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踏山河》 临京 马淮英抬头看了看天色,暗自皱眉,心中一阵烦躁。 照这个速度,怕是还得大半日才能到临京,再一想此次进京城的任务,只觉得心中更是火大,恨不得抓起轿中那人赶往临京。 见他此番模样,身后一着青衫头戴玉冠之人骑马上前,见师兄甚是烦闷只微微一笑,有心宽慰道:“大师兄不必烦躁,只要今日内将那人安全送到临京,齐王之事就算是成了,何况师父此次派我们进京也不过是为了探探路,看看齐王对越秀山庄的态度罢了,不见得我们真得为齐王卖命。” 马淮英苦笑,知道师妹这么说是怕他对入京不满,心中为师妹照顾他情绪而感到暖心,“师妹莫要宽慰我了,当初我确实不愿越秀山庄卷入京城纷争,可如今这情形,我也不可能还那么天真。只不过晚一分到临京,我这心里便不安生一分,总怕后面轿子里……生出点变故。” 梅韶听罢舒口气,只愿师兄是真的想开了,随即也跟着马淮英的视线向后望去,看向身后那马车,眼神不禁锐利起来,她何尝不着急,万一事情有变…… 不,此次定能万无一失,便是中途有变,她也定能掌控局面,梅韶想到临行前师父单独向她委以重任,那时她心里突的一下,在担忧和不安之余,也有些别的情绪,这是越秀山庄的危局,却也是越秀山庄和她的机会。 梅韶自幼长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越秀山庄,师兄马淮英是越秀山庄的第一高手,万机楼高手排行榜第叁,二十五岁便有此成就,越秀山庄又是江北第一大帮,按说合该是高枕无忧的,可江湖帮派明面上再怎么说起来风光,也得挣钱吃饭。 江湖上每个帮派手里都有不少产业,明着的暗着的,总之是能生不少钱出来的。 越秀山庄手里当然也有,酒楼客栈遍布江北十二州,可自前两年太子监国,便不断削弱江湖势力,越秀山庄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而开客栈的消息最是灵通,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的消息都能知道些,太子有意颁布禁武令这事虽只起了个苗头,却也足够让越秀山庄害怕了。 越秀山庄每年不少给朝廷交赋税,太宗时期更是跟着抗击辽人,太子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若这个政令真的颁布了,江湖门派都没有好日子过了,而越秀山庄绝对首当其冲。 梅韶心想,既然太子不给留活路,便休怪他们不仁义了。 扭头见大师兄还在为此番进京愁眉不展,梅韶有心宽慰他,可知晓他一向死心眼,也只好拍拍他肩膀,故意逗他,“师兄是不是最近没好好练武,怕沿途来一批山匪劫路,打不过?” 马淮英白了她一眼,心想就算我不出手,身后几十个弟兄还对付不了山匪吗,再说你梅韶功夫也不差呀。口中却没搭这茬,只感叹道: “如今越秀山庄选择暗中涉足朝堂,虽说是形势所迫,可今后怕是再也没有以前那般肆意快活的日子了,不过左右是要有这么一遭的,越秀山庄如今不破不立,将来还望在师妹的带领下能再创辉煌。” 马淮英七岁时师父便带回来了师妹,从襁褓里不会说话的婴孩到如今独当一面的江湖新秀,他们一同长大,他怎会不知师妹对权力的渴望,他志不在此,看不惯师妹做事有些不择手段,却也不会再天真的觉得师妹真的有错,那些曾经孩子气的想法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他歪头看向梅韶,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用得到师兄的地方只管开口,此次进京一切听师妹的差遣。” 梅韶微微一愣,不好意思再摆出玩笑的样子了,略有些不自在的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得了吧。” 攥紧手里的缰绳,想着曾经骂她不择手段不讲江湖道义的师兄,那时候她有口难言,心中说不难受是假的,如今得了这番话心中只觉得开心,连这晌午的阳光也不觉得刺眼了,只觉得暖洋洋的了。 …… 马淮英怀疑他师妹的嘴开过光,因为劫道的真的来了,当初陪他赌马时怎么不说什么来什么,他神色复杂的撇了梅韶一眼。 梅韶:??师兄为什么这么看她? 马淮英不愿节外生枝,想着不过破费些银两,便驾马上前,抱拳道:“不知各位好汉需要多少银两,小弟如今送家中老人回乡,都是江湖中人,万望各位行个方便。” 路中约百来个大汉,虽穿着草鞋,却各个都拿着大刀站着,只那匪首膀大腰圆身骑大马,看样子也是一伙颇有些势力的土匪,可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土匪,所求不过是钱财,一般谈拢了价格便不会再纠缠。 可没想到匪首听完这话哈哈大笑,“好小子,知道孝敬大爷们,只是如今年岁不好,大爷们要你们全部细软,还有你身后那个漂亮小娘子,全留下便留你们性命。” 土匪头子见眼前这些人软下来了,更加得寸进尺,如今年景不好,肥羊少的很,遇到一只不容易,现在不吞干净了日后就难遇到了,不过今日运气确实好,晨时刚逮着一只,午时便又来一只。 见那匪首指着自己,梅韶冷笑,“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留你等性命,竟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即抬手示意身后众人,队伍中出来二十余人,皆抽出藏于马下的佩剑,驾马上前。 那匪首见对面众人个个皆有兵刃,脸色一白,知道自己这是遇到硬茬子了,不禁慌乱了起来,心道怕是惹到了大麻烦,有意软下来态度,可见对方已经砍死自己的弟兄,若是退缩怕是自己也会被兄弟们怨恨,土匪间拼的就是敢玩命,今日退了怕是会被手下兄弟夺权,横竖都是死,只得咬牙抵抗。 马淮英回到梅韶身边,看着附近的荒土坡摇头叹息道:“不过一年多,这淮阳府境内都有土匪了。”上次来淮阳还没听说此地有土匪,“如今这大越境内,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淮阳府可算的上是鱼米之乡,自大越立朝以来一向是政通人和,从未有过土匪,只知这半年来朝堂波谲云诡,淮阳府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没想到如今竟然连土匪都有了。 越秀山庄的实力毋庸置疑,不过片刻,土匪便全部被制服。 那匪首被五花大绑的跪摁在梅韶马下,“山上山寨中可有其他被尔等劫掠之人?”见梅韶问话,压着匪首的护卫用力一摁,疼痛逼迫那匪首赶紧开口答话,“有有有,晨时还劫了个肥……富贵公子哥儿。” “师妹,可要送官?还是就地杀了?”马淮英问。 “送官吧,若是因为私自杀人惊动当地官员,恐怕再生波折。”梅韶暗道晦气,若是山上没有被劫之人,自然是杀了这些土匪一了百了,可偏偏有,被劫之人怕是也是个富贵的,出了事家人必会报官,他们如今进京得清清白白的,此时再杀人便不妥了。 马淮英点点头,派遣了几人押着土匪,见梅韶看向身后轿子,策马过去:“既然报官了,山上之人便必须得救了,轿子里的人也耽误不得,不如师妹先行赶往临京,我带人前去上山?” 梅韶摇头,“不,师兄你带人先行赶路,临京客栈那边早就安排好了,今晚我们客栈会和。”现在赶路最迟傍晚便能到临京,师兄做事一向稳妥,出不了大纰漏,山上这人却是得去瞧瞧是个什么身份,别在这种事上栽了跟头。 之前马下众匪徒为了留命,纷纷争先恐后的交代山寨中情况,将山寨中情况说了个底掉。 梅韶抬头看天色尚早尽快,心道得赶紧上山,尽快了结此事。 “师兄你带着轿子里那位先行前往临京,待我处理完此事便去找你回合。”梅韶示意众人人随她上山,并点出一人让他上前。 方秀泽跪在马前,抱拳道:“已经从这些贼人口中探明情况,山寨中尚有叁十六名贼人留守,还有一位昨天被抢的富家子弟和他的几名护卫。上山的路线贼人也交代了,一刻钟前也已派人去探了。” 梅韶点点头,一刻钟够探路的人到山上了,若有不妥,前去探路之人便会放出示警烟花,如今未见烟花可见并无危险,“好,方秀泽你挑选十五人,随我前去山寨。” “师妹,要不要多带些人手?”马淮英问道。 “十几名越秀山庄的高手若是连个土匪窝都拿不下,也别在江湖上混了。”梅韶留给她磨磨唧唧的师兄一个潇洒的背影,带人策马上山。 …… 江小湖被派遣上山探路后,心中一阵喜悦,他自小流浪江湖,十岁拜入越秀山庄为外门弟子,这次能成为梅韶手下并跟随来京城已经让他喜出望外,现在又被派去委以任务,实在是时来运转呀,这次若是做得好没准他就能混出头了! 江小湖毕竟是练家子,又自诩天资过人,收拾几个毛贼不在话下,土匪窝不过片刻便被拿下,叁十多个土匪被拿绳子绑成一串扔在角落里。 可山贼所俘的富贵小少爷却让人一阵的头疼,这人看上去也是个富贵公子哥儿,他不好怠慢却也不敢应承他什么。 “还请少侠护送我回京城,等本公子到家,必有重金谢礼。若是少侠有什么要紧事也不要紧,我这被捆着的手下跑个腿还是不成问题的。”那年轻公子极力恳求,本来白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样子在土匪手上没少吃亏。 江小湖苦着一张脸,“诶呀你这人,我都说了我是随主家一起来的,我们不顺路,而且公子您这不是有护卫嘛!” 张仰光听罢嚎啕大哭着抱住江小湖,“英雄你看我这两个护卫,酒囊饭袋啊,靠他们保护我还能回京城吗?”他这次出门只带了两个护卫,现在又都负伤在身,眼前这少侠是个江湖高手,娃娃脸好说话,若是能托他护送便安全多了。 江湖中人多少带着些扶危救困的劲儿,江小湖见状也有些不落忍,再看眼前之人气度不同常人,也怕贸然拒绝得罪了给少主惹祸患,却也不敢贸然应承,正在纠缠之时,突然传来外面由小及大的马蹄声,他眼睛一亮,赶紧跟那年轻公子说:“必定是我家少主来了,公子不妨问问。” 梅韶一进这土匪老巢就忍不住的皱眉头,实在是这里的味道着实臭气冲天,她想立刻捂住鼻子,可在属下面前总不好显得这么没威严,只能绷着脸冲行拜礼的江小湖点头。 江小湖觉得少主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愈发高大了一些,激动的想他怕是要被提拔了吧。 张仰光抬头看刚踏进土匪窝的梅韶,见她虽容貌清丽又是女子,却别有一身江湖侠气,身后十来名江湖人也都不似寻常人,佩剑瞧着绝非凡品,骑的马也是良驹,心中暗道这必不是寻常的江湖门派。 见众人对梅韶极为恭敬,张仰光心中了然这位姑娘才能做主。 随即道:“多谢姑娘派遣这位英雄上山相救,我姓张名仰光,乃虚逸散人弟子,京城人士,半个月前前往冀州访友,如今有急事回京便没走官道,不想竟路遇山匪,这次若非有贵派出手相救怕是没命回京了。“说着便摇了摇头。 虚逸散人?梅韶眉头一跳,这虚逸散人乃是当今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朝廷走狗,当初也是和沉妙天齐名的名医,后来专为权贵看诊后,名声便渐渐在江湖上臭了,但是名声臭便臭了,到底是更让江湖人忌惮的,拿这人来压个江湖门派绝对是够用,压藏秀山庄却是不够格,不过……梅韶想着不久便要见到的人,只觉得缘分真是妙。 “江小湖,便由你护送这位公子回京吧。”接着又吩咐两名下属将土匪送交官府。 张仰光听罢大喜,连忙道谢,他年龄不大脸又白嫩,此时眉开眼笑的拱手向梅韶微微一拜,真真是俏皮可爱,一般姑娘怕忍不住心生好感。 梅韶也觉得他怪可爱的。 见事情并无波折,梅韶叫来江小湖吩咐了一番后,便不欲再在此处耽搁,她算着师兄现在怕是已经快到京兆府附近了。 张仰光在远处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余光瞧见梅韶上马要走,连忙诶诶诶的叫着跑过来,喊道:“姑娘可否留个名字,也好让我知道救命恩人是何门何派,等我回了京城,定会厚礼报答。” 梅韶在马上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笑答:“半分斋,梅韶。“ 马蹄扬起的灰尘,不多久便消失在张仰光的视线里,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真正的江湖人士,他心中暗自赞叹,当真是见识到什么叫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见他还站着愣神,江小湖探头,“公子?” “嗯?”张仰光连忙回神。 “我那下山送山匪见官的两位师弟,大概一个时辰便能回来,到时我们便护送公子您回京。” 张仰光闻言便鞠躬拜谢,“对了江兄,我记得半分斋从属于越秀山庄,你们是越秀山庄之人?” 梅韶早交代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江小湖人机灵,对答如流:“公子所料不错,我们正是越秀山庄之人,此番进京乃是我家少主奉庄主之命接管京城半分斋……” …… 临京是京城边上的一座小城,多朝来都有守卫京都的职能,不过此时并非战乱时期,临京便成为行人进京前歇脚的地方,此地酒坊客栈多如牛毛,最富盛名的却是越秀山庄所设的半分客栈。 梅韶到半分客栈是将将傍晚,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梅韶呼出一口气,将马匹交由手下后,便被小二引着去见他师兄。 进到房间后小二便行礼离去,梅韶探听着小二已经走远,道:“师兄可见到京城那边派来的人了?将轿子里那人接走后可还说了什么?” 马淮英倒了杯差给他师妹,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可知这几个时辰定是快马加鞭赶路,安抚她莫要着急,“先坐下来喝杯茶。“见她坐下了,才道:”那京城来的人你猜是谁?竟然是麓山剑派之人,我们竟不知麓山剑派也投了齐王。如今看来齐王对我们尚有戒心,不敢直接派人见我们,只找了同为江湖中人的麓山剑派来带人走。“ 梅韶喝完一杯茶,只见玩着那茶杯,若有所思,“倒也不见得是坏事,明明白白告诉我们麓山剑派的立场,虽说是为了震慑越秀山庄,颇有下马威之意,可也将麓山剑派这底牌透露给我们,至少证明他还是有意招揽我们,收下我们那份大礼之后,齐王会明白我们的诚意的。” 马淮英点头,颇为认同,思索间又想起来另一要紧事,“对了,你说沉大神医明日可能赶到?” 说完想着沉妙天平时的德行,又忍不住嘲讽他道:“我看是不可能,他一向磨磨蹭蹭,爱迟到又爱爽约,以往约他清晨见他晌午能到就不错了!这次正经事他可别又犯老毛病才是。” 梅韶噗嗤一乐,师兄一向不是小心眼的人,可是每次一提到沉妙天就满腹牢骚,也怪沉妙天这人太过懒散,无怪乎人送外号鸽王之王,幸好她早做准备。 “我当日传信给他,让他最迟今夜赶来半分客栈,就是怕他爱拖延这臭毛病,索性提前说了一天。” 马淮英听的哈哈大笑,“该!看这下还治不了他!” 神医 沉妙天匆匆赶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马淮英隐晦的和梅韶对视了一眼,见他师妹冲沉大神医那方向努了努嘴,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随即赶紧摆出来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沉妙天!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改不了爱迟到这臭毛病,都说了此事事关重大,你怎么还这般漫不经心。” 见马淮英怒火朝天,梅韶也一脸的冷漠,沉妙天也有些慌了,“对不住对不住,都怪我,怎们赶紧启程吧,莫要再耽搁下去了,等到了京城你们怎么罚我都成。” 沉妙天此时衣衫凌乱,一看就是临行前准备的匆忙,此时一脸的愧疚也是真心的,梅韶倒也不好再逗他,只故意板着脸问他,“你说你这人哪都好,怎么偏偏有这么一不守时的毛病。行了,我特地将见面时间提早了一天,今日启程不晚。” 听罢沉妙天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没耽搁就好,唉!我这毛病真是该改改。” 马淮英默默翻了个白眼,想着沉妙天定是还没吃饭,又赶紧吩咐人去准备些酒菜来。 见他一顿忙活,梅韶摇摇头,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转头问沉妙天:“鹿泉城中的那位,可还好“ 本来吃着正香,听到这话沉妙天一下子就觉得没胃口了,心情也有点沉重,他放下筷子正经起来,”不算太好,黎老将军戎马一生,身上本就多有暗疾,又在鹿泉城中被幽禁了这么多年,虽说没受什么苛待,可身为囚徒又能过的好到哪里去呢。“ 他顿了顿,又道:“戎马一生立下汗马功劳之人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世事不公!”沉妙天猛的喝下一杯酒,突然想到他这是医治叛国之臣妄议朝廷,心中愤恨的情绪突然被一身冷汗取代,他赶忙看向四周,虽只有他们叁人却仍怕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里可是半分客栈,我越秀山庄的地方。”梅韶轻声道,“便是隔墙有耳,也能让它传不出这间客栈。” 梅韶的话让沉妙天放松下来,越秀山庄的势力他清楚,有梅韶这句话他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对了,你记得写信给老庄主,要多多为我美言几句。”一放松下来沉妙天又开始没了正形,向马淮英喊话,越秀山庄曲庄主这次秘密请他为黎老将军看诊治病,他也算是冒着不少的危险,如今自然是要多多邀功的。 马淮英不理他,嫌他事儿多,梅韶忍不住笑话他们,“我师兄哪一次没为你美言请功,便是你几次叁番前脚约他喝酒,后脚便爽约,他也没报复过你呀。” 这番话一出,只听冷哼一声,“我不过每次都是照实向师父说罢了,他沉妙天人品虽然不行,我却也不是那等挟怨报复之人。” 沉妙天听的哈哈大笑,打蛇上棍的过去搂住他的肩,“好兄弟!以后只要你相约,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及时赶到还不行吗,我给你赔罪啦,莫要再生我的气。” 马淮英心说信沉妙天才有鬼,他都被驴过多少回了,这龟孙子! 酒足饭饱后,一行人整装上马,沉妙天坐到了那顶轿子里,梅韶思绪跑远,想着昨天坐在那轿子里的那人不知道现在在京城掀起风浪了没有。 她想到这,扭头对轿子里的沉妙天道:“莫要忘了,你之前是去给我师父,越秀山庄的曲庄主看病的。” 沉妙天郑重的点头,“正逢少庄主进京接管半分斋,便顺路送我回京。”他沉妙天的江湖保命守则第一条,不该知道的事就不知道。 一行人赶在关城门前进了京城,天色稍晚,黄昏下的京城依旧井然有序,梅韶瞧着街边收摊准备回家的小贩,问沉妙天;“沉神医可要去我等的落脚处小住几日?一路舟车不如到我府上休养几日,我们也可好好款待你?” 梅韶说的真情实感,沉妙天知道她一片好意诚心相邀,可略作思索还是回绝了,“这些日子我那医馆只有几个小徒弟撑着,他们毕竟医术有限,也不知有没有病人有什么疑难杂症他们治不了的,我是愿意去梅少庄主你那享享福的,就怕有病人耽搁不了。” “也是,沉大神医你离京也大半个月,是该先去忙要紧的事,等得闲了定要来说一声,莫要远了关系才是。”梅韶见沉妙天对她仍是恭恭敬敬,对他师兄倒是自在随意些,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沉妙天虽和她师兄关系不错,却一向有些怕她。 “对了,还有一事。” 沉妙天:??? 她突然想起一事,“你可知道你那老对手虚逸散人有什么徒弟吗,应该是京城人士。” “京城人士?”沉妙天略作思索,他虽比虚逸散人小不少,可江湖上却是齐名,所谓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他对他这位老对手自然知之甚多,何况虚逸也住在京中,他们也算偶有碰面。 可虚逸有徒弟吗,难道是新收的? 见沉妙天没想到什么人,她又补充道:“或者与京城哪家的年轻公子有过来往?” “年轻公子……”沉妙天脑子里突的一下了然,想起一人,一拍掌,“可是一位略有些娃娃脸的年轻公子?年龄十七八上下?行事虽有些跳脱却有章法?” 见梅韶连连点头,他愈发肯定那人是谁了,“应该是徳和公主的公子,德和公主前些年身子不太好,特地请虚逸去公主府为公主调养了大半年,那位张公子听说也跟着虚逸学了不少给公主的药膳,这么算来也算是虚逸的半个徒弟了。“ 竟是德和公主的儿子,她心下一惊,当初还好救下了他,要不然怕是要惹上点是非。 那德和公主为先帝养女,和当今圣上关系平平,如今夫婿也已过世,在京城权贵圈不算什么,可再怎么说好歹也算皇亲国戚,轻易不可得罪,按说以越秀山庄的威望应该不怕这些旁系贵胄的,但如今时局动荡,朝堂对江湖势力态度不明,与人为善少惹是非才是上策。 得知了那随手救的少年是谁,梅韶心里有点底了,和沉妙天告别后前往他们京城的住所。 “师妹,听说那清禅雅苑被你派去的人装饰一新,还特意聘请了江北有名的厨子前去给咱们做饭?”马淮英摸着下巴,略带调侃的讲述着他们即将在京城的家。 见师兄这样,梅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种江湖传闻你还说的出来,是故意想要气我吧。” 清禅雅苑紧挨着半分阁,都是越秀山庄的财产,这次师傅派她接管半分阁,便将清禅雅苑交到她名下。 好歹也将是她在京城的家,她便提前了些日子派了些手下来修整院子,顺便提前在京城安排些人手,可这江湖上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便开始夸大其词,成了她骄奢的证据了。 “没江北的名厨,也没金砖玉瓦,但也绝对妥贴,不至于让师兄吃苦头。” 马淮英自然知道师妹不是铺张浪费的人,虽是调侃但心里也有点感叹,他们越秀山庄树大招风,何人不忌惮,何人又不嫉妒,尤其是师妹如今得以接手半分斋,江湖上那些酸脚鸡不风言风雨几声才怪,只希望师妹不要在意那些才是。 他们一行人驾马前往那清禅雅苑,路上早有有心人前往禀告他们的主子,此时日暮西沉,京城的云彩堆积的厚重,突有狂风忽至,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像。 好在在大雨来临前梅韶他们已经入驻清禅雅苑,收拾妥当了。 点苍听说梅韶到后便开始在府内打点准备,匆匆赶来见到梅韶后热泪盈眶,“多日不见小姐,小姐一路可还辛苦?” 点苍自幼便是她的婢女,与她一同长大不曾分离,如今虽不过半月却也有久别重逢之感,她赶忙扶起点苍。 “对了,先与小姐说重要之事。”点苍只瞬间的失态,收住表情,在行礼后将抱着的盒子奉上,盒子里数封请帖,还没等梅韶说话,马淮英先觉得奇怪了,“我们才刚入京城,这拜帖请帖怎么竟然有如此之多?” 点苍又对他一拜,“公子不知,这些帖子早在半个月前便有人前来送了,陆陆续续的就积攒了这么些个。” “半个月前?那时候你不是刚带人从云州来京城吗?他们盯的可真够紧的。”马淮英冷哼一声,将拿起来的拜帖扔回桌子上,看来师妹刚刚领了师傅的命令前往京城,京城中的各方势力就坐不住了,一个个的一边看不上江湖门派,一边又拼了命的想要交好他们,捞好处的心也不知道藏一藏。 “好了,先别说这些了,点苍你先吩咐人拿些热汤去,给大家伙儿端去送入房中,大家从云州越秀山庄日夜兼程的赶来京城,今天外边又风雨大作的,别让他们着凉了。”梅韶捡起被师兄扔在桌子上的请柬,是淮阴侯夫人的赏花宴,她笑笑放下,又拿起几本来,大多是些夫人小姐们的游湖赏花什么的,她随手将这些帖子放到一边去,拿起剩下的两个帖子。 玉阳公主孙儿的周岁礼,曲江郡王叁公子的诗会。 点苍领命告退,马淮英见师妹盯着那两个帖子,走过去扫了一眼,有点奇怪,“这两个帖子有什么吗?” 他又拿起桌上被摞成一堆的帖子,从中间挑出来几个,“论身份地位,这几个帖子才更该去参加呀?” 梅韶摇摇头,“他们看我是女子,还是拿我当越秀山庄的小姐,他们的尊重是让府内的夫人小姐拉我入京城贵女的圈子。” 她扶着小桌,慢慢站起身,为马淮英添上一杯热茶,“可我如今是半分斋的主人,是可以让各方势力加以利用的一枚险棋,是待价而沽的一方新兴江湖力量。他们没有正视我。” 马淮英点头同意,在他看来师妹少有大志,形式做派也颇得师傅真传,算得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才俊,怎可因为是女子便轻视之,又道:“那师妹可是打算赴玉阳公主与那陈叁公子之约?” 她将茶壶重新放入炭火上,缓缓落座,坐到师兄对面,摇头,“只赴玉阳公主之约。” 见师兄面露疑惑,又解释道:“那陈叁公子只是曲江郡王庶出之子,我若赴他之约却拒绝众多贵胄宴请,难免会落个不识好歹的名声。赴约玉阳公主却合情合理,一则玉阳公主邀请者虽多为男子,可也有不少京中贵妇贵女,不会太过打眼,二则公主为陛下亲妹,原则来说是一等一的贵人,我若受邀而不去则太过倨傲无礼了。” 马淮英听的只觉得有理,频频点头,可还是有几处不解,“那这些帖子要如何处理?按照规制一一婉拒再还礼回去?还有那玉阳公主,为何会给我们下帖子。” 不是马淮英瞧不起他们自己,实在是虽说越秀山庄势力颇强,但那玉阳公主身份着实贵重应该看不上他们,也没有拉拢江湖势力的理由,这帖子下的实在奇怪,不得不让他多想。 梅韶看向那帖子落款处的时间,正是今日,“若是我所料不错,应该是德和公主的原因。” “德和公主?” 马淮英心想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刚想问,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土匪窝里救的那人!” 他与师妹对视了一眼,见师妹点头表示他想对了,只觉得世间奇妙。 “没想到在土匪窝那儿竟能结下这个善缘。我也是刚想起师妹你在城门那儿和沉妙天那家伙说的话,不过这德和公主和玉阳公主虽不是亲姐妹,可这关系倒是真不错,早有传闻说德和公主虽只是先帝义女,和当今圣上关系也平平,但却与玉阳公主姐妹情深,真没想到这传言竟还有可信的。” 梅韶深表同意,又提醒师兄,“不过师兄有一事却想错了。” “何事?”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 “剩下这些帖子的回礼,确实如师兄所料按照礼制来回礼,可回陈叁公子之礼,我却不想按照常规。” 见师兄挑眉似乎心有所悟,她也大方的一笑,“我自当备份厚礼,以谢陈叁公子看重,也要让京城诸多人看清楚我的态度。” 马淮英抚掌,“理应如此。” 往事 来京城的第二日,梅韶不到清晨便起身处理事务。 见她看账本看了一个上午了,点苍心疼之余也知道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如今京城诸事繁杂,梅韶又是刚刚接手半分斋,自然要尽快处理一切。 点苍将午饭的膳食饮品放到桌上,见桌案上那人没有要放下手中账目的意思,又心疼又无奈,“小姐如今刚刚接手半分斋,确实应该尽快理清那些事务,可饭还是要尽快吃的。” 梅韶写完最后一句话,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见点苍面露了几分怒色,悻悻的放下手中的账本,又觉得有点没面子,边往餐桌走边解释,“如今也是没办法,半分斋账目一团乱,我拖一日便让半分斋不稳定一日。” 接过点苍递过来的汤碗,她一闻便眯起眼睛,这萝卜排骨汤出自点苍之手,“你这炖汤的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将来哪个男子能有幸娶了你呀?” 点苍噗嗤一乐,知道这是小姐故意逗她开心,“莫要调侃我了,我哪儿也不去,不嫁人,如今小姐你已经是半分斋的主人了,江湖上也都喊你一声少庄主,还能养不起我这么一女子吗?” 她自小便侍奉梅韶,情谊非比寻常,也的确存了不嫁人之心。 “等到你遇到心爱仰慕之人,怕是就不会这么说了。”梅韶也是真心希望她能幸福,她追名逐利自然也是想护佑身边亲近之人。 放下汤碗,梅韶又问,“先不说这些了,师兄可回来了?” 点苍无奈的摇头,“还说呢,公子一大早便出门了,连早膳也没用。” “还没回来,不应该呀…” 梅韶若有所思,她昨天便与师兄商量好,今天一早师兄便不声张的前去拜访齐王,看看齐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按说师兄也该回来了呀…… 这事太过重要,梅韶一时竟有些吃不下饭了。 又略一思索,他们送入京城的那人对齐王至关重要,如此大礼齐王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难道是有人插手了? 点苍,将近半个月来记录的所有茶馆酒肆的传言都拿给我。 梅韶内心叹息,他们在京城的眼线还是不够多呀。 …… 此时马淮英却只觉得一身冷汗。 他清晨便简装易行出府了,按照昨日和师妹商量好的,先去麓山剑派少主林重在京城的住所。 那日在临京,便是由麓山剑派的人接走的他们越秀山庄的“礼物”,拜访齐王自然是进京的头等大事,可贸然上门却大大的不妥,而拜访同为江湖人的林重却不会引人瞩目。 正如梅韶他们所料,林重也是个聪明人,一早便在府内等候越秀山庄的来人了。 仆人将马淮英领入内堂,林重急忙起身走到他面前,两人边互相审视了对方,边行江湖礼。 马淮英抱拳道:“越秀山庄马淮英,久仰麓山剑派双刀侠客林重大名,今后有机会定要切磋讨教一二。” 林重连忙扶起马淮英,惶恐的连说岂敢岂敢,见来者是江湖有名的马淮英,林重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目露赞赏之色,“早听闻马少侠少年英雄,尽得曲老庄主的真传。小小年纪便是万机楼高手排行榜第叁,可谓是年少成名,多少少侠望其项背。在下虽虚长你几岁,却是不敢担你讨教二字呀。” “林兄谬赞了,淮英愧不敢当。”二人又客气了一番,才终于说到正经事。 林重也不卖关子,让仆人尽数后退却后,直接道:“齐王早就吩咐了我,令我做好接应越秀山庄的事务,如今越秀山庄树大招风,齐王殿下虽然想亲自为你们接风,却是怕人多眼杂徒生事端呀。” “那是自然,可不知齐王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对越秀山庄又是何态度,此趟来京城,总得见见齐王殿下才是。”马淮英不再客套直奔主题。 此时林重却面露几分为难之色,“不是在下推脱,实在是我们麓山剑派人微言轻。齐王如今行事越发小心……” 还未等林重说完,马淮英便打断他,“林兄莫要再与我绕圈子了,如今越秀山庄的情形,林重兄知晓的。表面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可如此招人忌惮的江湖门派,若不为君王所容,下场可想而知。” 明明一个多月前齐王还是满心的招揽状态,如今却开始犹豫不决,此事必有蹊跷。 林重与马淮英同为江湖侠士,也算是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如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越秀山庄在他面前说了软话,也让他颇有几分叹息。 想起齐王的意思,再加上他自己也是有几分别的心思的,略作思索便开诚布公的道:“马少侠也不必太过忧心,齐王对越秀山庄势力还是万分心动的,此次送来京城那“礼物“更是帮上了大忙。但敬王一向针对齐王殿下,前段日子不知什么人在坊间重提了孟川少侠的旧事。” 这话点到为止,马淮英却听的一身冷汗。 ……… “真够毒的!这是算准了我们不敢重提孟川师弟的事!”马淮英怒的狠狠放下茶杯。 梅韶好久没听到孟川这两个字了,略微愣了下,心里突了下,她掩盖的略微转过了头,纷乱的情绪慢慢恢复清明。 “所以林重是提醒我们注意谁呢?亨通山庄?”梅韶在心里回想着当年参与了构陷孟川的各方势力,心中渐渐锁定亨通山庄,亨通山庄早就投靠了敬王,此次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只是怕越秀山庄投靠上了哪方势力,报复亨通山庄。 “当初他们先说孟川师弟勾结贪官,后来又给他安上滥杀无辜侵占民田的罪名,当时各方势力都没少落井下石,可这亨通山庄却是发起人和最得利者。好不容易那些乱七八糟谣言没人提了,坊间竟又传起孟川是那位黎老将军的后人。黎老将军虽戎马一生征战无数,不少人也清楚他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可现在毕竟是朝廷判决的谋逆之罪。” 马淮英提起这段往事也不甚唏嘘,当时如日中天的越秀山庄根本不怕流言蜚语,什么庄主义子孟川投靠朝廷、侵占民田的谣言只当笑话听。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孟川当真做了这些事,越秀山庄也完全兜得住。 可那背后之人真正目的却不止如此,这些流言不过是为了引人注目,让更多人掺和进来而已。 江湖普通人士最恨的便是有朝廷关系的人,其实说是恨也不准确,该说是羡慕又嫉妒。 而普通百姓却是真的恨那些与朝廷相勾结的“江湖人士“。 这些人侵占民田勒索商户,可当地官员拿了好处,装聋作哑的来一句江湖纷争不好插手。 江湖上当地其他门派大多也各扫门前雪,不得罪这些有官员庇护的宵小之徒。 久而久之,江湖人士但凡被扣上个投靠朝廷的帽子,便是铺天盖地的一顿骂,名声就别想要了。 那个害孟川的人,便利用百姓和部分江湖人的早就积压的怒气,让孟川成为百姓的敌人,坏了他的名声。 越秀山庄自然要出手护着孟川,可自古辟谣没有谣言穿的快,更重要的是,江湖上开始流传——圣上亲判为逆党的前镇南将军黎栋,是孟川的祖父。 “呵,江湖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东西,说黎将军和师祖是拜把子的兄弟,师父和与黎家长子更是情同手足。所以当初黎少夫人难产的那个孩子,可能根本就没死,而是被师父收为义子。”马淮英不是不为师弟孟川感到气愤的。 他和孟川、梅韶叁人是师父亲传弟子,他为大师兄,孟川梅韶被师父认做义子义女,叁人虽没血缘关系,却是最亲的亲人。 “越秀山庄的确与黎家交情不浅,当时江湖上关于孟川身世的事更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很多细节真假参半,连朝廷上不少的人都渐渐信了。”梅韶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只得苦笑,一个半真半假的谣言,远比一个彻头彻尾的谣言要可怕的多。 她接着说,“这次有人想重提孟川的事,不过是想吓唬齐王。若是谣言让越秀山庄背上亲近逆党的名声,齐王再与越秀山庄相交过深,那齐王就是把把柄往别人手里送。可一则搞事的是敬王那边,二则齐王也舍不得越秀山庄,才会允许林重透些口风出来。那这次就让他们看看我们还怕不怕流言。” 又想要左右舆论抢占先机?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这次便拿他亨通山庄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