寻之尤其高兴,他让人去附近的酒楼包了四张桌,大肆庆祝了一番。 556落定 三月六日,洛小鱼果然顺利颁下停止选秀的圣旨,并让丁广义亲自到花家下旨:立花无尽为后,由钦天鉴择吉日大婚,举行封后大典。 接完圣旨,送走丁广义,花寻之和花莫白终于彻底放了心,一老一少笑得释然。 在客厅里,花寻之这样说道:“无尽,你贵为皇后,母仪天下,行事更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以身犯险,小溪和咱们一家都在你一人身上了。另外,皇上就是皇上,不可能是你一个人的皇上,你要大度,跟他人好好相处,知道吗?” 莫白闻言有些愤愤,想要反驳,却被花无尽用眼神制止了。 小溪说道:“外祖父的意思是,我父皇还要纳妃吗?”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花寻之正色道。 小溪的手被捏了一下,看看花无尽,做了个鬼脸。 花无尽暗道,也许应该让皇上给他爹物色个女人,再找些活儿干,省得操这些闲心。 “女儿省得了。”花无尽虽不喜欢听这些,但也从善如流。反正她的男人,她说了算。退一步讲,就算她与洛小鱼因为女人的问题好合好散,以洛小鱼的人品,也不会对花家动手,她有什么顾忌的? 从客厅出来,陶怡陪着她往花园走,道:“叔叔说得有道理,花姐姐还得往心里去才是,免得进宫以后徒增烦恼。” 花无尽笑了笑,心道,这丫头直率,也是一片好心,便点了点头。 陶怡见她听劝,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喜滋滋地说道:“如此,才敢恭喜花姐姐苦尽甘来呢!” 苦不苦,甘不甘,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花无尽虽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却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笑道:“多谢陶妹妹。” 其实,跟做皇后比起来,她觉得还是普通女人的生活更幸福更实在一些,开几个铺子,画几笔画,没事儿跟老公孩子游山逛水,日子悠哉悠哉,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美。 啧……都说强者掌控命运,她自认不算弱,可到头来还是被命运掌控了。 先是乔继武,后有陈济生,再来柯时铭,乃至于佟六,个个都是青年俊彦,却每每流水落花,到如今,还是这一条鱼与她‘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了。 确实踩到了真猿粪啊! 陶怡折了一支桃花,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花姐姐,你也要恭喜我了哦,庄平说,等我哥回来,就去找我哥提亲啦。” “哟嗬!”花无尽亲昵地在她脸蛋儿上掐了掐,“你这丫头瞒得够紧的。” 陶怡可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娇羞,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就上次出府的时候呗,花姐姐,我们都老大不小了,也没什么好拖的,想办就办呗。” “你爹能同意?”花无尽问道,陶善已经回京了,倒是陶毅还在军里,不过,听说火器生产规模加大,想来夺回秦城指日可待,那时候陶毅就能回来了。 “他不同意,不是有花姐姐和皇上做主呢吗?”陶毅大言不惭,美滋滋地把桃花插在发髻上了。 花无尽失笑,“给你做主也行,那小子买好车买大宅了吗?没有这些,这婚事不要也罢。” 陶怡不依地推推花无尽的胳膊,撒娇道:“花姐姐……” 姐俩说笑着往花园深处走了。 此时的御书房里,洛小鱼与陆离有着另一番谈话。 陆离端坐于洛小鱼对面,问道:“皇上不会后悔?”他本是劝擢升花寻之为异姓王的,却不料被皇上一意否决,执意下了封后的圣旨。 三月三,他的家人也去漾碧山踏青了,也正是为此,他才没有在立花无尽为后的问题上过分坚持己见。 洛小鱼放下朱砂笔,抬眸问道:“朕为何后悔?” 陆离再三思索,到底说出口来:“请恕臣直言,臣虽然佩服花娘子,但臣一直以为,花娘子太过强势,不适合为后,其实也不适合进宫。” “先生总算说实话了。”陆离虽然已是首辅大臣,但洛小鱼仍习惯在私下里叫他先生,“朕明白先生的意思,所以,朕既然娶她,就不打算再充盈后宫……” “皇上!”陆离被吓了一跳,手上一重,拉下三四根胡子来,疼得“咝”了一声。 他虽听桃江说过花无尽对男人的要求,但他以为皇上绝不会答应,所以,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却不料皇上竟果然要如那女人所愿了,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陆离缓了缓,心平气和地道:“皇上,娶妻纳妾虽是皇上家事,但也是朝中大事,无论是子嗣问题,还是平衡朋党,后、宫的手段都不可不或缺,皇上千万不可儿戏啊。” “那就等朕果然需要女人来达到目的的时候再说吧……陆先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呐!”陆家可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呢,洛小鱼笑眯眯地看着陆离。 “这……”这能一样吗?陆离有些愤怒,但他又明白洛小鱼的道理,亦不知用什么样的话语才能打动洛小鱼改变主意,到底闭上了嘴。 “先生看看这个。”洛小鱼把写得满满的一张纸递了过去。 陆离仔细看了一遍,摇头道:“确实可行,这又是花娘子的主意吧。” “花娘子又出什么主意了?”丁广义进来了, 没大没小的把纸从陆离手里抢了过去,一目十行地看了,喜道,“这个使得啊!那个什么咖啡的,臣也去看过了,皇后娘娘的设计果然了得,如此一来,咱手里便有了银子,有多少书院办不得?我看皇上可以先把臣的家里搞一搞,做个展示,不愁没有生意……” 于是,是否纳妃一事便过去了,三人埋头就花无尽的新计划探讨起来。 洛小鱼心里明白,虽说不纳妃在日后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最起码,他已经过了陆离这一关,有陆离谋划,并居中策应,事情将会好办得多。 花家接完圣旨后,门房陡然变得忙碌起来,帖子一打一打地往花寻之的书房送,恭贺乔迁之喜的礼物一车车地到。 这让花寻之有些上火。 一来,他本人不善交际,二来,国公府人手不够,宴会办不起来。 花无尽虽然也不擅长这些,但心眼活络,并且不拘泥,干脆地拍了板儿,挨家回了帖子:六月十二,中午,丰悦楼。 她把丰悦楼包了!如此一来,除了拟定菜单,其他的家里都不用管了。 至于回礼她也想好了,一家一张咖啡馆的会员卡,凭卡免费一次,打八折。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专心打理搬家和生意上的事了。 做会员卡,布置店面,调理新买的下人,培训新请的绣娘,还得教咖啡馆的两个婆子做现代点心。 花无尽忙得脚不沾地儿,不亦乐乎。 557开业 随着花无尽皇后身份的确定,关于她的各种流言在京城悄然疯传起来。 在前哨镇的,在许州的,还有在昌洲的,不孝、放火、山匪、绑架等等,一股脑地被倾倒出来,街头巷尾到处有人在悄悄议论。 这给花家爷俩带来了巨大压力,日日不安,愀然不乐。 花无尽觉得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大概跑不了花家和魏家,其中肯定还有某些权贵的暗中推动。 但她并不怎么在乎——虽是负面新闻,却也是变相的炒作,如今跨越时光咖啡馆的名气越来越大,连同皇上组建的工部装修队,也连续接了三笔大生意。 既然影响不了她分毫,还有免费宣传,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苦口婆心地劝了爷俩几天,爷俩见她丝毫不放在心上,难过的心思便丢了一大半,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了。 因为韩冬生等人立了功,所以,花无尽给她的队员们每人奖励了咖啡馆百分之一的股份,韩冬生和华青每人百分之二——不仅仅是一家咖啡馆,而是包含日后陆续开起来的。 皇上又另外赏赐他们一千两黄金,以及若干御赐之物。 如今所有人都干劲十足,积极准备开业。 花无尽不管那些流言蜚语,一方面是不想管,另一方面是管不了,但洛小鱼则不然,他不但想管,也有能力管。 他深知,消除流言最好的办法不是堵,而是疏。 经过慎重思考,他让松江口述,翟云起执笔,陆离润色,他亲自审定后,让暗卫把这篇名为《我这七八年》的文章交给几个说书人,让他们在各个茶馆大肆宣讲。 虽说民众向来喜欢八卦桃色新闻以及一些诡秘奇绝的小道消息,但茶馆所讲,并非完全否定他们口口相传的那些,而是将那些细化,完善了故事的背景和氛围。 跌宕起伏的故事很快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不出十天,便生生扭转了百姓对花无尽的评价。 天气越来越暖,春风中的花香越来越浓,转眼就进入四月。 钦天监的监正说,上半年只有四月一这个日子最好,宜开市,入宅,见贵,求财。 要不是古代用农历,且没有愚人节,花无尽几乎就以为这位监正大人是来搞笑的了。 四月初一上午,天气晴好。 辰时正,吉时。 在一阵阵极其响亮热闹的鞭炮声后,咖啡馆门前迅速聚拢了数百人。 南来的北往的,左邻的右舍的,挑担的赶车的,甚至还有许多被鞭炮声吵闹起来回春馆的莺莺燕燕,披红挂绿、描眉画鬓地站在回春馆门口对着咖啡馆指指点点。 咖啡馆的门开了。 二十个穿着统一月白色制服、胸前系墨绿色围裙的漂亮小伙子们,在门口两边呈八字排开。 紧接着,莫白大步走了出来。 他玉冠束发,身着酱红色的缂丝长袍,腰系银丝带,搭配折扇和玉佩,姿容隽秀地出现在门口。 人群中登时骚动起来…… 回春馆的女人们也靠了过来,小声议论着,细细柔柔的声音在人群中格外明显。 “听说这孩子是礼国公府的世子爷,皇上的小舅子。” “长得可真好看。” “就是小了点儿。” “你还有啥想法咋地,人家的姐姐杀人不眨眼,他就是来了,咱也不敢接啊,啧啧。” 莫白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亮相,本来就有些紧张,再加上他一向耳聪目明,女人们的议论不免让他红了脸。 他回头,往店里看了一眼,见爹爹捻须颔首,姐姐冲着他殷殷一笑,小外甥则举了举小拳头,便一下子释然了。 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站到一块高约两尺的木台上,抱了抱拳,朗朗说道:“大爷大娘、大哥大姐、弟弟妹妹们,早上好,恭喜发财!今儿是个好日子,小店开业大吉,多谢诸位贵客莅临捧场,前三天,所有消费一概七折,欢迎大家品尝。” 这时候,韩冬生从店里搬出一个四周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带底座的木板,立在莫白右手边上,木板三尺长,两尺宽,上面用毛笔写着十几行漂亮的正楷大字。 莫白指着木板说道:“贵客们,这是餐牌。虽说饮品价值不菲,但在下保证食材新鲜,菜品新颖,绝对物超所值。在下和在下的伙计们将翘首期待诸位光临品尝,谢谢,谢谢诸位!”他拱着手,团团做了个揖。 人们为了看清餐牌上的字,纷纷围了过来。 “咖啡,一两银子一杯,看来是喝的,天,这是要抢钱啊!” “蛋糕?那是什么东西?” “奶酪火腿拉丝饼?二两银子!这东西简直闻所未闻!” “黑胡椒猪排,一两银子一盘,猪排骨而已,也敢要这么贵?” “还有牛奶玉米浓汤,玉米还能跟牛奶一起吃?确实都是新鲜玩意儿,如此看来价格贵些倒也不错。” “是不错,都是有钱人的玩意儿,散了吧。” 不过盏茶的功夫,咖啡馆门前鸦默雀静。 莫白和韩冬生以及一干打算大干一场的年轻队员们面面相觑。 这可是几万两的投资啊,居然没有顾客进来! 花寻之默默站在吧台后面,心脏跳得咚咚作响,却假装镇定地研究花无尽画的几组色彩浓烈的静物画。 陶怡问花无尽,“花姐姐,是不是咱标的价格太高了?” 韩冬生道:“还是散点大钱才好,多少有点儿人气。” “是啊,娘,怎么没人进来啊,一个有钱人都没有,咱们白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小溪蹿了一下,坐到吧台上去了。 莫白有些担忧,但没说话。 花无尽敲敲小溪的大脑壳,又点点莫白的脑门,再看看韩冬生等人,笑道:“事到临头,你们就什么都忘了吧,第一,咱们对店铺的定位是什么?第二,这才几时?哪个权贵会大早上的去茶馆?便是吃饭,也大多是中午吧。沉不住气啊,你们!” “对啊,围观的都是小商贩,走卒贩夫啊!” “咱们的顾客定位是有钱人!” “可不是嘛!” …… 年轻人们恍然,各忙各的去了。 花寻之从吧台里找了本书,坐到窗前看书去了,这里光线充足,又能看到外面,他很喜欢。 到得巳时三刻,董如海带着翡翠白菜第一个到了,同来的还有他的五个生意伙伴,几人说了一大堆吉祥话后,花无尽亲自送他们上了楼,坐了雅间。 紧接着,庄平捧着一只红木盒子,领着他军中的兄弟也来了,他们想看热闹,顺便见识见识权贵,就由陶怡安置在楼下的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再来的是丁广义,领着他的狐朋狗友们,送了一只白玉雕刻的大貔貅,价值不菲。 而后,权贵们接连而至…… 咖啡馆里很快便盈满了咖啡的浓香,牛排的肉香,果酒的清香,以及各种惊讶的赞美之声。 因为都是有钱人,所以,许多人把新奇菜品全点一遍。 除了咖啡颇苦,所以有褒有贬之外,其他的大多收到了好评。 到未时初,莫白送走了一半客人,在门口擦汗的功夫,马路上来了一辆豪华马车,和十几骑骏马,马上之人,他无一不识。 莫白惊讶地往前走了几步,“皇……” “嘘!”桃江制止了莫白。 从车里下来的洛小鱼笑道:“不要紧,朕就是给小舅子撑腰来的,你姐姐在吗?”在许州时他也曾答应过花无尽,要出席茶馆的开业仪式,却因战事食言了,如今便绝不能再错过了。 “在院子里呢。”莫白双眼放光,没有什么比皇帝亲自捧场更有面子的事儿了,他狗腿地道,“皇上姐夫这边请。” 洛小鱼欣赏一会儿门脸,进去后在大堂略站了站,引起不少惊呼,而后,客人们呼啦啦站起一片。 洛小鱼双手一压,示意他们坐下,笑眯眯道:“大家都别动,朕是主人,你们却是客人,哪有主人还要客人参拜的道理?吃好喝好才是正经!” 莫白闻言心里这个美啊,有皇上这句话,他几乎可以想见日后生意的火爆。 客人们果然不敢再动,纷纷谢恩,目送皇上上了楼,这才小声议论起来。 洛小鱼在楼上遇到花寻之,又跟丁广义一干人坐了坐,这才去后院找花无尽。 花无尽在厨房忙活半天,此时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放了张小桌,正与小溪埋头大吃鸡排,听到身后杂乱却轻盈的脚步声,娘俩吓了一跳,双双回头。 “是我爹!”小溪蹿了过去,好些日子不见,他又忘了叫父皇了。 “皇上怎么会来?”花无尽也笑着站了起来,她穿的也是酱红色男装,因为无需掩饰身份,所以没有束胸,此番丰胸翘臀,眉眼幽深,英姿飒爽,竟有一种别样的美。 洛小鱼抱起小溪,眼珠子粘在花无尽身上,笑嘻嘻道:“自然是想你们娘俩了,顺便给你掌掌眼,撑撑腰。”他暧昧地冲花无尽眨了眨眼,大步走到她身边,耳语道,“媳妇儿这些日子忙瘦了,脸色不太好,该给你好好补一补了。” 如果他不眨眼,花无尽倒也不会多想,可他毕竟眨眼了,而且意味深长。 耳廓被他用嘴唇撩到了,一阵酥麻。 这流、氓! 饶是厚脸皮,她仍感到脸上火烧火燎的热,转身往厨房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去取两套餐具,再让厨房多做点儿吃的。” 洛小鱼得逞地一笑,扬声道:“媳妇儿,让他们再辛苦一下,每样都来一份儿啊,为了这顿饭,朕早上都没吃。” 暗卫们都笑了起来。 小溪也“嘎嘎”笑了几声,拱蹭着下了地,牵着洛小鱼的手在桌边坐下,“父皇,这猪排和奶酪牛肉拉丝饼好吃得很,你先尝一尝?”他用小手拈起一块就往洛小鱼嘴里送。 桃江上前一步待要阻止,却被松江拉住了。 洛小鱼瞪他一眼,从善如流,直接张嘴接了,细细咀嚼,咽下去,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吃!味道果然不一般,但绝不会难以接受,不错不错,再给父皇来一块!” 558补补 因为肉类都是提前处理好的,煎个十几二十块用不了多长时间。 莫白让人在院子里放上几张小桌,摆上凳子,花无尽便让人把各种西式美食等端了上来。 这一次,花无尽从桃江那里拿了银针,亲自验菜。 小溪双手撑着下巴,小脸布满不解,问道:“父皇,这些不都是娘看着做的吗,不过吃个饭而已,搞得好复杂。” 洛小鱼笑得有些尴尬,“说的是呢……”他不让花无尽验,可花无尽非说按规矩来。他担心长此以往,总有那么一天——妻儿会因这些规矩而抛弃他。 花无尽放下银针,正色道:“非常时期,自然非常对待。再说了,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多复杂一阵子大家也就习惯了。” 小溪苦着脸道:“这是典型的被迫害妄想症!小溪还以为真的苦尽甘来了呢,没想到还得习惯这个,可真够受的……父皇,您千万别生气,小溪只是随便说说的。”他见势不妙,赶忙做补救,还讨好的作了作揖。 洛小鱼的脸比锅底还黑,但他却没办法对儿子发火。小溪在民间长大,生活简单,怎么可能喜欢这些繁文缛节? 花无尽摇头失笑。 在她看来,这是儿子的童言童语,可若看在陆离等人的眼里,就是她教养的儿子没有规矩——没办法,古人对孩子的要求太高。 她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扫桃江,果然看见他的眼里闪过几丝错愕。 松江能干,是因为松江懂事,桃江也懂事,却有些过了,稍显事故,也就没有了松江的质朴和厚道,好在人还不算坏。 花无尽摸摸小溪水嫩嫩的包子脸,道:“小溪莫乱说,你父皇这叫未雨绸缪,不是什么被害妄想症!” 小溪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洛小鱼,噘着嘴,小声道:“筹谋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倒也罢了,要是筹谋一辈子还不是妄想症?唉……这是自古以来皇室的通病啊,好可怕!” “哈哈……”花无尽忍不住大笑起来,虽然她很想端正一下他的思想,但无奈,她认为她儿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对,怎么破? 莫白捂着嘴,小步跑了,直到进了咖啡馆才隐隐有笑声传出来。 暗卫们亦忍得十分辛苦,纷纷别过了脸。 洛小鱼无奈,故意耷拉了眼眉和嘴角,愁眉苦脸地说道:“儿砸,要不……父皇日后都不验了?” 小溪本来还笑得欢畅,闻言又笑不出来了,忙摆着双手道:“不行不行,小溪说说而已,还有那么多坏人呢,父皇还是继续妄想下去比较好。” 洛小鱼挠挠额角,看来‘被害妄想症’这顶帽子他是妥妥的戴上,摘不掉了。 “那小溪还觉得麻烦吗?” 小溪老老实实地道:“麻烦!不过外祖父说,我跟父皇一起用饭的机会不多,不妨事的。” 洛小鱼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臭小子,还没进宫就把他排除在外了,也许,皇家的骨肉亲情就是被这样那样复杂阴暗的想法割裂了。 花无尽大抵明白洛小鱼的心情,但也希望他能为了他们娘俩做一些改变。 所以,她三缄其口,用小刀切了鸡排,放到洛小鱼嘴里,“皇上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食不言,话题到此为止,一家三口安生地吃了顿中饭。 下午,洛小鱼要出城,涞水县有个镇有高岭土,他决定在那儿建个窑厂,所以想亲自看看,就算他给自己放半天假,吹吹春风。 咖啡馆在戌时正打烊,韩冬生算了一下账,三十六张桌子,中午加晚上,总计卖了三千三百四十八两银子。 即便打了折扣,去掉成本,也是有盈余的。 松江说,这个买卖应该比醉八仙赚钱。 所有人都很兴奋,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一颗颗金元宝呼啦啦地朝他们飞来。 整顿好店铺,一家人回了家,刚一进家门便被门房告知,皇上来了。 而且,皇上不但来了,还安排张婆子做了燕窝,烧了热水,沏了清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尽管花寻之明白这个道理,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喝了燕窝和茶,再三谢过后,憋憋屈屈地自去安置了。 亥时二刻,花无尽安顿小溪睡下,洗完澡,回到房间时,洛小鱼已经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了。 他睡着了,睡得很沉。 一向警醒,只睡藤椅的人,花无尽喝水,找枕头,上床,放帷幔,几个动作下来,竟没能惊醒他。 他真的累了,做皇上可真不容易,花无尽心道。 她用手垫高了脸,心疼地端详着洛小鱼的睡颜。 他又瘦了,颧骨有些高。大概总不见太阳,皮肤白了几分。眉形很好看,恰到好处的英挺。浓密挺翘的睫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底依然是青的,显然非常缺觉…… “好看吗?”洛小鱼勉强把眼睛张开一条缝。 这厮果然有被害妄想症,她居然把他看醒了! 花无尽赶紧装睡。 洛小鱼闭上眼,往中间拱了拱,让自己靠近她,把她搂在怀里,哼哼唧唧地道:“媳妇儿,累一天了,快睡吧,嗯?” 原来真的是心疼她了,所以才这么体贴,又是燕窝又是洗澡水的,就像那些平凡而又温暖的丈夫们一样。 猝不及防的甜蜜,把花无尽心里那点儿不可言说的欲、望压了下去,慢慢地,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温暖感升腾起来。 睡意,在他沉静的呼吸中滋生,花无尽放松了身体,在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天亮时分,鲁娘子指挥几个粗使婆子给浴室的两个澡盆上了热水。 两人聊聊朝廷大事,又给彼此搓了澡,一起用了饭,方各忙各的去了。 559泣诉 在花无尽的世界里,四月一是愚人节,但因为洛小鱼当晚太累,所以,她在四月二日凌晨,洛小鱼求欢时,才一本正经地给洛小鱼过了这个节——因为她尚且在安全期内,不会怀孕。 虽说洛小鱼照做不误,但她也得了准话,再不用留心避孕了,毕竟,是药三分毒,就是现代的毓婷还有副作用呢。 花无尽专心忙活绣坊开业的事,设计图样,人偶制作,每天工作到很晚。 陶怡也没闲着,她负责监管绣娘和活计,既然花无尽说要出精品,质量就不能出岔子。 两人忙进忙出,折腾到四月十七,一切方准备就绪。 这天下午,姊妹二人检查完最后一遍商品陈列,从铺子出来的时候下雨了,马车在一片片沙沙声中回了国公府。 公府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普通下人坐的,另一辆是酸枝木打造的,颇为豪华,看规制应该是某位夫人乘坐的。 花无尽拉上车窗,道:“我猜是陶夫人来了。” 前些日子陶夫人派人送帖子过来,表示要登门拜访,因为陶怡不想见,也没时间见,所以,花无尽与送信的管事娘子婉拒了。 陶夫人沉不住气,大概不请自来了吧。 二人在二门下了马车。 鲁娘子正等在这里,禀报道:“大小姐,陶小姐,安国公夫人来了,老爷陪着,正在客厅等候。” 花无尽颔首,对陶怡说道:“还是看看吧,该说的说说清楚,免得他们总惦记着。” 陶怡噘着嘴,不情愿地道:“好吧,我听花姐姐的,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花无尽笑道:“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予取予求才是正经呢。” …… 男主人招待女客不太合规矩,花无尽怕花寻之不自在,换了衣裳,匆匆赶了过去。 女儿的到来让花寻之松了口气,略略客套两句,找了个托辞走了。 这是花无尽与陶夫人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许州的菊花宴上。 彼时,陶夫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此时,她攥着帕子,拿捏着分寸,礼仪周到,笑得含蓄婉约。 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喝了一回热茶,两人就许州和京城的天气浅聊了几句。 花无尽虽言辞犀利,但不擅长虚与委蛇,跟这种贵夫人打交道的经验几乎等同于没有,很快便冷了场,一时不知再谈什么。 屋子里的沉默让人有些尴尬。 但陶夫人并不躁,端坐着。 花无尽端着茶,用余光细细打量她。 她傅了粉,画着时下流行的一字眉,眼角已经有了不少岁月的痕迹,高髻上插着几支红宝石头面,身着丁香色事事如意妆花褙子,搭配玫瑰紫色马面裙,打扮的简单,华贵,亲切,大致算个端庄美丽的中年妇女。 正当花无尽绞尽脑汁想说点儿什么的时候,陶怡终于进来了。 她给陶夫人行了礼,一言不发,默默坐在花无尽下首。 陶夫人看了花无尽两眼,犹豫片刻,到底斟酌着开了口,“花娘子……”她欲言又止。 花无尽明白她的意思,起了身,准备把空间让给这对继母女,“你们聊,我去看看小溪……” 陶怡拦住她的话头,道:“花姐姐不必走,没什么话是你不能听的。” 花无尽背对陶夫人,眨了眨眼,劝道:“别急躁,无论怎样总得有个交代,好好说。” 陶夫人谨慎地站了起来,温言谢过,并目送花无尽出去了。 门关上了,陶夫人终于自在了些,菊花宴后,她听说过许多关于这位准皇后的传言,但闻名不如见面,每次与那双幽深的眼睛对视,她都会有如临深渊之感。 “我来是想替你爹问问,你想什么时候回家。”陶夫人从容冷淡地开了口。 陶怡喝了口茶,慢吞吞地放下茶杯,才道:“等我哥回来再说。”碍于陶家的名声,也为庄平的仕途,她确实需要从陶家发嫁。 “把我的嫁妆准备好,我哥一回来,我就大婚。” “什么?大婚?”陶夫人放茶杯的声音有些大。 陶怡直视她的眼睛,笑道:“你有意见吗?我花姐姐会亲自给我做媒,而且……我娘的嫁妆单子在我手里,不要跟我说从北到南有多少损耗,我知道有多少损耗,更知道剩了多少。” “你……”陶夫人柳眉倒竖,刚要拍桌子,就听她身后的婆子咳嗽了一声,“罢了……”那一位得势,彻底成全了他们哥俩,她熄了火,“如果你爹同意,我自然没什么意见。” “我爹?”陶怡把唇角弯成一个讥讽的弧度,“好吧,再不亲也是我爹,那就请陶夫人向我爹转达我的意思吧。” …… 送走陶夫人,洛小鱼来了。 他从城外回来,带着满身的尘土,和一脸的倦容。 花无尽让婆子抬了热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水盆边上亲自帮他洗发搓澡。 两人边洗边聊。 “今儿陶夫人来了。” “她想让陶怡回去?” “嗯。” “那她回去么?” “陶毅回来后她就大婚,大婚前再回去。” “那也快了,还有三天。”洛小鱼歪了歪头,忽然靠过来亲了花无尽一口,“媳妇儿,你没怀孕吧。”他用的是肯定句,显然对花无尽的身体状况甚是了解。 花无尽有些脸红,点点头。 “那就好!”洛小鱼在她唇上“啾”了一下,“那你明儿进宫一趟,让绣娘量量尺寸,凤冠正在做,你得去试试大小。你再把寝宫的装修好好设计设计……佟六的使臣已经出发了。” “嗯……”花无尽拉着尾音应了一声,想了再想,到底问了出来:“你母亲的遗骨呢,你要亲自迎回来吗?” 洛小鱼有些颓然,眼里登时湿润了,“我是想去,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在这时候?我是走不了的!当初因为不想让母亲等太久,便拜托陈济生和洛之文一起送她回来,所以,母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还有三天进京,到时我去迎一迎。母亲回来后,先寄放在法门寺超度,等寝陵建好了再移棺。” 花无尽明白了,他今天亲自去了法门寺和皇陵。 “需要我做什么?”花无尽轻轻揉搓他的头皮,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届时所有命妇都会去为母亲祈福,你和儿子也去吧,母亲会高兴的……”他闭上眼,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答滴答”地落进水里。 于锦蓉等于变相地死于洛成之手,且惨遭分尸,洛小鱼有仇报不得,实在是他心头的大恨,大痛,乃至于大遗憾。 花无尽心疼地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蹭了蹭,道:“哭吧哭吧,哭痛快了就好了。” “嗯!”洛小鱼反手抚住她的脸,当真无声地痛哭起来。 他这一个澡,整整洗了小半个时辰,从内到外,荡涤了不少灰尘,人也轻松了许多。 一家人一起吃了晚饭。 饭后,洛小鱼在演武场考教了舅甥二人的武艺,又亲自给儿子洗了澡,讲了故事,之后,三口人在小溪房里安睡了。 第二天,洛小鱼去绣坊参观一番,定做了几件男装,不但给了银子,还送了一只御造的玉貔貅。 绣坊的开业没有咖啡厅那么夸张,围观的人也不多,但进店的不少,只不过大多是同行。 摆出来的样品不多,所以,并不足以让她们忌惮。 包了田园风格沙发罩的沙发,碎花布艺窗帘,雕花大床铺着漂亮的床上用品,那些套在木头人偶上的风格独特的服装都是花无尽在昌洲玩过的东西。 云裳绣坊的名头,以及花无尽在昌洲的设计传到京城了,但款式不算多,京城的绣娘们试图在此基础上进行改造和创新,但并未掀起太大的风浪。 京城多是老牌世家,她们更保守,也更喜欢精美繁复的刺绣,而花无尽的设计是靠新颖的款式取胜。 春兰秋菊,各有所好,彼此间的竞争也就不会那么激烈。 是以,她们虽然抱着抄袭或警惕的态度而来,但走的时候都有几分释然和轻视。 等店里的同行走光之后,花无尽才笑眯眯地拿出两本图册,给一对衣着艳丽的胖母女介绍起来。 什么样的款式显瘦,什么样的花色洋气,什么样的颜色显白,什么样的家具搭配什么样的窗帘,怎样吃东西不胖……等等等等,花无尽整整说了两刻钟。 单是这一单,花无尽就卖了二百多两银子,并成功为那娘俩发会员卡,介绍了工部的装修队。 快到中午时,董太太来了,还带了几个手帕交,几人合在一起,花了小一千两银子。 于是,花无尽请大家去咖啡馆的后院葡萄架下吃了顿午饭,宾主尽欢——她们早就听说跨越时光咖啡馆的大名,却无奈于女子身份,始终不得品尝,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两处生意都不错,花无尽和陶怡一整天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四月二十一日,天空乌压压的,又是个雨天。 洛小鱼着素服,在距离京城五十里的驿站外迎到了于锦蓉的棺椁,送进法门寺后,他在灵前长跪不起。 陈济生本欲劝上一劝,却被洛之文和丁广义拉到了大殿之外。 洛之文悄声道:“母妃死得太惨,皇兄他心里苦,还是让他当面倒一倒的好。” 尸骨是他收殓的,他到现在都无法形容那时的心情,每一块被切割整齐的骨殖都让他有崩溃的冲动。 一夜夫妻百日恩,凤卿卿何其恶毒,他父皇又何其残忍! 他无法想象洛小鱼是怎样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没有把复仇的长剑刺向太上皇的,如果是他,纵然无法报仇,也会常常抱着同归于尽的冲动吧,难道做皇帝都要忍常人不能忍吗? 洛之文叹息着摇了摇头。 陈济生沉默了,视线穿过雨幕里,落在皇家寺庙黑灰色的瓦片上,他觉得,皇上的确很苦,他的前二十年就如同那些瓦片一样——黑色,脆弱,稍稍用力,便会分崩离析。 雨下得不算大,如泣如诉。 沉默良久的大殿里忽然传出说话声。 “母亲,您在吗?”洛小鱼的声音有些嘶哑。 “一别就是二十二年,儿子来迟了,是儿子不孝,不能手刃洛成,亦是儿子大不孝!” “砰砰砰……”这是如同捣蒜一般的磕头声,声音重,且急。 陈济生有些担心,正要闯进去,却听洛小鱼已经停了下来。 他哽咽着说道:“母亲,您生了我,我当为您报仇,但那人也生了我,我便没办法杀他,这是一笔无法偿还的孽债,儿子来生再还……” “但凤卿卿被儿子杀了,儿子还杀了她的儿子洛之安。母亲,那人不是埋怨您阻碍了他夺鼎的路吗,儿子便助他夺鼎,再从他手里生生夺下他心心念念的江山,把他关在御花园里,一辈子仰望皇权而不得!他必将一辈子不得自由!如果可以,儿子想要他生生世世不得自由!” “母亲,您现在是皇太后了,宣仁圣烈皇太后,您喜欢吗?但儿子是不会让你跟那人葬在一起的,他不配,不配……” 大殿里陡然沉寂下来,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又一炷香的功夫也过去了,洛之文也变得不安起来,他与陈济生、丁广义交换了一个视线,正要进去,里面又说话了。 “母亲,做皇太后您也不会太开心吧,那儿子告诉您个开心的,儿子有妻子了!那是个极好的女人,没有她就没有儿子的今天。您要是活着,一定会喜欢她。她与一般女子不同,不但才华横溢,而且文武双全,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还给您生了个力量大得出奇的孙子,乳名叫小溪,皇外祖父见过他,也很喜欢他,明天他们娘俩就能来看您啦。母亲,外祖父的身体好着呢,就是想念母亲,三舅舅做了太子……这么一看,大家都过得不错,就是少了一个您。” “母亲,你怎么这么傻,就算是为了儿子,您也该坚持着活下来啊……没有了母亲的儿子,日子过得苦啊……” “母亲啊,您要是还活着,那该有多好,那该有多好啊!呜呜……”洛小鱼泣不成声。 守在大殿外的三个男人,齐齐湿了眼角,桃江、槐江等暗卫哭得几乎不能自持。#####这一章有点长…… 560六礼 洛小鱼一直跪在大殿里,谁劝都不动。 于锦蓉想用自己的死,保洛小鱼一个平安,想法虽蠢,但谁都无法否认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深沉无私的爱。 不让洛小鱼把孝心做到极致,便不能让他余生安心。 是以,花无尽并没怎么劝他,每天与其他命妇一起祈福,并照顾爷俩衣食,忙得团团转。 劳累且琐碎的三天,如同三年一般的过去了。 第四天洛小鱼回宫,修整一天,北金的来使就到了。 他一面盯着丁广义、陆离等人与佟七谈判,一面让礼部会同翰林院、司礼监、内府准备大婚各项事宜。 花家开始备嫁,嫁妆,陪嫁的丫鬟婆子等都要准备起来。 董如海是精明人,在花无尽从法门寺回来的第二天,就给花寻之送了卖画的两万两银子来。 这笔银子让花寻之重拾自信,欢欣鼓舞之余,还让他解决了燃眉之急——家里虽说不曾短了银两,但他是做父亲的,给女儿准备嫁妆,花自己的银子才仗义。 到月底的时候,华国与北金的谈判敲定了:双方停战,北金让出秦城,并在秦城开辟互市,两国恢复通商等等。 北方战事结束,南方水患的问题不大,官员更替的问题又急不得,洛小鱼终于能自在地喘口气了,便把小溪带进宫里亲自教养。 礼部从五月初一开始走六礼程序。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几个仪式在礼部的主持下隆重而又繁琐的走完,日子便进了六月。 六月十六,是帝后大婚的日子。 其实,如果按照花无尽的意思,日子应该选在秋季,至少不会那么热。 但洛小鱼不喜欢自己形只影单地呆在宫里,如果总出宫,在公务上便会有所懈怠,她只能妥协。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六月十五,这是新娘添箱的日子。 虽说花家没什么亲戚,但依着搬家时的光景,客人应该不少。 所以,陶怡一大早便从陶家赶过来,一来为送礼,二来帮花无尽待客。她的婚期也已经定了,八月十六,比花无尽整晚两个月。 董太太也来帮忙,她到后没多久,客人接踵而至。 花无尽在山顶上救过的女眷来了大多数,花家一时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花无尽并陶怡和董太太三人忙活大半天,才把这一步顺顺利利地打发过去了。 傍晚,用过晚饭,花家人陪陶怡和董太太在客厅小坐,一起把大婚注意的事宜再说道一遍,以免出岔子。 正说得热闹时,门房来报,说花莫谢来了。 莫白擎着眉,小声猜测:“难道是打着送礼的旗号打秋风来了?” 花老太爷被夺爵、抄家,如丧家之犬一般回了老家,财帛上必定不会宽裕,他有此想法顺理成章。 但花无尽马上就是皇后了,花老太爷想替花莫亦和魏瑾瑜求求情也未必不可能。 再或者,是花老太太和花老太爷不行了?如果在这当口来报丧,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花寻之站起身,又坐下了,脸色十分难看。 “大抵不是什么好事。”花无尽一锤定音。 陶怡和董太太对视一眼,一起告辞回避了。 花寻之让老鲁把花莫谢请了进来。 花莫谢瘦了不少,且面色憔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袍子,身上满是灰尘,显然才到京城。 “侄儿给六叔请安,二姐……”他一撩衣摆,便要跪下。 “不必了,我们已经不是你们那个花家的人,就不必这么客气了,请坐吧。”花无尽不客气地打断花莫谢,曾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关系,这时候还想粉饰太平?她可没有那么宽阔的胸襟。 “是!”花无尽距离皇后之位只有半步之遥,花莫谢不敢造次,忐忑着在花寻之的下首沙发上坐了半个臀部。 “你为何事而来?”花寻之见他未穿孝服,把心暂且放回肚子里。 花莫谢有些不安,犹豫片刻,到底说道:“六叔,祖母今年年初时去了,现在祖父病重,来的时候已经……” “闭嘴!”花无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花莫谢哆嗦一下,慌忙站了起来,“二……六叔,小侄儿从老家过来时,不曾收到……大婚的消息,小侄儿也不想来,但想着六叔也是……” “也是什么?”花无尽讥讽地笑了笑,“你们不过是想让我爹骑虎难下罢了,老太爷好毒的心肠啊!” “想当年在路上,任由我替了花如锦;到前哨镇做了军户后,又让我爹替你爹去打北金;从秦城逃亡时我爹被你爹算计,丢掉一只手;如此还不够,在许州还想用逍遥香暗算于他;暗算不成,花如锦与熹妃勾结,又来算计我,之后呢,到京城你们也没消停……到如今落得这个地步,还想怎么样?再流放一次行不行?” 花莫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道:“二姐二姐啊,那些都与我无关,而且这次的确是祖父病重,再怎么说六叔和莫白也是祖父的亲儿孙,亲人哪有隔夜仇,所以我才……” “闭嘴吧你!亲儿孙,一进京就把我们除族的是谁?那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的又是谁,哪怕他有一点儿老人家的善心,当年也不会任由我被你们欺负!”莫白梗着脖子喊道,一张俊脸气得煞白。 花莫谢脸色更加灰败,他偷偷看了眼花无尽,拳头缩在袖子里,洗得发旧的绸缎抖得像风吹的麦浪一样。 花无尽踱了两步,负手走到他跟前,右手忽然向前一递,问道:“说,到底为什么这个时候来!” 花莫谢的脖子一痛,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尿了裤子。 “这这,这不是赶上了吗?”他哆哆嗦嗦地说道。 锐器缓慢地移动着,伴随着皮肉分离的剧痛,一股热流沿着脖子滑进领子里,像一条温热的毒蛇爬了进去。 花莫谢泪水糊了双眼,这位从来都不是善人,他刚才就该承认的。 “别别……别再动了,我都告诉你!”花莫谢本能地向后闪躲,“我也不想来的,可我爹跟五叔非要我来。他们说,你们来不来不要紧,能拿点儿银钱回去也行,即便没有银钱,也能恶心你们一把。总之,怎么都是我们占便宜。” 花无尽冷笑,“是啊,所以这话你说不说也不要紧,反正你们花家的境况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我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是不是?” “是!”花莫谢承认得很痛快。 “真是光棍!”花无尽收回三棱镖,“莫白,带他去休息,让人看着点儿,别让他乱窜。” “呸!”莫白吐了他一口,飞起一脚将他踢倒,“走吧,还要本世子搀你不成?”他这还是第一次端出世子的架子来,却把洛小鱼当年混不吝的样子学了个十足。 二人走后,客厅里着实沉默了一阵子。 花寻之拧着眉心,一直不语,放在小几上的拳头也始终捏得紧紧的。 花无尽取来热水壶,沏了两杯绿茶,给花寻之送过去一杯:“去吧,爹。我一出门,您就走,这里交给陈济生就可以了,他细心,肯定能把方方面面做周到了。您还可以给花老太爷请个御医,买点药材,但最好不要给银钱。” 倒不是她圣母,而是人言可畏,洛小鱼那么想杀他爹都没杀,花寻之只是被家里赶出来了,就可以置亲爹的生死于不顾吗? 显然不能! 所以,她先把梯子给他爹递过去,省得他爹骑虎难下。 “当然,如果您愿意给银子也可以,但您要知道,人善被人欺,一旦您开了口子,他们日后是不会客气的。至于那些做不到的事,您就不用为难了,拒绝便是了。”花无尽指的是花莫亦的事。 花寻之下意识地捏着茶杯把,视线穿过氤氲的热气落在地面上,显然还在思考。 帝后大婚,他是老丈人,在这样的场合缺席,会是一辈子的憾事。 但花老太爷是他爹,如果只为参加大典,不顾他爹生死,将来连莫白都会被人诟病,‘薄情寡义’四个字是跑不掉的。 人嘴两片皮,咋说咋有理,端看人心如何,地位如何,彼此利益如何。 “这事儿,最好还是说给皇上听听,看看圣意如何。”花寻之终于开了口。 花无尽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虽说是家务事,但花老太爷也是她祖父,如果这个节骨眼上他死了,还是应该知会洛小鱼一声的。 她叫来松江,让他亲自跑一趟皇宫。 洛小鱼在看账册,为了娶媳妇儿,除却宫中御造的珠宝玉器做聘礼之外,他额外花了二十六万两白银,其中十九万两给花无尽做嫁妆,两万装修坤宁宫,剩下的五万才是典礼需要的花费。 这大概是史上最俭朴的帝后大婚! 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花无尽说得也对,江山还不稳固,大操大办只会让民心生怨。另外,别的皇帝花的多,是因为经手的人多,贪污的人多,他辛辛苦苦打来的江山,赚来的银子,为什么成全别人? 啧……他大概知道儿子那么爱财到底像谁了。 洛小鱼放下手中的账册,看看一旁安睡的臭小子——小家伙单手举在头顶上,噘着小嘴,睡得跟飞天似的,可爱极了——他忍不住贴上去亲了一口。 “主子,松江来了。”桃江在窗外说道。 “哦?”洛小鱼起身下了地,把小溪身上搭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出了书房。 “主子,花莫谢忽然去了国公府……”松江把事情讲了一遍。 “呵……”洛小鱼冷笑几声,“不要脸,他们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 松江默了默,那个花家的确不是玩意儿,所以闹的这一出也确实棘手。 洛小鱼来回踱了几步,“罢了,其实朕也得谢谢他们,若不是当年他们李代桃僵,朕怎会娶到这么好的皇后,有这么好的儿子,这么快的打下这个江山呢。就按皇后说的办吧,你带上御医,点上二百青卫,快去快回,顺便告诉花沂之和花润之,如果真活腻味了,朕可以成全他们。” “是,属下告退。”松江道。 “等等。”洛小鱼道,“如果是假的,你就以欺君之罪论处吧,就地格杀!” 561大婚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乱世桃花无尽开最新章节、乱世桃花无尽开莞荋、乱世桃花无尽开全文阅读、乱世桃花无尽开txt下载、乱世桃花无尽开免费阅读、乱世桃花无尽开 莞荋 562番外之花寻之 保成府往南三十里有个荷花镇,这是花家的祖籍所在,花氏族人大多生活在这里。 花老太爷如今就住在镇子西头的一座两进宅子里,房子虽旧,但没有破败之处。 花老太爷曾是花氏族长,被流放前给花氏一族带来不少福祉。如今就算他们倒了,也还有花寻之和花无尽在——说是除族,可毕竟血脉斩不断。 是以,花氏族长并不敢怠慢他们,除了宅院外,另给了二十亩良田,甚至凑了安家银子三百两。 比起在前哨镇的日子,他们过得不算太差。 花寻之与松江一路不停,赶到保成府时花老太爷还没死,但灵棚已经搭建起来了,院子里有不少族人在帮着打点各处。 花沂之从正房迎了出来,眼中含泪,哽咽着说道:“六弟……你来啦。” “花老太爷怎么样了?”花寻之以问代答,并不接花沂之的话茬。 花沂之碰了个软钉子,跟着出来的花润之不免轻哼一声,被前者横了一眼后,到底收敛了不忿。 松江摇了摇头,他大概猜得到,这兄弟俩存的什么心思了。 花沂之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进了老太爷所在的正房。 屋子里空气污浊,热气扑鼻,花寻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花老太爷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面色发灰,骨瘦如柴。 花寻之进屋的时候,他睁开眼看了一下,情绪有些激动,挣扎着动了动,却连只手都没抬起来。 他张了张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便没有了动静。 花沂之兄弟赶紧扑了过去,大哭起来,“父亲,父亲啊,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太医过去了,搭了一下脉,“人还活着,还请二位让一下。” 松江感觉有些遗憾,他很希望花寻之是被骗来的,如此,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教训花家人了。 花寻之呆呆地站在床尾,泪水流了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医仔细诊了脉,对花寻之说道:“国公爷,这位老太爷确实不行了,下官可以施针让他醒过来,别的却不能够了。” 花寻之让老鲁取出一只三百年的老参,“用老参吊得住吗?” “没多大用,顶多撑个一天两天的。”太医说道。 “那就别煮了,没得浪费。”花润之用袖子擦了泪,两大步过来,便要把参盒抱走。 松江长剑一探,制止了他,冷笑道:“这是皇上的,用不上还要带走的。” “你……”花润之气结。 花沂之喝道:“还不闭嘴,成何体统!” 花润之讪讪退到一旁。 太医施针,一炷香的功夫后,花老太爷醒了过来。 “老……六,你来啦,很好……”他又喘息起来。 “爹你慢点儿说,不着急。”花沂之在他身边坐下,用手赶着胸口,帮他顺气。 花老太爷老泪纵横,又道:“老六……爹不行了,以后你的两个兄长……就靠你了……” 松江瞧瞧花寻之,见后者面露凄色,不免冷笑一声,“花老太爷,国公爷已经被除族,您这嘱托,强人所难了吧。” “你……”花老太爷一着急,又剧烈地喘了起来。 花沂之道:“松江护卫,这是我们花家的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我爹时日不多,还请让他老人家把话讲完。” 松江并不让步,笑道:“讲完?你们爷几个这是商议好了吧,觉着国公爷性子软,想用遗言逼他就范?打的一手好算盘呢。” “你……”花老太爷白眼一翻,又昏过去了。 花寻之神色紧张,上前一步,又站住了。 太医赶紧重新施针。 “老六,你变了。”花沂之面色沉痛,意有所指。 这话就太可笑了,就算想欺负老实人,也不能这么欺负。 花寻之收起悲伤,卷起右手的袖子,露出丑陋的断臂。 说道:“不变怎么行呢?我按照老爷子的想法活了这么些年,得到的着实不多。若非有无尽在,说不得连莫白我都保不住,我实在想不出老太爷还有什么颜面用遗言要挟我,大哥你知道吗?” 花沂之难堪地瞧瞧太医和松江。 花润之便道:“六弟,家丑不可外扬,这些稍后再谈。爹已经在弥留之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饱读诗书,难道在这当口就不能稍微忍一忍?” 花寻之垂下头,泪水滴答地往地上掉。 松江见势不妙,思索一番,缓缓说道:“国公爷,宽恕别人的无知,是你大度,但如果纵容别人的放肆,那就是你无知了。凡事尽到心意便可,至于花老太爷的遗言,不该是咱们这些外人听的,您说是不是?” “有些话听了就是一辈子的枷锁,如果明知道是陷阱还非要跳下去,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会生属下的气的,望国公爷三思。” “你……”花润之握着拳头便要砸过来。 松江微微一笑,拍拍手里的剑柄,“奉劝你,还是不要自寻死路的好。” “嗬……嗬,”花老太爷嘴里重新有了动静,显见醒了。 松江的话让花寻之的心肠重新硬了起来,人蠢一次可能是不察,人蠢两次可能是马虎大意,若是蠢三次,便真的是愚蠢不堪了。 想起女儿临行前的嘱咐,花寻之使劲眨了眨眼,把泪意逼了回去,僵硬地走到床前,大声说道:“花老太爷,千帆上午给皇后送嫁,下午便从京城出发看您来了,给您看病这位是宫里最好的太医,药都是从宫里带来的,您且安心养病。” 话说到这儿,他从袖袋里取出几张银票,放到花老太爷枕边,又道:“这是五千两银票,便全了曾经的父子之情吧。若是您去了,这些银钱,也足够他们两兄弟花费小半辈子。” “你……”花老太爷倒着气,一手微微抬起,指着花寻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您安心养病,晚辈告辞。”花寻之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往门口走去。 这番谋划花老太爷是亲自参与了的,他以为花寻之性子软,十有八九能逼得他就范,却不料是这种结局。 他一时心火上升,又翻了白眼,眼见着不行了。 “父亲!父亲!” 花润之和花沂之再次扑上前,却同时把手伸向了银票。 不会真的被自己气死了吧! 花寻之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来,却见松江一脚一个,将花沂之、花润之踢到一丈开外,几张银票飘飘荡荡地落到地上。 太医是个机灵的,明白松江是何意思,抢上几步,施以银针,并在花老太爷胸口按压了几下,到底抢救过来了。 太医与花寻之解释道:“老太爷油灯耗尽,就这两天的事,与国公爷无关。” 花寻之松了口气,又久久地看了花老太爷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老鲁收拾了东西,与松江和太医紧随其后。 “礼国公请留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东厢房出来,叫住花寻之。 “您是……十三叔公?”花寻之问道。 “正是老朽。”十三叔公是现任族长,六十左右岁,精神矍铄,表情严肃,“老朽请教,礼国公饱读诗书何以如此薄情寡义?” 松江哂笑一声。 花寻之脸上一阵燥热,思忖一下,又镇定了,“十三叔公,何以如此诽谤于我?” “那是你老子?除族了他也是你亲老子!”老者脾气挺大,竟吼了起来,“他没几个时辰好活了,你竟一句遗言都听不得了?你这样还算是个人吗?” 花寻之忽然明白了,现在的自己是整个花氏的靠山,今儿的事,是他们商议好了的,真是好大的一张脸啊! 他擦了把脸上的汗,问道:“十三叔公,花沂之和花润之正在他老人家面前抢银票呢。而我,抛下皇后大婚,带着太医急急赶来,要人有人,要药有药,要银钱有银钱,怎么就薄情寡义了呢?” “你……” “十三叔公,千帆不善言辞,但千帆可以在对天发誓,千帆对得起花家。您老人家去问问他们,他们可对得起我?他们杀了我亲娘,不认我嫡妻,为了骗我娶莫白的娘亲谎称将皇后上了花家族谱。十三叔公,族谱呢,可有我女儿,可有当今皇后?”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皇后为何成了皇后?那是因为他们逼着我女儿替了你花家的嫡长女,然而有了大皇子后,他们却以维护花家脸面为名,把她赶出花家自生自灭,那时皇后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因为太上皇不待见我们一家,他怕影响了他侯府,便将我也除了族。如今他倒了,又要贴上来让我照顾他的儿孙?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敢问十三叔公,我们一家被人欺负的时候,十三叔公可曾出来说句公道话?”花寻之满眼是泪,声声质问。 十三叔公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关于当今皇后的丰功伟绩他听过不少传言,却不知还有这等内情。 他转头看向已经出来的花沂之,用眼神问道:为什么和你们说的不一样。 花沂之冷笑,不过是成者王侯败者贼罢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花家为了扩大影响,以辖制花寻之,叫来不少族人和邻居,闻言议论纷纷,院子里乱哄哄的。 “若是如此,五千两却也不少了。” “可不是嘛,若非顾及皇家脸面,怕人讲究些什么,人家便是不来也是使得的。” “那哪儿成啊,咱还指望着这位国公爷拉拔一下呢。” “正是,现在可不是讲颜面的时候。” …… 花沂之知道,有皇帝的人在,他们再怎么算计,也只能止步于这五千两银子了,既是如此,就不必虚与委蛇了。 他说道:“我的大女儿死了,大儿子就要死了,我的手也还了你的手。花寻之,你们一家都活得好好的,进宫的进宫,封爵的封爵,就不要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了,得了便宜卖乖只能让人不耻。” 花寻之摇摇头,泪水更加汹涌了,暗道,你死了女儿,我的女儿就没死吗?早在两年前她就死了啊! 若非有现在的花无尽,他的外孙、他的儿子,乃至于他自己,不知会是什么结局。 他想思念女儿,却又不敢放纵去想,无法宣之于口的痛楚,一旦挖出来,就会痛彻心扉。 花寻之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沉沉说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视富贵权势为人生的全部的。如果人生有如果,我宁愿我的无尽没有替代你的如锦。” 那样的话,他的宝贝女儿就不会死,他就不会时不时地把自己陷在一种无法挣扎的矛盾的痛苦里。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他怀念着逝去的女儿,同时又享受着新女儿带来的幸福。 所以,他希望自己可以活得傻气一些,充实一些,那样,才能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 563番外之乔继武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乱世桃花无尽开最新章节、乱世桃花无尽开莞荋、乱世桃花无尽开全文阅读、乱世桃花无尽开txt下载、乱世桃花无尽开免费阅读、乱世桃花无尽开 莞荋 564番外之启明帝 启明帝被关在养德宫。 院落不算小,正殿七间,中间的明间被洛小鱼改成了佛堂。 启明帝住在后殿,每日寅时末刻正起床,用过早饭后,便会被两个太监压来前殿诵经念佛,到晌午,被放回去用饭,下午再来,一直到晚饭前。 每天皆如此,生活可谓枯燥。 一年多过去后,启明帝变胖了,容貌有了老态,但心情较之当初有了巨大转变,非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不再上演,甚至能和服侍的人谈笑风生了。 值守的太监偶尔会在背后议论一番,说这位太上皇未免心太大了,要是他们早就自尽云云。 启明帝常常能听到这样的话,一开始还憋屈几天,听多了就无所谓了。 太监失了男根,都能好好活一辈子,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每餐两菜一汤,吃饱穿暖,又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呢? 他多活一天,就多碍那孽子一天的眼,他又为什么要死? 他要一直活着,只有这样才能始终提醒世人,那孽畜到底是怎么得来的江山。 说一千,道一万,活着才有希望。 …… 清明节这日中午,洛之易第三次来到养德宫。 启明帝有八个儿子,死了一个,如今还有七个活着,除了洛小鱼、洛之文、洛之华、洛之易外,还有三个一两岁的,如今都被洛小鱼养在宫里,由花无尽统一教养。 自打被圈进这里之后,洛之文与洛之华便再没露过面,唯一一个记得他的就只有洛之易了。 他被洛小鱼封了易郡王,虽然只是个空头王爷,但除了不得离京之外,衣食无忧,且出入自由。 父子俩在偏殿见了面。 “给父皇请安。”洛之易跪地叩头,行了大礼。 “地上凉,快起来。”上一次见面还是年前,启明帝有三四个月没见到他了,神色不免有些激动,亲自上前扶起了他。 “多谢父皇。”洛之易叩足三个响头,方起了身。 父子俩在罗汉床上隔着矮几对坐下来。 “您最近还好吗?”洛之易问道。 启明帝亲自倒了杯茶,给洛之易推了过去,“还不错,多亏你年前送来的炭,不然过去的这个年一定很难熬。” 洛之易皱了皱眉,道:“儿臣应该的,唉……”他叹息一声,张张嘴,又闭上了。 启明帝揉了揉鼻子,他闻到洛之易衣裳上浓浓的烧纸的气味了,而且,裤腿和靴子上沾满泥土,洛之易应该是给凤卿卿上坟回来。 当初,洛小鱼逼着他亲自杀死凤卿卿,但并未对尸体多加侮辱,而是让洛之易将其葬了,与洛之安一起葬在京城西面的乱葬岗上——凤卿卿为正妃之位奋斗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悲惨。 启明帝眼里闪过一丝算计,说道:“你母亲的事,父皇很惭愧,可是……”这是他们父子第一次谈及凤卿卿。 洛之易摇摇头:“父皇不必解释,都是为了儿臣,儿臣都明白的。” 一报还一报罢了,有什么好说的? 纵然他不杀她,洛小鱼也不会让她活下去,所以,他们父子谁都不必内疚。 偏殿里一时陷入寂静。 大约盏茶的功夫后,启明帝谨慎地看看周围。 一个小太监正在门口与另一个太监说话,似乎并没注意他们。 启明帝凑过来,小声试探着说道:“儿子,你恨他吗?” 这么长时间一来,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败在什么地方,也一直反复琢磨,如果筹谋东山再起,外面还有没有助力。 通过上一次从洛之易口里探到的消息,他认为陶善、魏世繁必定能助他一臂之力,但这需要一个前提——洛之易能够居中联络。 洛之易警惕地看向门外,见门外的人还在聊天,彼此距离约两丈,绝对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方放下心来,迟疑了一刻,说道:“当然,他杀了我哥……” 启明帝把声音压得更低,“那你想不想……” 洛之易忽然压住他的手,坚定地说道:“不想!父皇,并不是所有的恨都要报仇。双方角力,必有一伤,他只是赢了而已,而且……我们根本胜不了他。” 启明帝面色一沉,瞪在洛之易那只手上的阴鸷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洛之易吓了一跳,赶忙把手缩了回来,嗫嚅道:“父皇,儿臣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借口。” 启明帝僵硬地笑了笑,勉强调整了表情,一边看着外面,一边继续说道:“硬碰硬肯定不行,他不会放着齐国不管的,只要他想收复齐国,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以陶善和魏世繁在军中的影响,定会有所作为,到时候你就是太子。” 洛之易双手无措的搓了搓,脸色慢慢变得绯红,“父皇,请恕儿臣不能答应。依儿臣看来,他之所以不阻碍你我父子相见,便是存了卖我们一个破绽的想法,只要我们有所行动,必定是死路一条,儿臣……还年轻,不想死!” 这是他年前去约洛之华探望启明帝时,洛之华拒绝后特地提醒过的,在洛之文府里过年时,洛之文也话里话外点拨过他。 经过这一番惊变,他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洛之易了——如今再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兄弟离心,必须学会审时度势。 若非启明帝一直很疼爱他,说不得他会跟那两个庶出的哥哥一样,干脆地忘掉启明帝,以期洛小鱼能看在血脉的份上善待于他。 洛小鱼的想法启明帝当然能猜得到,但他依然感到失望。 他心道,富贵险中求,想得到常人无法得到的权利,就得付出常人无法付出的代价。如果瑞和还活着,绝不会像他这样懦弱,没有骨气,他到底把这孩子宠坏了。 想起惨死的二儿子,启明帝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始终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洛之安——他的死,终归是他的无能导致的。 启明帝呼吸加重,无声地耸动着肩膀,一双大手紧紧地抓住矮几的边沿,手背上一条条暴起的青筋格外刺眼。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且沉重,外面几个太监尖锐的说笑声却越来越响…… 洛之易有负罪感,也哭了起来。 盏茶的功夫后,他取出一张绢帕,放到启明帝面前,起了身,正要告辞,却见启明帝擦了泪,做了两个深呼吸,压下激动的情绪,道:“别急着走,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跟父皇好好说说,现在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齐国那边怎样?” 洛之易心道,母亲已经死了,绝不能再让父皇白白送死。 他权衡一下,到底坐了回去,道:“他好像没有打的意思,据说,军队和百姓都要休养生息一阵子。” 居然要休养生息!启明帝攥紧了拳头。 如果不动齐国,北金边界安定,权贵圈子稳定,想要趁乱谋利的可能性极小。 他问道:“那他都在做什么?” 洛之易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朝廷成立了两个窑厂,据说烧的是贴在墙面和地面上的瓷砖,另外,由工部牵头,组织了两个装修队……还成立了炼钢厂,还有印染和纺织的作坊……” “也就是说,他在忙着赚钱?”启明帝很惊讶,他以为洛小鱼应该整顿吏治,换上自己的人了。 “是的,窑厂已经开始赚钱了,赚来的钱,听说要用来修建书院,皇后如今便在新建的皇家书院里教授画技,还有一门理化学科也是皇后在教,只是不知道是教的是什么。” “上次你来,不是说那女人怀孕了吗?” “是的,前几天才把课停了。”洛之易眼里有了几分敬意,“如今京里都在传,皇后是华国最有智慧和才气的女人,她讲的理化课程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京里不少权贵的孩子,为了上她的课,几乎挤破了脑袋。” 启明帝听得心头起火,咬牙说道:“这孽畜倒也狡猾,难怪善王始终没有动静。” 官不乱,民不乱,军队不乱,他如何能钻得空子?这京城的人脉本来就在那孽畜的手里啊! 启明帝摇摇头,面露戚色。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没有任何机会了,这座养德宫,大抵是他最后终老的地方了。 洛之易感觉到他的失落,却不知如何安慰,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想明白,才是真的明白,别人说再多都不顶用的。 探望的时间到了,洛之易松了口气,顺从地跟着小太监走了。 他走后,一个穿着灰色劲装的精干男人离开养德宫的地下暗道,一刻钟后,进了御书房。 “走了?”洛小鱼问道。 灰衣人道:“走了!太上皇果然沉不住气了,以太子身份诱惑易郡王,但易郡王拒绝得很干脆,他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打听皇上的施政情况以及会不会征讨齐国,易郡王说不会,又说了一堆皇上如何赚钱的事儿,太上皇就偃旗息鼓了。” 洛小鱼放下毛笔,笑道:“这老不死的倒也识时务,只要朕不冒进,官员人心不散,那些人便钻不了空子。你做得不错,不要掉以轻心,看住他,去忙吧。” 灰衣人得了夸赞,喜滋滋地去了。 洛小鱼从罗汉床上下来,对松江说道:“去叫小溪和莫白起床,让他们在御花园的演武场等朕。” “是!”松江也去了。 洛小鱼自己去了坤宁宫。 宫女禀报的时候,花无尽刚醒,正盖着锦被,捧着肚子侧躺在床上,见洛小鱼进来懒洋洋地起了身,脚在床下探了探,一边摸索拖鞋,一边问道:“皇上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都忙完了吗?” “媳妇儿慢点儿慢点儿。”洛小鱼几大步走过来,蹲下身子,亲自帮花无尽穿了鞋,“距离忙完还早,不过媳妇儿和儿子更重要,小溪和莫白都去演武场了,我陪你出去走走,顺便带着孩子习习武。” 自打花无尽肚子大得看不到脚了之后,只要洛小鱼在,他都要亲自给花无尽穿鞋。 花无尽觉得自己像是泡在了蜜罐子里,每次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感恩戴德地把红唇凑过去,在那张薄唇上偷袭一下,发出“啾啾”两声,笑道:“臣妾谢过皇上。” “谢礼太轻了,还是我亲自来吧。”洛小鱼把她揽在怀里,深深地吻了下去。 唔……喘不过气来了,花无尽在洛小鱼腰上拧了一把。 “嗷……”洛小鱼故意鬼叫一声,放开她,点了点她的鼻尖,“媳妇儿,你想谋杀亲夫吗?” 花无尽嘿嘿傻笑,这样才够真实嘛。 …… 565番外之花如锦 花无尽从未央湖遁走之后,花如锦因为脖子受伤,一直留在严家别院的客院里。 严青泓的婶娘秦氏每天探望她一次,一日三餐、日常打扫等,照顾得颇为周到。 按理说,严家最该派来探望并陪伴她的是严青泓,然而,三天过去了,严青泓连丫鬟都没打发一个。 这不合乎情理。 花如锦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派丫鬟出去打探,别院的下人说严青泓在宴请后的第二天就回婆家了。 严青泓远嫁,路上折腾那么些时日,回来这么两天就走了?而且,走之前,同她这个侧妃连面都没照一下? 为什么? 是不是福王那边有了什么变动?所以,严家怕引火烧身,早早地送走了严青泓? 花如锦有些紧张,给丫鬟一张百两银票,再去打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次有了确切消息,听秦氏院子里的一个管事妈妈说:不知因着什么事,十几个下人被发卖,严青泓在宴会结束的第二天被逐出严家,并言明,从此后,她再不是严家的姑奶奶,严青泓是哭着走的。 花如锦虽不知严家对严青泓何以如此绝情,但她知道此事必定与她们这次谋害花无尽有关。 是了,尽管启明帝还是皇帝,洛之安也依旧得宠,但洛小鱼还在打仗,只要军队掌握他手里,便一切皆有可能。而严青泓此举无异于把严家整个拖下水,一旦洛小鱼成事,花无尽必定报复,就像她爹丢掉的那只手一样。 严家未雨绸缪,先把自己从可能的麻烦里摘出去,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他真的当皇帝了,自己该怎么办?”花如锦哆嗦了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那样,她必定死路一条。 …… 花如锦辗转反侧,一夜未睡,天一亮就让丫鬟婆子收拾东西,打算立刻回许州——如今,花无尽已然跑了,洛小鱼知道消息不知会如何应对,时局风起云涌,两方角力,不知到底谁赢,别院里消息闭塞,回许州才能知道更多的事。 用过早饭,她派大丫鬟青桃去问问秦氏在不在,如果在,立刻辞行。 青桃刚出院门,便遇到了正要敲门的别院管事妈妈。 她把人请到院子里,如此这般说上一番,表明了去意。 那管事妈妈一句虚留的话都没说,喜滋滋地出了院门,跟主子汇报、准备车马去了。 花如锦听得分明,暗道,这是正合人家的心意了吧,尽管去意已定,她还是变了脸色。 送走那管事妈妈,青桃进了屋,见她脸色难看,柔声劝道:“娘娘何必在意,不过是个乡下婆子,不懂礼也是有的。” “是啊,娘娘,回府养伤才是正经。”福王府的管事妈妈贾妈妈配合着劝了一句。 花如锦勉强压住心里的火气,道:“不必再说了。”她将来若平步青云,定要严家好看。 …… 回到福王府的第二天,花沂之与赵氏一起来了。 花如锦在宴息间招待了他们。 打发了所有的丫鬟婆子后,赵氏迫不及待地问道:“成了吗?” “成了,不成能这样吗?”花如锦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语气中明显有几分讥诮。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进皇家的门一年多,她母亲对她冷淡多了,脖子上缠着纱布,亲人们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了。 赵氏有些讪讪,她当然看到女儿受伤了,但花无尽的事关系着他们一大家子的利益,她肯定要先捡紧要的问。 “这是她伤的?她人如何了?”花沂之也开了口,重点仍在花无尽身上。 “跑了……”花如锦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三表哥说,只要中招,她这辈子肯定就完了,虽说跑了,睿王也有八分的把握能控制她。”这是魏瑾瑜昨天夜里说的,听到这话,她才有心思用了早饭。 花沂之冷笑一声,人都跑了,还想着控制?别说八分,就是二分也是没有的,洛之安这话,大概只能听听罢了。 赵氏没有花沂之那么多思量,洛之安那么说,她就那么信,所以,这会儿有了关心女儿的心思,一连串的问道:“伤得重不重?严家给请大夫了没有?会不会留疤?” 花如锦让青桃解开纱布,露出两道狰狞的刚刚结痂的长疤来,“大夫说,多少会留一些,但不会很重。” “那贱人太狠了!真下得去手 ,再狠点儿啧啧……那些丫鬟婆子都是干什么吃的……”赵氏心疼得不行,咋咋呼呼地啰嗦起来。 花沂之扫了一眼伤疤便回了神,捏着茶杯,越想越心惊。 洛小鱼掌着大军,想要夺权绝非难事,一旦花无尽回到他身边,他们家便很难摆脱干系。 而这,也是老太爷同意出面对付花寻之,却不同意花如锦亲自对付花无尽的原因。 那么,假如洛小鱼一直把这亲王的位子坐下去怎么办,洛小鱼真的上位又怎么办? 就算花寻之顾忌着血脉,不让花无尽全力报复花家,花无尽就真的不报复花家了吗? 花沂之伸出丑陋的断肢,仔细看了看,便有些坐不住了,打断赵氏的唠叨,问道:“你三表哥可说过,一旦彻底失败,他们有何对策?” 他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几乎可以确定,用不着洛之安安排,魏瑾瑜首先要做的就是杀他女儿灭口。 是啊,三表哥和睿王会什么对策?花如锦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魏瑾瑜撺掇她出面,她在明,他在暗,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弃卒保帅怎么办? “爹,三表哥不会不管我吧?”尽管她已经过了天真无邪的年龄,不会以为魏瑾瑜会与自己生死与共,但她付出那么多,总要心存一点儿幻想。 “当然会!”花沂之起了身,“我回去与你祖父商议一下。” …… 送走父母,花如锦心慌慌地躺在床榻上。 一会儿想,魏瑾瑜已婚,怎么可能为了她舍了一家子的性命? 过一会儿又琢磨,启明帝父子同心怎么会对付不了一个洛小鱼?军队里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陶善也不是吃素的。 睿王答应过她,事成后不但有重赏,还可给她换个身份,赐三品诰命,独立门户,跟表哥生几个孩子,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 连着几天,魏瑾瑜始终没来。 章城方面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过来,花如锦很快便知道洛小鱼抗旨,挥师北上了。紧接着,她又得知,睿王被封太子,作为监军赶往北方。 虽说睿王是太子,她距离想要的已经成功了一半,但另一半却掌握在洛小鱼手里。 魏瑾瑜仍然没有露面。 花家也再没人来看望她,交往的几个姐妹亦没有了音讯。 她打发贾妈妈去过花家一次,得知赵氏正在准备进京事宜,不免有些心惊,她不明白,为何花家都准备进京了,却没一个人来知会她一声。 朝廷没派人来,太子没派人来,魏家和花家也一样,为什么? 为什么她被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遗忘了? 因为,除了熹妃外,她是洛小鱼的第一个报复对象。 花如锦开始后悔,后悔委身于魏瑾瑜,后悔针对花无尽,后悔不听花老太爷的劝阻,一头扎进洛之安和魏瑾瑜精心编造的梦里。 过去的所有都是错的。 她无休止地用悔恨来惩罚自己,心情低到了谷底,吃不好,睡不好,很快便消瘦下去了。 青桃和贾妈妈劝她偷偷前往京城,之后见机行事,启明帝与洛之安的江山稳固她就露面,若洛小鱼占了上风,她就找一个地方安静的生活。 主意还是不错的,但她一个女子,这一路没有男人护着,千里迢迢的,遇到太平教怎么办?遇到山匪又该当如何? 贾妈妈说,花家不带她们,还可以跟着官眷一起走,到时候遥遥跟着他们,只要不露面就行。 这样的确能稳妥一些。 但到底去京城,还是去其他州府暂避,花如锦还需要好好考虑考虑。 这一考虑,就到了永兴帝自动禅位,启明帝登基的时刻。 花如锦松了长长的一口气,连着几天都喜气洋洋的,气色好看不少。 这时候花老太爷同花沂之一起来看她了。 花如锦虽有怨怼,但魏瑾瑜再无踪影,她只有花家这些亲人了,除了原谅又能怎样。 给两位长辈见了礼,奉他们坐了上座,她让青桃泡上王府最好的茶叶,并吩咐贾妈妈准备午饭,打算一家人好好庆祝一下。 落座后,花如锦问道:“爹,我娘呢,她怎么没来?” 花沂之道:“你娘出来时忘记带新给你做的衣裳,让下人去取,耽搁了一下,这会儿也该到了。” 花如锦笑着摇摇头:“王府里有绣娘,我娘还费那个事做什么。” “王府是王府的,你娘是你娘的。”花沂之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花如锦觉得她爹好像不太高兴,正要询问,下人说她娘到了,便起身迎了出去。 花老太爷与花沂之对视一眼,亲自开口支走了屋子里的两个婢女。 花沂之取出一包药粉,小心地涂在花如锦的茶杯沿儿上,又用帕子擦干净落在高几上的粉末。 不多时,赵氏与花如锦说笑着走了进来。 花如锦让赵氏挨着花沂之坐下,自己坐回原来的位置,说道:“祖父,如今总算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咱们家什么出发,跟魏家一起走吗?” “皇上留了些青卫,护送官员一道走,咱们家也在其中。”花老太爷喝了口茶,又道,“这茶不错,沂之和赵氏也尝尝。” 花如锦自得地说道:“这是睿王府侧妃送孙女的极品祁红,等您走时包上一包,您带回去慢慢喝。”言罢,她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此茶茶汤红艳明亮,滋味甘鲜醇厚,有兰花香扑鼻而来,花如锦接连喝了两口。 “爹,娘,你们觉得……”花如锦感觉嘴唇好像麻了,她摸了摸嘴巴,“奇怪,怎么忽然,啊……肚子好疼!” “爹,娘,我肚子疼……快叫大夫!”她弯着腰,抱着肚子,疼得满脸大汗。 赵氏扑了过去,扶住她,指着青桃叫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叫大夫?” 青桃急忙往门外走。 这时候,花润之带着两个长随进来,按住了青桃,并捂住了她的嘴巴,道:“父亲,外面没什么人。” 花老太爷站起身,凄然说道:“如锦呐,别怪祖父心狠。你不守妇道,与你三表哥不清不楚,又一意孤行,对花无尽做下那等事情,那一位定然饶不了你,为了花家的血脉,祖父不得已出此下策,你就安心的去吧。” 赵氏被吓傻了,她呆呆地看了看花老太爷,又看看花沂之,忽然“嗷”的喊了一嗓子。 花润之走上前,一掌劈昏了她。 花如锦摔到地上,疼得满地打滚,但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死死地瞪着花老太爷。 花沂之满脸的泪,跪倒在她身边,泣不成声,“女儿啊,你为何这么想不开啊!你要是就这么走了,爹和娘可怎么办啊,让你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这是不孝啊……” 花老太爷直挺挺地坐了回去,老泪纵横。 花润之对青桃说道:“你跟你主子都做过什么你知道,我知道,福王也知道,所以要么死,要么闭嘴,你自己选一个。” 青桃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长随松开手,她说道:“婢子明白,娘娘是自杀的。” 花如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刚有多么欣喜,这时的憎恨就有多么刻骨。 她目眦欲裂,七窍流血,伸着手,指向花老太爷,“你,会,下,地狱,我好……” du药极毒,最后一个‘悔’字被卡在喉咙里,她身下散开的大红裙裾像一滩鲜红的血,乌黑的发遮住青白的脸,只露出一双不能瞑目的眼。 “报丧吧。”花老太爷擦了泪,“老大送赵氏回去,看好了,免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老五和我留下,筹备侧妃的后事。” “是。”花沂之呜咽着应了。 …… 花老太爷请和尚做了七天法事,把花如锦葬在未央湖畔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后,一家人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启程回京了。 566番外之生活在继续 成婚第七年,华国国力、军力都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洛小鱼和平收复齐国,齐皇被封为齐王,长居京城。 新政平缓推行,虽在开始时遇到一些阻力,但总的来说,未伤及权贵太大利益,是以进展顺利。 洛小鱼的所有生意都是赚钱的,这些作为国企,为全国各地普及教育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经济支持。 皇家学院的学生,能做官的做官了,做不了官的,考试合格后,回家乡支援基础教育了。 洛小鱼每十日休沐一次,工作强度极大,每日除了日常生活所需之外,都在工作,加班加点是常态。 尽管同住宫中,他与花无尽仍是‘聚少离多’。 是以,花无尽并未觉得他们夫妻有“七年之痒”这样的情况发生。 当然,她也极忙,一方面七年间生了两个儿子,要亲自照顾,另一方面,皇家学院的课程她始终没有放下,另外,任命和接见命妇,打理生意,设计各种图纸,以及书画创作也占据了她不少时间。 夫妻二人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聚在一起,或者带带孩子,或者谈论谈论时政,再或者做些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 虽然忙碌,但日子过得充实,平淡,且幸福。 这几年皇上的床上大事让大臣操心不少,充盈后宫的问题一直有人在提。 去年年初,有几个敬业的大臣联名上了奏折,被洛小鱼留中不发后,又在朝会上结伴谏言——大有洛小鱼不纳妾,他们便绝不善罢甘休的念头。 那一次,洛小鱼的耐性终于有了告罄的迹象,他在朝廷上放言:“一而再可以,再而三不行,这件事以后不必再提。如果有谁一定要提,请脱下官服,提完了滚蛋。不要问为什么,问为什么的都是混蛋。” 能当大官的,当然不都是混蛋,但混蛋总还是有的,不过他们不敢在朝堂上问,而是私下里跟亲朋好友询问。 有人这样说道:“……且不说皇后生了三个个顶个儿聪明的儿子,也不说皇后为皇上做了多大贡献,就说皇上偶尔微服出来,你见过皇上对哪个女人有兴趣过吗?老兄,你是个多情的人,当然不理解专情人的坚持,皇上眼里心里都只有皇后,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 然则,洛小鱼堵住了朝臣的嘴,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好色贪花乃是人类本性,男人尤其专精,他们经过以己推人这种本能的推理之后,得出一个更加符合人们认知的结论:皇上惧内! 这番话经过市井间的加工,变成这样了:当今皇后善妒,不但不允许皇上纳妃,甚至不许皇上多看其他女人一眼。皇上顾忌着她为华国做出的贡献,忍气吞声,不得已,只好拒绝纳妃。 听到宫人转述的闲言碎语,花无尽在镜子前摸摸嫩白的脸,又在肚子上流畅的马甲线划了划,用一句老百姓俗语做了个总结:打铁还得自身硬。 只要她立得住,外面那些惦记她男人的妖艳贱货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专房独宠。 …… 虽说耳边上消停了,但花无尽不甚满意,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些让她不满意的人,她也得想办法让他们不满意才行。 于是,整整一年,大事小情,大小宴会,花无尽再没召见过那些大臣的家眷,甚至所有御赐的节日礼都被排斥在外。 这件事在大臣们眼里可能不算什么,但他们的家眷却在权贵圈子里遭到了无情的排挤。 后宅屡屡碰壁,枕边屡屡哭诉,这让他们非常恼怒,但再怎么手长,他们也管不到皇后的私事上头——皇后的宴会,想请谁就请谁,皇后的礼品,自然也是想给谁就给谁,皇上都不管,皇后又何须征求他们的意见? 没办法,一干大臣上了请罪折子。 花寻之也派来他的继室王氏到宫里游说,花无尽才勉为其难地答应网开一面。 …… 说起花寻之的继室,花无尽还得感谢洛小鱼,这是他年少时听说过的才女,虽然容貌只在中上,但人品和才学都非常不错。 王氏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十八岁上守了望门寡,三十三岁时改嫁花寻之,为人温婉,与花寻之琴瑟和鸣,如今女儿菲菲三岁整,玉雪可爱。 莫白对这个妹妹喜欢不得了,每次从宫里回国公府,都大包小裹带一堆物事,其中有洛小鱼和花无尽赐下的,更多的他给妹妹买的好吃的和好玩的,偶尔还会有小溪的礼物。 小溪喜欢两个弟弟,但对这位小姨母颇为无奈,明明是个可爱的女娃娃,却一出生就成了长辈,逗也不能逗,摸也不能摸,让他感到好生苦恼。 所以,他很期盼花无尽再生一个妹妹给他,但遗憾的是他母后的肚子一直都是瘪瘪的。 教养孩子需要不少的精力,为了提早退休,实现闲云野鹤的梦想,花无尽和洛小鱼都不想再生了,所以,两人一直在用各种办法避孕,所幸效果非常不错。 这日,洛小鱼休沐,花无尽也没课,遂决定带着孩子出去逛逛,去董如海筹办的美术馆瞧瞧。 博雅美术馆,这是花无尽应董如海的要求赐的名字——她仗着洛小鱼知道她的底细,也仗着自己的皇后身份,在创新和标新立异方面从不手软。 美术馆在西城,坐车大约小半个时辰就到地方了。 马车停了,松江在外面打开了马车车门,“皇上、皇后娘娘,到地方了。”他如今是正三品的一等侍卫,四年前娶了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如今儿子两岁多了,还一个在他媳妇儿肚子里,再有几个月就出生了。 洛小鱼跳下车,从小溪手里接过三岁多的老三小北北,刚抱起来,就听已经六岁的小东东中气十足地叫道:“我也要爹爹抱。” 洛小鱼最喜欢儿子们争夺自己了,当即笑眯眯地伸出另一只手,把东东也抱到了怀里,道:“好,爹爹抱。” 小溪下了车,故意一本正经地对花无尽说道:“娘,大儿子求抱。”他是个小少年了,文武全才,且容貌跟洛小鱼越来越像,大有成为京城第一美少年的趋势。 “不行,娘不能抱大哥,娘要抱北北。”小北北果然上了当,他最黏花无尽,当即扭股糖似的朝刚下车的花无尽扑了过去。 洛小鱼的血脉力量都很大,洛小鱼一时不察,小北北就从他的臂弯里逃脱出去了,幸好花无尽早有准备,一把接住了孩子。 北北最喜欢这种游戏了,张着粉嫩的小嘴儿哈哈大笑起来。 小溪一脸无奈地捏捏三弟的包子脸,于是小家伙又朝他扑过了去。 小溪刚接住他,胖得皮球似的董如海父子俩便从大门处快速且圆润地滚了过来。 “董大东家,你怎么又胖了?”花无尽笑着揶揄道。 “娘娘见笑,这不是心宽体胖嘛,吃那么多,不长点肉也对不起下肚的那些好东西不是?草民见过皇上,太子殿下。”董如海笑着行了礼,洛小鱼带家人在外面时禁止跪拜,是以一切礼节从简。 “免礼吧。”洛小鱼一副奶爸的模样,自然不会端皇上的架子,“听说你这儿不错,带孩子开开眼界,但不要打扰其他客人。” “是是,一定一定。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两位小殿下请。” 一连串的称呼让两个小家伙“咯咯”笑了起来。 董如海父子在前侧方引路。 这是董如海的一处四进带跨院的别院,占地面积不小,采用南方的庭院风格,设计精巧,收入的今古大家之作极多,以当今皇后的作品为最,甚至占了一个专门的展厅,足以吸引京城乃至京城附近州府的文人墨客竞相来访,光是门票钱就极为可观。 一进门,刚要进第一个展厅,花无尽便瞧见柯时铭从里面走了出来,身边还伴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容貌清秀,与他有五六分相似。 “草民参见皇上、皇后娘娘……”柯时铭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不必多礼,我们只是随意出来逛逛。”洛小鱼道。 “是。”柯时铭从善如流,改做长揖一礼。 习武之人禁老,他三十多岁,除了眼角的皱纹多了两条外,没有太大变化,穿着件玄色的圆领大袖衫,儒生的文雅气息十足,眸中墨色沉沉,情绪丝毫不外露。 七年的光阴,或者能消磨掉爱情,但很难消磨掉求而不得的遗憾。 在柯时铭心里,那一路的陪伴是他记忆中最甜最美的一段光阴,每每思及,都会轻笑出声。 每次这样毫无预兆的遇到,即便擦肩而过,他的心情也能舒朗好几天。 “这是令郎?”花无尽给小溪使了个眼色,小溪便取出一块成色极不错的玉佩来,在得到柯时铭肯定的答复后,赐给了柯时铭的儿子。 “草民,谢,谢谢过太子殿下。”那孩子显然有几分激动。 小溪摆了摆手。 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双方也不是久别重逢的好友,略略几句,便分开了。 而后,又相继在几处展馆碰到,柯时铭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散。 不过,相较之下,花无尽便没有那么开心了,因为她又碰到魏世繁了——魏家虽说淡出权贵圈,搬到了广德县,做了乡绅,但银钱富足,过得还算不错。 在她看来,洛小鱼当初就该让他跟魏瑾瑜、花莫亦一起问斩。 中午时,一家人去了咖啡馆,又碰巧遇到陶怡和陶毅兄妹俩,他们各自带着孩子一起来的——陶怡懒得应付陶善和他夫人,所以每次兄妹相见不是陶毅去她家,就是在外面的某个馆子里。 陶怡的男人庄平已然做到青卫统领,但一直没纳妾,所以陶怡的孩子左一个右一个的生,七年生三个,两女一男,两个大女儿十分淘气,跟陶毅的两个孩子汇到一起,几乎能把房顶掀起来。 如果再加上花无尽的两个小宝贝,就完全可以把‘几乎’去掉了。 隔着一道墙,花无尽都觉得闹得慌,不免替坐镇其中的大儿子鞠了一把心酸的泪。 她可怜巴巴地对洛小鱼说道:“大儿子命真苦,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不算,还要杀人放火,可算消停了,又要帮我带两个淘气包,再大就该接你的班了,啧啧……” 洛小鱼闻言虽有心酸,但仍哈哈大笑,道:“能者多劳嘛!” 陶怡和陶毅也笑了起来,陶毅给帝后二人倒上红酒,举起杯,“微臣提议,为咱们能干的太子殿下干一杯。” “干杯!” 碰杯的声音清脆悦耳,溢出的红酒散发着醇香。 花无尽满饮此杯,之前遇到魏世繁的不快烟消云散。 #####真的完结了,终于完结了,彻底完结了!马上就要改完结状态了!!! 鞠躬感谢兄弟姐妹们!! 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