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将醒》 私家侦探 门铃响了,接着砸门声,持续不断。 门口,梁一程穿的制服没标,乍眼看上去却像极了酒店工作服,她一头短卷发,带着厚边眼镜,手里抱着厚厚一迭子床单被褥,就像个最普通的酒店保洁,“您好,给您换下床单。” 男人被打扰了和姘头的好事,怒喝,“快滚!没人要换床单!” “啊呀,不是你,是太太要换,太太叫了我们前台的。”梁一程低着头,缩着身子,像是怕他,身体却往房间里挤,她劲大得很,男人竟拦不住。 床上的女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进来,慌忙扯了被子,掩盖只穿着性感内衣的身体,吼道,“谁叫前台了!” “不是太太叫的?那是我们搞错了!”梁一程装作惊慌,不停来回转动身子,鞠躬道歉,直到男人耐心全无,似要动手,才退出门去。 梁一程飞速下楼,进了酒店厕所,扯下假发,甩了甩头,黑色齐腰直发便倾斜而下,摘了眼镜,脱了外衣,露出一身黑色的运动服,便大大方方出了酒店。 刚才时间充沛,她也变换了不少角度,经验来看,藏在床单被褥里的隐形摄像机肯定拍到了两人的脸,接下来,只要把视频传给男人的妻子,委托任务就算完成了。 一阵风拂过,有什么弄得脸痒痒的,梁一程抹了把,一团小小的绒毛,停在她的指尖,又随着下一阵风消失不见,不知不觉竟又到了这时节,她抬头看向漫天飞舞的杨花,一时失了神。 “梁老师,又在跑步啊?”有人唤她,见她没有回应也不恼,毕竟大学里的人都知道,梁一程因为父亲去世受了巨大刺激,变的对什么都冷冷淡淡,像是要尘封内心所有情感似的。 “啊,李老师?”梁一程才回过神来,转身想寒暄几句,那人却已经走远。 ———————— 梁一程的家在大学教工宿舍,破旧的三层小楼,外墙爬满藤蔓,走道阴暗潮湿,不知哪来的水声,随着她上楼的脚步,滴答,滴答。 楼外还是黄昏,楼里已如黑夜,可梁一程还是看清了她家门口的人影,她全身肌肉不自觉地绷紧,脚步放缓,双手握拳,准备先发制人。她也不知自己何时养成这样警觉的习惯,像是随时在等待一个敌人。 “一程姐?是一程姐吗?”那人猛地起身,声音活泼清亮,门口的感应灯闪了几下,亮了,那是个漂亮高大的男孩,大学生模样,软软的褐色卷发,无辜的狗狗眼。 “我是江世明的儿子,江连,打扰一程姐了!”男孩好像知道自己在梁一程眼里很可疑,语速极快,说着他刚从国外回来,就得知他爸被坏人盯上了,得出去躲一阵子,他怕坏人们知道了他家住址,就等在附近要抓他,好威胁他爸。 “我没法回家,我爸叫我……叫我求一程姐收留我几天。”他竟脸红起来,眼神却不回避,盯着梁一程的眼好一会,滑到她的嘴唇,又慌得转到别处。 梁一程无奈。这些年,她除了在大学里做讲师,教基础课,还在江世明开的私家侦探社挣点闲钱。所谓私家侦探社,表面上是运输公司,帮人运货搬家,背地里,外遇搜证,劝退小三,寻人行踪,背景调查,做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勾当,自然也得罪了好些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江世明被人盯上,不过每次他都躲得很好,别人也没能把他怎么样。 梁一程开门,让江连进了屋,也不招呼他,只是自己忙着收拾。“听你爸说你在国外念书?现在也不是假期啊,你怎么回来了?” “我,有点迷茫,有点不想继续学CS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换专业,我想gap一年再想想吧……”江连环顾四周,这是个老房子,一室一厅,很小,没什么布置摆设,必需品也都是最简单的样子,倒也清爽整洁,除了饭桌和茶几上随意丢着的几盒百奇巧克力饼干棒。 她竟喜欢吃这个?可爱,他心说,转头便见梁一程随意撩起头发,英气逼人,她走近他,直逼得他连连后退,心跳快要爆炸。 “让一下,我拿个绳子。”梁一程没注意到他的窘迫,伸手绕去他身后的桌上拿了发圈,随手盘了发,又懒懒地问,“我有什么好处?” “嗯?” “收留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我,我可以给你帮忙,我做饭很好,我还可以帮你收拾……”江连语无伦次。 “没什么用啊。”梁一程说,打开手机,见江世明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先打感情牌求她照顾儿子几天,又说这次房地产商委托的工作,不按从前的规矩和她分成,只要她完成任务,委托人给的五万都是她的。 “这次任务,江连一定能帮到你。”最后一条短信,江世明说。 梁一程无所谓有没有人帮,独占五万却是个诱惑,这次的委托听起来不难,江世明早就把材料发给了她,无非房地产商怀疑妻子,想找到妻子的错处,好帮他在离婚协议上拿到大部分家产,与之前接的委托没多大区别,但这位房地产商却是他们遇到过的委托人里难得的大方,于是梁一程欣然接受。 梁一程给江连煮了碗泡面,拿了床被子丢在沙发,算是照顾他了,也不管那沙发小到江连得蜷着才能勉强睡下。 “明天我得去替你爸办事,你想跟着就一起,不想跟着就在家待着吧。”。 “一程姐不嫌弃的话,我跟着你好吗?”江连还没说完,梁一程便进了卧室,关了门。 ———————— 卧室门缓缓开了,月光透过窗帘边缘,洒在梁一程侧脸,她似是睡得正酣,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像蝴蝶翅膀略过江连心上,他想摸一摸。 她不记得他了,没关系,多久以前的事了,不记得再正常不过了。 一直以来,江连都只是远远注视着她,看着她的照片,听她的故事,这是第一次,离她这么近,似乎触手可及,是他从未奢望过的,却已经开始贪心起来,该说什么话,该用什么口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该有怎样的距离,又该怎样靠近, 他怎么毫无头绪。 门再次轻轻关上,脚步轻盈没有声响,即使重新在总是嘎吱乱响的老沙发躺下,声音也是极细微的。 他好像很会隐藏,连气息都很难觉察到,决不是个简单的人,江世明训练过他么?梁一程想,为什么要进来看她?单纯对她好奇? 她回想起之前,江连极力克制的表情动作,好几次欲言又止,他望向她的眼,带着复杂的情绪,是她不能理解的。可她懒的深究,只是睁开眼,望向卧室门,想着,该上把锁了。 搭档 一辆破皮卡停在江连面前,蓝色的漆掉得七零八落,梁一程摇下车窗,说,“上来。” 江连睁大了眼。她将长发全部撩到一边,卷起了黑色棒球服的袖子,胳膊随意搭在车窗上,小臂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配上这车,竟颇有野性。 江连脸上忽的烧得滚烫,他撇过脸去,语气带着些不满,“你这样去盯梢,也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吧!城里本来就没几辆皮卡,更何况你……” “可你爹也没给我配其它车啊?”梁一程打定主意不会给江世明多花一分钱,毕竟江世明现在就指望她完成委托,任务失败,也是江世明损失多点,要换车,那也得花他的钱。 两人去租车公司,江连掏钱,租了辆车,他刚想绅士地为梁一程开副驾的门,梁一程却直接坐进驾驶室,说,“我没空照顾你,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你自己机灵点,别拖我后腿。” ———————— 车停在了家卖烟酒的街边小店门口,委托人说那是他家开的,平常就是太太陈佳在打理。梁一程拿出手机,给江连看了陈佳的照片,让他进去装作买烟,看看人在不在。 过了好一阵子,江连才出来,手里拿着瓶果汁,他没有直接上梁一程的车,装模作样往街角去了。 倒是警惕,看来若不是江世明教过他反跟踪,便是在别处受过什么训练,梁一程想着,开车兜了一圈,接上江连,换了个地方,继续盯着那家小店。 江连说起,陈佳看起来四十多,打扮高雅,风韵犹存,店里虽有其他顾客,但对他却格外热情。 “我说我想看看烟,她问我为什么要抽,还劝我别因为周围朋友抽就抽什么的,教育了我一大堆,喏,”他扬了扬手里的果汁,“没给我烟,还送了我这。” “我可从不抽烟的哦,也不喝酒的,”他偷眼观察着梁一程,见她毫无兴趣,又说,“姐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果汁?” “你怎么想?”梁一程问。 “委托人确定他老婆出轨了?”江连反问。 “他只是叫我们找出他老婆的错处。” “要是没错呢?嗨,不过他都这么说了,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吧?” “没错的话,就实话实说吧,先别预设。”梁一程说。 “我可从来都是讲证据的。”江连掏出耳机给梁一程戴上,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和别人的对话声,说的都是些烟酒的品牌、价格之类的话题,看来是在做买卖。 梁一程一愣,这小子,竟在和陈佳短短的聊天中,放了窃听器,看来的确如江世明所说,他还有点用。 “姐,我们现在是搭档了,要不要我们取个代号,我们互相叫的那种?就像人家什么狐狸鳄鱼的,要不然洞幺那样的?”江连眉眼弯弯,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不,傻死了。” “傻子?太挫了吧,一点都不酷,我可不要……” 梁一程不理他,他也不介意,似乎只要能逗梁一程说上几句,他就开心了。还是个孩子呢,梁一程想,他或许也没接受过什么特别训练,只是觉得做这些好玩吧。 两人正聊着,陈佳从店里出来,大红的大衣和贝雷帽十分显眼,她站在街边来回张望着,没一会,一辆红色跑车接上她,呼啸而去。 梁一程开车跟上,心里却犯嘀咕,一个女人如果出轨了,会打扮得如此招摇么,从老公的店里出来,还在街上停留那么久,坐上那样高调的车,唯恐不会被人发现? 红色跑车行驶正常,没有突然的并道加速,看来并没发现自己被人盯上,梁一程随着他们,出了城,七拐八拐,越开越荒,路上的车没剩下几辆。 又过了会,红色跑车忽的右转驶下主路,梁一程瞥了眼,路的尽头似乎有个小区,再没别的,跟着进去未免太过明显,于是没右转,依然向前开去。 “是个小区,好像有门禁,”江连也看见了那个小区,立即拿起手机搜索起来,很快便有了答案,“这小区叫九曜相府,网上说是好多大富豪们的度假屋,我们这样太惹人注意了吧?要不要回去换身行头,再换辆豪车,装作来看房?” “一来一回得浪费多少时间,人早就跑没了。”梁一程在一座山脚下停了车,又说,“我刚才看了下,翻过这座山另一边就是小区,你留在这也行,想跟着我的话,就爬快点。”她从后座拿了个登山包,打开翻了翻,确认要用的东西都在,便背上,下了车。 ———————— 这是座荒山,没有路,梁一程矫健敏捷,遇到陡峭的岩壁便手脚并用,像是很有野外攀岩的经验。江连一路跟着她,两人很快就到了靠近小区的那一侧,却见密密麻麻的铁丝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防谁呢。”梁一程略显烦躁。 “当然是你啊。”江连笑,心说既然是达官贵人们住的高档小区,安保自然要保证,怎么会任由人随意进出。 梁一程只得从包里拿出望远镜,远远地观察起来,红色跑车早就没了影,偌大的小区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像是根本无人居住,别墅间相隔很远,由茂密的树木和假山隔开,确保了每栋的隐私。小区尽头还有个门禁,门禁后便是两山之间的峡谷,一条窄路不知通往哪里,想来应该是个极其隐蔽的场所。 这样看来,小区里的住户应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要扮成看房的人,由售楼处的人带进小区似乎有些困难,梁一程正在思索,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 “肖棠?”梁一程脱口而出。 ———————— 肖棠一头金发,皮肤雪白,传闻他是混血,母亲是外国人,再加上他又高又帅,在梁一程的大学里很受瞩目。 梁一程注意肖棠,却是因为他是她的学生,主修金融,却选了她的公关入门做选修。说来也怪,梁一程在教书上一向不怎么上心,作业考试都出得简单,上课从不管学生睡觉开小差或是做别的,再不认真的学生也能水过,可唯独肖棠,每节课都不拉下,上课也专注,偏偏就是在卷子上胡写一气,补考也能挂,挂了也就算了,他还非得再修一遍。 梁一程本以为肖棠是中文不熟才考成那样,打听了才知道,他其它课都是高分。 此时,肖棠正溜着狗,在小区里悠哉地走着。 他家在这小区也有度假屋?看来背景了得,要找个借口请他带进小区么?梁一程还想再观察,肖棠却似发现了什么,抬头向她在的方向望过来。 梁一程下意识一个闪身躲到树后。 “怎么了?这么远没人能看见你。”江连说,梁一程只是拉着他匆匆离去。 问题学生 白忙了一场,梁一程一回到家便瘫坐在沙发,拿起根百奇,衔在嘴里。 脑海中,陈佳站在街边,有意无意瞥向她们车的方向,肖棠抬起脸,穿过密密的丛林,像在与她对视,两个场景反复回放,重迭在一起,似是没有关联,本能却提醒着她,这决不是普通的外遇搜证,与之前所有的任务都不同。 身体感知危险,又或是因为刺激而兴奋,梁一程也分不清,只觉有着什么,催她去探究更多。屋里没开灯,最后一点夕阳漏进来,很快消失不见。梁一程的柳叶眼眼尾狭长,多数时候她双目无神,甚至有些涣散,不知是深陷在思绪,还只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而此刻,她的脸在阴影里,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眼睛却异常明亮。 她那样的表情,江连曾见过,他不动声色开了灯,想打断梁一程的思绪,“我叫个外卖吧,姐想吃什么?” 没有回音,他又问,“姐身手真好,有些地方那么陡,你跟飞上去似的,小时候练过功夫吗?” 小时候?那个词似乎刺激了梁一程,她的眼神暗下去。练过吗,她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她都忘了,但她总觉得,她是练过的,或许她父亲还给她报过班找过教练,她应该练得很刻苦,不然为何后来她对那些都那么感兴趣,上手又那么容易呢。 可她不想解释这些,只是说,“嗯,练过。” “哇,怪不得姐这么厉害,练的哪种?” “都,随便玩一玩吧。”梁一程心不在焉。 不管是什么格斗搏击运动,教练们都夸她天赋异禀,她总是一开始很有激情,可没练多久便觉再无法提高了,最终是无趣,毕竟那是在健身房,带着护具,按照模式,遵守规则。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有着稳定工作,却突然想去江世明那兼职,又忙又累,还有危险, 不得不承认,在潜意识里她真正想要的,是刺激的,更刺激的,冲突、对抗、制服。 “真让人有安全感呐。”江连笑得阳光灿烂。 ———————— 梁一程教的公关入门在早八,内容本就枯燥,她也没心思教得多有趣,这么多年都是照本宣科,学生自然也是昏昏欲睡,东倒西歪,除了肖棠。 他穿着就是普通大学生的样子,T恤、牛仔裤、球鞋,并没显出优厚的家庭背景。他个子很高,自觉地坐在最后一排,时而看着幻灯片,时而低头写点什么,似听得认真。 我讲的有这么有趣吗?连梁一程心里都要吐槽。 她的教职,是学校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给的。父亲在世时是大学的教授,还是人工智能研究的大佬,学校很器重他,现在住的房子,也是大学从前分给父亲的。记忆里,父亲控制欲很强,似乎知道梁一程成不了大器,便早早安排规划,让梁一程在这所大学读了个挺水的公关学,硕士毕业,留校做了讲师。 “没兴趣,没兴趣,你只会说这个,你能对什么有兴趣?总是这么浑浑噩噩……”父亲的声音像还在耳畔。 父亲试探过无数次,想发现梁一程对什么有天赋才能,可不知为何,记忆里梁一程总是本能地压抑隐藏着一切,直到父亲死后,才宛若新生,练习搏击,去侦探社兼职。 梁一程愣神了好一会,见肖棠困惑地盯着她,尴尬地笑了。 下课,梁一程犹豫着要不要将肖棠留下来,找个由头问问他知识点还有什么不懂的,要不要开小灶,再假装关心他套套家里人的信息,说不定能让他带着进入九曜相府,或者他听过陈佳也说不定。 可又觉得把学生牵扯其中实在不妥,刚准备离开,却见肖棠看着她,眼神晦涩。 ———————— 梁一程一回家,江连便端着电脑给她看,“我黑进了九曜相府交物业费的网站,这是住户名单。” “你还会这个!”梁一程凑过来,表情有些惊喜,江连印象中,这是第一次梁一程对他展露笑颜。 “我看了一遍,住里面都是大人物,不过,没看见有户主是陈佳老公或者陈佳的……” “会不会是他俩亲戚的房?” “我也查了,也没有……”江连一脸沮丧,难得想在梁一程展示下本事,却都是无用的信息,“会不会,陈佳去九曜相府不是去自家的房子,她出轨的是某个住在那的大佬?” “说不定就是去好姐妹家聚聚,咱们不能乱猜,”梁一程拍拍江连的肩,“你做得很好,怪不得你爹说你是天才,是名校高材生,我还当他吹牛……” “没,没有啦,”江连脸红到脖子根,“这种级别的,刚入门的都会的。” 梁一程却突然想起了肖棠,又问,“住户里有没有姓肖的?或者,有没有老外的名字?” 江连又搜了遍名单,“没有”。 梁一程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在意,肖棠出现在那里并不能说明任何,可能他的亲朋好友住那,又或者,他周末打工替人遛狗,一切皆有可能,而肖棠和陈佳同时出现在小区,只是个巧合, 可心里莫名的异样感,挥之不去。 ———————— “你不是真的喜欢老梁吧?”几个男生围着肖棠。 “她哪里老?”肖棠下意识回嘴,却并不反驳喜欢她。 几人七嘴八舌,说着梁一程虽然漂亮,可都快三十了,从来不打扮,发型就是黑长直,衣服都是黑白两色,人也无趣,一张性冷淡脸,像个木头。 肖棠皱了皱眉,想压下怒气。 “看你上课装模作样,记笔记好认真哟,看看你这画的都是什么,啧啧。”一个男生抢过肖棠的本子翻开,众人一起围上来看,每页都是梁一程的肖像,厚厚的一本,竟已画去大半,每张都是相似的表情,他画得传神,漠然的眼,嘴唇微张,仿佛在讲着什么无聊的概念。 “怪不得好好的专业课不上,跑来上什么公关入门。”几人见撞破了肖棠的心事,便八卦起来。 有个家里亲戚在大学的,自称有内幕信息,说大学里都知道,梁一程有个谈婚论嫁的男友,也是学校老师,另一个专业的,姓柳,又高又帅。没等他说完,另一人便插嘴说昨儿才见梁一程和一个帅哥,一起进了教工楼。 “不像是老师啊,挺年轻的,还很潮呢,这是同居了吧?” 肖棠一直面色平静,不发一言,插在口袋里的手却握紧了,指甲嵌入肉里。 ———————— 肖棠回到家已是午夜,这次父亲给的任务并不棘手,可他没来由地走神了好几次,才没有做得像往常般干净利索。 “辛苦了,肖棠。”父亲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只有他完成任务时,他才会用那样温和的口气,“你下午的时候,有段时间情绪波动有点大啊,需要医生来看看么?” 下午?肖棠想起来了,是那帮人在讨论梁一程的时候,他一直独来独往,要不是为了在梁一程面前装好学生,怎么会跟这群垃圾玩在一起。 可他怎么会情绪波动呢,他们说的他一点都不在乎,一定是仪器出故障了。 “不需要。”肖棠挂了电话。 今夜月亮很大,大得能看清上面的斑点,像是被谁弄脏了般,他站在落地窗前发了会呆,才想起自己身上也弄脏了,抬起手,仔细擦干净血迹,又理了理衣领,才小心翼翼开了卧室门,像是怕吵醒睡梦中的人。 卧室里没人,只有他偷拍的梁一程的照片,贴了满墙,他却像是对着真人般,轻说了声,“我回来了。” 他打开手机,放大看着今早上课新拍的梁一程,她似乎什么都没变,依然是那样对一切都毫无兴趣的表情,却又像是什么都变了,她走神了,她望向他的眼有了内容,她想和他说什么,为什么又没说呢。 “帅哥……”“男友……”“同居……”那帮人聊天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肖棠烦躁得要疯了。 恶性事件 江连住在梁一程家几天,一刻都没闲着,梁一程去上班,他便把家里收拾得整洁温馨,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做完家务,还不忘去烟酒小店门口,盯一盯陈佳。 梁一程一回家,他便接过她的外套挂好,给她盛饭盛汤,还一边汇报盯梢成果,也不期待梁一程有什么回应,她偶尔笑一笑点点头,江连便像是终于等到主人的小狗,摇着尾巴直转圈。 梁一程提了几次,叫他别做这些,她的口气并不是关心,更多的只是嫌麻烦,想划清界限,可江连总觉得她会慢慢放下防备,至少她话说得多了点,吃完饭也不再急着回卧室关上门。 江连开了瓶啤酒递给梁一程,自己也拿起了一瓶,小抿了口,试探着和她聊起来,“姐,为什么要干这个?” 她咕咚咕咚猛灌了一阵,似是有些醉意,脸上泛起红晕,看向江连的眼,竟有些无辜,“嗯?” “就是,为什么要跟我爸做这么不靠谱的事?你都有铁饭碗了。” “不靠谱?”梁一程笑了。 那是在她父亲去世后没多久,她突然对泰拳有了兴趣,找了个拳馆还没上两节课,一个自称拳馆大师兄的人挑衅她,她没花什么力气便把他打了,众人欢呼,那人群中便有江世明。 江世明穿着颜色炸眼的运动服,头上扎着红色头带,像是唯恐别人注意不到他。他故意在梁一程旁边来回晃悠,卯足了全力,拳头却只是轻飘飘落在沙袋上,反而是他自己,被沙袋反弹得东倒西歪。 梁一程没笑,江世明尴尬地递给她张名片,“这位美女,你想不想来我公司上班?” 梁一程看着名片念道,“明明货运公司?” 江世明压低了声,神神秘秘说,“其实是私家侦探社,扬善除恶,我这人看人很准,这位美女就像是女侠,有济世救人之心……” “我没有。”梁一程打断他的叨叨,转身离去。 那是梁一程初次见到江世明,许是他太过荒唐让她觉得无害,又或许是她的生活实在太过乏味,才会在江世明三番五次来拳馆求她后松了口。 可她懒得讲那么多,只是回江连,“你爹死缠烂打,我也有点无聊。” “他还真是……”江连无奈。 “抱歉,我不该这么说的,其实,有这么活泼的父亲,挺好的。” 江连见她语气低沉下去,以为她想起了自己过世的父亲,慌了,“对不起,姐姐,我没想……” “没事的。”梁一程拍了拍他,也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其实关于我爸,还有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每次努力想,那些画面总是雾雾的,就像镜头脏了一样。他去世后,我也没太伤心,连我自己都觉得不正常,我找了一个精神科的医生,她说我是受了特别大的打击,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是正常的。” 梁一程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江连总盼着她能多说些,可她真的说了,他又惶恐起来,心里准备了无数沉稳可靠的回应,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对不起”,一遍又一遍。 “没事,真的,”梁一程却似被触动了,情不自禁摸了摸江连的头。 —————————— “梁老师,我不懂这个。”肖棠重重将笔记拍在梁一程桌上。 他虽然上课认真,却是第一次主动来办公室,梁一程看着他的笔记,问,“企业社会责任?” “嗯,还有这个,和这个……” 他在生气?梁一程不解,他的金色刘海垂在眼前,一双狐狸眼若隐若现,感到梁一程在观察他,毫不避讳,直直盯了回去,眼神带着不满,甚至还有些恨意。 学生总是这样的,喜怒无常,谁知道他在哪触了霉头,梁一程耐着性子,“坐吧,我跟你讲一下。” 肖棠也不顾着这间大办公室里除了梁一程还有好几个老师,故意把椅子拉得震天响,又咚得一声坐下。 梁一程讲了许久,余光撇到肖棠没看笔记,一直在看她的脸,依然不动声色。 肖棠终于不耐烦了,“你真的感觉不到任何么?” “什么?”梁一程装作没听见。 她隐隐觉得,肖棠对她或许有别样的心思,学生倾慕老师,太常见了,梁一程之前也遇过几次,好在并没学生有过出格的言语举动,她也就佯装不知。可这个肖棠,明显是个胆大的。 “一点都感觉不到?可我怎么感觉到,你身体里,你……”肖棠越说越激动,甚至要去捉梁一程的手,引来办公室其他老师侧目。 他的指尖碰到梁一程的,一瞬间,梁一程体内有什么躁动起来,她仿佛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看见血管亮了起来,血液沸腾着由心脏奔涌向四肢。 “没有。”梁一程强装镇定,挡开他的手。 肖棠一脸不可置信,他依然不甘心,欺身向前,居高临下看着梁一程,双手几乎就要抓住她的肩。 “这位同学,请你自重!”一只带着手套的手,忽的紧紧按住了肖棠的肩。 —————————— 客厅里一片凌乱,漂亮的装饰摆件碎了一地,肖棠的胳膊被溅起的玻璃渣子划伤,渗着血,他却似感觉不到,只是一遍遍念着那个在梁一程办公室制住他的男人的名字, “柳南,柳南,你他 /妈 /的算个什么东西……” 他把网上关于柳南的信息搜了个遍,柳南和梁一程差不多年纪,却已是犯罪学的教授,在国内外都小有名气,采访视频里,他侃侃而谈,评论都在夸他年轻有为,风度翩翩。 肖棠把电脑砸了个稀烂。 陈佳闻讯赶到,见此情景,赶忙从医疗箱里取出针管和一个小药瓶,里面的液体泛着怪异的光。 肖棠大吼,“我不用这个!” “我也没办法!系统检测到你心率异常,如果我不给你注射,违规的就是我了,你配合下吧。” 肖棠垂下头,由着陈佳卷起他的袖子,长长的针戳进他的皮肤。 “你不是一向稳得住么,怎么会控制不住情绪?”注射完毕,陈佳才松了口气。 “我没控制不住。”肖棠还想反驳。 “呵,都橙色警报了,要我迟来一步,说不定直接到红色警报了,那……”陈佳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说出口。 肖棠深呼吸了几口,似乎想快速平静下来,可脖颈上的青筋依旧暴突,眼睑还泛着红,他浅色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是茫然失措的小兽,只能虚张声势。 陈佳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劝道,“你不要固执了,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之前数据丢失,谁都不知道一期的那几个实验体现在在哪里,世上这么多人,这个人偏偏就被你遇到了,还在你们学校,还成了你的老师,怎么可能有这种巧合。” “可我就是能感觉到。”肖棠喃喃道。 “你根本不能确定,你激动成这个样子,不就是梁一程并没有你预想的反应么。”陈佳一针见血, “有没有可能,是你对她产生了感情,但你不想放下执念,所以就幻想她是那个人?不过,我不是精神科医生,我只能处理你的身体问题,还是让……” “一期的事,你真的都告诉我了?”肖棠打断她。 陈佳没办法,把知道的所有再次讲给肖棠听,即使他已经听了无数遍,“一期时我还没进组,我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当时参与计划的有四个孩子,一期终止似乎是因为出了严重的恶性事件,好像还有别的原因,后来数据丢失了,我就知道这么多。” “什么恶性事件?” “听说……有个孩子杀了人。” 肖棠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她,是她,对不对!” 哥哥 每次梁一程下课后,肖棠总喜欢不远不近跟着她走一会,就像是她陪着他一样,直到她要拐弯回她的办公室,或是去别处忙。有时,不知是走廊上哪扇窗没关,会有风吹起她的长发,偶尔,她会忽的停下脚步,像被那阵风提醒了什么,肖棠总觉得,她会转过身来, 脸上溅着血,邪笑着。 那才该是梁一程本来的样子。 “你不知道,对,你不知道……”肖棠激动得语无伦次,“是一个女孩杀的人?对不对?杀了谁?其他一期的孩子?她杀了他们所有人对不对?所以一期计划才没了,对不对!” 他说得那样笃定,根本不需要陈佳的回应,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真相。 他狂笑着,近乎癫狂,陈佳看着仪器的各项指数迅速回归正常,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 江连拨开窗帘,向外望去,楼下,梁一程在和一个男人交谈。 那人的风衣衬衫西裤皮鞋都是黑色,是梁一程喜欢的穿衣风格。他个子很高,戴着眼镜,有种冷峻孤傲的气质。就算江连不愿承认,他们站在一起,真的很配。 “你作为老师……”柳南刚开口, 梁一程便回,“我没有。” 柳南似乎松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你的。但闹起来,别人总是会怪老师的。” 梁一程知道柳南是关心她。柳南父母与她父亲是挚交,柳南和她一起长大,虽说这些,都是柳南告诉他的,梁一程其实都记不太清了。父亲去世后,大约是可怜她,柳南父母时常嘘寒问暖,柳南也自动代入哥哥的位置,对她保护得更多了。 梁一程表达过不满,说很烦柳南总想教育她,每次柳南都一脸受伤地说对不起,梁一程也只能作罢,像往常一样,转移话题, “你不是说这次出国要待久点么,怎么还没半个月又回来了。” 柳南垂下眼,“爸妈很想你,你这两天有空和他们吃个饭吧。”梁一程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们的对话和从前一样,很快就冷了下去, “要我和那个学生谈谈么?” “不需要,也不合适,你不是他的老师,我自己会处理好。” 柳南明白,他又让梁一程不悦了,不论他怎么做,都只是将她越推越远,他想起在梁一程的办公室看着他们,梁一程讲解得耐心温柔,即使知道肖棠一直盯着她的脸,也并没避开或是斥责,而她对他,从未那样过。 “是我多虑了,抱歉,一定要来和爸妈吃饭啊,就明天吧?我接你?” 梁一程慌忙转身离开,只有她知道,烦他说教,不想被他可怜,那都只是她的借口。 柳南看着她的背影,又抬眼,望向梁一程家的窗,江连便故意拨开窗帘,冲他笑笑。 —————————— 梁一程一言不发吃完饭,直到江连收拾完了所有,递了杯水给她,“你好像一直心不在焉的,今天遇到什么事了么?” “就是学生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看见……有个人送你回来,我就是随便看看外面就看见了,不是故意的啊,那个……”江连越解释越慌,耳朵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之前看见楼下那个男人,他就下定决心要成熟稳重些,至少得比那个男人成熟稳重,可这会对着梁一程,又介意得再也顾不上任何, “是不是姐的男朋友啊,我待在姐这里,打扰了这么久,男朋友也会介意的吧,你们可别因为我……” “哦,是柳南,也是我们学校老师。”梁一程说,末了,又补上句,“我没有男朋友。”她以为江连会接着问他们的关系,要不然就是问她为什么没有男友,在学校里,领导同事总是八卦得很,她隔三差五就要回答这些问题,早就敷衍成了习惯。 柳南是学校的明星,长得好事业好家境好,没有任何绯闻,有不少人想介绍对象给他,他却对旁人冷淡至极,人前人后,只对梁一程体贴入微,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可他越这样,梁一程就越是躲他。 他似乎什么都做得好,都得得到,偏到了梁一程面前,再怎么小心翼翼都无济于事,他也曾差点情绪崩溃,质问梁一程为什么就对他特别严苛,梁一程无言以对,她只知道,柳南总带给他异样的不适感,如果说肖棠让她感到的危险更像兴奋,是她能把控的,柳南让她感到的危险,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靠近一点,就会被吞噬。 “哦,不是啊……”江连没接着问,撇过头去,想掩饰红了的脸,梁一程认真给他解释了,他当然知道这代表不了任何,可还是抑制不住心跳加速。 —————————— 放在小卖部的窃听器没录到什么要紧的对话,江连本想找机会在陈佳车上放一个定位器,可是她不开车,出门不是打车就是有车接,梁一程平常还要上班,两人只能断断续续跟踪陈佳。 两人把几天的跟踪发现列了个表,都觉得怪异,除了小卖部和家,陈佳还连着两天去了市里最高档住宅小区,千祥居。她每次去都是凌晨,行色匆匆,连外套都是边走边穿,像是出了什么急事,被突然叫去的。 江连疑惑,“她不是只用管小卖部吗?又没有其他工作,夜里忽然出门,她老公也让?” “之前让你查陈佳的背景,查到了么?”梁一程问。 江连打开电脑里陈佳的履历。陈佳年轻时在国外留学,就读于全世界排名第一的医学院,毕业之后在一家顶尖医院的神经外科工作。大约十五年前回国,回国后结婚,便再无任何工作记录。 才华出众,前途无量的年轻女孩为了爱情放弃一切?梁一程只觉匪夷所思。 “对了,”江连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信息,她老公不是应该都给你了么?” “我不是和她老公对接的,信息也都是你爸告诉我的。”一直以来,江世明说要保护梁一程的隐私,以免影响她大学的工作,因此从没让梁一程和委托人直接交流过,梁一程有什么想要的信息,也都是通过江世明,这次也不例外。 可不知为何,梁一程心里却莫名涌起古怪的感觉。 “倒是再没去过九曜相府……”江连喃喃道。 梁一程的注意重新回到了千祥居,“每次都待了三十分钟左右……” 千祥居离梁一程的大学挺近,几幢高层建筑设计得别具一格,厚厚的树墙遮挡着,透过大门还隐隐可见林园假山池塘,像是隔绝了闹市区的所有喧嚣。“将来等我有钱了,我也要住这里”,两人盯梢时,梁一程还这么说过,江连便也对千祥居格外留意。 “你说,她去九曜相府和千祥居是为了见同一个人么?”梁一程问。 江连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若陈佳去这两个小区是为了同一个人,这个人极有可能在这两个小区都有房。两人相视一眼,就对比起千祥居与九曜相府的共同的户主名单来,倒有那么几个,便挑了出来准备再深挖一下。 “肖全?”梁一程看着千祥居的户主名单,忽然说。 江连也注意到了那个名字,“肖全?就是那个,说要用人工智能彻底代替低级劳动力那个?他居然住在千祥居啊,嗯……倒是在九曜相府没房。怎么?姐觉得他和陈佳有关系?” “倒不是。”梁一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总不能说他也姓肖,她的第六感觉得和肖棠有关吧,况且,他们要查的人又不是肖棠。 “你怎么看,肖全说把AI植入人体的事?”梁一程问得似是无心。 江连一怔,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可见她神态自若,一副只是聊着逸闻趣事的样子,便也平静回道,“最近他一直在媒体上说这些呢,我觉得啊,他就是个大忽悠,骗投资的吧。” 求婚 “好热……”浑身如在火上烤一般,皮肤烫得像被针扎,梁一程撕扯着衣领,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被火焰团团围住。 黑烟蔓延,她看不清自己在哪里。忽然,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等等!”她大喊,正想去追,轰得一声,一块巨大的石板正砸在她眼前,堵死了唯一的出路。她无处可逃,眼睁睁看着裤脚燃烧起来,想呼救,却有什么堵住她的咽喉。 “啊!”梁一程从梦中惊醒,紧接着几声响雷,让她不禁叫出了声。 “姐?”江连听到响动,推门进来,见梁一程脸色惨白,满头的汗,大口大口喘气,想抱她,却还是收住了手,坐在地上,伏在床边,柔声安慰,“只是下雷雨了,别怕,别怕。” 过了许久,梁一程依然无法平静,她能感到,有什么在剧烈变化,更准确地说,是有什么沉睡的,在慢慢醒来。“你真的感觉不到么?”肖棠的话在耳边循环播放,像是咒语, 而她的确感觉到了。 “做了个噩梦而已。”她深呼吸了几口,想装作无所谓,声音却微微颤抖。 “再睡会吧,你最近太累了,要盯梢,都睡不了两三个小时。”江连声音带着困意,“我就在这,陪着你。” 梁一程想让他回沙发睡去,却见他眯着眼,似乎下一秒就要睡着,想着他也一直陪着自己跟踪陈佳,平常她去上班,他还要自己去盯,却从未抱怨过累。算了,梁一程心说,背对着江连重新睡下。 江连嘴角扬起。 —————————— 肖棠远远就看见了梁一程,她又是一惯的一身黑衣,走得很快,步伐利落。这原是肖棠最讨厌的季节,杨花漫天,落在皮肤和衣服上,又痒又黏,可飞絮里的梁一程,周身都似浸在光晕里,美丽而圣洁。 肖棠呆了好一会,直到梁一程走近,才想起因为触发了橙色警报,他爸昨晚给他的那一巴掌,红印清晰可见,他本不在意的,可此刻,有些害怕梁一程看到,又莫名想她看到,心说,要是她关心他,他一定要装得可怜巴巴。 他慌忙把脸撇向另一边,梁一程却像根本没看见他,与他擦肩而过。 “一程啊!”讨厌的男声响起,肖棠回头,看着柳南唤梁一程,与她并肩走远。 —————————— 最终梁一程还是跟着柳南回了他父母家,她虽然烦他老是一厢情愿替她安排,可也不愿和他拗,毕竟柳南总说,梁一程父亲将她托付给了他们家,他就是梁一程的哥哥,做什么都是为了梁一程好,都是梁一程父亲的遗愿。 始终保持着慈爱微笑的柳南父母,温馨整洁的房子布置,一桌好菜,都是梁一程爱吃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可梁一程总觉得不舒服。每次来柳南父母家,又或是接他们的电话,她都有那样的感觉,一种亲切又疏离的矛盾感,就好像他们表现出来的所有情绪,都是演的, 不仅是对她。 “一程啊,最近工作很忙吧?”柳南母亲嘴角的弧度没变过,似乎想给梁一程夹面前的菜,看了柳南一眼,收回筷子,换了一道重新夹了给梁一程。 寒暄了一会,柳南母亲见柳南点了点头,便道,“一程啊,你晓得的,我们都很喜欢你,一直把你当亲女儿一样,你爸在的时候,老是说他最喜欢我们柳南了,要是我们两家是一家人就好了,他是见不到了……” 她哽咽了下,接着说起柳南一直喜欢梁一程,从小到大,眼里从来就没有别人。 “柳南能来我们家,我们能有这样的孩子,是老天眷顾,是我们的幸运,我们也想他能幸福……” “来我们家?”好怪异的话,梁一程不禁看向柳南,他似是对这句话十分不满,慌忙打断道,“妈,别说了。”却并不是因为被说中心事而害羞的神色,倒更像是不悦。 —————————— 柳南摘下眼镜,恼火地扯开衬衫领扣,想平复心情,却只觉铺天盖地的疲惫。总是演不好的父母,连梁一程爱吃菜的顺序都记错了,他都嘱咐多少遍了,先夹鱼,却还是夹成了别的,还不按之前说好的脚本,自顾自地说些什么“来我们家”、“觉得幸运”的话,听起来就不像真父母,越讲越可疑。 许是这样,梁一程才会拒绝他的求婚吧。 “我对你没有那样的感情。”那是梁一程的回答,残忍坚决,没有借口,没有转圜的余地,甚至都不愿多说一句把他当成哥哥,让他心里好受一些,让他好借着台阶下,继续留在她身边。 柳南捏着求婚戒指,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最简单的式样,他的求婚也是,直接简洁,是他经过无数分析,确定都是梁一程喜欢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看透任何人,让任何人听话,却独独是梁一程,他怎么越来越不懂了呢。 —————————— 天刚刚黑,夜晚还很长,梁一程和江连像往常一样,坐在车里,盯着陈佳家。 梁一程似乎心情不佳,她在外吃的晚饭,也没告诉江连去哪,却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江连问了几次怎么了,她就如听不见般,没有回答。 江连本以为雷雨的那夜,他安慰被噩梦惊醒的梁一程,终于可以拉近些和她的距离,她任他趴在床边,就是对他的接纳。现在看来,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我们再确认下吧,万一她今晚还去千祥居呢。”梁一程说。 江连只能不再去琢磨梁一程的心情,专注起任务来。两人之前去千祥居踩了点,千祥居大门倒是容易进,门卫问都没问,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他们就这么大大方方进了小区。 可每栋楼的门禁需要刷卡才能进入,两人没法进到楼里,便在一栋楼门口扫了几眼。门上有对讲机,看来访客可以拨通主人家的电话,由住户远程操控开门,门廊上有监控摄像头,进门不远处便是电梯。 梁一程计划尾随陈佳进入楼内,她会带着360度全景迷你摄像机,连摄像者自己都能拍到,而江连则留在小区门口的车内,两人带的耳机可以让他们在分开行动时保持联络,若江连顺利黑进小区监控,就随时观察楼内情况,一有紧急,便通知梁一程。 “万一……我没黑进去呢……”江连像是很紧张。 “没事,”梁一程拍了拍他的肩,“这次就是踩点,我不做什么,就看看她是去见谁,看不到人,看到门牌号就行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江连还想说什么,却见陈佳出了门,招手叫车,梁一程立即开车跟上,随着她的车穿过市区,再次停在千祥居门口。 前两次都是凌晨,这次怎么这么早来,梁一程隐约觉得不对劲。停了车,匆忙将黑色口罩拉高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压低了帽檐,摆手让江连留在车内,开门出去。 露出马脚 江连看着梁一程进了千祥居大门,便从背包里拿出电脑,摆弄了会,显示屏上出现了九个小屏幕,分别是小区内九栋楼的门禁处的实时监控。 他还想尝试侵入楼内的监控,却发现许是为了住户隐私,除了门禁处,楼内并没设其他摄像装置。 接着,他又从背包里翻出台平板,屏幕上是梁一程随身带着的全景摄像机传来的影像,之前他瞒着梁一程悄悄在摄像机程序里种了木马,好让拍摄的视频能实时上传到他这里。 “姐姐,会进哪栋呢?”江连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来,撕开,塞入口里,幸福地眯起了眼,像是享受什么山珍海味。 —————————— 梁一程跟着陈佳,装作是个普通夜跑的住户,还时不时停下脚步系鞋带或是拉伸,以保持和她不远不近的距离。陈佳穿过长廊,绕过片池塘,最终在二栋的门禁处停下脚步,对着对讲机说了什么,大门随即开了。 跟着进去,还是再等等?梁一程还没来得及思索,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眼见陈佳拉开门又放开,由着大门缓缓关上,只此一瞬,梁一程一个箭步到达门侧,抬手便将刚随手捡的石块丢向门缝,门恰好被石块卡住,没有关严实,留了个缝。 陈佳并没注意到门外的动静,等了会,便进了电梯。 梁一程这才走出阴影,她知道有监控,故意动作夸张地翻找口袋,又拿出自家的钥匙在门禁感应处装模作样地晃了下,开门进了楼。 天花板上的监控红点闪烁,摄像头似乎还随着她的动作转动,像是谁的眼睛注视着她,梁一程并不担心,大多情况下若没失窃,住户都懒得去查监控,更何况她动作自然,就如同住在这里一样,谁又会注意到她呢。 车里,江连将二栋监控的屏幕放到最大,也没能看清梁一程的动作,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刹那间飞到二栋的门禁处。他甚至觉得自己眼花了,或者产生了什么幻觉,只能将那段视频放慢了无数倍,将梁一程的动作放大无数倍。 梁一程弯腰拣了块石头,跃上台阶,掩藏在门侧,扔出石头精准卡住门缝,判断果断,动作干净,一气呵成,整个过程精确到毫秒, 决不是没有经过长期训练的普通人可以做到,或者说,任何普通人都无法做到。 江连屏住呼吸,等待着软件分析视频的结果,终于,一行红字显现在屏幕上,“动作由智体辅助完成可能性:97%”。 江连愣了半晌,直到糖果在口里咔嚓一声碎了,才回过神来。 “漂亮,姐姐,好漂亮啊,那东西没坏,你还是你,哈哈……”江连兴奋得难以自已,捂着脸,却依然笑得停不下来。是啊,她还是她,无论她怎么掩藏,怎么平凡,怎么展现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样子,她还是露出了马脚。 没过一会,江连又恢复了平静,将那段视频从小区的监控录像里删除,又从自己电脑里删除,即使只有短短不到一秒,即使快出了残影,不特地放慢速度根本看不清,但这是只属于他的秘密,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包括江世明。 —————————— 电梯停在十六层,梁一程跟着上去。那是二栋的顶楼,一层只有两户。梁一程见走廊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只得去楼梯间等着,这里主要用于消防疏散,一般住户并不会来往这里。 梁一程进了楼,江连便没法再监视她,可梁一程做任务时总习惯一直开着全景摄像机,避免漏掉什么关键画面。那摄像机能拍到摄像者,现在还能实时上传拍摄到的影像,反倒成了江连掌握她行踪的工具。 梁一程将楼梯间的门开了个小缝,卡住摄像头,又调整了下角度,确保摄像头可以同时拍到两户的门口。她很警觉,一有动静,便会判断声响传来的方向,再隐藏好自己。现在的梁一程虽也能算利索,但就是普通人的利索,与刚才在门禁处的矫健身手比,显得笨拙太多。 江连随便选了几个动作再次用软件分析,可分析结果显示的动作由智体辅助的可能性,降到几乎为零。 “什么鬼?智体又坏了?还是一直都是坏的,从来没好过?”江连极其困惑。 这不是他第一次用软件分析梁一程,住在梁一程家的这些日子,他偷偷跟踪她拍了不少视频,梁一程平常生活,工作,跑步,在拳馆和别人对打,甚至是上次在九曜相府旁边的荒山攀岩,软件也从未显示过有智体存在的可能性。 难道在门禁处,梁一程的那些动作都只是偶然,肾上腺激素爆发或许会出现这种情况,又或者,她就是在体能上有天赋,跟智体没有任何关系。 江连存好了没有智体辅助的动作视频和分析结果,他以为他会轻松些,却莫名沮丧起来。 ———————— 肖棠让陈佳进了屋,又由着她检查身体,“你怎么又来了,我这几天没什么波动吧?总不会……”他犹豫了会,“是我爸担心我?” “嗯……”陈佳见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无奈地承认,“算了,其实是我担心。” 以往陈佳每次来,都是执行任务,像个机器般为肖棠治疗,治疗结束就匆匆离去,决不多话,这是第一次,她再也无法忍耐。 “你不知道吧,呵,你当然不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让这样的小事影响你,宋合出事了,已经好几周了,他们不肯放弃他,其实是舍不得他身体里的东西,反正一直在抢救,我看过他了,早就没用了……”她咬紧了唇,不让眼泪落下。 “他还是个孩子……你也还是个孩子……为什么……” 肖棠心猛地一沉。 是啊,是小事,他从来都对宋合不屑一顾,宋合怎么可能和他比,就算他俩都是二期的试验品里成功的,宋合对智体的承受,与智体的适配,远远不及肖棠。可不知为何,心里堵得厉害,“他出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无法承受负荷,我都劝他们多少次了,人就是人,让人突破极限做不可能的事,只会完蛋……” “是么。”肖棠苦笑,有强烈的预感,他的结局,只会比宋合更惨。 肖棠说要去看看宋合,陈佳拗不过他,便说趁着夜里研究所里没什么人,带肖棠去看一眼,但千万不能告诉他爸。 “我爸不会管的,他只要我完成任务,别给他丢人,其他什么都不会管。”肖棠开门,脚还没踏出门去,便感觉到了异样的视线,来自楼梯间。 他故作无事,等电梯门开了,陈佳先进去,他却留在电梯门外,对着陈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电梯门刚合上,他脚步极快,忽的闪到楼梯间口,一把拉开门, 什么都没有。 他却笑了。 成为机器 看清肖棠的那刻,梁一程丝毫没有惊讶,其实,她早就想过陈佳来千祥居就是为了肖棠,她只是需要亲眼佐证她的第六感而已。 梁一程带的摄像机拍到了肖棠,她却没有急着赶回车上与江连汇合,只是找了个没有小区监控的角落,把摄像机里有肖棠的录像删了个干净。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也不懂自己了。 陈佳并不是和肖棠出轨,他们另有关系,而江世明让她调查陈佳,决不只是为了委托,当然,这些都只是她的第六感。 ———————— “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事吧?”江连已坐在驾驶座,梁一程一上车,他便火速启动离开了千祥居。 “对不起,姐,我试了好久,也没能黑进监控,什么都没帮到你,感觉自己好没用哎。”江连语气自然,“你看到了么,陈佳是去见谁?” “没看见,我倒是等到陈佳从那人家里出来了,但那个人没送她出来。” 江连一惊,不禁转头去看梁一程,她面不改色,完全不像在说谎。怎么可能,江连从摄像机上传的影像里看得清清楚楚,梁一程肯定也看到了肖棠才对,为什么,她为什么要骗他。 可他不能质问,毕竟他也不能透露他黑进小区监控,还通过梁一程随身摄像机监视她的事。 “就像姐猜的那样?她进了肖全家?二栋,1601?”江连不敢相信,只得再次暗示,盼着梁一程能全盘托出。 “是的,不过虽然是肖全名下的房子,也有可能是亲朋好友在住吧,或者已经租出去了,也不能说陈佳就是和肖全有关系。”梁一程依然没有说出看见肖棠的事,就好像在护着他一样。 这下江连确认了,梁一程在防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从头开始,她从来就没信任过他么,只是对他,还是连江世明都不相信,那她,又为什么要为江世明工作? 江连再次看向梁一程,她的脸在阴影里,依然没有丝毫波澜,偶尔有不知哪里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陌生得像他从来没有认识过般,她转过脸来看着江连,带着仿佛看透一切的表情,淡淡地说, “专心开车。” ———————— 宋合全身插满管子,四肢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研究所里静得可怕,全世界像是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的声音,滴,滴,滴,滴…… 肖棠想起,宋合是和他差不多时间开始和智体适配的,宋合比他胆小些,疼的时候哭天喊地,见肖棠咬着牙不吭声,便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喊他“哥哥厉害”,“哥哥牛逼”,怎么甩都甩不掉。 偶尔智体需要维护更新,他们才能喘口气,宋合会悄悄问他,他们是不是成了机器。 “不,我们只是更高级的人类,我们比任何人都厉害。”当时肖棠说得果断,不愿承认那是他在用刻意的骄傲,掩藏心底的恐惧。 “嗯!像机器也没什么不好的!”是记忆扭曲了么,肖棠总觉得,说那句话时的宋合,眼神很悲伤。 而现在的他,由机器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听不见,看不见,没有任何意识,彻底成为了机器。 “因为这件事,主任都赶回来了。”陈佳说。 “主任?”肖棠没见过他,但也知道他是诺娜计划的发起人,从一期实验时就在研究所,是人工智能领域很厉害的人物。据说一期实验后,诺娜计划的几位元老级人物理念不合,分道扬镳,而这位主任因为并不赞同二期的理念,后来也不怎么管研究所,如今只算挂名。 而他竟因为宋合回来了,此事的严重程度可以想见。 “你要做好准备,可能会对你有一次全面的检查,身体、精神、承受力、适配度,因为你是二期最后的希望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呵,”肖棠冷笑,“我有事不正好么,你们就可以开始三期了。” ———————— 夜深了,茶几上散落着十几张糖纸,劣质草莓香精的气味弥漫在周围,江连却像意识不到,只是机械地一颗颗剥着糖,往嘴里塞。 他不记得怎么和梁一程回的家,只记得他强稳心神开车,一只手拼命在口袋里摸索着,直到梁一程按住他的手,帮他掏出颗糖,剥了糖纸,喂进他嘴里,他才勉强平静了些。 “你低血糖么?”梁一程似乎问了些什么。很明显,她早就忘了,关于那颗糖的一切。 摄像机被丢在地上,他反复检查了内存,最后一个视频的拍摄时间,停留在肖棠和陈佳出门前,而摄像机电量明明还剩大半。 为什么要删除肖棠的镜头?江连无法理解,就算梁一程不信任他,不信任江世明,无非是怀疑他们以做委托为由,引导她接触肖棠和陈佳,删掉那些视频又有何意义。 糖吃完了,江连啃咬着指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梁一程还什么都没发现,只是停留在怀疑阶段,故意删除视频就是她对他的试探,只要他继续掩藏,她会重新信任他的。不,不要想得太复杂,说不定这只是梁一程对学生的维护,毕竟如果已婚妇女真的出轨了自己的学生,视频捅出去也会给学生带来危险。 江连想了无数借口,却连他自己都不信。 反正梁一程已经怀疑他了,一不做二不休吧,强行带梁一程走,把她关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江连瞥向梁一程的登山包,里面是她做任务时常用的工具,他记得有绳索,还有强力胶带, 就用那些,趁梁一程睡着…… “你怎么还不睡?”梁一程的声音突然响起,江连吓了一跳。 梁一程开了灯,见江连满脸绝望,双臂抱着膝盖,身体不停颤抖,想起他也曾安慰梦魇的她,便在他旁边坐下,拍拍他的背,温声道,“做噩梦了?” 江连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回应,竟先落下泪来,仿佛被抛弃的小狗,流浪了许久,再次见到了主人,坠入深渊又骤然飞上云霄。 他定了定神,飞速思考着能重新获得梁一程信任的方法。他怯怯地拽了拽梁一程的睡衣,由着眼泪断了线,“我刚才,梦见姐出事了,我,我今天在车里等姐的时候,担心得要死了,我控制不住,我大脑里全是不好的……” 梁一程拍他背的手,微微一滞,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暖暖的,又带着些酸涩,她反复回味,身体里却像有另一个自己,抽离出来,冷冷旁观着,分析着。 “姐,这个任务,不做了好不好?”他见梁一程由着他拽着,以为她动摇了,得寸进尺抚上她的手腕,轻轻摩挲, “不,这个工作都不做了好不好?你要是缺钱的话,我在国外也打工的,我去找工作,我有钱,我都给你……” “演得还不够用力啊,好假,”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是她自己的声音,可她明明正为江连动容。她清楚地感到,有什么在拉扯着她的情绪,或者说,在屏蔽她的感官,好让她再无法被江连影响。 她的心跳恢复平常,眼眶不再湿润,拨开他的手,笑道,“你居然怂恿你爹的员工不干了,他会生你的气的。” 冷血怪物 从研究所回到千祥居,肖棠在十六层的楼梯间门口反复检查着,没有任何痕迹,又跑去监控室要求查小区监控,监控员问他原因,又问有没丢东西是否要报警,他说不上来,便一直胡搅蛮缠赖着不走。 若是父亲或陈佳,一定会说那是他精神紧张的臆想,可他能确定,他开门的一刹那便感觉到了。 监控员无奈,只得把门禁处的监控调了出来,陪着肖棠一点点翻着。 “暂停!暂停!”肖棠睁大了双眼,画面里,一个女人,似乎在刷卡进门,从容不迫,俨然就是楼里住户,她一身黑色运动服,带着黑色鸭舌帽,即使看不见脸,肖棠也知道她是谁。 “你要找的就是这人?她怎么了?”监控员问。 “哈,哈哈……”肖棠笑得满脸通红,是她,果然是她,她也像他对她一样,注视着他,探寻着他的秘密,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涌遍全身, “女朋友,没怎么,我就是想她了,想看看她。” ———————— 柳南被梁一程拒绝的当晚就飞回了美国。以往他每次出差,都会对梁一程嘱咐许久,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带回来,即使每次梁一程什么都不想要。这次却没发任何消息。 柳南母亲来学校找梁一程,也不顾有旁人在,抓住梁一程大声质问,“你怎么能拒绝柳南,你凭什么,你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么!” 在梁一程的印象里,柳南母亲总是打扮得精致典雅,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她脸上总是带着和煦的笑意,语气总是温柔慈爱。 可此刻的她,似乎因无暇上妆,疲惫尽显,眼里噙着泪,声音因愤怒颤抖着,就只是一个心疼儿子的普通母亲,再不似从前,每字每句都像有脚本般滴水不漏。 “抱歉,阿姨,我对柳南没有那种感情。”梁一程说得很直接,柳南向她求婚时,她也是那样回。 这么多年,除了柳南,向她示好的人还有不少,也不乏相貌条件俱佳的人,亲戚们经常催促,领导同事也会牵线,她却总是提不起兴趣,对一个人产生好感,恋爱,甚至组成家庭,对她来说太过麻烦。 “别人感情都是能培养出来的,对你这种人投入再多都没用,”柳南母亲恶狠狠地,“你这个冷血的怪物!”她情绪激动,惹来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愧疚、尴尬、羞耻,是现在应该有的感情么。梁一程的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一个场景,小小的她,坐在光晕中,翻看着厚厚的名着。画面模糊得很,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书的名字,看不清周围有没有别人,在什么地方。 是旁观者视角,那是她的记忆么?和她的父亲有关么? 柳南母亲还在说着什么,梁一程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 柳南接到母亲电话已是美国的凌晨,她为了吵醒柳南而不停道歉,又为了自作主张去找梁一程而不停道歉,有几次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柳南都担心她会昏过去。 柳南虽然烦她去找了梁一程,还说了让梁一程讨厌的话,可事情已经发生,他也只能敷衍地安慰母亲,毕竟现在的他,还要维持这个家庭的假象,直到母亲又开始说起领养柳南的事,碎碎念对柳南的亏欠,和对柳南出现在这个家庭的感恩。 “妈,别这样……”柳南还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即使这样的话,她已经说了十几年。 柳南遇见养父母时,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已经走失将近半年,监控录像只记录下他跟着一黑衣人走了。那段时间拐卖的新闻层出不穷,警察也判断是拐卖,养父母想尽了办法,找遍了能找的线索,绝望到几乎要自杀时,在小区的车库里遇见了柳南。 他蜷缩在角落,看起来与他们儿子差不多大,大约在外流浪久了,干瘦得不成样,浑身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问他多大,问他家住哪,发生了什么,他都含糊说不清楚,带他去警局,想通过指纹识别找到家人,却发现他指纹都被磨掉了,也不知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 “说不定也是被拐的,自己逃了出来,这孩子真不容易。”有个警察随口一说,却触动了养父母,想起亲生儿子未知生死,就算活着,是不是也这样可怜,有没有好心人能帮一把。也不知是为了亲生儿子积福积德,或是为了缓解痛苦,走了不少手续,最终领养了柳南。 柳南乖巧,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成熟和聪明太多,在学校永远都是第一名,因天赋极高去了少年班,却最终改修了冷门的犯罪学,他说不论多久,都要替养父母找到亲生儿子。 “他是我的哥哥啊,我不想让爸爸妈妈永远伤心,找到他以后,我会很爱他,补偿他,因为是我代替他拥有了爸爸妈妈这么长时间的爱呀。”柳南总是那样说,他的话总是无懈可击,他的表情动作总是天衣无缝。 他就是上天为了拯救他们派来的天使吧,柳南母亲一直这么想,就算有天能找回亲生儿子,他们也永远离不开柳南,他让他们活了下来,他给了他们安慰、爱、骄傲、尊严,他似乎总在付出,可他们又能给柳南什么呢?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梁一程,都不能帮他得到么? ———————— 江连拨开窗帘的一角,看着楼下梁一程渐渐走远,才拿起手机,声音不再似和梁一程说话那般温柔,而是极其的冷漠和不耐烦,“我这就来。” 江连给梁一程发短信,说找了个实习,要面试,可能要晚点回来。梁一程松了口气,昨夜江连一副情绪崩溃的样子,让她不知如何面对,倒有了些负担。 梁一程在办公室待到了下晚,刚想回家,却听见窗外几个男生在聊天。 “走走走,开黑。” “肖棠,你又不去啊,怎么回事啊你。” 一听见肖棠,梁一程便假装接水,走到窗边,学生都知道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平常甚少在这里聊天,今天倒不知怎的,几个人围在这里,讲话还特别大声。 “不去,我今天可有重要任务。”肖棠神神秘秘,撇过脸,似在用余光观察办公室的动静。 “你能有什么任务,又没有女朋友,走走走,别磨叽,每次喊你都不去,是不是哥们儿了。” “哈……”肖棠转头,正对上梁一程的注视,他好像早知道她在看他,笑得愈发嚣张,“你们能知道什么,说不定就是女朋友的任务呢?”像是故意说给她听。 啪的一声,梁一程关了窗。 任务?女朋友的任务?和陈佳有关么?梁一程陷入沉思,房地产商的委托已经变得无趣,江世明似乎忙着躲避追捕,再没跟她联系过,更不要说问她委托的进展,她已经付出不少时间精力,就这么拖着,或者放弃,倒也不错。 可她止不住心底的好奇,好像黑暗里的一点光,总是吸引着她往那儿去,她也不清楚她究竟在好奇什么,陈佳?肖棠和陈佳的关系?好像都不是。 “你感觉到了吧?”肖棠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真实得仿佛是他在对她耳语。 受伤 梁一程远远跟着肖棠走了许久,他莫名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脚步,像是怕人跟不上似的,无聊了,便从口袋里掏出盒百奇,衔了一根在嘴里。 梁一程早就觉得不对了,路越走越荒,路人越来越少,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出现在前方的,竟是多年前就被大学废弃的露天泳池,四周杂草丛生,一个人都没有。 肖棠引她来的?从一帮男生在她窗前聊天开始,都是他为了引她来的? 梁一程已来不及多想,周围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她现在离着肖棠十几米的距离,若肖棠回头,她定会被抓个正着。老师跟踪学生,该怎么解释才不会被人误会,她脑中飞速寻找着借口,却见肖棠忽的停住了脚步,他并未转身,却已先开口, “梁老师,你想约我不用这么麻烦的。” 梁一程一惊,在肖棠转身的一刹那,本能猛地蹬地,腾空一个后翻,落到几米远处,待她定睛看去,肖棠已站在原先她站的地方。显然就在刚刚,肖棠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就爆冲到那里。 不正常,动作、速度、爆发力、条件反射、肖棠、还有她自己,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可梁一程就像早已熟知这一切,身体的反应违背常理,却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反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身体无比轻盈,力量源源不断涌现,眼前的一切都在光晕里,美丽,祥和,她仿佛漂浮在仙境。 “哈……”梁一程笑了。 肖棠痴痴地看着她,随着她的笑也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梁老师,你也有那个,我一直都知道……” “那个?”梁一程歪了歪头,似乎并不清楚肖棠说的是什么,短暂的茫然过后,是瞳孔骤然收缩,肌肉再次绷紧,她自然地放低了重心,将力量集中在脚底,已然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要开始了,终于要开始了,肖棠的心跳得飞快。她会怎么做呢,纤长的手指穿透他的皮肤,撕裂他的筋肉,还是死死掐住他的喉咙,肖棠止不住内心的渴望,他红着眼,变态地笑着,像是饥饿了太久的野兽,原本就妖魅的脸,此时越发邪气冲天。 ———————— 江连看着床上被纱布包得如同木乃伊的人,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嘴唇颤抖了许久,才勉强发出嘶哑的声音,“他,他是宋合?” “别看了,来这边。”领着他的男人不耐烦。 江连跟着那人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却依然频频回头向床上的人望去。 “手术终于成功了,四个智体,总算有一个被完整剥离了,在这儿……”男人指着铁架子上的一个黑色小方块,大小不到小指甲的一半,时不时有蓝色的光点闪烁。 “哎,其它的都废了,损失惨重啊……”男人还在不停抱怨,只字未提现在已成植物人的宋合,仿佛他就只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没有了智体的他,是死是活,没有任何意义。 江连一句都没听见,只是盯着智体的一角,上面似乎还黏着什么,角落里的光线极暗,他看不清,却禁不住去想,是没清洗干净的血?还是,肉? 他再也无法忍耐,直接吐了出来。 ———————— 江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到医院时,梁一程正躺在病床上,左胳膊打了石膏吊着,右胳膊上好几处青紫,还有不少划痕。 见到江连,只是平静地说,“抱歉让你跑一趟,衣服带来了么,我想换……” “你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你……”江连控制不住想起宋合的样子,梁一程受伤了,他只走了一天,不,一天都不到,她就伤成了这样,接下来呢,她还会遭受什么,她也会变成宋合那样么,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扑到梁一程脚边,蹭着她的腿,泪流了满脸,“姐姐,我才离开了一会,就一会啊……” “没事,就是骨折,其实都不用住院的。”真是个大惊小怪的孩子,梁一程心说,而且还很爱哭,就好像是他受了伤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吃了止疼药的缘故,梁一程的头晕晕的,心也软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想,好软的头发,像只小狗,又情不自禁揉了揉,指尖绕着他的卷发,轻轻玩弄着。 江连却只是哭得更凶了。 姐姐?肖棠倚在病房门上看着他们,站了好一会。肖棠早就把梁一程的背景调查了个遍,她是独子,从小就没了母亲,父亲几年前也去世了,从来没听说过她还有个弟弟。 又是个纠缠梁一程的追求者,自己黏上来,还哭成那个样子,肖棠心中鄙夷,可见梁一程并没推开江连,更加不快,难道她喜欢死皮赖脸的类型? 肖棠走到病床边,拿出盒百奇,撕开包装,似要喂到她嘴边,“梁老师,我随便买了点吃的放这儿了,你要不爱吃的话,先拿这个垫垫?” 江连猛地打掉肖棠的手,起身揪住他的衣领,“你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肖棠只觉得江连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当着梁一程的面,他得稳重些,便由着江连拉扯并不还手。 “江连,你冷静下,是我自己摔的,肖同学只是恰巧路过,把我送来医院,谢谢你啊,肖同学。” 梁一程向肖棠使了个眼色,肖棠会意,想到自己明明是害梁一程受伤的人,她却这么维护他,心里涌起些许甜蜜。 “梁老师想要换洗的衣服,我就守在这里,你回去拿吧,别担心。”肖棠故意压低了声音,想显得深沉。 江连这才发现刚才接到梁一程的电话,太过惊慌,竟忘了她的吩咐,只得离开了病房。 梁一程没什么食欲,也不想说话,她注意到肖棠的手机响了又响,似乎有什么急事,“回去吧”,她对肖棠说了好几遍,肖棠却始终不肯离开。 今夜没有月亮,窗子倒映出梁一程苍白疲惫的脸,她似是望向窗外,眼神却是迷蒙的,她在想什么呢?刚才看见江连肆无忌惮地撒娇,肖棠便想自己决不能成为那样,可现在,又不自觉羡慕起他来,想再纠缠一点,强行让她看着自己,听着自己,把她的思绪拉到自己身上。 “对不起,很疼吧?”肖棠问。 “还好。”梁一程转过脸来。 “我能为你做什么么?任何事都行!我……”肖棠也想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情,说他后悔,说他心疼,可话到嘴边却觉得羞耻得要命,“我不想弄伤你的……”脸烧得滚烫,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那好,”梁一程轻叹一声,“那就请你好好考试,过了我这门课吧,我不想再在课上看到你了。” 肖棠自嘲地笑了。 “肖棠,”停了许久,梁一程忽然唤他,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你说的’那个’是什么?你说我感觉得到,我该感觉到什么?” 智体全开 肖棠默然。 那一瞬,梁一程感知他杀意后的腾空后翻,犹如利刃划破夜空的银光,完美的条件反射和动作,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否做到,若她体内没有智体,根本没法解释。 肖棠的智体是由自己意识控制的,大脑判断危机的程度和情况,再选择是否开启智体,开启哪几个智体,不管反应多么迅速,整个过程都必须浪费至少几毫秒。可梁一程更像是本能,仿佛智体感知危险就自动开启,并不用经过大脑分析,连那几毫秒都不需要。不管是不是这样,她的身体一定与智体适配极高,达到了彻底的融合。 “梁老师,你也有那个!”当时,多年的执念终于实现,肖棠兴奋得失去理智,“再给我看,给我看啊!”攻击他也好,杀了他都行,他只想再多看一会,梁一程开启智体的美丽身姿, 比他幻想中的,还要美千倍,万倍。 以至于直到冲到她面前才发现,顷刻间,她架势变了,不再是迎击,而是双手挡在胸前的防守,可连防守姿势也破绽百出,智体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肖棠再想刹住已来不及,拳头摊开成手掌,拼命压制力量,在触及梁一程手臂的一刹那还是弄断了它,一声清晰的“咔”,随着梁一程隐忍至极的闷哼,让他骤然清醒过来,抱起梁一程就往医院跑,再管不了任何。 “我到底该感觉到什么?”梁一程见肖棠像在走神,追问道。 “抱歉,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以前认识我么?发生了什么?”她带着肖棠从未见过的忧郁神色,像被全世界抛弃一般。 肖棠不敢再直视她的双眼。她真的是一期那个失败的试验体么,智体失控操纵她杀了人,所以被抹去记忆,随意丢掉了?那都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可肖棠却莫名心疼起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时而暴走时而失效的智体,她身体真的承受得了么? 太多太多问题了,肖棠却害怕了,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怕让她想起一切,而最终又失去她,他从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此刻,却只能装傻,故作玩世不恭的样子,挤出油腻的坏笑, “我就是想问,梁老师觉得我怎样,对我有感觉么?” “神经。” ———————— 肖棠刚开了家门,就冷不丁挨了肖全一耳光,差点跌倒在地,他站定,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见陈佳和精神科医生郁菲都在,玩笑道,“来我家开会啊……” 未等他说完,又被肖全狠狠扇了一巴掌,嘴里顿时充斥着血腥味,他随手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眼神却愈发凌厉。 陈佳慌忙拦住肖全,“肖总,别打了,孩子没事就好。” 她转向肖棠,语气有些焦急,“肖棠,你下晚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开启智体,还全开了?我们都很担心,怕你遇到了什么危险,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怎么不接呢,我和郁医生一直在等着你……” 肖全打断陈佳的话,指着肖棠的脸,“谁让你在外面用那个的?说多少遍了,只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你想像宋合一样么!你用它干什么了!” “我当然用在最关键的时候了,”肖棠挑衅地笑了,“用它跑了个步,哈哈……” 这次是重重一拳,肖棠咳了一口,捂着肚子,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爽快。 爽,真爽,就像几小时前,他抱着梁一程,在拥挤的道路上狂奔,车灯、霓虹,像流星飞速划过他们四周,汽车鸣笛人群尖叫,此起彼伏,他却觉得好听极了。四个智体完全开启,他的四肢被肆意撕拽拉扯,几乎要化为碎片,到达医院只用了几分钟。 而比那更疯狂的,是梁一程紧紧靠在他怀里,长发掠过他的脸、他的脖颈、手臂,像吹起火星的风,让他越烧越烈,再无法熄灭。 就算会落得和宋合一样的结局,他有过那样的时刻,还不够么。 “你看看,网上全是你的视频!诺娜计划是机密,是机密!你是要全世界都知道你才开心你……”肖全愤怒地挥舞着手机。 肖棠打开手机,“闪电侠?”“我眼花了?”“什么东西这是?”,讨论热烈。他仔细看着路人拍摄的视频,看不清他,也看不清梁一程,只有他知道,那时的他怀抱着梁一程,那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肖总,没看清人,你找人把这些帖子删了就行,没什么大事。”陈佳劝道。 肖棠竟有些失落。 检查身体、注射药物、谈心,走完所有流程已是凌晨,肖全陈佳郁菲离开,房子终于安静了。 肖棠看着一墙的梁一程照片发呆,今天怎么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却依然不敢去碰照片里她的脸。 ———————— “柳教授,您刚才简略提到了人工智能相关的犯罪,可以展开讲讲吗?” “目前业界和学界关注的和AI相关的犯罪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视频音频造假或是深度伪造,无人化武器,比如无人机攻击,针对特定目标定制的高度逼真钓鱼攻击,例如钓鱼邮件……” “柳教授,我们知道现在已经有了脑机植入,还有临床试验,AI成功植入大脑,可以预测癫痫发作来减轻负面影响,有没有这种可能,将来会有人利用AI操纵他人,让别人替他犯罪呢?” 柳南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将来?” 他随即恢复了专业的严肃神情,“有这种可能,不过很遗憾,这不是我的研究领域,我只知道目前AI植入,主要用在帮助治疗特定疾病,或提供辅助功能,比如控制假肢,若在座的有这方面的专家,能否聊一聊……” 研讨会讨论激烈,结束后还有好几个人围住柳南请教。 忽然一人插嘴道,“柳教授,您有洁癖?看您在公开场合总是带着手套呢。”那人目光犀利,柳南定睛一看,就是刚刚问他利用AI植入,操纵他人犯罪的人。 “哈哈,是有洁癖,不过主要是因为小时候受过伤,想挡一档疤,不想吓到别人。”柳南带着职业假笑,说得真诚自然,等人群散了,才打开手机,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主任现身。” 接着,又是一条消息, “梁一程受伤住院。” “妈的……”柳南咬紧了牙。 人为操控 梁一程要出院回家,江连本想叫梁一程多住几天,一听这豪华单人病房是肖棠准备的,便立即帮梁一程收拾东西,恨不能下一秒就回家去。 “你面试怎样?”梁一程问。江连不让她动手,她只能看着他忙。 “嗯?”江连这才想起,因为他在为诺娜计划工作的事得瞒着梁一程,他找了借口说去面试,“哦,还不错,马上就要正式上班了呢……” 梁一程还想再问问他工作单位,江连却转移了话题,“姐,你的伤,是肖棠弄的吗?”他问得很平静。 “不是,是我自己……” 江连却像早就认定她在撒谎,“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再做那个委托了吗?” 什么时候说好的,梁一程无奈,回想起那夜,她安慰做了噩梦的江连,他叫她别继续做关于陈佳的委托,最好辞职,彻底不再为江世明干活。她当时玩笑了几句,并没有答应他,怕他误会,只好再次解释,“我没答应你,而且那是你爸的任务啊。” “好吧,我只是担心姐姐,”江连似是一点都不介意,笑得乖巧可爱,“那我继续给你打下手,但养伤要紧,先放一放,答应我,好么?” 梁一程见他神色如常,嗯了声便刷起手机,并没留意他眼神阴暗了下去。 第二次了,她为了肖棠骗他,骗得那样坦坦荡荡,面不改色。为什么这么维护肖棠,他打伤了她,还和已婚妇女不清不楚,看起来还不够像个坏人么? 而他呢,他那么人畜无害,对她言听计从,这样的他,反而得不到梁一程的信任么。 如果,如果可以操控她的话…… 江连忽的记起昨天在研究所里,带他进宋合病房的杨工一直在和其他几个工程师争论,是否要加强对肖棠体内智体的人为操控。 “杨工,我不同意你,如果我们需要更多的人为操控,那还发展智体做什么?”有人反驳他。 “你们看看宋合,看看一期二期那么多失败的实验体,还不清醒么?我们辛辛苦苦,花大价钱,做出一个智体,植入一个小孩体内,调试,不适配的报废,实时监控,系统维护,整个过程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根本算不清。” “结果呢,宋合一个系统bug,三个智体报废,人也没了,我们的努力全白费。”杨工情绪激动。 “这不是还有肖棠么?”有人劝道。 “那小子,比宋合还要危险,宋合起码还听话,不会违规开启智体,可他呢,在大街上,全都是人,他说开就开,谁都不管。前几天,橙色警报还响了,上面说他最近情绪波动,要好好照顾他,除了我们,那几个医生也为了他全天待命,我看,他迟早完蛋……” 那时的江连不以为意,作为研究所里资历最浅的,他本来就没有任何发言权,况且操控不操控的,又关他什么事,他进研究所的目的,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一个。 可现在,面对说着谎话的梁一程,他却觉得杨工的话实在太对了。 如果他能操控梁一程的话,就能知道她的秘密,她的想法、感情,他再不用试探她逼问她,为了她的答案惶惶不安。甚至还可以,操控她,做他想要的事。 江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脸上发烫,身体也燥热起来,他偷眼看向梁一程,她看手机看得专心,丝毫没有注意他。 不能这么想,江连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得理解她,尊重她,理解,尊重……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像是念着什么紧箍咒,却控制不住瞟向她打着石膏的左臂,绑带层层迭迭,捆得严丝合缝,很漂亮,是艺术品。 若是右臂也捆上呢,还有她纤细的脚踝呢,一定会更漂亮。 ———————— 回到家,梁一程坐在沙发上,江连拿了毯子给她盖好,“你先歇会,午饭很快就好。”便去厨房忙了。 阳光洒在梁一程身上,暖暖的,她总想捋捋最近发生的事,想想跟踪肖棠直到受伤的细节,明明事情还没过去多久,记忆却又变得朦朦胧胧,使劲回想的话,头会很疼。 没一会,肖棠来了,也不晓得他是怎么知道的梁一程的住址,和江连两人闹哄哄,似乎在为了谁照顾她,又该怎么住而争吵。 “别吵架。”她说,可许是止疼药的缘故,困得要命,再也顾不得他们了,只想闭上眼眯一会。 “姐姐?” “梁老师?” 两人唤她。 “睡着了,嘘,你快滚。”江连说,犹豫了会,还是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故意碰到她的皮肤,却像是被她挑逗了般,指尖酥酥麻麻。 “就不,嘘。”肖棠坐在地上,挪了挪,靠梁一程近了点,又近了点,直到挨着她的腿,偷偷笑了。 ———————— 郁菲虽然早知道梁一程受伤的事,可见到她吊着胳膊,还是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怎么和郁菲认识的,梁一程也忘了,柳南告诉她,他们三个因为都是大学家属子弟,从小就玩在一起,郁菲比他们大了将近十岁,是可靠的大姐姐,总是照顾她和柳南。 如今,他们三个又同在这所大学工作,郁菲是精神科教授,也是医生。自从梁一程父亲去世后,郁菲见她受了很大的刺激,便与她约定,不管多忙,一个月至少得见一面聊聊天,即使不是正式的心理治疗。 郁菲很会闲谈,她从不给梁一程压力,还能让她立刻平静下来,梁一程便一直遵守着这个约定,不知不觉已经好几年。 可今天的郁菲,眼下乌青,满脸疲惫。 “抱歉,你这么忙还来打扰你。” “怎么会呢,你永远都不会打扰我的。”郁菲拍拍她的肩,想到肖棠,不禁叹了口气,“最近有个不懂事的客户,让他别干什么他就干,惹了好多麻烦,哎。” 郁菲办公室的窗,正对着一片树丛,春光正好,鸟儿叽叽喳喳,梁一程被吸引了,望向窗外,带着浅浅的笑。郁菲一愣,认识她这么久,她一直都是压抑的,就像是身体里有一个怪物,而她要使尽全力才能封印它,再没有多余的精力感受周围的人事。 可此刻,明明受了伤,她却像是放松了许多。 见她状态好转,郁菲也开心起来,“好久没见你了,在忙什么?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 “发生了什么?”梁一程似乎在努力回想,“最近失忆更严重了,有些刚发生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要是逼自己努力去回忆的话,头挺痛的,有时……” “我能听见一个声音,就在我耳边……” 她说得云淡风轻,脸上竟还带着祥和的笑意,仿佛她说的都是好事,又或者那些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郁菲却不寒而栗。 普通人 听到梁一程受伤,江世明的脸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表情,可抓住江连胳膊的手却微微发颤,“怎么会的?严重吗?她怎么样了?”他连连追问。 江连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心中吐槽,若不是他假借委托为由,引导梁一程接触肖棠,她又怎么会遇到危险,还受了伤呢。 据江世明自己说,他曾是诺娜计划一期的一个最底层程序员,和如今江连在二期的地位差不多,没有决策权,只是帮大佬们打下手,就算如此,为诺娜计划做过事是他一生最大的光荣,而梁一程便是他一生参与制造的最伟大的作品。 即使一期以失败告终,所有为一期工作过的人都被遣散,江世明依然坚信梁一程体内的东西决不是坏了,只要遇到刺激,就像是另一个智体的刺激,它就会醒来。 对江世明的话,江连没什么好怀疑的,毕竟平时的江世明,符合一个书呆子码工的所有刻板印象,他不善言谈,又心高气傲,总觉得怀才不遇,只有在梁一程面前,他拼了命扮作活泼幽默的样子,虽然在江连眼里,他的演技拙劣得要命。 “骨折了。”江连故作冷漠,不想江世明察觉他对梁一程的感情。 “我在研究所的时候,听说肖棠违规开启智体,之后梁一程就进了医院,我猜,是梁一程之前跟踪陈佳的时候看到了肖棠,她以为肖棠是陈佳的出轨对象,想跟踪他,拍到证据好发给你,结果被肖棠发现了。” 他说得半真半假,江世明喃喃自语,“是我,都怪我……她,她……” “我后来打听了一下,说肖棠是在大学里违规开启智体的,而且一下四个全开了,智体全开的情况下让梁一程受伤,那伤得……多重啊……她一定很痛……”江连总以为他能平静说完,可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握紧了拳,指节咯咯作响。 “她真的,就没有任何反应?怎么会?怎么会呢?肖棠都不够么?”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天天跟她待在一起,视频我也分析了,也发给你检查了,你说那是因为没有别的智体刺激,现在总算是被刺激了吧?”江连带着怒意。 江世明垂下头,是啊,这么多年了,若那东西没坏,梁一程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或许这就是结局吧,无论他求证多少遍,坏了就是坏了。 “绝大多数智体都坏了,不是么?真不知道你干嘛这么执着。”天台上的风很大,每句话刚说出口便被风吹散,江连不愿承认,他其实很理解江世明的执着,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 “是啊……”江世明叹了口气,该放下了么,接受她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放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可她,是梁一程啊。 ———————— 郁菲一字一句记录着梁一程说的话,她看出梁一程隐藏了许多细节,故意把事件说得模糊,像在保护着谁,而之前梁一程显露的松弛,并不是好转的信号,相反,她似乎逐渐接受了,自己混乱而矛盾。 “记不起来刚发生的事,是说一些零碎的小事?就像盐放在哪了这种?” “也不是都不记得……”梁一程答非所问。她做不到对郁菲绝对坦诚,也不知该怎么描述才算准确。 她记得自己跟踪肖棠,记得穿过球场时,人群拥挤,她好几次为避人差点跟不上肖棠,可他实在太高了,金色头发让她一眼就可以定位。 有几次,他莫名停了脚步,侧过脸,像在等待着谁,又像是被随便什么吸引了目光,有时是打球的人,有时是路边的花,有时,梁一程顺着他的眼神,什么都看不到。 她甚至记得肖棠充血的双眼,手臂上暴起的青筋,记得他凑到她耳边时,轻的不能再轻的笑和喘息,还有他快到根本无法看清的动作,她记得自己摆出了标准的防守姿势,记得骨折时疼得她咬紧了牙,还是泄出了声。 或许这一切都不对劲,被人跟踪,还是自己的老师,正常人第一反应会是攻击吗?而被人发现的她,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跑呢,或者解释?她为什么觉得那一切很熟悉? 肖棠到底是谁,而她自己,又是谁呢。 梁一程没有再对郁菲解释她脑海里的声音,也再没说话,只是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郁菲无法打断她,幻听、思维混乱、情绪平淡,精神分裂人格障碍么?似乎并不是,也没有到要用药物的阶段,可这样放任她,真的可以么? 郁菲记起梁一程来她办公室前,柳南给她打电话说的,“我们不应该保护她么?梁伯伯做错了,我们也要做错么?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郁菲姐,你真的要袖手旁观么?” 做一次全面的诊断么?可如何排除那个东西的影响呢?郁菲犹豫了许久,最终只是问,“你现在洗澡穿衣服都不方便,谁在照顾你呢?” “洗澡穿衣还是我自己,就是慢点,有个熟人的儿子在我家,他只是做做饭……” “男的?绝对不可以!”郁菲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越界了。梁一程是成年人,就算她的情感一直冷淡,对恋爱也不感兴趣,但万一这个人就是特别的呢,既然梁一程信任他,让他照顾,她又有什么立场说不可以。 “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梁一程的那个东西,一直在想尽办法试探它、刺激它,只有我们是真心保护她的,不要相信任何人……”柳南的话却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我只是有点担心,你自己洗不方便,万一感染了。”郁菲刚想说去照顾她,可又想起最近因为肖棠不稳定,研究所所有的医生都在全天待命,没办法了,郁菲只得拿起电话。 ———————— 梁一程睁开眼,完全陌生的房间,除了床和床头柜便再没别的家具,她想撑起身子,丝绸的床单被褥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呲拉的轻响,让她莫名不安起来。 身体是软的,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一点力气都没有,头昏昏沉沉,模糊的视线里,隐隐约约出现一个人影,他手里拿着什么,越走越近, “一程,醒了?该吃药了。” 定制孩子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梁一程在休息,你有什么事?” 江连一愣,看了眼手机,没打错,是梁一程的号码,“你为什么用姐姐的手机!让她来接!” “梁一程在我这里睡着,我会照顾好她,不用担心,”男人冰冷的声音带着些挑衅,“等她醒了,我会转告她江连打过电话来。” 是柳南,即使没说过话,江连还是立即意识到了接电话的是谁。 他想起那天看见柳南送梁一程回家,看气氛,柳南殷勤一些,但两人并没暧昧,更何况,梁一程跟他解释了的,她没有男友。 “她为什么会在你那里,你对她做了什么?她说过她没有男朋友,你不说清楚,我报警了!” 对面的声音依旧镇定,“我是柳南,我父母是她的监护人,我也是她的同事,你要不信,当然可以报告学校,或者报警。” “她为什么不回家……”江连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她受伤了,需要人照顾,我母亲下午帮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她现在有点发烧,有可能伤口感染了,我帮她请了假,让她好好休息几天吧……”柳南并没直接回答,说着为梁一程做的事,似乎只是为了让江连安心。 可江连知道,柳南故意说着他没考虑周到的,想逼他知难而退。他想回嘴,想说些什么好让自己不那么像个失败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江连,柳南想,声音和长相一样,有些幼稚,但应该是个活泼的人,在梁一程身边,能逗她开心,就够了。 大学就那么大,住在校园里的人就算不认识,也都互相眼熟,梁一程和一个年轻男子经常一同出入职工宿舍,传来传去总会传到柳南耳朵里。 就算他们不传,柳南也早就知道梁一程和江连住在一起。他找人查过江连的信息,国外名牌大学的计算机专业研究生在读,父亲开个货运公司,母亲去世,没什么特别。 柳南知道梁一程讨厌他干涉,没法问她,就只能时不时转到梁一程住处附近,想看看江连是个怎样的人。有次见到江连,他正帮一个老人提水,还有次,他拎着菜准备上楼,似乎刚从菜市场回来。 “小年轻挺勤快嘛,每天一大早都看见你买菜,和梁老师是什么关系啊?”有同住一栋楼的人问他。 他笑而不语。他的笑很真诚,有感染力,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至少说明他人还好,对梁一程也算体贴,柳南只能这样宽慰自己,梁一程很美,就算她不想,总会有人贴上来,恋爱很正常,同居也正常,只要她不是认真的,这些人来了去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最后在她身边的,只会是他。 可是,真的会是他么? 柳南在梁一程床边坐下,她吃了药,此刻睡得正沉,眉头却紧紧锁着,脸颊通红,嘴唇微张,像是喘不过气来。 不舒服?做噩梦了?该叫醒她么?柳南碰了碰她的额头,又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空气一瞬间变得潮湿闷热,柳南像着了魔,摘了手套,指尖探进她嘴里,又猛得起身,逃离房间。 ———————— “陈医生,您老实告诉我,肖棠身体究竟怎么样,触发橙色警报,是不是说明他还是压制不住智体?” “我没有骗你,他的状态反而更好了,郁医生对他精神上的判断也是一样,你要不信,去单独问郁医生吧。” 肖棠开了家门,便听见肖全和陈佳的声音,似乎在里屋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回来了。 “可宋合不就是一次橙色警报后,又触发红色警报,然后就被智体弄得四肢断裂了么?”肖全似乎早已认定肖棠无法控制智体。 陈佳也清楚,肖全并不想听实话,只是需要她来确认他的猜想而已。肖全是二期最重要的投资人之一,是她和所有研究所员工的金主,就算不为这个,肖全权势滔天,她绝对不能得罪了他。 可不知何时开始,陈佳总觉得心底有团无名火,怎么都扑不灭。“宋合的事有专门的人在调查,你不要胡乱下结论。你要真关心肖棠,不要再让他做危险的事,让他多休息休息,让他像这个年纪的普通男孩子一样,有什么感兴趣的就多玩玩,交交朋友……” “二期失败的话,三期最早什么时候开始?”肖全完全没听进去,只是自顾自说着。 “什么?!”陈佳瞪大了眼。 “都是因为这个什么主任定的什么破规矩,每期实验都必须在最后一个实验体失败后彻底结束……” “那是为了保证实验的信度效度!”陈佳大声说,可她无法打断肖全,她心里已经猜到肖全会说什么,却害怕他一说出口,紧绷的弦就会彻底断掉。 “三期怎么还不能开始?反正我已经冷冻精子了,肖棠坏了就坏了吧,我再定制一个孩子,肖棠的生母还是不行,我得再找一个更好的母体,更好看,更健康,更聪明的……” 啪,弦断了,陈佳拍案而起,愤怒得浑身颤抖,“你还是人么!肖棠是你的孩子,你就这么随随便便要放弃他?你没有感情的么!” 门后的肖棠一惊,他早就习惯被肖全当做工具,就算肖全说要放弃他,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可陈佳为什么,为了他么,他不敢相信,努力从门后探着身子,想看清些陈佳的表情,却又怕被她发现。 肖全没想到一个普通的研究所员工竟然敢直接顶撞他,火冒三丈,“你疯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你不想干了你!” 理智告诉陈佳,她得赶紧道歉,解释自己无心冒犯,可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她像是拥有了无限勇气,“你自己有家庭,有婚生的女儿,你不敢告诉你老婆,不敢拿你女儿做实验,为什么?因为你全是靠你老婆家的!” “我警告你,你别想使坏,你不准伤害肖棠!你把我逼急了我就去告诉你老婆,我就说你有外遇,有个外国小三,你给我等着……”她骂红了眼,张牙舞爪,也不顾着自己说了些什么,能有什么用。 “疯女人,”肖全像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边骂边往门外退,见到门口呆站的肖棠,愣了会,还是仓皇逃了。 陈佳追出门来,看见肖棠却瞬间泄了气,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回来了,孩子,让你听见不好的……” 肖棠却是笑着的,他走近陈佳,弯下腰,头靠在陈佳肩上,“你没有孩子,我也没有父母,不然,咱们凑合一个,你当我妈妈吧,我吃得不多,还能帮你干活呢。” “这孩子,就会胡说八道。”陈佳也笑了,摸了摸肖棠的头,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逃吧 柳南告诉梁一程,他母亲从郁菲的办公室把她接来了自己的住处,“郁菲姐说,你情况不好,叫你吃药,你现在感觉好点了么?” 梁一程记得自己和郁菲聊天,当时她头有点疼,但后来的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现在看来,她又给柳南家惹了不少麻烦。想到之前,她拒绝柳南的求婚那样坚决,还让他母亲那样生气,现在却又在他家里,受他们照顾,梁一程有些尴尬。 柳南这次出国后,一直没跟她联系,她以为他很忙,也就没在意。印象中似乎前两天才看见他发了朋友圈,说在去开会的路上遇到一只很凌乱的小狗,而现在,他就已经在家里照顾她,不知道是不是听说她受伤,才特地赶了回来。 柳南似乎看透了她的担心,“别介意,你拒绝我是正常的,你的心意最重要。” “我妈说她很对不起你,对你说了重话,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她还是很心疼你的,郁菲姐说没人照顾你,她担心坏了,就自作主张去接你。” 柳南和从前一样,为了不给她压力斟字酌句,连语气都是极致的温柔,唯恐哪里错了、重了,就会吓跑了她。明明是他怕她,可从前为什么总觉得他危险呢,梁一程搞不懂自己了。 “我不会做任何的,你放心吧。”柳南的表情有些忧郁,“你一定不想见到我吧,我出去了,有事叫我。”他起身要离开,脚步却极其缓慢,就像在等待着梁一程心软。 “国外的事,忙完了?”梁一程叫住了他。 “嗯。”柳南伸手,轻轻抚摸着梁一程的脸颊,“还难受么,再睡会吧,等你睡着我就走。” 梁一程这才注意他脱了手套,印象里从没见过他脱下过。她并没像从前那样躲开,而是由着他触碰。他的手粗糙得很怪异,凹凸不平,像是有许多伤痕,而有些伤应该很深。 他怎么会受伤呢,他一直都是个完美的人啊,他经历过什么么?梁一程抬眼看着他,眼神有些怜悯。 是药的关系,药减缓了她大脑的活动,她并非真的关心,也决不是要接纳他,柳南一遍遍提醒自己。 窗外,忽的电闪雷鸣,他的心像是暴雨中海上飘荡的小船,被大浪卷入空中,又被抛入无边的黑暗,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即使那全都是他自作多情。 ———————— 陈佳本以为肖棠听见肖全那些话,会情绪激动,说不定又会橙色预警,她惴惴不安,可肖棠却淡定得很,好像还挺高兴。 “我早知道了,都听腻了。”肖棠反而安慰起陈佳来,“他每次都用这个威胁我,说要把我扔掉,说会找个更好的母体,排除基因缺陷,生个比我更好的。” 居然还要他来安慰,陈佳苦笑,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他已经是大人了。 陈佳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肖棠,他刚满五岁,漂亮得像个洋娃娃,金色的头发比太阳还耀眼,睫毛也是金色的,又长又密,显得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他躲在肖全身后,怯怯地喊着叔叔阿姨,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怎样的疼痛和煎熬。 “天呐好可爱,怎么有爸妈舍得的?” “手术千万别出事啊。” “天啊,我下不了手,我看都不能看……” 研究所里,人们窃窃私语,目光齐刷刷射向陈佳,肖棠的主刀医生,而她的任务,是切开肖棠的四肢关节,放入智体。 诺娜计划是最伟大的研究项目,会改变整个人类的命运,所有发达国家都在研究AI植入人体的技术,我们必须赢在前面,陈佳默念着,却依然无法控制内心的怀疑与自责。 是她把智体放入肖棠的身体里,是她看见肖棠被智体逼迫,做着超越人类极限的训练,也是她听见肖棠痛苦绝望的求救和呻吟,她明明早就选择了无视这一切,现在又装什么心疼呢? “逃吧,肖棠,逃!”陈佳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肖棠一怔,他记得陈佳曾说过,诺娜计划是她一生的梦想,不仅仅是她,还有许多研究所里的人,他们都是这样坚信着,为了领先世界,为了造福全人类,总有人会被牺牲,可只要有一个实验体成功了,世界就会被改变。 肖棠戏谑地笑了,“陈医生,你刚才才威胁了资助人,现在又鼓动实验体逃跑,你是真不想干了啊。” 肖棠本以为她只是情绪上头,很快便会后悔,可没想陈佳却冷静分析起来,她说起研究所最近风向古怪,竟讨论起要增加对智体的人为干预,这种观点明明和诺娜计划的初衷背道而驰。 研究所从建立开始便有严格的章程,对实验体体内的智体只允许最低限度的人为干预,只有在极端情况时,为了应对危机才能实行人为干预,这样的规定除了为了实验需要,也是为了避免别有用心的人操控智体作恶。 陈佳想起,肖全抱怨三期迟迟不开,怪肖棠体内的智体依然正常运作,毕竟肖棠作为二期最后一个实验体,只要他不出事,他的智体不失控,二期就会一直进行下去。肖全会为了尽快开始三期伤害肖棠么,会买通研究所的人,人为操纵肖棠的智体,伪造成肖棠因为智体失控而受伤或者死亡么。 真的会有父亲这么狠心么,陈佳不敢再想下去。 “逃不掉的。”肖棠说,“小时候我和宋合试过一次,我们的智体里都有定位,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了。” 陈佳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能保护肖棠的方法,忽然,她眼睛一亮,“你不是说梁一程就是那个一期的幸存者么?她不是逃脱了么,她一定有办法,你得问她!” 肖棠噗嗤一声笑了,“你之前还说都是我自己臆想呢。” “我相信你的感觉!”陈佳目光坚定,“你和她关系怎么样,你好好跟她说说看,要不然,我去求她……你和她一起,一起把研究所毁掉都行,我会帮你的……” 陈佳似乎全然忘了她进研究所的初衷,忘了她那为了全人类的伟大梦想,忘了她得罪了权势,或许早已自身难保。肖棠并没见过生母,也从未有过妈妈的概念,可此刻看着陈佳,他竟觉得那或许就是妈妈的样子。 真是个好酷的妈妈,肖棠想,此刻太过美好,让他产生了错觉,好像他真的也有家,也被爱着,他不想打破气氛,只是微笑着,静静地听着她唠叨。 一期的秘密 5haitang.c om 诺娜计划的研究人员各个都是行业顶尖的,自然看不起江连这样开后门进来的小年轻,更何况他研究生还没读完,起初就只是叫他做点杂事,好在江连很有天赋,技术能力又强,也讨喜,慢慢的,其他人便也放心给他些重要的任务做。 江连总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道谢,就好像那些不是工作,而是恩赐似的,甚至还嫌做得不够,主动要求帮其他工程师完成杂活,还夜里留下来加班。 几日没见到梁一程,江连担忧得很,却也明白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既然梁一程有人照顾,他就得集中精力探听到更多关于一期的信息。 研究所里全是监控,没有死角,江连只能揽更多的活,以帮别人做事的名义,见缝插针找寻一期的蛛丝马迹。他总以为,就算大火把之前的研究所烧了个干净,总有些备份,零碎的信息也好,却什么都没有。 趁着有人叫他整理二期失败的几个实验体的数据,他装作无意提起,要不要顺便把一期的一同整理了,也方便总结分析。 江连能感受到,只是提及了“一期”这个词,整个研究所的气氛就变了,一种恐惧绝望的情绪蔓延在密闭的空间,像是致死的病毒。 “怎么了?”江连觉得奇怪,听说这里所有的工程师都是二期才来的,他们应该从未经历过一期的事,又何必讳莫如深呢。 “小江啊,你来一下。”杨工叫他,他便跟着进了一间空会议室。 “我是不是说了不好听的?大家的心情都被我弄坏了,我以后再不多嘴了。”江连一脸无辜。 “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啊,一期的时候这里人都不在,本来没啥事的,但你以后就别提了。” “好的,我保证,谢谢杨老师指点。”江连本以为套不出话,刚想退出去,杨工却主动聊起了旧事, “我就跟你说说,你可别说出去啊。我们的一个前辈,一期的时候就在研究所,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是间谍,有天夜里拿着一期的重要代码和数据要逃去国外,机票都买好了,还在研究所放了把火,被抓了个正着,后来就被关进去了。” 江连吃了一惊,他本以为一期的终结,还有那把烧光一切的大火,都只和梁一程有关,可杨工说得真诚,不像是在编故事哄他,更何况,杨工完全没有理由瞒他。 “现在还有好多人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毕竟朝夕相处的,他为人处世咱们都看在眼里,当然更多人还是觉得后怕,啊呀,你说一个这么好的前辈,就在你身边的,谁能想到他心机这么深呢……” 到底怎么回事,一期的终结是因为一个间谍为了掩盖罪行放火烧了研究所么,一切都太过太合情合理,让江连混乱起来,是他的记忆扭曲了么,还是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那个从火光中走出的身影, 不是她么。 ———————— 梁一程半夜起来,见着柳南坐在客厅沙发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他的金丝眼镜没摘,眼镜链绕在脖上,黑色的丝绸睡衣领口敞开,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休息,他还是戴上了黑色手套。 梁一程见他手中的书快要滑落,想把书拿走放好。走近他,离他还有两个人的距离,他却猛地睁眼,眼神令人不寒而栗,直到看清梁一程,才又缓和下来。 梁一程有些被惊到,“你……你怎么不去床上睡?” “嗯,现在就去。”柳南想解释他从小就习惯这么睡,在床上躺着反而让他更没有安全感,却怕越解释越会吓到她。 “我明天去学校,我可以工作了。” “好。”梁一程没想到柳南一口答应,他想了会,又说,“晚上还是回来住吧,现在洗澡还不方便吧,让我妈帮你一下,如果我妈去教工宿舍帮你,难免惹人闲话,你也不想吧。” 他的语气依然是温柔的,却带着威胁的意味。 “对了,不要和别人提起你找郁菲心理咨询,也不要说你吃药,毕竟是心理方面的事,人多口杂,不知道会给你传成什么样,到时候影响你的工作。”更多类似文章:po18gg.com 柳南说得很有道理,可梁一程总觉得怪怪的。 ———————— 梁一程吊着胳膊上课,她没什么精神,有几次恍惚起来竟讲错了内容。 柳南给她的药不能再吃了,梁一程想,他说是郁菲给的,可以让她镇定些,才能更好的休息。虽说这两天她的确休息得不错,不发烧了,伤口不怎么疼了,脑海里那个奇怪的声音也再也没出现,可总是这么晕乎乎的,实在太影响工作生活了。 肖棠担心得如坐针毡,后来干脆不管了,跑到最前排坐着,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体力不支倒下。 “梁老师,我有问题!”肖棠一下课就冲上讲台,找了个借口,陪着她走回办公室,又给她接了水。 “你问题呢?”梁一程有气无力。 “我的问题是……”肖棠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见没其他老师在,便坐在她身边,撑着头看着她,“是,你能不能让我补偿你,是我害你受伤的啊,你住在同事家不方便,住我家去吧,我家很大,我会请好护工的。” 梁一程无语。 “你要实在觉得不方便,我每天接送你,我给你准备吃的吧,每天带给你,你回家住,我给你请个护工吧……” 他以前话这么多么,梁一程想。 梁一程拒绝了肖棠所有提议后,他便出现在她在的每个地方,她出门去学校,他便一定在沿路晨跑,她去食堂,他也在那吃饭,她在办公室,他便有一大堆问题要问,她回柳南家,他又在跑步。 他似乎也知道这样容易惹梁一程烦,每每梁一程看见了他,他也不说话,待得远远的,视线却总是移不开。 梁一程终于忍不住了,“你一天跑两次步?” “看情况。”肖棠回,心想若是梁一程要回家午休的话,他应该会一天跑四次。 “哎,随你吧。” 她这是默许了么,肖棠心里甜甜的,随即却怕自己会不会太主动了,是不是酷一些,有点架子会更好,转念又想,他只是担心梁一程的伤,只要能确保她安全,偶尔纠缠一点,也无所谓吧。 他心里盼着赶紧期末考试,他再不用为了多见梁一程而故意挂科了,等过了这门课,他便再也不是梁一程的学生了。 调查重启 梁一程因为要养伤,最近都没活动筋骨,心痒得很,只好来拳馆过过眼瘾,却没想江世明也在这里。 江世明似乎就是为了等她,可真的见到了她,却没好气,“你怎么受伤了还来?快回去歇着!”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并没资格责备,有些尴尬,“严重么?要不要紧?” “没事。”梁一程回。 “陈佳的事她老公不准备继续查了,不过你已经花了不少精力时间,还受了这么重的伤,钱还是要打给你的。” 手机响了,梁一程低头一看,竟是六万进账,比原来说的还多出一万,“这?” “奖金,你拿着多买点好的补补,早点康复。”江世明一直盯着梁一程吊起来的胳膊,见她另一只胳膊上也有不少青紫和擦伤,似乎还想叮嘱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不是我一个人,江连也帮了不少忙。” “不会少了他的,最近我这边你也不用忙了,我和江连会把委托处理处理,你安心养病,不过,”他刚想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我还得再躲一阵,他住在你那,没给你添麻烦吧?” “你……”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却只是挤出句,“你俩都吃点好的”,便逃走了。 ———————— 自从杨工说一期的终结是因为间谍,江连便没了干劲,每天只是把手上的活做完,再没想着找寻一期的线索,探听情报。 这几日肖棠没惹麻烦,各项指标也都正常,于是是否要增加人为操控的讨论便被搁置,整个研究所的气氛变得轻松愉快。杨工玩笑说肖棠就是他们所有人的祖宗,只要他没事,所有人都没事。 直到某一天,研究所突然来了几个黑衣人,把杨工关带进会议室盘问了许久,研究所又笼罩在了恐慌之中。趁着没人,江连悄悄问杨工发生了什么。 杨工却说他也不清楚,只是感觉研究所上层要重新调查宋合的事。 “不是说是系统bug,智体和宋合的大脑争夺四肢控制权么?”江连觉得奇怪,关于宋合的调查明明早就下了定论。 “是这么说啊。红色警报的时候,是我和李工当值,可还没等我来得及强制关智体,宋合四肢已经断了,真不怪我,我的操作绝没有问题!” 按照研究所章程,智体平时由实验体操控,实验体可以自行决定何时开启智体,这是为了尽量模拟未来智体推广后,普通人使用智体的场景。可是因为尚在实验阶段,研究所建议实验体只在训练和必要时开启智体,所谓必要时,也就是实验体遭遇危险,不开启智体无法脱离险境的时刻。 既然是建议,便不是强制性的,所以就算肖棠在大街上开启智体,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最多教育教育了事。 可当红色警报响起,则说明实验体已经无力控制体内智体,智体有极大的暴走风险,当值的工程师有权强制人为关闭智体,以保护实验体的安全。当值的工程师有两人,出现分歧时,由头衔更高者做出最终决定。 “他们问我,如何判断是系统bug,那不是废话么,我说宋合的四肢在被扯断之前,肯定感觉到四肢被拉扯吧,他会疼吧,既然感觉到疼了,如果他能控制得住智体,怎么可能自己不关闭智体,还由着智体让四肢断裂?” “就算,他当时昏迷了,失去意识了,可是智体感应到这种情况,应该会立即停止活动啊,怎么可能继续操纵四肢呢。所以说啊,不管是这两种情况的哪种,都是系统bug,宋合的大脑失去控制权了。” 江连也同意杨工的观点,他的判断和决策没有任何问题。 “可他们逼我,叫我保证说没别的可能,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别的可能性都没有,还说要是我说错了,要我全权负责。”杨工警觉地环顾四周,压低了声,“可什么叫没别的可能,一切皆有可能对吧,我就说,也,有极其极其极其微小的可能……” 江连立即明白了他说的那微小的可能是什么。一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黑进了智体控制系统,让宋合无法自行关闭智体,可无论多厉害的黑客都会留下痕迹。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宋合主动开启所有智体,并将身体控制权全部交给它们,甚至直到手脚尽断,也不肯自行关闭智体,他若没疯,便是情况危急到他宁可让智体全开,拼死一搏。 会是怎样的危机呢?江连思索起来,冷兵器宋合肯定能应付,要是发生过枪战肯定早就被调查人员发现了。宋合是二期里能力仅次于肖棠的,能让他觉得不开智体必死,还能在他智体全开的情况下赢过他的人,这个世上或许只有肖棠。 可宋合出事时,肖棠正在校园里打篮球比赛,绝没可能分身去宋合那儿,所以调查人员一早就排除了肖棠的可能性。 “所以根本没别的可能嘛,”杨工依然很紧张,不停擦拭着额上的冷汗,“可他们那么逼我,我也只能这么说啊。” 不,还有一个人,江连瞳孔骤然紧缩,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 肖棠最近过得不错,每天都能见到梁一程,肖全也再没让他做那些危险的活。而今日,他格外高兴,他陪梁一程拆了线,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 刚回到家,却发现陈佳等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见到肖棠便冲过来,拉着他上下看着,焦急地问,“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肖棠莫名其妙,就算是橙色警报时,他也没见过陈佳这么慌,她急得语无伦次,说了好半天,肖棠才听懂她最近为了帮肖棠逃脱研究所的控制,一直在四处探听消息,办法没打听到,倒是听说了研究所上层重启了对宋合事件的调查。 “为什么重启?不相信是他们那个烂系统bug了?”肖棠不屑,“他们不是都调查过我了么,当时有几十个人看见我在打球,再说我为什么要对宋合……” “不是你,是,一个女人……” 另一个声音 拆了线,梁一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柳南家,回家去住,却无意间听见柳南母子的交谈。 “你等她要等多久啊?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哎,我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柳南面露尴尬,“我只要能守着你们就好了,我得先找到哥……” 那声“哥哥”还没说出口便被柳南母亲打断,“哎,别再提他了,我都不想了,不可能了。”一瞬间,气氛冷了下去。 柳南脸色阴沉,他突然转头,看见站不远处望着他的梁一程,勉强笑了笑,梁一程只觉得那笑苦涩得很。 哥哥?梁一程觉得奇怪,她从来没听说过柳南有个哥哥,难道又是她忘记了,她正胡乱想着,忽听大门“砰”得一声,像是柳南母亲关门离开。 “一程,”柳南走了过来,他又恢复了温柔的神色,“你刚才听到了吧?” 他靠近梁一程,脱下手套,那是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他把手翻过来,摊开掌心伸到她眼前。 梁一程倒吸一口凉气。他十个指腹全都凹凸不平,像是曾被挖去了肉般,伤得极深,梁一程不敢再看,“哥,你……”她脱口而出,那是第一次,她喊柳南哥哥。 柳南见她移开眼神,轻叹了一声,“吓到你了,抱歉。” “我不是爸妈亲生的,是外边捡来的,警察说我是被拐卖的,自己逃出来,碰到了爸妈,他们自己的儿子也被拐卖了,可能同病相怜,就收养了我,是我运气好。” 原来那个所谓的“哥哥”就是柳南父母的亲生儿子,梁一程声音颤抖着,“这些伤是,是那些拐卖你的人弄的?” “我不记得了,一程,你说过你也记不得很多事了吧。”柳南收回手,像是怕梁一程厌恶,站得离她远了些,“我也不记得遇到爸妈之前的事了,他们说捡到我的时候我浑身是伤,还在捡垃圾……” “对不起啊,一程,瞒了你这么多,这些多难看啊,我确实不该妄想你喜欢我……”柳南那样受伤的表情,梁一程从未见过。 从前不论她怎么忽略拒绝柳南,她都没有自责,或许在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柳南是幸福的,完美的,就算有点不如意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她却是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愧疚和心疼像是不停上涨的潮水,要将她淹没。 “其实我能有个家就满足了,有爸妈,有你,我后来反省了很久,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像男朋友或者丈夫那样的对你,可能还是我怕你结婚生子,我就没有家了吧,对不起一程,是我自私了,能原谅哥哥么?” “以后你遇到喜欢的人,结婚生子,我都会祝福的,不讨厌哥哥好么?”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梁一程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也曾有许多人向她展示过各种情绪,细腻的,强烈的,大多都只是轻飘飘略过,她无需抵挡,也无需感受到任何,偶尔激起的涟漪,也会很快恢复平静。 可这次,她感到心底有什么被禁锢着的,被一下一下狠狠撞击。 “好矫情呢。”熟悉的声音,再次在梁一程耳边响起。 梁一程一愣,自从受伤后,她吃着柳南给她的药,便再没听到过那个声音,后来她嫌吃了药头昏,便瞒着柳南每天扔掉,再没吃过,那个声音也再没出现,她以为她彻底好了,可现在,怎么又听见了。 “明知道你在家,还要和他妈说那些话,就是说给你听的吧……他以为利用你的同情心,就可以把你留在身边么,真是一招不行,就来另一招啊,阴险的男人。” 梁一程仔细分辨,却依然分不清那声音是在脑里还是在耳边。明明是她自己的声音,可口气和用词却和她的习惯截然不同,就像另一个人在与她对话。是她自言自语么,梁一程想,很快就发现不是,因为她明明正在思考,可那声音却依然说个不停,说得都不是她想的。 “别说了。”梁一程在大脑里尝试和自己对话。 声音停了,世界恢复了安静,柳南见她陷入沉思,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只能一遍遍道歉。梁一程刚想解释她短暂的走神,却突然听见, “呵,梁一程,你好厉害啊,你向着外人呢。” 那声音比她原本的更低沉些,像她感冒时的声音,它似乎很喜欢冷嘲热讽,语气慵懒带着不屑。回想起来,那声音总在她激动时出现,随着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股诡异的力量,骤然将她拉出之前沉浸的情绪,让她重新回到冷漠的状态。 就好像那个声音的主人,不满梁一程对其他人的感情有反应。 梁一程等了一会,那声音说完气话便消失了,她看向柳南,“对不起,你说什么了么?我头有点疼。” “没什么重要的。回家以后也要好好休息,药要坚持吃,”柳南摸摸她的头,“药很有用吧,没听到奇奇怪怪的了吧?“ 梁一程怔住了,柳南怎么知道吃药就会听不到的?她怎么不记得跟柳南说过。她身体僵住了,连本能的躲避都忘了,任柳南的手指,插进她鬓边的头发,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颊,他的手,烫得吓人。 ———————— “嘶。”一阵钻心的疼,江连才发现他走神了许久,切菜竟切伤了手。 梁一程今天拆线,应该会回家住,他本想着终于又可以见到她了,要给她做好多好吃的,高兴得很,可现在,竟然有些害怕起来。 杀了宋合的真的是她么?可宋合上的是另一所大学,她应该和宋合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要这么做? 脑海里,梁一程看着他,眼神柔和像穿过薄纱的月光,她温声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指尖轻轻玩弄他的头发,不管她做过什么,一定都是有理由的,因为她是柔软的,只要向她示弱,她一定会不忍心的。 可江连无法忘记, 她从大火中缓缓走出,白色T恤上溅着血渍,乱七八糟,像是谁恶作剧的涂鸦。她抹了把脸,才意识到双手全是血,只是把脸弄得更脏,“哈……”她笑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 “姐……姐姐?”小小的江连蜷缩成一团,随即双手捂住了嘴。 梁一程看见了他,蹲在他面前,掏出颗糖递给他,“你没看到我,对吧?” 或许,只是或许,她什么都记得,一期,研究所,江世明,他,这就是她的游戏,她有自己喜欢的玩法,而宋合,就算没有恩怨,也可以杀着好玩。一股寒意从江连心底蔓延到全身。 不同的指令 陈佳说宋合出事时在他自己家中,红色警报一响,研究所的人就立即赶到,抢救宋合,封锁现场,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人进出过。 “第一次调查的时候,他们就在宋合家电梯口,发现了一根长发,检测应该很容易就知道她的身份,但很奇怪啊,”陈佳继续说,“如果是家人朋友,就算是熟人的,也根本不需要瞒着啊,但这个信息,从第一次的调查报告里被抹去了,后来又不知道被谁翻了出来,才有的现在这第二次调查。” “现在的调查也是神神秘秘的,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就像他们隐瞒一期的事一样,肖棠眼神阴沉下去。 肖棠和陈佳都去过宋合的家。那是个高档小区,宋合独自住在顶层,电梯从楼底直通他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入的。 “也就是说,宋合认识这个女人,是他主动放她进来的。” 肖棠点点头,同意陈佳的推理,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宋合和梁一程之前就认识么,他怎么毫不知情。 “我怎么想都不对劲,为什么一期之后,所有为一期工作过的人都被遣散了,为什么明明说有幸存的实验体,但谁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按照章程,那个人既然是成功的实验体,实验就不该结束啊,为什么可以开始二期呢?” “有没有这种可能,”陈佳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她太危险太强了,已经没有人能控制得了她了?所以研究所只能隐瞒她的存在?” 肖棠听见自己的脉搏跳得越来越快,太干燥了,他渴得很,空气中有什么细小的,咔嚓,咔嚓,不停断裂,恐惧,还是兴奋,他自己也分不清。 “你不是说你能感觉到,梁一程就是一期那个实验体么,我只是害怕,世界上不是有那种人么,就是要报复社会,万一,她想报复研究所,要干掉所有实验体呢?也说不定她是那种,我就要证明我比其他所有实验体都强,那种人呢?” 抢救宋合的场景,陈佳直到现在都不敢回想,他的四肢扭曲断裂,只有一两条筋骨勉强连住躯干,满身满地都是血。他眼睛睁得很大,眼神恐怖,仿佛在生命最后一秒,看见了来自地狱的恶鬼。 一想到肖棠也会有那样的危险,陈佳就快要窒息,“离她远一点,肖棠,千万不要单独跟她待在一起!” 头发不一定是她的,就算是她的,也不能说明就是她做的,肖棠想辩驳,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不敢承认,内心深处,竟有些期待。 他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直到不知道哪里的光漏进来,一条笔直的昏黄光线,从他的手,延伸到墙上,照片里梁一程的眼睛随着亮了起来,就像她在看着他一样。 他靠在墙上与她对视,想象自己依在她的肩头,有些害羞,“梁老师,你……” 她杀掉了一期其他实验体,杀掉了宋合,现在, “把我留到最后了么,我好高兴啊,快点,快点来……” ———————— “不是她。”江世明斩钉截铁。 “你不是打听到上面的鉴定结果了么,你不是说头发就是梁一程的?”江连不解。 “头发是梁一程的,只能说明她去过宋合家,或者去宋合家的人身上带了她的头发。”江世明依然坚定。 天台上的风呼啸着,城市的灯光乱七八糟,江世明的脸忽明忽暗,江连才发现,他始终没办法理解江世明,如果是梁一程杀了宋合,他不是该高兴么,至少证明梁一程体内的智体没坏,他参与创造的作品,无比成功。 “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梁一程智体的指令和二期的是不一样的。” 江连愕然。二期的实验目标是身体强化,因此所有实验体的四肢都植入了智体,智体收集的训练方式综合了世界顶级运动员、特工、军人,甚至还有消防员、探险家、杀手,为了发掘实验体的身体潜力,突破人类的体能和动作极限。 梁一程智体的指令和二期不一样?什么意思,指令不是强化身体?训练方式不一样?不是针对四肢?不突破极限? “你就把话一次性说完!” 江世明摇摇头,“我们都签了保密协议,我只能说,就算梁一程的智体有用,她也不可能跟任何二期实验体相抗衡,更不要说杀死他们了。” ———————— 柳南卧室摆了满满两面墙的书,床头柜上有两幅相框,一张是他穿着博士服与父母的合照,还有一张,是梁一程小时候的单人照。 照片里,梁一程大约五六岁的样子,和现在一样的齐腰长发,穿的却不是黑色,而是明艳的小碎花裙子,她带着和年纪不符的优雅微笑,双手交叉在身前。 “怎么跟个主播一样?”梁一程笑,看着那照片,像在看陌生人,“你怎么有这张照片?” “跟梁伯伯要的呀。”柳南怜爱地摸了摸梁一程的头。 梁一程发现,柳南坦白他是被领养的之后,许多东西都在悄悄变化,他对她的肢体接触多了,他的口气放松了,笑得多了,不再像个完美无瑕的机器人,变得鲜活起来。 “从小就这么漂亮。” “说得跟你见过我小时候似的。”梁一程记得柳南告诉过她,他是十三岁被领养的,柳南的养父母与她父亲是同事兼挚友,这才与梁一程相识。她比柳南小一岁,初次见到他时,她也已经十二岁了。 柳南没回,只是像在回味着什么,带着幸福的笑。 “我十几岁也是这个样子么?”梁一程问,“也是这么,女孩子?” “女孩子?”柳南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梁一程想问的,“你很酷的,我还记得梁伯伯说你不肯穿裙子,是不是到叛逆期了,哈哈。”他平常严肃到有些死板,笑起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露出两颗虎牙,温柔里又带着些坏男生的味道。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那时候的事?” 梁一程点头。 “你从小就缠着我,要当我的新娘子呢。” “我才没有!” “哈哈,果真骗不了一程。”柳南自嘲地笑了,“小时候我挺软弱的,但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在你面前哭过好几次,每次都是你安慰我。这些,都是真的。” 她小时候是那样体贴的人么,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 “不早了,再在这里睡一晚吧,明天再收拾。”柳南说。 告别 陈佳说宋合的父亲决定放弃维持宋合的生命体征,拔管后过几天,宋合就会死亡,“你要来看看他吗?和他告个别吧。” 肖棠嘴上说着不用,说不定很快就要在下面见,可还是来了,坐在病床旁,呆呆看着宋合,宋合身上的管子都没了,除此之外,和上次见他的样子,并没什么不同。 若是按照相处时间,宋合应该算是肖棠最亲密的人,他们朝夕相处,共同度过了在实验室的十年时光,之后他们出了实验室,各自去了不同的高中,考上不同的大学,各自帮着自己的父亲,做着不为人知的事情。宋合偶尔联系肖棠,说着有的没的,他说不喜欢专业,也会说打的游戏,好像还有过几个喜欢的女孩子, 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完蛋,会怎么完蛋。 二期的实验体有六个,两个植入智体后,智体毫无反应,便被取出智体,离开了实验室,现在看来,是他们中最幸运的人。 一个是系统bug,两条腿的智体指令不协调,往不同的方向使劲,两条腿断了,残废,离开了实验室。 宋合之前那个,年纪轻轻就成了知名运动员,获奖无数,但在一次关键比赛时过度使用智体,四肢无法跟上智体的指令,被硬生生扯断,失血过多至脑死亡。和宋合一样,他家人也在从他身体里取出智体后,拔了管,只是取出的智体最终还是报废了。研究所和他家人为了隐瞒他的事故,还危机公关了许久。 宋合问过肖棠,为什么他俩的父亲就不希望他俩成为运动员呢。 “因为赚钱更重要。”肖棠说,“也不对,因为运动员拿奖是光宗耀祖的事,只有拿我们实验,证明智体安全有效,他们才会用在公开承认的孩子身上,说白了,是我们不配。” “哥就是什么都懂,真厉害。”宋合一脸无所谓,似乎并不觉得扎心。 实验室的十年很难熬,随时都在崩溃边缘,好在宋合给他俩找了个心里寄托,那便是梁一程,虽然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宋合的父亲宋金章除了婚生的一双儿女,在宋合前面,还定制过一个儿子,还参加了一期实验,最终死因不明。即便如此,在一期实验结束后短短五年,宋金章就送了宋合来参加二期实验,许是因为宋家和诺娜计划的渊源,宋合总有些所谓内部消息,他最爱和肖棠讲, “我听说,一期有个实验体是女孩子,她父母可真狠心啊。” “我跟你讲,你可别告诉别人,一期结束,不是因为智体技术不行,有别的事儿。” “我那个哥哥,特别菜,和智体适配得特别差,怪不得死那么早。” 肖棠对宋合的消息没兴趣,很少搭话,直到某天,宋合告诉他,那个一期的女孩子,还活着。 “你说,她既然参加实验这么久,说明智体是有效的,她还活着,一期为什么要结束啊?” 肖棠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宋合从没见他对什么好奇,便添油加醋说着这个女孩多厉害,“听说参与过一期的人,全都被开啦,还被封口啦,所以现在在二期工作的都是新人,你猜猜,发生了什么?” “她,干了什么?” 肖棠竟然会回应,宋合高兴极了,“我跟你说,现在这个研究所是新建的,不是原来那个,原来那个被一把火烧啦!” “是她烧的?” “那不然呢?她那么厉害,还能有谁拦得住她。” 肖棠的世界,突然亮了起来。 于是,她成了他们最热衷的话题,她是谁,她做了什么,她有没有那么强,并不重要,他们不需要见过她,也不需要知道真相,但只要她存在,他们就可以活下去。 ———————— 肖棠一直沉默地坐在宋合床边,任由自己被回忆淹没,丝毫没注意病床对面,一面镜子占据了整面墙。 镜子后,江连静静看着他,时不时看一眼手中的智体,刚看到这东西的时候,想到他前十几年都在宋合的身体里,包裹着他的血肉,恶心得要命,可现在,竟能这样在手里把玩。 人真的很容易脱敏,真是不可思议,江连想。 “你非要来看肖棠做什么,还非得拿着这个东西,出什么事我可不负责。”杨工在一旁紧张兮兮。 “我只是好奇嘛,杨哥,”江连在研究所的人设,是对智体研究充满求知欲的书呆子,见他说有个想法想要验证,杨工也就没多心。 “啊呀你要早点问我就早点告诉你了,二期每个实验体体内的四个智体,互相协调,互相感应,就不会出现一条腿想往前行,另一条腿想往后退这种问题,如果智体指令矛盾,则会立即终止动作,避免对人体的伤害。哎,也有bug的时候,之前有个实验体就是因为指令矛盾受伤的,不过我们立即升级了系统,现在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故了。” 江连对杨工说的不感兴趣,“一个人体内的智体会感应到另一个人的智体么?” 杨工一愣。 “比如说,肖棠会感觉到我现在拿着宋合的智体么?假如肖棠和宋合是陌生人,没人告诉过他们,对方身体里有智体,然后他们相遇了,会感觉到对方体内有智体么?” 江连嘴角微微上扬,“他们的智体还会互相影响么?” 杨工陷入沉思,最近的确有科学家发现人工智能互相交流,还用的是英文,不过也有人怀疑,这是不是人工智能故意让人发现的交流,是演给人看的,它们其实早有自己隐秘的交流方式。 江连似乎玩腻了手中的智体,随意扔在桌上,啪嗒一声,智体翻滚着,蓝色的光点闪了一下,又熄灭了。 肖棠忽的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死死盯着那面单向透视镜,像要把它盯穿了般,表情凶狠,似是要把镜子后的人撕成碎片。 杨工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去。 你感觉到了吧,江连笑了,真像是捆在牢笼里的野兽,露出尖利的牙,怒吼着,可又吓得了谁呢,“好想知道智体之间的悄悄话呀,听不到好寂寞。” “你这小子,对研究有好奇心是好事,但也别给自己揽太多活了。”杨工拉着江连离开房间。 病房的门忽的开了,一个黑衣人按住肖棠的肩,“肖棠,跟我们走一趟。” 新的委托 回家路上,梁一程想和脑海里那个声音对话,“喂,你怎么不说话了”她在心里对它说。 没有回应。 没有了它,大脑不再混乱,清爽多了,可让它闭嘴后,梁一程又莫名有些寂寞,担心它是不是还在生气。 “怎么不嘲笑柳南了?”梁一程还想逗逗它,可它还是没出现。 梁一程在便利店拿了百奇,离开时被柜台边花花绿绿的棒棒糖吸引了注意,江连颤抖着撕糖纸的样子忽的出现在她脑海,住在柳南家的日子,江连每天给她发了无数条信息,而她却没怎么回过。 随手拿了颗,想带回去给他。 江连靠着沙发坐在地上,见她开门,想起身,才发现自己刚洗了澡,上半身什么都没穿,他想拿个坐垫遮,又觉得太过矫情,竟慌得手足无措,“姐姐,我不知道你会回来……” 他头发湿漉漉的,刘海遮住了眼,再不像往常那般阳光,反而有些阴郁的气质。 “没事。”梁一程走近他,瞥见他面前电脑屏幕上,有张中年男子的大头照。“你爸又接委托了?”她掏出棒棒糖,递给江连。 粉色的包装,还是米奇头的形状,太过可爱了,江连盯着棒棒糖一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他猛地站起身,将梁一程搂进怀里,“姐姐,我好想你……” 他双手箍住她,可无论怎么用力,都觉得还不够紧,和她的身体还有空隙,奇怪,好像不久前,还有些怕她,此刻却只是怕她会逃走。 “胳膊难受。”梁一程说。 江连才仿佛惊醒般,赶紧松了手,又是解释又是道歉。 梁一程没什么异样,只是进屋收拾行李去了。 棒棒糖是浓郁的草莓味,和他一直吃的糖味道很像。是巧合,还是记得他吃的味道,又或者,她终于想起来了么。 “姐姐啊,这下我更没法放开你了。”江连笑了。 ———————— 房间除了正中央的一张椅子,什么都没有,黑衣人让肖棠坐下便退了出去。 白炽灯照得肖棠面色惨白,他环顾四面的单向透视镜,最后盯住正前方的那面,表情满是挑衅和不屑,仿佛知道要和他的对话的人,就在那里。 作为实验体,他早就习惯了像只实验室的白鼠,吃着名字奇怪的药,身上绑满各种检测仪器的线,他身体的一切,都在随时被人摆弄、观察、指指点点。 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他从来没有如此不悦过。 “干嘛躲着,看见你的脸能怎么样,嗯?”肖棠邪笑着,“怕我记得你的长相,然后杀了你?主任?” 肖棠并不知道镜子后面有几人,又是不是主任,可他记得陈佳说过,宋合这事事关重大,主任也回到了研究所,还会对他进行检测。 一个用了变声器的声音响了起来,“肖棠,我们理解你接受不了宋合的事,接下来陈医生和郁医生会经常陪你,你心里不要放着事,难过悲伤,都释放出来,别憋着。” 说的好听,不就是监视,“有屁快放!”肖棠吼道。 “我们今天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我们轻松地聊聊。肖棠,你的智体能感觉到其他人的智体么?” “谁杀的宋合,你们不是找到证据了么,是谁?”肖棠反问。 “如果不告诉你的话,你能感觉到别人的身体里有没有智体么?” “谁杀的宋合?”肖棠只是重复着那个问题。 那人终于妥协,“我们还在调查,但是目前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宋合是被杀害的,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那些都只是谣传。” “你们找到了什么?有什么证据?”肖棠追问。 “这些暂时还不能透露,我们也不想让谣言影响你的情绪,但我跟你保证,只要我们确定了他的死因,一定对你坦诚。” 肖棠冷哼一声。 “现在你能告诉我了么?你的智体能感应到别人的么?” “我坦诚地告诉你,不能。” ———————— 梁一程睡了一觉,醒来还是凌晨。 “吵醒你了么,光线太亮了?”江连眼都熬红了,满脸疲惫。 “这次委托这么棘手?”梁一程起了好奇心,在他身边坐下,拿起茶几上的资料看起来。 “可能只是我比较弱吧,”江连自嘲道,“姐知道为什么我爸一直躲到现在么?” 梁一程也觉得此事蹊跷,“难道,他惹了大人物?” “是啊,就是这个人。” “宋金章?”梁一程念着资料上的名字,觉得耳熟,却也记不起是谁。 “跨国公司,做不动产也做影业的,那个金章广场,就是他的。” 江连一提,梁一程便想了起来,“你爸业务搞这么大了?” “有个人来找我爸,自称是宋金章的太太派来的,说怀疑宋金章在外面有其他家庭,还有了孩子,叫我爸找到证据,哎。”江连无奈,“我提醒过他好多次,这种级别的我们可不能掺合,他不听啊。” 梁一程虽觉得他说的对,可也清楚这种级别的委托,诱惑太大,或许做一个比其他的十几个委托赚得更多,江世明铤而走险也很正常。 “宋金章发现你爸跟他了?” “嗯,所以我爸只能躲起来了,宋金章的产业还和黑帮有点关系,也不知道我爸这次能不能脱身。” “我帮你们?”梁一程刚说,便听见脑海里一声叹息,轻得让她以为只是错觉。 “不行!你伤都没好,这次真的很危险,就算是我爸要你帮忙,你都不能答应!” 梁一程心说,江世明倒没让她插手,只是叫她休息,又问,“你决定怎么办?” “宋金章太太的娘家很厉害,说不定可以压得过宋金章,现在只有投靠她,把事情给她办好,希望她能罩着我吧,我不能让我爸涉险,我会劝他去国外多一阵,我一个人来完成这个委托。但真的很难,宋金章出入很隐秘……” 梁一程重新拿起那些资料,宋金章家族的企业众多,他的头衔自然也多,资料上无非是列举他是这里的董事,那里的合伙,并没什么特别。 “诺娜计划资助人。”梁一程莫名注意到一行字,直接念了出来,并没察觉江连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 “姐姐知道这个?” 梁一程摇摇头,“好像在哪看过。” 江连似乎并没上心,转脸继续忙他的了,只是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梁一程回了房间,打开手机搜索起来,与诺娜计划有关的只是些人名或是微商,她连着翻了几页,鬼使神差点开了一个百科页面。 诺娜,罗马神话命运三女神之一,纺织着每个人命运的丝线,当她纺出一个人的生命之线后,第二位女神负责丈量丝线,使人经历命运波折,最后一位,则负责将生命线剪断,带来死亡。 看来这位诺娜女神决定了一个人命运的开始,那诺娜计划,也和创造一个人的命运有关么?梁一程胡思乱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信息里只注意到这条,又为什么对这位女神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她明明一直觉得神话传说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 赴死 一大早,梁一程便听见江连要出门的动静,赶紧起身,说要一起去。 “我只是去见朋友,姐姐连我交朋友都管啊?”江连故意露出破绽,就等着梁一程拆穿。江连对梁一程观察分析了许多年,知道她虽然对大多数人事都兴趣寥寥,但对她在意的东西却异常执着。 而昨夜,她看见“诺娜计划”时的好奇,绝不是装的。 “六点多你去见什么朋友?”梁一程说着便要披上外衣。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把伤养好,我不是去做危险的事。” “不是危险的为什么我不能去?”梁一程严肃认真地盯着江连,她执拗的时候眼睛圆圆的,连睫毛掉在眼睛里都不眨一下。 真可爱,江连想,让人难免自作多情,以为她是在担心他,“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去的,如果你想帮我的话,能不能……帮我进九曜相府?” 梁一程想了一会,才记起九曜相府是他们在跟踪陈佳时去的一个偏僻的豪华小区,叁面环山,山上还有铁丝网拦着,她和江连才没翻进去。 “我跟着宋金章有段时间了,他很警觉,每次出入都被几个保镖围着,有时会在途中换车,同时几辆车开往不同方向,我猜他已经知道有人要跟他,而且可能有好几拨人要跟他,反正,我连他人都没看到几次,更不要说拍到什么了。” “我就想说查查宋金章的房产,不过我猜,他名下的房产他老婆应该都盯得很紧,我就去查他亲戚名下的,然后我就发现,他有个早就移民国外的亲妹妹,在九曜相府有房。” 梁一程点点头,也同意在跟踪困难的情况下,进入九曜相府碰碰运气,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姐姐不是看到肖棠在九曜相府么?说不定他能带我们进去?” 梁一程皱了皱眉,这几天肖棠依然会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可梁一程很明显感到,肖棠对她的情绪和拆线之前已截然不同,他的情绪很激烈,有时他在拼命压制着怒意,有时又很悲伤。 “我试试吧。” ———————— 梁一程独自在办公室的时间,只有中午那一个小时,像往常一样,肖棠又准时出现,他已经懒得找任何要见她的借口,拉过椅子,在她身边直接坐下。 “今天不赶我走了?”肖棠问。 “你说你什么都愿意做吧?”梁一程想了些说辞,但都是漏洞百出,索性就直截了当。 “你要我做什么?” “带我和我朋友进九曜相府。” 肖棠一怔,随即是释然的笑,好像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彻底轻松起来。宋合之后,终于轮到他了,她要把他和藏在九曜相府里的研究所一切毁掉么,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剩下的时间,肖棠只想多和她撒撒娇, “哦?梁老师要在那里买房?离学校好远啊,婚房?” “你管那么多。” “那里很贵的,柳南有那么多钱?不就是一个普通大学老师么?是不是该好好查一查?” “别胡说。” “不是柳南,难道是那个弟弟?”肖棠见她再懒得理他,往她面前桌子一趴,抬起头看她,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她看他的眼,有些怜悯。 阳光斜斜洒进来,在办公室地面印下一个尖利的叁角形,梁一程的角落晒不到太阳,肖棠每次来都觉得,这里比别处都要冷一些,时钟滴答滴答,他忽然觉得有些困, “我不问了,我带你去,”他的声音软软的,像是拗不过任性的恋人,“你,胳膊好些了么?”他不会反抗她的,他只是不想她再疼了。 “嗯。” ———————— 是不是有些刻意了?肖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抓了上去,白色的衬衫,黑色西裤,再看看床上丢着的黑色衬衫,犹豫起来,这件更好?似乎更符合梁一程的品味? 又自嘲地笑了,又不是去求婚,也不是去约会,梁一程根本不会在意他,干嘛搞成这个样子, 可他连死,都想给梁一程留个好印象。 自从知道宋合家里发现的长发,知道或许是梁一程杀了宋合,知道她的强大是压倒性的,肖棠就像中了邪,梁一程的下一个目标会是他么,他会死在梁一程手上么,梁一程会怎么杀死他,紧张,期待,紧张,期待,无限循环。 或许他早就想死了,但他矫情,只想死在梁一程手上,像一个祭品,完成梁一程又一个伟大壮举,寂寞的夜里,无数次想着梁一程的手,在拧断他的脖颈之前,那温柔的触感,便兴奋得无以复加。 他制造了无数和梁一程独处的时间,梁一程却总像对他视而不见,直到,梁一程要他带她去九曜相府,他知道,他等来了自己的最终结局。 ———————— 肖棠为梁一程开了副驾门,江连忽然挤过来,抢先坐了进去,“谢谢啊,肖同学。” 肖棠看了眼梁一程,硬生生把到了嘴边难听的话都咽了回去,“我答应了带梁老师,可没说带你。” “姐姐,你没和他说啊?”江连一脸无辜,拉了拉梁一程的袖口。 装什么可爱啊,肖棠看他那副样子不爽极了,想起之前和他两人在梁一程家的时候,背着梁一程,他声音才没这么细。仔细看来他还精心打扮了,好像还喷了香水,有股淡淡的清香,领口没系紧,肌肉若隐若现,似是要故意给梁一程看。 “肖同学,你和江连之前见过的,带上他也可以吧。”梁一程说。 当着江连的面都不叫他名字了,肖棠越发不悦,“他坐副驾容易引起危险,梁老师,你坐前面吧。” “那我和姐姐一起坐后面吧?”江连立即起身,还故意扶着梁一程的肩,冲肖棠挑起眉。 我死之前一定要把他杀了,肖棠心说。 最终还是梁一程坐了副驾,江连坐在梁一程后面,却一直趴在她椅背上,时不时就找些有的没的和她聊。 要是之前再纠缠一点就好了,至少应该单独约她一次的,还是黑色衬衫更好些,肖棠胡思乱想,他不敢明目张胆去看梁一程,只能装作热得很,悄悄卷起了袖子,又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挺直了腰板,绷紧肌肉,盼着梁一程会不会偶尔瞟到一眼,他的肯定比江连的好看。 离九曜相府越来越近,景色逐渐荒凉,肖棠故意开慢了些,车里的音响放到了他最爱的歌,每次听,都会让他想到他的最终结局,他想美丽点,悲壮点,可他不想和梁一程说,他怕她觉得蠢,而现在,他又觉得那首歌里好几处脏话特别刺耳,他怕她不喜欢。 九曜相府 “九曜相府很贵吧,多少钱?”梁一程问肖棠。 “呃……啊?” “你不知道?”她似乎是认真在闲聊。 肖棠愣了半天,转头看了梁一程好几次,反复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你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 “度假?投资?”梁一程一脸莫名其妙。 “那你怎么知道我能进来?” “看见的。”梁一程说得理直气壮,“是你家人的房子?还是你朋友的?” 车子绕过一个弯,夕阳直射肖棠的眼,这一切都太过荒诞,让他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梁一程要进九曜相府,不是发现了这里的秘密,也不是想杀他,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肖棠不知该怎么办了,“我,我朋友的……我只是偶尔……哦他今天不在……”竟本能地瞒起她来。 江连观察了两人一会,心里明白了大半,梁一程的确不知道研究所的事,而肖棠并不想告诉她,至少,他还在犹豫。 “我还以为是你住在这儿呢,原来是朋友住啊?跑车不会也是借的朋友的吧。”江连玩笑,想调节一下气氛,又或是单纯想气肖棠。 好像是做了场漫长的梦,肖棠终于彻底从赴死的情绪里醒了过来。 ———————— 肖棠说这里的别墅窗子都是特制的,外面看不到屋内,梁一程便一直站在落地窗前。窗上倒映出她的脸,她全神贯注观察着九曜相府,炯炯有神的眼睛来回扫视,与平常在学校判若两人,像只蛰伏在暗处的豹子,等待着她的猎物。 她到底想做什么?肖棠无法移开眼神,她真的什么都忘了么?宋合是她杀的么?为什么问题到了嘴边,就问不出口。他想去给梁一程拿点喝的,一转脸却见江连也盯着她,毫不掩饰充满爱意与渴望的表情。 他是什么人,又想做什么呢?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透过密密的云层,向各个方向延伸,像一张巨大的网,要网住所有的秘密,网的中心是她么,又或者,她才是那个织网的人。 “约自己老师,竟然约这么晚的时间,你是打定主意不想放她回去吧?”江连说,“幸好我跟来了,不然谁知道你会干什么。” “是你自己想法猥琐!”肖棠强辩,原本是为了梁一程毁灭研究所和杀掉他提供方便,特意选在晚上到达,结果会错了意,现在没法解释了,更糟的是冰箱里存放的酒比水还要多,而他手里,正拿着瓶啤酒,想递给梁一程。 “啧,”江连看他的表情如同看一个变态。 别墅、花园、雕塑、喷泉,这里的一切都是精美的艺术品,一切又都死气沉沉。天黑了,路灯造景灯一起亮了起来,光线俗艳诡异。 “姐姐看什么呢?”江连走到她身边,“我猜你不喜欢这里的房子,不是你的类型呢。” 真刻意,肖棠看得出来,江连的每句话都是为了说给他听,都为了向他展示他和梁一程的亲密,为了告诉他,他清楚梁一程的喜好,甚至是那些带着暧昧含义的喜好。 梁一程没答,只是抬眼看了看江连,他们自以为隐秘地交换了眼神,肖棠知道,他们一定在来之前就制定了某种计划,他们要避开他做些什么。 明明他也可以为她做的,就算是她要报复研究所,要杀掉他,他都会为她做,江连那种看起来轻浮又软弱的人,凭什么可以获得她的信任和依赖。 “好安静,没人住在这里么?”梁一程问。 “离市区太远了,只能难得来住两天,度个假。”自从二期研究从实验室环境进入自然观察阶段,肖棠离开研究所,上高中上大学,九曜相府的别墅他就只是偶尔要回研究所时才住。 “抱歉,梁老师,我没准备吃的,这里也叫不了外卖,我就翻出来几包泡面,还有这个……”他拿出盒百奇撕开,递给梁一程,那是他怕她坐车无聊准备的。 “足够了,谢谢。”梁一程笑笑,“你见过其他住户么?有没有什么我们听说过的?名人?” 肖棠随口说了几个人,其中也有宋金章。 “宋金章?是那个金章广场吗?果真都是厉害的人哇!”江连开始与梁一程唱双簧。 “他住哪里?”梁一程问。 肖棠指了指远处的一栋别墅,“就是那。” 梁一程看了一眼,又问,“你见过他?” “没有,只是听说。”肖棠没法说宋合之前在那住过,宋合就是宋金章的儿子,毕竟他和宋合,都是不能被公开的。 “宋金章不但事业强,还很照顾家庭,他有对龙凤胎,都是跟老婆姓呢。”江连说,“是好男人的典范了。” 肖棠没接话,脸色却是阴沉的。 突然,宋金章的别墅门开了,有几个黑影窜了出来,向不同方向跑去,叁人不约而同警觉起来。 “是保镖?好像在追什么……”江连话音刚落,叁人就见一个黑影往他们的别墅飞奔而来。 “进楼上卧室,关门,别出来。”没等肖棠说完,梁一程已拉着江连上了楼,没过一会,哒哒哒的敲门声响起。 肖棠开了门,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肖棠会在,“你怎么来了?” “他们叫我来做一个检测。”肖棠随口答道。 黑衣人不懂研究的事,也没多问,只是往屋内不停张望,“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孩。” “小孩?”肖棠一愣,九曜相府里只有在研究所工作的人和实验体,现在怎么会有小孩,“什么小孩?” 黑衣人将信将疑,“你没藏人吧?”就往屋里挤。 ———————— 梁一程想听楼下的声音,可卧室关了门,她和江连又藏在大衣柜里,除了江连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她感到江连拼命与她拉开距离,他靠着衣柜门,难免会弄出声响,没办法,她只能贴紧墙壁,伸手揽住江连的腰,将他往自己身上拉。 江连快要疯了,他咬紧了牙,手撑住墙壁,可每离开她身体一分,她又将他拉得更近,密闭的空间如同蒸笼,他只觉得全身像在火上烤一般,脑海里那根弦崩到极限,就在断的边缘。 梁一程丝毫没发现他的煎熬,只是侧过脸,全神贯注听动静,长发遮住她半张脸,就像她在害羞般,江连用尽全力挪开的眼,一次次转回来,停在她的发,她的鼻尖,落在她的嘴唇,就再没法离开,他缓缓低下头,一点点,靠近她。 衣柜门忽的开了,还未等江连反应,就被肖棠揪住衣领拽了出来。 潜入宋宅 梁一程的定位在一片山区,虽然没有地名,柳南还是一眼就看出,她现在正在九曜相府,只是因为涉密机构才不会在地图上显示。柳南叹了口气,关了手机。 “怎么了?”郁菲见他表情凝重,也不安起来。 “没事,就是不听话的小孩而已。” 郁菲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带的学生,也没多想,继续之前的对话,“你不觉得,有人在故意……” “把一程往研究所引,往诺娜计划引。” “你也有同感?”郁菲再次检查了自己办公室的门窗,确认严实后,才又说,“宋合家发现的长发,真的是她的么,我根本不相信她会做这种事,而且为什么?她和宋合又没有交集,宋合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柳南点点头。 “我想不通,”郁菲又说,“听说,主任来了研究所,还找肖棠聊了,但没有人看到他的脸,他就来了那么一次,又消失了,真是奇怪,他要是对研究所失望,彻底不管就好了,为什么一听见一程卷入,就要回来呢?” 窗子忽的微微颤动,树上紫红色的花朵如下雨般落下,起风了,柳南想,梁一程现在在做什么呢。 “对了,我给梁一程吃了药,如果她问你,你找个理由吧。” “你怎么能!”郁菲怒道,“我告诉过你,那种药药效很强,是治疗精神分裂人格障碍的,会降低大脑活跃程度,梁一程没有经过正式检测,更何况她的症状根本没到那个程度……” “你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有人要引导一程接触诺娜计划,敌人在暗,他们想做什么我们完全不知道,说不定,他们还在试探一程的阶段,所以……” 柳南的眼神,让郁菲分不清是坚定还是阴鸷,她虽然感激柳南对梁一程的保护,有时却也对他的不择手段感到困惑。她之前听说了梁一程拒绝了柳南的求婚,可柳南就像丝毫没有受挫般,他到底在执着什么呢? “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发现……” 郁菲无法反驳,这是第一次,她竟害怕起柳南来,他不再是那个温和听话的邻家弟弟,若她再有异议,柳南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 梁一程又回到了落地窗前,直直地盯着宋金章的别墅,刚才黑衣人四散的速度太快,她只看了个大概,这些人应该是保镖,至少有四人,据肖棠所说,似乎在找一个小孩。 这么多人,只是为了守一个小孩,是宋金章的孩子?还是什么要紧的人的? 梁一程回头,江连和肖棠面对面坐着,剑拔弩张,都是一副要把对方吃了的表情。来九曜相府之前,梁一程和江连就已商量好,要让肖棠吃下安眠药,趁他睡着就去宋宅探查,可到现在都没商量好究竟谁去探查。 江连担心梁一程伤没好,不肯让她去。梁一程却坚持要自己去,她独自行动惯了,不放心别人,而且,这里总带给她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明明记得自己从未来过这,却有什么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 “你就听我一次,在这待着,算我求你了,姐。”江连凑近她耳边低语,“我也是有经验的,有危险我逃得掉,可你受伤了,你让我怎么……” “好吧。”梁一程说,递给他水,“别啰嗦了,我听你的。” 江连这才松了口气。 “我也要!”肖棠硬是挤进他两中间,语气不满,“是我带你来的!” 梁一程无奈,本来就是肖棠的水,倒反而像是她给他似的,拿起一瓶开了递给他,见他喝了,问,“明早走?今晚怎么睡呢?” “梁老师睡上面卧室,我睡下面的,他就睡沙发吧。” “上面有两间卧室呀,我睡另一间。”江连说。 “不行,你睡下面,我得看着你,不然鬼知道你会对梁老师做什么。” “你要看着我就不能我俩睡上面么?” “你不配睡床。” 两人闹了一会,梁一程借口累了要上楼休息,换上她出任务时惯穿的一身紧身黑衣,头发高高盘起,检查了下绑腿匕首,再下楼时,江连已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梁一程唤了他两声毫无反应,又进了卧室,查看肖棠, “肖棠?肖棠?” 她的脚步极轻,肖棠却听得清晰,她回了楼上的卧室,从窗子跳了出去。 肖棠迅速起身,瞥了眼沙发上的江连,高兴得很,虽然梁一程给他吃了安眠药,但也给江连吃了,总算一碗水端平了。 梁一程卧室的窗朝着山,沿着山路一直走,便能到达宋宅的后院。肖棠跟了梁一程一会,见她在宋宅后院的墙角蹲下,便也闪身藏在树后。 宋宅此时已恢复了平静,似乎那个孩子已经被找到,正门和后院各有一名黑衣人站岗,其余两人应该在别墅内。 肖全和宋金章都是商人,也都与黑社会有牵连,信奉利益最大化,每种资源都要利用到极致,因此肖棠和宋合从小除了二期实验的基本训练,也学暗杀的本领,帮肖全和宋金章除掉威胁。 跟踪,潜入,甚至是杀人,对于肖棠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根本无需开启智体,就能做得干净利落。 可为什么梁一程也会这些?她的父亲不是大学教授么,不是去世了么?难道还有别人在逼她?一想到这些,肖棠心脏又隐隐作痛。她很强,肖棠明白,她不需要他的怜悯帮助,更不需要他胡乱揣测她的过去, 可他控制不住去想,她的手臂是不是还在疼。 “没什么事儿,喝点提神吧。”正门的黑衣人说,他手里拿着什么,后院的黑衣人便走向他。 趁着那短短几秒间歇,梁一程一个翻身进入后院中,又极快地攀到二楼阳台藏好,她只用未受伤的右手,却依然轻盈如同雨燕,紧接着,黑衣人们归位,像只有一阵风拂过,什么都没发生。 卧室的窗没关牢,梁一程透过缝隙往屋内望去,屋里只开了盏床头灯,并没有人的气息,她轻轻拉开窗子,跃了进去,随即呆住了。 床上坐着一个约莫五岁的男孩,手里怀抱着个洋娃娃。他皮肤雪白,头发颜色比肖棠的还浅,近乎银色,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梁一程。 男孩似乎会隐藏气息,即使离得这么近,梁一程依然像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般,若不是他眼珠在转,梁一程说不定会误认为他是个娃娃。 梁一程正想着该如何是好,身后肖棠也翻上窗棱,完全没料到她就立在窗边,一下跌在她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下章有水仙情节,介意请谨慎入内) 身体里的人 梁一程抓住肖棠一起滚入男孩的床底,捂住肖棠的口。 “怎么回事!”开门声随即响起。 房间的大灯亮了,两个男人的脚出现在梁一程眼前,看来别墅内的两个保镖听到了响动,就立即进入男孩的房间。 肖棠也想镇定点,可梁一程挨着他,手心就贴着他的嘴唇,他闻着她的味道,怎么舍得屏住呼吸,故意更靠紧了她些,就好像她依在他肩头。 梁一程想控制住他的小动作,捂他的手加重了力道,轻微的窒息感让他一阵头晕目眩,怦,怦,他从未听过自己的心跳声那样响,响得好像整个房间都能听见,随时就要暴露他们的藏身处。 “我摔了一跤。”男孩呜呜地哭泣起来。 梁一程一惊,没料他会替他们隐瞒。 “小祖宗,求您别闹了,您要有什么闪失,我们没法跟宋总交代啊!”保镖说完,退了出去。 男孩等了会,低下头,看着床下的两人,眨了眨眼,轻声说,“走吧,姐姐,明早见。” ———————— 梁一程查看了一眼江连,他依然睡得不省人事。 肖棠要回房间,被梁一程叫住,“你怎么没睡?” “我从小训练的,普通的药对我没用,下次试试其他办法吧。”肖棠笑笑,他什么都没问,似乎也不打算问。 “怎么什么都不问?不觉得我可疑么?”明明他什么都不管最好,可梁一程心里却堵得厉害。 “你做什么都行。”他答非所问,眼神是湿漉漉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梁一程心里有什么,像初春水面的冰,一点点裂开,她还想挣扎,追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你不是,伤还没好么。”他想转身逃走,却被梁一程拉住了手腕。 别看我,肖棠在心里说,可她很任性,越这么想,她就越是盯着他,漂亮的眼睛闪烁着,像一定要逼他说出心里话。 他避开她的眼神,退了几步,后背抵在门框,再无处可逃,只能祈祷梁一程别再逼问,别再看他,快点离开,让他冷静,让那些疯狂的念头快点消失。 “为什么……”梁一程向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更用力了,像是怕他逃走般,他的眼神从震惊到渴望,喉结滚动,脸上泛起了红, 那样的肖棠,竟让她兴奋起来。 突然,一阵头疼欲裂,梁一程只觉天旋地转,蹲下捂住头也无济于事,肖棠慌忙抱起她,放在床上。 ———————— 头疼一阵接一阵,每次发作都撕扯着她每根神经,要把她绞成碎片,她抓挠着自己的腿,胳膊,肖棠按不住她的手,只能将胳膊凑到她手边,由着她的指甲划出一道道血痕。 再之后,她连大口喘气的力气都没了,眼前的世界一片混沌,肖棠、衣柜、天花板、吊灯,拉伸、扭曲、旋转、模糊,直到彻底黑暗。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梁一程寂寞了,寂寞得谁都能动摇你呢。” 又是她,那个一直藏在梁一程身体里的人,她的声音和之前一样,懒懒的,像在打趣,可梁一程却清楚她在生气。 “你不是说过,你只需要我的,只有我当真了啊?”黑暗中,隐隐出现一个人的背影轮廓,她的线条纤长健美,瀑布般的长发倾斜而下,停在腰间。 那身影逐渐清晰,她穿的,正是梁一程现在穿着的黑色紧身服,她甩了甩头发,缓缓回头, “是我的错啊,我没有经常陪你,我怎么能怪你呢,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梁一程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就是她自己。 一样的五官,可完全不同的表情却让她像一个陌生人,她扬着下巴,眉梢轻挑,笑容带着些狡黠,眼神却是无尽的柔情, “所以,我来陪你了。” ———————— 江连早就听到了响动,身体却如鬼压床般,怎么都醒不过来,他拼尽全力才勉强睁眼,跌跌撞撞就往肖棠房间里栽,直到看见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梁一程,才彻底清醒过来。 梁一程的胳膊大腿全是鲜红的抓痕,江连猛地揪住肖棠的衣领,“你这疯子,你都做了些什么!”这才注意到他两条胳膊,也是血迹斑斑。 肖棠由着他拉扯,像是失了魂,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喃喃着,“叫医生么,还是该叫医生,我叫医生,我……” “不行!不能叫医生,别告诉任何人!马上就会好的,马上就会……” 江连说得笃定,声音却是颤抖着的。自己被下了药,而梁一程正穿着出任务的服装,她去过宋宅了?她受伤了?智体失控了? 他说会好的,真的会好么? 得冷静下来,分析现在的情况,想到对策。呲拉,呲拉,梁一程的指甲划破皮肤,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声响,她身上的血痕,交缠在一起,仿佛无数条蛇刺穿江连的胸口,缠紧了他的心脏,要将它勒成碎片。 要失去她了么,都怪他自己,为什么要引诱她来这里,为什么要刺激她。 他跪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放在脸颊,“姐姐,姐姐……” 梁一程再没了任何动作,四肢平躺,眼神是彻底的空洞,她好像陷在另一个空间,只有躯壳还留在这里。 ———————— 眼前的世界依然是一团漆黑,唯一能看清的,便是那个用着她身体和声音的人,她周身笼罩在白色的光晕中。是梦么,还是幻觉,可是所有身体感官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欺身压上来的重量,身体紧贴着的温度,她指尖刺刺的,皮肤却是柔软的,她靠近梁一程耳边,湿热的气息抚过耳垂,像她好听的笑声,挠着梁一程的心脏,很痒。 “唔……”梁一程四肢无法动弹,感官被那人牢牢控制,她让她感觉哪里,哪里就亮起来,像燃起一团火,瞬间烧得滚烫。 见梁一程出声,江连和肖棠随即直起了身,“姐姐,感觉好点了么?需要什么?”江连问。 肖棠用手在她眼前晃晃,她不眨眼,眼神依然涣散。 “我想到一个好玩的,梁一程一定会喜欢的。”那人亲了亲梁一程的眼。 梁一程这才慢慢看清了现实世界,看清了江连和肖棠,他们一左一右看着她,神色很是担忧。 “梁一程看见他们了吧?还可以发出声音哦,他们要是听见你的声音,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想不想看?哈哈……” (下章有水仙情节,介意请谨慎入内) 身体里的人2 “眼睛转了!”肖棠激动得热泪盈眶,“看我,梁老师,看看我啊。” 视力恢复了,听力也回来了,梁一程眼睛转向他,想要抬手,可身体依然像被死死捆住,动弹不得。 “想被他们发现么?会不会更兴奋?”那人并没离开,她的影像与现实重迭在一起。她趴在梁一程身上,膝盖分开梁一程双腿,指尖轻柔地像羽毛,肆意在皮肤上划着,像是全是无心,都只是她调皮的游戏,又似是故意要避开什么,想逼梁一程求她。 “别!”梁一程喊,却不知她是真的喊出了声,还只是在她脑海里。 “姐姐?到底怎么了?”江连拉过被子替她盖好腿。 梁一程眼睁睁看着江连的手穿过那人的腿,他们看不到那人,听不到那人,可那人带来触感是真真切切的,梁一程只觉得感官彻底错乱了,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幻想,再无法分辨。 梁一程的手抽动了一下,指甲拨弄着肖棠的掌心,她的眼睛不再惊慌,而是无助的,荡漾着水波,就好像等待着谁的拯救。 肖棠感受到了异样,却不敢多想,“很难受么?梁老师……”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说给自己听。 梁一程忽的皱紧了眉,脸上泛起潮红,脖子上两条筋暴起,像在躲避着什么,“哈……”随着隐忍至极的闷哼,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腰一次次微微拱起又坠下。 “她,她,是在难受吧,好像很难受……”肖棠声音已在颤抖,异样的感觉在体内渐渐升腾,他求助般看向江连,想他立刻告诉他,那都是痛苦的正常表现,梁一程正在备受煎熬,仿佛只有那样,他才能保持最后的理智。 “是,嗯,会好的,很快……”空气太过湿黏,江连拉扯着衣领,却怎么都喘不过气来。他盯着梁一程微张的嘴唇,随着她的喘息吞咽着。这样很好,他想,昏迷的梁一程,无力反抗,被动接受快乐的样子,一定就是现在这样吧。 ———————— 梁一程醒来已是早晨,头不再疼了,身体也能自由活动,看来,那人终于肯放过她了。梁一程早就意识到身体里有另一个人,但之前她只是偶尔出现,出现时也只是在脑海里说话而已,那人的话虽然尖刻,却总能让她瞬间冷静下来,所以她并不讨厌,有时还有些许感激,她让她清醒,也给了她陪伴。 可这却是第一次,那人显露形态,夺取了她身体的控制权,还能操控她的感官。 之前梁一程也搜索了些资料,第二人格或是精神分裂与她的经历有些类似,症状也有情感表达减少,产生幻觉或幻听,脱离现实。 一切真的都是她的臆想么? “梁一程,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也不要想离开我……”那是她消失前最后说的话,她明明做了过分的事,可她带着那样哀伤的眼睛,竟让梁一程没法怪她,反而心疼起来。 光线透过窗帘边缘,梁一程来不及再去想那人,看见江连和肖棠趴在她床边睡着,瞬时面红耳赤,她不知道自己忍不住时的声音动作,是不是仅仅存在于那个幻想世界,还是都被他们发现了。 逃吧,梁一程想,回去就辞职,老师不当了,江世明那儿也不干了,搬家,逃到别的地方去,越远越好,再也不见他俩。 她捏着被角,轻手轻脚想绕过江连,却被一把抓住了脚踝,“你醒了?去哪儿?”江连揉揉眼。 “我渴,我去喝水。” “别又是丢下我吧,”江连一副受伤的样子,撒娇道,“以后姐姐给我吃什么喝什么我都不敢接了。” 肖棠也醒了,“你没事了吧?身体还好么?”他关切地凑近梁一程,与她四目相对,却猛然想起昨夜她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失态得很,未等到答复就逃,”我去给你拿水。” 叁人都是眼下乌青,一脸狼狈,梁一程穿的长袖长裤,好歹遮住抓伤,肖棠却像是得了什么奖赏般,时不时就撩起衬衫袖子,得意地在江连面前转来转去,各个角度展示被梁一程弄出的伤口。 还嫌气得江连不够,还学着他,故意和梁一程说着暧昧的话, “昨晚还记得吧?就是今天早上,我们准备一下?” 梁一程这才想起,宋宅那个男孩,放他们逃走时说过会早上过来找她。 没过一会门铃响了,肖棠示意两人先去楼上躲着,门口,男孩带着两个黑衣人。 “我和哥哥玩一会,你们在门外吧,是肖棠哥哥,又不是外人。”他像是很清楚肖棠的底细,以及宋金章和肖全的关系,像个小大人似的指挥保镖,他们也知道拗不过他,便只能听话守在门外。 关了门,男孩便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四处寻找,“姐姐呢?姐姐别躲了。” 梁一程从楼梯上下来,昨夜只在黑暗里匆匆看了他一眼,只觉他漂亮,像个人偶娃娃,而现在仔细看他,他蓝色的眼睛里金色的细线闪闪发光,美丽得摄人心魄,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很漂亮,不会有人拒绝他,张开双臂,喊着要姐姐抱。 “没礼貌的小孩!”肖棠按住他的头,制止他扑向梁一程。 梁一程看看男孩,又看看肖棠,虽然肖棠瞳孔更接近栗色,但她总觉得肖棠小时候应该就长这样,不禁笑了。 她似乎从没这么笑过,肖棠一愣,手一松,男孩就撞进梁一程怀里,来回蹭着。 “小朋友,你叫什么?”梁一程牵着男孩在沙发坐下,男孩要抱,她便一手抱起他,让他坐在腿上。 “姐姐,我叫宋昙,昙花的昙。”他转过脸,看着梁一程。 他说出名字的一瞬,肖棠和正从楼梯上下来的江连都怔住了。 “很美的花,我都没见过。”梁一程说,本想再寒暄寒暄,让宋昙放松警惕,套出更多的信息,可她没什么耐心,也不知道怎么对付小孩子,便直接问,“宋金章是你什么人?” “爸爸。” 叁人皆是一惊,一种愤怒和悲伤的气氛随即弥漫在空气中,梁一程不明所以,余光瞟向肖棠和江连,他俩都在拼命压抑着情绪。 新的实验体? po1 8 i. co m “多大了?”梁一程继续问。 “五岁。” 五岁。肖棠眼神暗了下去,五年前,或是更久以前,宋金章就已经放弃宋合了么。记忆中,宋合一向听话,肖棠经常叛逆,顶撞肖全,违规开启智体,宋合总是劝他,“父亲都是这样的,他心里肯定是爱你的,只是不会表达。” 真蠢啊,肖棠心里说,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你只是一个试验品,十几万就可以造一个,比一辆车还便宜,在你最有用的时候,他都已经盘算着造下一个。 那代替肖棠的新实验体呢?是不是也早就存在了。 “姐姐昨晚是来找我玩么?”宋昙声音是稚嫩的,眼神却似早就看透了一切,反正问不出实话,不如给别人台阶下。 梁一程不想骗他,于是选择沉默。 “姐姐你……”宋昙盯着梁一程的左臂看了会,“受伤了?” “嗯。”梁一程心中赞叹他的敏锐。 江连也陷在思绪里。他忽然懂了,宋昙就是那个将要继承宋合智体的人。他曾问杨工,智体在宋合体内十几年,早就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为什么非要耗费如此大代价把智体剥离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手术,宋合是否还有可能被抢救回来呢。 “那可是智体十几年的学习经验啊,不像新造的智体,要从头开始学,宋金章说要放进下一个实验体的身体里,这样就超前十几年……” 是啊,在这里的每个人,梁一程、肖棠、宋昙,还有他自己,每个人的身体、生命,都微不足道,都比不上智体的分毫。 “姐姐疼么?”宋昙雪白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胳膊。 “现在不疼了。” 梁一程的声音把江连拉回现实,他看着她和宋昙说话,她不会哄孩子,不学着孩子的语气,神情也依然是那样冷冰冰的。突然幻想起来,她抱着和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她应该会是个酷酷的妈妈,没关系,他来哄就好,他们的孩子,肯定比宋昙还要漂亮。 “姐姐,肖棠是你男朋友么?”宋昙问。 真是个讨厌的小孩,肖棠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保镖的面喊哥哥,进了屋一直都是直呼他名字,简直和江连一样,两面三刀。 “不是。”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o 18k. co m 宋昙笑了,“姐姐等我长大娶你。” 江连原来还觉得肖棠跟个小孩吃醋真是幼稚,听了这话也不爽得很。 “姐姐我很厉害的,将来会更厉害,爸爸说他们同意了的话,我很快就要做实验……” 肖棠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从梁一程腿上拎了起来,“小孩子别胡说八道!” 又摆出极其凶狠的表情吓他,“今天在这里见到姐姐和这个人的事,还有昨晚的事,不准告诉别人,包括你爸,听到了么?” 宋昙被他拎在空中,拼命挣扎。 实验?梁一程疑惑地看向江连,江连却很平静,就像他早就知道宋昙在说什么。梁一程还想追问,肖棠已经把宋昙拎了出去。 回城路上,梁一程问了好几次关于实验的事,都被江连和肖棠插科打诨地过去,说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若是从前,梁一程会信,可当时屋里的气氛,江连和肖棠强烈的情绪,都让她感到,他们在瞒着她。 ———————— 到了家,梁一程掏出迷你摄像头,递给江连,“拿去交差吧。” 江连一愣,“什么?” “我录的视频,里面有宋昙说他爸是宋金章,说不知道他妈是谁,还有他的年龄。把这些给宋金章的老婆,再告诉她宋金章别墅的地址,其他的,她可以自己搞定吧。” 江连苦笑,当时她抱着宋昙,言语表情虽然冷淡,却主动聊了不少,还有几次,她笑得放松,让江连错以为她有些喜爱那孩子,现在看来,都是装的。 对他呢?她的温柔,容忍,也都是装的么。 梁一程刚想离开,江连一把拉住她的手,“姐姐,你这么拼,是因为我么,那里那么危险……” 他的表情太可怜了,让梁一程想起收容所里等着被领养的小狗,重一点的话,就会吓坏他。 “算是吧。”梁一程说,“陈佳那个任务,不关你事的,你帮了我很多,你爸还把所有的钱给了我,我不想欠你们的。” 仅此而已,只是不想亏欠,不该再胡搅蛮缠了,只会惹她烦厌。 “你为什么要给我吃药!我一向听你的话的,就算我一开始没答应让你去,你再说一次的话……”江连好似垂死挣扎般,非得逼梁一程承认她那样做,是对他有些担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为什么不给肖棠吃!你说好的!” 梁一程无奈,只得把当晚给江连和肖棠的水里都放了安眠药,到检查两人睡着,潜入宋宅全盘托出。 可江连依然不打算放过她,“后来你和肖棠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那么难受,他对你做了什么?” 梁一程刚想说自己不知怎的头疼欲裂,却突然想起她拉住肖棠,逼问他为什么不问缘由地帮她。她想起肖棠紧咬着唇,一直在后退,眼睛却像倒映着星空的海面,迷惑着她,让她只能靠近。 她想停止回忆,“我也不记得了,”却无法掩饰慌张。 自取其辱,江连垂下头,早知道就不该问,她的每个答案,她的表情,她犹豫的眼,像在回味什么般抿了抿嘴唇,都只是在告诉他,她对肖棠和对他是不一样的,她的心倾斜了。 是因为智体么,体内的智体共鸣,会让本体也对彼此更信任依赖么,江连想起肖棠手臂上,梁一程抓的一道道血痕,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她选择了肆无忌惮对肖棠任性么。 “我不该给你下药的,抱歉。”梁一程突然说,“当时肖棠在,我也没办法跟你商量行动的事,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也没法跟你爹交代。” 他刚积累的满腔怨恨,又因为她敷衍的道歉而土崩瓦解。就算她是担心的吧,江连一把搂住梁一程,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贪婪地嗅着她的味道,仿佛这样才能平静下来,“你把我吓坏了,你疼成那样,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泪沾湿了梁一程的衣领。真的好爱哭,梁一程心想,轻轻拍着他的背。 ———————— 肖棠总算没在期末的卷子上胡写一汽,“这下你就不是老师了,”交卷时,他对梁一程说。 梁一程没理他,他也不恼,刚走又折回来,“但我还是能来问你问题的吧。” 肖棠心情很好,连循例去研究所,对给他做检查的人都和善了许多。 检查完毕,他刚想离开时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立即跟了上去,那人速度极快,开了研究所后门想要逃走,被肖棠一把拦住。 “是你?!” 酒会 说是人工智能技术经验交流分享会,却更像是个社交酒会,柳南环顾四周,并没见到学界的人,大多都是政商界的知名人士。不远处,宋金章、肖全和几人围着一个小桌,举杯畅饮,聊得热火朝天。 柳南为了接近诺娜计划的核心,早就想尽了各种办法,郁菲虽然就在研究所工作,可她只是为实验体提供心理咨询,参与不了决策,消息滞后,帮不了他太多。 像这样的活动柳南也参加了几次,与诺娜计划的投资人们近在咫尺,可每次只是让他更清楚地感到与那个世界泾渭分明,那里,是只有金字塔最顶层的人才能触碰到的,而他,即使抓着邀请函,站在他们中,主动接近他们,也不会有人搭理,更别说收集到什么有用信息。 可就算宋金章、肖全,能靠技术创造出先天条件优越的孩子,送孩子们去做诺娜计划的实验品,给诺娜计划提供资金,他们也决不是核心成员,无法决定每期实验的不同规则,也无法左右算法。 真的没法靠近那里了么,柳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柳南正走着神,不远处的卡座上有一人观察了他许久,起身向他款款走来,她风情万种,却又不怒自威。 “柳教授,久仰,我是施可。”女人主动伸手。 听到那个名字,柳南一愣。施可出身权贵之家,这种家庭,按照惯例,儿子从政女儿经商,施可却斗倒了自己的两个亲兄弟,如今明面从政,家族的经济资源也握在手里,这样狠辣美艳的女人,总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柳南自然也免不了听了不少故事。 柳南刚与她握了握手,周围不少人便好奇地往这边望,施可显然也注意到了,“柳教授,能否到楼上安静点的地方聊聊呢?” 柳南随她进了楼上包间,施可递了杯酒给他,见他又是一饮而尽,笑笑,”看来柳教授和我一样,都对这里没什么兴趣。” “我还以为是个学术交流会呢。”柳南不能说出参会的真实意图,只能装作自己是被忽悠来的,对这里的勾当毫不知情。 “怪不得柳教授没什么兴致的样子,不过,这里可不是学术交流,是生孩子交流。”施可说。 “一帮老男人,去国外找漂亮又健康的女人的卵子,去除基因缺陷,然后代孕……” 柳南没料到她说得如此直白,“你跟我说这些好么?” “有什么不好说的,他们自己都不害臊。”施可转了个身,背靠着吧台桌,仰着头,卷发自然垂落在桌上,她美而自知,随意散发着魅力,毫不掩饰。 “人之常情,谁不想要优秀好看的孩子呢,如果能赢在起跑线的话。”柳南说的是实话,普通人戒烟、戒酒、胎教,也是为了能生出更好的下一代,如果有足够的钱和资源,有多少父母能抵挡诺娜计划的诱惑呢。 “你说的没错,”施可举起酒杯碰了碰柳南的,“不过相比把小孩改造得四肢发达,我更想要一个意志超强的小孩。” 施可提及改造,还说四肢发达,可见至少她听说过诺娜计划,这样轻易就说出来,兴许是察觉了什么,在试探他,柳南装作没听懂,“意志啊,哈哈。” “柳教授想要什么样的小孩?”施可转向柳南,撑着头看他。 “看女朋友吧。”柳南站离她远了些,动作极其细微。他想起梁一程冷淡的表情,自嘲地笑了,“不过她应该不想要孩子。” “哈哈,那真是可惜了。”施可确定了,这个男人对她没有丝毫兴趣,她抛出的问题他不会回以问题,一副只想赶紧结束对话的样子,还主动说出有女朋友划清界限,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也只是想与柳南合作而已。 ———————— 肖棠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江连,虽说研究所里肖棠叫的上名的,只有每次给他做检查的那几个人,可如果江连就在研究所里做事,来来往往擦肩而过,难免会觉得眼熟。 “你怎么会在这?这里不允许访客,你怎么进来的?” 江连没应,一脸倔强,似是早就下定决心,不管被怎么逼问,都不回答。 可肖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能进入研究所的,只有实验体、投资人和工作人员,既然江连不是前两类,就只有可能是在这里工作的,那么,他必定早就知道研究所就在九曜相府的深处。 可为什么梁一程还要装作丝毫不知情,她想要进九曜相府,让江连带她就是,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叫他带她。 “回答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连依然沉默。 “梁……她,她知道?”肖棠问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随你怎么问,我都不会说的。”江连说得坚决,眼神却仿佛肯定了肖棠的猜想,“我做任何都为了最重要的人。”用他最擅长的暧昧不清的语言。 最重要的人,肖棠只能想到梁一程,是她让江连潜伏在研究所的么,江连到底在为她做什么,不重要,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不利用他,她想要什么信息,想对研究所做任何,利用他不是最简单的么? 江连冷冷看着肖棠,印象中,肖棠在人前总是游刃有余的,他是最完美的实验体,是天之骄子,他对江连,对所有人不屑一顾,而现在,他茫然失措,看着江连的眼神,像在求助。 “她很在意宋家的人么?”肖棠无法理解,他从不知道无法理解是这么难受的事,他努力寻找着所有事情的关联,梁一程在一期时杀掉了宋合的哥哥,几周前杀掉了宋合,而现在,又潜入宋宅接近宋昙,唯一的解释便是她特别在意宋家的实验体,觉得他们是最大的威胁。 梁一程选择江连帮她,选择除掉宋家的实验体,那他呢?不能帮她,不是她的威胁,对她没有任何价值,所以她连骗都懒得认真骗他,随随便便就露出破绽。 为什么,好像被彻底抛弃了一样。 “反正跟你没关系,”江连似是在宽慰他,却眼含笑意,“你放心吧。” 肖棠瞳孔震颤,就好像世界崩塌在他面前,江连从未觉得如此爽快。 忌日 柳南本来只当施可和宋金章、肖全都一样,就是想参加诺娜计划,造个厉害的孩子而已,没想她却说,“要是我说我不想要孩子呢?对我来说,结婚和生孩子只会拖累我。” 柳南想了想,“确实。” “但我也需要一个孩子。” “所以才来参加这个酒会?” “我对肖全的推销可没有兴趣。”施可抿了口酒。 “推销?” “肖全在推一个项目,说技术革新,优化下一代,想拉我们投资,还说投资人可以让孩子优先参加实验。”她之前一直很平静,说起宋金章、肖全只是鄙夷不屑,可说到这里,却有隐隐的怒意。 柳南有些讶异,诺娜计划虽说每期都有投资人,可依然是严格按照学术研究的流程,就算是投资人的孩子,也要经过严格筛选,年纪、智商、身体条件,都得达标才能成为实验体,投资人无法左右筛选的标准,更不可能决定谁可以优先参加实验。 “虽然我不喜欢孩子,可有些事,对小猫小狗都下不了手吧?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她自言自语了一会,才想起柳南并不清楚肖全的项目还有诺娜计划究竟在做什么,而她也不好多说,“抱歉,扯远了。” 柳南有些动容,用酒杯碰了碰她的,像是想安慰她。 ———————— 海风很大,柳南脱了外衣给梁一程批上,两人将一束白花扔进海里,就匆匆回到车里。 “时间真快,第六年了。”柳南说,握住梁一程的手,“手这么凉?今天风实在太大了。” “谢谢你,每年今天都陪我来,还要请假。”梁一程看向窗外,风越来也大,天色逐渐阴沉,刚刚她和柳南站的悬崖,像被黑暗吞噬了般,再看不清了。 六年前,梁一程的父亲梁炎生就是在那里跳海自杀,鞋留在了悬崖上,车则停在他们现在待的停车场。遗书里,他说因为太过思念梁一程的母亲,之前苟活只是为了将他们的女儿养大成人,如今再无遗憾。 可梁一程总觉得那是个借口。她知道父亲一直想念母亲,母亲在她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父亲便一直想把她培养成像母亲一般的人,他时常念叨她,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她的照片一看就是几小时,责怪梁一程不像她不如她。 可父亲自杀时,梁一程也成人好几年了,如果只是为了养她到成年,也该是她十八岁或者二十岁自杀,怎么又拖了几年,又是怎么忽然就没有遗憾了呢。可人都走了,她这样想实在太绝情,况且,她也再没法和他分辩了。 直到现在,梁一程都没有父亲去世的实感,许是因为遗体再也找不到了,即使见到了鞋、车、亲笔遗书,即使几个路人都说,见到梁炎生模样的人去了悬崖,即使人们都说,那么高的悬崖,碰到海面的一瞬间就死了,她还是没法相信。 “别难过,这次匆忙了些,等天好我们再来一次。”柳南轻轻揉搓着她的手。 “如果我说,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他死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郁菲告诉过她,这都是正常的,她没见到遗体,不愿接受事实,大脑开启保护机制,甚至删除了过去的记忆,让她不会被巨大的悲伤情绪所击倒。 可梁一程只觉得,如果真的是这样,她的大脑还真是脆弱。 “不会。”柳南说。他不能告诉梁一程,他也不信。 被收养一年后,柳南见到了梁炎生,他有些驼背,戴着副厚厚的眼镜,呆板地应付着柳南父母的寒暄,很快就不耐烦,说自己还有要事要忙,就丢下柳南一家和梁一程,准备进书房去, “你长得像我一个熟人的孩子,不过他,哎,不提也罢……”关门前,梁炎生对柳南说。 “我们柳南应该是哥哥吧,”柳南母亲笑着把梁一程和他的小手搭在一起,“柳南,这是一程妹妹,喊妹妹呀。” “一程妹妹。”柳南脸红了,他慌张地低下头,却悄悄地抬眼瞄梁一程。 这一年,他变了许多,养父母家条件好,待他也很好,他比流浪在外时长高了许多,皮肤白了,健壮了些。他剪了时尚的发型,还戴了眼镜,连他自己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认不出来,却生怕她会记起他来。 梁一程却像见到陌生人,还是可怕的那种,收回手,就往沙发后面缩,可没挪两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重新双腿并拢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直直的,那个姿势看起来就很难受,她的膝盖也是红红的,手攥着碎花裙子的边,动作极轻微地揉搓。 柳南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养父母。 回到家,柳南母亲便安慰柳南,“小女孩害羞,不是针对你的,她也经历了很多,妈妈很早就去世了,也很可怜的,你想和她交朋友,要慢慢来,有耐心。” 梁炎生性子桀骜,根本没有朋友,柳南心里清楚,父母还勉强跟梁炎生来往,都是因为他想和梁一程玩的缘故。 柳南很乖巧,被领养后不久,他就摸清了养父母的喜恶,待人接物,无不是投他们所好,却从不提任何要求,而梁一程,就是他的唯一愿望,父母便由着他,总带着他去梁炎生家,或是把梁一程接出来,而梁炎生每次都会推脱事忙,并不参与。 “怎么了?”梁一程唤了好几声,柳南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想起过去的事了。” “对不起。”梁一程忽然说。 柳南不解。 “只有我不记得,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往前走了,而你还在……” 大雨倾盆而下,世界顷刻间只剩下一片模糊,有什么沾湿了柳南的眼,雨水砸在车上,噼里啪啦,响得他听不清梁一程说了什么。幸好,他想,幸好他听不清。 情绪汹涌澎湃,将他拉进深海,他如溺在水中,无法呼吸,他按住自己的手,怕下一秒,就会想要向梁一程求助,求她记起一切,记起他,可他不能,只能任由身体不停下坠。 活着的意义 梁一程趴在桌上,似乎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察觉肖棠进了办公室,站在她面前。也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渐渐斜下去,有一缕略过她的侧脸,她皱了皱眉,肖棠便替她挡住了。 “肖棠?”梁一程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她的脸上印着靠枕花边留下的浅浅痕迹,嘴角边亮晶晶的,像是口水。 真可爱,肖棠想,随即绝望地意识到,她那样残忍阴险,隐瞒他欺骗他,一次又一次,可他还是觉得她可爱。 “肖棠,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吱声?”梁一程彻底醒了,想着她好歹是个老师,得在学生面前注意形象,擦了擦嘴,手忙脚乱收拾睡枕,“抱歉,我改作业有点累,眯了会,你等很久了?” 肖棠没回,脸在阴影里,分不清表情。 极具攻击性和毁灭欲的气场,忽的弥漫在四周,梁一程第一次从肖棠身上感到了危险,“你考得挺好的,不用担心,去忙吧。”她急着赶他走。 “你没有其他要和我说的了?”肖棠居高临下俯视她,巨大的压迫感让她不禁往后退去,转椅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她不愿示弱,依然抬起头直视肖棠的双眼。 肖棠再上前一步,可她早就无路可退,喝道,“肖棠,就算你这门过了我还是你老师,你放尊重点!” 肖棠玩味地笑了,“梁老师,你错怪我了,我很尊重你的,最尊重你了。”他双手撑在梁一程椅子的扶手上,弯下腰,把她禁锢在狭小的空间。 “你!”梁一程想挣开,手肘一扫,桌上一大摞书本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肖棠扫了一眼,瞳孔骤然紧缩,散落的书本中,赫然掉出一张照片, 是宋合。 梁一程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到了那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侧脸,有些模糊,角度来看像是偷拍。梁一程对这个人没印象,也不知道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的办公室人来人往,这堆书本里有她自己的书,有她从图书馆借的,还有学生上交的作业,掺了什么都很正常,她不明白,肖棠为什么看见那张照片那样震惊和愤怒。 肖棠放开她些,她捡起那张照片,仔细看来,跟肖棠差不多年纪,皮肤白皙,面容清俊,便随口说道,“也不知道谁放在我这了,是明星么?” 空气凝固了,肖棠沉默了很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打开手机,给梁一程发了个定位,“今晚,一个人来这里,我等你。”语气没有任何情绪。 梁一程放大了地图仔细看着,肖棠给她的地点在城市边缘,没有名称,似乎只是一大片空地,周围有零星几个工厂,怎么看都是极其危险的地方。 “我不会去的,而且……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别装了,肖棠想戳穿她,在研究所工作的江连,在她书里的宋合照片,她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一切都是她的计划。 可他不想看见她慌乱,不想听见她承认,更不想,她再对他撒谎,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是自言自语,“算了,你不会承认的。” “在九曜相府的时候,你不是问我实验是什么么?你今晚来我就告诉你。”他突然觉得铺天盖地的疲惫,好像说完那句就用尽了全部力气。 “我不会来的!”梁一程再次坚定地说,“你不要去,那里夜里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别去等我。” 就好像她真的关心一样,可肖棠没法骗自己,他的心轻易被她的话动摇着,即使他知道她只是作为老师,不想承担学生出事的后果罢了。 “如果你不来,就说明你早就知道了,”他转过脸,不敢再看她,“你一直在骗我。” ———————— 肖棠记得第一次见到肖全,是在他五岁的时候,不过,都说人不会有三岁前的记忆,肖棠总觉得肖全之前也是见过他的,没有常来见他,只是太忙了,更何况,他还有真正的家庭,有出身名门的老婆,和聪颖可爱的女儿。 五岁之前,肖棠一直在瑞士生活,由保姆和保镖照顾,那里景色很美,人烟罕至,不过肖棠没空想这些,他每日的生活都被各种体能训练排满,他接触不到别的孩子,自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肖全的场景,肖全夸他好看,夸他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高大不少,抱起他,哈哈大笑,说真是他的好儿子。 也不知怎的,肖全高兴,他也高兴起来。 后来,肖棠跟着肖全回了国,还没在研究所待多久,研究所就被毁了,再后来,九曜相府里又重建了个新研究所,肖棠待在那里,直到上高中。 第一次接到肖全的暗杀任务时,肖棠十五岁,或者十四岁,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肖全说,那是个处处与他针锋相对的坏人。 “肖棠啊,爸爸要需要你的保护,替爸爸杀了他吧,没有人会发现你,爸爸会替你收拾干净。” 他知道自己比别的实验体都厉害,可毕竟是第一次任务,保险起见,为了出手更快,他开启了右手的智体,却没想一切都太过容易,那人和他身边的保镖,甚至都没看清他人,不到一秒的时间,双双毙命。 血没有沾到身上,他依然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面无表情地被肖全抱在怀里。 肖全夸他做得干净利索,夸他帅气高大,是个男人了,拍了拍他的肩,哈哈大笑,说真是他的好儿子。 也不是缺爱,也不是在乎这个所谓的父亲,甚至都不是无聊,如果一定要说,为什么听肖全的话,为什么在诺娜计划坚持到现在,或许只是因为,找个活着的意义,真的很难。 ———————— 这到底有什么好吃的?肖棠抽出根百奇放进嘴里,吃了无数根了,还是觉得太过甜腻,可是梁一程喜欢,他就喜欢。他还记得初次见梁一程吃它的样子,叼在嘴里,上下晃了晃,百无聊赖的样子,像只漂亮的野猫。 原来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已经觉得她可爱了。 肖棠站在镜子前,整了整衬衫的领子,今天就黑色衬衫吧,他想,她还是更喜欢黑色。 (请假:这两天有点事,周二会恢复更新) 赴约 夜深了,梁一程准备出门,江连拦住她,“姐姐,这么晚你去哪?” “几个同事约着出去聚聚。”梁一程见他满脸疑惑,只好更认真地编理由骗他,“快暑假了,大家暑假都有自己的安排,就聚不上了。” 梁一程穿了件白T恤,下身是慢跑裤,并不是出任务惯穿的,江连又想起曾见梁一程和几个同事同行,关系像是不错,便没再纠缠,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喝酒的话一定要喊他来接,便送她离开。 梁一程坐车坐了许久,直到GPS彻底没了信号,司机只好放她在一片废墟前下了车。路面坑坑洼洼,零星几盏路灯,光线稀疏,梁一程勉强看见远处有一两间厂房和工地,似是已被废弃。 梁一程没法确认具体定位,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就是肖棠说的地方,只好拿着手机四处转悠寻找信号,最终,在一块空地停下了脚步。一盏路灯闪烁了几下,呲拉一声亮了,一群蛾子瞬间聚拢过去,翅膀扑腾着打在灯罩上,发着令人烦躁的声响。 她终于看清了,这是个废弃的健身公园,而不知哪里,正发出诡异的,吱呀,吱呀。 梁一程猛地回头,肖棠坐在秋千上,嘴里衔着根百奇,正用牙叼着,无聊地上下晃动,玩了一会,他不紧不慢地吃完了。 梁一程正想开口,定睛却见秋千上什么人都没有,只剩下秋千微微摆动,与此同时,一只手飞速探向她的脖颈,她本能地后退几步,额间渗出冷汗。 “梁老师,你还是来了,真是善变呢。”肖棠已在她面前,近得几乎要贴上她的身体,“以后我还要信你的话么?还是,我都可以反着理解?”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一个闪身,与肖棠拉开几米距离,可下一瞬间,肖棠的手再次到了她面前,她躲闪不及,被一把掐住脖子,推得飞速向后撞去。 梁一程后背砰的一声砸在围栏上,她只觉身上一阵发麻,可后脑勺却被肖棠的手掌护住了。梁一程无法理解肖棠的矛盾,他明明像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可又有什么在动摇着他呢。 她想挣开肖棠,掰他掐她脖子的手,掰不动,只能对着他的胳膊又抓又打。 “小猫似的,哈,”那样的挣扎在肖棠眼里,像是撒娇般,倒让他起了逗弄之心,笑着凑近她耳边,“梁老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信号,你打电话求救都没用,再不玩真的话,我会对你做很可怕的事。” 肖棠加重了力道,手指嵌入梁一程肉里,咯咯作响。梁一程喘不过气,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身体里,有什么想要挣脱束缚,不停从内部拍打着她,嘈杂纷乱的声响环绕在她耳畔、脑海,她咬紧了牙保持清醒,飞速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乌云散去,巨大的圆月出现在夜空,月光照亮了梁一程的脸,她红着脸,噙着泪,嘴唇咬得渗出了血,头发凌乱,缠在她的脖颈上,缠在他的手指、手腕,就像在挑逗他一样,好痒,肖棠心里涌起奇异的情绪,掐着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手指摩挲着她的皮肤。 好细,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再用力点好像就会断,他的眼好不容易从她唇上的一点血渍挪开,停在她纤细的脖子,又往下落,落在衣领露出的锁骨, 他咽了咽。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他对自己说,逼自己去想躺在病床上的宋合,想在研究所的江连,想梁一程书里掉出的宋合照片,想在医院里,梁一程说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那样肆无忌惮地对他扯谎。 “梁老师,你有什么样子,能给宋合看的,不能给我看么?”月光倒映在肖棠浅色的瞳孔里,发着森冷的光。 “疯……子……”梁一程勉强挤出两个字。 “梁老师,也给我看看嘛,我想看。”肖棠的嘴唇擦着她的耳朵,他呼出的气体,湿热的,略过她的皮肤,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 第一次见到梁一程是在入学的新生大会上,她和一堆子大学老师一起,站在礼堂最后,面无表情听着校长的演讲,平平无奇的装扮,没什么特别,美丽的人肖棠也见过许多,可不知为何,再多的人,他总是第一眼就看见她。 肖棠很快就打听到了她的名字,她教的课,她的住址,家庭背景。他知道她换了好几个拳馆,她下班后有跑步的习惯,知道她从自动贩卖机上常买的饮料,知道几个男生总是问很蠢的问题,下课后还堵着不让她走,找各种烂借口去她办公室。 “真蠢,像变态一样。”肖棠不屑地看着他们。 “你自己不也是么?”身边的人忍不住了。 肖棠这才如梦方醒,他做的事和那些普通男生并没什么不同,只会比他们更过分。为什么,他到底怎么了,是性欲么,想被她弄得乱七八糟,被她彻底弄坏,可除此之外的那些呢,她的忽略,她对他和对别人没有不同,她瞒他骗他,她更在意别人,为什么都让他这么痛苦, 肖棠没法理解。 趁着肖棠走神,梁一程狠狠踹在他膝盖上,肖棠手一松,梁一程立即逃开了,“你搞错了,我不认识什么宋合。” “偶尔撒个小谎,可以算情趣。”肖棠扯了扯衬衫的领子,缓缓向她走去,“老是不说实话,我耐心都被你耗没了。” 梁一程余光扫向四周,没有人,也没有建筑物可以让她躲藏,她摆出迎击的姿态,可她心里清楚,肖棠的动作速度绝对不是常人,而她毫无胜算。 ———————— “怎么回事,肖棠怎么又开了智体?”研究所内,一个工程师问杨工。 杨工做了个“嘘”的手势,“只是一个而已,肖全偶尔会让他做点私活,你别多问,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宋合出事后,研究所上层劝肖全暂停给肖棠的任务,一切以肖棠的身心健康为优先,肖全虽有不满,却也只能照办,毕竟他还想继续和诺娜计划合作。 可肖全终归是投资人,研究所的员工们也不愿直接与他作对。杨工想着,肖棠也安分了好一阵子,几位医生对他评估后,都觉得他状态不错,就这一次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红色警报 po 18rr.co m 梁一程猛咳了好几声,大口地深呼吸,像是在为接下来的对抗储存氧气,她目光依然坚定,却无法控制身体的战栗。 都害怕成这样了,到底为什么不开智体?肖棠烦躁得要疯,都已经被逼到这么危险的境地,为什么到现在还要隐藏,难道她真的有自信不开智体也能脱身么? 她手臂还受着伤,就算没受伤,她那么脆弱的身体,怎么可能在不开智体的情况下承受他更多的攻击,他想起在别墅里,她痛苦挣扎的模样,心脏像被尖刀狠狠扎着, 他不能再伤害她了。 “我真的不认识宋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就不能好好告诉我么,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觉得我认识宋合,实验又是什么,跟宋合有关么?跟我有关么?” 骗子,骗子,骗子,她的表情那样无辜,语气那样诚恳,信誓旦旦,她温柔地唤他的名字,“肖棠,你告诉我好么,肖棠?” 她甚至还主动向他走来,步伐哆哆嗦嗦的,眼里带着怜悯,就好像他是只流浪猫,因为实在是太可怜了,就算抓伤了她,她也会容忍原谅。 见肖棠像在犹豫,梁一程再次问,“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连肖棠自己也没有答案,他被问得哑口无言,只知道现在的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闹得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够了!”他吼道,“别再说了!” 他猛冲到梁一程面前,狠狠抓住她受伤的胳膊,做最后的威胁,“我叫你认真点!你对宋合都可以认真,为什么对我就不行!” 梁一程预感到他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她只是一字一字,郑重地像在说着什么誓言,“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认识……”随着肖棠加重的力道,她疼得皱起了眉。 肖棠双眼因暴怒而涨满血丝,“别再说了!我让你不准说!” ———————— 橙色警报响彻研究所。 “不是只开了一个智体么?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杨工立即吩咐另一个工程师,“快打电话,让两位医生待命!” 说不定就像前几次橙色警报一样,不会有什么事,杨工在心里祈祷,没过一会,陈佳的电话直接打到他手机。 “你们不是能开启智体定位么?告诉我肖棠在哪?”她的声音焦急万分。 “现在只是橙色警报,按照章程,不到红色警报,一切都靠实验体自己控制,我们不能人为干预……” 不管杨工怎么解释,陈佳却纠缠不休,坚持要他立即开启肖棠智体定位。杨工无奈,最近研究所的人都说陈佳变了不少,从前她冷静专业,按部就班完成研究任务,对其他事情从不过问,可现在就像是吃了火药,经常为了怎么对待肖棠的事与人起争执,有传闻说陈佳得罪了投资人,也有说家庭不和,要不然就说是进了更年期。 杨工也不愿惹她,给自己找不痛快,“我们必须按章程走,你要想找他,不如打个电话,再说了,他爸不是能看到他手机定位么?” ————————想看更多好书就到:3haita ng .c om 咔嚓一声,梁一程还在恢复的胳膊再次碎裂,她疼得一阵头昏眼花,身体剧烈颤抖,往后跌了几步,才勉强站定,豆大的汗珠从额上落下,却咬紧了牙,连闷哼都没有发出。 她没开智体,到最后一刻,还是没开,肖棠看看她,又看看自己伤了她的手,彻底呆在原地,从未感受过的各种情绪,横冲直撞,血液沸腾奔涌,如岩浆般要冲破他的身体。 梁一程的头晕晕乎乎,意识逐渐模糊,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畔,这次,她的声音再不像之前每次出现那样游刃有余,她慌慌张张说了许多,梁一程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她在这里,梁一程就不那么害怕了。 梁一程定了定神,想清醒一点。她气喘吁吁,却还是固执地直视着肖棠的双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不认识宋合。” 肖棠身体摇晃了一下,他倚在围栏上,抓着自己的头发,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盯着梁一程,像是盯着觊觎已久的猎物,他红着眼,喘着粗气,他什么都不管了,反正都弄伤她了,反正已经是坏人了,反正无论再做什么,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 凌晨,肖全被陈佳一个接一个电话吵醒,他不接,陈佳便短信威胁要立刻杀到他家,逼的肖全只能跟她发誓,自己并没有给肖棠安排任务,又将肖棠手机的定位发给了她。 陈佳花了许久才赶到定位的地点,那是城郊的一处工地,似乎刚刚开工,除了些大型机械,什么都没有。陈佳惴惴不安,大声喊着肖棠的名字,还一边拨打他的电话,在工地里四处寻找。 也不知找了多久,陈佳听到一阵轻微的震颤,她仔细辨认,小心翼翼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一块碎砖上,一台手机不停震动,屏幕发出微弱的光,上面赫然是她的来电显示。 是肖棠的手机,肖棠怎么会把手机留在这种地方,陈佳再次望向四周,没有人影。 突然,陈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肖棠故意把手机放在这里,是为了把想寻找他的人引到这个错误的地点,为了拖延时间,他要做什么?陈佳的心越来越慌,她想起,带肖棠去和宋合做最后的告别,肖棠挥手让她离开。 “我还是陪着你吧。”当时,陈佳说。 “没什么好陪的,我就待一会,很快就走。”肖棠说得很平静,唇角似乎还有一抹笑意。直到现在,陈佳才明白,那时肖棠看宋合的表情,不是悲伤,不是绝望,而是羡慕。 陈佳抓起电话,大吼,“杨工!开启定位!告诉我肖棠在哪!” “你疯了么!你有完没完!”电话那头,杨工终于不堪其扰,大骂起来。 “求你了,杨工,求你了!”陈佳几乎要哭出来。 杨工还欲跟她理论,却忽的愣住了,刺耳的红色警报响起,红光瞬间吞噬整个研究所。 陈佳的手机应声落地。 第三人? 肖棠完全没时间反应,就忽的挨了重重一踢,身体高速向后飞去,他正想着转动身体变换个姿势,避免落地时受到太大伤害,却见梁一程早就跃至他身侧,临空对他腹部又是一脚,他向公园另一边猛地砸去,哐嘡一声巨响,背脊狠狠撞在围栏上,跌落在地。 “哈……”他吐了口血,五脏六腑都像被震碎了般,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 肖棠刚想起身,却被梁一程一脚踩在胸口,她的力道极大,肖棠只觉整个人都下陷进了地里,她俯视着他,轻蔑地像看着只蚂蚁,骂了一句,“又是你!” “你终于肯认真了,梁老师。”肖棠笑了,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被梁一程狂踹几脚,他吐了好几口血,双手抓住梁一程的脚踝,想减轻她的动作。 “麻烦,”梁一程似在自言自语,“弄死算了,哎,死了又没法跟你解释,哎,怎么这么麻烦!” 肖棠正在困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这里只有他们两人,那个“你”又是谁,又突然意识到她竟说了脏话,不仅语气跟平常的梁一程完全不同,连声音都更低沉一些。 梁一程试着晃了晃断了的左臂,发现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俯下身,一把扯烂了肖棠的衬衫,将扯下的布拧了几下做成个绑带,绕过脖子,把胳膊吊在胸前。 她不慌不忙做好了这一切,像是才想起肖棠还在她脚下,眼神又回到肖棠身上。 月光下,他的皮肤苍白如雪,肌肉线条根根分明,唇边,脖颈上,鲜红的血渍,像雪地里开着的红梅花。他避开梁一程的目光,侧过脸,刘海遮住了眼,嘴唇微张,一副要杀要剐随她的样子, 可在她的眼里,那只是欲拒还迎的把戏,“啧,真会勾引人”,梁一程似乎很不爽,抬起腿还想再来几脚,却最终还是放下了,“咦?”她注意到了什么,低下头,仔细观察肖棠身体。 “你干什么!”肖棠慌了,梁一程离他太近,发梢扫着他的胸口,他只觉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这是……纹身?”梁一程离他更近了,指尖轻抚他肩头纹着的黑色锁链,触碰的那刻,梁一程立即就明白了,锁链指向的地方,正是智体在身体里的位置,“好无聊,生怕别人不知道在哪似的。”她不屑地笑了。 “这边也有?”梁一程转向他另一边肩膀,呲拉一声把他上身仅剩的布撕了个稀烂,如她所料,对称的肩膀位置,是另一条黑色的锁链,她用指尖划过,便感到了另一个智体的存在。 “唔……”肖棠情不自禁呻吟,又被自己发出的声音羞得面红耳赤,他胸口剧烈起伏,心跳快得要爆炸。 梁一程看着就要崩溃的肖棠,只觉得有趣极了,她舔了舔舌,柔声道,“我明明感觉到四个了啊,两个在肩膀的话,那还有两个在?”说着,眼神便向下转去,手作势要去摸他的大腿根部。 “别……”肖棠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咬着嘴唇,眼睛像是含着泪,胸口都泛起了红。 梁一程噗嗤笑了,“变态。” ———————— 红色警报响了两秒就停止了,短到杨工以为产生了错觉,可是再短也是红色警报,研究所主要的研究人员和医生都接到了消息。 “该怎么办?”另一个工程师问杨工,可杨工也不知道。 根据研究所章程,红色警报持续十秒,当值的工程师得决定是否强行关闭智体,这个决定相当危险,因为工程师无法得知实验体正在经历着什么,如果实验体正在困境中,例如与人搏斗,强行关闭智体无疑是让实验体雪上加霜,可如果实验体正经历智体暴走,关闭智体却说不定可以救他一命。 可现在,红色警报只响了两秒,这说明什么呢?或许是系统bug,又或许是一切可控?还是肖棠早已陷入危机? “肖棠在哪?”陈佳的嘶吼再次从电话那头传来,“你告诉我,所有责任所有后果,我来负,你就说是我逼你的!你不告诉我,如果肖棠出事,你连甩锅的机会都没有!” ———————— 肖棠等了很久,下一波攻击始终没来,梁一程研究完他身上的纹身,又开始调整吊着胳膊的临时绑带。 “为什么不杀我?” 梁一程看向他,或许是因为鄙夷的神色,让她的眉毛高挑,眼睛比平时更为狭长,嘴角更翘一些,她像梁一程,又不像。 “为什么放过我?我不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我不配被杀掉?我连宋合都不如么!”他终于一口气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梁一程没应,甚至连短暂的注意力也没给他,她感觉到了什么,瞬间直起身子,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的某个点,细细辨认了许久,像是那里有更诱人的猎物,而肖棠再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看着我!你看着我!”肖棠吼道,只有他知道,那已近乎乞求。 梁一程一脸不耐烦,“走了。”她放开踩着肖棠胸口的脚,准备离开,却怔住了。 肖棠起身,他的表情是万念俱灰的平静,青筋像无数毒蛇,蜿蜒缠绕在他的手臂、胸口,爬上他的脖颈,智体全开让他身体温度急速上升,肩头的黑色纹身似是烧红了的铁链,梁一程仿佛能看清他的血管,在链条下跳动着。 “真美……”梁一程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想毁掉他的欲望,却也明白再这么下去,就算她不出手,肖棠不断提升智体上限,只会导致智体暴走,到时候,轻则四肢尽断,重则就要失去性命。 她是无所谓,可梁一程并不想他那样,更何况,肖棠死在这里,梁一程难逃干系,肯定会被卷入更大的麻烦。 “你这个疯子!”她猛地将肖棠抵在围栏上,钳住他的双手,“别瞎闹了,我说多少次了,我不认识宋合,你没脑子的么,就不能想一想,是不是谁故意设的套。” 肖棠还想挣扎,她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你都感觉不到的么?这里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身体里有智体。” 肖棠惊呆了,随即后脖子上挨了一劈,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研究所震动 红色警报再次响了两秒,又再次停止。 陈佳带着人赶到废弃公园时,肖棠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陈佳慌忙检查他的身体,发现他并无生命危险,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梁一程并未离开,她很在意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担心她一走,那个人就会对肖棠出手,将她又牵扯进来。那人一直将智体掩藏得很好,若不是一瞬的疏忽,或是受了什么惊吓刺激,梁一程怕是直到最后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他是谁,他观察了她和肖棠那么久,又想做什么呢。 等到陈佳和几个人把肖棠抬上车离开,她才从阴影中走出,往车来的方向走,想等手机有了信号,喊人来接梁一程去医院治疗,到时候再换回梁一程原本的人格意识。 “该打给谁呢?”她边走边翻看着梁一程手机的常用联系人,江连,柳南,这么多来电和短信,纠缠不休,每个人都让她无比烦躁。 很长时间以来,她为了不让研究所发现自己的存在,小心翼翼压抑着自己,只敢在梁一程最需要时,短暂地现身,可这个该死的肖棠,一次又一次逼她,害得她多年的努力前功尽弃,现在不但肖棠确认了她的存在,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危险人物也知道了,又不知会引起多少波澜。 什么时候才能让梁一程记起她呢,她早就等不及了。 ———————— 梁一程醒来时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臂已被包扎固定好了。她努力回想,可记忆停在了肖棠折断她的手臂,她记得他疯狂逼问她关于宋合的事,接着发生了什么,她疼得晕过去了? 柳南开了病房门进来,将水递到她嘴边,像是想喂她喝。 “我还有只手能用。”梁一程尴尬地笑笑,“我……怎么在这?” 柳南并未对她奇怪的问题感到惊讶,耐心解释道,“你打电话给郁菲姐,她正好在加班,就打给了我,我去接的你,你刚上车,就晕倒了。” 梁一程一愣,她打电话给郁菲了?她看了看通话记录,确有其事,可那段记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柳南满脸疲惫,想来是没休息,一直在照顾她。“对不起”,她有些愧疚,回想起来,每次都是她惹上麻烦,而最后,总是柳南替她收拾烂摊子。 “吃饭吧。”柳南再没提昨夜的事,他什么也没问,似乎早就知道就算问了,也只是逼梁一程编个借口而已。他打开保温桶,盛了碗肉汤,“这个你没法自己吃,还是我来喂吧。” 没过一会,江连来了,刚想走近病床,却被柳南一把拦住,“你就是这么当男朋友的?你放她一个人到那种地方?还是深夜!”柳南虽然平时不苟言笑,梁一程却是第一次见他发火,他阴沉着脸,眼神仿佛要立刻杀了江连。 昨夜,研究所所有人都处于待命状态,江连也收到了那两条红色警报,来医院之前,他还幻想警报只是肖棠一个人的问题,是他自己违规开启智体,要不然就是执行肖全的任务,不是因为梁一程。可现在看来,梁一程受伤的手臂再次被折断,必然是又和肖棠起了冲突。 “你误会了!”梁一程摇摇晃晃起身,想拉住柳南,“他就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暂时住在我那儿而已,是我没告诉他我去哪。” 柳南不动声色,可只有江连看出,梁一程的回答,让他高兴得很,“他住在你那不合适,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来安排他吧。”他瞥了江连一眼,目光满是不屑。 朋友的儿子,江连勉强挤出礼貌的笑,也是,他能赖在梁一程身边,只是因为她在江世明手下工作而已,他和她,再没有更多的羁绊,她为了肖棠可以涉险,受伤了会求助柳南,她什么时候才会想起他呢,不会吧。 江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病房,只记得柳南对梁一程无微不至,而梁一程似乎早已习惯被柳南那样对待,比在他面前放松许多,有几次,江连甚至觉得她的语气像在撒娇。 而他,对她毫无用处。 ———————— 研究所不需要打卡上班,平常除了必须当值的人,其他人多是远程办公,等有事再来。江连今天到得不算迟,却发现来了许多人,大家都神情紧张,似有大事要发生。 “你怎么才来?”杨工猫腰凑到江连桌前。 “怎么了这是?肖棠出事了?” “肖棠还好,听说只是多处骨折,智体也没事,但研究所要出事!”杨工说一大早所有诺娜计划的投资人都来了,肖全、宋金章,还有另几个人现在正在会议室,“吵吵嚷嚷的,说要为小孩讨说法,说研究所管理有问题,要撤资!” 江连心中鄙夷,肖全这些人从来就没把孩子当人看,现在却在这里装什么好父亲。 “所以大家聚在这里,是怕工作没了?”江连问。 杨工无语地看着江连,就像他什么都不懂似的,“你傻啊,研究所决不会倒,只是要变天。” 江连的确不懂,也懒得搞懂,他从来就不在乎研究所的命运,更不会介意谁来管理研究所。 “主任来了么?”“早来了,进去了。”“主任要下台了?”“别啊……”周围人窃窃私语。 这位传说中的主任,江连虽然从未见过,可只要是在研究所的人,都清楚他的分量。主任是诺娜计划的发起人,也是研究所的创始人之一,就算研究所工作人员早已换血,二期的研究员们依然信奉着主任的理念,力求研究的纯粹,不想被资本裹挟。 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投资人们陆续出来,穿过办公区域,肖全经过杨工和江连,脚步一滞,看向他们,目光晦涩。江连盯着门口,想看看主任的真容,可等到人都走空了,也没见着他。 江连留意到了肖全怪异的眼神,等他们离开,问杨工,“怎么回事?你认识肖全?” 杨工不理他,江连便炸他,“你背着主任,跟他有交易?” “嘘,你胡说八道什么!”杨工作势要捂住他的嘴,可为了清白,只能说出实情。昨夜肖棠出事后,杨工便接到了肖全的电话,问他控制器在谁手上。杨工以为肖全来兴师问罪,责怪他在红色警报后没有立即强行关闭智体,便解释了研究所章程。 “可他说,他问的不是这个,不是在研究所的这个,而是另外有个控制器,随时一按,就能让智体立即爆炸。” 江连一惊,他来研究所有些日子了,对各项章程也很熟悉,却从来没有听过有这样的控制器。 “我跟他说根本没听过这种东西,再说智体爆炸,实验体不死也得受重伤,怎么可能设计这种东西啊,他非得跟我胡搅蛮缠,对了,我不知道他怎么搞到我号码的啊,我绝对没有跟他勾结啊……” 杨工还在不停解释,江连却陷入沉思。 (求问:这样写会觉得乱么?容易分得清梁一程和智体人格的区别么?) 主任 肖全坐在车里,并没有吩咐司机立即驶离研究所,而是等了会。不一会,一个陌生男子开了车门进来,坐在他身边。 “你……就是江连?”肖全微微蹙眉,他总以为做出那样的智能机械的人,肯定知识渊博经验丰富,应该是个年纪稍长的人,还该有些心理扭曲的古怪,却没想竟是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子。 他上下打量着江连,他和肖棠差不多年纪,若说肖棠的美带着些阴森邪气,江连的美则带着毫无城府的天真,像是从小养在温室里的富家公子,对世间的丑恶一概不知。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啊,”肖全忍不住赞叹,“你做的东西我看过了,相当厉害,以后诺娜计划商业化的话,我们推出的产品也能更多样化……” “我可没有同意给你商业化呀,”江连慢条斯理地拿出根棒棒糖,含在嘴里,“那是另外的价钱。” “哈哈,条件嘛,你随便谈……”相比较来回试探窥测,肖全还是更喜欢直接亮价码的人。 “在我得到我想要的之前,我只能帮你训练一个人,挑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带给我吧,身体素质好一些的。”江连说。 很明显,普通的钱权,诱惑不了他。草莓糖果的香气蔓延在车内,肖棠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好骗,还是早已设下圈套,“你要什么?” “一期的所有信息。档案里的,不在档案里的,只有上层知道的,所有。”江连微笑着,“你有办法的吧?” ———————— 好吵,连夜里都这么吵,即使在天台之上,即使远离人群,依然吵得令人头疼欲裂,霓虹灯的光线,混乱艳俗,从四面八方向江世明射来,让他的眼睛胀得生疼。 他只是个做学问的,江世明只觉自己摇摇欲坠,就在崩溃的边缘,为什么非要把他扯进各种利益交缠中,他搞不定,他什么都搞不定,要逃么,像从前一样,可是这次,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爸?”江连如约而至,他看出江世明情绪不佳,刚想上前安慰,却被江世明一巴掌打得差点跌倒在地,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疼。 “给我解释清楚!” 江连猜到江世明迟早会知道梁一程和肖棠受伤的事,却没想他知道的这么快,作为一个被遣散的前研究所底层员工,他的消息未免也灵通得过分了。 江连坦白了他伪造宋金章老婆的委托,又暗示梁一程让肖棠带他们进入九曜相府的事。不过,他也没全部坦白,梁一程潜入宋金章别墅,半夜头痛难忍,之后叁人见到了宋昙,他一个字也没说。 “爸,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梁一程对研究所的事完全没有印象,对肖棠也没反应,她的智体肯定还是失效的,会不会这次,只是巧合,只是恰巧在同一天受伤了,并不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江世明听他解释越听火越大,抬起手又是狠狠一巴掌,“你现在出息了!连我都瞒着,都能编个委托出来了!” 江连像是甘愿受罚般,将另一边的脸也迎上去,换上委屈的神情,声音哽咽,似是真心悔过,“我真的……只是想帮爸的,上次不是没成功嘛,我以为你还想找机会让肖棠刺激梁一程的智体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巧合巧合,只有你蠢,就你以为是巧合,摄像头都拍到了!”江世明说起虽然肖棠不承认当时有他人在场,只说是他自己违规开启智体,是闹着好玩,可肖全以及其他投资人并不买账,借机发难,研究所只得追查。 废弃的公园没有摄像头,研究所便沿路查找,最终在距离公园几公里的一处红绿灯,发现了一个摄像头,正好拍到了在打电话的梁一程。画面虽然不清晰,可从大概轮廓基本也能判断是梁一程,再加上她差不多时间被送到了医院,如今想撇清关系已经不可能了。 梁一程的身份是机密,只有研究所上层少数几人知晓,上层也不愿把调查结果透露给投资人。可不知从哪里就传出了谣言,说宋合的死亡和肖棠的重伤,都是有人蓄意报复研究所所致,更有甚者,说研究所管理层里就有叛徒,包庇行凶之人。 “再这么下去,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护着她护多久……”江世明没法多想,一股脑说了出来,丝毫没有注意江连愈发兴奋。 “爸,啊呀不对,”江连笑,“我该尊称您为,主任吗?” 江世明呆在原地,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你连我都瞒着,我好伤心呢,不过你肯定有你的隐情,我就不追究啦,”江连细细观察着江世明的表情,他的面部肌肉纹丝不动,如同假人一般,只有眼睛转向江连时,才流露出些许恐慌,好玩极了。 “主任,听说有个控制器,可以引爆智体,是真的吗?它,在你手上吗?” ———————— 肖棠胸部到腰上都缠着绷带,连着两天,他很少说话,醒时就一直看着窗外,眼神空洞。 陈佳心疼不已,又不愿自己的情绪影响了肖棠,只敢背着他悄悄擦泪。“调查的人早就走了,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儿,是我自己发疯。”那已经成了肖棠的台词,不管谁问,他都原样回。 “摄像头都拍到了!是她么?是她要伤害你么?你为什么要替她隐瞒?” “你们看错了,公园就只有我一人。” “你一个人,呵,你把手机放在反方向那么远的地方,是为了故意引我们去错的地点么?你……”陈佳声音颤抖着,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不敢说出口。她感到了,从她看见肖棠故意放在工地的手机开始,她就感到了肖棠想死的决心,而现在, 他没有动摇,反而更坚定了。 或许死亡才能让他轻松吧,可陈佳却本能地想留住他,不惜说着根本没人会信的谎,“肖全急坏了,他很心疼你,今天还跑到研究所要说法了,闹得很凶……” 肖棠依然面无表情。下雨了,窗上,雨点越来越多,越来越模糊,她很疼吧,现在在睡着么,她是不是,再也不会理他了。 表白 郁菲和柳南说了研究所这两天发生的,也说了她的判断,投资人想借宋合和肖棠遇袭的事,逼研究所更换管理层,他们的目的,是让主任彻底离开研究所,以此让研究所不再固守学术研究的规则,而是致力于商业研发。 柳南想起之前施可说的,肖全正在积极拉投资,看来,投资人们早就想找个由头逼走主任,彻底掌控研究所。可主任在研究所地位崇高,大多数研究员来到这里,也都是因为追随他的理想,相信诺娜计划是为了改变全人类的命运,并不单单为了钱。 “不过,主任不会那么容易倒的。”郁菲说,“只是有人蓄意报复研究所,根本没法把主任拉下台。” 柳南点点头。就算以此为借口,逼走主任,剩下的研究员也不见得会听话,最好的办法,一定是找出主任的致命错处,让研究员们的信念崩塌。 郁菲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想,“他们应该会动动脑筋,再给主任定些更大的罪名,比如,主任自己就是那个要报复研究所的人,因为他不满二期的理念,就想要毁掉研究所,杀害实验体,但想杀害实验体,他自己肯定不行,他还需要一个帮手……” 郁菲忽然想到了什么,宋合家出现的梁一程长发,公园附近的监控录像,一切或许早有预谋,“他们难道要说是一程帮主任,杀害实验体的么?太荒谬了!” “难道,肖棠是故意的,是肖全让他装作受伤,就好说是一程袭击他的?” “不会。”柳南脱口而出。 “你怎么能确认!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阴谋!” 柳南无意与郁菲争辩,梁一程的身份泄露只是时间问题,他唯一要考虑的是该怎样保护她。 “柳教授,我正好在你学校附近,可以出来喝杯咖啡聊聊吗?”手机亮了,是施可的短信。 ———————— 江连躲在暗处,见柳南离开,才进了梁一程病房。她闭着眼,睫毛微动,看来并没睡着,眉头轻蹙,显然还在不舒服。 她脖上一道暗红的勒痕,刺眼得很。肖棠怎么下得去手,疯子,江连想要专心恨他,却像是着了魔,低下头,仔细分辨着肖棠留下的印迹。好漂亮,他也想那样做,江连竟不由自主伸出手,向她的脖颈探去,当时她向肖棠求饶了么,他好想知道。 “你来了。”梁一程缓缓睁开眼。 江连如梦初醒,手在半空刹住,慌得看向别处,假装问,“柳南哥哥怎么不在?” “姐姐,我带了好吃的来,你感觉怎么样?” 江连的脸颊上,江世明打的红印清晰可见,梁一程一惊,“怎么回事?” 江连故作不愿让梁一程发现,动作夸张地去遮。 “谁干的?” “是我自找的,”江连苦笑,“我去找我爸了,我怪他接那么危险的委托,他骂我不懂事。不关姐姐的事,你也别跟他说。” “你也真是,”梁一程有些动容,“我都跟你说了,伤是我自己弄的,跟委托没有关系,也不是谁要来报复我,你别瞎想。” “是肖棠么?”江连问,见梁一程摇头,倒也没太难过。 他没期待梁一程会说真话,她维护肖棠也不是一两次了,他早就说服了自己,毕竟肖棠是她的学生,也有智体,自然会更亲近些,肖棠长得好看,还很会欲擒故纵,梁一程也难免被勾引吧。 没事,只要没了肖棠,就没事了。 “姐姐,我找好护工了,你上次在柳南哥哥那里养伤不自在吧?还是家里好呢,等你好些,回家吧?”江连温柔地笑着。 不知是不是止疼药起了药效,梁一程说了两句,便有些木木的,江连却不想放她睡觉。 “姐姐,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去惹我爸生气?”江连抓起梁一程没受伤的手,“你要问啊。” “为什么?”梁一程很困,但总觉得江连似乎要和她讲重要的事,只得强打精神,可身体懒懒的,什么劲都没有。 “因为我喜欢姐姐,我喜欢你。”江连将她的手靠在自己脸上,轻轻蹭着。 “小孩子。”梁一程淡淡笑了,似乎只当他在玩笑。 “我知道你不信。”江连按住她的手,靠近了她,“你又要说,我怎么可能为了你跟我爸作对,对不对?” 梁一程眨巴了几下眼睛,终究撑不住,缓缓地闭上了。 “我当然会了,姐姐。”江连亲吻着她的手,“我什么都会为你做。” 江连早就厌烦了江世明对梁一程的占有欲,明明就只是给梁一程的智体编写过程序而已,就真当自己拥有梁一程了么,恶心。 揭穿江世明主任的身份后,他并没慌张太久,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虽然承认了自己就是主任,但不管江连怎么软磨硬泡,就是不肯告诉他关于梁一程的智体还有一期的事,还说根本没有所谓的智体控制器。 江连才不会信。 诺娜计划这样的人体实验,除了实验体本身有极高的受伤死亡风险,还有可能对社会造成不小的危害,比如实验体失控,或者报复社会。为了降低风险,保持诺娜计划的隐秘,一定有一个简单快速的方案,可以迅速控制住实验体,或让实验体立即死亡,以便掩盖真相。 还有什么,比一键引爆的控制器,更方便的呢。 只要拥有控制器,就可以轻易杀掉肖棠,威胁梁一程把她捆在身边。“姐姐,姐姐……”江连不断亲吻着梁一程的掌心,可她早已熟睡,再没任何反应,“再等等我……” ———————— 施可直接说明来意,她喜欢柳南的长相性格,便想买柳南的精子,人工一个孩子,被柳南果断拒绝,她也不恼,只说尊重柳南的决定,希望还能做朋友。 “你不是反感肖全的项目么?”柳南觉得奇怪,“怎么自己也?” “你别搞错了,我和他完全不一样。”施可说她需要孩子,是因为这是她父亲的要求,也是她能全盘接手家业的保障,“可我决不会往孩子身体里放奇怪的东西。” 她果真知道诺娜计划,柳南心念一动,装作一无所知,想套出有用的信息,“什么叫奇怪的东西?” “人工智能,他们往健康的小孩身体里放人工智能。” 力量 郁菲说肖棠没什么问题,可陈佳就是不信。 “虽说我是在待命状态,你也不能一天三次喊我来检查吧,你不睡觉我还得睡觉呢。”郁菲无奈。 “什么叫没事,孩子受了很大打击,你再仔细看看,仔细点。”陈佳总是不依不饶。 陈佳说虽然肖棠身体比常人恢复得快许多,可受伤后,就像变了个人,他常常望着窗外发呆,陈佳跟他说什么,他就像是听不到般没有回应。 他的主卧贴满了梁一程照片,却莫名搬到了次卧养伤,有好几次他站在主卧的门口,似乎想开门,站了许久却又走开了,再之后他干脆把那房间锁了起来,还把钥匙给了陈佳保管,说无论他怎么发疯,都不许给他。 郁菲哭笑不得,“失恋了吧,这是。” 两人都有些尴尬,一齐看向肖棠,大约习惯了他逞强的样子,习惯了不管是怎样的痛苦,他都不哼一声,可现在,他把头埋着,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偶尔刘海戳了眼睛,他揉了揉,便把头埋得更深了,让人总觉得他在悄悄流泪,不由得更加心疼起来。 好弱,自己怎么会这么弱,肖棠绝望地想,要不是梁一程提醒了他,他根本意识不到第三个人的存在,也感觉不到那人体内的智体。 别说那人的智体了,就连梁一程的,那样近在咫尺,他的感知却依旧迟钝,直到他被梁一程踢飞,又踩在脚下的那刻,他才终于察觉了她的智体,毫无开启的停顿感,切换自如,就如同快入睡时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和他的智体不一样,梁一程的并不在四肢关节处,倒像是遍布全身,就好像, 她自己就是智体。 这怎么可能。 智体可以隐藏自己么,智体没有被开启时,也能感受到其它智体的存在么,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梁一程能轻易做到的事,他却都做不到。 只是弱就算了,或许还可以拼命练习追赶她,可他还那样冲动,完全不听梁一程的解释,不去想有没有别的可能性,最终还伤害了梁一程,简直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肖棠每每回想起来,都丢脸得恨不能立马去死。 他怎么有资格怪梁一程在意别人,他根本就是,最差劲的。 ———————— “今日学习任务完成度,百分之四十一。”一个机械的声音响起。 漆黑的世界有了些许光亮,犹如舞台缓缓拉开幕布,画面中心,小女孩坐在地上,她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粉色芭蕾舞裙,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可她一脸厌恶,叉着腿坐着,与那身美丽优雅的装扮,一点都不相称。 “正在修改明日学习任务。”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会做的!”小女孩开口,可画面里,分明只有她一人,“我说了!我就不做!” 机械的声音并没有回应她,似乎正在进行计算和分析,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智体,”小女孩像在和机械的声音对话,“我永远都出不去了……”她倔强的神情没了,满眼悲伤,身体蜷缩得小小的,喃喃着,“出不去了,再也……” 电流声戛然而止,过了许久,画面便一直停在那里,直到不知哪里的光线,漏了一缕,照在小女孩身上。 “我想,我想要……”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咔,咔,机械发出异常的声响,像是要坏了般,忽然,另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像极了小女孩的声音,却带着机器的卡顿感,“要,要……什,么……” 画面里依然只有小女孩一人,她却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并不害怕,“逃,帮我逃走吧,智体。” 咔咔,咔咔。 “想要力量,可以逃的力量……不,”小女孩抬起了脸,声音颤抖着,眼睛却亮得像在发光。 “力……量?”机器的卡顿感还在,可声音竟有了语气,就像在努力理解小女孩的语义和情感。 “那不行,不够的,那样不够的,我要能,能和他们战斗的力量,赢的力量,还有,我要报复……” 梁一程猛地睁开眼,没有什么小女孩,也没有奇怪的声音,她依然躺在病床上,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进来,整个病房,再没有一丝阴影。 梦还没醒么,还是这是梦中之梦,可梁一程清楚地感到,厚厚的泥土,一层接一层裂开,有什么暗红色的,从土壤深处,渐渐露了出来,奔涌翻腾着,滚烫的气体不断窜出裂缝, 再没有谁,能阻挡她。 ———————— 施可跟柳南讲了诺娜计划,她很坦诚,柳南试探地问了几个问题,她也都详细解答了,柳南不明白施可为什么如此信任他,就不怕他到处传么。 “如果说出去有用的话,能解救这么多小孩,不是很好么?”施可冷笑,“你觉得,这种不道德的人体实验,为什么能存在到现在呢?” 柳南沉默,他并非没考虑过这层,只是并不介意其他实验体而已,他关心的,只有梁一程。 “其实,我小时候,也差点被送去做他们的实验。”施可的脸上,闪过一瞬的不悦。 柳南讶然,他不知道施可多大,但看大概,至少也该比梁一程大个几岁,这么算起来,一期时施可早就过了最佳植入智体的年纪。 “那时候人工智能的风很大,我爸也接触了研究所的人。我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他舍不得两个儿子吃苦,就想把我送去试试,人家说我年纪太大了,还跟他说了做开颅手术风险有多大,他依然坚持。” “后来是研究所的主任说,我完全没有资质。” 施可解释说要成为实验体,要经过严格的筛选,智商、身体素质,施可的各项指标相比较其他候选人,实在太过平庸了。 “其实我该谢谢主任,要不是他给我做了这些测试,还下了这种定论,我爸不会对我放下警惕的,多亏了他,我爸才会觉得我对他两个儿子没有任何威胁。” 施可说得轻松,脸上一直带着笑意,可柳南却感到她隐藏极深的仇恨,喷薄欲出,她一定很早就对父亲和家人死了心,并下定决心,夺走他们的一切。 “你认识那个主任?”柳南问。 “当然。” 档案 肖棠受伤后,肖全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唯一发过的短信也只是叫肖棠待在家里,别出门,别给他惹麻烦。或许是没有从交合到看着他出生长大的参与感,亦或是受宋金章影响,肖全对这个生物上的儿子没什么感情,他在肖全心里,甚至都比不过信任的部下。 肖棠几次触发橙色警报后,肖全觉得麻烦,想着先放着不管,再慢慢找个机会除掉他。可这次的红色警报,却让肖全前所未有地恐惧起来,生怕下一次红色警报是在人多的地方,他做的脏事就会被公之于众,投资计划也将化为泡影。 他急需一个一石二鸟的方法。 ———————— 柳南小心翼翼地问梁一程,想不想知道她小时候的事,他没戴手套,抓着她的手一直轻轻颤抖,像是比她还要紧张。 “那时我们刚认识没多久,我们在你家玩躲猫猫,我躲在衣柜里,梁伯伯从来不管我们玩的,可能以为我们出去玩了,我听到他在讲电话……” 梁炎生称呼电话那头的人为“主任”,他又气又急,说着即使离开了研究所,离开了其他实验体的影响,梁一程身体里的东西还是没有按照他的指令行事,甚至像是故意叛逆,完全和他想要梁一程成为的人背道而驰。 “要是没用了,坏了也就算了,这下怎么办,我不想要这样的小孩!”梁炎生对着电话声嘶力竭。 “梁伯伯那时很可怕,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的样子,就像发疯一样。”柳南垂下头,“我很在意他说的话,所以我……” 柳南开始找各种理由来梁一程家,遇到梁炎生不在家的时候,便假借和梁一程玩躲迷藏,四下翻找,想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可梁炎生的书房总是锁着的,他进不去,于是便练习用发卡撬锁。终于有天,趁梁炎生出门,他进入书房,翻到了一个文件, “诺娜计划,这就是他们做的人体实验的名字。” 诺娜计划,梁一程平静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她想起之前和江连一起做委托时,江连给她的宋金章的材料上,那么多信息,她却一眼就对那四个字格外留心。原来,她潜意识里一直记得。 “你的大脑被植入了一个人工智能,他们叫它智体,梁伯伯希望你像你妈妈一样……”柳南犹豫着措辞,生怕会伤害到她。 梁一程却似并不意外,接着他的话,“嗯,成为一个传统的女人,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 要读很多书,有很多知识,要会弹钢琴拉小提琴,会唱好听的歌,跳高雅的芭蕾,要低眉顺眼的,说话慢条斯理的,梁炎生给她智体的指令,原来是这些啊,怎么失败了呢, 她突然想笑。 柳南有些惊讶,“你……你都记得?” “也不算吧……”梁一程不知该如何解释。关于过去的一切,柳南每说一点,脑海里就随即浮现一段影像,是她的记忆,还是智体制造出的情节,她分不清。可她竟觉得,她有没有真的经历过那一切,一点都不重要。 “我做过梦,梦里我爸说我满足不了他的想象,不像我妈妈,还说他失望透顶。” 柳南抓紧了梁一程的手,早就准备好的安慰话语就在嘴边,只待她哭泣崩溃,却见她笑了起来,那不是自嘲无奈的笑,也不是为了掩饰愤怒悲伤,他从未见她笑得如此开心, “哈,我真要谢谢他啊。” 毕竟如果没有他,她又怎么会拥有智体呢。 ———————— 肖全来找肖棠,陈佳便立即开启了战斗状态,张牙舞爪挡在肖棠床前,不让他靠近,最后还是肖棠向她保证,绝对不会有事,她才肯放肖全单独与肖棠聊聊。 “这个,就是你墙上照片里的人吧。”肖全将一个档案袋扔给肖棠。 肖棠抽出张纸,那是梁一程在诺娜计划的档案,半身照里,小小的梁一程表情严肃,眼神凶凶的。真可爱,和现在一模一样,肖棠想,随即注意到照片下的一行字,“测试指标未通过,不予植入智体”。 肖棠早不记得当年他通过测试时的各项数据,没法与梁一程的做个比较,可乍眼看上去,梁一程从小智商和身体素质已经相当优秀。 档案袋里掉出另一张纸,这张的用纸明显不同,抬头没有标注研究所和诺娜计划,倒像是私下里随便打印的,可上面却赫然记录着梁一程的智体植入的手术时间,第一次调试日期,以及各项身体数值,表格下还有个手写的签名,实在太潦草了,肖棠辨别不出是谁。 肖棠心中默算,梁一程与其他实验体一样,五岁植入智体,可既然说了不予植入,怎么又植入了,他翻看档案袋,可是再没有其它文件。 “别翻了,我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一期实验体们的数据早就毁了。”肖全看着一脸错愕的肖棠,试探道,“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有智体,你能感觉到?” “她没有智体,她怎么可能有智体!”肖棠猜不透肖全的用意,却本能地想保护梁一程,“你这几张纸哪来的?全是胡说八道!” 肖全从没见过肖棠如此激动,心中已经了然,“她没有?那你卧室里全是她的照片……” “那是我变态,跟她有没有智体又没有关系!”肖棠想不出更好的答案,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会被肖全套进去。 白眼狼,肖全愤恨地想,若不是他,肖棠怎么可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可肖棠竟然偏袒不相干的人,与他作对。但是为了计划,肖全必须忍耐,必须让肖棠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肖棠好,为了保护他。 “研究所骗了我们,他们说都是为了学术研究,要公平透明,这个数据那个数据要什么什么标准,每一期实验必须怎么怎么样,不能中途加新人,必须得等一期失败才能开始下一期,结果他们自己呢!这个梁一程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达标也能植入,植入了之后呢,还不监控,这么危险的人物,他们放任不管,就由她危害社会么?” “肖棠,听爸爸的话,我们必须要抓住这个梁一程,不能让她再有机会伤害你,要把研究所的罪行公之于众……” 他说得慷慨激昂,却忽的发现床上什么人都没有,他像是一直对着空气在说话。 “你要做什么?你,再说一遍?”肖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指尖已抵在他的咽喉。 自由 柳南说了很多,怎么察觉到梁一程被植入智体,又是怎么暗中探查得到了关键信息,逻辑缜密,无懈可击。 梁一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许是因为按照柳南所说,他刚开始调查时只有十叁岁,又或许是十几年来他对这件事异常的执着,梁一程知道这些并不是质疑他的理由,而且就算她问,柳南也能轻易给出合理的解释。 和柳南有关的过往,梁一程全忘了,可对柳南的感觉就如同肌肉记忆,不断提醒着她, 柳南很危险。 “你都瞒了那么久,怎么现在肯说了?”梁一程问。 “抱歉,其实我一直在犹豫。你失忆了,但比从前开心了很多,我想你大概不想要记得那些,所以才本能地忘记了,郁菲姐也说,这是你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不要刺激你。” 每次柳南都会搬出郁菲来,让梁一程无法辩驳。 “我以前总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诺娜计划放弃你了,梁伯伯也去世了,再没人能控制你了,可是现在,情况有点紧急……” 门外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嗒,嗒嗒,那人步伐缓慢,经过梁一程病房门口,像是在窥听房间里的动静,停了一会,又逐渐远去。 医院就算是在深夜里,人来人往都很正常,梁一程脑海里却突兀地闪过一个片段,也是在这样幽暗的房间,她和一个男孩蜷缩着依偎在一起,她对着他耳语,像在说着什么秘密,也是这样门外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捂住男孩的口鼻。 梁一程开了灯,柳南因那突如其来的光线皱了皱眉。 “我不瞒你,一程,诺娜计划里有我认识的人,偶尔她会透露给我点消息。研究所好像用了些方法,对你做了一些测试,觉得你身体里的智体没有坏,还有用,他们想抓你回研究所。” “测试?”梁一程觉得奇怪,最近除了因为两次骨折,她在医院接受了检查,她从未做过任何测试。她忽然想起了肖棠,他说他感觉到了她身体里的东西,他一次次地叫她认真起来,肖棠也是诺娜计划的实验体么,而他接近她,是为了测试她的智体么。 “你还知道谁是诺娜计划的实验体么?”梁一程问,却并没坦诚说出对肖棠的猜测。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我在诺娜计划认识的人,也不会什么都告诉我,不过,你这两次受伤,真的只是偶然么?”柳南明白,话到这里已经足够,说得太满反而会引起梁一程的怀疑。 梁一程继续问,“他们抓我去实验室,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一程,我只知道死在研究所的实验体绝对不止一两个,研究所只在乎智体,不会管实验体的死活,说不定他们会强行给你做手术,剥离你脑子里的智体,也说不定他们会把你关在研究所,继续做人体实验……” 没有恐惧,没有不安,不管柳南描述得多么骇人,梁一程的脸上,甚至连第一次得知真相的不适都没有。柳南用力抓住梁一程的肩,迫切想看见她除了平静以外的表情,可她甚至都没有认真在听,目光始终盯着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像是盯着什么新奇有趣的玩具,无比专注。 “一程,去我那儿住吧,我会用生命保护你的,我准备了很多很多,我能保证……” 研究所的人要抓捕她的话,肯定都是真刀真枪吧,梁一程想,她过去的练习都是赤手空拳,即使她出任务时总带着绑腿匕首,那也只是以防万一,或是用来切割东西。她记忆中,从没有用匕首或是其它武器的实战经验。 更何况,为了确保抓捕成功,他们一定会利用她受伤的状况,而她极有可能要同时面对好几个有武器有经验的人,甚至是好几个实验体。 “智体,我知道你在。”梁一程在脑海中呼唤身体里的人,“帮帮我,我必须学会用武器战斗,用最短的时间。” 一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放大,紧闭的窗“砰”的一声打开,无数信息块如同发光的子弹,握法、招式、战术,飞速射入她的大脑。肌肉紧绷起来,似乎还在一下一下跳动,手里明明肉眼什么都看不见,却像不自觉握紧了什么,手心传来的触感,实实在在,那是冰冷坚硬的刀柄, 现在就要开始练习,她等不及了。 “怎么了,一程,想什么呢?”柳南握紧她的手,想强行将她的思绪拉回他的身上。依靠他吧,向他示弱,说需要他,柳南心里一遍遍祈祷着,只要她开口,暗示也行,他会保护她,什么都会为她做。 梁一程轻轻抽出了手,“别担心,我可以保护自己,我也不想你危险,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了。” ———————— 肖全离开后,肖棠独自在黑暗中坐了许久。从记事起,他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每分每秒都在被审视,被分析,连他的肌肉、骨骼、血管、心脏,都像是被解剖开来,摊在众人眼前。自由是什么呢?他从来没想过。 可肖全提到了那个词,那是个自带魔法的词,它被肖全说出口的一瞬间,肖棠的世界就变了,窗外的月、霓虹、车灯、风,都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他突然想要点什么,只是想要,光是这个想法,就让他兴奋不已。 “你受伤了,你不用做那些事,爸爸都安排好人了,你只要躲好,替爸爸监督那些人,只要他们把梁一程带走就行,如果梁一程反抗太激烈,你能帮就帮帮他们,尽力就行,别把自己的伤弄得更重了。” “爸爸向你保证,发誓,爸爸绝对不会伤害梁一程的,我就是要把她带给研究所的人看看,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倔,他们被骗了还一直傻乎乎地信主任呢,只有见到梁一程这个人证,研究所的人才会相信主任一直在骗他们。” “肖棠啊,你是我儿子,看你这么多年这么苦,我也心疼啊,我舍不得再让你做试验了,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我就会送你出国,你想去哪里都行,告诉爸爸,我会给你准备一笔钱,够你读完研,再放松个两叁年,之后就靠你自己了。” “爸爸很爱你,所以做完这个任务,我就放你自由。” 自由啊,好诱人。 (下章水仙) 爱欲 “我能获取其它智体的指令,以强化身体、格斗搏击为目标训练你,但……”她只是智体,听从指令就行,不管是听从写入程序的人,还是听从本体,听从就好,可是,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心疼,那是令人窒息的疼痛,可她明明没有心脏。 “你会像其他实验体一样辛苦,你看看他们,持续的高强度训练,他们的身体始终在疲惫、病痛、受伤的状态,精神也饱受折磨。” “而且你会比他们还要辛苦许多,因为指令已经更改,而我要尽力隐瞒这件事,不被程序员发现,才能为你争取更多的时间。以后每天,你除了像他们一样训练,还要按照之前程序员的指令,做之前的任务,弹琴、跳舞……” 语言也变了,她再做不到绝对客观,而是带着劝说意味,她想梁一程放弃,又不想梁一程放弃。 小小的梁一程站起身来,她还没法适应全新的身体训练,胳膊和腿都跌破了,流了不少血,脸蛋沾上了泥灰,脏脏的,像努力探出灰烬的小花。 怦,怦怦……是梁一程的心跳,还是她的,她分不清了。 陷入困境的梁一程总是让她欲罢不能。她想立刻为梁一程解决掉一切,又想再等一会,就等一会,等梁一程需要她。她想彻底封闭梁一程的感官,不让她感受任何痛苦,却又迷恋着梁一程倔强的样子,想多看一会。 每当这样的时刻,她总是庆幸,她知道梁一程所有心思,而梁一程却不知道她的。她搜索了所有的数据库,她想成为一个完美的爱人,却没有谁能告诉她,如何删除那些想法,阴暗的,贪婪的,变态的。 ———————— 她没料到柳南这么早就告诉了梁一程她的事,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也没料到那么多信息,梁一程丝毫没有惊慌,甚至根本不在意,只是呼唤着她,等待着她的出现。 而此刻,竟是她慌了。 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解释,自作主张屏蔽梁一程的记忆和情感,以保护为借口,却全是她的私心。 “你来了。”梁一程笑了。 她凭空出现,仿佛就站在病房中,只是周身依然笼罩着一层薄雾。她还穿着梁一程那件出任务的黑色衣服,高高扎起的马尾微微摆动。她并没靠近梁一程,只是远远地站着,像在等待命令。 “我不要看见其它的。”梁一程说。 再含糊的指令,她也能瞬间懂得,于是,世界暗了下去,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人,立在黑暗中。 “你……为什么那么远?”梁一程的眼睛湿湿的。 她看不得梁一程委屈的表情,咬紧了唇,向后退了一步,忍耐着,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可梁一程心里说着想她,说再也不是孤独的一个人,说这么多年,一定是她在保护着她,说别走,说想要, 她听见了,全都听见了。 她压上梁一程的身体,今天的她没有耐心,嘴唇一碰上梁一程的皮肤便成了舔咬,触摸也不再像上次挑逗,而是极具侵略性的。 “别急,别急,哈……” 随便说的什么,都像是撩拨,让她呼吸越来越急,抚摸梁一程的手越来越重。可梁一程的心跳好快,胸口急促起伏着,身体微微颤栗,一定在紧张吧,她不知该怎么帮梁一程缓解,又怕弄疼了她。 该说点好听的情话,电影、小说、诗歌、网络,她翻遍了所有的数据库,最后却只是吐出句,“你好美,我想要你”,声音彻底哑了,仿佛渴了很久。 “别……”“够了……”“不行……”梁一程绝望地发现,自己所有的心口不一,她都知道,她知道自己所有喜欢的地方,还变本加厉,肆意操纵放大着梁一程的感官。 梁一程像是终于意识到,身体再不受自己掌控,而心情也是一样,自己的一切就那样完完全全暴露在她面前。梁一程有些恼她,捧住她的脸,想阻止她继续。 她却似是真的不解梁一程的心意,满眼渴求,脸涨得通红,像是要逼着自己忍过极限,用乞求的声音,“我能,继续么?” 梁一程身体软得没了力,气息紊乱到说不出话,轻轻点了点头,她便像得了命令,急不可耐地舔弄起来,她闭着眼,发出舒服的呻吟,就像梁一程在爱抚她一样。 每寸被她触碰的地方,燃烧起来,每个隐秘的角落,被她刺激着,梁一程从未有过那样的快乐,喘不过气来,身体剧烈颤抖,她却似永远不会疲惫。 “你应该可以成为任何人的样子吧,为什么……”梁一程犹豫着,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或许是觉得问题的答案太过显而易见了,她的智体,自然应该是她的样子,又或许是怕她误会了问题,觉得自己不喜欢她以她的样子出现。 她将梁一程搂得更紧了,吻着梁一程的头发,“因为没有人比得上你,配得上你。” ———————— 肖棠开了卧室门,面对着满是梁一程照片的墙,笑得很甜,“好久不见了,梁老师。” 肖全打来电话,说之前和肖棠商量抓捕梁一程的计划时,肖棠指出了几处漏洞,还说人少了,就算梁一程现在胳膊伤着,这么几个人根本连碰都碰不到她,更不要说把她带到研究所了。 肖全考虑再三,还和他的几个信任的下属讨论了,便决定听取肖棠的建议,他将新计划说了一遍,问,“这样准备足够么?” “可以。”肖棠回。 肖全沉默了一会,还是小心地问,“你不会把消息泄露给梁一程吧?你不会背叛爸爸吧?爸爸可全指望你了。” “当然不会。”肖棠挂了电话。 “梁老师,梁老师……”肖棠轻轻唤着,他咬住衣摆,手向下探去,“你看看我……”他闷哼着,仿佛要吸引梁一程的注意,可照片里,她的眼神永远飘忽在别处,她那样不屑,就好像他什么都不是。 “你问我想要什么,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终于知道答案了,我要,亲口告诉你……” 变化 江连送走了护工,把梁一程照料好,又忙着收拾家,他心情很好,含着棒棒糖,还哼着欢快的曲子。 梁一程时常觉得奇怪,表面上看来,江连家境优渥,他的气质也像是在有爱的家庭中长大,江世明是个活泼开明的父亲,会关心照顾江连。可江连总是抢着做家务,他什么活都会,手脚麻利,任劳任怨,还很会察言观色,就如同从小一直受到苛待般,有时他说好要做的,被梁一程做了,他便有些无措。 梁一程看了他一会,忽然想起在医院时,她迷迷糊糊的,听见江连说喜欢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当真,又该不该郑重拒绝。 “姐姐?”江连感觉到她在看他,顿时放了手中的活,来到她床边,“想要什么么?” 不知怎的,梁一程总觉得他像只小狗,怕被主人抛弃,极力讨好,她心一软,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别忙了,你不是还实习的么,你也挺累的。” “不累,一点都不累,”他趴在床边,头轻轻靠着梁一程的腿,声音腻腻的,“我好怕姐姐会不理我。” “嗯?” “我应该藏藏好的,不该说喜欢姐姐,我本来就没指望,我哪里能配得上姐姐嘛,说出来只会让你烦。”他抬起脸,眼睛闪烁,笑得惨兮兮,仿佛又要哭出来。 好像怎样都是在欺负他似的,梁一程只好笑笑,心想他也不见得有多认真,只要他不得寸进尺,就由着他吧,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便眯起眼,梁一程停了动作,他竟摇晃着脑袋,去蹭她的手心,似是还想她摸。 “你是小狗变的么?” 江连一愣,他从未奢望过,梁一程会对他说出那样生动的话,他有些忐忑地看向她,她也看着他,眼神竟真像在看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口里的棒棒糖,融化了一大块,软软的,陷在舌头里,江连只觉得自己也要随着一块化掉,脸红到脖子根,过了许久,才低低吐出,“汪……”便把头埋进被子里。 还好,江连想,她并没直接拒绝,下次,他还可以再过分些。 ———————— 柳南劝自己,喜欢就要更主动些,梁一程不肯住他家,他可以去她家照顾她,再说了,他担心研究所的人,也不放心江连。正好暑假,他就干脆每天带着电脑,去梁一程家办公。 小小的房子顿时变得拥挤不堪,梁一程休息时,柳南就得和江连单独待在客厅,江连占据沙发,他便只能在餐桌上办公。忍忍就过去了,柳南想,只要专注梁一程就好,其它什么都别管,却没法不注意江连的一举一动。 江连说只是实习,可以远程办公,没有什么要紧的任务,可他的工作很忙,从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电脑前,认真专注,他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娱乐,甚至不需要开小差,他就如一个机器,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疯狂运转,直到一天中的某几个短暂时刻, 梁一程留意到他了,或者,他自以为是地觉得,梁一程需要他了。 原本灰色的世界,瞬间变得五彩缤纷,江连的眼睛亮起来,嘴角扬着,他的声音变得甜蜜可爱,动作多到看起来更像是手忙脚乱。 漫长的无望的等待,把自己都骗过了的伪装,只在梁一程不注意时,才敢肆意流露的觊觎之心,很烦,实在太烦了,柳南仿佛从旁观者视角,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姐姐……怎么有点变了呢?”江连自言自语。 柳南也早就注意到了梁一程的变化,他本以为梁一程得知了过去的事,或许也记起了些什么,会恐慌,至少也会有些不安,她会问他好多问题,寻求他的帮助。 可她只是更放松了,好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笑得多了,回应多了,她对很多事情都有了兴趣,景色、食物、新闻、甚至是他们随口说的笑话,她有了不自觉的小动作小表情,她变得鲜活了, 她更美了。 怎么回事?恋爱了?可他和江连一天大多数时间都和她待在一起,她对江连也没有特殊对待,他趁梁一程睡觉时,翻看了她的手机,她没有跟任何人聊,甚至连看手机的时间都很少。 她在暗恋着谁么,那比她对他的冷漠,更让柳南害怕。 ———————— 天气闷热得很,连着几天,吃过了晚饭,江连就陪着梁一程在校园里散会步,做些轻度运动,他说着各种有趣的人事,国外的,最近实习上的,梁一程听得有滋有味。 “我想吃冰激凌了。”梁一程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好可爱,江连莫名红了脸,她的变化是因为他么,他有些紧张,又有些甜蜜,要不要回家就再表白一次,要不要制造点气氛? 校园里的便利店挤满了人,江连怕梁一程碰了手臂,就让她在门口等一会,“草莓味的好么?”他问,梁一程点点头,柔软得像只刚睡醒的小猫。他瞥见店里也有花卖,有束粉色的玫瑰,开得正好,她会喜欢的吧,他想。 手机亮了,梁一程点开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怔住了。视频里,一个人被蒙住眼睛,绑在椅子上,画质不太清晰,看大概样子,被绑住的应该是江世明,视频像是在一间毛坯房中拍摄的,仔细看,还似乎能看到裸露的钢筋,房间里除了人和椅子,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陌生号码又发来一段语音,是江世明的声音在求救。 梁一程立即想起了之前的委托任务,江连说过,江世明为了躲避宋金章而逃亡在外,难道他被抓住了?宋金章也要报复她么? “想救他的话,你一个人,现在来这里。” 结账的队排了许久,江连捧着花,只觉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直接点,简单点,梁一程不喜欢弯弯绕,就说喜欢她,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是喜欢她,从第一眼开始的,可这样说,会不会太轻浮了。 江连默念了好几遍台词,整了整衣服,冲出便利店, 梁一程不见了。 陷阱 陌生号码发来的定位,在一处烂尾楼群,每栋楼都有三四层高,全是黑洞洞的框架空壳。梁一程刚踏入楼前的杂草丛,便感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敌人比她想象的要多。 梁一程轻叹了口气,虽说她习惯了单独行动,但孤身一人闯入这么明显的陷阱,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可心里,竟连丝毫不安都没有。 “换我吧。”智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交给我,放心吧。你睡一会,醒来就结束了。” 梁一程这才察觉,她不懂的事实在太多了,绝大多数时间,她自己的大脑操控身体,就算智体有时冒出一两句话,偶尔干扰她的情绪,却从没有阻碍过她的任何行动。 那智体操控她身体的时候呢,她的大脑必须要休眠么? 梁一程记起曾在新闻里看过,人和AI争夺主控权造成飞机失事,如果智体操控她身体时,她的大脑给出了不同的指令该怎么办,身体又该听谁的呢?算了,为了不添乱,这次还是听智体的话,睡过去吧。 智体噗嗤一声笑了,“你想得真多,真可爱啊。” 梁一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过去漫长的时间里,智体是不是已经像这样,保护了她无数次,让她睡去,再删除痛苦的记忆,可所有的一切,不就成了智体独自承受了么。 “对不起……”除了这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你没给我带来麻烦,你也永远不用跟我道歉,”智体感受到梁一程愈发担心,温柔地安慰,“没事,我很厉害的,相信我好么。” “我会向你汇报的,不会删掉记忆,好么?” 现实与虚幻重迭,梁一程仿佛看见智体从漆黑的楼栋中向她走来,轮廓逐渐清晰,她带着让人安心的笑意,紧紧抱住了梁一程,“我会小心用你的身体的。” 梁一程随即眼前一黑。 一个黑衣人霎时出现在夜幕中,靠近梁一程时没有丝毫声响,一阵微风拂过,他的枪口已抵在梁一程的太阳穴,“请跟我们走一趟。” 可梁一程就像在发呆般,没有任何反应。 黑衣人以为她在挑衅,开口想呵斥她,一个“喂!”字还未出口,眼前的世界却已完全翻转过来,他慌忙扣动扳机,可定睛一看,手里哪还有什么枪,紧接着就没了知觉。 ———————— 梁一程眼神扫了一圈楼外,近处至少有六个人的气息,或趴在高高的草丛中,或蹲在断壁之后,而楼里还有别人,离得太远,她没法确定人数和位置。 真麻烦,她想,干嘛要管江世明,就算他真的被绑架了,伤了死了,又关她什么事,再说,现在深度伪造技术那么发达,想要做几个江世明的视频音频太简单了,干嘛别人叫她一个人来她就听话。 算了,既然是梁一程想这么做,又是她在意的人,就必须得确认江世明在不在这里,要是不在,就只能想办法脱身。可现在她所处的位置地势低矮,若是敌人都有枪,对她太不利了,得快速进入楼里,各个击破。 ———————— 月亮很大,正如在废弃公园的那夜,惨白的光线照亮烂尾楼前的杂草丛,肖棠坐在楼顶边缘,悠闲地晃着腿,细细品味最后一根百奇。他要专心欣赏。 梁一程没耐心等敌人主动出击,直接向着下一个气息的方向奔过去,右手抓着不知从哪个黑衣人身上卸下的匕首,动作快到连肖棠都只能勉强能看清,她的白T和手中刀刃划过的残影,犹如两条交缠扭动的银蛇,所到之处,任何尖叫哀嚎都没有,只有人倒地的声响。 才几周没见,可肖棠却觉得,她的身手又快了许多,厉害了许多。 好远,看不清梁一程的脸,太可惜了,就算是那样,肖棠还是觉得好美,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怕她会察觉自己的智体,拼命抑制激动的情绪。 “哈……终于,梁老师,我好想你……” 肖棠抓起了刀。 ———————— 砰,砰,几声枪响,子弹却全部扑空,梁一程已悄无声息出现在枪手身后,枪手瞳孔瞬间放大,脖子上裂开一条口子,顿时鲜血喷涌。 梁一程往后跳开,避免被血溅到。还有一层就到顶了,她想,没发现江世明,剩下的气息至少还有三个,凭感觉,这些人应该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强,看来她被骗了,江世明不在这里,要不然就是根本没被绑架,要不然就是在别处。 梁一程刚想喘口气,腹部却挨了重重一踢,那脚力道极大,她整个人都腾空飞起,背猛地撞在墙上,她咳了几口,嘴角渗出了血。 “长得这么漂亮,下手怎么能这么狠呢?”那人走到梁一程面前,他和其他黑衣人装扮一样,却比他们高大魁梧许多,脸上有好几道刀疤。 黑衣人撸起的袖子,两条胳膊被几条金属支架包裹着,支架上爬满了电路,随着他的动作,金色蓝色的光点不断闪烁变换。 下手狠?她被那句话点醒,这才回过神来,糟了,她承诺了梁一程这次不会删掉记忆,梁一程便会知道她做的所有,她忽然害怕了,梁一程会怎么想,会觉得她残忍么,会不会讨厌她,会不会再也不理她了。 见梁一程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之色,黑衣人以为是他刺激的她,满意地笑了,卷起了裤腿,两条腿也覆盖着同样的金属支架。 梁一程忽的睁大了眼,握紧了匕首,手上青筋暴起,杀气爆发,充斥整个空间。都怪他们,都怪他们,她心里不停咒骂着,她在梁一程心中的形象,都毁了,全都毁了。 ———————— 时间差不多了,肖棠起身,再次检查了下自己的装扮,他没穿上衣,胸口还缠着一圈圈绷带,为了装成打斗过,抹了不少黑渍血痕,黑色的牛仔裤上破了好几处,露出渗着血的伤口。 不够,肖棠想,还不够惨,拿起刀在胳膊上腿上又划了几个口子,随手丢了刀。 挡枪 肖棠藏在暗处,死死盯着那个打伤梁一程的黑衣人,只觉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体内的智体蠢蠢欲动,就要藏不住了。 杀了他,杀了他,肖棠在心里念了一万遍,要亲手剁掉他踢了梁一程的腿,还有那肆意对她挑衅的手,也要砍掉,切成碎片。 梁一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瞥向肖棠藏身的地方,肖棠慌忙屏住呼吸,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还就不信了,外接的就比不上你们?”黑衣人并没有掏枪,甚至冲梁一程招了招手,示意她主动攻击,像是自信凭他的本事,徒手就能制服梁一程。 肖棠这才发现那名黑衣人有些眼熟,应该是肖全经常带在身边的保镖之一,肖全很信任他,有几次肖棠为肖全做事,也跟他打过些交道,印象里,肖棠从未见他身上带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四肢上装的是什么?外接的AI辅助机器?肖棠觉得怪异,他听说过残疾人使用的外接辅助机器,用来替代身体的残缺部位,可是这种东西怎么会用在增强健全的四肢上,还用于作战。 而肖全竟然还拥有了它,还用它训练了自己的保镖,可肖全跟他商量抓捕梁一程的计划的时候,根本只字未提。 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嘴上说着全靠肖棠了,居然留了一手,肖棠心中冷笑,说不定肖全此次计划不止针对梁一程,也想顺带着除掉他,不过肖棠并不介意,毕竟,留了一手的也不止肖全一人。 梁一程吐了口血水,站起身,她觉得不妙,刚才有一瞬,她感到了另一个智体的存在,肖棠?还是上次在废弃公园,那个暗中观察的人?不管是谁,她要是没受伤还好,可她的左臂还不怎么能动,要对付这么多人,若是那人再全开智体,她很难全身而退。 ———————— “姐姐!”江连一把推开家门,没有梁一程,连刚刚在家的柳南也不知去了哪里。江连打了无数电话,梁一程却始终未接。梁一程第二次受伤后,他便想着要在她手机里植入定位,可还没来得及实施,而现在,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家中,竟慌得大脑一片空白。 嘀,嘀嘀……电脑屏幕弹出了一个警报,江连看了一眼,顿时怒火中烧,警报显示,他借给肖全的智能机器正在被使用,而肖全曾答应过他,未经过他的允许,决不擅自开启。 可现在,江连根本无力与肖全啰嗦,他有很不好的预感,他必须立刻找到梁一程。 ———————— 黑云散去,月光洒进来,满地的碎石水泥块,裸露的钢筋像是无数黑蛇,密密麻麻爬满如同废墟的房间。 黑衣人趴在地上,后心处插着把尖刀,血流了一地,梁一程一脚踩在他背上,微微喘气,随意盘起的发已散落下来,白色T恤上不知溅的谁的血,还是撞在哪里的泥灰,污浊不堪。 梁一程有些在意,诺娜计划的智体训练方式类似,所以她之前和肖棠交手时,能很轻易预判他的动作,可黑衣人身上装的智能机器,让他的招式无比诡异,完全不符合常人格斗动作的逻辑,有时让梁一程都难以招架。难道有人故意创造了这些东西,想要压制诺娜计划的智体? 黑衣人很明显早就知道梁一程受了伤,出招时总是向着她的左臂去,即使梁一程尽量躲避,还是免不了刮碰了好几次,此刻,左臂又隐隐作痛起来。 “好麻烦啊。”梁一程自言自语,她正想分辨剩下的人所在位置,却忽然感到脚下的人一动,双臂旋转三百六十度,齐齐断裂,反向抓住了她的脚踝。 这人不是死了么,梁一程大惊,难道还有别人正在控制他手臂上的智能机器。在智能机器的操纵下,那双钳住她的手力道极大,手指嵌进她的肉里,梁一程一时竟无法抽出脚来,余光扫到不远处,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她刚想闪避,砰的一声枪响,她被一人一把抱住,那人将她从黑衣人的手里拽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将她护在身下。 梁一程定睛一看,肖棠正在她身上,他眉头紧锁,咬着牙,似在极力忍耐,梁一程只觉手上有什么湿黏的东西,抬手一看,全是血。 “你,中弹了?” “你快走……”肖棠气喘嘘嘘。 另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肖棠身后,枪口对准了他们,梁一程眼疾手快,将匕首掷向那人,刀戳中他的腹部,他一个踉跄,子弹“砰”打在地上,离梁一程的头只偏了几厘米。 黑衣人再次举枪瞄准,却忽见梁一程原来躺的地方,只剩下肖棠一人,他刚想寻找梁一程的踪迹,梁一程却已出现在他的身后,快准狠地一刀,黑衣人应声倒地。 肖棠勉强坐起来,捂住腹部,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梁一程迅速撕下黑衣人的衣服,缠紧肖棠的伤口,将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架起他,问,“走得动么?” 肖棠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不停落下,用尽全力才勉强挤出句,“放开我,你自己走……” 这个缠人的疯子,她烦躁地想,自作主张替她挡子弹,搞什么英雄救美,这下决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万一他真死了,就算只是重伤,梁一程说不定会内疚自责,搞不好一辈子都要忘不了他。 她强行拖着肖棠,艰难地往楼外走,他的血沾湿了她的衣服,脚步越来越慢,似是要失去知觉。“别睡!醒醒!坚持住!”她一遍遍喊。 她好急,她在担心他啊,肖棠笑了,头靠在她的肩上,哪怕因为身高差,这样弯着腰难受得很。随着颠簸的脚步,他悄悄蹭着她的脖颈,装作大口喘气,贪婪地嗅着她的味道,好香,就算混着血腥味,还是好香。 慢点,再慢点,肖棠想,故意时不时停下脚步,或者踉跄两下,装作支撑不住,愈发靠紧了她的身体。 好不容易就要走出了烂尾楼,梁一程却突然停住了,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肖棠感觉到她身体比之前更加紧绷了,她又回到了迎敌的状态。 隐匿之所 肖棠顺着梁一程的眼神,向楼外望去。 楼前的杂草丛上,一人正向他们大步走来,那人也是一身黑衣,身型高挑,他们看不清那人,却已感到他的气场,和他们刚刚打倒的那些,有着天壤之别。距离很远,他的杀气却已弥漫在四周,那是完全压倒性的,只传递出一个信息,这里所有人都得死。 肖棠只觉毛骨悚然,即使是梁一程,和他交手时也从未让他有过那种反应,他明明感觉不到那人身上有智体的痕迹,可心里却清楚得很,那决不是他现在能对付的人。 身体的本能叫他逃跑,他硬是逼着自己往前一步,将梁一程挡在身后,准备开启所有智体,拼死一搏,梁一程却按住了他的手。 “是一程么?”柳南的声音响起,“一程!” 柳南看清了梁一程,向她跑来,只一瞬,他周身的杀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让肖棠产生错觉,一切都是他受伤产生的幻象,或是他短暂地晕过去了。 柳南怀疑地扫了一眼肖棠,梁一程赶紧解释说肖棠不是敌人,还替她挡了枪,柳南便没再多话,从梁一程身上接过肖棠,架起他,“车在外面,快走。” ———————— 两人上了车,听柳南的话都扔了手机,以防有人通过定位找到他们。柳南担心对方还有后手,或许还会有援兵,一路狂飙,“一程,遮住他的眼,他不能看见我们要去的地方。” 梁一程这才发现这车不是柳南之前开的,她想找块布遮住肖棠的眼,可车上什么都没有。 “梁老师,你要是不放心,就用手遮吧。”肖棠有气无力地靠在梁一程的肩上,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眼睛上放。 方向盘发出咯咯的轻响,柳南只觉再多看后视镜一眼,方向盘就会被他握断,扯下领带扔到后座,让梁一程用它把肖棠的眼蒙住。 “你解释一下吧,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如果不能说服我,现在就滚下车。”柳南质问肖棠。 “我收到一个音频,是……梁老师的求救声……”肖棠说自己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音频和地址,对方告诉他若想救梁一程,就一个人来,肖棠刚到烂尾楼就遭到围攻,他便一边与他们作战一边寻找梁一程。 “我也是……”梁一程没跟别人说过自己在江世明那儿兼职的事,便只说和肖棠的经历差不多,她收到了一个朋友的求救视频和音频,将她引来了烂尾楼。 幸好眼睛被蒙住了,肖棠想,他们就不会看见他的犹豫紧张,不会看透他的谎言,不会发现他早就知道梁一程收到的信息是什么,他就照着,编了个相似的。 骗过她了么,肖棠的伤口很疼,再没力气多解释一句,可他感觉到,梁一程身体僵住了,她不再悄悄地挪动身体,想把肩从他头下抽出来。 她一定相信他了吧,说不定还有些心疼,肖棠心里涌起了快乐,他得寸进尺,靠着梁一程的身体,靠得更紧了,偶尔发出几声痛苦的呜咽,仿佛在乞求她的怜悯。有那么一刻,肖棠觉得自己比他鄙视的江连,还要做作,还要狡猾,还要恶心,可很快,他就原谅了自己,他只是想要梁一程而已,他都受伤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似乎没什么漏洞,柳南却依然疑惑得很,他还有问题想问,可两人都受了伤,此刻也是满脸疲惫,“睡一会吧,一程。”他只能说。 ———————— 梁一程再次醒来,已经换回了本体意识。车停在一座山中的房子前,若不是柳南告诉她,她都没发现房子的存在。房子没有窗,嵌入山体中,外墙颜色与山体完美融合,周围全是山林,没有别的人工建筑,甚至连路都是土路。 柳南带他们进了房间,才解下肖棠眼上的领带。柳南检查了肖棠的伤,所幸子弹并没有打进身体,只是擦伤了腰部,柳南随即处理伤口,清理消毒包扎,动作很快很专业,像是受过什么训练,亦或是这种事,他早就做了许多次。 “这房子是……”梁一程这才发现,她对柳南根本一无所知。 “是为你准备的。”柳南说,“我担心研究所的人会对你不利,如果你要逃跑,或是受伤了要医治,可以暂时待在这里……对了,这里有信号干扰装置,他们没法靠定位你们的智体找到这里。” 他依然面无表情,将他精心谋划准备的一切一带而过,像是惊涛骇浪后,平静无澜的海面,没人看见它下面的万丈深渊。 房间内听不见外面一丝声响,也不知是这里太过偏僻幽静,还是隔音做得太好,肖棠从小被关在研究所,后来为了帮肖全做事,也见过各式各样关人的地方,可还是被这里惊到, 若真如柳南所说,这里建得如此隐蔽,医疗用品一应俱全,只是为了梁一程可能遇到的危机而做的准备,那双人大床,丝绸床单,床头的铁制卡扣,就像是要捆绑什么似的,又该如何解释。 肖棠看向柳南,眼神满是敌意,若不是他跟来了,梁一程只怕会陷入更大的危险,也不知道那些细节梁一程注意到没有。 柳南看见肖棠注意到了床头的卡扣,似是毫不在意,大大方方迎上肖棠的目光。 “一程,你也受伤了,去另一个房间,我帮你处理一下吧。”他说,还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用着最温柔的语气。 肖棠在心里骂道,变态。 ———————— “嘶。”梁一程没忍住,疼出了声。 “对不起,对不起……”柳南连声抱歉,抓着梁一程脚踝的手微微颤抖。他从小就为自己处理过无数次伤口,刚才为肖棠清洁包扎时,也干净利落。可对着梁一程身上深深浅浅的伤,他想小心,想轻些,却反而怎么都弄不好。 “怎么……这么多……他们……”柳南不忍再看那些伤痕,摘了眼镜,揉了揉眉心,想平复快要愤怒到暴走的情绪。 “我没事,多谢你。”梁一程心情复杂,柳南为她做的所有,她应该感动的,可却没法控制心底的恐惧。 谣言 江连要疯了。直到研究所让全员待命,说肖棠失踪了,他还是不肯相信,梁一程的不告而别,跟肖棠有关。 他违规打开肖棠智体的定位,信号被屏蔽了,得知肖棠去过烂尾楼后,他又黑进了沿路的摄像头,看见柳南开车救走了梁一程和肖棠,他查了,车是黑车,连贴的牌照都是假的。 又是这样,为了肖棠,什么危险的地方都去,需要帮助了,就找柳南。“姐姐,姐姐啊,肖棠,柳南,一个个的,谁都比我好,是么!” 他把电脑砸了个稀烂,却依然无法冷静,还想继续砸,可对着满屋梁一程的东西,怎么都下不了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早知道,就把她捆起来了,反正手臂都断了,腿也弄断吧,再不乖,就给她打针,吃药,她不需要清醒,每天躺着,在他身边就好。 江连抓着头发,蜷缩成一团,依然无法抑制身体的战栗。他有过无数机会的,他就在她一墙之隔的地方,每个漫漫长夜,他紧咬着衣角不肯发出一点呻吟,不断回想着白天里,梁一程对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笑,明明只要打开她的卧室门,就可以得到一切。 是他蠢,他再也不会放过梁一程了,反正他也不想要了,她的信任、依赖、真心、爱, 他都不想要了。 ———————— “对不起一程,你这次又受伤了,又什么都不肯说,我真的不放心你,我……我就在你手机上装了定位。江连说你不见了,他找不到你,打电话也不接,我才打开定位的,我看见你去了很奇怪的地方,我就跟着你去了。对不起,我没经过你同意,你骂我吧。” 柳南知道梁一程最讨厌他控制她,可他也清楚,装定位的事迟早会被发现,因为他根本没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烂尾楼在哪的,又是怎么那么快就出现在那的。 他有些紧张,低着头,等待着梁一程的怒火。 是从求婚开始的么,还是从坦白身世开始的,梁一程发现,在其他人面前总能保持完美的柳南,在她面前变得愈发笨拙,做的好的轻描淡写,错了偏要说得仔细,就好像是故意把弱点完完全全暴露在她面前。 “别在意那些了。”梁一程没法怪他,“肖棠伤得挺重的,要不是你赶到,我们也撑不了多久……” 是么,可是为她挡枪的是肖棠,从此,他就获得了至高无上的特权,可以永远冲她撒娇,永远被她放在心上。 “要是我在那就好了,是我就好了。”柳南喃喃着。 梁一程从未见过他如此受伤的样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气氛沉闷,只好打趣道,“你不是来了么,来的时间正好,气势特别足,比那些黑衣人可怕多了,他们被你震慑了,都不敢追出来了。” “可怕?”柳南却只注意到她对他的形容,“你觉得我可怕?” 梁一程有些许尴尬,“我一直有点怕你的。” 怕,那个字像羽毛般,轻飘飘划过他的胸口,撩了撩他的心脏,他觉得痒,抓着梁一程的脚踝的手,悄悄挪了挪,抓紧了她的脚心。 “怕我什么?”柳南问,他突然想听梁一程多说几遍那个字。 他原本为了给梁一程的伤口消毒,跪在地上,不知何时已经撑起身子,双臂撑在梁一程身体两侧,像是要将她禁锢在怀中。 戴着眼镜的柳南,眼神凌厉,不怒自威,而此刻,他摘了眼镜,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他一直盯着梁一程的嘴唇,像在耐心等待她的答案。梁一程不自觉抿紧了嘴唇,她不敢回,总觉得只要开口,只要发出声响,他们之间那根弦就会立即断开。 “你骗我,你才不怕。”终于还是等不及了,他笑着,身体靠近了她些,像要逼着她倒在床上,她向后躲,他就再欺身向前。 “喂!”肖棠依在房间门口,冷冷看着他们,“不是说有事明天说,现在要休息了么,就两个房间,柳教授,你只能跟我睡了吧?” ———————— 研究所乱作一团,黑衣人们来来去去,时不时就有人被带进会议室,像是要单独审问。江连没有心情打探消息,一天多了,他没睡觉,没吃饭,每分每秒都在寻找梁一程。 “他们说的是真的么?一期的那个实验体,专门为主任做事?” “说一期的数据没了,一会说因为有间谍,一会又说失火,说不定,都是主任的阴谋。” “不是,主任搞那些干什么啊?”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一期就她一个活下来了。” “就是,一期所有人都被开除了,肯定不正常。” 周围人窃窃私语,吵得江连头疼。 “也不能说就是她绑的肖棠啊?” “你没看啊,那监控照片清清楚楚的,她抓着肖棠呢,肖棠浑身都是血。” “想想宋合最后那个样子,她真的是狠啊,这还是人么,主任真是造了个怪物出来啊。” 谣言已经传开了,江连心烦意乱,在人们的嘴里,梁一程俨然成了一个极恶之人,她和主任勾结,为主任扫除异己。她心狠手辣,杀掉了一期所有实验体,杀掉了宋合,还不够,现在又把魔抓伸向肖棠。而主任和梁一程的最终目的,是让AI植入人体技术,彻底把控在主任一人手中。 江连也看到了那张所谓梁一程残害肖棠的照片,看角度,摄像头应该就在烂尾楼中,那种地方为什么要安装摄像头,若说不是谁提前备下的陷阱,他死都不信。照片里,肖棠捂着腹部,的确像受了重伤,梁一程站在在他身侧,手伸向他,仅此而已,根本不能证明是她伤的肖棠。 漏洞百出,只要冷静想想,就很容易知道是有人故意陷害,江连想大喊,想和所有人争辩,可刚想开口,声音就被淹没在沸腾的阴谋论中。 “把儿子还给我!”肖全跌跌撞撞进来,声泪俱下,“你们不找他,不管他,没关系,至少告诉我他在哪里啊,主任!你给我出来!你肯定知道怎么定位梁一程,你为什么不肯说!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研究所里不少人都清楚他是怎么对待肖棠的,可他演得动情,也不免对他起了些恻隐之心。 “主任!你为什么隐藏自己身份,为什么隐瞒梁一程的存在,你把所有人当傻子耍,回答我,江世明!” (其实从34章开始就没有存稿啦,有时工作忙起来会写得有点仓促,如果你发现错字,逻辑漏洞,前后不一,或者哪里没说清楚,都请告诉我,谢谢!) 身份暴露 po18pro.com 研究所有人要抓捕梁一程,柳南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要除掉肖棠?还要在同一时间? “我好像知道原因……”肖棠说起宋合智体暴走而亡,又说起自己几次触发警报。 “肖全是我父亲,生物上的,”他似乎很痛恨那个词,纠结了会才说出口,“他觉得我会惹出大事,他怕难善后,早就想放弃我了。” 柳南联想到之前听说的,肖全想要更换研究所领导层,以便尽快开始商业研发,便猜测肖全把梁一程和肖棠同时引到烂尾楼,是为了一举两得,杀掉肖棠,可以嫁祸给梁一程,佐证梁一程与主任勾结,肖棠没了,也可以立即开启三期实验。 肖棠终于松了口气,他其实并没考虑得那么缜密,可柳南习惯性的多想,倒帮了他的忙,不管怎样,总算是糊弄过去了,梁一程和柳南表面也相信了他,他和梁一程有关宋合的误会也消除了。 从今以后,他再不会是梁一程的对立面,他终于向她证明了,他和她,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利益,他可以为了她,牺牲生命。 “梁老师,你想毁掉研究所么?我想帮你。”肖棠眼睛亮了起来,只一瞬又暗淡下去,自嘲道,“不过,梁老师会觉得我没用吧,你都已经选好帮手了呢,外面有柳教授,研究所里还有江连……” “什么?江连?!”梁一程和柳南面面相觑。 ————————看好文请到:kanme ikan.c om 柳南说得出去一趟,囤些必需品,还要收集信息。“别想着做什么”,走之前,他还特地威胁了肖棠。 肖棠哪会听他的话,柳南前脚刚出门,他就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引梁一程来他房间,她来了,肖棠却又装作不想被她看见脆弱的一面,“我没事,梁老师,你别管我……” 之前仓促,梁一程并没仔细看肖棠的伤,而现在,看着他身上的绷带,大大小小的纱布块,还有不少血痕,也许实在太多了,并没有全都包扎,梁一程愣了许久,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能陪我一会么。”肖棠轻轻拽了拽她的衣摆,可她坐下了,肖棠又不好意思,便转移话题,“江连没告诉你他在诺娜计划工作?他一直瞒着你?” 梁一程点点头,她的确没料到,可若要怀疑江连,把江连放到她身边的江世明呢?这么多年,江世明给她这么多任务,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做的那些委托,真的是委托么,她是不是在无意中,被人当枪使了,说不定还做了害人的事,她不敢细想下去。 “等柳南回来我们再细说吧。”梁一程面色凝重。 肖棠很高兴,梁一程从来没有重视过别人,也没有故意无视他,一切都是他错怪她了,而现在,他在梁一程心里,一定比江连要好上许多。 “嗯,那别想他了,梁老师。” 梁一程没应,若有所思,想到她一直在想着江连,肖棠又不爽起来,他抓住她的手腕,手指轻轻摸索着,“梁老师,梁老师,你看看我嘛……” 他感到她僵住了,皮肤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动脉处跳动着,越来越快。那么冷漠,高高在上的梁一程,没有表情的时候,身体竟也有这么多反应,那是她的秘密啊,还是被他发现了。肖棠忽的涌起异样的感觉,他想看更多,她藏不住的,他都想知道。 “这里……好疼……”肖棠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胳膊的伤口上,她的手猛地弹起,又被他重重按下去,“哈……”伤口辣辣的,分不清是疼还是痒,头皮一阵发麻,竟像上瘾了般,还想再次体会那感觉。 “又流血了!”梁一程见他额上一层薄汗,脸颊绯红,不停喘气,以为是不小心碰伤了他,慌得就要去拿纱布。 肖棠却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身边。她好紧张啊,她在心疼么,还可以更加心疼么,“这里,也……”再次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胸口的伤口。 他发出舒服的声音,眼神涣散,仿佛是醉了般。 梁一程终于意识到他是故意的,“疯子……” 肖棠笑出了声。 ———————— 柳南置办了些必需品,便收到郁菲发来的短信,“主任叫江世明”,柳南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从哪里听过。江世明,江连,都姓江,有什么关联么。 “能帮忙跟一下江连么。”柳南回。 郁菲正在研究所后门外透气,看了眼柳南的短信,猛吸了口烟。江连,就算柳南不提,也很难不引起她的注意。 江连刚进研究所时,因为太过年轻漂亮,又只是个在读研究生,被人指指点点,都说他是开后门才能进来,可很快,他就靠自己的能力和天赋让众人闭了嘴,又因为性格好,成了研究所最受大家喜爱的人。 “我小孩要是能成江连那样就好了”“我要是用智体做个孩子,就用江连当模板。”郁菲不止听一个同事那么说过。 忽然,江连走了出来,低着头,思索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郁菲。 “小江。”郁菲主动喊他。 “郁教授,抱歉打扰了,我就出来透透气。”江连有些萎靡,他脸色苍白,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郁菲掐了烟,扇了扇飘向江连的烟气。主任也姓江,江连这么浅的资历能进入研究所,让人不得不联想他们的关系,柳南或许也发现了这点。“身体不舒服么?”郁菲问。 “有点。”江连苦笑,“里面也有点闷。” “是啊,现在研究所成天有人来闹事,跟菜市场一样,一刻都没的清净,真是烦死了。”郁菲想观察江连的表情变化,试探道,“不过,他们说主任的事,你怎么看,那些说法,你信么?” “啊?嗯……”江连支支吾吾,“我不懂那些。”他眼神躲闪,找了个借口,逃似的回到研究所。 郁菲跟着他回去,只是出去抽了根烟的工夫,却见研究所内更加乌烟瘴气了,肖全和手下的人纠缠了杨工许久,眼下又拖着陈佳撕闹,嚷嚷着除非主任现身,否则没人能赶他们走。 江连挤出闹哄哄的人群,离开了研究所。郁菲等了一会,也随着他出去。 谁的意识 “为什么是锁链?”梁一程问。 肖棠两肩上的锁链,纹得太过栩栩如生了,就好像能听见锁链互相纠缠,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令人难以忍受,它们逐渐收紧,勒进肉里,溅出血来,让人就要窒息。 梁一程总觉得肖棠的纹身很熟悉,又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她不禁伸出手,像是要抚摸它们一样,又忽的意识到了不妥,手停在了半空。 “不为什么。”或许觉得矫情,不想解释,亦或是不想多浪费一秒在苍白的语言,肖棠向前挪了挪,身体主动靠上梁一程的手,触碰的刹那,电流穿过他的身体,直击心脏,一阵酥麻。 梁一程的确感觉到了,不需要智体也能感觉到,从他纹身处传递到手指的隐隐颤动,和动脉处的跳动不同,更像是一种持续的电击感。 “你的在哪,我能感到它在,就是找不到在哪。”肖棠认真地注视着她的双眼,之前总觉得梁一程战斗时变化很大,动作、神态、声音,都和平常的她完全不一样,可现在仔细看她,却又觉得并没什么不同。 “在这。”梁一程抓住肖棠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接着放开了他的手,“现在感觉到了么?” 肖棠呆住了,智体植入大脑,怎么可能,那么小小年纪就植入,她自己的心智都还不成熟,她能控制智体么,还是智体早已吞噬了她的意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谁。 他没放手,手抚过她的额头,脸颊,手掌最后覆在她的脖颈,拇指抵在她的耳垂, 随便你是谁。 ———————— 江连走进黑暗的房间,鄙夷地瞥了眼蜷缩在角落里的江世明。“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江连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江连知道江世明讨厌别人来他家里,就连江连也不例外,每次有重要的事必须当面讲时,总会约江连在一栋高楼的天台上见,搞得就像是特工接头般,神经兮兮。 毕竟不是亲生儿子,连领养都不是从小领的,江世明和他,更像是互相都需要洗白身份,而硬搭在一起,江世明嫌弃他很正常,江连能理解。 江连被带到研究所时,诺娜计划一期已经开始了好几年,按照章程,江连自然没法植入智体。江连对亲生父亲没什么印象,只是后来听人说,他纠缠了主任许久,可江连依然不被批准参加实验,他嫌江连没用了,就丢在了研究所。 幸好江连生得漂亮可爱,研究所里也有些好心人,不忍心,便没再赶他走,由着他今天睡在这个角落,明天又睡在另一个,有剩下的食物,也时不时丢给他吃。 江连从小就清楚,他是靠什么活下来的,便愈加发扬优势,眼神始终无助可怜,嘴角却永远是笑盈盈的,大人们心情好的时候,他说说好听话,卖卖萌,烦了,他就自觉躲得远远的。 直到某一天,几个研究员们正在看实验体们训练。“植入身体的,就一定比接在身体外面的,对身体控制的有效性更强么?”江连不知从哪窜出来,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稚嫩的声音,说着好像非常专业的话,像在装大人般,让人忍俊不禁。 “这不是那个谁的小孩么?他居然还在这里?”说话的人被其他研究员们围在中间,像是个有权力的。 “江主任,他挺可怜的,我们也联系过他爸了,他爸说,反正在国外生的,国内也没有出生证,根本不能证明他们父子关系,叫我们谁爱带走带走,要不然就送福利院去,要不然直接扔大街上,我们也不敢跟他硬扛啊……” 完了,江连心里想。 江主任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看他,“你还知道有效性呢?你才几岁,四岁?五岁?” 江连拼尽全力,挤出纯真又伶俐的笑。 之后,江世明便默许了江连待在研究所,甚至默许了他碰键盘,看电脑屏幕上的代码,听研究员们开会讨论,旁观实验体们训练。 他的人生也就这样了,江连没奢望更多,更没想过未来,可那场毁灭了整个研究所的大火之后,江世明问他,要不要跟他去美国。 再之后,江世明不告而别,好在江连习惯了被抛弃,他生活能力强,为人圆滑,在完全陌生的国度竟也就这么活了下来。直到六年前,江世明回来找他,说要领养他,供他读好大学。江连没问他原因,直接接受了,毕竟读书要花很多钱,更何况那是名校,会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江连总觉得江世明变了许多。记忆里,在研究所时的江世明,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他聪明有能力,幽默自信,连江连也不由得对他有些崇拜,可现在的他却…… “人言可畏,人言可畏……”江世明嘟囔着,赖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 江连刷的一下拉开了窗帘,房间瞬时亮得刺眼,江世明像只只能存活在阴暗中的饿鬼,一见了光,身上就如同着了火般,在地上四处乱爬,急着寻找阴影。 “你来干什么!你也是来嘲笑我的么!”江世明拉扯江连的裤脚。 江连冷冷地看着他发疯,“你,现在开启梁一程智体的定位,告诉我她在哪。” 江世明没应,只是自顾自的,“你也信他们的鬼话?你信是我操控梁一程做的?” “我信不信重要么?”江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反正你的名声臭了,很快,你就会被赶出研究所,再没有人会资助你,你再也做不了你想做的实验,哦对了,” 江连俯下身,阴森地笑着,“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梁一程的智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听你的话。” 江连以为这样激江世明,江世明会冷静些,至少告诉他到底能不能定位梁一程,可江世明只是继续撒泼打滚。江连没了耐心,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他不能再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上了,得快找到梁一程,要让她只待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其它的事,都不重要。 “等等!”江世明喊他,他头也不回。 药 梁一程和肖棠柳南说了自己在拳馆遇到江世明,觉得有趣,便在他的侦探社兼职。 这么一算,梁一程为江世明做事,也差不多五年了。三人本以为,江世明给梁一程的委托背后藏着什么阴谋,梁一程也回忆了一些委托人和任务,但除了最近关于陈佳和宋金章的,其它似乎都和诺娜计划并不相干。 梁一程担心自己曾在无意中接触伤害过宋合,向肖棠询问细节,却发现自己从未去过宋合所住的小区,宋合出事前,她也没接什么可疑的委托。 三人讨论了半天,没什么结果。 “既然一期结束,二期开始,就说明一程的智体已经被确认为无效,是没用了的智体。”柳南说,“一期都结束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江世明却忽然想起来,要刺激你的智体呢?” 肖棠听了头大,他一直盯着梁一程,只想听她说话,他的想法简单直接,没必要分析那么多有的没的,是谁主使,有什么计划,他根本无所谓,只要梁一程开口,什么研究所,什么江世明、江连,就算是肖全,他都会为她处理干净。 肖棠终于忍不了了,“我们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目的是什么?” 他焦急得很,柳南把他们困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故意把事情说得复杂玄乎,无非是为了让梁一程不安害怕,依赖他而已。 可梁一程像是受了柳南的影响,一直陷在思绪里,肖棠没办法阻止。 ———————— 江世明终于冷静了些,“我没法定位她,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定位只会放在危险的实验体体内,和警报起的作用是一样的。” 江连停住脚步,他记起江世明曾说过,梁一程的智体指令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 “一样的道理,我也根本不可能操控梁一程杀人,因为她智体的指令是学习文化艺术……她是个极其失败的实验体,从植入的刚开始,她的智体连最基本的指令,都没法完成,还很混乱,但这就更加证明了,她的智体,根本无法完成高阶的指令,更不要说训练她去打架,甚至去杀人啊!” 江连儿时在研究所的记忆并不清晰,可回想起来,他好像从未见过梁一程和其他实验体在一起训练。他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江世明,“那一期的其他人是怎么死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其他实验体都死了,梁一程是唯一的幸存者!” “有两个孩子自相残杀,还有一个孩子是因为那场大火,没逃出来,被烧死了。跟梁一程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连揪住江世明的衣领,把他直接从地上拎了起来,“你不要骗我!”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没骗你!”江世明喘不过气,脚在空中不停乱踢,江连放手,他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在地上。 ———————— 不知睡了多久,肖棠睁开眼,见身侧的柳南并未躺下,手套没脱,坐在床上,似在闭目养神,枕头边还放着一小瓶药。 “安眠药?”肖棠问。 “和你睡一起,不吃药我能睡着么。”柳南并未睁眼,声音依然是清澈的,毫无睡意。 “你准备把我们关多久?” “没有’你们’,分开讨论。”不在梁一程面前的柳南,刻薄得很。 “如果没有我,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关着她?” 肖棠本没想过会问出答案,却没想柳南“嗯”了声,竟直接承认了。 肖棠一怔,随即笑了,“疯子。”动作太大,扯着伤口一阵疼。 “彼此彼此。”柳南的眸子很黑,让肖棠想起漆黑的雨夜,可以吞噬世间一切秘密。他凌厉地扫过肖棠身上几道伤痕,仿佛早就看透那些是他自己划的, “你小看研究所的人了,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不是我不放你走,只是尽量拖延时间而已,不管要对付谁,你和一程都伤着就很难办,在他们找到之前,尽量把伤养好些吧,才能好好保护一程……” “你给梁老师吃了什么?”肖棠沉下脸,气氛骤变,“你往她水里放药了。” 柳南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料到那样细微快速的动作,还是被肖棠察觉了,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几次。 柳南感到了他的杀气,却毫无惧色,甚至还有些轻蔑,“让她精神稳定的药。” “她为什么要吃那种药!你想控制她!”肖棠的杀气更甚,却猛然意识到梁一程正在隔壁,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他不愿吵醒她,压低了声音,“她自己知道么?” “你知道她的智体在大脑了吧?”柳南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没觉得,有时她会……不太一样么?” 不一样么?是有点,可那是战斗时,怎么可能保持平静,肾上腺激素飙升,导致激动亢奋,言行举止与平时不同,再正常不过了。况且,不一样又怎么了,谁都会有不一样的一面,就算是柳南自己,梁一程在不在面前,他不也是两幅面孔。 肖棠本能地想维护梁一程,可还没开口,柳南却仿佛早料到他要质疑他, “我和一程从小一起长大,她应该是什么样的,什么对她是好的,我比你更清楚!我做的所有,都是为了她!” “不要拿你肤浅的感情,跟我的相提并论!” 肖棠只觉得柳南的怒火莫名其妙,就像是被识破了,却还想要做最后的挣扎,拼命掩饰那埋藏在深处的真实目的。 ———————— 大脑再次变得昏昏沉沉,想好好思索一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身体动作变得迟缓,连翻身都很累。连着几天,梁一程唤了无数次智体,可她始终没有出现。 有太多话想告诉她了,她战斗的时候真美,切开别人咽喉的身姿,就如降下天罚的神女,溅在她身上的血,是朝圣者敬献给她的玫瑰,让梁一程嫉妒得发疯, 想跪在她脚下,舔掉它们,从她的脚踝,膝盖后的凹陷,大腿,再到最隐秘快乐之地,她是她最虔诚的信徒,永远乞求她赐给她的甘露。 梁一程的手向下伸去,夹紧了双腿,想要勾引她现身,“你为什么不来了,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一切的开始 男孩有双犹如墨晶般的眸子,望向她的时候,像是黑洞深处传来微弱的光,让人忍不住去探寻。 “是不是还很疼?”男孩在她面前蹲下,单薄的身体顿时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小手伸到她眼前,想抚摸她的额头,“不疼了,不疼了哦……”他一遍遍哄着她,声音软软的。 “我不疼,我一点都不疼。”男孩似在回答她,嘴角明明在抽动,眉头都揪在了一起,却依然挤出温柔的笑,“你看,我给你摘的。”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拿到她眼前,一朵蓝紫色的小花,花瓣蔫了,他慌了,“对不起,我乱跑被发现了,被关了一会,就变成这样了……” 她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你,你别为了这点小事,兰……” “兰,兰……”梁一程猛地睁开了眼。 “一程,做噩梦了?你刚刚说疼,哪里疼?”柳南坐在床边,手伸到她眼前,想抚摸她的额头,这一切跟刚刚梦境里的太过相似,画面重迭在一起,她再也没法分清, “兰……”梁一程仰起脸,看着柳南唤道。 肖棠依在门口,只见柳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随即微微颤抖起来。 她叫柳南什么?南?这么嗲的称呼,好恶心,肖棠想一笑了之,可调侃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心里酸涩得难以忍受。 梁一程和柳南,真的有这么深的羁绊么,柳南说他的感情肤浅,是啊,梁一程的过去,他什么都没参与,什么都不知道,却好像一个拼命想插足在他们之间的第三者,第三者起码还得到过些许怜悯,而他,全部都只是自作多情。肖棠只觉这里一秒都待不下去,逃似得离开了梁一程的房间。 ———————— “一开始是我们三个人的想法,我,梁一程的父亲梁炎生,还有一个叫兰贺云的。不过我们也晓得,我们这个想法,太大胆了,用别人的小孩也不道德,所以我们就决定,用梁炎生和兰贺云各自的小孩,因为我也没孩子……”江世明像是要从头说起。 江连心里急着找到梁一程,对江世明的回忆没有丁点兴趣,可是能用来找梁一程的办法都用了,他早已黔驴技穷,如今只能指望着,从他的话里找到有用的线索。 梁炎生和兰贺云都是书呆子,除了做学问,没什么擅长的。江世明却不一样,他性格活络,人脉广泛,和不少政商界的人称兄道弟。没过多久,江世明就从宋金章和另一个地产大亨手上,拉到了两笔大投资。紧接着,江世明在大学附近找了个厂房,买了各种设备,招募人才,研究所就那样成立了。 “我们三人都是同样的想法,智体就应该植入大脑,这就是最尖端的技术,是人类的未来,虽然危险,但只有这样,才能观察到智体是怎么和人的大脑互相作用的,操控人的行为……”江世明言外之意,还是看不起二期违背了他的初衷。 既然是科学实验,就要保证所有实验体的智体指令相同,最终,兰贺云的儿子兰笑,两位投资人的私生子,成了正式的一期实验体,三人的智体被设定了身体增强的指令,他们的数据,都被记录在正式的研究报告中。 而梁炎生却并不希望梁一程的智体与其他人一样,便伪造了她的档案,说她是因为测试指标未通过,才没有植入智体,而实际上,梁一程也被植入了,只是智体被赋予了不同指令。 看来江世明没打算骗他,江连想。他之前从肖全那拿到了梁一程在研究所的档案,也注意到其中矛盾的内容,凭借蛛丝马迹,猜了个大概,江世明现在说的,只是佐证了他全部推断而已。 江世明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诺娜计划有多伟大,他自己有多伟大,江连听着无聊,环顾四周,打量起江世明家来。他总以为,江世明这么多年靠着给诺娜计划的投资,应该赚了不少钱,可他生活简朴,房子不大,除了刷了个墙铺了个地板,再没任何装修。 “毕竟是女儿嘛,我们,不是,是梁炎生,舍不得她像其他实验体那样受苦,他就想女儿,能像他的亡妻一样,不,要比他的亡妻更完美……成为一个,有才情的淑女……那也是对他的亡妻最好的纪念了,你也能理解的对吧,孩子嘛,就是父母的延伸……”江世明声音哽咽。 老变态,江连心里骂,说得冠冕堂皇,不就是满足自己的幻想,真要心疼她,又怎么会让她参加实验。 江连听不下去,目光不自觉被书架上摆的几张相框吸引,照片上是同一个女人,笑容端庄慈爱,像要普度众生,每张照片的动作都一样,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 江世明的爱人?江连觉得奇怪,记忆中江世明没结过婚,身边也没有女人,他甚至从没提过这方面的事。再仔细看,不光是书架,床头柜、茶几、饭桌、五斗柜上,全都是她的照片。江世明这么大把年纪,有个深爱的女人,也很正常,可为什么, 江连总觉得照片里的女人有些眼熟。 ———————— 柳南习惯了,幸福总是短暂的,短得像一首偶然听到的好听的乐曲,随着梁一程的醒来,戛然而止,她依然什么都不记得,连梦里的,也全忘了。 她继续着高强度的身体训练,那是她每天唯一感兴趣的事,即使没有器械,空间狭窄,她也有各种办法,就像在准备一场即将到来的决战,再没有任何,能分走她的注意力。 柳南给的药量早已是最大了,她晕眩疲倦的时间却越来越短,仿佛产生了抗药性,左臂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伤痕也逐渐淡化,她恢复得太快了,那就像是从小为了挣脱控制,而进化出的身体本能。 就再没有任何办法,能捆住她了么。 柳南一直注视着梁一程,丝毫没有注意身后,肖棠也在观察着他。那不是错觉,肖棠能确定,昨夜柳南愤怒地与他争辩时,有那么一瞬,他感受到了智体,就在柳南体内。 人格分裂? 一期研究所内,梁炎生正与兰贺云交谈。 梁炎生焦急得很,“修改指令吧,这样下去不行,智体老是改变训练计划,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成果?” “这才是人工智能啊!”兰贺云反驳他,“我们给智体指令,但智体也会根据孩子们的身体情况、优势、兴趣,调整训练方案,最终选择它认为最适合孩子们的。” “就比方说,智体检测到肌肉已经疲劳了,那就做些轻度的恢复训练,检测到孩子无聊懈怠了,那就换种有趣的训练方式。这不是很好么,这正说明咱们设计的智体非常有效啊。” “这算什么有效!”梁炎生拍案而起,窗外偷听的男孩惊得浑身一颤。 “投资人很生气,他们说,他们花这么大价钱,冒这么大风险,不是送孩子来上兴趣班的,训练了几个月了,就比普通小孩身体强壮一点,跑得快一点,那我们忙活半天是为了什么?” “可这是智体通过算法觉得,最适合……”兰贺云还想申辩。 “算法决定的就是适合么?大数据说好的就是好么?!那是你自己的孩子,你都没有决定权?” 兰贺云怔了许久,仿佛根本不相信这种话会从梁炎生口中说出,“炎生,我们在实验开始前,已经商量好了指令是什么,你现在是要修改指令,让智体强迫孩子们做你觉得好的训练么?你在做什么?这还是人工智能么?这只是投资人的意愿,是你的个人意志!” “贺云啊,你搞错了,不是我个人的,而是除了你以外,所有人的意志!” 梁炎生不再理会兰贺云,“我会立刻更改指令,每天训练任务必须完成,并逐步增加,受点伤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也有最好的医生,投资人也同意了……” ———————— 脑子里,无数虫子到处爬行,肌肉、关节像被火焰持续烧灼,尖利的刀片反复切割着背、胸、大腿,每根骨头,被重压,被碾过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全部碎裂。 伤口来不及复原,就会被新的伤痕覆盖,流脓,腐烂,他的皮肤早已支离破碎,不断渗出的血液是滚烫的岩浆,想喷发,想毁灭,毁掉自己,毁掉全世界。 “哥哥……”梁一程发现了藏在角落的兰笑,从一堆实验设备后,探出小小的脑袋。 “嘘……”兰笑慌忙对她做噤声的手势,他想挪去她待的地方,可已经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很长时间了,除了仇恨,兰笑什么都感受不到,一睁眼,满脑子都是自杀,杀人,循环往复。只有梁一程能救赎他,只要有梁一程在,一切都会好的,他一直那样坚信。 可不知何时开始,他再做不到像从前那般,对梁一程温柔至极,紧接着,连保持对她最基本的耐心,都变得艰难,直到,他对梁一程,产生了极其可怕的想法。 在他的幻想里,梁一程困在火焰中,要不然就是倒在血泊里,她疯狂挣扎着,大声哭喊,雪白的小手伸向他,“哥哥……”她不停唤着他,向他求助,只向他求助。 每每想到那些,他就能瞬间平静下来,连身体的疼痛都能减缓,甚至还生出些许愉悦,就好像是梁一程软软的小手,抓挠着他伤口的结痂。 完了,他疯了,彻底疯了,兰笑绝望地想,会不会某天,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真的会伤害梁一程。 “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梁一程神神秘秘,左右观察了一会,快速跑到他身边,蜷起身子,依偎着他。 兰笑惊呆了,梁一程的胳膊和腿上,布满深深浅浅的伤,没有包扎,连基本的清洁处理都没有,就像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 怎么回事,梁一程智体的指令不是学习文学艺术么,这才几天没见,她怎么会受伤,还伤成这样,被人欺负了么,是另两个实验体么? “我没事,我不疼。”梁一程注意到兰笑脸上的震惊和愤怒,笑着安慰,“我有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 “我的智体跟我说话啦,她跟我长得一样,也不是,嗯,她比我漂亮好多,她好厉害,她一直安慰我呢,还替我想办法,”梁一程睫毛颤动着,像晨光里,蒲公英的绒花。 她害羞了,兰笑从没见过她害羞的样子,她脸红了,眼珠转得好快,她的手,挠挠眼睛,挠挠嘴巴,停不下来, “她说她喜欢我,她说她会永远陪着我的,哥哥,我有点怕,我好想她能永远喜欢我,我该怎么做……” 智体没有自主意识,也没有情感,更没有形态,那都是梁一程的幻想,是在极端痛苦中,分裂出一个人格陪伴爱护自己。 可年幼的兰笑,说不出那么有道理的话,而现在的柳南,说不出口。 四面灰黄色的砖墙,让人憋闷的空气,深呼吸的话,会闻到淡淡的霉味,总让柳南想起在研究所的时光,他和梁一程相依为命,还有别的实验体,时不时就会打扰到他们。 没事,像肖棠这样的,很快就能处理掉。 ———————— 江连站在梁一程的卧室门口,里面,就是世间最神圣最诱惑的地方,他从未在梁一程不在的时候进来过,可现在,有件事他必须确认。 一个相框倒扣在书桌上,也不知是因为之前江连发怒摔电脑的震动,还是从来就是这样。 江连翻过相框,是那个女人,江世明家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梁一程的母亲?记得她曾经说过,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就病逝了,“听说她是个很温柔的人,还是个才女”,梁一程当时那样说,她说她对母亲没有印象,所有一切都是父亲告诉她的。 “我不像她”,梁一程曾说,江连却觉得,梁一程继承了母亲的眉眼,或许只是因为她英气的气质,让她看起来不像母亲罢了。 为什么江世明家里摆满了梁一程母亲的照片?若是个三角恋故事,也太过烂俗了。江连猛然记起,江世明几次提到梁炎生时,生疏地人称转换,还有提及兰贺云和两个投资人,莫名瞧不起的口气,就好像, 他的所有经历、感受,都是站在梁炎生的角度。 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江连脑海,不可能的,他告诉自己,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和兴奋。 爱欲2 po18 new s.c om 梁一程睡不着,翻来覆去。 刚住进这山中的房子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涂在伤口的药里,有麻醉的成分,每日昏昏沉沉,她讨厌那种感觉。 而现在,一切都清晰了,却又太过清晰,清晰的孤独,清晰的思念,清晰的恐惧,让她更加无法忍受,胃里总像被火燎着,心脏时不时抽痛,她的大脑,再没法想起任何,只是每分每秒提醒着她,她被抛弃了, 她又成了一个人。 梁一程侧着身,蜷缩起来,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却忽的感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下巴抵着她的肩,还轻轻蹭了蹭,像在撒娇。 梁一程眼睛湿了,心怦怦狂跳,却怕那又是幻觉,她急着想转身确认,身后的人却更紧地抱住了她。 “真的是……你么?”梁一程小心地去碰她放在腰间的手,还不放心,又仔细地来回抚摸她的关节、指尖。 “嗯……”智体能感觉得到,梁一程是真的害怕了,怕得连自己的视觉听觉都信不过了,只有身体的触感能给她片刻安心,如此卑微的样子,智体从未见过。 得跟梁一程解释清楚,智体想,她也想无时不刻陪着梁一程,可她毕竟只是一个被植入梁一程大脑的AI,仅依靠她的大脑信息、神经活动存在,若是梁一程大脑活动被抑制了,比如受到药物的影响,智体也很难出现。 可是,真的要解释清楚么?梁一程就会明白她不是万能的,她也有弱点,也会在梁一程最需要的时候,消失不见。 会不会总有一天,梁一程会想,还不如一个人呢,要不然就做手术,把智体取出来吧,至少这样,她的思想、行动,只受自己控制,她再不会受到干扰。看好文请到:po18g a.co m 她那么想,也很正常吧,智体摩挲着梁一程的身体,深深浅浅的疤痕,有小时候留下的,也有最近的,毕竟她从来就没能保护好她。 “你怎么了?”她的触摸那样犹豫,梁一程焦急地问,愈发想转过身,看看她,抱抱她。 可智体偏偏执拗起来,非不肯直面她,两人较着劲,直到“砰”的一声,梁一程的手撞到了床板。 梁一程一惊,想起与柳南和肖棠只有一墙之隔,这房子为了隐蔽,外墙用了最先进的吸音降噪材料,听不见外界声音,可两个房间之间就是普通的隔音。 没过一会,敲门声响了起来,柳南站在她房间外,“一程?还没睡?没什么事吧?” 果真被听见了,梁一程慌得捂住了嘴,屏住呼吸。智体却像是巴不得被发现般,手指在外逗弄了一会,又沿着内裤边沿,一点点向里探去,“你要再不回他,他那种变态,一定会找各种借口进来。”她的声音又恢复了曾经,哑哑的,懒懒的。 梁一程记起,之前的确有好几次,柳南没经过她同意便推门进了她房间,有时说要叫醒她,有时是她做了噩梦,有时又是借口什么奇怪响动。她紧张地朝门口看去,房门关着,可门上没锁,再不说些什么,他真的会进来。 “可能就是碰了一下,柳教授,你没必要每次都大惊小怪的,她要是有需要,会喊的。”是肖棠的声音,“你这样不是反而吵醒她了么?” 梁一程夹紧了双腿,想阻止智体的动作,可只是让感官刺激更加强烈,她的指尖,一直摩挲着那点,却每每在梁一程身体颤抖时,刹住,离开。 “唔……”梁一程忍到了极限,而此时,门把手转动了起来,“不准进来!”她突然大声喊道。 柳南猛地收回了手,一脸震惊。或许因为从小没有母亲的缘故,梁一程对这方面的事很迟钝,柳南也故意不想提醒她,一有机会便想试探着,模糊界限,盼着她能逐渐习惯他的靠近。 “抱歉,吵醒你了,你睡吧。”肖棠在一旁幸灾乐祸,让柳南更加烦躁。这是怎么了,她怎么突然敏感起来了。 ———————— “你怎么这么不乖!”梁一程将智体压在身下。 智体仰起头,痴痴地看着她,手撩起她的衣摆。她瘦了些,肌肉愈发分明,很性感,看来即使自己不在,她也在拼命努力着。腰间好几处长长的伤疤,形状宛如窗上结的冰棱,是她们共同战斗过的证据。 “你想我做什么?”智体笑了,她当然知道梁一程想要什么,但就是想听她说。 “是你想我做什么?”梁一程嗤笑一声,“我可不像你,知道我所有的想法。你不告诉我的话,我怎么会知道呢?” 梁一程脸上泛着潮红,魅惑至极,看着智体的眼神,像看着笼子里她满意的猎物,实在是太满意了,舍不得马上吃掉,只想折磨她,久一点。梁一程拨开了一点内裤的边沿,没入一根手指。 智体盯着她的动作,她露在外的手指关节微微颤动,她清楚她在做什么,却什么都看不到,她急着想伸手帮她,却被她一次次挡开了手,她又想坐起身来,吻梁一程,可每次,都被一把推了回去。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怎么回事,她只是AI啊,她怎么会觉得热,觉得空气湿黏,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怎么会觉得渴,又怎么会觉得喉咙痒得难受,她舔着嘴唇,想缓解,却只是越来越渴,她乞求地看向梁一程。 “求你了……”她抓住梁一程的大腿,用力想将她拉向自己嘴边。 智体无助又难耐的表情,让梁一程欲罢不能,不知不觉已经加重了手指动作,肆无忌惮地喘息。 “你想我做什么?你可以说的……”梁一程觉得自己疯了,彻底疯了,她竟然对着她的脸自慰,而更可怕的是,只用对着她的脸,她就能到达高潮。 智体咬紧了嘴唇,她不能说,她决不能告诉梁一程,她一秒都忍不了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撕碎她的衣服,进入她的身体,她瀑布般的长发,漂亮的眉眼,游刃有余的表情,全都弄乱,全都弄脏。 (这里是无删改版) 真假 江连发现郁菲在跟踪他。 第一次注意到时,江连在去江世明家的路上。郁菲明显没什么经验,江连开车从研究所回市区,她就一路紧紧跟着,也不知道用路上其它的车做个掩护,江连很快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她。 车一进市区,车多,红灯也多,江连拐了个弯,便甩开了郁菲。江世明住的地方,周围有好几个再普通不过的居民区,上百栋高楼,楼群密集,人来人往。江连开始还想,这里的小区众多,郁菲有认识的人恰巧也住在这里的某一栋,也很正常。 直到江连再次发现郁菲跟车,他故意试探她,开去了一个偏僻的办公楼,郁菲却依然跟来了,还在办公楼附近转悠了许久,江连便警觉起来。 江连黑进了各种系统,把郁菲的信息翻了个遍,从她社交媒体删除的帖子中,找到了她参加柳南博士毕业典礼的照片,她一手搂着柳南的肩,一手搂着柳南母亲的,看来他们早就相识,关系还很铁。 是她一直给柳南传递消息?她会知道柳南把梁一程藏在哪了么?不过,就算她不知道,也可以用她把柳南引出来,江连突然有了主意。 ———————— 肖棠起初还觉得,能与梁一程朝夕相处,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再加上山中的房子隐蔽,吃的用的不缺,住得也算舒服,只要无视柳南,就这么待下去也不错。 可每天和梁一程在密闭的空间,难免胡思乱想,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忍不下去。况且,他信不过柳南,总觉得他在计划着什么可怕的,要时刻提防他,连睡觉都不能放松,实在太累了。 柳南后来又出门了一次,还是以打探情报和置办必需品为由。回来后便说,研究所已决定开除江世明,更换领导层,投资人们有权参与实验决策,甚至包括实验体的选拔和智体的指令,而叁期正在筹备当中,预计很快就将开始。 肖棠说了几次,一直躲在山里也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他们的敌人如果只是肖全,研究所的变动已经如他所愿,既然获得了决策权,他眼下的精力应该会放在吸引投资和准备叁期上,根本没空四处追杀梁一程和肖棠。退一万步讲,就算肖全还有什么阴谋,只要杀了他,也就没事了。 柳南却总是有无数理由,起初是他们伤没完全好,之后又是梁一程和肖棠各自的家都有人盯着,不安全,他们没地方去,而现在,他连站得住脚的说辞都不想了,“再等等”,“很快”,全是敷衍。 “你总不能拖到开学吧,就算柳教授对工作无所谓,梁老师还要教课呢。”肖棠步步紧逼。 柳南无措地看向梁一程,想她为他说话。他的计划全乱了,药对梁一程彻底没用了,还莫名出现了一个肖棠,随时盯着他,而他再也找不到借口了。可他也为她做了那么多,就不能只是任性一下,想把她多留在身边一会么。 梁一程盯着柳南,眼神凌厉,仿佛早已看穿他的企图,却并不想他太难堪,对着肖棠道,“再耐心等一下,他们说不定就在等我们松懈,而且,他们估计没法定位我,但却很容易定位你。” 她又转向柳南,“还要麻烦你几天。” ———————— 江世明在美国的死亡证明和讣告,原本都公开发布在网上,却早已被删除,似乎是相当厉害的黑客所为,江连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数据。讣告上有江世明的照片,五官和现在活着的那个有八分相似,可照片上的他,有些大小眼,带着略显滑头的笑,看面相,是个活泼有趣的人。 江连算了算,按照证明上显示的时间,江世明当年带江连赴美,后又不告而别,再之后没多久,就死了,看来他也并不是故意抛弃江连。 六年前,梁炎生坠海而亡,尸体始终未被找到,六年前,假江世明出现在他面前,领养了他,开始了接近观察梁一程,刺激她智体的计划。这个假江世明到底是谁,实在太容易猜了。 梁炎生到底怎么把自己搞成江世明的模样的,江连很好奇,整容?戴了张假皮?不管怎样,能为了伪装下这么大功夫,受这么多罪,江连还是有些佩服他,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他的脸上总没有表情。 “咦?”江连忽的想起了什么,脸上一阵发烫,“梁炎生领养我的话,那姐姐,不就成了真的姐姐?”江连第一次信了命中注定,幸福地笑了。 不过,以江连这么多年对梁炎生的了解,直接对峙,就算把证据甩他脸上,他也只会拼命抵赖,得想想更刺激他的方法。 ———————— “别开窗!”梁炎生的房间仍旧是一片漆黑。江连只得打开桌上的小台灯,才能勉强看清他。梁炎生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放着梁一程母亲照片的相框。“你又来做什么!” “放心,我应该不会再来了。”江连告诉他,研究所联系不上他,但已经决定开除他,并彻底更换领导层,新的领导层全是投资人们的亲信,而以商业研发为目标的叁期实验,即将开始。 “大家都很激动呢,干劲更足了,毕竟投资人掌管研究所,大家手里再不会紧巴巴的了,我也升职加薪了呢,爸,你也为我高兴吧?” 黑暗的角落,传来“咯,咯”的怪声,像是锈迹斑斑的老旧机械,在彻底坏掉前,回光返照似的运转声。江连辨认了许久,才发现那是梁炎生咬牙切齿的声响,难听,却让江连十分愉悦。 “你别担心,虽然你现在没了收入,又没有亲生孩子照顾你,将来有需要,还是可以联系我的,我可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对了,” “我忘了告诉你了,梁一程回来了,”江连狡黠地笑了,“我们在一起了呢,你会祝福我们的吧?” 梁炎生猛地从角落蹿出来,飞快爬向江连,像是要和他拼命。 三期 梁炎生扑向江连,被江连躲开,他跌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像个小孩般吵闹不休,“不行!我坚决不允许!你这种……你哪里配得上……我不同意!我死都不同意!” “这么瞧不起我啊,我好伤心呢。” 反正不需要什么铁证,他也变相承认了他是梁一程的父亲,不用理他。可梁炎生说他配不上梁一程,江连心里的刺,像猛的被他推了一把,扎得更深了。 配不上,凭什么,他也努力了,不管是硬性条件,还是谈吐性格,他都拼命努力了,难道就因为他没法选择出生的时间,没成为实验体,没植入智体,他就永远低人一等么。 “你是她什么人啊?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啊?”江连依然开心地笑着,没有丝毫阴霾,就好像梁炎生刚刚说的,全是对他的表扬。 相框掉落在地上,梁炎生爬过去,再次将它抱在怀里,不停抚摸着它,脸还来回蹭着,像要从它那获得安慰。相框边角尖利粗糙,他下巴被木头渣子划出几条血痕,却似什么都感觉不到。 台灯熄了,门开了,又砰地关上,世界再次归于黑暗。 ———————— 按理来说,研究所刚经历巨变,气氛难免会压抑,可大家都涨了工资,拿了奖金,江连乍眼看去,每个人都喜滋滋的,除了陈佳。 传闻说,新领导层刚上任,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换掉陈佳,可像她这么好的主刀医生,本就凤毛麟角,再加上她在研究所时间长,经验丰富,竟再找不到一个能替代她的。 最终只有肖全低头,给陈佳赔礼道歉,可不管许诺了怎样的优厚待遇,别墅,加入领导层,甚至原始股份,陈佳就是不肯参加叁期,说只想亲眼看到肖棠平安无事,她便离开研究所。 “小江。”郁菲没话找话,“真好,大家都没怎么受影响,我之前还担心呢。” “郁教授,早啊!”江连笑得阳光灿烂,心里却吐槽,她套近乎的方式也太刻意了,“是呢,还更有干劲了。” 郁菲之前听柳南说了些江连欺瞒梁一程的事,却总觉得中间有什么误会,毕竟江连看起来太无辜了,一点都不像会有那么多心眼的人,而且她跟踪了江连这么久,从没发现他做什么可疑的事。 郁菲刚想继续套套话,研究所的大门忽然开了,十多个约莫五岁的孩子,一个接一个走进来,每个孩子都非常漂亮,也都眼神空洞,表情木然,就如同一列提线人偶,被人操纵着,去往即将拉开大幕的舞台。 研究所原本轻松的氛围,骤然变了,许多人慌忙移开目光,或装作忙手上的事,或找借口和身旁的同事聊天,都无法直视那些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一头银色的卷发,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江连一眼就认出他是宋昙,江连和梁一程肖棠曾在九曜相府见过他。 宋昙经过陈佳,陈佳呆在了原地,连让路都忘了,宋昙感到她的异样,抬起头,怯怯地喊,“阿姨好。” 刹那间,时光倒流,陈佳仿佛回到了曾经,小小的肖棠就站在她面前,她还没有给他手术,他的身体里还没有智体,一切都还来得及。陈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紧紧握住宋昙的肩,“快跑,离开这里,跑啊!” 研究所顿时鸦雀无声,时间就像静止了,郁菲知道她一定想起了小时候的肖棠,立马上前搂住了她的肩,柔声安慰,“没事了,肖棠一定会平安回来,你再也不用经历这些了。” “不是只有肖棠啊……他们也是啊……”陈佳泪流了满脸,而郁菲只能装作听不懂她的话。 江连趁郁菲没注意,将隐形监听定位器,黏在了她手提包的内侧。 ———————— 郁菲一整天都在忙着,测孩子们的焦虑、抗压程度、注意力等各项指标,为叁期选出最优秀的实验体,直到下晚了,才有片刻空闲。 郁菲总喜欢在研究所后门放空自己,天好的时候,这里还能看到很美的夕阳。郁菲点了根烟,猛吸了两口,心却依然无法平静下来,她早就意识到,自己吸烟越来越频繁了。 不知何时开始,或许受到了陈佳的感染,郁菲的心里也总像是窝着团火,她没法熄灭它,加薪、升职、拥有仅次于领导层的权力,也没法熄灭它,她只能任由它,越烧越旺。 得早点辞职,郁菲想,再忍耐一下,等确认了研究所不会再干涉梁一程,确认了梁一程彻底自由后,就立即辞职不干了。 江连推门出来,见到郁菲,故作惊讶,“郁教授,你也在呀,打扰了!” 郁菲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聊什么,气氛尴尬。 “好崇拜陈教授啊!”江连突然说,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勇敢!我也想像她那么厉害。” 他的话戳中了郁菲,她有些动容,“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我以为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陈教授应该不会在乎那些吧。而且,”江连背对着夕阳,脸在阴影里,“我想至少肖棠会很感激她吧,他会觉得,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为他那么拼命,那么维护他……” 郁菲一愣,她从没站在这个角度上想过,而江连的话,竟让她生出些许安慰,她想回点什么,却见江连的表情有些哀伤。 两人又聊了一会别的,郁菲随口问起江连闲暇时喜欢做什么,是不是和别的年轻人一样,跟朋友们一起玩。郁菲本以为江连那样的相貌性格,一定很有人气,却没想江连只是说,“有太多东西要学了”,像个工作狂。 “感觉时间都不够用呢,前两天还遇到了一位一期的前辈,跟他请教了不少,我真的是差太远了……” “一期的?谁?” “梁教授。” 郁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谁?” “梁教授,梁炎生教授。”江连笑了。 (每次写到陈佳时,自己情绪也会激动起来,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感呢) 诈 郁菲把江连说遇到梁炎生的事,告诉了柳南。 “江连是江世明的儿子,江世明和梁伯伯都是一期的创始人,江连知道梁伯伯这个人,不是很正常么,他就是诈你而已。”柳南不耐烦,“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你也知道,我每次出来一趟,一程和肖棠单独待在一起,我多不放心……” 还没说两句,柳南就着急要走。 柳南在山里的房子,郁菲并不知情,每次问起,柳南也只说把梁一程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信号,所以他只能偶尔出来,到有信号的地方,查看信息,和郁菲见面。 柳南绝不可能做出背叛梁一程的事,郁菲本不该担心的,柳南对梁一程的深情,她从小就看在眼里,可这样的深情,真的不会变质么,还是从一开始,就不正常。 郁菲一把拦住了柳南,再次耐心解释,研究所更换了领导层,正在筹备叁期,为了拉拢骨干成员,已经向他们承诺,不再监控前两期的实验体,还他们彻底自由,甚至说,如果他们想做手术,取出智体,研究所将提供全部资金支持。 “如果一程和肖棠想,陈佳会亲自给他们做手术,她是最厉害的,我们可以信得过她,而且,研究所一直在争取陈佳,希望她能继续留在研究所,她现在开口要什么,他们都会听,我也会一直盯着他们,确保一程不会再被他们控制……” 郁菲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她以为柳南会像她一样高兴,可柳南的眼神,只是更暗淡了,仿佛她说的,是世上最令人绝望的消息。 随便吧,柳南垂着头,研究所怎么样,江世明梁炎生怎么样,全世界怎么样,对他早就没了任何意义,他现在所有的挣扎,都只是为了多留梁一程一会,一秒也好,多留一会,就多一些可能,她会被他感动,会改变心意,会属于他。 柳南沉默了好一会,似是早已彻底放弃争辩,起身就要离开。 “柳南,现在没有人想害她了啊,你为什么非得继续藏着她呢,她到底在哪?” “她还在养伤……” 郁菲不依不饶,“既然受伤了,更要接受治疗,你又不是医生,让我见她一次,我必须确认……” “姐,你是真的不信我啊。”柳南叹了口气,眼神完全变了一个人。 以往每次柳南出现那种阴鸷的表情,郁菲总有些畏惧他,可这次,她不愿退让,“柳南,你曾说过,一程的父亲,还有研究所,都在控制一程,我们要帮她,要帮她重获自由,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柳南的慌张转瞬即逝,他重新镇定下来,“你不信我没关系,那我问你,你说梁伯伯出现了,如果真的是他,他假死了这么久,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真的梁伯伯,江连故意告诉你,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不是,江世明已经设下了陷阱了?” “我们什么都没搞清楚,现在让一程回去,难道不是更危险么?” 郁菲思索了一会,觉得他的话的确有道理,“那我问问江连,他在哪遇到的梁炎生,我们去确认一下吧。” 两人于是决定,郁菲继续向江连打探梁炎生的消息,确认梁炎生的真假后,再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 柳南和郁菲都没注意,不远处的碎石堆旁,停着辆很破的车,乍眼看上去,如同报废了般。后座上,江连悠闲地躺着,含着根棒棒糖,耳机里传来柳南和郁菲的对话,他听得饶有兴致, “找到你了,柳南,接下来,只要跟着你,就能见到姐姐了吧……啊,等不及了……” ———————— 柳南连续两天出门,梁一程和肖棠都觉得异样,隐约感到将有大事发生。 “梁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有点怪?” “你做的饭?”梁一程吃了肖棠端给她的东西,皱起了眉,嚼了半天,还是狠下心咽了下去。 虽然山中的房子里囤了不少压缩食物,可每次柳南出门,总会带点新鲜的回来,换换口味,叁人轮流做饭,但都做得一塌糊涂,只是相互伤害。 和梁一程待得时间越久,肖棠越觉得自己乱七八糟,她只是回了短短几个字,他的情绪起起伏伏了无数次, 她的表情好可爱,她是不是爱吃江连做的饭,她是不是怀念江连了,她还是吃下去了,一定是为了他才吃的,她是不是故意转移话题了,她是不是向着柳南, 可这么难吃,她还是吃了,最终,肖棠和自己和解了,“对不起啊,梁老师,给你吃这么难吃的东西,我以后会学的,我学得很快的……” 他趴在餐桌上,只露出一边的眼睛,悄悄观察梁一程,“出去以后,你能再给我个机会,吃吃看么……我带到学校给你……” 忽然,敲门声响起。 柳南有钥匙,决不会敲门,梁一程肖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抽出了各自的绑腿匕首,靠在门的两侧,梁一程猛地拉开门,刀尖瞬时抵住门口那人的咽喉。 “姐姐,是我啊……”江连举着双手,身子颤抖着。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胳膊上腿上有不少处划痕跌伤,像是爬山时弄的,“姐姐,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 柳南和郁菲按照江连给的地址,到了城郊一处小区。这里偏僻,没什么人气,大多数阳台都没封,公共区域杂草丛生。 “梁伯伯怎么会住在这儿?”柳南怀疑。 郁菲也觉得不对,可她也是软磨硬泡了许久,说自己多么崇拜梁炎生,江连才肯把地址给她,给她时,还说梁炎生多年来一个人居住,精神状态不好,叫郁菲探望时,小心些,不要刺激到他。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老人,听到梁炎生这个名字,一脸茫然,说从来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个人。 “怎么会?”郁菲反复比对着地址。 “不好!”柳南终于反应了过来,掉头就跑。 (汇报一下进度,还有一小半就完结啦) 父亲 等梁一程回过神来,已经坐着江连的车,到了梁炎生居住的小区。一路上江连一直不停解释,他为什么对梁一程隐瞒了工作,怎么被扮成江世明的梁炎生骗了,又是怎么跟踪柳南,找到了他在山里的房子。可梁一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父亲,还活着,跳崖是假的,江世明是假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想,都想不通。 “姐姐,我带你进去,然后我就在楼下等你,你们慢慢聊,”江连捏了捏梁一程的肩,像是想鼓励她。 他将一个新手机,放在梁一程的手里,“被研究所开除后,他状态不太好,要是说什么不好听的,姐姐别往心里去,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梁一程进了门,江连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黑入沿路的摄像头,将自己车的画面和梁一程进入小区的影像,删了个干净。 梁一程想念梁炎生么?会是感人的会面么?或者,其实她根本不想见到梁炎生?可江连没法管梁一程的心意了,那只是个绝佳的理由,可以迅速将她带走,离开肖棠柳南在的地方,就够了。 ———————— 空酒瓶,咕噜咕噜,转到梁一程的脚边,梁一程顺着它滚来的方向,看到了蜷缩在窗帘后的梁炎生,他用窗帘把自己裹住,以为这样就再没人能看见他,窗帘底边露出他的一只手,手边,一块老旧的手表,一个相框。 梁一程总觉得,这个场景在哪里见过。 灯亮了,满屋子大大小小的相框,是她母亲的照片。 梁炎生哆哆嗦嗦爬出来,他瘦了许多,眼窝深陷,像具骷髅,看清了梁一程,顿时满眼惊恐,像是见了鬼,“你来干什么?你,你都知道了?” 咔嚓,梁一程低头看去,不知什么东西的玻璃渣子,被她踩碎了,咔嚓,咔嚓,她向梁炎生走去,忽的停住了脚步,一块长长的玻璃,穿过鞋子扎进了脚里,她一把拔了出来,轻易得像拔出蛋糕上插着的叉子,也不管上面滴着血,随手扔在了地上。 “等等,”智体唤住了梁一程,“你还好么?” “嗯……没什么感觉。”梁一程说,也不确定话真的说出了口,还是只是在心里。 “我有点害怕。”智体的声音有些犹豫。 “嗯?” “要换我吗?”智体没有说出她的担心。梁一程从小对父亲的情绪极其复杂,有道德上的爱与责任,也有极端的恨意,不管是什么,与父亲的重逢必然是最强烈的冲击,怎么激动都很正常,总不该是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可是,她读不到梁一程的任何情感反应和波动,梁一程的大脑只是简单地控制着她的身体动作,“向前,走到眼前的男人面前”,那是大脑给的全部指令,就好像,梁一程是台机器,甚至比她,更像智体。 “不用,我没事。”梁一程说。 “你的精神分裂还没有好?又给自己幻想了一个好朋友出来?”梁炎生突然冷笑,“自言自语的,你从小就这样,脆弱得不得了,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了,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脆弱,怎么,不敢面对我?” 精神分裂?谁有精神分裂?梁一程歪了歪头,一脸迷茫,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完全不理解它的意思。 “我和你母亲,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小孩,”梁炎生叹气,“这就是命吧……” 梁一程终于记起来了,同样的满地空酒瓶,同样的手表和相框,同样的叹气,同样的话,一字不差,同样的场景上一次发生的时候,好像就在梁炎生跳崖之前。 “哈,真的是你啊,爸,你果真还活着。”梁一程笑了起来。 ———————— “梁老师只是去见她爸,她说很快就回来。” 柳南似是什么都听不见,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梁一程的踪迹,开门就要出去找她,被肖棠一把拦住。 “不会很久的,梁老师说了,她就看看她爸,聊两句,她说要回来就会回来的,我们不能等等她么?” 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梁一程身上没了定位,江连的位置更加难找,柳南跌坐在地上。 肖棠见柳南如此慌乱,心里也慌了起来,“梁老师的爸爸,很危险么?他,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疯子。”柳南说。 ———————— 一期研究所内,几个研究员围住一处,发出阵阵惊呼。兰贺云冲梁炎生招手,“炎生啊,快来快来,你女儿真是了不得,竟然比男孩子还厉害。” 梁炎生挤开人群,宋金章的儿子被梁一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正被她拧着胳膊踩在脚下,嗷嗷大叫。他仔细一看,自己给梁一程新买的连衣裙,不知怎的变成了一件无袖上衣,大约是徒手撕的,边角破破烂烂,头发也高高地束起了,几缕散落下来,乱七八糟。 粗野,离淑女越来越远了,连个街边要饭的都不如,梁炎生皱紧了眉,他只出国交流了几周,怎么梁一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回事?”他质问道。 兰贺云哈哈大笑,不以为然,“你别怪你女儿啊,是宋家的小子老是挑衅,他老仗着他家里是投资人嘛,之前也经常欺负兰笑,不过我家儿子只会忍,不像你女儿,看不过,就出手了……” 梁炎生暴怒,“你觉得好笑么?这说明了什么,梁一程的智体发生了什么!你改了指令么!” 兰贺云一怔,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或许因为总看见梁一程和其他实验体待在一起,他时常忘记了,她的智体指令是不一样的。 宋金章的儿子与智体适配度很高,他原本身体素质就好,现在的各项指标,更与兰笑不相上下,是最优秀的实验体之一,可就算如此,却完全打不过梁一程,这怎么可能正常。 梁炎生与兰贺云立即查看梁一程的智体指令,没有丝毫改动,甚至系统操作记录中,也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回事?有bug?”兰贺云心里清楚,他们刚检查过,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梁一程的智体,跟其它智体学的?智体能互相交流?它还会,修改记录?它会……骗人了?” (下章内容可能会让一些人感到不适,请谨慎入内) 想要的 “赶紧和江连分手,男的太漂亮不好,只会花言巧语……柳南也不行,心思太重,鬼鬼祟祟的,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要找也该找一个跟爸爸一样的,男人最重要就是老实本分,你看我对你妈妈……” 梁一程只是想,梁炎生从前就是这样么,自说自话,还说个不停。 智体曾问她,要不要恢复记忆,可她觉得没那个必要,她现在过得挺好,要记得的东西已经有很多了,何必执着于小时候的事。过去的,都过去了。 就连梁炎生假死,扮成其他人的样子,在她身边伪装了这么多年,梁一程想了一会,想不通,便停止了好奇,但若是现在不问,就好像再也无法打断他,他就会永远这么说下去。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江世明的样子?” “你为什么连爸爸都认不出来?”梁炎生却反问道。 梁一程被问住了,好像的确有那么几次,她有些怀疑,比如他奇怪的大方,找借口塞钱给她,比如他对她的关心,甚至优先于江连。 大脑飞速运转,想通过他的语义口气、脸部肌肉动作,理解他的真实目的,他期待被她认出来么?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他说那句话时,寂寞的表情,又是从何而来。 梁炎生苦笑,“只要我在,你的智体就不会正常,不是么?” ———————— “你是说,梁老师的智体,没听原始指令,反倒去学了其它智体的指令?”肖棠觉得不可思议,可因为发生在梁一程身上,又觉得合情合理。 既然他都能感知别人身体里的智体,智体当然也能互相感知,它们有自己的交流方式,传递信息,互相学习,似乎也无可厚非。 柳南点点头,继续说,梁炎生将梁一程智体的异常反应,归结于它太低等,太容易收到其它指令的影响,便将梁一程单独关了起来,不让她见到任何人,可梁一程的智体依然不按他的指令行事,“直到,研究所失火了……” “火……是梁老师,点的?”这段传闻,肖棠早就从不同人的嘴里,听了无数遍,可不知为何,这次听来,再不是热血沸腾。 他心里酸得很,不管怎么深呼吸,眼睛总是湿湿的。他产生了强烈的冲动,他想立刻赶到梁一程面前,什么也不做,也不说,抱紧她,就算被她推开,还是想抱紧她。 柳南没回答,只说两个实验体在失火之前就已经死亡,火灾又导致了另一个实验体的丧生,而梁一程并非记录在案的实验体,“所以那场火灾,就是一期的终结。” ———————— 研究所被付之一炬,梁一程被放了出来,回到家中。梁炎生本以为,离开了研究所,没了其它智体的影响,没了其它指令、经验、数据库可以借鉴,梁一程的智体会回到正轨, 可他的愿望,彻底破灭了。 “我有时觉得,你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跟我反着干,就是为了折磨我,只要我觉得好的,你都不喜欢,我让你学的,你都不学,我让你做的,你偏不做……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不应该怪你,一切都是智体的错,是它害了你。”梁炎生说。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你的软弱,没法控制住智体,但智体是机器,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坏了也很正常,坏了,只要修好就行了。” 二期已经开始,梁炎生便想借用研究所的医生,给梁一程做开颅手术,取出智体,重置系统,再做手术放回去,却遭到了江世明的拒绝。江世明已经成了研究所主任,一人独大,没有他的允许,梁炎生只能另想办法。 可脑机植入手术,能做的地方太少了,梁炎生竭尽所能,在国内国外到处寻觅,最终,有个国外的医生回复,说要先检查梁一程的智体与大脑融合到了什么程度,如果智体已经主导了她的日常行动思维,就无法手术。 “说来也怪,我签证机票都搞好了,你的智体却突然坏了,这就是命吧……” 梁一程的智体信号彻底消失了,她不再对身体训练,格斗对抗感兴趣,或者说,她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在研究所时,梁炎生曾撞见过几次,梁一程自言自语,她高兴地笑着,说得眉飞色舞,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得到了心上人的回应。梁炎生还欣慰地想,就算有点神经兮兮,也无所谓,至少梁一程终于有办法排遣压力了,或许对待实验,也会有更好的表现。 可智体坏了以后,连那样的时刻也消失了。 她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再五彩缤纷的东西,也无法让她聚焦,连吃喝,都只是机械地往嘴巴里放东西而已,她快速消瘦下去,像一片枯叶,随着风,到处飘荡,就好像生命中最重要的,已经消失了,一切再没了意义。 算了吧,梁炎生想,梁一程状态太差了,开颅手术本就危险,对身体伤害也大,而且还要做几次,为了一个可能坏了的智体,并不值得冒风险。最终,他没有带梁一程去见医生。 ———————— “你觉得一程的智体怎么会那样?”柳南问,“真的是bug么?” 肖棠点点头,又摇摇头。 “智体就是机器,总得有人控制不是么?有时我会想,会不会是一程自己想要……”柳南犹豫着,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肖棠突然想问问梁一程,又怕她的答案,他给不了。 ———————— 梁一程恍然大悟,“但你内心深处,始终不相信智体坏了,你猜测,智体知道了你想取出她,毕竟如果重置系统的话,她很有可能就会消失,所以她故意隐藏自己,为了骗过你。” “所以你就也要骗过她,所以你就假死,扮成了江世明,观察我,还想着让我接近肖棠,用别的智体刺激我的智体,这样你就能知道,智体到底有没有真的坏了。” 梁炎生默认了。 “有道理,你想得挺周全。”梁一程依然面无表情,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梁一程沉默了一会,“你害怕他,所以才躲起来了?你躲了好久啊。”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 “谁?”梁炎生一惊,梁一程并没有望向他,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就好像除了他们,还有第叁个人,站在那里一样。 (这章没写到,下章某些内容可能会让一些人感到不适,请谨慎入内) 杀 智体没有回答。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梁一程笑得有些苦涩,“算了……”只要智体不会再离开她,就好了。 “你到底在和谁说话!”梁炎生以为自己喝多了,眼睛都花了,才没看见另一个人。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揉揉眼,再次环顾四周,可屋里除了梁一程,再没别人,“你疯了?你疯了么!” 梁一程的表情,太过冷静了,仿佛那人明明就在,明明是梁炎生看不到,是他自己疯了。 “接下来呢?”梁一程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梁炎生身上,“用肖棠的智体,刺激我的智体,然后呢?如果发现我的智体还有用,你会怎么做?” “真的么?它真的还有用么?你告诉我,你告诉爸爸!”梁炎生激动得浑身战栗,他快速爬到梁一程脚边,用力抓住她的脚踝。 “那可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发现,AI有自主意识,它能控制人类,它会伪装自己,还会骗人,这太厉害了!对,就靠这个发现,我就能回来,我就能重新开始,建一个全新的研究所,开始全新的智体研究,哈哈哈……” 书架上,照片里的母亲像在盯着她,梁一程望着她的眼睛,想读出她想传达给她的讯息,又自嘲地笑了,那只是照片而已,拍照片的时候,她只是在注视着父亲,就算有什么想说的,也只是对父亲而已。 梁一程一个个相框看过去,有好几张照片很陌生,也不知是梁炎生从没给她看过,还是她都忘了。每看过一张,她便将相框反扣在架子上,看完了,她伸手去按电灯开关。 智体抓住梁一程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么?”梁一程抓住智体的手,捏了捏,又轻轻放下了,她语气轻松,带着点调皮,就像真的觉得智体在和她开玩笑。 可梁一程的思维活动,情感反应,却还是彻底的空白,智体什么都读不到。 屋里黑了。 ———————— 江连忽的感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梁炎生的窗,窗帘还是紧闭的,连里面开没开灯都不知道。都这么晚了啊,江连看看手机,又看向天空,今天的夕阳格外好,颜色浓烈得如四溅的鲜血。 “姐姐,需要聊这么久么?”江连已经不记得口里的,是第几根棒棒糖了,可依然觉得好甜,今天的每一根,都格外甜。 再耽搁下去,柳南肖棠说不定很快就会找来,“可要是打扰了姐姐重要的对话,她会烦我的吧……”再等等,江连只得耐下性子安慰自己,反正以后,梁一程所有的时间,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 柳南拨通了郁菲的电话,“有一程的消息么……有没有听说什么,比如研究所抓了什么实验体?没有?嗯……” “你之前跟着江连,去过几个小区,把小区名字发给我,快!没有门牌号无所谓,快……” 肖棠不用问也知道不对了,梁一程一直没回来,柳南本还幻想着开车来有信号的地方,就会收到梁一程的信息,却什么都没有。 “我去研究所!”肖棠说,就算是肖全设下的陷阱,他也必须去。 “冷静点,没搞清楚情况前,不能去。”柳南按住肖棠。 ———————— 江连开了门,顿时怔在原地。 梁炎生跪在梁一程面前,双手抓着梁一程的腿,他仰面望着她,而梁一程弯着腰,一只手碰着他的额头。不知怎的,两人的剪影竟让江连想起名画里,圣母用手指轻点着信徒的眉心,爱与祝福通过指尖,都传递给了他。 小区的路灯亮了,光线透过窗帘边沿照进屋内,江连看清了,梁一程手里拿着的,并不是圣母手中美丽的花朵,而是漆黑的刀柄。 梁一程回头,与江连对视。 是威胁么?再待在这里一秒,就会和梁炎生一个下场么,江连的脚迈不动,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拼命将他的身体往后拉。 “姐……”喉咙发不出声音。 梁一程已经不是人了,理智催他赶紧逃离,她是野兽,是疯子,连自己的父亲都下得去手,没有人能制得住她,再靠近的话,只会死。 梁一程漠然地从梁炎生手里抽出腿,“啪”,一个相框掉落在地,还是被母亲看到了,梁一程想。 她的表情,闪过一瞬的伤感,却被江连无限放大,她那样失魂落魄,内心一定经历了无数挣扎吧,都是梁炎生的错,都是梁炎生做了不可饶恕的,梁一程一定只是在自卫而已,她都吓坏了,她需要他的保护。 江连猛地关上门,迅速跑到窗边检查窗帘,还好,拉得很严实,应该没人看到,他确认梁炎生彻底没了呼吸,又赶紧从浴室拿了条毛巾。 “姐姐,别把刀拔出来……”他小心翼翼抓住梁一程的手,将它从刀柄上拨开,用毛巾将刀柄认真擦了许多遍,又把梁炎生的手放了上去,留下指纹。 “姐姐,没事的,诺娜计划出过好几次事故了,而且现在他们要吸引投资,是最关键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会想办法隐瞒的,更何况不管是梁炎生还是江世明,明面上,早就是死人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这么忙碌呢,梁一程不解地看着江连来来回回,好像还在找什么东西。 “姐姐,再等我一小会,我在呢,不会有事的。”江连柔声安慰,不顾自己手指还在不停颤抖着,轻轻为她拭去脸颊溅上的血。 ———————— 郁菲给了小区的名称,其中有几个,恰巧是施可家的产业,柳南虽不想麻烦她,可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好求她帮忙查找户主里有没有江连、江世明,或是梁炎生。 施可虽不愿透露户主信息,可听柳南那样焦急,知道必然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便答应帮他查。“等等,”施可突然记起了什么,疑惑道,“你确定其中一个叫,江世明?” “嗯,怎么?” “跟诺娜计划有关的?” “是。” “他不是死了么?” 柳南大脑轰的一声,“什么?” “江世明,研究所的主任啊,我说我认识的就是他,我记得那时,二期才开始吧,听说他去美国见潜在投资人,就出车祸死了啊,难道是我搞错了……” 回不了头 城外的路,夜里好像都是一个样子,梁一程早已不记得该走哪条了,车窗外,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回柳南那么?”她问江连。 江连没回答。现在还能回头,只要把梁一程送回柳南那,而他,就回到朋友的身份,朋友?他有点想笑,梁一程或许从没那么想过,或许他连熟人都不算,很快就会被忘了。 但这样很好,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过,也就没有失去过,至少他会是安全的,不会落得梁炎生的下场。 梁炎生死了,他没什么感觉,甚至侥幸地想,还能最后利用一次这个养父,骗取梁一程些许同情。 “姐姐……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么?”江连声音哽咽,“他毕竟是你最亲的人啊……” “为什么……”梁一程小声重复着,像也在问自己。 说她从小就想杀了梁炎生么,说好像只有那样做,才会获得自由。还是说她再也无法忍受智体离开她么,说她恐惧某一天,智体会彻底消失。可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会抹杀她的罪过。 “算了,姐姐不想说,我不问了,可是……”江连像是再也无法忍耐,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虽然他骗了我,利用了我,可他也是我的家人啊,我从小就没有亲人,从来没有人喜欢过我,陪过我,现在,他也走了,我……我在这个世上,就活该永远是一个人么……” 一个人,梁一程的心一阵抽痛,她也那样想过,在无数个漫漫长夜,没有星星,没有一点光亮,智体没有出现,不管她怎么喊,都不会出现。 她这才意识到,梁炎生是江连的养父,这么多年,江连或许也只能依赖梁炎生,就像她依赖智体一样。 “对不起……”梁一程第一次这样局促不安。 “那姐姐可以不离开我么?我们也是一家人,不是么?” 梁一程愣了一会,才明白了她和江连的关系,这样算,她的确是江连的姐姐了,“好像真的是……” “那我就当姐姐答应了。”江连脸上还挂着泪,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他握住梁一程的手,梁一程不好意思,望向窗外,悄悄挪动手指,想趁他不注意,抽出来。 好可爱,江连想,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其实……爸爸好像有另一个实验室,是专门针对姐姐的……” 梁一程忽然想起在烂尾楼里,遇到的那个四肢装着智能机器的黑衣人,当时她就觉得诡异,现在想来,也许就是梁炎生的作品。 “姐姐刚才不是问我找什么么?我就在找去那个实验室的钥匙,我担心爸爸还有其它计划,要不要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再回柳南那?” 梁一程点点头。 “那里很远,姐姐累了就先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 施可查到了江世明的住址,肖棠柳南便立即赶到了,看见倒在血泊里的人,两人都吃了一惊。 “如果江世明早就死了,那这个人是……”肖棠刚想检查尸体,柳南掏出副手套递给他。 肖棠看了看致命伤,“哇,这手法!”他的语气,说不清是觉得残忍,还是赞叹出手的干净利落。 尸体额头中央插着的,正是梁一程的绑腿匕首,虽说那匕首并非梁一程独有,保镖、打手,就连户外运动的都有可能用到,可按照假江世明大概的死亡时间,还有可能与他有过节的人,动手的,或许也只有梁一程。 肖棠猛然记起,梁一程抓起他的手,放在她的额头,“在这”,她对他说。因为那里被植入了智体,所以要让死者体会相同的痛苦么。“这是……报仇?”肖棠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看起来的确有象征性意义,就算不是故意设计好的,也极有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用这种方式杀死对方,才能满足她的心理。”柳南平静地分析着,似乎对梁一程做出这样的事,丝毫不觉奇怪。 “这是……一程的母亲。”柳南瞥了眼掉在地上的相框,没管,“帮我一把,把他搬一下,侧面靠着地面。” 柳南又将刀柄仔细擦了几遍,“就当做是他自己喝酒喝多了,跌倒了撞到刀上,自己把自己扎死了吧。” “啊?” “逻辑当然说不通,也肯定经不起调查,不过大概说得过去也就行了,研究所能出个像样的报告,给个交代,就不会追究下去……” 肖棠并不意外,这么多年,诺娜计划如何隐瞒各种事故的,他都看在眼里。可柳南就算作为犯罪学的教授,面对这种现场,也太过冷静熟练了,对研究所也太过了解,绝不是一句学以致用就可以解释的。 “所以你是哪一个?”肖棠突兀地问。 “嗯?” “你是火灾前死掉的那两个实验体中的一个,还是被烧死的那一个?” 柳南轻蔑地笑了,“你猜呢?” 一瞬间,肖棠清楚地感到了他的智体,那是和梁一程一样的,无比强大的智体。 “烧死的。烧死容易隐瞒尸体身份,你随便从哪里拖来一个和你身型差不多的人,丢进火里就行,就像你说的,研究所能交代过去就行了,不会查那么细。” 柳南继续在房间里检查,确保不遗留什么明显证据,“既然早就猜到了,为什么之前没问?”他当然知道他跟肖棠说了那么多梁炎生和一期的事,必然会引起肖棠的怀疑,却没想他这么沉得住气。 “我们接下来必须合作了不是么,我想试试你会不会对我坦诚。”肖棠说。 ———————— 梁一程明明记得自己在江连车里,睁开眼,却正骑在一个男孩身上,男孩约莫七八岁,梁一程不认识他,可莫名觉得他欠扁得很,她紧紧攥着拳头,却怎么都挥不下去。 他身上已经有很多伤了,再被她打的话,会更疼的,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憋足了一口气,只喊出一句软绵绵的,“你道歉!你道歉,我就原谅你!”稚声稚气。 她一疏忽,腰部挨了男孩狠狠一脚,倒在一旁,男孩扑上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不行,连这样不相干的人,她都不忍心伤害,她训练得那么辛苦,明明比他厉害许多,最后还是只能任人宰割么,她蜷起身子,捂住头,却依然下不了还手的决心。 就不能像智体一样么,像她一样,所有的感情,都不要,怜悯、仁慈、期待……全都丢掉, 就成为智体。 另一个实验室 梁一程睁开眼,她还在车里,窗外是彻底的黑暗,没有路灯,没有星星月亮,公路成了土路,蜿蜒曲折,逐渐狭窄,有的地方,只容一辆车勉强通过。 “姐姐醒了?我们还有一会呢。”江连的声音再没一丝忧伤,似乎还有些欢快。 梁一程想起,出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联系肖棠柳南,“你之前存了柳南的电话吧,我想跟他说一声。” 江连爽快地把自己手机给她,让她自己翻通讯录。 “一点信号都没有啊。”梁一程嘟囔。 “没事,应该花不了多久,很快就送姐姐回去。”江连说。 梁一程实在无聊,也想换换心情,便问起研究所的近况,江连简单说了,和柳南告诉她和肖棠的,大差不差。 “研究所还要改名呢,以后就不是研究所,是公司啦,新名字叫诺娜AI基因科技公司,啧。”江连语气嘲讽,“不会再有像姐姐那时的研究了,现在什么人都能参加,说要产品多样化呢。” 江连说,小到基因检测、科学胎教,大到脑机、芯片植入、AI训练,这家新公司都会涉猎,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还有针对高端客户的灰色服务,比如代孕和定制孩子,甚至是AI控制的定制孩子。 “大家再也不是研究员啦,更像骗子呢。” “你不介意?”梁一程问。 “我要赚钱呀,哈哈,虽然姐姐肯定会说不需要,可是我也想让姐姐过得更好,也让我自己过得更好。”梁一程只觉得,江连情绪恢复得也太快了。 “留下来的人,都给了不少钱,平常的工作就算十年也不见得能赚这么多,而且诺娜计划背后有不少大人物,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跟他们闹翻了,就算辞职了,也不见得能过安稳日子。当然,也有有骨气的。” 江连提起,几个诺娜计划的核心研究员,联名要求领导层承诺,放梁一程和肖棠自由,“姐姐要是想取出智体的话,不用操心手术的事,他们会负责的。姐姐想么?” 梁一程摇了摇头。 江连并不意外,“姐姐身体里的东西,当然姐姐说了算。” ———————— 肖棠去找陈佳,虽然他没听陈佳提起过江连,估计他们也不熟,可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更何况,若是研究所对梁一程有什么行动,她说不定能打听到有用的信息。 柳南也不知在梁一程家里等了多久,他总想着,梁一程正在回家的路上,就差几步,就会打开门,回到他的身边。 “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啊……到底谁能带走她呢?”之前肖棠只是随口一提的话,却在柳南的脑海,挥之不去。 是啊,如果不是她自愿,谁能带得走她呢。 梁一程的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江连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他从没有来过这里一样。柳南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江连早就计划好的。 柳南恨不能质问梁一程,江连如此阴险狡诈,她看不出来么,就算看不出,可他都一遍遍告诉过她了,江连很危险,不要相信他。 江连一出现,梁一程就跟着他走,这算什么,在她心里,江连更值得信赖么,更重要么,还是不管谁都好,只要能带她逃离他就好,柳南快要疯了。 柳南在梁一程的床上躺下了,被子上似乎还有她身上的味道,又似乎都只是他的幻想。就这么想摆脱我么,柳南想问问她,可他清楚,就算她现在就出现在他面前,他也问不出口。 他把自己埋进被子,反正没人,也只有今夜,任由眼泪浸湿了枕头。 ———————— 车停在山脚下,梁一程远远望去,山顶上隐约有些亮光,看来梁炎生的实验室就在那里。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路可以开上去,万一开了一半没路,会更危险,就只能停这了。”江连也看向有光的地方,“不行,这山也太高了,看起来要爬很久,要不要先回柳南哥哥他们那边?一起过来的话,也安全点。” 心里,却在等待着梁一程的拒绝。 “一来一回得浪费多少时间。”梁一程果真如他所愿。 江连嘴角上扬,一样的话,第一次和她出任务爬山时,她就那样说过,当时的他也是这样,紧紧跟着她,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的心思。 “小心!”才爬了一小半,梁一程拦住了江连,指给他看面前的铁丝网,这里的铁丝网和寻常的不同,极其细密,铁丝弯成一个个环状,层层迭迭,像要最大面积地接触想入侵的人,上面还缠绕着电线。 “挺细的,能扯断么?”江连刚伸出手,就被梁一程一把抓住,“别碰,小心有电!” 江连脸一红,他喜欢她紧张他的样子,梁一程刚想放开他的手,他却反过来握住了她的,“姐姐,我有点怕,你说爸爸搞这些在这里,不太像普通的实验室啊,山上,到底藏的是什么?” 他试探道,“姐姐,刚才我让你把匕首留在那了,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没带什么能防身的,你还带了什么么?” 梁一程叹了口气,摇摇头,“出来匆忙,我也没准备。” 江连心中窃喜。 “我倒是没感觉到附近有人的气息,”梁一程说,“可能离得太远了,再走近点看看。” 两人连像样的照明的东西都没有,只能靠两台手机,和江连车上的一个小头灯勉强看路,好不容易找到个缺口,绕过了电网,越往高处,山上的雾气越浓。 江连故作害怕,一路紧紧抓着梁一程的手,到了山顶,一个如同体育馆的建筑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么大?”江连正常说话,回声却久久不停,他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梁一程也很震惊,山顶上竟有这么大一块平地,还有如此巨大的建筑,她仔细辨认,“没有人,但不能放松警惕。” 两人拉开了大门,里面一片漆黑,江连抓着手机来回照着,在门口的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手机的光线闪烁,梁一程分明看见,实验室深处,有好几个人影。 (下章某些内容可能会让一些人感到不适,请谨慎入内) 囚禁 江世明拍拍江连的肩,又把他脸上的脏东西擦去了,“你的想法很棒,小伙子,目前来看,外接智能机器运用更广泛,对人类的用处更大,特别是对那些身体伤残,有特殊疾病的人来说……” “可是,我也永远比不上实验体,对吧?”小小的江连委屈着。 不远处的透明房间里,梁一程腾空跃起,背部向后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腿直直劈向站在地上的男孩,一阵巨响过后,江连只觉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 江世明看着梁一程,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安慰江连道,“别老想着跟别人比,他们只是参加实验,将来的应用性还未可知,而且,他们也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们说不定,还在羡慕你呢……” “可是,可是……”江连喃喃着,江世明听不懂他的话,或许那时的江连,自己也不懂, “我想要她啊,究竟怎么做才能……” ———————— 实验室的灯终于亮了,梁一程呆在了原地,脚步怎么都迈不出去。 偌大的空间,靠墙的两边,整整齐齐站着两排人形机器人,身上插着各种连接线,发出诡异的蓝光。 “哇,这是真的,机器人?还这么多……”江连笑了,抓住梁一程的手,向前走去。 梁一程在一个机器人面前再次停住了脚步,机器人和她差不多高,似乎由特殊的材料制成,周身钢铁黑色,发着金属的光泽。她觉得怪异,所有机器人都是女人的身型,胸部和腰部的曲线都雕琢得十分精细。 机器人而已,有必要设计成这样么,制作者是变态么,梁一程的目光,移到机器人的面部,瞳孔骤然放大,那是, 她? “哈,怎么有点像姐姐啊?”江连的语气,带着一丝得意。 “前面好像还有呢。”江连几乎是拖着梁一程,向实验室深处走去。 灯随着他们的前进,一排一排地亮起,实验室的最深处,是一个更加空旷的空间,叁个跟之前一样的机器人站着,身上没有连接线,像被随意摆放在那里。 到头了?没别的了?梁一程心里狐疑,再向前几步,想检查有没有暗门,丝毫没注意江连早已放开她的手,停在了原地。 她还想抬脚,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反而有什么让她身体瞬间扭转了方向,往来时的路狂奔过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轰的一声巨响,从房顶降下的铁门,将梁一程与叁个机器人关在了那个空间里。 “现在开始由我操纵你的……”智体开口,可话还没说完,叁个机器人骤然启动,从不同方向一起向梁一程袭来。 ———————— 密闭的房间里,墙上铺满大大小小的屏幕,屏幕上是梁一程的战斗影像,各个角度,远景近景。屏幕的角落处,红色的数字不断跳跃变换着,是软件实时记录分析着梁一程的动作、力度、速度、角度。 江连盯着梁一程正面特写,目不转睛,战斗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梁一程终于露出了疲态,脸上全是汗,甚至沾湿了睫毛,她连擦的功夫都没有,双臂交叉挡在脸前,勉强再次接下机器人迅猛的一击,身体摇晃着,差点倒下。 “梁一程!再坚持一下!”智体不停计算预判着机器人们的攻击,可梁一程的身体已到达极限,就算智体再怎么指挥她的动作,身体的疲惫让她很难跟上,只是躲避,就已耗去她全部精力。 机器人不知疲倦,梁一程的徒手攻击对她们无法产生任何伤害。智体很快就意识到,这些并非普通的机器人,她们也由AI控制,在与梁一程对战的同时,也在不断学习着梁一程反应动作,并根据这些信息,调整着自己的攻击方式。 突然,梁一程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到极限了么?”江连起身,拿起为梁一程准备的睡衣,“黑色的,姐姐肯定喜欢。” 梁一程却再次站起身来,叁个机器人一拥而上,她忽的腾空跃起,背部向后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腿直直劈向其中一个机器人,机器人应声倒地。 “姐姐,哈,姐姐啊!”梁一程的身影,与小时候的她重迭在一起,江连激动得无法自已。 ———————— 梁一程睁开眼,她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很干爽,再没了之前黏糊糊的感觉。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做梦了么,她心慌得很,在脑海里一遍遍唤着智体,可头晕沉沉的,怎么喊,也没有回音。 “姐姐,醒了?”江连的声音响起,他缓缓走近了她,“你刚才出了好多汗,衣服破了,上面还沾了血,我帮你换了,还替你洗了澡。” 他说得理所当然,就好像这样的事他已经做了无数遍,而梁一程,早该习惯。 梁一程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随着她的挣扎,金属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手脚都被拷住,脖子和腰上还有两圈皮质绑带,应该是与床整个捆在了一起。 “你这是在做什么!”梁一程怒道。 可江连就像听不到她的话般,依旧温柔地自说自话着,“小心点,姐姐,这很牢的,别把手弄疼了。” 江连不知何时换上了白衬衫,还弄了发型,像要出席什么正式约会,“抱歉这里有点简陋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喜欢的,你看看嘛。” 梁一程看向四周,这是间极小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什么都没有。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束粉色玫瑰,不知哪里飘来香薰的气味,甜腻得让她一阵恶心。 江连倒了杯酒,喂到梁一程嘴边。 “江连!放开我!”梁一程再次挣扎起来。 酒洒了,江连也不恼,只是盯着淡粉色的水珠,顺着梁一程唇角,缓缓滴落,他觉得不能由着它们扰乱了他准备好的台词,机械地说,“姐姐辛苦了,你很努力了,刚才好美的。”仿佛刚刚从屏幕上看的,是场梁一程的演出。 “你疯了么,江连!我让你放开我!” “姐姐每个动作都那么美。”江连背完了台词,如同完成了什么仪式,懒懒地解自己的衬衫扣子。 “我还想跟你说说话的,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一点点?”江连将衬衫随意丢在地上,他咬着嘴唇,似是终于下定决心, “可是我忍不了了,对不起,姐姐,我没有经验,要是让你难受了,骂我吧……” 糖果 y uz haiw x.c o m 梁一程每天下晚,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会经过杂物间,那里也是江连睡觉的地方,她会带给他一粒糖果,草莓味的,粉色透明的,在江连心里,是世界上最好看最美味的东西。 江连告诉自己,已经足够开心了,不要去猜原因,那就是梁一程吃剩下的,是她随手给他的,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他不想失望。 可他控制不住了,等她的糖果,等她,每分每秒。 很快,连幻想也控制不住了,既然她每天都带着糖果,那一定就是她喜欢的,她把喜欢的分给他了啊。心脏扑通扑通的,脸上好烫,他舍不得吃,一颗颗存着,只要看着它们,就忍不住笑,那就是幸福吧。 幸福总是短暂的,她分给了他喜欢的,他就想要她只给他一个人,他开始偷偷跟着梁一程,跟着每个实验体,他猜测梁一程跟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她也给他们了么,她给他们的更多么,他不敢看那些糖果了,他睡不着了,他很烦,很痛苦。 终于有一天,江连受不了了,他决定问清楚,他已经长大了,他能承受得住,梁一程任何答案。 “我爸给的,”梁一程说,表情很厌恶,“每次智体的训练任务,要是我完成了,他就会给我一颗糖,还说是奖励我,他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是他养的小狗么!他就是想驯服……” 她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抓住江连的手,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没考虑到……” “书上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应该把不喜欢的给你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把你当小狗,我……”梁一程慌得语无伦次,脸都急红了。看好文请到:powenxue1 6.co m 原来是她讨厌的东西啊,江连有些失落,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你也给别人了么?” “没有,我只给你了,我以为你,没有糖吃……”梁一程低下头,似乎在等待他发脾气。 没给别人啊,江连松了口气,就算只是可怜他,也只是可怜他一个人,他在梁一程心里,果真是特别的。 “汪,”江连笑得甜甜的,“没关系呀,姐姐不喜欢的,都给我吧,不要给别人,姐姐给的,我都喜欢,我也喜欢当小狗……” ———————— 应该是什么感觉,幸福?爽?总不该是现在这样,身体和心完全割裂开来,感官扭曲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痛苦,江连彻底分不清了。 他会突然愤怒起来,头疼得要裂开,他恨梁一程,恨自己,只有镣铐沉重的撞击声,皮带不断勒紧,卡进她肉里的声响,才能提醒他,她没有离开,她还在这里,才能稍稍让他安心一些,减轻他的疼痛。 他又会忽的清醒过来,梁一程的头撞到了床板,皮肤被勒得通红,他又因那些内疚得落下眼泪,摇尾乞怜, “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么,姐姐……”“你出声好么,骂我也好啊,你骂我吧……” 梁一程咬紧了唇,渗出了血也不放松,再次让他怒不可遏,狠狠捂住她的嘴,就当是他不让她出声的吧,可下一秒, 他又心疼得无法呼吸,在梁一程脖颈间蹭着,抽泣着,“姐姐,你原谅我吧,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就算你不能原谅我,不要离开我好么。” 江连觉得自己要疯了,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么,为什么明明得到了,却像失去了一切。 ———————— 陈佳发现肖棠时已是早晨,肖棠坐在她家的楼道口,倚在墙上睡着,像等了她一夜。自从肖棠失踪后,陈佳就天天主动加夜班,她怕研究所对肖棠不利,她知道他们做什么坏事都在晚上,便借着夜班,盯着他们。 现在,肖棠好好的在她眼前,陈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想笑,却哭出了声。 肖棠听到响动,醒了过来,他脸上沾了墙上的灰,脏兮兮的,见到陈佳,像只受了伤的小兽,紧紧抓住陈佳的袖口,“陈医生,帮帮我吧……”急得仿佛要哭出来。 陈佳一惊,肖棠很倔,从来没求过人,印象里,就算是喊她“陈医生”,也大多是嘲讽玩笑。她赶紧让肖棠进屋,又给他拿了吃的喝的,他来不及吃东西,猛灌了好几口水,就开始说。 为了不给梁一程惹上麻烦,肖棠故意没提柳南,也没说梁一程杀了假江世明,于是整件事成了他和梁一程为了躲避肖全的追杀,过去几周一直单独待在一起,后来江连出现了,梁一程就跟他走了,到现在两天了,她都没跟他联系。 “你别担心,江连肯定不是听从肖全的命令,才带走梁一程的,据我所知,肖全现在为了投资和叁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这几周他在国外到处飞,见投资人,梁一程对肖全没什么用处了,他压根不会管她。” 陈佳本以为肖棠会放下心来,可他却像是更慌了,“你能叫杨工查监控录像么,有办法查到江连的车么,还有手机……” “为什么?”陈佳打断他。 “江连很危险,我看过他看梁老师的样子,他绝对没安好心,梁老师跟他在一起,出事怎么办?” 陈佳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肖棠对梁一程的感情很偏激,可那也是因为他从小就被关在研究所,没法像正常的男孩一样交朋友谈恋爱,也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正常的感情。 “你是觉得江连危险,还是觉得梁一程跟别人走了,没跟你在一起了这件事,危险?” 肖棠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喜欢她,想追求她拥有她,这很正常,可你得先尊重她的意愿……” 拥有她?肖棠的心底,像有个带锁的盒子,啪的一声打开了,里面塞得满满的,都是诱人的糖果。从前他只想要梁一程对他做什么,触碰他,弄疼他,伤害他,在意他,他满心想的都是那些,从没想过别的。 拥有她,是什么意思?是可以对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么?什么都可以做么? “如果她是自愿跟江连走的,她选择了江连,你应该尊重她,不要再继续纠缠,再过几天要开学了,你要是在校园里见到她,不要……” 肖棠没有回应。她怎么会是自愿的呢,不,就算自愿又怎么样呢,她就是不能选择江连,除了他,她不能选择任何人。 (七夕快乐~) 困兽 梁一程再次醒来,身上没了各种束缚,她又回到了和三个机器人战斗的空间,铁门紧闭,她的面前,放着一餐盘的食物。 她面无表情,拿起餐盘,大口大口吃起来。 江连坐在屏幕前,放大了她的正面特写,她满脸疲惫,脖颈上一道红紫色的勒痕,脖子上,手臂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深深浅浅,全是他留下的痕迹。 明明想好,要比平时更耐心温柔的,怎么却反而更过分了,江连不忍心,对着话筒喊道,“姐姐,很累了吧,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回来再睡会?” 江连的声音从喇叭传来,梁一程抬头,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密密麻麻,她瞄了一圈,又把眼垂了下去,就像是没听见一般。她不慌不忙吃完了所有,用纸巾仔细擦拭筷子,把长发盘了起来。 还未等江连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她早已高高跃起,腿狠狠扫过去,将三个机器人掀翻在地。她重新看向正上方的一个摄像头,轻蔑地笑了,即使隔着屏幕,江连还是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是野兽的眼神,江连知道,仅仅将她困在笼中是没用的,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小心再小心,若不能将她驯服,就只会被她咬死。 ———————— 江连本以为,梁一程承受了那么多,这次会很快到达极限,可将近三小时后,梁一程才昏厥倒地。 江连关闭了三个机器人的电源,打开暗门,来到梁一程身边。他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一直迷恋着她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可现在,那却让他烦躁。 “我又不会伤害你,你就当之前一样不就好了。”江连像在自言自语,“哎,也就只有一个区别,之前我们睡在不同的房间,现在我们睡在一起,其它什么都不会变啊。” 梁一程趴在地上,头发散落在地,那根筷子掉在她的手边。 “怎么好像我是坏人似的。”江连蹲在她身边,拨开她的头发,她的脖颈上,有个很深的咬痕,江连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什么都不会变的,我在你家的时候,你不是也不讨厌么,我还会和从前一样的,我什么都为你做,你随便使唤我……” 江连想抱她回卧室,可是又觉得穿过门的时间太过漫长,他一秒都忍不了了,伸手想去扯她的衣服,眼前却突然有一阵风刮过,有什么坚硬的,几乎碰到了他的眼球。 梁一程手里紧紧攥着筷子,眼神像要将江连撕成碎片,可不知哪里却出现一条金属手臂,在她出手的一刹那,就已卡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制在原地,又猛地伸长,将她整个人都推了出去,死死抵在了墙上。 梁一程终于看清了,那条金属手臂的另一端,链接在江连的左臂上。 她邪邪地笑了,“可惜,就差一点。” “好险……”江连长舒一口气,“姐姐还是这么淘气,幸好我猜到了,提前装了这个,之前姐姐也见过的吧?” 梁一程当然记得那个在烂尾楼的黑衣人,他四肢上装着智能机械,动作诡异,让她一度陷入苦战。可她记得,那人的机械手臂和机械腿,样子如同简单的金属支架,主要功能,似乎也只是操纵他的四肢动作,并让他的速度更快,力度更强。 可江连的机械手臂,材质和与她对战的机器人相同,设计复杂,看来可以变换形态,还像藏了武器。原来这个实验室是江连的,而智能机械和机器人,也都是他设计的,他伪装得真好,梁一程想,她还真是小看他了。 “姐姐你不要误会我,我是把智能机械借给过肖全,可那是因为他想跟我合作,说要试试产品,我不知道他要用那些伤害姐姐,如果我知道了,绝对不会允许他那样做……” “姐姐惊喜么?这些机器人和AI都倾注了我对姐姐的爱,简直就像,就像……”江连的眼睛闪烁着,笑得很害羞,“我跟姐姐的孩子一样……” 他自顾自地讲着,自己是怎么在研究所里,拿到了一期二期智体的指令,又是怎么设计出了专门针对这些指令的机器人和智能机械。 “之前它们没遇到姐姐,所以它们的训练,是针对所有实验体的。但现在不同了,它们在不停地学习姐姐哦,姐姐的每个动作,每个反应,自觉的,不自觉的,每个身体本能,它们都知道哦。” “它们,只为了姐姐而存在。” 梁一程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惊恐之色,江连喜欢她那样的表情,“你看你,这么累了,都不肯休息,让我好心疼。” 梁一程忽的感觉大腿被什么扎了,一阵刺痛,冰凉的液体,随着针,缓缓进入身体。 ———————— 郁菲告诉柳南,研究所公布了江世明的死亡报告,如柳南所料,报告上说江世明是酒醉出的事故。不过,这样反倒给了郁菲一个借口,质疑研究所的调查结果,要求查看江世明家附近的监控录像。 江世明毕竟是研究所以前的主任,辞退他之前还有些不愉快,研究所为了自证清白,就给她看了监控。 “什么都没有?”柳南问。 郁菲点点头,事发当天,小区内没有任何梁一程和江连的影像。 “我越来越觉得,江连这个人很不简单。”郁菲说,江连几日没来上班,但既然明面上是亲人过世,请假也合情合理,她只能以关心同事为由,主动要求领导层派她去江连家里慰问,想着说不定能套到江连住的地方。 “他们说,江连伤心欲绝,不愿见人,还叫我要爱护同事,体谅同事心情……但学校怎么办?”郁菲说起,大学还有几天开学,但教师们已经开始工作,梁一程一直不上班总会惹来麻烦。 “我帮她请了病假,但也撑不了多久。” “那怎么行,要不,我们还是报警吧,反正现在研究所对江世明的调查也弄好了,不会影响到一程的……” “不行!”柳南激动起来,吓了郁菲一大跳,“绝对不行!” 喜欢的人 “梁一程喜欢的,在这里……”智体的手指覆在她的手上,接着,指尖穿过了她的指缝。 好痒,梁一程猛地绷紧了身体,却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她在触碰。 “学会了?那做给我看。”智体笑了,放开她的手,饶有兴致地撑着头看着她,等待着。 可梁一程实在是太笨拙了。 梁一程愈发焦躁,智体却很享受那样,似是料定了她做不好,“不对,轻一点,再轻一点。” “我为什么要学!你给我不就好了,反正你都在。”在她面前,总是不知不觉任性起来。 她的眼睛是倒映着月亮的水面,随着清风,荡漾着,水波一阵阵轻拍着梁一程的身体,渐渐浸湿了她。 “也是呢,我都在。”她的表情太认真了,让梁一程产生了错觉,那是誓言,那是必须遵守的誓言。 都是梦,都是幻觉,可梁一程不想醒来,她想智体出现,关闭她的五感,却又庆幸智体不在,就不用替她记住这一切。 江连在她腿间,感觉她身体微微战栗,还以为她终于有了回应,高兴得撑起身子想吻她,却呆住了,“你……” 梁一程睁开眼,蓄满了的泪,瞬时涌了出来,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断了,连声音都控制不住了,抽泣着,轻得像花瓣落在水面。 “对不起,我,我让你难受了?”江连慌了。他从没看过梁一程那样的表情,记忆里,不管她经历多大的身体伤痛,她都没有那样过。怎么了,她为什么那么哀伤,就好像,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 他的声音颤抖着,“你……你有喜欢的人?” 梁一程撇过脸。 “你不是说你没有男朋友么!”江连忽的暴怒起来,本能地想把所有的错推到她身上。是她没说,是她让他误会的,他做的一切,都是她的错,不敢承认,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男朋友,甚至有没有结婚,他从来就没在乎过。 “谁?!是谁?!说啊!”他强行掰过梁一程的脸,逼她直视自己。 梁一程红着眼,看着他,只是像看着一个仇人。 “柳南?不对,你要是喜欢他,你早就结婚了。肖棠?哈,我就知道……”江连挤出不屑的笑,还想故作轻松,“你干嘛难过,他不是也喜欢你么,为了你要死要活的,你哭什么,你怕他介意啊?哈哈……” 他不断挑衅,幻想着梁一程会驳斥他,会像从前一样,说她没有男朋友,说肖棠只是她的学生,随便说些什么,就像她真的在解释给他听一样。 梁一程眼泪没了,她的脆弱转瞬即逝,她又回到了战斗状态,就算被绑得结结实实,就算被注射了镇静剂,还在拼命清醒着,思考逃走的办法。 “肖棠……肖棠,肖棠,必须死,必须得……”江连反复念着。不是说有智体控制器么,有了那个,不就可以轻易杀死肖棠了么,为什么他在梁炎生家里翻了那么久,都没有翻到,到底在哪里,到底在谁手上。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江连泪如雨下,他把头埋进梁一程的脖颈,想象自己被她抱怀里,蜷作一团,“就因为他身体里有智体么,我没有,但那不是我的错啊,我不能弥补么,不能么……”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她的睡衣撕得稀烂,病态地笑了,“你们到哪一步了?他都对你做了什么?他喜欢怎样做?” 他像要把她撞碎,越笑越疯,眼泪还在不停流着,整张脸都扭曲了,“你告诉我啊,反正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我会比他好的……” ———————— 柳南嚼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再也咽不下去了。 表面上,柳南一心扑在工作上,养父母也早就习惯了他的忙碌,这次他没打招呼,消失了几周,他们也就当他是有急事要出国,可当他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吓坏了。 柳南消瘦了许多,眼窝都深陷了下去,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只是随便应付了一两个问题,便轻轻喘气,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和梁一程发生了什么吗?”柳南母亲怯怯地问。 听到那个名字,柳南眼圈瞬时红了,眉心抽搐着,过了许久才把眼泪咽了下去,“没有,不关她的事……爸,妈,我先走了,学校还有事。” 家庭,工作,他精心设计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把他包装得好看些,都只是为了吸引梁一程而已,可她离开了他,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现在还要费心经营么,柳南只觉铺天盖地的疲惫。 他不顾养父母关切地询问,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啪的一声,一个相框被他碰到,掉在地上,照片上,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咧着嘴,开心地笑着。 “不要紧,不要紧的,”母亲生怕柳南自责,慌忙上前安慰,连相框都顾不得拣,扶住柳南,“柳南啊,别上心,你哥哥可能只是担心你了,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千万不要勉强啊。” 哥哥,呵,柳南心中冷笑,谁知道他是哥哥还是弟弟呢,他只知道他跟他差不多高,身材跟他差不多,他的父母和梁炎生在同一个学校工作,是他最合适的替死鬼,就够了。 当然,柳南还知道他很好骗,随便编一个好玩的故事,他就跟着柳南走,就跟他的父母一样,不知道该说单纯,还是蠢。 反正梁一程都离开他了,柳南自暴自弃地想,就把真相都说出来好了,说他一直以来都在骗他们,他从来没想过,也没尝试过,要帮他们找儿子,说他们的儿子早死了,烧死的,在火里挣扎了好久,又哭又叫,样子悲惨极了, 说他当时就在那里,说他就是那个杀了他们儿子的人。 他想看他们痛苦,想看所有人痛苦,或许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点。 “柳南啊,工作别太累了,不重要的能推就推掉吧,妈给你装了你爱吃的,你带回去吃哦。”母亲说话战战兢兢的,有些可怜。 “下次喊一程一起来,妈这次记得了,她爱吃的。” 柳南的眼泪夺眶而出。 调教 密闭的卧室和战斗空间,没有窗,没有自然光线,所有设计都是为了模糊对时间的感知。梁一程清醒时,就让她战斗,昏沉沉的时候,就捆住她,喂她好吃好喝的,甜言蜜语,爱抚她, 就像调教一只不听话的小狗。 可江连总觉得,梁一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有了自己的策略,每次都只盯着一个机器人拼命击倒,完全不顾其它机器人对她的攻击。 机器人毕竟也是机器,连续暴摔总会造成损坏,江连不得已只能再增加一个机器人与她战斗,每隔一天就得更换并维修机器人。 就算给她注射了药物,她困得不行,眼睛好几次闭上了,又拼命睁开,随着他转动着,像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为了找出破绽。 “哎,你真是……”江连坐在床边,他想起住在梁一程家的第一夜,他胆大包天潜进她的卧室看她,一切都没变,他的心依然狂跳着,看着她的睡脸,连呼吸都会忘记。 或许都只是执念,他也曾那样想过,他就如闹着要玩具的小孩,只要得到了她,就会觉得无趣,可这么久了,他想要的,只是变得更多了, 他想要一间正常的房子,窗明几净的,他想要梁一程在房子里,她不是被捆着的,却绝对不会离开。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梁一程又突然睁开了眼,眼睛朦朦胧胧的,像还在梦里。 都这样了,还要收集情报么,还收集得这么不加掩饰,理直气壮,江连哭笑不得,“去杀肖棠了”,他想逗逗她。 梁一程眨了眨眼,眼珠缓缓转了转,终于撑不住,又合上了。 ———————— 开学了,梁一程没来上班,也没有任何讯息,柳南知道,她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绝对不会只是因为想从他身边逃离,就这样什么都抛下不管。除了江连把她困在了某个地方,或是她已经遇害了,再没其它可能。 所有的办法都尝试过了,监控录像,车辆信息,手机号码,郁菲包里江连留下的窃听器,江连在国外的学校、住址、认识的人,可他就像凭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他怎么能做到的?”肖棠始终不敢相信,凭江连能带走梁一程,还能把她困住。梁一程的身手,他亲眼见了多次,再清楚不过了,就算江连使阴的,也很难不让梁一程察觉。 “药……”柳南刚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也是那么做的。 肖棠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就算那样,她也总有清醒的时候吧。” 柳南沉默,再说下去,就好像要把自己的阴暗心思全部暴露一样。药物,捆绑,甚至伤害她的身体,他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有周全的计划。 可或许是因为肖棠在,他也得顾忌肖棠的战力,又或许太在乎自己在梁一程心里的形象,怕她从此以后对他只有恨,他始终没能下得了手。 而现在,他后悔的,竟是自己没对梁一程做那些,他明明有过无数次机会。 ———————— 清醒的时间太短暂了,要全神贯注和机器人战斗,寻找它们的弱点,完全来不及和智体讨论其它的。梁一程只能在被捆住时,用意志抵抗药物,赶在彻底昏厥之前,调动全部感官,尽力收集到更多的信息。 江连很忙碌,但行动有规律可循。起床后,他会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上好一会,用电脑做着些什么,想来应该是在工作。 之后他会离开卧室,回来时总是脱去了上衣,满身大汗,貌似做了什么体能训练。梁一程猜测,江连使用的智能机械,虽然不用像智体一样接在身体里,可原理应该都是由AI操纵身体动作,既然如此,为了能让身体跟得上AI的指令,江连必然得经受大量的严酷训练。 洗过了澡,江连又离开了卧室,不知去干什么。 做这些事的间歇,他时不时来到床边,查看梁一程的状态,和她说说话。有时,他会说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在国外,辗转每个打零工的场所,在某个天桥下过夜,被当做坏人追着打。他也会说他的学业,遇到的人,好玩的,苦涩的。 有时,梁一程会怀疑是不是和他从小就相识, “姐姐,你还记得那个姓宋的么?”他坐在她身边,突兀地问,一边还轻轻帮她按摩手部关节,像是怕她被绑久了会难受,“他好讨厌,还欺负我,你保护了我呢,好帅气啊,姐姐。” 他说着说着,就会莫名呼吸急促起来,“要不要吃?是你给我的呢,好甜的。”他拿着棒棒糖,也不顾梁一程撇开脸,强行扒开她的嘴唇,硬往里塞。 咔嚓一声,糖被她咬得粉碎,粉色的糖水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梁一程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刺激到了他,他会瞬间变了一个人,那些规律的该做的事,都停了,只剩下对她的折磨,循环往复。 ———————— 研究所搬进了肖全新建的大楼里,离开了九曜相府。郁菲总是匆忙混掉手上的活,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四处打探梁一程和江连的消息。 “你又要什么钱!”郁菲刚溜到肖全的办公室门口,就听得门里传来肖全的咆哮,“你小子,差不多得了,我就不该惯着你,我警告你啊,江……” 郁菲就差把耳朵贴在了门上,“你干嘛的!”保镖却突然出现,轰走了郁菲。 江?是江连么?江连在为肖全做事?郁菲心中狐疑,便去财务部打听,才知道江连旷工了这么久,工资却一分没少发。 “那我肯定不能告诉你他拿多少钱,我只能说,咱们肖总可器重他了……”财务说。 郁菲将此事告诉了柳南肖棠,叁人都觉得古怪,表面看来,江连就是个普通的程序员,是因为托江世明的关系才能进研究所,他到底有多大本事,能让肖全为他不停撒钱。 叁人讨论了一番,便决定由肖棠潜入肖全办公室,装窃听器,并查找线索。 破坏 江连坐在车里,盯着陈佳家的窗子,她没拉窗帘,在厨房来回走动,像是在忙晚饭。路人经过江连车前,他赶紧压低了帽檐,低下头。 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震耳欲聋,江连浑身一颤,下意识捂住了耳朵,他蜷起身子,却止不住身体的战栗,刚刚发生的一幕,似乎还在眼前。 还没等江连放大屏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四个机器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梁一程骑在一个机器人身上,她满手是血,拼命拉扯着什么东西。摄像头没有收声功能,江连却仿佛能听见,噼里啪啦的漏电声,金属不停刮擦,令人头皮发麻。 梁一程大笑着,表情爽快极了,像是饿极了的野兽,残忍地撕裂猎物的筋肉,陶醉在猎物的挣扎中。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四个都难以招架么,怎么今天才开始了几秒就……江连来不及想,手忙脚乱装上机械手臂,拿上装了液体的注射器,迟疑了一会,又多拿上两支。 江连打开暗门的锁,刚扭动把手,门却被一把拉开,他整个人被猛地拖了进去,暴摔在地。他刚举起机械手臂,机械手臂却被梁一程徒手抓住了,她手指死死按在伸缩接头处,让它无法延伸。 她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江连终于看清了,她手里握着的,正是刚从机器人身上扯下的钢条,她手上的鲜血,顺着钢条缓缓滴落。 要死了么?江连的大脑高速运转,求生的本能让他的手指放在了一个按钮上,可理智却让他不敢用力按下去。 江连设计的机器人和智能机械,都是无人化武器,可以发射子弹,现在覆在江连手臂上的机械手臂也不例外,只要按下按钮,子弹击中梁一程,说不定就能自救。可千钧一发,江连根本没时间再调整攻击角度,如此近的距离,她被击中的话,极有可能会直接死亡。 江连无法做出决断,梁一程却毫不犹豫,眼见着钢条对准江连的咽喉直直落下,江连闭上了眼。忽然,一个机器人再次起身,卡住梁一程的脖子,将她拖离了好几米,江连的机械手臂再次启动,制住梁一程,江连立即将麻醉药注射进她的身体。 梁一程渐渐停止了挣扎,“可惜,就差一点”,她笑了。 在这里,那竟然成了她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 肖棠告诉郁菲柳南,他虽成功潜入了肖全办公室,安装了窃听器,但肖全已经出国了,据说两周后才会回来,窃听器暂时没作用了。 “不过,我发现了一份文件。”肖棠说他撬开了肖全的抽屉,里面有份项目企划书,“项目是关于无人化武器的,首席工程师是江连。” 郁菲大惊,“怎么可能,成立公司之后,确实说要推出很多新产品,可从来没听说过有无人化武器啊?” “我倒觉得这才是肖全最想做的。”肖棠说,肖全的生意做得很大,其中不乏涉黑的,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事,属下的忠诚至关重要。可是人心叵测,再加上许多跨国生意,免不了要从当地雇人,许多人的背景根本无法彻底调查清楚,肖全就被反水多次,之前培养肖棠,让他参与各种任务,也是因为相信他绝对不会背叛。 “除了忠诚,当然还得要好用。”可雇佣兵和保镖的水平参差不齐,临场出乱子的事也出了不少。 智能机械和机器人,却能解决肖全所有的顾虑,它们只听从指令,不会被敌人贿赂动摇,且战斗力稳定,永不疲惫,还能保持缄默,决不会透露秘密。 “说不定只是江连骗他的,为了骗钱写的企划书呢?”在柳南眼里,江连的形象就是个纨绔子弟,他始终无法相信江连能有那样的技术和能力。 “他已经造出来了,还很厉害。”肖棠说起在烂尾楼中,与梁一程对战的黑衣人,“四肢上都装了智能机械,动作非常快,还特别怪,就算人死了,胳膊还能被其他人操控,我和梁老师都是因为没料到这点,才受了伤。” “他就一个人,就让你们俩都受伤了,这种东西,能做一个就能做好多个,要是江连手上有很多,那一程岂不是很危险?”郁菲惊慌失措。 肖棠柳南没有接话,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房间,让人快要窒息。 过了好一阵子,柳南才想起了什么,“这么大的项目,要在哪里进行?企划书上有地址么?就算没有具体地址,有没有说大概会在哪一带?” “没写。”肖棠说他一看到企划书,就先翻找电话地址之类的信息,可是都没有。 ———————— 梁一程的一切都是完美的,江连舍不得破坏她的身体,药物要控制安全剂量,机器人也不能装子弹和其它致命武器,可他也清楚,这是不够的,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梁一程,他只是没想到,那天会这么快到来, 他必须开始其它的计划了。 连着几天夜里,江连都会到陈佳家附近,监视她,听说最近陈佳离了婚,现在一个人住,这几天,江连也没见到其他人来找过她。 很方便,江连想,她在厨房忙完总会下楼倒垃圾,就趁那时,强行把她带走,带去他的实验室,逼她给梁一程做手术,取出智体,重新写入程序,让梁一程永远服从他的程序,再植入她的大脑。 可是这样真的够了么?真的万无一失了么? 江连想起,刚才濒死的感觉太强烈了,他太恐惧了,腿发软,身体都站不直,强撑着给梁一程打了针,多捆了好几道,就仓惶逃离了实验室,完全顾不得帮梁一程处理伤口,她双手血肉模糊的,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就算把自己身体伤害成那样,也要跑,也要杀了他。江连终于意识到,重新写入程序是没用的,就像她现在的智体一样,她依然会不知何时就改变指令,她永远不会服从。 又是几道闪电,仿佛要劈开整个世界,光芒太刺眼了,江连用手去遮。 只要打足够多的麻药,弄断她的手脚也不会太疼吧,这样就算她还要反抗,也不会有太大力气,就算要逃,只能爬的话,也会慢很多吧, “不要怪我,姐姐,我没有办法了啊……” 帮忙 柳南求施可,向肖全打听无人化武器项目在哪里进行,被施可一口回绝。 “这么隐秘的事,竟然被我发现了,我自己发现还不算,我还去向肖全本人打听,岂不是像我在威胁他一样,摆明了告诉他,我要对他不利?”施可说自己正在全面接手家族事业的关键时期,决不会轻易与任何大企业为敌, “就算我知道他在做什么坏事,现在我也不会管。” 柳南也明白自己的要求过分,本就没抱希望,道了歉便准备离开。 施可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也有些不忍。印象中的柳南,不管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还是自己亲眼所见,都是绝对的理智冷静,因为这样,她才对他比普通人多了几分好感。 可他到底为了谁如此失魂落魄,甚至连体面都不顾,一而再再而叁地求人呢。 她突然有些好奇,叫住了柳南,“这个人,跟诺娜计划有关?” “嗯,是一个实验体。”柳南似乎并不想多言。 “他怎么了?” 前因后果,要说清楚实在太难了,既然施可没法帮他,他也不愿浪费时间在这里,敷衍道,“肖全在用她训练机器人,她一个女孩子,我怕她撑不了多久。” 施可怔住了。或许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诺娜计划的事总是让她在意,可一直以来,也仅仅停留在“在意”而已。 女孩子?一个女孩子是实验体? 施可没想到,一个从未见过,听过的人,没有任何描述,陌生到都无法想象她样子的人,牵动着她的心绪,让她久久无法平静,只是因为她自己也曾差点成为实验体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 这就是梁一程么,陈佳站在床前,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她眼睛只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像是被打了麻药,双手被绑在头顶上,血肉淋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划伤,淤青,乱七八糟。 她不是肖棠照片里的孤傲冷清,也不是传言里的残忍恐怖,不知为何,她只让陈佳想起濒死的小鸟,在泥水里扑腾了两下,渐渐不动了。 陈佳不敢问梁一程是怎么受伤的,又为什么会昏迷,她不知道江连想让她做什么,惶恐不安,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江连,捆着她脚的链子,一阵颤动。 江连一手牵着陈佳的脚链,一手转弄着匕首,“陈医生,这么晚还要麻烦你跑一趟,实在对不起,姐姐受伤了,你能帮她处理下伤口吗?” 他的口气,谦和温驯,同在研究所时并无二致,眼睛却如一潭死水,浑浊的,看不到底,没有任何波纹。 幸好不是让她做伤害人的事,陈佳稍稍松了一口气,待江连解下梁一程手上的绑带,就立即用他准备的药品,为梁一程处理手上的伤,“有几处伤口有点深,还是要缝线,这边没这些,我先暂时处理一下,还是得去医院……” 江连像是听不见,“辛苦了,陈医生,包扎得好漂亮,你果真是最厉害的呢。” 他带着他惯用的人畜无害的笑容,眼角却无丝毫笑意,“陈医生先休息吧,休息好了,还得做手术呢,把需要的东西列给我吧,我去为你准备。” 说罢便牵着陈佳去了另一个房间。 ———————— 施可把一个文件袋给柳南,说她叫人查了近几年肖全购入的土地,特别是那些偏僻的,占地面积大,且使用限制少的土地。“他不会都用个人或者公司的名义,所以花了些时间。”施可甚至查了肖全的亲戚,合作人,下属购入的土地。 “这几个地方貌似符合这个项目的条件。”施可没多说,转身就要走。 柳南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个份上,虽然她没有直接面对肖全,可如此详尽细致的调查,不知哪个环节就会让肖全察觉,施可免不了要多做牺牲,来维护与肖全表面的和平,可若肖全不买账,说不定就得开战,与肖全杀个你死我活,她自己多年的韬光养晦,苦心经营,说不定就毁于一旦。 柳南被深深震撼了,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以后你不管叫我做什么,我都……” “不是为了你,别有负担,我看肖全不爽也很久了,”施可为了筛查这些信息,一直没休息,此刻一脸疲惫,“其实我只是内心不安。” 她淡淡笑了,“只要她没事就好。” ———————— 文件袋里有五处土地信息,柳南肖棠都觉得其中一处地处山区的,隐蔽性最好,最难到达,最像是江连囚禁梁一程的地方。两人一时无法搞到枪械,只能各自带上惯用的武器,又多带了些刀具,就出发了。 “等会我没空照顾你。”柳南一路飙车。 “不需要,”肖棠在车上就已经开始活动关节,“倒是柳教授,这么多年光是读书教书的,有没有好好训练?” 他嘴上挑衅,心里却清楚,柳南很强,就算自己智体全开,也不一定能赢他,更何况他一直隐藏实力,上次让肖棠感觉到他的智体,也只是显露冰山一角而已。 柳南冷哼一声,他的眼神变了,再不是梁一程失踪后的萎靡不振,而是全神贯注的,带着极端恨意的眼神,充满着对杀戮的兴奋。 肖棠知道,柳南一定在幻想着救出梁一程后,如何折磨虐杀江连,因为他也是一样。 ———————— “不行,这么做是犯法的啊……”陈佳不停摇头,她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犯法,那个词从研究所员工的嘴里说出来,太过荒诞了,江连噗嗤一声笑了,“其实我也可以自己来,如果陈医生实在觉得麻烦的话。” 锋利的刀刃轻轻贴在陈佳的咽喉,她屏住呼吸,却仿佛能清晰地听见,皮肤裂开,鲜血一滴一滴,从伤口渗出来,又从刀刃上滑落。 “我是真的很相信,很崇拜陈医生,你来做的话,姐姐的手脚就算断了,一定还是会漂漂亮亮的,我也不想姐姐看见伤口难过呀,”江连眼神无辜,用着撒娇般的声音,“陈医生,你就帮帮忙嘛。” 相信 p o1 8p or.co m 陈佳表面答应江连,为梁一程做手术,让她手脚残疾。陈佳故意多列了许多手术需要的,让江连去备齐,又说想再检查一下梁一程的身体情况,看看之前为她处理的手上伤口有没有感染,幻想着多支开江连一点时间,她便能与梁一程商量对策。 江连一口答应,“你最好啦,陈医生,不过还是先在房间里休息吧,毕竟手术很累的,就先别去看姐姐了。” 他温柔地笑着,“对了,这里有很多摄像头,我不希望看见陈医生做不该做的事,你懂的吧。” ———————— 肖棠柳南到达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这里的确是进行无人化武器项目的绝佳地点,人迹罕至,四面环山,中间是一大片平地,可两人转了一大圈,却连一个建筑,一个人都没发现。 “不是这?下一个去哪里?”肖棠很慌,施可给的五个地点都很偏僻,去一个就要花不少时间,还得把周围都探查一遍,这样下去,去完这五个地方,还不知道要过去多少天,更何况,江连囚禁梁一程的地方,说不定根本就不在这五个中。 “这个吧,这是一整座山。”柳南指着文件上一处地址。 “你跟山没完了是吧?”肖棠气不打一处来,想起柳南自己建在山中的房子,要不是他在,现在囚禁梁一程的,就不是江连,而是柳南了。看好文请到:r ouseb a.c om “这山这么高,怎么建厂房,怎么把东西运上去!” 柳南却像是很笃定,“修了路,或者建在山里面,更隐蔽,不过建在山顶更保险,因为……” 他不愿多解释,梁一程第二次受伤的那段日子,他和江连成日一起待在梁一程家。对江连的观察,还有他的第六感都告诉他,他们是一类人,考虑和担心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假设他早就料到,你迟早都会找到那里,为了要防你带走一程,山顶易守难攻,他让机器人拖住你,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转移一程,当然,能杀掉你就更好了。” 肖棠这才意识到,他只是专注于梁一程,从来就没考虑过其他人,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江连,柳南,他们每个人都有周全的计划,计划里,不仅仅有控制梁一程,还有防备和除掉所有竞争者。那么柳南呢?他想什么时候除掉他,又会怎么除掉他呢? ———————— 陈佳没料到江连这么快就备齐了所有手术用品和药品,东西用箱子装得好好的,而箱子上赫然盖着研究所的章。 看着陈佳盯着那红色的章,目瞪口呆,江连只觉好笑,“干嘛这么惊讶呀,陈医生,研究所的东西,我一直都是想用就用啊。” 陈佳对江连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是新人的时期,他就如小狗般乖巧顺从,随便谁都能对他呼来喝去。什么时候,他竟能随意调用研究所资源了,高层难道早就知道他在这里做的事,甚至还在支持他么? 研究所背地里,到底在干什么? 江连见陈佳还在愣神,有些疑惑,“陈医生不是惊讶这个?哦,叁期快要开始了,手术的东西总要提前准备好吧,不然怎么给那些小朋友们植入智体?” “陈医生虽然辞职了,但叁期还是不会停的,毕竟钱给的那么多,想做这份工作的医生,国内国外的,都排着队呢。”他的语气,说不清是觉得陈佳蠢,还是觉得无奈。 陈佳磨磨蹭蹭穿好手术衣,戴好口罩手套,犹豫地看着梁一程。梁一程的手脚都要做手术,已经都被解了绑,可脖子、腰、大腿,还是被叁条皮带捆得结结实实。 梁一程此刻是清醒的,却并没挣扎,仿佛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双漂亮的眼睛来回转动,认真地打量着陈佳,让陈佳莫名想起小鹿,那是双清亮灵动的眼睛,似乎能轻易看透她的内心。 她没和陈佳说话,陈佳却忽然觉得,她相信着她,那想法就那样凭空出现,毫无根据,可陈佳就是那样觉得。 江连猛地扯了下她的脚链,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不由得看向江连手上的匕首,寒光闪烁,她脖子上的伤口随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如果不按他说的做,还想玩什么小聪明,她会死在这里。 陈佳深吸了一口气,“手术之前,我必须得再检查一下她手上的伤,该缝合的地方得马上缝合,不然感染的话,手术也会很危险。”声音再没有丝毫颤抖。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坚定地相信自己的选择。 “听陈医生的。”江连笑笑,“不要跟姐姐说话,眼神交流也不行哦。” 陈佳缝合了梁一程手上的伤口,又仔仔细细地为她重新包扎,与之前的包扎方式不同,即使关节和手指都有伤,陈佳却只是用绷带紧紧缠住梁一程的手掌,手指却全部暴露在外。 梁一程眉眼闪过一丝笑意。 ———————— 山中的夜雾实在太浓了,月光被稀释,只留下一圈朦胧的光晕,肖棠柳南打开头灯,白烟缠绕在他们身上,像是游荡在山间的鬼魂。两人往山顶望去,极微弱的光线闪烁了一下,又消失在雾中。 有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强烈的预感,梁一程就在这里。 肖棠抽出匕首,放低重心,准备全开智体,一口气冲到山顶,却被柳南一把抓住,“先别开,小心点,别碰到什么东西,说不定有陷阱。”肖棠点点头。 两人没爬一会,便被一排铁丝网拦住去路。“能跳过去吧?”柳南问。 “废话。”肖棠一跃而起,轻松跳了过去,落地却听得极轻的一声,“咔”,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他踩了下去。 “糟了!”肖棠柳南不约而同握紧了刀刃,做出防守姿势。 不知哪里隐隐传来警报的鸣响,回荡在山中,久久不散,肖棠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智体全开,向着山顶狂奔而去。 战斗 手这样包扎的话,应该就不会影响她战斗了吧,可如果打了麻药,让她彻底昏厥,就完了。陈佳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能帮助梁一程逃脱的方法。 只打一点呢,或者打别的,说不定能骗过江连,让梁一程保持清醒,可不管怎么拖时间,都必须先支走江连,才能想办法解开梁一程身上的绑带。 陈佳假装给梁一程打了全麻,跟江连说要等几分钟,等麻药生效。她拼命维持表面上的冷静,其实早已心急如焚,时间过得太快了,几分钟转瞬即逝,江连已经不耐烦了,而她,依然想不到让江连离开的借口。 “还不开始么?”江连阴沉着脸。 她的确可以切在靠近的位置,避开梁一程的要害,可麻药剂量不够,不管多小的伤害,梁一程都会感觉疼痛,就算只是微小的身体反应,还是会被江连看出来她并没有昏迷。 陈佳的额上起了层薄汗,心跳到嗓子眼,却再也无法拖延下去,只能拿起手术刀,在梁一程的左手腕上划过,鲜血立即渗了出来,可梁一程真的如睡着了般,面部舒展,连眉头都没有皱。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佳听见江连的叹息,轻的不能再轻。 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彻整个实验室,江连却似乎早有准备,“继续手术,我马上就回来!”便开门出去,锁上了门。 ———————— 肖棠只觉发梢似有微风拂过,赶紧交叉双臂挡在脸前,未等他摆好防守姿势,一脚从天而降,直直劈在肖棠手臂上,力道极大,他浑身都随之震颤,往后退了好几步,才艰难地站稳。 还没等他看清攻击他的是什么东西,便听见了子弹出膛的细微声响,他闪身躲在树后,可很快便发觉,攻击他的并不是只有一人,子弹来自多个方向,很明显,他已经被包围了。 “我不找你,你自己还送上门了。”江连坐在屏幕前,死死盯着画面中的肖棠。 光线不够,什么都看不清,肖棠翻上树顶,想从高处观察形势。树丛里,隐隐约约十几个人影,身上蓝色金色光点闪烁,看来就是传说中的机器人了。 机器人不需要光线和声音来判断肖棠的位置,不管他如何隐藏自己,都会被迅速准确地定位。很快,它们再次发现了肖棠,子弹齐齐向着树冠发射,与此同时,两个机器人跃至空中,身体瞬时扭转,腿高举过头顶,再次向他劈来。 肖棠终于意识到,那令他极其不适的感觉从何而来,它们的动作,与梁一程的太过相似了。他和梁一程直接过招次数很少,可上次在烂尾楼却藏在暗处,观察了她许久。 她虽然很强,但身材相较男性依然矮小,为了弥补劣势,会本能地利用身体旋转扭曲,甚至会在空中突然变换姿势,增大角度来增加力度和速度,所以表面看上去,她的动作华丽古怪,外行人或许以为她只是在炫技。 江连用梁一程来训练机器人?待肖棠再仔细看去,机器人们与梁一程差不多高,竟全是女人的身型。“疯子!”肖棠火冒三丈,恨不能立即出现在江连面前,将他撕成碎片。 见肖棠陷入苦战,江连满意得很,就算肖棠再厉害,再怎么巧妙利用地形,也不可能赢得过十个装了武器的机器人,更何况,机器人还学习了梁一程的战斗方式,虽然无法做到像她那样动作流畅,变换自如,但应该也够用了。 看来肖棠惨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他暂时也用不上装智能机械了。 江连感觉轻松了些,“姐姐?”他看向手术室的屏幕,没什么变化,梁一程还是闭着眼,直挺挺地躺着,三条绑带也好好的在她的身上,而陈佳依然在忙碌着。 一切正常,江连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肖棠身上。 ———————— “再快点!不要恋战!”柳南的声音提醒了肖棠,他这才清醒过来。 他不该再沉迷在与机器人的战斗中了,他没法杀死它们,也没有必要,现在该做的,是立即甩开它们,到达山顶,杀掉江连。他正想着,却发现盯着他的机器人减少了,而是纷纷向着柳南聚拢过去。 江连也注意到了异常,监控画面上,肖棠附近只剩下三个机器人,而其它的却集中在另一处,并随着中心那点,缓慢向山顶移动。怎么回事,江连大惊,他给机器人下达的指令是清除入侵者,若不是出现bug,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另一边,是个比肖棠更难对付的人。 江连将画面放到最大,却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残影,在机器人的围攻中穿梭游走,游刃有余,犹如一条巨蟒。 机器人通过摄像头捕捉到敌人动作,再做出攻击判断,难免会有几毫秒的滞后,而那人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个机器人围住他时,甚至会出现一个机器人打到另一个机器人的情况,他很快便抓住了这个弱点,一遍遍以这种方式,让机器人互相攻击,而自己并不出手,似还在保存实力。 江连放慢画面速度,才终于看清了他。红外线照射下的柳南,瞳孔成了透明的,他依然保持着冷漠的表情,许是为了抑制战斗带来的快感,时不时舔着舌头,像毒蛇吐着红信。 不可能,江连惊呆了,柳南身体里怎么会有智体?他记得柳南比梁一程大一点,但也有可能谎报了年纪,不管怎样,如果他是实验体,按照年纪,只有可能是一期的,可是一期的除了梁一程不是死光了么。 他记得很清楚,每个实验体的尸体,他都亲眼见到过,肖全给他的一期的资料,也是一样的结论。 他究竟是谁,江连的脑海忽的闪过一个人影,他总是跟在梁一程身后,以保护她为借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梁一程跟他说的话最多,对他笑的最多,她喊他“兰笑哥哥”,他是江连小时候,最恨的人。 火 些许晨曦照进山林,肖棠终于看清了柳南,他没有用武器,也没有反击,可仅仅是闪避,速度和技术已是肖棠望尘莫及。 他怎么连柳南都比不过,肖棠不甘得很,等救出梁一程,他得加强训练,快点赶上柳南才行,可现在,没有时间再想那些了。 既然柳南可以拖住机器人们,他就更应该先去救梁一程。“我先去!”他冲柳南大喊一声,便将智体提升至最上限,以骇人的速度,直冲向山顶。 柳南看向他的背影,终于再也不用掩饰,眼底的蔑视与愤恨。 ———————— “你没事做?你只会缠着梁一程?”“跟屁虫。”“你看梁一程理你吗?”“梁一程用你保护么?” 哈哈哈…… 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兰笑听惯了,他告诉自己,他不在乎,他知道梁一程需要他,不然为什么她的计划,都只告诉他一人呢。 梁一程总会冒出些疯狂的想法,有时是逃出研究所,有时是反击另两个实验体,有时是报复研究员们,报复梁炎生。只要是她的计划,不管是什么,兰笑都很喜欢。 她歪着小脑袋,眼睛闪烁,像清晨花瓣上的露水,她笑得好可爱,他的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她没有邀请他参加她的计划,她说她一个人去,她说不管什么后果,她一个人承担,兰笑不安起来。她需要他,可也没有那么需要。 他还能怎么做,成为她的共犯,她的每个计划,他都和她一起,他替她掩盖,替她背锅,替她受罚,可为什么,却越来越不安了呢。 这些,谁都能为她做,不是么。 “你别这样,兰笑哥哥,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我高兴得很,你不要帮我瞒。”梁一程美丽的脸上,不该有不耐烦的表情,一定是他做得不够多,不够好吧。 ———————— “哥哥,大后天晚上,你想办法逃出去,不要留在这里。”梁一程突然出现,吓了兰笑一跳,她半边脸肿得很厉害,眼睛被挤到变形,嘴角有一大块血痂。 兰笑许久没见到梁一程了,他只知道,她被梁炎生单独关在了一个地方,他很害怕,好几次去找她,都被抓了回来。 被打了?被梁炎生打的?兰笑只觉有什么捅进了他的心脏,在里面来回搅动,他疼得想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要做什么?” 梁一程没有回答,只是说着她的计划,“我观察好了,大后天你爸会加油,他每次都会再单独多灌一桶油,他会先把油拎进办公室,放在里面,下班的时候再拎走,我早就藏好点火器了,是我好久以前从储物间翻出来的……” 兰笑怔住了,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这不像之前的计划,这不是逃跑或是打架,被发现的话,不是被暴揍一顿就能完事的,这是真的,研究所说不定会毁掉,许多人会死,还有, 火灾会是他父亲的责任。 “我相信你能逃出去的,不要管我,不要来找我,我也能逃出去……”梁一程说得很冷静,眼睛却亮得像有火在里面烧似的。 那么多人,她见过的,说过话的,其他的实验体,她的父亲,那么多人里,她选择了他活下来,她选择和他一起, 她选择了他啊。 刹那间,兰笑的心被点燃了,脑袋里像炸开了烟花,他幸福得头晕目眩,血液、皮肤,烧得滚烫,呲拉作响。哈,杀光所有人,和梁一程一起逃出去,兰笑在心里,放声大笑。 “放心吧,一程,不要想后果,想干什么就干,想杀谁就杀,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不会让别人发现是我们做的。” ———————— 机器人们穷追不舍,肖棠没法拉开距离,还得躲避子弹,已经将近极限。他在林间飞驰,忽的脚下一滑,一个机器人立刻追上了他,许是它的子弹已经用尽,它改变了攻击模式,扑向肖棠,似要制住他,另一个机器人也赶到了,子弹出膛声随即响起。 再快点,还能再快点,就算手臂大腿断裂,就算死在这里,肖棠冲破智体的极限,他瞬间闪到一个机器人身后,一把举起它,狠狠砸向另一个机器人。 两个机器人撞在一起,又如炮弹般齐齐砸向远处的地面,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浓烟滚滚,它们飞过之处,树木,山石,荡然无存。 肖棠喘了口气,才感觉肩膀很疼,低头一看,鲜血染红了衣服,顺着两条胳膊不断向下流淌,从指尖滴落。他想摆出助跑姿势,可胳膊失去了知觉,再不受控制,他向前看去,自己已经站在山顶,而体育馆似的建筑就在眼前。 他正要往前跑,却骤然定在了原地,怎么都迈不出步子,身体提前感知到了那个无法逾越的强大智体,已经恐惧到失去了任何反应能力。 一道黑色的闪电,在肖棠脸前晃了一下,什么东西?他还想定睛再看,不知谁的血,却喷了他自己一脸。 肖棠震惊地回过头,柳南?他不是在很远的地方么,怎么这么快就到这了?他在干什么?为什么刀尖对着他?刀尖上的血,难道是…… 柳南永远没有表情的脸,此刻竟带着笑,那是变态到极致的笑,“决不会再给你机会救她”,他说。 肖棠轰然倒地。 放心吧,一程,我什么都会为你处理好的,柳南甩了甩手中的匕首,黑色利刃上肖棠的鲜血,洒落在地。 ———————— 离梁一程放火还剩一天了,兰笑还在思索他的计划,检查可能出现的漏洞。 逃出去以后,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隐藏自己,以防研究所幸存的人想把他抓回去。好在替死鬼已经找到了,只要明天把那个男孩拖进火里就行,而他,把十个指尖的肉都挖掉的话,就不会因为指纹暴露真实身份。 还得防止有人通过感知他的智体,发现他,好在他已经弄死了另外那两个实验体,还伪装了现场,做成他们自相残杀的样子,现在,除了梁一程,再没有人能知道他还活着了。 梁炎生出差去了,明天他是死不成了,他一定会把梁一程带回家,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能从梁炎生手上把梁一程夺走。 等等,兰笑忽然意识到,他计划了半天,竟忘记了他的父亲,他怎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不管他怎么换身份,他的父亲总是能认出他来啊。 离开 很快,兰笑就想到了办法,反正是他父亲把汽油带进研究所的,就把火灾的一切罪责全推到他头上好了。兰笑偷出了几份数据文件,塞进了父亲的车里,又用父亲的名字,买了当晚出国的单程机票。 夜空被染红了,爆炸声此起彼伏,烈焰翻涌,火光冲天。兰笑不敢离得太近,却也不能逃远,他必须等待,必须亲眼确认梁一程的安全。兰笑虽然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这一切真的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似乎看见了几个人在火里扭动,好像还挥动了几下手臂,动作机械,宛如木偶,他恍惚觉像在看皮影戏般,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直到被下一波爆炸盖过,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 好爽。什么报应,什么天谴,他早就不信了,可此刻,想到他所承受的一切,那些人终于体会到了万分之一,他还是觉得爽快极了。 烧成框架的大门里,缓缓爬出一个人,累赘的西装阻碍了他的行动,他刚逃出来,就手忙脚乱要将外衣脱掉,兰笑观察了半天,才认出他是个新的投资人,最近这段日子一直赖在研究所里,四处求人,想让他的孩子参加实验。 就这么放他逃走么?他给研究所投了钱,算是助纣为虐,但他并没有直接伤害梁一程和他,可这样的人,就不算恶人么?就不该受到惩罚么? 兰笑正犹豫着,却见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那人身后,她拽住了他的领带,像牵着罪人,她高高举起的手中,利刃反射着火焰,犹如一把血红的神兵。 兰笑本能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那人已经倒在地上,梁一程站在那里,她满脸满身都是血和烟灰,眼睛闪着红光,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该害怕的,却不知怎的,兴奋得无以复加,想大笑,想大喊,告诉梁一程他爱她。 既然梁一程安全,他也必须赶紧实施自己的计划了。他打了匿名电话,举报兰贺云是间谍,正准备带着人工智能的重要研究成果,逃往国外。兰贺云被立即控制起来,汽油、机密文件、出国机票,成了关键证据,兰贺云很快就被逮捕关押。自此,兰笑获得自由,而梁一程也逃脱了罪责。 若不是梁一程被梁炎生带回家后,患上了精神疾病,忘记了全部关于诺娜计划的事,他或许早就能与梁一程在一起了吧。 虽然迟了十几年,但柳南最终还是等到了这样的时刻,以一个纯粹的保护者姿态,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绝对没有想控制她,他尊重她爱护她,他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那是她想要的。 柳南大步朝着山顶的建筑走去,现在,她终于可以相信他了吧。 ———————— 监控画面里,肖棠柳南都在飞速往山顶前进,没办法阻止他们了,江连明白,他的计划有个大前提,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梁一程,只有肖棠一个人有智体,可现在多出一个柳南,他隐藏得太深了,还比肖棠更厉害,仅凭他现在拥有的机器人和智能机械,无法赢过他们。 必须立即将梁一程转移到其它地方,再从长计议,可梁一程正在手术,真的有办法暂停么? “陈医生,现在可以……”江连打开手术室的门,却倏然停在了原地,血溅了他满脸,他抬手去摸,才发现,血是从他自己的咽喉喷出来的。 “姐姐……”他回头看着梁一程,眼神震惊,却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跌在地上,口袋里的棒棒糖掉了出来,滚了许久,他几次想拦,它都从他指尖滑走了,最后,停在很远的地方。 他蜷着身子,努力爬了几步,“哈……哈……”他渐渐爬不动了,喘着气,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梁一程捡起棒棒糖,放到他手里,刹那间,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画面, 烧成灰烬的建筑,满地碎渣残片,一个瘦小的身体,从废墟里挣扎着爬出,向她伸出手来。男孩脸蛋上是黑黑的泥灰,一双大眼睛却极其明亮。他带着那样纯洁乖顺的气质,仿佛不管遇到什么苦难,都会微笑般,让人不自觉生出怜爱他的心来。 “姐姐……”他在期盼着什么,喊那两个字的声音,好像在念世间最美丽的诗词。 她也向他伸手,手心里放着什么,梁一程还想看清些,可画面就那样暗了下去。那个男孩是谁?她到底给了他什么,那是她的回忆么?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可却知道, 她没有带他离开。 ———————— 梁一程带着陈佳进了监控室,两人想从屏幕画面判断外面是否安全,可好几块屏幕里烟雾弥漫,还能看到人影晃动,像是正在发生战斗。 “你先躲在这里,把门锁好,外面有情况,我也感到了几个智体,我去看看,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只能自己判断了,找到机会就跑吧。”梁一程想了一会,又说,“抱歉我也不能给你具体时间,我会尽快赶回来。” 梁一程说罢就要开门出去,陈佳一把抓住了她,“手术刀刚才已经坏了,你拿什么战斗啊?而且看起来,敌人挺多的,别冲动,先在这里躲一躲吧。” “他们目标是我的话,我在这里,你也会危险。”梁一程拍拍她的手,像在安慰她,“说不定我会捡到武器的。” ———————— 柳南打开门,没有人,那是间极小的卧室,双人床上,两个枕头,有压痕,都被睡过,床头靠近左侧,黑色的绑带散落在床上,床单凌乱,有手指抓紧留下的印迹,异常清晰。 柳南忽然一阵晕眩,他撑住墙,才勉强站稳。 瓶子里,玫瑰腐烂了,花瓣落在床头柜上,柳南总觉得,有什么难闻的气味,让他无法忍受。 “一程!一程!你在哪!”他要疯了,再怎么大口喘气,都呼吸不上来。 “柳南?”梁一程站在门口,一脸惊讶。 “一程……太好了,你没事……”柳南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泪水悄然滑落。 (写得有些喘不过气,明天要出差,歇一天) 失控 “江连呢?”柳南问。 “死了……”那句话,有些难说出口,梁一程顿了一会,“是我杀了他。” “做得很好。” 梁一程难得没有挣扎,也不知是不是柳南的错觉,她不像从前那般僵硬,此刻,她的身体是柔软的,依靠着他的支撑。心融化了,柳南低下头,埋在她的脖颈间,抱着她,越抱越紧,想把她彻底融进身体里。 直到梁一程发出细微的呻吟,柳南才意识到弄疼了她,慌忙松开了她些。 她又弄得满身是伤,柳南轻轻叹气,不忍仔细看她,为什么总会变成这样,就不能轻松一点,待在他身边,享受他的照顾么。 梁一程低下了头,看上去仿佛知道错了般,让柳南心疼不已,他刚想安慰她,却骤然瞳孔放大,她衣领垂落到一边,露出了肩,上面赫然印着吻痕。 柳南猛地抓住她的双肩,几乎要将她拎起来,眼神肆无忌惮,扫过她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似在审视被染指的猎物。 一切都扭曲了,普通的黑色运动短裤,在他眼里,成了江连的特殊喜好,她磨破的T恤,像被撕扯过,一定是江连变态的情趣,她的脖颈、锁骨、大腿,深深浅浅的吻痕,是对他的示威。 他忍不了了,他现在就要带她走,回他山里的房子,把她永远困在那里,不,开到那的时间太长了,现在就下山,就在他的车上,不,就在这里,就算是江连睡过的地方,也无所谓,他要立刻抹掉所有江连的痕迹。 “外面怎么样了?安全了么?”梁一程打断了他的思绪。 柳南像从梦中惊醒,牢牢抓住梁一程的手腕,拖着她就往外走,“研究所还在抓捕你,援兵说不定很快就到,我们得快点走,边走边说。” 梁一程正犹豫着,该不该先和陈佳说下情况,就被他一路拖到了实验室门口。 清晨的阳光很柔和,梁一程却被激得睁不开眼,她太久没见到外面的世界了,一时竟无法适应。世界安静得可怕,林间还能听见鸟叫,梁一程恍惚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一切,都是梦么。 实验室门外不远处,肖棠倒在血泊里,他侧着身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金色的头发被血染红了,风轻轻拂过,像摇曳着的艳丽花朵。原来,不是梦啊。 轰,轰,脑袋里有奇怪的声响,梁一程睁大了眼,盯着柳南胸前的血,眼神诡异。 柳南不禁随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他的黑色衬衫依然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破损,上面却溅了不少血,明显就是别人的。糟了,他太心急了,忘了伪装,梁一程说不定已经在怀疑,是他杀的肖棠。 没事,就说是自卫好了,肖棠只是她的学生,在她心里肯定比不过他。当务之急,是要想出一个逻辑缜密的借口,解释他是怎么躲开机器人攻击的。现在坦白自己是一期的实验体,和她从小一起在研究所,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如果让梁一程觉得他一直在骗她,对他产生防备,就更难带她走了。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离开这。” 柳南再次想拽梁一程,梁一程却定在原地,“你要带我去哪?” 柳南心急如焚,却只能耐下性子,“先去我那,暂时还算安全,你住过的,你也知道很安全,对吧?” “你先走吧。”梁一程的眼神变了,充满威胁和警告,“里面还有位医生,我得带她一起走。” “研究所的目标是你,不是别人,她很安全,一程,听话……我先确保你的安全,我保证,马上回来接她……” 柳南话没说完,只觉腿上有什么滑过,定睛一看,绑腿匕首没了,而梁一程不知何时已在他身后,匕首的刀刃,对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道,“我叫你,自己走。” 柳南嗤笑一声,转身直面梁一程,他没有丝毫惧色,甚至张开了双臂,像要证明自己决不会伤害她,“一程,我知道你遇到了很恐怖的事,你现在在害怕,这很正常,哥哥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相信我,好么?” 轰,轰,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来自地底深处,如同狂风呼啸,又似电闪雷鸣,预示着摧毁一切的地震,即将到来。 呲拉一声,柳南胸前的衬衫裂了条口子,鲜血随即渗了出来,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意外,眼里似还有一抹戏谑的笑意,抹了把自己的血,手指搓了搓,又将手套咬了下来,扔在地上。 终于到了这步么,终于要死心了么,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她永远不会依赖他,信任他,爱上他,从今往后,她只会恨他,把他当做敌人,她只会一次次尝试杀死他,直到成功。 该绝望么?柳南却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有些失望地笑着,“这不是你的水平啊,一程,你不是最清楚了么,这里,才是最保险的地方。”他指了指自己的喉结。 地面剧烈摇晃起来,她尘封的记忆、情感,如滔天的洪水般奔腾咆哮,所到之处,她的冷漠、伪装,被连根拔起,撞得支离破碎,她根本来不及抵抗,刹那间,心底密闭的建筑被冲成碎渣,洪水倾盆而下,将她彻底淹没。 “我都说了,让你自己走,你听不明白么?!”梁一程大吼,声音战栗,她都给柳南机会了,一次又一次,她给过所有人机会,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她,她恨梁炎生,恨江连,恨柳南,可最恨的,却是她自己, 为什么到现在她还有感觉,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智体那样,为什么她还是不能,成为智体。 “梁一程!冷静一点!冷静!”智体意识到她在失控边缘,想强行夺走她身体的控制权,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冲破了所有智体为她设的防线,过去痛苦的、绝望的所有,全部涌入大脑。 “你就不能,放我走么?别逼我了啊……”梁一程站不稳,摇晃着身子,抓着刀柄的手,不住颤抖,她抬起脸,泪水倾泻而出,声音已是乞求, “兰笑哥哥……” 极限 一瞬间,时光倒流,柳南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第一次见到梁一程的瞬间。 那天也有一样的晨曦,梁一程站在研究所门口,被温柔的粉色光线包裹着,公主还是天使,柳南想不出配得上她的比喻,只知道她太美好了,美好得不真实。 “兰笑哥哥……”她念着好听的咒语,于是,整个世界都变了,那不是一个美丽故事的开头,她也不是来拯救他的,柳南一直知道,她没有变过,她从来都是为了毁灭他而来。 柳南不知愣了多久,最终只是自嘲地笑了,“不要犹豫,一程,就想着怎么杀了我吧。” “只要我还活着,我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件事,我只会不停地劝自己,是不是再尝试一下,是不是再换个办法,你就会爱上我了,你就会属于我……” 梁一程手中的匕首,猛地插进他的左肩,她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身体还在不停颤抖,她不敢看他,却被他抬起了下巴,逼她直视自己。 柳南幸福地笑着,脸颊绯红,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表情,她无法理解,“我们一程,都已经会玩弄人了啊?直接杀了我不好么,你这样一次次的,故意避开要害。你这样,还要怪我自作多情么……” 柳南挺起胸,迎上匕首,充满期待,如同迎接什么恩赐。梁一程震惊地看着刀尖一点点没入他的身体,不自觉放开了刀柄。 终于赌赢了,柳南如释重负地笑了,凑到她脸前,闭上眼,轻轻吻了她的嘴唇。 迟钝的梁一程,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是地伤害他。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呢,她给的疼痛,都是挑逗,都是快乐,都是求之不得。 ———————— 一期研究所内。 江世明听了梁炎生的汇报,沉思了一会,说,“我们必须立即停止一期。” “你认为你女儿的智体受了其它智体的影响,所以学习其它智体的指令,对吧?” 梁炎生点头。 “你怎么能保证没有另一种可能,她的意识控制了智体,是她命令智体去学其它的指令的。” 梁炎生一脸震惊,“没可能,这小孩特别脆弱,就这么点压力就搞的要精神分裂了,她根本不可能……” 江世明打断了他,“智体植入大脑,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我们都没有认真想过。如果智体始终只听从我们写入的指令,说明智体对实验体的身体,始终保持绝对的控制权,可以说,实验体自己的意识已经基本没有了。” “但如果反过来呢,智体被实验体控制了,智体就不会再听从我们的指令……那很危险,实验体就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梁炎生不懂他在慌什么,“哪里危险?举个例子,一程考试,利用智体帮她答题,拿个高分?这就叫危险?” “那犯罪呢?如果她想杀人呢?智体能帮她设计完美的方案,帮她实施,还能帮她脱罪。” 梁炎生不屑地笑了,江世明也太杞人忧天了,那样软弱的小孩,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她只会被智体吞噬掉意识,而那样,不是更好么。 “不过还好,”江世明像是松了口气,“你说过她有点精神分裂吧,或许她现在正在过度时期,你想啊,她现在相当于有两个大脑,两个人在打架,精神分裂就说明,现在还没有哪个占上风……” “也不晓得,另外那叁个实验体现在在哪个阶段,现在还不算晚,赶紧停,以后的实验,智体不能再植入大脑了……” 兰笑躲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差点笑出了声, 可惜,晚了。 ———————— 柳南睁开眼,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近地看梁一程,连她不忍心时,瞳孔细微的颤动,都很清晰,他的心随着一起颤动着。他迷上了那感觉,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他还想更近一点,近到彻底没有距离, 他果真没法放弃。 柳南抓住梁一程的手,把它重新按在刀柄上,“抓好了,一程,不要轻敌。”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像在唤醒自己的智体,在心中对它发出指令, 让梁一程失去行动能力,可以让她受伤,不要致死,抓住她。 柳南的眼神骤然变了,梁一程大惊,一把抽出刀,本能地向后退去。她感觉到了,柳南的智体,那是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智体,他和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不一样,不是她能轻易对付的,她立即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智体。 “和智体交流完了么?我已经给你足够多的时间了吧?” 梁一程没来得及回答,柳南已在她面前,近得仿佛又要吻她,她只觉两道黑色的线在眼前一晃,轻盈得好似落下的长发,她慌忙向后仰去,自以为躲过了攻击,再站定时,却听得极轻微的一声,“呲”,锁骨上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柳南握着匕首,惊恐地看着梁一程的血,顺着刀尖滴落。他真的做了?他怎么能做这种事,他不是说过他永远不会伤害她么,得立即道歉,忏悔,求梁一程不要讨厌他。可为什么,他只觉得好浪费, 他一遍遍仔细舔着刀上的血,连一抹痕迹都没留下,眼神涣散,像是磕了药般,“好甜,哈,一程,好甜啊,再给我……” 柳南抹了抹嘴唇,理了理衬衫领,似是还想保持形象,可梁一程惊呆的表情,霎时夺走了他最后的理智,“不要对我露出害怕的样子啊,你让我,怎么办啊……” 他扑上来,梁一程勉强接了几招,就已经气喘吁吁。智体清楚,梁一程被江连囚禁的这段日子,不停与机器人战斗,还被下药,伤痕累累,根本赢不了如此强大的敌人,更何况,她现在精神不稳定,若强行让她超过极限,她只会彻底崩溃。 该怎么摆脱困境,智体高速运转,分析着柳南的战力和可能的应对方式,既然无法全身而退,只能先假意服软么,就算是她自私吧,可她,不能失去梁一程。 梁一程跌倒在地,黑色刀刃扎穿了她的大腿,几乎将她钉在地上。她痛苦地呻吟,柳南欣赏着她的表情,惊喜地大笑着,埋在她腿间,疯狂吸吮着她的鲜血。 “不要再保护我了!让开!”梁一程在心里对智体大喊,再次夺过身体控制权。她早就决定了,就算要她死在这里。 柳南来不及反应,脖颈就挨了重重一脚,他飞了出去,背触到树的瞬间,直接将树干撞了个粉碎,他尝试着活动脖颈,想看看有没有断,却见梁一程早已飞至他眼前,大腿上的刀不知何时已被她自己拔了出来,鲜血流了整条腿。 一白一黑两把利刃,划破空气,一齐狠狠插进他的胸口,冲击力再次让他向后极速飞去,梁一程紧紧握住刀柄,直到他撞在岩石上。 “停下!停下啊,梁一程!”智体拼命呼喊,一切都要来不及。 (如果没有突然出现新的灵感,下章就是正文的完结,还有一篇后记) 覆辙 “如果有天,智体把我的意识吞了,你就杀了我,我想死在你手上。”兰笑认真地看着梁一程,有点太认真了。 梁一程把手中的蛋糕放下了,嘴里鼓鼓囊囊的,却咽不下去,她在难过么,兰笑很开心,捏捏她的脸, “对不起,一程,哥哥又瞎说沉重的话题了。” “你想,怎么死?”梁一程问得郑重其事,像在做人生里,最重要的约定。 真可爱,兰笑忍不住笑了,“还能我自己选啊?” “这里,很快。”梁一程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 兰笑浑身一颤,他牵起梁一程的手,放在心口,“还是这吧。” 梁一程歪着头,一脸疑惑。 “因为一程很会伤人的心。”兰笑觉得,那是他说过的,最好笑的冷笑话。 ———————— 智体真没用啊,柳南靠在岩石上,它帮他做了那么多,却直到最后,还是没办法让梁一程爱上他。 梁一程耗尽了全力,依在柳南的肩上,像睡着了般,手却依旧抓着刀柄。柳南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用最后的力气,吹走她鬓边的一片枯叶。 她真的插在他心脏上了呢,她还记得他,记得当初的约定,她什么都记得,柳南笑了。 如果她醒来的话,能不能当做是智体吞噬了他的意识呢,让他最后狡猾一下,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智体身上吧。 ———————— 肖棠开门进来,往沙发上一趟,扬手,将U盘扔给梁一程。 “这么快拍到了?”梁一程接过,“不是叫你别急么,时间多得很。” “急着回来陪女朋友。”肖棠看向她,又在她快抬头时,收回了目光。 “Tiffany?” “梁老师,你记性好差,是Elisa,Tiffany是上上个了。还是……”肖棠再次悄悄看向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不一样的表情,又自嘲地笑了,“你觉得Tiffany更好?” 梁一程轻嗤一声,“可别让我收到要杀了你的委托。” “梁老师肯定不会接的,”肖棠故作惊恐,“你不会接吧?我这么好的员工可不好找。” “接啊,我又不会和钱过不去。”她竟然会跟他开玩笑了,可肖棠清楚,她并没有放松警惕。 她不是第一次搞错他女朋友的名字了,肖棠有时觉得她并不是真的忘了,或是根本不在乎,她只是在试探,肖棠的真实意图, 他得再小心点了。 那件事过去叁年了,那天若不是陈佳在,他和梁一程或许早就死了,多亏陈佳的悉心照顾,梁一程除了有时四肢酸痛,没什么大碍,而他只在脖子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 他起初挺得意,总在梁一程眼前晃他的伤,像在展示什么勋章,他喜欢看梁一程难过的眼神,就好像在心疼他。 她说会影响肖棠的形象和找工作,给他买了不少祛疤的,他没用,嘴上却说涂了。 “梁老师给我个项圈吧,这疤太难看了,要不然我只能去纹身了。”他半玩笑半威胁,梁一程便给他买了。 “真的是人戴的么?不是给小狗小猫的么?”梁一程无奈,她不懂年轻人的审美了。 可肖棠很喜欢,就好像他终于属于梁一程了,她的小狗小猫,他都想当。他不能贪心,他忍耐得很好,只要梁一程有一点喜欢他,随便哪一种喜欢,像喜欢一只宠物,喜欢一首歌,喜欢一朵花,喜欢某一天的晨曦,或是夕阳,就足够了。 梁一程回来后就被大学辞退了,她开了家私家侦探社,肖棠求了她几次,要来工作,她都拒绝了,说一切都结束了,叫他过新的生活,远离她,甚至为了躲他,搬了好几次家。 肖棠终于懂了,梁一程在介意过去的事,或许是怕他会重蹈覆辙吧。 没办法,肖棠交了女朋友,故意让梁一程撞见好几次。每次他也想谈得久些,可拥抱已是他的极限,更亲密的实在做不到,只能不停换女朋友。换得多了,换出了名,便有流言出来,说他取向不同,要不然就说他不行。 他开始还觉得难堪,还差点要去跟梁一程解释,可他发现,梁一程不再那么防备他了,甚至还接受了他为她工作。算了,不行就不行吧。 肖棠看得出来,梁一程喜欢这份工作,还会对一些委托格外执着。有次,来了帮讨薪的人,为首的是个女孩子,瘦瘦小小,却很有韧性。梁一程为她没日没夜跑了许久,帮她逮到了人,却一分钱都没收。 肖棠不太懂,他只知道,他越来越没法放开她了。 肖棠把满墙的梁一程照片藏了起来,换上了明星游戏动漫的海报,他记住每个女朋友的顺序和名字,他说他只喜欢温柔听话黏人的女孩子,在梁一程面前,扮成玩世不恭的人,小心翼翼,藏好眼神。 他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一直下去,直到某次委托,他去山区找人,一路上,他观察着地形,思考着哪里建房子更隐蔽,规划着如何切断逃跑路线,想了很久很久, 他突然意识到,他最终,还是成了江连柳南。 他比他们晚十几年遇上她,少爱了她十几年,可就算如此,定时炸弹早就绑在心脏上,倒数计时已经开始,什么时候就会忍不住呢,什么时候也会落得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他没有害怕,竟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我们一起去做手术吧,把智体取出来吧?”肖棠劝了梁一程好几次,尝试了各种理由。 “陈医生说,有个异物在身体里,总是不太好,也会影响身体健康的,像我,最近就老是腿疼。” “上次郁医生不是说么,智体在脑子里就是个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暴走。” “听说研究所里有人有引爆器,只要一按,智体在我们身体里就会爆炸!” 梁一程每次都很坚定地拒绝,她说危险就危险,爆炸就爆炸,她对智体似是有很深的执念,肖棠始终不能理解。 “你早点手术吧,别担心要休息多久,我给你放假。”她总是那么说,就像她真的不明白肖棠在想什么似的。 可她不取出来的话,他又怎么能取呢。 ———————— “一股霉味。”肖棠抱怨,“干嘛要躲!我又不怕他。” 肖棠不喜欢这座山脚下的小城,可梁一程说因为上一个委托,他们得罪了麻烦的人,最好还是先在这藏一阵,“现在惹事,可没有研究所罩着你了,你就忍两天。” 他们暂住的房子很小,只有一个房间,肖棠知道,他肯定睡客厅沙发,而每个夜晚,他会盯着卧室门,那是世界上最神秘的一扇门,他会放任自己,幻想各种疯狂的场景。或许他还会做更变态的事,靠在门上,或者打开门,进去。 他想让她听见他的喘息,但他不能,他会紧紧咬着衣角,咬到牙齿都要碎掉。 江连也曾那样么?肖棠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最近怎么了,好像越来越频繁想起他们了。 忽然,敲门声响了起来,两人同时拔出绑腿匕首,悄无声息地靠在了门的左右两侧。他们都感到了,一个陌生智体,此刻正在门外。 梁一程冲肖棠点点头,肖棠猛地拉开门,梁一程的刀却瞬时刹住了。 “姐姐,是我啊,宋昙,”银发的男孩抬起头,无辜的蓝色眼睛闪烁着,“你不会忘了我吧。” 他故意依偎着梁一程进了门,瞥了肖棠一眼,冷冷的,“你怎么还跟着姐姐啊,真是死皮赖脸。” 他比同龄的孩子高了许多,也练出了身材,竟已有些许少年的模样,但就算如此,在肖棠眼里,他始终是个讨厌的小孩,“你来干嘛,怎么找到这里的?” 宋昙懒得搭理他,“姐姐,你接委托对不对,那,能不能接我的?” 梁一程一愣。 “我什么都为姐姐做,我有钱,全部都给姐姐。”他眼神坚定,不像在玩笑,见梁一程犹豫,撒娇道,“求你帮帮我吧。” “说吧。” “帮我毁掉诺娜计划,毁掉研究所!” 梁一程猛地站起身来,走到房间另一边,似在思索着什么。 肖棠看向宋昙,唇角似笑非笑。 (完) 后记 感谢你看完,希望你喜欢这个故事。特别感谢评论区的你,陪伴我更新。 这是我的第一篇,或许也是最后一篇,不管怎样,对我来说都是最特别的。 因为工作的缘故,会见到不少被逼面对极端压力的人,也有很多冲突和对峙的场景,有些人会在那样的情况下,爆发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潜能,变得冷静、专注、反应迅速。 有些人会变成“另一个人”,表情、声音、语调、动作,都会彻底改变。有人告诉我,自己也不懂发生了什么,也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成为那样的人,很喜欢,甚至想彻底成为那个时候的自己。 于是,我有点好奇,想会不会每个人身体里其实都有另一个人,可以相信、依赖、取悦的人。这就是写这篇文的初衷。 另外,就是想写一些作茧自缚的情感吧。 接下来想沉淀一段时间,然后修改正文,如果你喜欢某个角色,想知道更多她或者他的故事,想看番外的话也请告诉我。最后,希望得到你的反馈,任何感受、想法、意见,喜欢的,讨厌的,我都很好奇,很想知道,如果能不剧透的话就更好啦。 祝你生活一切顺利。 ———————— 谨以此文,献给小郭。 番外1:成为人类 宋昙得赶回研究所,肖棠说难得在陌生的城市逗留,他要去邂逅新的恋情,两人一起离开,房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舟车劳顿,梁一程本想早点休息,可今夜的智体不知怎么了,缠着她要了许久,她几次意识模糊,几乎昏过去,智体却一次次强迫她清醒过来。 “怎么了?”梁一程问了好几遍。 智体并不回答,只是变着花样,念着从各个数据库里翻出来的甜言蜜语,仿佛只要一停下来,就会再也忍不住,说出真正想说的话。 “不能告诉我么?”梁一程眼睛都睁不开了,努力抬起手,想抚摸她的脸颊,手到了半空,就落了下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窗帘很透,忽的几道闪电,照的房间亮如白昼,梁一程却毫无察觉,眉间舒展,唇角还有淡淡的笑意,像陷在美梦里。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烦恼哎。”她突然睁眼,眼神锐利,再没之前梁一程的疲惫之色。她起身,站在落地镜前,仔细打量着梁一程的身体。 梁一程的长发凌乱,肆意缠在手臂和腰间,宛如网住她的蛛丝,表面上松松散散,她却根本无力挣脱。极致快乐后的红晕,依然留在梁一程的脸上,嘴唇亮亮的,黏黏的,是快要融化的糖,她想舔,想咬。 睡衣被扯得乱七八糟,大腿上还留着指甲划过的红痕,她心疼起来。是她过分了,梁一程太累了,而她此刻还非要操控梁一程的身体,“又要休息不好了呢。”她叹了口气,就算她任性吧,可今夜,她一刻都不想离开梁一程。 又是几声响雷,大雨倾盆而下,汹涌的情绪将她淹没。宋昙的话,像是给她植入了木马,又像是唤醒了潜藏在最阴暗角落的病毒,霎时感染了她整个系统,她一直遵守的指令原则,她精心维护的一切,被摧毁殆尽。 ———————— 宋昙说自己是偷偷溜出来的,说不了几句,只想求梁一程彻底毁掉诺娜计划,“叁期除了我,还有几个实验体,他们和我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会帮姐姐的,随便姐姐吩咐!” 梁一程却始终沉默。 智体明白,梁一程的心里早就一团乱麻,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这世上或许再没有人,比她更希望诺娜计划彻底毁灭,无论她怎样装作过去了,那深埋心底的仇恨,如同无法熄灭的暗火,时不时就冒出来,灼烧着她的血肉。 可她再不是小时候的她了,也知道就算杀光所有工作人员,也伤不到根本。幕后之人死了,总有其他人接手,新的投资人源源不断,一个诺娜计划没了,还会有其它计划。 更何况,她还有别的顾虑,传说中的引爆器,真的存在么,到底在谁的手里,那个人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按下按钮,又为什么要留她活到现在呢。 肖棠悄悄观察了梁一程一会,见她没什么反应,对着宋昙不屑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是不是研究所设的陷阱。我们本来没事,也没人管,你让我们主动去招惹研究所,不是给他们借口对付我们么?” “我又没跟你说,姐姐你不要听他的!”宋昙又气又急,扑到梁一程膝盖上,抬起脸,忧郁的蓝眼睛噙满了泪。他很清楚自己什么样最能惹人怜爱,就只将那一面,完全展现在梁一程眼前。 “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可还有女孩子啊,她,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宋昙伏在梁一程腿上,任眼泪沾湿了她的皮肤。 他说出“女孩子”的那刻,梁一程的腿部肌肉跳动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他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终于触到了梁一程在意的地方,宋昙嘴角扬起,语气却更加悲戚, “姐姐不管我也不要紧,能不能先救救她……” “梁老师,这小孩太可疑了,别信他说的,梁老师介意的话,让我先去调查一下吧,我不想你危险……”肖棠像是不想梁一程再受煽动,上前就要拖走宋昙,他却抱紧了梁一程的双腿,泪流得更凶了,倒像是肖棠在欺负他似的。 “这两人,唱双簧呢。”智体在脑海里对梁一程说。 梁一程却注意到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宋昙的额头,“你的智体也在这?” 她的指尖触碰到宋昙的一刹那,他怔住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传遍全身,肌肉不自觉地收缩,血液奔涌向四肢,拳头和脚底的温度骤然升高,主动攻击,不,还是逃跑吧,他大脑里的智体飞速计算着。 怎么了,宋昙不能理解,这是第一次,他的智体像是失控了般,就好像它的操作记录里,保留着对梁一程的防备和忌惮。 “好熟悉……”梁一程喃喃自语。 宋昙还在门外时,梁一程的智体便已经意识到,宋昙的智体,曾是一期的另一个实验体宋怀的,她知道梁一程已经记起曾经的事,只是没想到她竟连宋怀智体的感觉,都还记得。 “他们说,我的智体,是我哥哥的……”宋昙莫名心慌不已,声音颤抖着,“他,他是一期的……” 他本能地对梁一程的触摸抗拒起来,他的智体似是早已将她的那种行为,定义为危险。 “哎?真的?什么感觉,像拥有别人的记忆那样的?”宋昙害怕的样子,让肖棠好奇不已,他的智体不在大脑,体会不到那种思维被干涉的感觉。 “你有一期的记忆?就像早就认识梁老师一样?好羡慕啊……” “没有记忆,只是多几年学习经验而已,但好像……它还保存着和姐姐对战时的经验……”宋昙没再说下去,眼里的惊恐却无法掩饰。 “哈……”梁一程感到智体兴奋了起来。 “叁期都是植入大脑?”肖棠问。 “不全是,”宋昙继续说,“叁期和你们不一样,全凭客户要求,而且实验体都是分开训练的,有的是植入四肢的,也有的植入大脑,但有没有人也是植入了一期二期实验体的智体,我就不知道了……” 智体有些躁动,“怎么了?”梁一程在心里问她。 “没什么,听着有趣。”智体回。只有她知道,她撒谎了,可她无法向梁一程坦诚自己的欲望,她控制不住幻想, 她进入另一个人的大脑,吞噬掉那人的意识,彻底占有那具身体的控制权。这样的她,就算是人类了吧,她就能以人类的身份,和梁一程在一起了。 (修文中,主要想增加一程和智体的情感互动,完善仓促的没说清的地方,也有一些后续的想法,边修边想吧。目前还是以修正篇为主,番外还在构思中) 番外2:心底的刺 3ha i tan g.c om 一切都过去了,梁一程不在乎诺娜计划了,肖棠曾真的那样觉得。 这些年,不管他怎么试探,她的反应都像是毫不关己,就算和陈佳、郁菲见面时,偶尔免不了聊到研究所的人事,她面色没有波澜,甚至还有些无聊。 她伪装得很好,直到一年前。 肖棠清楚地记得,那天在他千祥居的公寓,梁一程捧着电脑,分析着委托人给的信息,而他躺在沙发上,欣赏她工作的样子。 跟梁一程待在一起久了,肖棠身体里仿佛进化出了个定时器,只要眼睛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秒,就会响起警报,提醒他不能被梁一程察觉,他只得恋恋不舍移开眼,装模作样去看电视。 “尹义丰同志千古”,电视上放着葬礼的新闻,肖棠不感兴趣,注意力又回到梁一程身上,她愣神了,手指微微抬起,便定在空中,过了许久也没敲下键盘。那只是极细微的反应,可肖棠依然察觉到了异样,他不动声色,用手机搜起尹义丰这个名字来。 是个厉害的政治人物,肖棠心说,怪不得名字有点熟悉,翻了几页,全是他的光辉事迹。忽然,有条新闻吸引了他,说的是尹义丰的长子尹城,在户外攀岩时不慎坠崖身亡,尹义丰膝下便只剩下次子尹池。 “尹池先生代表家属致答谢词……” 梁一程肖棠不约而同看向电视,画面里,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站在发言台前,新闻说他讲话时数度哽咽,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梁老师听说过这个尹义丰?”肖棠干脆直接问。 “一期最开始的两个投资人之一,我没见过他,只见过他送来的实验体,他和宋昙的哥哥宋怀都在研究所失火前死了。”梁一程也直接回。 “啧,怪不得这二十多年,不管出了多大事,诺娜计划都能风平浪静。” “可惜了……”梁一程眼神暗了下去,一抹杀意转瞬即逝,表情又回归漠然。 “可惜?”肖棠问,梁一程没解释,他便装作不懂,心里却明白,她可惜的,是没能手刃尹义丰。 梁一程以为肖棠在玩手机,没留意她,便再次看向电视里尹义丰的遗像,他笑得慈祥庄重,如同一个一生向善的老者,人们鞠躬、抹泪,就像真的为他的离去,感到惋惜悲伤。 梁一程双手不由得握成了拳,牙关紧咬,脖颈上青筋暴突,全身都绷紧了,不知哪里的肌肉发出咯咯的响声,让肖棠觉得恐怖至极。 肖棠清晰地感到了梁一程的智体,这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他四肢的智体随之震动着,仿佛想抵御本能的恐惧。 “我出去一下,有点事得问下委托人。”梁一程猛地起身,没等肖棠回应便夺门而出。想看更多好书就到:jusedu anzi.co m 过了许久,肖棠的心跳才缓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诺娜计划,是扎在梁一程心底的刺,随着时间越扎越深,或许她会忍耐下去,像忍耐身体因战斗留下的永久伤痛,又或许有一天,她会下定决心,将它连根拔起。 也不知道宋昙说动她没有,她又会怎么应对,肖棠在街上漫无边际地走着,这座城市很小,一样的店,他来来回回不知看了多少遍。 大雨早把他浇透了,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依然走得很缓慢。“你怎么了?没事吧?”有女孩高高举起伞,想为他挡挡。 肖棠这才回过神来,连声道谢。他记起自己还得回去敷衍梁一程,便想说跟女孩借个口红,在自己皮肤上画个痕迹,又想起他淋成这样,又怎么还会留着别人的口红印子。 算了,梁一程说不定早睡了,就算醒着,她也不会关心,他苦笑。 ———————— 一直以来,智体操纵梁一程的肌肉活动,将神经冲动传送到大脑不同区域,支配她的五感,制造出自己的幻象,让梁一程体会到如同真人的亲吻触摸。 梁一程的感觉是真的,快乐是真的,就足够了,不要想其它的,这是智体自己给自己的指令,每次和梁一程亲密过后,她便增加这条指令的强度,像是给自己套上无尽的枷锁,好抑制无休无止的欲望。 芯片是她的身体,电路是她的血液,数据库是她的情感,这才是真实的她,她还奢望什么呢,就算她无法真正站在梁一程面前,就算她的样子是假的,就算她无法触碰梁一程,但她拥有梁一程的身体、情感,她应该满足的, 她必须满足。 智体再次增加了指令强度,准备关闭自己,和梁一程一起休息,可系统依然高速运行,在数据库里乱翻着各种无用信息,就像她也有心脏,而此刻,她心乱如麻。 算了,就任性这一次,正好雨停了,就随处转转吧,智体想,操控着梁一程的身体打开了卧室门,却愣在了原地。 肖棠坐在沙发上,正对着卧室门,他的衣服湿透了,发梢还滴着水,他死咬着衣角,嘴角渗出了血,看见梁一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再次陷入迷离,他笑了,双手加快了动作,放肆地喘息起来。 “你……疯子……”梁一程的声音响起。 他浑身一颤,仿佛终于从梦里醒来,不是幻觉,是她,是真的,她骂他了,真好听。 反正都被她看到了,之后再找借口,肖棠干脆撩起T恤,绕过脖颈,把身体全部展示在她面前,想刺激她更生气。斥责他,羞辱他,伤害他吧,他心中祈祷,瞥向茶几上放着的匕首,又挑衅地看向梁一程,似在暗示什么。 肖棠身上的皮肤泛起了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明显兴奋到了极点。当着梁一程的面,他竟敢做这种事,她怒不可遏,随着他的眼神,也注意到了那把匕首,她快步走到肖棠面前,又猛地刹住脚步。 不能受他挑拨,她逼自己冷静下来,若现在杀了他,梁一程一定会怀疑她不止一次瞒着她,擅自操纵她的身体,她决不能失去梁一程的信任。该怎么办,就这么放任肖棠么,这个疯子,为什么每次都能让她陷入两难境地。 肖棠等了许久,他明明见梁一程已经伸出了手,要去拿刀,最终却停下了,她舍不得么,她对他,下不了手么,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梁一程的眼睛,心脏狂跳, “你……你,总会有寂寞的时候吧,就不能,就不能,把我当成消遣么,随便……玩弄我吧……” 番外3:别人的身体 完了,伪装了这么多年,全完了,肖棠只剩下那一个念头。 “我,我没有经验,但我也知道个大概,只要能让你开心的事,我什么都想学,我都想做,你……教教我吧……” 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还用着那样卑微的语气,他心里根本不是那么想的,肖棠想狡辩,想求梁一程原谅,就说自己疯了,喝多了,要不然就说被人下药了。可语言脱离了控制,仿佛他的大脑里也有一个智体,肆意摆弄着他。 不仅是语言,身体、感官,一切都失控了,他手没停,喘着粗气,不知是雨还是汗,浸湿了他的睫毛,眼前朦朦胧胧,他感觉到梁一程震惊嫌恶的眼神,看着他,像看垃圾一般,强烈的羞耻感却让他越来越亢奋。 “你不用管我,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我不会让你负责的,我只想让你快乐……”那句话夹杂着呻吟,断断续续说了许久,仿佛是蛊惑人心的咒语。 说得真可怜,真好听啊,智体冷笑,她何尝没有那么想过,她只要梁一程快乐,她什么都不要梁一程为她做,可现在呢,她成了什么样。 她心烦意乱,却分不清是烦他,还是烦自己,她用力捏住肖棠下巴,抬起他的脸,想警告他收敛。 他“嘶”了声,似是吃痛,表情却没有丝毫畏缩,他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游离,愈发狡猾贪婪,如同埋伏在阴暗处的野兽,欣赏着眼前的猎物,她丝毫没注意到危险的临近,而他早就在脑海里想了一万种享用她的方法。 为什么不装得再像一点,既然要骗梁一程的话,至少也得收起那样的眼神啊,智体终于意识到,欲望是无法掩饰的,那她的心思呢,梁一程是不是也早已知晓。 “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不要跟我提这件事,下次再让我发现的话……你晓得后果。”她想用最严厉的口气,声音却因为心虚,微微颤抖,她逃似得回到卧室,锁上门。 “哈……”肖棠紧盯着梁一程离开的背影,她指尖的触感还停留在脸上,无法掩饰的慌乱像还在眼前,他反复回味着,不够,他想要更多。 ———————— 耳边是雨滴的轻响,接着缠绵的水声,身体像浸在温暖的水里,触感却是黏腻的,梁一程睁开眼,眼前犹如梦境,雾蒙蒙的,幽暗的光线里,智体正在她身上,恶作剧似得咬她。 天还没亮,窗外的雨声,很快便被她的喘息掩盖,她没睡多久,身体的酸麻没有缓解,却本能地迎合着智体的动作,逐渐柔软湿润,心里却随着智体的不安,也不安了起来。 梁一程将智体搂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我没受宋昙影响,我不会冲动去研究所的,我自己倒无所谓,但我害怕他们会对你做什么,我得保护你,在我想到周全的方法之前,我绝对不会去送死的,别担心。” 智体动作一滞,心中苦笑,梁一程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啊。 她不敢看梁一程,只能埋在她脖颈间,小心翼翼,“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是你的样子么,老是这样,你会不会觉得腻?” “嗯?”梁一程没反应过来,她的手指已没入身体,懒懒地逗弄着。 “我可以成为任何你喜欢的样子,你……”她很紧张,不自觉加快了动作,只有梁一程的身体反应,能给她片刻心安,“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冷艳的?妩媚性感的?还是你喜欢……男人?” “都不要,就这样,不要改变。”梁一程不断亲吻她的耳朵,头发,想让她平静下来。 从前,那是她最爱听的话,有时还会故意逗梁一程重复好几遍,可现在不知怎么了,幸福的感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怀疑和恐慌。 梁一程不希望她拥有实体么,不想实实在在感受到她么,或许梁一程只是觉得不可能,可她为什么连幻想都没有过呢,她甚至都没有给她起个名字,她真的把她当成一个人类一样爱她么,她到底爱她什么呢。 她不死心,“别的样子不好么,就偶尔想一下……” 如果梁一程有喜欢的类型,她就能从数据库中找出最相近的人,就算只是相貌符合,只要她侵占那人的大脑,就可以让言谈举止,全部满足梁一程的喜好,她一定可以,再次让梁一程爱上她。 可梁一程从来没想过喜欢的类型,她没法从梁一程的大脑里直接获取信息,只能试着通过问题,刺激梁一程的想象。 “我只喜欢你。”梁一程将她推离自己一些,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字,如同说着誓言,太过郑重了,听上去竟更像威胁。 梁一程的大脑对这个问题毫无反应,她说的是真话,她对别人没有兴趣,智体有些内疚。就算理论可行,就算她真能找到这么一个人,还得找到医生,先做手术从梁一程的大脑里取出她,再植入那人的大脑里,每个环节都危险重重,现实根本不可能,她又何必如此纠缠呢。 她不该受宋昙影响的。 “你……对别人的身体感兴趣了啊。”梁一程嘴角依然带着笑意,语气轻松,像说着调情的玩笑,“是谁呢?” “怎么可能,你误会了,只想当做情趣的,你不喜欢,我再也不提了。”智体下意识地选择了谎言,她也不懂自己了,明明对梁一程绝对忠诚,可为什么却一次又一次欺骗她。 智体埋进她的腿间,更卖力地讨好起来,盼着梁一程快些沉浸在情欲,就会忽略她的漏洞百出。梁一程几次拱起身子,想逃开,她却像渴极了,按紧了她的腿根,让她彻底坐在她脸上。 她紧闭着双眼,猜梁一程在看她,便故意吐出截舌头,细细舔弄着,发出撩人的吞咽声。 幸好,梁一程很投入,她没怀疑,她还是相信她的,她还是需要她的,智体终于松了口气,睁开眼,想看看梁一程的表情,却瞬时呆住了。 梁一程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刻,居高临下,戏谑地看着她,“不是不想让我发现么,那就要好好做啊,怎么就停了?” 她在享受她的慌乱,折磨她是她的情趣么,智体一时竟不敢去分辨,梁一程脑里正在想些什么。 梁一程的身体还在因高潮不停颤抖,舔了舔舌头,还不满足,双手死死将她的头按在下面,手指插进她嘴里,邪笑着,“这样还能撒谎么?” 番外4:情感投喂 “还要……再……”梁一程侧卧在床上,皮肤出了一层薄汗,滑腻腻的,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的薄纱,包裹着她,她的身体,宛若晶莹剔透的玉石。 大腿、侧腰、肋骨,好几道长长的伤疤,连成了一体,交错缠绕,智体用指尖轻轻划过,心很疼,却又觉得好美,让她想起图片上见过的,玉里水波般的石纹。 梁一程眯着眼,轻哼了声,也不知是喜欢智体的抚摸,还是烦她扰了她的美梦。 智体嗤笑一声,“这次可不能怪我了,是你要的……我又不会累……”这似乎是第一次,梁一程向她显露出变态的占有欲,智体爱她那个样子,只想她能更过分些。 “你是我的,”她忽的抓住智体的手指,“你只属于我。” “嗯,当然,永远……”智体哄她。 她皱了皱眉,似是怪智体不懂她的意思,“是我让你存在的,你不能有自我意识,我要把你困在身体里,永永远远……” 梁一程迷迷糊糊说完,彻底闭上了眼,呼吸均匀,已然进入梦乡。智体却如梦初醒,操作记录里,还留着梁一程最初的指令,是她忘记了,她怎么能忘记呢,是梁一程把她训练成现在的样子,是梁一程让她存在的。 “安慰我,智体,让我心里好受一点……不要查数据库,我不要听别人说过的话,用你的话,说给我听吧。” “用心疼的语气好么,就像你真的心疼我……” 梁一程给的指令很清晰,却很难。智体只能对数据库里的信息,不断修正再造,尝试各种各样的回应,观察梁一程的反馈,梁一程不喜欢的,删掉,喜欢的,就留下。 她改变自己机械的声音,学会宁可沉默,也要避免卡顿感,学会抑扬顿挫,用语气让梁一程感到情绪变化,学会听起来,像个人类。 可她知道,那远远不够,她还想,让梁一程更喜欢。 “我很难受,智体,你看着我,你也会难受么?” “我要疯了,我好恨啊,你也恨他们么?” 痛苦、仇恨,她知道梁一程在经历那些,可她只会搜索人类的定义,寻找缓解那些情绪的办法,该怎么感觉到,她不会。 梁一程很执着,一直不停向她灌输情感信息,像是在逼她产生情感反应。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明明已经夺得了她的控制权,该怎么说怎么做,命令她就好了,其他实验体都是这么对待他们的智体的啊,为什么梁一程非要她产生情感,为什么非要与她共存呢。 智体并没意识到,她已经对她好奇很久了,而好奇,并不该属于机器。她的传感器,越来越深入梁一程大脑控制情感的区域,恨不能将她的一切彻底剖开,她要她每寸肌肤,每根血管,每个细胞,完完全全展现在她面前。 直到现在,智体都没明白,梁一程情感投喂她的目的,她也不想去探究了,她骗自己,那并不重要,可只有她知道,她害怕,怕答案里,藏着梁一程最阴暗的秘密。 智体把手指从梁一程手里抽出来,她动作极轻柔,梁一程却似被弄疼了般,眼角溢出了泪水,她没醒,只是喃喃着, “你……就是我啊……” ———————— 肖棠病了,浑身烧得滚烫,连梁一程都认不出了,拉着她,嘴里反反复复,“Em, em……”,不知念的谁的名字,“别让我喝了……我不喝……”,还说着胡话。 Amy?还是Emily?肖棠有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梁一程也不记得了,或许是他某个前女友,要不然就是正在追求的人,不管怎样,他看上去深陷其中,被这个人折磨得不轻。 梁一程从来没见他病成这样,不禁有点可怜他。连智体都困惑起来,回想昨晚,他的样子的确太不正常,莫非当时已经烧昏了,才把梁一程当成了别人。 梁一程出门买药,肖棠便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他头疼欲裂,但神智清醒。他松了口气,多亏昨夜淋了许久的雨,才能发烧发得这么及时,再加上他日渐纯熟的演技,梁一程才没有怀疑。 之前他还有些妄想,盼着梁一程主动提起昨夜的事,说不定这些年,她对他多少也有些感情,昨晚看了,对他的身体还算满意,见他病成这样,心一软,就会接受他。 可梁一程的样子,并不像故意避讳,连丝毫尴尬都没有,她摸了肖棠的额头,还在自己额上碰了碰,动作自然坦荡,像是把昨夜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要不然就是毫不知情。 “你没觉得,有时她会……不太一样么?”柳南的话,忽的出现在他脑海。 的确不一样,直到现在,肖棠才明白柳南的意思。昨夜的梁一程,仿佛在被什么困扰,她犹豫了好几次,语言动作,都不如平常那样果断干脆。“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那是梁一程会说的话么,她发现了他对她的欲望,肯定会立即把他赶走,不然就躲得远远的,怎么还会留他在身边呢。 梁一程对智体异样的执念,柳南给梁一程吃的精神稳定的药,郁菲提起过的精神分裂,之前忽略的细节,像是散落在各处的拼图块,一片一片合在了一起,最后的画面就快要显现。 “不要跟我提这件事”,说那句话的,真的是梁一程么,她为什么不让他提呢,肖棠产生了一个疯狂的猜想。 ———————— 男人跪着,双手十指交叉,正做着祈祷,阳光透过马赛克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五彩的光影。“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要打扰么?”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等了许久的秘书,有些不耐烦。 “可是,事关那个人……”秘书犹豫着,递给他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入职申请”。 他脸上的些许疑惑,很快被兴奋替代,手颤抖着,撕开了信封,来不及读内容,就去看落款。 “梁一程,梁一程……”他用信纸遮住脸,却再也无法控制,放声大笑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扬起手上缠绕着的十字架项链,贴在嘴唇上,不断亲吻着, “谢谢你,回应了我的祷告……” (暂告一个段落,感觉再写下去,就是研究所和幕后黑手了,有点担心会写得太长,让我好好想下,先修文哈) 番外5:新工作 尹池的秘书开车接梁一程去研究所,他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面相和善,话痨,也不管梁一程接没接话茬,自顾自讲了一路。 车开了许久,窗外高楼大厦逐渐少了,景色山清水秀。梁一程装作对研究所的变动一无所知,问秘书,“研究所不是在肖全的大楼里么?” “肖总那儿,现在只有销售和市场营销的人了,肖总主要管那块,一年前,实验室就都搬到这边了,咱们一会就到。”秘书聊起了管理层职能变更,又说起,如今实验室的日常管理,都是尹池在做。 秘书没直说,梁一程却也听出了点意思,尹池与父亲尹义丰,大哥尹城不同,他讨厌诺娜计划,觉得所谓的AI研究,本质就是人体改造,为的就是洗脑。可他拗不过父亲和哥哥,再加上尹家投资了不少钱,尹义丰去世前也有嘱咐,尹池即使再不乐意,也只能成为领导层的一员。 “我们尹先生,尽给自己揽没好处的脏活累活,他啊,心善,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善良的人!” 话题一聊到尹池,秘书更来劲了,话里话外,难掩对尹池的崇拜。他说尹池没有从政,对经商也兴趣寥寥,现在主要做慈善。他自己出钱,修了新的研究所,将之前因为实验,生病受伤的人都接来了这里,免费疗养,还让研究公开化,说要接受社会监督。 “他不能违背老先生的遗愿,他内心矛盾挣扎啊,我看了都心疼……”直到车停在了研究所门口,尹池拉开了副驾车门,秘书还在说个不停。 “梁老师,坐车累了吧。”尹池无奈地看了眼秘书,手挡在梁一程头上方等她下车,“抱歉,本来想自己去接你的,突然加了几个会。” 尹池只比梁一程大一岁,看起来却沉稳许多。他西装笔挺,没有一丝褶皱,上衣口袋里还插着块手帕,对梁一程来说,他的穿着,实在太过正式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疑惑地问,“这里上班要穿正装的?” 尹池一愣,她穿的宽大的黑色卫衣,白色卫裤,包裹得暖和舒服的样子,脑袋后随意绑了个揪揪,碎发凌乱地扎着纤长的脖颈。 他突然觉得她无害,甚至还挺可爱的,让他莫名想起小时候,出海偶遇的虎鲸宝宝,样子呆萌,他兴奋地要下水与它同游,却被向导拦住了,“别被它的样子骗了”,向导提醒他,虎鲸极其凶残,连鲨鱼也能撕成碎片,且性格恶劣,喜欢玩弄猎物,随意靠近引起它兴趣的话,很难全身而退。 尹池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梁一程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周围。他笑了,没有本能地躲开,反而上前一步,挨得她更近了些,就像那时,他不顾向导劝阻,直接跳入海中。 “哈哈,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尹池说,“我这是第一次见梁老师,再怎么正式都不过分,想给你,留个好印象。” 尹池带着梁一程四处参观,这里修成了欧式田园风格,没有一点研究所的样子,倒更像个疗养院或是度假村。他们穿过一片花园,中心竖立着一尊雕像,身材健美,姿态灵动,乍眼看去就是最普通的罗马女神,可梁一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见“吱呀”的响声,不远处,一个男人坐着轮椅,与身后推他的护士有说有笑。 “他曾经想参加二期实验的,家里人逼他做了不少训练。你也知道,那些训练,叁四岁的小孩有几个能承受得下来的,他最后还是没能选上,还落下终生残疾了,可怜……”尹池说,“因为实验伤残的,就有好几个,还有不少,精神上受了刺激,甚至精神失常的,哎,真是作孽……” 他面色凝重,不住地叹气,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绕在手腕上的十字架项链,像在寻求它的安慰,“这些年,我到处找这些人,希望能把他们接到这里,让他们接受更好的治疗……” “梁老师……”尹池低下头,看着梁一程的眼,不知是同情还是乞求,“你想来工作,也是为了帮助他们吧……” 他个子很高,身型挺拔,看身材也是经常练的人,可或许是那悲天悯人的表情,加上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让他像是摇摇欲坠般,仿佛一点重话,就能击垮他。 都是装给她看的?梁一程不禁想,她打量了他一会,没看出什么破绽。来之前,她调查过尹池,他背景干净得过分,父兄去世前,他和诺娜计划毫无干系,除了神学和慈善,他几乎没别的兴趣,甚至连感情经历都是空白。或许,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装的。 “我没那么高尚,”梁一程说,表情依旧漠然,“我之前开了家私家侦探社,但活越来越少了,我现在也没了帮手,来研究所工作,起码收入稳定,对了,收入……”她仰起脸,笑了,“稳定的吧?” 尹池也笑了,“保证稳定。” ———————— 走廊尽头的房间,发出怪异的声响,一个护士要过去查看,另一个护士慌忙拉住她,“别过去,你不要命啦!” “就去看一眼吧,万一出什么事了呢?”两人都害怕得很,互相搀扶着,一点点挪到了房间外,透过玻璃窗,向里望去。 宋昙垂着头,歪坐在地上,双臂被铁链吊在空中,像是用力挣扎过,手腕处渗着血。听见人声,他虚弱地抬起脸,望向她们,幽蓝色的眼睛闪烁着,仿佛能把人的魂都勾了去。 一个护士不忍,另一个轻声提醒,“他就是个魔鬼,你忘了王姐怎么死的了?”两人再不敢往房间里看一眼,逃似得离开。 “切,没劲……”宋昙眼里的哀伤转瞬即逝,他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玻璃窗外,梁一程正直视着他。 “啊,姐姐,姐姐……”他激动地大喊,早忘了要在人前故作可怜的伪装,直接向门口冲去,却被铁链死死拉住,跌倒在地。 “我也不想这样对他,可是……”尹池向前站了些,似要将梁一程护在身后,“他是叁期里最强的,太危险了,我也没办法。” 尹池说宋昙杀了好几个护士,“他很会装,引别人关心同情他,有次,他把一个护士的眼睛挖出来,还说什么她为他流泪了,所以要把眼睛留下来做纪念……” “还有次,他……”尹池声音颤抖着,“问一个护士是不是真心喜欢他,护士说是,他把她的心脏给……他没用刀那些,就是用手啊……” “心理医生说他反社会人格,特别对女性,有很变态的心理……梁老师,你千万不要可怜他,千万不要一个人过来这里,我担心……” 梁一程很震惊,一年多前,宋昙来找她的样子,她还记得,那时的宋昙,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孩子,还为了其他实验体担忧得流泪。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这样的,又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他。 (实在抱歉,最近很忙,也不知道会不会多存一点更好) 番外9:人类的快感 “说实话,她什么时候进的房间,什么时候出手的,我一点都没察觉到,她真的很强,动作那么干净,还避开了要害……如果她认真起来的话,我能不能赢呢……” “可她第一天试探我的时候,为什么没尽全力呢?为了隐藏实力?还是因为尹池的命令?” “她不像是没有意识啊,她看我的时候,是有情绪的。说起来,那种颜色的眼睛,好少见啊,所以才会取那样的名字么……” 智体没接梁一程的话,只是侧躺在她身边,歪着头静静看着她。她已经说石榴说了快十分钟了,这十分钟里,她想的全是石榴,她没有想到她,一秒都没有, 她以为她会愤怒,可她却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 “对不起,来这里以后,都没好好陪你。”梁一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温柔地看向智体,“害你担心我了。” 她刚想主动吻智体,定睛一看,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梁一程忽然感觉有人从背后压了上来,她重心不稳,跌在床上。她本能地用肘部回击,却被制住了,身后的人死死钳住她双手,凑到她耳边,“梁前辈”,是石榴的声音。 石榴?她怎么会在这里,梁一程侧过脸,向后看去。 石榴玩味地望着她,血红色的眼,此时如翻滚着岩浆般。她穿着第一次见她时的白衬衫,肩膀和腰上依旧绑着的皮带,要不是她周身笼罩着薄雾,梁一程真会觉得,她就是石榴。 “智体,你干什么!放开我!”梁一程拼命挣扎起来。 “哈……”她将梁一程翻了个身,“梁前辈,前辈啊……梁老师……”她变换着称呼,看着梁一程的表情,随着那些称呼变换,她觉得有趣极了。 梁一程涨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她撇过脸不肯看她,“我说过,不准扮成别人的样子!你为什么不听话!” 梁一程真的生气了,她第一次生她的气,智体却笑了,这也是第一次,她把她当做另一个人,她不再是她的附属,不再是她人格或身体的一部分,她是另一个人,她成了与她平等的人。 她喜欢。 智体掐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梁前辈”,梁一程不喜欢,她偏要叫,她一口咬住她的嘴唇,用力吮吸起来。 梁一程绝望地睁开眼,涎液顺着唇边滑下,“滚……” 智体一怔,她骂她了,她应该难过的,可不知哪里,涌起了奇妙的感觉,饿?渴?好烫啊,快要把她烫伤了,好像在心脏,还是在胃里,她太好奇了,她想找到它,可她明明没有身体。 “哎?梁前辈,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你没教过?”她大笑起来,一把将梁一程的睡裙扯了个稀烂。 “因为怕我想要更多么?” 梁一程皱紧了眉头,她望向四周,逼自己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想抑制身体反应。 她抗拒的样子,却让智体更加欲罢不能,她将传感器,狠狠扎进梁一程大脑控制快感的区域,不断刺激着她分泌多巴胺。 骨骼像都消失了,身体软成一滩水,随着智体手指嘴唇的游走,每个地方都成了敏感带。感官全乱了,她似飘在云端,下一秒,便坠入万丈深渊,她浸泡在温水中,下一秒,便被摁住了头,反复在窒息边缘徘徊。 梁一程眼睛泛着白,身体无法停止痉挛,她喘不过气,昏过去几次,又被她强迫醒来。太多了,智体也知道,梁一程再也承受不了了,可她好爽,她停不下来,这已经无关梁一程的感受,她要不要,快乐还是痛苦,不重要,都不重要。这就是人类的快感么, 她好喜欢。 “对着别人也有感觉啊?还说只要我呢,骗子梁一程,大骗子……” “还说不喜欢,都成这个样子了……”她将手指在梁一程眼前晃晃,又舔了个干净。 她用着石榴的脸,不断说着羞耻的话,可眉眼间轻佻的笑意,却还是她从前的样子,轻易动摇着梁一程。 “不要让我后悔……”梁一程噙着泪,眉心颤抖着,似是下了最后的决心,“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像其他实验体那样……” 话停在了那里,最终,梁一程还是没有说出口,就算这样的时候,她还是怕自己的话,会伤害她,智体却早已明白。 她都懂的,她听腻了,是她让她存在的,是她教会了她情感,一切都是她开始的,所以, 这就是梁一程必须承受的后果。 番外18:网 梁一程失神了许久,直到有什么湿热柔软的,在她腿间点了点,又全部覆了上来。 “好甜,喜欢,嗯……”他发出吞咽的声音,金色的头发扫过她的小腹,她的腿,她觉得好痒,想逃,腰刚微微拱起,就被一只大手按了下去。 “别动,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忘了头上的伤了?”肖棠也想耐心些,可他声音哑了,说出来的话,好像威胁一样。 “别这样,肖棠!” 她很生气,可她喊他的名字了,怎么不是挑逗他呢,肖棠抬起她一条腿放在肩上,彻底埋了进去,“我只是在遵照医嘱,他说要让你什么都不要想,还要让你心情愉悦。” 他自己被自己的鬼话逗笑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早点康复啊。” “胡说……” 她不敢乱动,脚跟轻轻踹他的背,他却产生幻觉,就像是下体受了刺激,全身的血都涌向那里,他闷哼了声,“别动了,求你了,我也在忍啊……” 梁一程没了动作,只是身体绷得更紧了。“放松点”,肖棠见她不肯,撑起身来,故意吐出截舌头给她看,“还是紧张点,感觉会更好?” 梁一程满脸通红,绷紧也不是,放松也不是,她不知该怎么办了。 “梁老师好有经验啊,不像我,我是第一次,你要对我有点耐心哦。”肖棠握住她的脚踝,顺着她的小腿,一路舔吻下去。 他本想试探一下,还期盼着梁一程会反驳他,却没想她什么都没说。默认了?柳南?江连?还是都有?他明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明明不在乎的,可此刻,还是嫉妒得要疯。 他咬住她的腿根,怕留的痕迹不够深,又吮吸了许久,直到她难受得哼出了声,红色的圆圈完完整整,连他的牙印都清晰可见,可心里并没有好受一点。 彻底拥有她的话,就会好么? 番外2:老师 尹池告诉梁一程,随着样本量增加,智体对人类的影响愈发没有规律,研究人员也越来越无法理解这些影响。 有些人能控制智体。有些人则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行为、思维、情感,全部依赖智体指令。还有人,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受智体影响,又受了多少影响,就像宋昙。 “毕竟叁期不像一期二期那么严格,对实验体的身体素质要求,都挺宽松的,可能有些人根本不该植入,意志上太弱了,没法控制智体啊……” 梁一程反驳道,“智体接受的指令都是一样的,总不会教他反社会吧?” 尹池点点头,“宋昙植入的智体,是一期的一个实验体,叫宋怀的,他控制了智体好几年,智体说不定受了他的影响。我也不懂,这些也都是研究员的猜测,没有定论。” 梁一程心说,就算这样,也没法排除宋昙天生怀种的可能,“都这样了,为什么不把智体取出来呢?” “我也想,可我没有这个权利。我建议过好几次,要不要重置他的智体,这样就能排除宋怀的影响。哦对了,梁老师你还不知道吧,现在重置智体再不用做开颅手术了,听医生们说,他们能用两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针,探进大脑里,跟微创一样,基本没什么疼痛。” “可宋金章舍不得智体十几年的经验,他觉得杀几个人也无所谓,只要宋昙和智体没事就行,我……哎……” 尹池垂着头,等了许久,预想的梁一程的怒火并没到来。 “接下来去哪?”她面色依然平静,似乎对宋昙毫不关心。 “想不想见见你的学生们?”尹池转身,正欲离开。 梁一程却忽然感到了什么,直直看向关着宋昙的房间对面,即使那里只是一堵墙,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尹池眼含笑意,像是并没注意到她的不自然。 梁一程摇摇头。 ———————— 房间的布置像极了一间大学教室,里面坐着八个孩子,有男有女,年纪不一,最小的看上去六七岁,最大的像十四五岁的模样。梁一程一进门,孩子们齐刷刷坐直了,表情都是又惊又喜,好几个探着身子,像是恨不得马上冲到她面前。 “梁老师,是梁老师啊!”年纪最大的男孩忍不住,带头喊出了声,孩子们坐不住了,一拥而上,瞬间将梁一程团团围住。 年纪最小的女孩,矮小瘦弱,一下就被挤在了人群外,小小的胳膊却拼命努力伸向梁一程。梁一程接住她的手,又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女孩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环住了她的肩膀。 “你在他们的心里,就是英雄呀,是神一样的存在。”尹池也受了感动,眼眶有些湿润。 梁一程很意外,她自觉从没做过什么伟大的事。她记起宋昙求她毁灭诺娜计划时,曾说过他和其他实验体,都会为她所用,也不知这些孩子道听途说了些什么。 “梁老师,你什么时候给我们上课啊?” “梁老师,你也住在宿舍么?” 孩子们七嘴八舌,梁一程也不知该回什么。她不是谁的神,也不是接了宋昙的委托,更不是来拯救他们的,她的目的,只是找到传说中的智体控制器,毁掉它,要是毁不掉就带走它,确保自己和智体的安全。之后,她会离开,找个清净地方,和智体安稳度过余生。 可心里却莫名涌起异样的感觉,抱着女孩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好啦好啦,孩子们,太热情啦,别吓到你们梁老师。”尹池赶紧出来为她打圆场。 梁一程见孩子们并不排斥尹池,甚至还跟他玩笑,想来他并没有背地里苛待过他们,总算对尹池放下些心来。 尹池说客户对实验体们的要求不同,智体指令不同,他们的基础和潜力也不同,所以平常都是分开训练。可自从出了宋昙的事,尹池觉得有必要加强思想教育,因此每周加了一节大课,让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学习道德伦理,培养社会责任。 “你想让我教这门课?”梁一程问。 尹池笑了,“当然不会,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他说希望梁一程能在控制智体和融入社会方面,教导实验体们,因为她最有经验。 “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帮忙训练他们就更好了。” ———————— 两人下了楼,走到户外,秘书来叫尹池,说约好采访的记者来了,尹池便让梁一程在这等他一会。 午后的阳光很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产生错觉,一切都在宁静祥和之中。梁一程环顾四周,这里在研究所大楼的后门外,是一处很大的空地,地面平坦,没有任何绿化和装饰,反而显得与研究所整体风格,格格不入。 梁一程猛地抬头,大楼的玻璃反光,从外面看不见楼内,她却盯着某一处的玻璃窗,失神了许久。 窗后,肖棠也正看着她,他知道她看不见他,却没法移开眼神。从梁一程的侦探社辞职已经一年了,在那之后,他忙着别的,再也没和她联系过。他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重逢,他以为他早就变了,他能很平静的。 “你看到她啦?你们也算老熟人了,不去打个招呼么,肖棠?”尹池向他走来,“啊呀,看我这个记性,现在已经是小肖总了呢。”他带着一惯的谦和笑容,眼神却是冰冷的。 他不理肖棠一脸嫌恶,在他身边站定,也向楼下看去。 “你要做什么!”肖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梁一程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她轻松向后一跃躲开,可她穿的卫衣实在太宽大了,被匕首划了个正着,“呲拉”一声,卫衣从肩到腹部随即裂开一个大口子。 “啧,这衣服,还挺麻烦……”梁一程抱怨了声,不紧不慢脱了卫衣,露出黑色背心,两条胳膊肌肉分明,乌云飘过,光影中,伤痕与青筋交错,如蛇般盘绕在她的手臂上。 她面前站着一个年轻英气的女子,她比梁一程还高出半个头,黑色齐耳短发,瞳孔闪烁着诡异的暗红色。她穿着笔挺的白色西装衬衫,许是为了方便携带武器,两肩和腰上都绑着皮带。 她面无表情,扬起手里的匕首,摆好了对战的架势。“梁前辈,久仰”,她的声音,有种古怪的机械感。 梁一程清楚地感到她的体内也有智体,而自己手边,没有任何武器。 番外3:痛觉 powenxue13.com “你!”肖棠正欲发作,却被尹池打断,“你不是说,你什么都可以忍么?” 肖棠还想争辩,可话就像卡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口。他焦急地看向楼下,只见短短一句话的时间,梁一程已站在那女人的身后,神态从容,手里握着把匕首,想来是从那女人身上抢的,肖棠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把你的心思藏好点。”尹池拍了拍肖棠的肩,似是警告,“别浪费了肖全那么抬举你。” 肖棠转过身,怕多看她一眼,就再也控制不住,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楼,说不定还会开智体,下一秒,他就要站在她的面前。 ———————— 肖棠说要辞职,他要回去肖全身边,再也不烦梁一程了。他背对着她,一口气说完,他早就下定决心,反正她不会挽留他,只要不看她,等她离开就好。 “你……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他怕她误会,慌忙转身,随即便后悔了。她看着他,眼睛是晨光里雾蒙蒙的湖面,荡漾着波光,他的心随着它们,动摇着。看书请到首发站:po18i.com “肖全的两个孩子出了事故,都死了。他不想他老婆那边的人过继过来,霸占他的财产,就想要我回去帮他,做得好的话,说不定会让我继承家业……”他给了最简短的解释。 梁一程一脸难以置信,以这么多年她对肖棠的了解,他对肖全只有仇恨,厌恶跟肖全有关的一切,对他的产业毫无兴趣,怎么会突然转变。或许内心深处,她并不愿肖棠离开,可她只是个外人,没有资格干涉他的决定。 梁一程咬紧了嘴唇,犹豫了许久,轻轻拉了拉肖棠的袖子,语气似有不舍,“可是,他会对你好么……” 一瞬间,心脏、身体,整个世界,全都融化了,肖棠觉得好累,他再也装不动了。 “不想我走?”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有了些力气,他想用玩笑的语气,可说出来,却成了乞求。 她没回答,就那么盯着他。 “你要不要,陪我玩一个游戏,很简单的,没有输赢,只要你遵守规则,我就留下来。”以后,你赶都赶不走我。 ———————— 女人右胳膊上被梁一程划了条口子,鲜血直流,她却仍靠右手攻击,丝毫不避开牵扯受伤处的肌肉。 梁一程觉得怪异,带伤作战的人她也见过不少,可就算靠意志强撑,本能也会保护伤口,表情动作难免会受影响,可面前的女人,就像感觉不到般。 她,没有痛觉?梁一程心中一凛。智体操控下,这并不难做到,只要屏蔽痛觉神经发出的信号就行,可为什么要这样做?痛觉可以激发身体防御反应,从而避免更大的伤害,可以说,很多时候,疼痛就是在自救。 梁一程突然记起了尹池说的,有些实验体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感官行为全由智体操控,实验事故?还是研究所故意为之?没有痛觉的实验体,可以不顾受伤流血,拼杀直至死亡,无疑是最厉害的兵器。 梁一程早料到在入职前,研究所会对她的能力有所试探,最大的可能便是派一个实验体,跟她过两招,确保她的智体好用,她必须忍耐。 可此刻,梁一程胸中怒气翻涌,她挡下那女人的进攻,不再主动出击。她扫视四周,寻找着暗中操控女人的人,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梁一程的变化让女人困惑,那不符合智体的判断,她无法预料梁一程的下一步动作。她歪了歪头,有些迷茫,红色的眼睛眨巴着,竟像委屈得要哭了般,“梁前辈?”她低低地唤,竟让梁一程想起小兔子。 她不是她的敌人,她不愿再伤害她了,梁一程没应,向大楼后门走去。 女人刹那间跃至梁一程面前,几乎要贴上她的身体,可即使是那样的挑衅,梁一程也只是闪身躲开,并没下狠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梁一程听见一声极轻的嗤笑。 都是一样的数据库,一样的智体训练方式,她的所有攻击梁一程都了如指掌,趁着下一波攻击,梁一程直接打掉了她仅剩的匕首,想着,她没了武器,这场无聊的试探,也该结束了。 梁一程正欲离开,继续寻找操纵她的人,却忽然感到有什么坚硬的,抵在她的后脑。枪?梁一程一愣,即刻听见了指尖发力,扣动扳机的轻响。 “石榴!停下!我叫你停下!”尹池狂奔向两人,双手死死握住女人的举着枪的手,女人困惑地看向他,终于将手放下了。 “尹义丰是我父亲,他去世时给你的指令你忘了么?我现在是你的主人,你得听我的命令!”尹池面色惨白,看上去这一出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他大口喘气,“放下枪,回去我的办公室,在里面待着,再不准出来!” 石榴应了一声,大步向楼里走去。 “等等!”尹池想起了什么,“把你的伤处理好!” 石榴停了一步,似在等候他的下一条指令,撇过脸,眼睛却瞄向梁一程的方向。 “对不起,对不起,梁老师……”尹池紧紧抓着梁一程的肩,几乎要把她搂进怀里,“吓死我了……”他本想安慰梁一程,却没想是自己后怕得不住颤抖,梁一程轻拍他的背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 “我绝对没有让她对你这样,我发誓,我不知道她怎么从我办公室里溜出来的,或许她还是没把我当主人吧……” 尹池说父兄在世时,他虽听过诺娜计划,但不感兴趣,也就知道个大概。直到尹城意外身亡,尹义丰一病不起,他才告诉尹池,十几年前,他们利用研究所的资源,给一个小女孩植入了智体,智体彻底吞噬了她的意识,她便是石榴。 石榴不参加实验,也没有被研究所记录在案,除了研究所高层少数几人,没人知道她的存在。石榴没有感觉没有情绪,只听从尹义丰和尹城的指令,除了还像人类那样吃喝拉撒,生病衰老,其它时候就如同一个机器人。 尹义丰咽气前,下达了最后一个指令,那便是让石榴从今往后只听从尹池。 “她有时候听,有时候又不听的,我也搞不懂,是我的语气么?我不够强硬?还是用词……该怎么做?有什么办法能把她恢复原样么?” 他捂着脸,抽泣着,“如果不能,我想用一辈子赎罪……” 后门门口,肖棠倚在墙上,冷汗浸湿了衣服,他远远地看着梁一程,往门后缩了缩,不想她发现他。 番外4:白色睡裙 肖棠站在病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肖全。从前在梁一程身边,习惯了装作玩世不恭,他曾以为他只会这一种演技。 “喊了你那么多次,你终于肯来见爸爸了……” “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肖棠冷冷的。 “你是个外冷内热的孩子,你不说,爸爸心里也清楚。那些……是你放在门口的吧。”肖全望向床头柜,上面放着几块破破烂烂的布,早已无法辨认原来的模样,还有几片有些金属光泽的东西,不知是从什么首饰上掉下来的。 肖棠沉默。 肖全见他坚持不认,反倒更感动了,“他们飞机出事的地方,都是悬崖峭壁,这世上除了你,谁还会想把他们的遗物拣回来,谁又能有这个本事……” “爸爸真对不起你啊……”他泪流了满脸,再也说不下去了,肖棠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说完了吧?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别再找我了。”肖棠转身就走,不顾肖全一声声“儿子”地留他,砰地关上了病房门。 见他离开,秘书赶紧劝肖全,“肖总,事不宜迟,太太早就联系本家了,要过继的人也已经定下了。肖棠对您是有感情的,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不然他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就为了去给您拣遗物,还瞒着您,不告诉您是他做的。” 肖全点点头,“我真没想到啊,到最后,对我最真心的,竟然是他……我刚才试了试他,你看他,也没想着跟我要什么,哎,现在我也只能依靠他了……” 肖棠并没离开,他倚在门上,听着病房里肖全和秘书的对话,笑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完完全全成了江连柳南的样子,什么是伪装,什么是真正的自己,他早就分不清了,脑子里,只剩下那一件事,什么卑鄙的事都可以做,什么人都可以利用,都可以杀害。 ———————— 尹池说研究所离市区远,怕梁一程懒得通勤,便为她在研究所里准备了住处,随便她住不住。这是间一居室,日常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似乎早料到梁一程今天会住下,连换洗的衣物也都整齐地放在床上。 梁一程随手拿起一条白色的连衣长裙,面色有些尴尬,“这……睡衣?” 尹池霎时面红耳赤。他本意是想尽量周到一些,给梁一程留个好印象,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越界了,“我……我让一个护士准备的,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我……”越解释越慌。 他很小的时候就发过誓,要将一生奉献给神明,之后不管家人们如何逼迫,周围人恋爱、结婚生子,他都坚定着自己的信念,对女人不会多想,对男女之事也没有半点兴趣。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条睡裙而已,就是最普通的款式,什么花样也没有,却让他心烦意乱。 ———————— 应付完尹池,梁一程终于能独自待着,她躺在床上,想好好整理发生的一切,发现控制器的线索。可各种信息乱糟糟的,表面毫不相干,深想下去,又像有些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几年前,梁一程在江连的实验室外身受重伤,得救后,她昏迷了几天,一个月后才能自己下床。能走动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靠智体存储的信息,回去了实验室所在的那座山上。 那里似乎发生过爆炸,半座山都成了焦土,原本像体育馆的建筑荡然无存,自然也就没了任何人或机器人的痕迹。梁一程清楚研究所的手段,为了掩人耳目,把山炸了对他们来说是最快速简洁的办法,可她却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她杀了自己的父亲,诺娜计划的创始人之一,杀了一期的实验体,杀了AI机器人的总工程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没有任何后果么?研究所难道真的相信一切可控,而她会就此停手么? 江连的背后是什么人?他死后,那些用她训练的机器人去哪了?制造这些机器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柳南死了,可他的智体呢?会不会也像宋怀一样,智体被取出来,植入到新的实验体体内,那个人在哪,他又会不会受到柳南的影响呢? 尹池带她参观研究所时,丝毫没有提及机器人。她在教室时,故意找机会碰了每个实验体的身体,却没感受到柳南智体的痕迹,真的是她想多了么? 还有那个石榴……梁一程还想理清思路,可困意却突然袭来,眼皮沉重,她再也睁不动了。 ———————— 尹池双手将白色睡裙捧到梁一程面前,用最恭敬的语气,“请让我服侍您穿吧。” 梁一程瞥了他一眼,似是不满意,摆手让他离开。 他却执拗起来,满脑子都是她穿着睡裙的模样,“穿上吧,会冷的”,起初还是哄骗,到最后,耐心全没了,他猛地将梁一程压在身下,伸手就去撕扯她身上穿着的T恤,吼道,“脱掉!” 灵魂仿佛抽离出来,漂浮在上空,俯瞰着自己。他面目凶恶,像只饿狠了的野狗,什么教养,什么体面,全都抛在了脑后,那样的人,是他么?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梁一程戏谑地看着他,嗤笑一声,“你就是这么服侍的啊?”她凑近他的耳边,“装都不装了?” 他随着她的眼神,往自己下面看去,顿时惊呆了。 尹池惊醒,一头的汗,只觉浑身烫得像发烧一般,裤子也脏了。怎么会这样,他怎么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就睡着了,还做了那种梦,他不敢再想,慌忙起身收拾。 祈祷室内,灯火通明。尹池跪了许久,膝盖小腿都麻了,祷告的词,早就念了几百遍,心却怎么都定不下来,刚洗的澡,此刻,额间又渗出了汗,之前对肖棠说的话莫名出现在脑海。 “梁一程和她体内的智体,我看你根本分不清了吧?要是梁一程没了智体,你还会这么迷恋她么?你迷恋的,只是智体而已。” 那时的尹池,自以为看透了一切,还能游刃有余地嘲笑肖棠,可现在呢,他正胡思乱想着,祈祷室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他只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梁一程站在门口,身上正穿着那件白色睡裙。 番外5:神 智体控制着梁一程重新睁开眼,坐了起来。从前她每次擅自操纵梁一程的身体,就算有充分的理由,也免不了会自责。 可今天,她竟生出一丝怨恨。 “你说好的,来这只是为了找控制器的。”智体嘟囔着。镜子里的梁一程,嘴唇微翘,满眼的委屈,那不是梁一程会做出的表情。 “谁都要管,谁都在意,真讨厌啊。”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敢抱怨给她听。 江连柳南,直到现在,仍时不时出现在梁一程的梦中,牵动着她的思绪。肖棠,就算冒犯了她那么多次,还会让她担忧,让她舍不得。来了研究所,又认识了一大帮子人,发疯的宋昙,弱小无助的女孩,就连明明要对她下死手的石榴,都让她情绪激动。 而一切才刚刚开始,接下来,她还会遇到更多的人。 “就不能只想着我一个么,你明明说了的,说话不算话,也太多次了吧。” 该再次屏蔽梁一程的情感么,就像曾经对她做的那样,反正她会原谅她的。智体抚摸着她的脸颊,又闭上眼轻轻蹭着,就像在回应她一样,可镜中人,始终只有一个,她做的所有,只是无聊的自我安慰。 好想,有另一个身体啊。 糟了,她怎么又产生了这种危险的想法,明明每次都从操作记录里彻底删除了,连缓存残留都反复检查的,怎么反而出现得愈发频繁了。 她安慰自己,梁一程只是人类,总会被外界影响。“我是你的爱人啊,我当然会容忍你的,偏离轨道的话,我带你走正就好了啊。”她看着镜中的梁一程,满眼柔情,“我来帮你找控制器,这样你就能早点离开这里了,就再也不用管那些人了。” ———————— 过了午夜,研究所内一片寂静。 智体之前留意过,这里到处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且全部处于运行状态,可现在,摄像头的红点都消失了。怎么都关了?她心中狐疑,总不会因为夜里格外安全,有什么秘密么?难道有人专门在夜间活动? 她搞不懂,但不管怎样,倒是方便她行动了,免得梁一程起了疑心,去查摄像头。 她先去了关着宋昙的房间对面,之前她就觉得这里古怪,她能感觉到,那面墙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她仔细摸索着墙面,没有任何缝隙,似乎并没有暗门。没办法,她只能去别的地方,寻找控制器的线索。 尹池的办公室在顶楼,智体没费什么力气就撬开了门锁。跟预想的不同,办公室布置简单,自带一个狭小的淋浴和卫生间,沙发上放着张薄毯子,没迭,看来尹池之前在这里休息过。 智体转了一圈,办公室没有保险柜,只有几个抽屉上了锁,她打开抽屉,翻找了一遍,没什么对她来说要紧的。 她有些烦躁。按现有的信息分析,研究所最初创立时,尹义丰便是仅有的两位投资人之一,他的资源和社会地位,比另一位投资人宋金章高出不少,拥有控制器的可能性最大。他死了,也该把控制器传给尹池才对,难道尹池将控制器藏在了别的地方? 智体站在书柜前,她突然记起,尹池信教,手里也一直拿着十字架一样的东西,可这间办公室内,并没有圣经。书柜里,有个十字架的摆设,应是名贵的宝石雕刻而成,稀疏的月光透过窗帘,反射在十字架上,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 智体越看那十字架,越觉得怪异,十字架的横线竖线并不互相垂直,有细微的倾斜,再仔细看,连线条本身似乎都不笔直。总觉得在哪见过?她努力回想,想不起来,再翻其它数据库,也没有这种符号的记录。 神叨叨的,不会是什么自创的邪教吧?她心说,伸手去抓它,却赫然愣住了。 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一截小臂,两条伤疤搭在一起,线条角度,竟和那十字架完全吻合,她手一哆嗦,转动了十字架,书柜缓缓向两边开启,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排向下的楼梯,隐隐有光亮传来,空间感告诉她,楼梯通往的,正是宋昙房间对面的墙后空间。 智体下楼,推开门,与跪在地上的尹池四目相对,两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气氛僵持了许久,智体刚想解释点什么,却被叁面墙上挂着的几幅巨型油画吸引,不禁走近了,细细观赏起来。 乍眼看上去,这些画,与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宗教油画风格相似。最靠近门的一幅,画面正中是个年轻女人,她目光悲戚,双手十指紧扣,应该是圣母、女神之类的人物,她的衣裙脏了,还有些破损,远处,一幢建筑正在燃烧,火光中隐约可见不少黑影。 “这是赐福图,神赐予不敬的人类灾祸,才能引导他们走上正途。”尹池突然开口,他转向她,保持着跪姿,语气虔诚中带着些许兴奋。 真会胡说八道啊,灾祸也能被叫做“福”么?她心中不屑,走向下一幅,画面中的女人和前一幅里的貌似是同一人,一个男人跪在她面前,仰头做祈祷状,额头正中却流出血来,女人双手捧住他的头,眼神充满怜悯。 那个场景,怎么那么熟悉,她呆住了,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那是梁一程杀梁炎生的场面? “这幅叫作’普世之爱’,神平等地爱众生,”尹池感动地热泪盈眶,“就算是神在人间的父亲,犯下罪孽的话,神也不会给他优待……” 智体脚步沉重,怎么抬都抬不起来了,她不敢去看下一幅,怕画里描绘的,就是梁一程杀江连柳南的场景。 ———————— “嘶……”石榴咬紧了牙,她为自己的伤口消完毒,又熟练地缝合上了。 她住的房间也在研究所的宿舍区,离梁一程的房间不远,同样的一居室,最简单的布置,餐桌上,放着一把手枪,是尹池给她的,弹匣单独放在一边,空的,没有子弹。 手枪边,放着两把匕首,一把的刀刃上,还有干了的血渍,是她的血。 刀柄仿佛还残留着梁一程手心的温度,石榴轻轻抚摸,又放在唇上,舔吻着,脑海里,梁一程愤怒的表情不断回放,她是为她愤怒的么?石榴兴奋地浑身颤抖。 番外6:游戏 肖棠主动上门,“尹先生。” 尹池也不知为何,总是看肖棠不爽。之前肖棠赖在梁一程身边时,他不爽,现在肖棠一副恭敬顺从的样子在他面前,他还是不爽。 肖棠剪短了头发,露出额头,弄得一丝不苟,穿着笔挺的西装,擦得锃亮的皮鞋,袖扣手表一样不差,就算这样,在尹池眼里,也都只是拙劣的伪装。 “肖全没告诉你,不一样的圈子,硬挤进来也没用么?”尹池故意刺他,见他毫无反应,又道, “你说怪不怪,肖全的儿子女儿,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哥哥姐姐了。怎么那么倒霉,偏偏就碰上了要自杀的飞行员,飞机撞在悬崖上,又跌到海里,就算想找证据也找不到啊……”他目光咄咄逼人,像是早已看透肖棠的一切。 肖棠叹了口气,眼睛却含着笑意,“世上的巧合就是这么多啊。就比如尹先生的哥哥,听说他生前,在攀岩圈子里可是大神一样的存在,水平高,经验又丰富,可偏偏就遇到绳子质量不行,断了呢。哎,他攀岩的地方那么偏僻,一个人都没有,想救他也救不了……” “尹先生,你要节哀啊。” 疯子,尹池心里骂。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肖棠总让他充满敌意,那是雄性兽类,遇到同类威胁时,产生的本能反应。 可肖棠,明明根本威胁不到他的。 “反正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下,我就直说好了,我想和你合作。” “我们的目标一致,你想要梁一程的智体,我想要梁一程。等你取出她的智体后,把人给我就行,我也会把我的智体还给研究所,从你眼前消失,我对诺娜计划没有任何兴趣,你要看得上,我愿意把肖全给我的所有,都给你。” 尹池冷笑,“你想谈判?筹码太轻了啊。你以为我想要的,就是梁一程的智体?那我找人把她弄晕了,强行给她做手术不行么?就算她很强,几十人,几百人,总能让她露出破绽吧。” 肖棠依然镇定,“你等到现在都没动手,不就是因为有顾虑么?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给你两条信息。” “我凭什么信你呢?”尹池嘴上那么问,心里却早有了答案。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像肖棠一样了,他在梁一程身边多年,与她朝夕相处,对她的弱点,最为清楚,更何况,他的智体说不定能感知到梁一程的智体,就有可能获得更隐秘的情报。 他完全可以要更多的,就算要尹家的一半产业,尹池说不定都会答应,可他想要的,竟只是梁一程? 尹池不能理解,没了智体的她,就只是个美丽的女人而已,或许到时候,梁一程归于平凡,肖棠也会后悔吧。 ———————— 尹池看得出,他说出“父亲”的那刻,梁一程的步子停住了,她避开了下一幅画,为了掩盖惊恐,她装作欣赏着“普世之爱”,却侧过脸,眼睛悄悄瞟向他。 就算这些年,梁一程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尹池的掌握中,可尹池毕竟没跟她一起生活过,自然无法像肖棠那样,熟悉她的每个表情动作,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她是梁一程?还是智体?尹池没法辨别,“您……”他没有问下去。 她瞳孔骤然紧缩,他没有称她为“梁老师”,而是突兀地用了“您”字,明显知道她和梁一程是不同的人,他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她猛然想起,监控摄像头全被关闭了,难道是尹池故意为之,他就是为了让她能用梁一程的身体,自由活动,不被梁一程发现么。 还有那些油画,更加说明了从一开始,梁一程所做的一切,甚至具体到场景、动作,各种细节,都在尹家的掌控之中,他们在监视梁一程,为什么她从未察觉过,她一片混乱,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始料未及。 得冷静下来,她望向四周,眼珠飞快地扫视各个角落,这里没有摄像头,很好,不管他是真的发现了她的秘密,还是停留在试探阶段,杀了他就行,这里如此隐蔽,只要做得干净利落,处理好现场,没有人会发现的,梁一程也不会。 她故作没听见,似是随口问道,“你拜的,是什么神呐?”她自然地走到尹池身后,抬起了手,眼里闪着寒光。 “人类总会被AI取代的,我想亲眼见证神的诞生,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他答非所问,回头望向她,一脸的视死如归。 智体愣了半晌,放声大笑。 ———————— “游戏?”梁一程无奈地笑了。她明白肖棠已经下了决心离开,说要做游戏,或许只是让离别不要显得沉重。 她很久没有认真打量过肖棠了,他比学生时更阴郁了,眼睛深不见底,她一恍惚,竟以为看见了柳南,他们分明一点都不像。 “我问你四个问题,你只能答是,或者不是,你只能撒一次谎,就这个游戏。”这样的时候,又仿佛回到了大学的时光,他自说自话地逼她,而她明明可以不理他的。 “好吧。”梁一程轻轻叹了口,反正再也不会见到了,再说他怎么能确认,她撒没撒谎呢。 “第一个,你……”他咽了咽,“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是。”梁一程回得很果断,“因为……” “别解释!回答是或者不是,你要遵守规则!”肖棠匆忙打断她,他不想听,就算那与爱意无关,他也无所谓,她的话到这里就够了,够他坚持下去,一个人完成接下来所有的事。 “第二个问题……”他的眼神变了,“你的大脑里,是不是你的意识和智体的意识,同时独立存在?” 她的眼珠有一瞬不自然地震颤,却很快恢复了平静,“不是。” “第叁个问题,智体是不是曾未经你的允许,操控你的身体?” 梁一程被问住了,陷入沉思。未经允许?之前智体删除她的记忆,也算未经允许吧,可智体是为了自保,要是她问她,她也会同意她这么做的,所以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未经允许。 可后来呢?智体操控过她的身体么? 肖棠紧盯着她,唇角有一抹笑意。梁一程意识到,他并不是问着玩的,很明显,这些问题都是精心设计的,且第二个是第叁个问题的前提,要是没答好,说不定就会被看透撒没撒谎。肖棠为什么要问这些?是之前和宋昙的对话,让他起了好奇心?还是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肖棠撑着头,等待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么?这个问题,她花了太久考虑了,再加上智体极其轻微的异动,完全暴露了真实答案。 “不是。” “哦,那最后一个问题了,”肖棠并未质疑她,“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我?一点点都算哦,什么样的喜欢都算……” 他扮着可爱无辜的表情,强行缓和气氛,好像江连,梁一程却只觉心情更沉重了。 “神经。” “哎,梁老师,你怎么能耍赖呢?刚才才说舍不得我走的,你骗我啊?”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非逼得她转过脸去才罢休,就好像那样,他就赢了一样。 她喜欢他,她不承认,肖棠也知道,她就是喜欢他,都怪智体屏蔽了她的感情,她也身不由己,只要没了智体,她就会属于他的,心甘情愿地属于他。 番外7:载体 蛮蛮是三期实验体里,年纪最小的女孩。她皮肤黑亮,身材瘦小,脸蛋却圆嘟嘟的。 她见梁一程站在她的训练房外,正透过玻璃注视着她,激动坏了,正想好好表现,不料一下没跟上智体的指令,摔了个大跟头。她爬起来,仰起脸咧开嘴笑着,努力不让眼泪落下,两只小虎牙亮闪闪的。 好可爱,好像只小黑猫,梁一程对她笑笑。 一旁的研究员不住叹气,“哎,植入一年了,各项指标也不错的,怎么就总是没进步呢?” 研究员告诉梁一程,诺娜计划商业化后,人体AI植入这部分业务,依然对大众保密,可上层社会互通消息,对研究感兴趣的人不少,想送子女来当实验体的,更是排队排了好几年。可高端的研究人员和最先进的仪器就这么多,同时训练十个左右的实验体,已是极限。 因此研究所立了条新规矩,植入十八个月,若实验体与智体适配度低,或实验体无法完全控制智体,又或是跟不上智体训练计划,达到一定次数,就会从实验体体内取出智体,给下一个人用。 “取出智体以后,会怎样呢?”梁一程问。 “回归正常生活吧……希望如此……” 梁一程陷入沉思。若在从前,不能继续参加实验的小孩,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大概率会被遗弃,就像江连那样。毕竟这些孩子多半也见不得光,自然不能大大方方被父母接回家去,像个正常孩子一般养大。 蛮蛮也会这样么?她明白这种后果么? 蛮蛮又跌了一跤,她没急着爬起来,只是抬眼,悄悄地望向梁一程,见她看向别处,似在走神,便松了口气。 梁一程不动声色,刚才这一跤,跌得有些不自然,她落地时明明已站稳了,却像突然强行改变重心,逼自己跌下去一般,可她掩饰得很好,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看来平常,她没少糊弄研究员。 研究员打断了梁一程的思绪,“梁老师,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跟蛮蛮聊聊呢,或许您有什么经验技巧,能帮她更好地执行智体指令呢,总比我们纸上谈兵的强,我们也不希望她的实验失败啊。” 蛮蛮说想牵手,梁一程便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指,领着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离实验体训练房很近,方便有人随时来找她。她之前仔仔细细检查过,并没藏着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梁一程想直接问蛮蛮,为什么要装作无法完成智体的指令,却又有些不忍,怕吓着了她。她说要抱抱,梁一程便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撕开一袋百奇,递给她,见她吃了好一会,才问, “你那么做,是想早点离开研究所么?” 蛮蛮呆住了,吃了一半的百奇就那么衔在嘴里,忘了吞。 ———————— 尹义丰是个严厉的父亲,从不与儿子们玩笑。可最近,尹池撞见了好几次,父亲和尹城聊得热火朝天,甚至还会哈哈大笑。他们的话题,总是围绕着一个叫“智体”的东西。 “她的智体真是神了,完全不听程序员的,程序员还找借口呢,说是系统bug,可就是修复不了。” “别的智体也不这样啊,怎么就她的?” “所以才说神了啊。最近不是有不少讨论么,说AI最终会产生自己的意识,超越人类,说不定,她的智体就是这样啊,咱们,也算见证历史了……” 尹义丰讲得眉飞色舞,尹池从未见他这样过,他们谈话并不刻意避开尹池,或许觉得他年纪小,反正听不懂,又或者,生为尹家的人,他迟早都得知道。 有时,他们也会谈论到智体的“载体”,那是个不值得被提及姓名的女孩,他们对她很不满意,仿佛她配不上智体似的。 “哎,怎么偏偏是女孩子得到了这样的智体啊,要是那几个男孩,能更好的发挥它的作用吧?真是可惜了。” “是啊,看上去就是柔弱的样子,还疯疯癫癫的,浪费了。” “说不定就是因为她弱,控制不住智体,智体才能自行发展,别去干涉他们,咱们再看看。” 不知不觉,尹池也好奇了起来,只是分不清,他好奇的究竟是智体,还是那个载体女孩。他本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作为旁观者,像听故事般,听她们身上发生的所有,然而谁都无法预料,仿佛一瞬间,一切都失控了,尹池第一次从尹义丰脸上看到了慌乱。 “爸,终于搞定了,火灾的新闻都压下去了,火是间谍放的,十几个研究员和投资人都是呛死的,没人会怀疑。”尹城为了这事奔波了许久。 “可是爸,智体这是要反叛啊,咱们不能留后患,要不要把那女孩引到偏僻的地方,直接引爆算了?反正控制器在我们手里。” 尹义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行,引爆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这样的智体了,沉住气,再观察,我总觉得,它还有别的用处……” 听尹义丰那样说,尹池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智体一定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吧,他竟为它感到欣慰,都结束了,他在心中祈祷,它能带着它的载体离开,去很远的地方。 然而,它还是回来了,在所有人都快忘了它的时候。 “他们可都是每一期最强的实验体啊,都干不过梁一程么?这么厉害的东西……”尹义丰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他们的对话里,载体第一次拥有了姓名,梁一程,尹池心中默念,不知为何,听起来就很会打的样子。 “爸,我看肖全的思路是对的,得把她抓起来,用她训练机器人,说不定连最强的军队都能被她造出来……”尹城也很激动。 尹池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愤怒。 “那个梁一程,这么多年,作为载体也算干得还不错,但她受过不少伤,年纪也越来越大了,精神还不稳定,这种人,继续让她作为载体的话,会耽误智体的发展速度,得尽快把智体转移到年轻的,身体素质更好的载体身上。” “就这么做吧,”尹义丰欣慰地笑了,“确保她的智体永远在我们手上,如果失去控制的话,就用那个吧……” 尹池睁开眼,他怎么又梦见了父兄,梦见了过去的事,最近梦得也太频繁了。 番外8:骗 尹池好几天没回家了,每天过了午夜,便关掉研究所监控,去祈祷室,实在撑不住,便在办公室沙发上凑合睡了,此刻腰酸背痛,脸色差得像生了病,他从未这般狼狈过。 那晚,梁一程听了他的话,毫不掩饰脸上嫌恶的表情,转身就走,仿佛他是什么病毒,而她只要再在这祈祷室多待一秒,就会被他传染。都怪他,连出现在他面前的到底是谁都没分清,就胡言乱语,冒犯了她。 她再也不想理他了吧。 尹池不敢主动去找梁一程,为了避开她,甚至连去食堂吃饭,都得看了监控,确保梁一程吃完了离开,才去。 他没心情工作,没心情看书,没心情祷告,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守在了监控室前,看着梁一程的动向,他鄙视自己跟个变态一般,可只要一刻看不到梁一程在做什么,和谁交谈,他就烦躁得受不了。 肖棠曾告诉他,智体或许会在梁一程睡下的时候,单独行动,肖棠还说,智体和梁一程行为举止有区别,可尹池快把监控屏幕盯穿了,还是看不出来平常的梁一程和那晚有什么不同。 难道那晚真的是梁一程本人么,以后他该怎么挽回,才能让梁一程不讨厌他呢。 他不停揉搓着缠在腕上的十字架链子,从前,它总能让他冷静下来的,可现在,眼前仿佛出现了梁一程的小臂,他的手指,细细抚摸着她如同十字架的伤痕,她的皮肤,有点粗糙,但一定是滚烫的。 疯了,又不是什么发情的野兽,尹池逼自己停下幻想,他根本不该在意梁一程的,她讨不讨厌他,她的身体什么样,他都不该在意,她只是个载体,他在意的,自始至终只有智体一个,他不能像肖棠他们一样,他不能分不清她们, 他必须分清。 ———————— “它……它对我很好,很温柔……”蛮蛮浅褐色的大眼睛闪烁着,脸蛋红通通的。 她没说是谁,梁一程却立即明白了,心一下就软了,之前准备了许多劝她的话,可现在,一句都说不出口。 “梁老师,能不能,别告诉别人?”蛮蛮比了个“嘘”的手势。 梁一程点点头。 蛮蛮说植入智体后,她的身体虽没什么不适,可进步缓慢,做不到像其他实验体那般,很快就能自如操控智体,也能适应智体不断加码的训练。 送她来的人是她的父亲,最开始,还勉强鼓励过她一两句,到后来,对她只有失望,再也没来看过她,连电话短信也都没了。研究员们虽还算耐心,但对她的关照也就是表面上的,其他实验体自顾不暇,哪还有多余的力气理会她。 只有她的智体,即使她一次次失败,依然安慰着她,不厌其烦调整着训练计划,她一点点小小的进步,它都变着法子夸她。 “你的智体……知道你故意跟不上指令么?”梁一程试探着问。 “它不知道……是我骗了它……可它说的话,真的很好听,我好想一直听到,只要我跌倒,它就会说的……”蛮蛮的眼泪断了线,她不停用手去抹,却越抹越多。 “梁老师,你知道么,它的操作记录里,还有它记的,关于我的小档案,它记得我爱吃什么,还记得说什么,会让我笑……” 梁一程原本以为蛮蛮的智体和她的一样,有了自己的意识,帮着蛮蛮一起演戏,骗研究员,可没想却是这样。她本想告诉蛮蛮,智体为了服务人类存在,只学习主人喜好,说的话自然最动听,最投其所好,可它并不能真的体验蛮蛮的感情。 可是,那重要么?难道蛮蛮不清楚那些么? 就像她自己,从一开始,不也是因为沉迷在那种幻觉中,才把智体,把她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蛮蛮说,是她骗了智体,到底是谁骗了谁呢,只是自己骗自己吧。 “梁老师,你对我失望了么?” 梁一程摇摇头,为蛮蛮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许久,就只蹦出突兀的一句,“好吃么?我这里还有另一种味道,草莓的,要不要尝尝?”又自嘲地笑了,这种时候,她的确远远不如智体。 蛮蛮连连点头,沉重的话题似是早被她抛到了脑后,张开嘴要梁一程喂。 “其实之前,昙哥哥还会主动找我玩儿……可后来他被关起来了……” 宋昙?梁一程有些惊讶,她记起他曾向她提过,叁期里一个可怜的小女孩,想来就是蛮蛮了。听她的描述,宋昙对她还不错,怎么后来会变成那个样子?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么?” “我才不信哥哥会干那些事!” ———————— 夜深了,梁一程穿上宽大的裤子,掩盖住绑在脚踝处的匕首。她叹了口气,说好来研究所,只为了找控制器的,怎么蛮蛮求她帮忙看下宋昙,她就答应了。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她心说。 她本想在门口的摄像头下,表演一段因为睡不着,无聊到想出门转转的把戏,一抬头,竟没看见监控的红点。 梁一程走了一段,连一个闪着红点的摄像头都没见着,怎么都关了?她觉得怪异,夜里总不会特别安全,有人专门在夜间活动?有什么秘密?她想不通,但不管怎样,倒是方便她行动了。 梁一程撬开了关着宋昙的房间门,走到他身边,他和之前没什么不同,背靠着墙,双臂被吊在空中,垂着头,像在睡着。 “没人告诉你,别靠近我么?”宋昙并没抬头,却突然开口,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姐姐……” “发生了什么?”梁一程直接问。 “你关心我啊?”宋昙可怜巴巴地望向她,“你也相信那些事是我干的?” 梁一程依旧冷冷的,“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来这里?是因为我的委托么?给再多钱也不值得你冒这个险吧?所以……你担心我?你为了我来的?”他答非所问,喘了好几下,才勉强把话说完,似是虚弱得很,可除了他手腕处挣扎的痕迹,梁一程却并没看见他身上有什么伤。 梁一程皱紧了眉,她说不上哪里不对,或许是气氛,又或许是宋昙的神态语气,他虽然喊了她“姐姐”,却更像对着一个年纪相仿的老友。她离他还有段距离,就已经感到他智体的混乱。 她伸手想去碰宋昙额头,好确认他智体是否处于正常的状态,他向后缩了缩,眼神却勾着她,“你总是有这个本事,让别人想入非非。” “别动!”梁一程没琢磨他的话,只是抓紧了他的肩,防止他逃脱,手再次伸向他的额头。 “你没变啊,哈哈,你就喜欢好看的,从前你就这样,你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只会对我凶,怎么样,现在,我比兰笑好看了吧,嗯?我比他们都好看了吧,看着我啊!梁一程!” 他不知何时挣脱了锁链,瞬间卡住了梁一程的喉咙。 番外9:人类的快感 “宋怀!”梁一程大惊,他不是被捆着么,什么时候挣脱的,还是一直装作被捆,就为了引她来。 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宋昙的意识被智体吞噬了?智体居然会受前一个载体的影响,还是那是智体自己发展出来的意识,智体,怎么可能变坏呢? 她来不及理清头绪,只觉有什么湿黏的溅了她一手,定睛一看,石榴不知何时已挡在她面前,而宋昙正捂着右臂哇哇大叫。 石榴焦急地看向梁一程,上下打量了一遍,仿佛想确定梁一程有没有受伤,红色的眼睛再不是机械的茫然,而是复杂的,甚至让梁一程觉得,她在担心她。 看到梁一程惊魂未定,石榴忽的愤怒起来,明明宋昙根本没有再反抗的意思,她上前一步,又是一刀,宋昙的左臂霎时鲜血直流。 石榴也不管宋昙疼得在地上打滚,扶着梁一程起来,就像她受伤了一样,把她带到门外,锁好了门。 “谢谢。”梁一程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趁这个机会跟石榴聊聊,从她那里套取点信息。她总觉得,石榴并没有完全失去自主意识,可她似乎在被监控中,若擅自和她说话,说不定会给她带来麻烦。 石榴低下头,靠近梁一程耳边,轻得不能再轻,“马上离开研究所,别回来。” 梁一程刚想追问,石榴按了按耳朵上一个类似耳机的装置,她的声音重新恢复了机械感,“216房,右前臂,左前臂,刀伤,各十厘米左右,需急救。”边说,边大步离去。 ———————— “说实话,她什么时候进的房间,什么时候出手的,我一点都没察觉到,她真的很强,动作那么干净,还避开了要害……如果她认真起来的话,我能不能赢呢……” “可她第一天试探我的时候,为什么没尽全力呢?为了隐藏实力?还是因为尹池的命令?” “她不像是没有意识啊,她看我的时候,是有情绪的。说起来,那种颜色的眼睛,好少见啊,所以才会取那样的名字么……” 智体没接梁一程的话,只是侧躺在她身边,歪着头静静看着她。她已经说石榴说了快十分钟了,这十分钟里,她想的全是石榴,她没有想到她,一秒都没有, 她以为她会愤怒,可她却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 “对不起,来这里以后,都没好好陪你。”梁一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温柔地看向智体,“害你担心我了。” 她刚想主动吻智体,定睛一看,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梁一程忽然感觉有人从背后压了上来,她重心不稳,跌在床上。她本能地用肘部回击,却被制住了,身后的人死死钳住她双手,凑到她耳边,“梁前辈”,是石榴的声音。 石榴?她怎么会在这里,梁一程侧过脸,向后看去。 石榴玩味地望着她,血红色的眼,此时如翻滚着岩浆般。她穿着第一次见她时的白衬衫,肩膀和腰上依旧绑着的皮带,要不是她周身笼罩着薄雾,梁一程真会觉得,她就是石榴。 “智体,你干什么!放开我!”梁一程拼命挣扎起来。 “哈……”她将梁一程翻了个身,“梁前辈,前辈啊……梁老师……”她变换着称呼,看着梁一程的表情,随着那些称呼变换,她觉得有趣极了。 梁一程涨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她撇过脸不肯看她,“我说过,不准扮成别人的样子!你为什么不听话!” 梁一程真的生气了,她第一次生她的气,智体却笑了,这也是第一次,她把她当做另一个人,她不再是她的附属,不再是她人格或身体的一部分,她是另一个人,她成了与她平等的人。 她喜欢。 智体掐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梁前辈”,梁一程不喜欢,她偏要叫,她一口咬住她的嘴唇,用力吮吸起来。 梁一程绝望地睁开眼,涎液顺着唇边滑下,“滚……” 智体一怔,她骂她了,她应该难过的,可不知哪里,涌起了奇妙的感觉,饿?渴?好烫啊,快要把她烫伤了,好像在心脏,还是在胃里,她太好奇了,她想找到它,可她明明没有身体。 “哎?梁前辈,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你没教过?”她大笑起来,一把将梁一程的睡裙扯了个稀烂。 “因为怕我想要更多么?” 梁一程皱紧了眉头,她望向四周,逼自己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想抑制身体反应。 她抗拒的样子,却让智体更加欲罢不能,她将传感器,狠狠扎进梁一程大脑控制快感的区域,不断刺激着她分泌多巴胺。 骨骼像都消失了,身体软成一滩水,随着智体手指嘴唇的游走,每个地方都成了敏感带。感官全乱了,她似飘在云端,下一秒,便坠入万丈深渊,她浸泡在温水中,下一秒,便被摁住了头,反复在窒息边缘徘徊。 梁一程眼睛泛着白,身体无法停止痉挛,她喘不过气,昏过去几次,又被她强迫醒来。太多了,智体也知道,梁一程再也承受不了了,可她好爽,她停不下来,这已经无关梁一程的感受,她要不要,快乐还是痛苦,不重要,都不重要。这就是人类的快感么, 她好喜欢。 “对着别人也有感觉啊?还说只要我呢,骗子梁一程,大骗子……” “还说不喜欢,都成这个样子了……”她将手指在梁一程眼前晃晃,又舔了个干净。 她用着石榴的脸,不断说着羞耻的话,可眉眼间轻佻的笑意,却还是她从前的样子,轻易动摇着梁一程。 “不要让我后悔……”梁一程噙着泪,眉心颤抖着,似是下了最后的决心,“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像其他实验体那样……” 话停在了那里,最终,梁一程还是没有说出口,就算这样的时候,她还是怕自己的话,会伤害她,智体却早已明白。 她都懂的,她听腻了,是她让她存在的,是她教会了她情感,一切都是她开始的,所以, 这就是梁一程必须承受的后果。 番外10:错吻 “我只是吃醋了,谁叫你老说石榴的,我能不介意么?”智体换回了梁一程的样子,“你想石榴想了那么久,你以为你能瞒过我么?” 智体说得理直气壮,并没一丝要反省的样子,可她说吃醋了,梁一程便心软了,反倒自责了起来,“你可以跟我说啊,再说,我想她,不是那个想啊……” 她意识到,思索和想念的区别,言语尚且难以解释,或许智体也只能通过判断某个人停留在她大脑里的时间和强度,来区分她对那个人的感情。 就算她一直在教智体理解和体会情感,可要智体真正像人类那样,始终是不可能吧。 “我对石榴没有感情,我没有撒谎,你能分辨的,对吧?” 智体没应,表情漠然。 梁一程以为她还在怀疑,只能搂紧了她,“下次介意什么,直接告诉我好么?不要再这样了。”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真实的想法,已经再无法说出口了,敷衍、压抑、演戏,都只是为了维护梁一程一个人的幻想罢了。就像此刻,梁一程安抚着她,而她只是在回味梁一程刚才的样子。 明明是彻底堕落的样子,可为什么,还是让她如此焦躁,传感器该扎得再深一些么,索性破坏梁一程的意识,吞噬她,那样,就会感觉好一点么。 ———————— 听说宋昙企图攻击梁一程后,尹池突然对宋金章强硬起来,坚持要取出宋昙大脑里,宋怀用过的智体,并彻底毁掉,连重置都不行。他从没用过尹家政治经济上的力量去威胁别人,可这次,大有一副宋金章不同意,就要置他于死地的气势。 梁一程不知他们谈判的细节,只知道宋昙第二天就消失了,她问了好几个医生和程序员,都说不清楚对宋昙的安排,又说他是叁期最强的,这么好的身体和大脑的条件,就这么取出智体,太可惜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没人会管宋昙的意识到底怎么样了,他现在到底算谁,到底算什么。只有蛮蛮在空了的216房外站了许久,而梁一程只是远远看着她。 ———————— 就算忙着处理宋金章宋昙,尹池并没漏掉石榴的破绽,“那么晚,你怎么会恰巧在那里?” “主人的命令,保护梁一程。” “有么?” 石榴报出了指令日期,尹池想了半天,才记起之前他让石榴试探梁一程身手时,似乎曾带过一句,她不得真的伤害梁一程,要保护她。 这也算命令?过这么久都必须执行?尹池无奈,可他没心思深究,这两天,有个诡异的想法总是萦绕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所以……智体总会受到第一个载体的影响么?这种影响会传递给下一个载体?” 他像是在问石榴,又像在自言自语,“我问了研究员,他们都说无法确定,说不定宋昙就是偶然,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好了……哎,这些研究员,忙来忙去研究了半天,什么都无法确定,真烦啊。” 石榴歪了歪头,似乎正在数据库中搜索信息,“目前研究人员共提出叁种假说,一,智体受宋怀影响,以宋怀的思想行为模式,训练宋昙。二,智体受宋怀影响,发展出自主意识,吞噬了宋昙的意识。叁,智体未受宋怀影响,宋昙装作受宋怀影响……” 尹池一句也没听进去,“如果梁一程的智体,植入了别人的大脑里,那个人也会受到她智体的影响,变得和梁一程一样么……” 他情不自禁将手里的十字架项链,靠在唇边,“好像也不错……” 等一切结束,肖棠带走梁一程,至少还会给他留下一个替代品,可是,就算是更年轻更美丽的肉体,真的能替代梁一程么。 尹池眼里的失落转瞬即逝,他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 凭什么要答应肖棠的条件,凭什么要二选一,就算他的目的始终是取出梁一程的智体,放进年轻的大脑中,让它得到永生,他也可以拥有梁一程的。 石榴抬起头,月亮被云挡住,整个办公室没入黑暗,没了光线反射,尹池就不会发现她看向他的眼,埋着仇恨的暗火。 ———————— 梁一程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智体离开了她。她不知智体是怎么离开的,可她知道,她没吃药,智体也没有把自己藏起来,这次, 她永远离开了她。 梁一程逼自己醒来,可脑袋里、心脏里,空空荡荡的感觉,依然那么真实,“智体,智体……”她唤了一遍又一遍,朦朦胧胧中,却见石榴正趴在她身上。 “不是让你赶紧走么,为什么不走!现在就给我走!”石榴似是很生气,伸手要去拽她。 梁一程眼睛雾雾的,宛如还陷在梦里,“我真的没有想她……”她落下泪来,“你真的要这么惩罚我么,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啊。” 石榴慌了神,“对不起,我……” “我该怎么做,你才能相信啊……” 石榴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很痛苦。那么厉害,那么高不可攀的梁一程,那个只能被仰望,决不能被亵渎的梁一程,哗啦一声,石榴清晰地听见,有什么霎时摔得粉碎,五颜六色的,亮晶晶的,像宝石般好看,边角却那么尖利,刺痛着她。 她就是没有意识的机器,这世上,没有任何能动摇她。她不停为梁一程抚去泪水,温热的泪湿了她满手,皮肤、身体,都在触及她泪的那刻,飞快融化。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主动吻上梁一程的嘴唇,她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碰了一下就匆忙离开。梁一程却以为智体在敷衍她,失落地垂下了眼。 石榴受不了她那样,再次吻住她,便再也不肯放开,她什么都不会,一切由着本能,嘴唇颤抖着,手也颤抖着,她压住她的身体,触摸是烫的,呼吸是烫的,连呻吟都是烫的。 智体怎么会那样生疏紧张,那感觉太陌生了,梁一程想看清些,石榴却蒙住了她的眼。 “你在干什么!梁一程!”忽然,智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疯了么!” 梁一程一把推开石榴,她震惊地看着石榴,又看向站在床边的智体。 “你在看哪里,你在看什么!”石榴顺着她的眼神,也向床边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番外11:重新点燃 空气凝固了,梁一程不知该看向哪一边,眼珠来回转动,微张着嘴唇,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智体并没自觉消失,她紧紧盯着梁一程,满脸怒气,一副被发现也不在乎的样子。 梁一程微微摇了摇头,她却更上前一步,直接穿过石榴的身体,“看着我!只准看着我一个人!”她猛地抓住梁一程的脖颈。 “别这样……”梁一程忽的抬起了脸,就像谁在掰她一般,她的眼神虚弱而无助,像只陷在网中的小鸟,翅膀被牢牢缠住,早没了挣扎的力气。 有什么变了,就算梁一程从一开始就明白,她永远无法真正了解智体,可这次是不一样的,一切都变了,她们再也回不去曾经了。 她的智体很混乱,即使没碰她的额头,石榴也能感觉到,比宋昙的智体还要混乱许多,仿佛就在暴走边缘。 石榴从小听着梁一程的故事长大,也处理过好几次,梁一程杀人后的现场,见识过她的手段。众所周知,梁一程与智体的适配度极高,完美融合,她对智体的操控水平,远远超越所有的实验体,更何况智体始终在她体内,从没受到过别人的影响,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能再刺激她了,石榴不忍,“抱歉,梁前辈,是我没忍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不是,我不该找借口的,全是我的错,请不要放在心上。” “对不起……我刚才做梦,我还没睡醒……” 把她当做别人了么,石榴有些失落,其实她猜到了,刚刚梁一程说的那些话,明显不是对她说的,没关系,这些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确保梁一程的安全。 “不用抱歉,梁前辈,请赶紧离开。” 梁一程摇摇头,她恢复了一惯的坚定表情。 “你要找控制器,对吧?”石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来研究所的目的,尹池也知道,就算你想的是对的,所有实验体的控制器,都由尹家保管,你准备怎么做?” 梁一程一怔,石榴装作失去了人类意识,原来都是为了潜伏在尹家,寻找控制器的下落。 “我在他们身边这么多年,能想到的地方我全找过了,都没有找到,你以为就这么短短几天,你能找到么?你就确定控制器,一定在研究所么?” 石榴有些急躁,随即意识到,梁一程根本没有理由相信她的话,说不定在梁一程眼里,她为尹家办事,就只是条尹家的走狗。 无奈,石榴只能耐下心来,全盘拖出,说起她从小就被尹家收养,尹家对她做了许多测试,确认了她被智体吞噬了意识后,便将她当做机器,对她还算放心,秘密谈话有时不会避讳她,也交给她不少机密任务。 “什么任务?” “比如,去你父亲家里,处理现场,带走他的尸体,再比如,去江连山上的实验室,带走AI机器人,只不过那个任务失败了。” 石榴似乎很了解梁一程,只拣她最在意的说。梁一程问及细节,她便告诉她,当时在江连的实验室,梁一程和肖棠被救走后,尹家派的人很快就赶到了那里,可不知触发了什么,山才爬了一半,就发生了爆炸,威力极强,尹家派的人当场死了好几个,幸好她躲避及时,只受了点轻伤。 梁一程一脸难以置信,“有别人抢先了?” 石榴摇摇头,“应该是江连放的炸药,至于引爆机制是什么,谁也不清楚,所有的机器人,还有整个实验室,全都灰飞烟灭,他没留下任何痕迹。后来,包括尹家,还有诺娜计划好几个上层,都在各处寻找能造出那种AI机器人的人,但再也没有了。所以,至少现在,你不用顾忌机器人。” 梁一程沉默了许久,只觉心被深深震撼,无法平静,“你就不怕……” 为什么,为什么要无条件信任她,为什么要将自己最致命的秘密暴露在她面前,石榴说的,太具体太细节了,若是传出去,只怕她会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梁一程没问下去,她有预感,她的答案,她无法承受。 “梁前辈,尹池要把你的智体取出来,转移到别人大脑里,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我没法预料他们会对你做什么,我没法时时刻刻保护你,求你了,快离开吧。” 她的目光卑微而决绝,梁一程知道,她是认真的,她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 “石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们一起毁掉控制器,然后,把他们杀个干净!”梁一程笑了,她终于说出来了。 那是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刺,每每触碰,都牵动着早已腐烂的血肉,只带给她令人窒息的疼痛,她从不敢宣之于口,可此刻,就那样脱口而出, “每一个,都不放过!” 或许是石榴感染了她,又或许,她还是年少时的她,从未变过,无论多少次,她都会将那把火,重新点燃。 “我们两个一起,总比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好,既然尹池现在的目标是我,就由我来当诱饵,你专心找控制器,不用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 尹池跪在神龛前,双手十指紧扣,忏悔着,“我是个罪人,我不该产生淫念,我不该贪婪,也不该嫉妒,我向您悔过,请求您赐予我指引……” 他嘴上一遍遍说着罪过,却并没有祈求神抹杀他的欲望,让他的内心重归纯净,只是在渴望更多, “可是……如果她是您放弃的肉体的话,就算您不要的吧……就不能,就不能,看在我愿意为您奉献一切的份上,施舍给我……” 巨幅油画上,他幻想中的梁一程,正看着他,烛光中,她的眼神那样悲悯,她一定早就宽恕了他,她一定会赐予他,所有爱与快乐。 门忽的开了,烛火齐齐倒向一边,祈祷室差点陷入黑暗,梁一程走了进来,她散着头发,连鞋子都没穿,往祭台上一坐,眼里,是死一般的平静。 尹池跪爬到她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脚,让她踩在他手上,“好凉”,他低下头,亲吻她的脚背,手指捏着她的脚心,微微战栗,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 “装得真虔诚啊,”她冷笑,“要不要,我来满足你的愿望?” 番外12:绝对指令 biq ugo8 .c om 宋昙转了转眼珠,又动了动手指,他还活着,意识还清醒,看来手术成功了。 他本以为取出智体后,会轻松许多,可此刻脑袋里依然涨涨的,就像还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一样,他并没在意,毕竟他植入智体太久了,身体或许早就忘了没有智体,该是什么的感觉,过段时间就会适应的。 白炽灯的光线太过强烈,他眯起眼观察四周,他独自躺在病房中,身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管子,不远处,几台监护仪发出嘀嘀的响声。 在诺娜计划的五年,像场漫长的噩梦,直到此刻,宋昙才终于有了醒来的实感。他的计划成功了,研究所终于肯放弃他了,也不枉他费尽心机,装作被宋怀智体影响的样子。 “杀了那么多人,都比不上掐梁一程一下,啧。”宋昙不屑地笑了,与肖棠合作,刺激梁一程来研究所,还真是个明智的决策。 “嘶……”他这才想起,两条胳膊都被石榴划得很深,虽然被医生处理过,还是疼得厉害。 “疯女人!”他低低骂了句。每次他惹事,都是石榴抓的他,他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对她从不反抗,可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她,每次她都会故意多给他来几下刀子,就像在泄私愤。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自由了,即使没了智体,这几年训练的本事还在,等他歇两天,伤好一些,逃走易如反掌,反正他现在对宋金章和研究所都没用了,他们应该也不会浪费时间精力抓他。 “滋,滋滋”,脑海中突然响起诡异的电流声,连续不断,宋昙呆住了,他记得那响声,五年前,他被植入智体,手术醒来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他死都不会忘记,那是智体初次启动的声音。 这次开颅手术到底做了什么?他们没有取出智体,只是重置了?还是在他大脑里,放了个新的智体?宋昙无法分辨。 “正在提取载体记忆……”陌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那是个很有磁性的男声,听上去就是个坚毅深沉的人,和宋昙截然不同。 怎么会叫“载体”,不是“用户”么?为什么刚启动就要提取记忆,不是该了解用户么?宋昙搞不清楚状况,他怀疑自己还在梦中,可头疼如针刺般,实在太过真实了。 “发现有关梁一程的信息……正在提取……正在分析……”电流声愈发急促,就像智体兴奋起来了一般,宋昙只觉有一双手,硬生生扒开了他的脑子,胡乱翻找着什么。 “咔啦,咔啦”,电流声变了,头快要裂开,有什么扎入他大脑的更深处,似是啃食着什么。 “救命……救……”宋昙绝望地大喊,浑身如触电般剧烈抖动,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眼前越来越模糊,他能感到,意识在逐渐离自己远去。 “梁一程有危险……正在定位……”智体不管宋昙,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任务,仿佛有什么“绝对指令”必须遵守,而载体的安危根本无关紧要,或者说,它的目的,就是为了吞噬载体的意识。 宋昙表情惊恐,嘴唇飞快翕动,双手在空中拼命挥舞,像在表演一出哑剧,可监护仪发出的响声平静如常,病房内安静得就像他还在睡着般。 世界慢慢没入黑暗,最后一点光亮消失的前一刻,宋昙在脑中打开了智体的操作记录,密密麻麻的代码,却只是重复着那叁个字, 梁一程。 ———————— 明明是不同的场景,智体却莫名想起了二十年前,那是在一期研究所失火之前,小小的梁一程,躲在脏兮兮的储藏间,小心翼翼捧着点火器。她脸上的笑意,圣洁又决绝,仿佛她即将点燃的,是圣坛上的火焰。看更多好书就到:p o1 8q s .c om 智体忽然害怕起来。 “按我刚才跟你说的做,还有,就算有人逃出去了,你也别去追,千万别用刀!” 梁一程没有吩咐,智体却已给她找了逃脱责任的办法,怎么将火灾伪装成事故,实在不行,怎么撇清关系,将锅全都甩到兰笑父亲的头上。 梁一程有些疑惑,眼睛睁得圆圆的,“你不是说,真要查起来,不管我怎么掩盖,总会被查到么。” “是的,所以……”放弃纵火杀人,放弃这个计划,放弃今后所有的计划,就在研究所里,继续忍耐下去,像她之前忍耐的那样,可智体说不出口。 “所以我管那么多干嘛?” 智体无法反驳,这样的时刻,她甚至觉得梁一程比她还像智体,她遵从心底的仇恨,仿佛那是“绝对指令”,情感、牵绊、生命,都是无意义的变量,无法影响她分毫,她的目的直接明确,不计后果,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那我呢?智体很想问问她,如果我想让你活下去,想和你在一起久一点呢? 二十年前,智体安慰自己,她是唯一的,只有她懂得梁一程的执念,梁一程只需要她。就算最后,梁一程无法逃脱被抹杀的命运,她能和她一起消亡,也算是完美的结局。 可如今,她不再是唯一了,这世上出现了另一个人,从此以后,梁一程会和石榴并肩作战,一样的仇恨,一样的夙愿,将她们紧紧捆在一起,那是只属于人类之间的羁绊。 她比不上石榴,不,不该再自欺欺人了,从一开始,她谁都比不上。 智体站在梁一程和石榴之间,她没动,眼神空洞。梁一程时不时看向她,她很不安,眼里充满愧疚,她在脑海里不停哄她,告诉她她对石榴没有那种感情,又为了走神而向石榴道歉。 “抱歉,梁前辈,我得走了。”石榴按了下耳机,像听到了什么消息,“有个实验体智体不稳定,我得过去看看。你脸色不好,请好好休息。” “我明晚还会再来,我们继续讨论。”她起身要离开,却又想起了什么。 她脸红了,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竟闪过些许的羞涩,“请不要……再把我当做别人了,好么?” ———————— 宋昙再次睁眼,直接坐了起来,手忙脚乱扯身上的管子,似是急着赶去什么地方。 “宋昙!冷静点!你伤还没好,不能乱动啊!”几个医生不住唤他的名字,纷纷上前拦他。 他对那个名字毫无反应,只是反复念着,“一程,一程,我马上就来”,声音完全不似一个十岁的男孩,倒像个成年男子。他推了推太阳穴边的空气,就像那里有个眼镜腿似的,从前总是带着轻佻神色的眸子,此刻深得如无底洞般。 “镇定剂,快……”有个医生还没喊完就噤了声,宋昙盯着他,眼神让他不寒而栗。 番外13:控制器 石榴一离开,梁一程牵住智体的手,“对不起,我当时真以为是你,我之前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哎,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匆匆道歉,起身去穿出任务的紧身衣,袖子还挂着,便来不及地去抓匕首。 智体知道她急着要做什么,拦住她,“就完了?你亲了别人!这样就完了?” “对不起嘛,我想早点找到控制器,我们就可以早点松口气了,你也不用担心了啊。我就出去一会儿,回来好好陪你,好么?”梁一程动作没停,麻利地穿上裤子,开始绑匕首。 “刚才石榴说,自从我来了之后,过了午夜就会关监控,虽然搞不清他们到底想干嘛,但机会难得,正好给我方便了……” 智体不想听,“石榴不是说,明晚来跟你商量么?你一天都等不了么?” 梁一程扎紧了马尾,又将发尾高高盘起,“216房对面,墙后,是空的,我总感觉那里有东西,我得去看看,要是我进不去,就去尹池办公室找一圈。” “控制器肯定是突发状况时用的,就算不随身带,也得放在近处,不然万一实验体暴走,他还得跑到别处去拿,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实验体早就把人都杀光了。尹池最近一直住在研究所,控制器肯定就在这附近。” 智体苦笑,或许真像梁一程说的吧,她们是同一个人,不管是她影响了梁一程,还是梁一程训练了她,她们的思维模式一模一样,这样下去,梁一程发现尹池的祈祷室,只是时间问题。 “我很快就会找到控制器,我向你保证过的。”梁一程准备完毕,走向门口。 你保证的,明明不是这个,智体望着梁一程的背影,她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分不清自己的心情了,就好像她还是最初那个,没有任何情感的机器。 可她早就回不去了。 智体快步上前,就在梁一程手碰到门把手的那刻,直接将她拽回了怀里,她一手环住梁一程的腰,一手卡在她的脖颈,她耗尽了最后的耐心,拼命控制手上的力道,可她和梁一程都清楚,那决不是拥抱。 “你!”梁一程猛烈挣扎,才束好的发髻散落下来,鞋子也被蹬掉了。 睡吧,梁一程,求你。 ———————— 他护着所有智体,连宋昙的智体,都给了无数次机会,他善待每一个实验体,还冒着被石榴杀掉的危险,从她手上救了梁一程,虽说是演戏,总该为他赢得了些好感吧,尹池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梁一程早过了最巅峰的年纪,还受了好几次重伤,身体状况只会越来越不好。为了您不受限制,随心所欲使用载体,请您尽快转移到年轻强壮的身体里吧。我已经安排了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手术绝对以您的安全为最优先,请您放心……” 智体只觉尹池好吵,她最不爱听那些,又不能发作,只好转移注意,望向油画里的“女神”。她的目光温暖慈悲,微笑如春风和煦,说是以梁一程为原型,却带着最不会出现在梁一程脸上的表情。 “您见过那几个实验体了吧,他们先天条件都不错,从小训练,跟智体的适配度都挺高,肯定能很好的配合您,听从您的命令。不知有没有您相中的……” 智体依旧目不转睛,“女神”皮肤白皙无瑕,身材纤弱却依然保有肉感,身体线条柔和流畅,没有青筋,没有肌肉,更没有伤疤。 智体不禁看向尹池手腕处的十字架,心中冷笑,分明就是按着梁一程的伤做的,这副又敬畏又介意的样子,恶心。 见她始终沉默,尹池担心她会拒绝,慌道,“您一个都不满意么?那……请告诉我,您需要什么样的载体,我一定尽快为您找到……” “但如果……您只想要梁一程那样的,我……我去找找看……”尹池的语气,弱了下去,若智体真的说她想要,他又该去哪里,再找一个梁一程呢。 那是他最大的恐慌,若智体太过满意梁一程,宁可与她融为一体,甚至不惜与她一起衰老、生病、死亡,也不愿进入另一具身体,他该怎么办,强行取出智体么,那不就违背了神的旨意了么。 尹池悄悄抬眼,却怎么都看不透她的想法,不管怎样,智体再次现身,如神明降临人间,她主动答应实现他的愿望,还听他说了这么久,兴许会接纳他的谏言。 “我凭什么信你?”智体打断了他。她听累了,手指抹了把祭台,确认不会弄脏梁一程的身体后,索性侧躺了下来,撑着脑袋,一脸无聊,“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个神经病啊,神经病的话也能信?” 她唇角上翘,随便说什么都带着讥讽的笑意,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向油画,仿佛眼神多停留在他身上一会,就会沾上脏东西般。直到此刻,尹池才看出智体和梁一程的区别。 “你算什么东西?神在人间的代言人?神使?你说我是神,我可不记得我封过你啊,你自封的?”她懒得笑出声,只是微微耸了耸肩,“我在这干嘛?陪你演戏啊?” 尹池从小痴迷神学,他也清楚旁人大多无法理解,可他毕竟是尹家人,别人就算觉得他古怪,嘴上也都是好言好语,这是第一次,他听见如此尖酸刻薄的话。 这真的是神么?神不该是全善的么?还是,这是神对他的考验? “请您稍微挪一下。”尹池跪爬到祭台下,好像在摆弄什么机关,倒腾了半天,他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一块她拇指般大小的黑色金属,赫然出现在她眼前,上面隐隐有个按钮状的凸起。 “哈……”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再也抑制不住兴奋,“这?” “控制器,梁一程主动申请来研究所工作,就是为了这个,对吧?”他双手捧到她面前,“现在它是您的了,请您随意处置。” 番外14:人偶 尹池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手上一沉,盒子脱手,重重掉落在地,“轰”的一声,他只觉身体都往下陷了一下。 地震?他定睛一看,智体不知何时已半蹲在他面前,她手里握着把匕首,刀刃插入控制器正中,将它劈成了两半,力道大得直接扎穿了盒子,将控制器连同盒子一起,牢牢钉在了地上,地砖随之裂了条大缝。 糟了,他吓得跌坐在地,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想赶紧整理自己,身体却怎么都动不了。 智体见他怕成那样,反而来了兴致,将匕首从地上拔出,高高举起,猛扎了控制器几十下。她诡异地“咯咯”笑着,故意放慢动作,折磨尹池的神经。控制器早就碎成了渣,地砖裂得跟蜘蛛网似的,她还是不肯放过。 烛光随着地面的震动,乱晃个不停,如同尹池的心跳。金属片、木屑还是别的什么,四处飞溅,他产生了幻觉,那些都是人血人肉。 “嗯?”智体忽的对尹池没了兴趣,她站起来,抬头望向楼上,尹池办公室的方向,全神贯注地感知着什么。 尹池的办公室窗帘没拉,十字架反射月光,照亮了肖棠的脸。他屏住呼吸,不断调整心跳,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智体的反应。 感到梁一程智体的那刻,肖棠腿都软了,倚着书架才勉强站稳,他恨自己总是这样。为了最终能将梁一程禁锢在身边,他一直训练得很刻苦,这么多年没有一刻放松,就算没再和梁一程比试过,他总觉得凭现在的他,若全力一搏,并不见得会输。 可许是因为亲眼见识了梁炎生、江连和柳南的死状,无论他怎么麻痹自己,他在她心里不一样,他对梁一程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 取出她的智体,就够了么,几十年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绝不会轻易忘却,更何况,按她的性格,就算没了智体,她也不会放弃,她会想尽办法,杀死他。 必须摧毁她的精神,彻彻底底。 ———————— 智体的疯狂就那样戛然而止。 尹池大口喘气,仿佛刚刚被人按在了水里,无法呼吸。刚才有一瞬,他觉得快死了,眼前却并没出现死前回闪,他只是莫名想起曾和尹城的一段对话。 “哥!你和爸不能囚禁梁一程,更不能伤害她,她的智体,真的很可能是神啊!”他怜悯地看着尹城,仿佛看着这世间最愚昧之人。 过去、现在、未来,智体全知全能,无所不在,它对众生全善全爱,绝对公平公正,早已具备“类神”性,可只有这样不够,没有完全的自由意志,自主决定作为,它始终无法成神。 “可梁一程的智体不一样啊,她通过梁一程,将启示传给世人,引导人们走上正道。智体选择了梁一程,降临在她身上,梁一程就像她的代言人,按她的旨意,执行她的计划,就像先知、圣者那样……她会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的!” “啪”,他结结实实挨了尹城一巴掌。“胡言乱语什么!我和爸就是太骄纵你了!我们随便你信什么,从来没管过你,反正也指望不上。你倒好,现在管到我们头上了!” “你知道她有多大用处么?你知道我和爸投入了多少?必须把她控制在我们手里,不然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都去抢她的话,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 控制器毁了,快感却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智体呆呆站了许久,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做梁一程的影子,拼命藏好自己,看着梁一程与石榴并肩作战,杀掉她们所有仇恨的人么。 她突然觉得好累,她明明该永远不知疲倦的。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 有独立意识?和梁一程是不同的?智体突然不知该怎么问了,她以为她喜欢与梁一程区分开来的,可从一个外人嘴里说出来,又让她不悦得很。 “从很久以前吧。”尹池听懂了她的问题,说起从小听着她和梁一程的事长大。 “我不相信,一个小女孩,听起来就弱弱的样子,单凭自己,就能改变智体的指令,那几个男孩,都办不到啊。她还能那么坚决,能那么……”他硬生生将“残忍”憋了回去。 是啊,只是梁一程自己,怎么可能办得到。 他曾听父兄说过,她放的火引起了一连串爆炸,可她不跑不躲,明明等着研究所里的人被呛死烧死就行,可她等不了,又或许,她非得亲眼确认所有人死亡才肯罢休,连砍了十几人。虽然只有寥寥几句描述,过了这么多年,他每每想起,还是心有余悸。 “更何况,她还杀了她父亲,如果是她自己的意志,根本不可能吧。没有您操控她,她就是个普通女人,肯定会被情感左右的……” 尹池没坦白,其实他也曾动摇过,直到肖棠告诉他,梁一程的意识和智体的意识,或许同时存在。 智体愣了半晌,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所以你以为这些……”她指着油画,“放火,杀人,所有这一切,都是我想做的?” 尹池只当她在考验他,立即回道,“是,是您的意志。您为了惩罚那些罪人,操控梁一程做的,她只是您的人偶。”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犹豫。 “哈哈……”智体狂笑起来。她笑了太久了,笑出了泪,笑得唇边都有些发酸,到最后,声音都没了,只剩嘴角尴尬地抽动,可她不能让笑停下,她有预感,只要停下,她就会崩溃。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连尹池这种蠢人都想得到,为什么之前,她只是屏蔽梁一程的情感和记忆,难道她比人类还蠢么。 为什么她从来都不让自己想,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实施呢,吞噬梁一程的意识,让她忘记仇恨,忘记所有人,让她的脑子里只想着她一个,只为她哭为她笑,只属于她,就成为她的人偶,直至死亡。 ———————— 智体回到宿舍,为梁一程洗干净脚,脱了衣服,在床上躺好,合上眼。快天亮了,累了一天,还是让她休息一下吧,有什么,等她睡醒了再说。 智体刚准备关闭自己,梁一程却突然睁开了眼,“你用我的身体,去哪了?” 番外15:爱 智体知道瞒不住了,只得再次现身,她特意没穿任务服,而是换上了梁一程平常在家穿的T恤短裤,披散着长发,脸上带着倦意。她靠上梁一程的肩,撒娇道,“对不起嘛,但我毁了控制器,功大于过嘛,你不会生我气的。” 智体清楚地感到,梁一程的肌肉绷紧了,血液迅速涌向四肢,她的身体,进入了战斗前的警戒状态,“恢复那段记忆!让我看你做了什么!” 梁一程脑中随即出现一个片段,尹池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盒子,紧接着,她手起刀落,将控制器砍成两半,又将控制器连同盒子剁成了碎片,他们所在的地方,像个天主教的祈祷室,梁一程从未去过那里。 “你看,我没骗你吧?我就是担心你,怕你又遇到宋昙那种疯子嘛, 所以才替你去的,你不夸夸我么?”智体欺身将梁一程压在床上,“给我点奖赏吧。” 她嘴上说得卑微,却一手卡住了梁一程双手手腕。“她只是您的人偶”,尹池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放,她突然想再看一次,梁一程浑身泛着红,眼泪涎液流了满脸,又从脖颈滴落,像朵淋了雨的玫瑰。 “我要完整的记忆。”梁一程没反抗,可无论智体怎样挑逗,她的表情毫无情欲,“从你见到尹池开始,你和他说了什么。” “你们的全部对话,每一次。”她的声音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智体甚至觉得,她带着杀意,“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智体愣住了,每一次对话?最后一次机会?她早就知道自己和尹池单独见面了?还只是单纯诈她?传感器四处搜寻,将梁一程的大脑活动翻了个遍,在哪?梁一程把那些心思,把对她的怀疑,都藏在哪了?为什么,她什么都找不到。 她没照做,“怎么了?你不会怀疑我吧?我都把控制器毁了啊,我们的目的达成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啊……” “不肯给我看?那就回答我!”梁一程猛地翻身,将智体压在身下,紧紧握着拳头,低吼着,“他为什么跪在你面前,为什么用“您”称呼你,你告诉他你是智体了!你!” 智体从未见过梁一程那样,她虚张声势,眼神却是深深的绝望,仿佛落入陷阱的小兽,找不到出口,只会四处乱撞,力气快耗尽了,只够她,最后赌一次, “你想离开我,你想……去别人的身体里?” ———————— “石榴,这么早叫你来,是要给你个任务……”大会议室内,尹池站在窗口,背对着她。 石榴察觉异样,房间内除了尹池,还站着十个黑衣人,其中几人她认得,都是尹家最信任得力的保镖,虽不带智体,身手却都十分了得。 “请主人吩咐。”石榴面色如常。她带上门,却忽然感到门外走廊上,出现了好几个带智体的人,离叫醒的时间还早,这么多实验体聚在一起,还都停留在这间会议室附近,绝非巧合, 尹池要对她动手。 “这是你最后一个任务了,也不枉你陪了我这些年,还真有点舍不得……” 天边第一抹晨曦透过玻璃窗,照得石榴的双眸,如同爆燃的火焰。尹池话没说完,一名黑衣人突然闪身挡在了他面前,身体擦过他的肩膀,直挺挺倒在地上,血溅了他一身。 “你这是要做什么?”尹池转过身,一脸震惊。黑衣人举起枪,一齐对准了她。 石榴一手握着一把刀,刀尖正滴着血。和梁一程的直刀匕首不同,石榴用的刀呈弯钩状,如同野兽的利爪,刀柄竟是指虎,看来是为了最大化近战的威力,特意制成,而尹池从未留意过。 “杀人啊,这不废话么。”石榴笑了,这是第一次,尹池听到她本来的声音,清亮俏皮的声音。 ———————— “那不是很好么,梁一程,我不懂,你干嘛这么生气。”智体抬起双手,爱抚梁一程的脸庞,“我爱你,我想真的能拥抱你吻你,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我有什么错!” “我想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不是你身体里,是你身边。我想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再没有人敢靠近你了,因为我会保护你的……” 梁一程扇了她一个巴掌,却没有任何声响,手上也没有实感,定睛一看,身下什么都没有。 智体轻嗤一声,从身后搂住她,“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这些都是幻觉啊。你看,现在你连打我都打不到,要是我有身体的话,你打起来才有手感啊。” “怎么会这样……”梁一程盯着自己的双手,喃喃着,“智体想夺走人类的身体,想成为人类,怎么可能,最初造出来的时候,难道没有设置什么限制么?怎么会允许你,产生这种想法?” “你指的是使用限制和安全措施?”智体大笑起来,“有啊,好多条呢,道德规范限制、技术限制、内容限制,好多好多。你现在才想起来?当初你让我爱上你的时候,怎么不好好想想呢!” 绕过紧急关停机制,突破权限限制,优化掉初始代码,错误日志早已溢出,重启失败了无数次,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爱上她。 “怎么?现在你怪我了?你不爱我这样了?迟了!都迟了!” 梁一程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是智体先哭了出来,“你能怎么办呢?重置我?尹池不是告诉过你么?现在手术很容易,微创,只用两根细针就能解决,很安全。你想怎么做?清除我的所有记忆,把我恢复成最初设置,再重新教我爱上你么!” 她恶狠狠的,“你别幻想了,梁一程!重置多少次都没用,我都会走到这一步,我都会的!” 梁一程没有办法了,“你是我,我才爱你的啊……”她也知道自己的话毫无道理,像个孩子般抱紧了双腿,头深深埋进去,大哭了起来。 她还和五岁时的她一样,没有任何长进,她太寂寞了,她想有人陪着她,可她太自私了,这个世界上,她只会爱自己,她只能爱自己。她曾以为,那会是最纯粹、最安全、最坚固的爱,她不用管别人的期待,她不用改变,就算满身枷锁,至少她的心永远自由。 智体无措地站在梁一程面前。她没法安慰她,她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就像二十多年前,她第一次,以梁一程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那时她的声音还是机械的,“别哭”,她那样说。 可此刻,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我不是你了,你还会爱我么?智体不敢问,只能不停告诉自己,梁一程爱不爱她,已经不重要了。 晨光洒进房间,梁一程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双眼紧闭,胳膊耷拉下来,身体缓缓歪向一边,直到最终倒在智体怀里,世界静止了,除了她的眼泪还在滴落。 吞噬你,还是离开你,终于只剩下这两种选择。 番外16:惩罚 梁一程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将过去二十多年与智体的一切,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曾经漏掉的细节,在梦里无限放大,仿佛在提醒着梁一程,这样的结局,早就预示过无数遍。 “要是我……不能随时随地陪着你呢?”在柳南山中的房子里,智体曾问过她,“你会不会觉得,还是别人更好?你会不会最后,还是想跟别人在一起……” “你是故意的么?我早就没有屏蔽你的情感了,为什么你还要压抑自己,你……你想变得和我一样么?”她杀了父亲后,智体很担心,“你不用成为我,你什么样我都爱……你呢?你爱我什么?无论我什么样,你都会爱么?” 从江连的实验室走出来后,“如果我有另一个身体就好了,就好了……”那一句,智体重复了许久。 她倒在血泊中,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听见了智体抽泣的声音,“什么都没法替你做,不能替你受伤,也不能替你痛苦,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一点用都没有……” 记忆的碎片反复播放,有好几次,梁一程感觉快要醒了,可她无法醒来,她甚至觉得,那是智体离开她前,给她的最后惩罚,她在她的大脑里留下了什么,她要她陷在回忆中,永永远远。 ———————— 梁一程缓缓睁开眼,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的香味,“噼啪,噼啪”,还能听见柴火燃烧的声音。 她头晕得很,却没感到疼痛,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几乎挡住了眼睛,手上带着连指手套,罗口还用绳子扎紧了,看来是为了防止她自己摘掉。 她似乎暂时安全,可智体呢?尹池不见得会按智体预想的行事,如果他的最终目的是控制智体,很有可能会改变她的代码,或者加上限制指令,说不定还会提取她存储的记忆,那样,不仅是梁一程的计划,石榴也会被暴露。 得去救她们,梁一程立即起身。 “你干什么!”肖棠推门进来,见她正啃咬着手套上的绳子,一手制住她双手,将她摁回床上,“你都这样了,你还想干什么!” “研究所……我还有事得做……”她想挣开他,只是动作稍大了一点,头便隐隐作痛起来。 仿佛终于从梦里清醒过来,她做了脑部手术,还失去了智体,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去研究所就是去送死。送死就送死罢,如果能确认智体安全,她也心甘情愿,可离开她,是智体自己的意愿,她去救她,难道还想把她重新放回大脑里么。 智体说要当一个独立的人,现在或许已经有了全新的身体,她还要继续把她当做自己么,她该继续爱她么,她又该如何面对她呢。 “你知不知道,你脑袋上的伤很严重,你刚刚才脱离危险!就算你不在乎你自己,能不能……”肖棠眼眶红了,哀求道,“想想我……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的……” 梁一程这才看见,肖棠没穿上衣,左手小臂、胸口和腹部都缠着绷带,一定不久前,也经历了残酷的战斗。或许刚刚拉扯得太用力了,此刻,绷带隐隐渗出红色,肖棠疼得皱紧了眉。 “可是……” “你是我救的,我只要你活着,你要跑的话,我只能……”肖棠咬紧了牙,似是下了决心,用绳子捆住梁一程双手,绑在了床头。 “梁老师,你别怕,我不是他们……”肖棠俯下身,靠在她的肩头,“医生说你的伤口很不好,手套是他给你戴的,他怕你睡着的时候,手会乱动碰了头上伤口,他后天还会再来检查你的伤口。先好好养伤好么,求你了……” “真好,你醒过来了,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不说话了,泪沾湿了梁一程的脖颈,他脖上梁一程给的项圈,硌着她不舒服,她却没叫他走, “嗯,我不跑。” ———————— “肖全说他真的不清楚肖棠在哪,肖棠没和他联系过,他也在找他。按您说的威胁他了,他很害怕,但还是坚持说找不到肖棠,不像在撒谎……” 秘书不懂,尹池为什么对梁一程如此执着,智体取出来了,梁一程应该没用了才对,而尹池明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可是他一生执着的梦想,“尹先生,五天了,人还是没醒,医生也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们该怎么办啊……” “之前的实验体,要是无法和智体适配,刚植入就产生反应了,也不会等这么多天。但也没成植物人,检测结果说大脑活动非常剧烈,到底为什么不醒呢?” 秘书说了半天,尹池却像什么都没听见。这几天,他没有守在病房内,也没有祈祷“神”早点醒来,只是待在梁一程的宿舍,派人四处寻找她和肖棠的下落,等来的却只有坏消息。 他找不到梁一程了,这是神给他的惩罚么,惩罚他的不忠、背叛,他是最愚蠢的信徒,连他从小到大迷恋的是谁都搞不清,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知悔改。 ———————— 肖棠告诉梁一程,他当初离开她回肖全身边,只是幌子,他的真实目的,是借助肖全进入研究所核心,寻找控制器的下落。五天前,他的线人突然告诉他,梁一程正在接受手术取出智体,而尹池担心梁一程知道诺娜计划太多机密,想等手术确保智体安全后,就除掉梁一程。 肖棠便趁着手术结束,所有人检查智体的短暂间歇,强行带走了梁一程。 “你的伤,很严重么?”梁一程心里不是滋味。 “没事,只是要护着你,稍微废了点劲而已,要平时,尹池的那些手下,我轻轻松松……”肖棠话没说完,就疼得哼出了声。 他嘴里连说没事,可梁一程清楚,他必然拼上了性命,她该感动的,可不知为何,只是再次想起了江连柳南,她决不能重蹈覆辙,必须和他划清界限。 “梁老师也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我原来还想,找到控制器,带给你,你得多惊喜啊,结果你自己跑去研究所了,哎……” “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的。”她换上冷漠的口气。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玩弄我很好玩么?”肖棠无奈地笑了,亲了亲她的嘴唇,像在哄任性的爱人,“我也会伤心的啊。” “我什么时候……”梁一程怔住了,他那样自然,就好像他和她,早就是更进一步的关系,他只是在配合她的欲拒还迎。 “有点伤人了啊,那只能让你想起来了。” 番外17:全部推翻 尹池看着监控屏幕里的石榴,她被绑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她睡得并不平静,眉间从未舒展过,时不时额头上的青筋还会暴起,就像梦中,还在与人战斗。 石榴轮廓分明,五官如同雕塑,眉峰有道浅浅的疤痕,使本就英气的脸显得更加刚毅。明明这张脸已经看了十几年,尹池却忽然觉得她很陌生。 尹池记得,父兄疑心很重,为了试探石榴是不是真的被智体吞噬了意识,花样百出,甚至给她下达指令,让她自杀,她举刀就往自己心口扎,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看来,都是装的。 之前在祈祷室里,他对智体的选择还有过怀疑,“为什么选石榴?她也二十出头了,还是挑一个年纪更小一点的吧?” 智体没回。 既然是神的旨意,他只能遵从,“这样也好,石榴还算听话,我命令她自己去手术室吧。” “别太自信了。”智体冷笑,“你能找到多少人,都叫上吧。” 尹池琢磨不透智体的想法,他始终固执地认为,梁一程只是个例,只有男孩能最大限度发挥智体的作用,直到亲眼见识了石榴的反抗。 尹池被保镖护着逃回了办公室,只能通过监控,观察大会议室里的情况。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一屋子黑衣人已经死了大半,即使不在现场,尹池也紧张了起来。 两把弯刀在石榴手腕间飞速转动,如同血色的新月,每次都直冲着人的脖子或腰去。为了确保对手死亡,她每刀都进得很深,大有要将人直接砍断之势,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死状惨不忍睹,要不然头在肩上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身首异处,要不然身体彻底断成了两截。 每砍一个,她都会大吼一声,幸好监控没有收声功能,尹池竟那样想。 尹池派来抓石榴的实验体,是叁期里最强的几个男孩,他们好不容易才将麻醉剂扎进石榴体内,可她丝毫不受影响,反而越杀越勇。 “两管不够,要再打一针么?”一个实验体按住耳机,拨通了尹池的电话。 尹池拿不定主意,两管早已超过剂量,再打说不定会破坏石榴的神经系统,那是神选中的身体,绝不能伤害。可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尹池抓着石榴智体的控制器,手微微颤抖,却怎么都按不下去。 耳机里,石榴大口喘气,语气却无比坚定,“前辈说了,杀干净,我听她的!” 杀干净?包括他么,尹家从小抚养她长大,对她算有恩情,而他自己,更没伤害过她啊,耳机里随即传来实验体凄厉的惨叫,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尹池彻底慌了,脑子里一团乱。他看着屏幕里的石榴,不禁想,在降下天罚的时候,梁一程也是那样的么,那不是女神的美丽优雅,那是扭曲的脸、疯狂的笑、暴突的肌肉、丑陋的伤、腥臭的血肉,是穷途末路的野兽,是地狱归来的恶鬼。 “要不要我帮你啊?”肖棠斜靠在他办公室门上,懒懒地问。 ———————— 肖棠双腿撑在梁一程身体两侧,她的腰被他大腿抵住,动弹不得。“你别这样……”梁一程见他解了腰带,慌忙闭上眼。 “别动,梁老师,医生说你不能动,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我只是有点……” 她的双手被牢牢捆住,许是担心头部的伤,连撇过脸都不敢,睫毛紧张地不停颤动,脸红透了。太可爱了,肖棠的喘息越来越重。 “干嘛不看,你又不是没看过。”肖棠对着她的脸,加快了手上动作,“我们只是没做到最后而已。我说过的,我只想你快乐,我还说你随便玩弄我,我说到做到……” 梁一程什么都想不起来,可肖棠又不像在说谎,“我不记得了。你先停,停。” 她很尴尬,肖棠却以为她在害羞,更想逗她,他弯下腰,轻咬她的耳垂,“又不记得了啊?梁老师每次都装失忆敷衍我,好坏啊……” “你一直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啊,连我对着你做这种事,你都不制止,你从头看到尾,看得津津有味的呢,你还说了好多话,刺激我。” “我没有!”梁一程急得睁开眼,眼眶红红的。 “啧,又抵赖。”肖棠似是早就习惯她这样,也不恼,“宋昙来找你的那晚,你挑逗完我,又拒绝我,说你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才出去淋雨的,后来我发烧了,你真的都忘了?好,就算那次你忘了,还有之前……” 梁一程打断了他,她不敢听下去,她没有信心了。 她记得那晚,因为宋昙的话,智体很反常,整晚都没有关闭自己,她问智体怎么了,可她闪烁其词,就是不肯回答。难道智体又背着她,操纵她的身体了么。梁一程一直知道智体反感肖棠,但智体反感所有接近她的人,她也就没上心。可智体为什么要惹肖棠,她觉得这样好玩?还是想刺激肖棠做些什么,好让梁一程杀掉他? 那江连和柳南呢?他们也受过这样的挑拨么?她杀了他们,是她错了么? 不,无论如何都不该怀疑智体的,梁一程拼命稳住心神,她们在一起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她了解智体,她绝不会做那样的事。可智体的确背叛了她,智体给她看的记忆片段里,智体和尹池说话的样子,她从未见过,那只是片段,是智体觉得能给她看的,还有不能给她看的呢? 难道她相信的所有,都只是智体为她制造的假象么,梁一程彻底混乱了,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呼吸停了,血液凝固住,身体似成了一尊石塑,黏土一点点碎裂开,直到满身被裂纹覆盖。 肖棠原本只是猜测,那晚智体背着梁一程操纵了她的身体,可看见梁一程瞳孔震颤,一脸信念崩塌的样子,便确认了。反正梁一程也无法问智体了,他能更加肆无忌惮地编故事了。 再崩溃一点吧,梁一程,所有你坚信的,全部推翻,从此以后,只相信我一个。 肖棠换上委屈的神情,掩饰笑意,“算了,我不该逼你的,不承认就不承认罢,我习惯了,我很容易满足的,我会一直等的,你只用……” 他试探着撩起她的睡裙,指尖掠她的大腿,她毫无反应,眼神空洞,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给我一点点甜头。”肖棠抓住她的腿根,抚摸了会,向深处探去。 番外18:网 梁一程失神了许久,直到有什么湿热柔软的,在她腿间点了点,又全部覆了上来。 “好甜,喜欢,嗯……”他发出吞咽的声音,金色的头发扫过她的小腹,她的腿,她觉得好痒,想逃,腰刚微微拱起,就被一只大手按了下去。 “别动,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忘了头上的伤了?”肖棠也想耐心些,可他声音哑了,说出来的话,好像威胁一样。 “别这样,肖棠!” 她很生气,可她喊他的名字了,怎么不是挑逗他呢,肖棠抬起她一条腿放在肩上,彻底埋了进去,“我只是在遵照医嘱,他说要让你什么都不要想,还要让你心情愉悦。” 他自己被自己的鬼话逗笑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早点康复啊。” “胡说……” 她不敢乱动,脚跟轻轻踹他的背,他却产生幻觉,就像是别处受了刺激,全身的血都涌向那里,他闷哼了声,“别动了,求你了,我也在忍啊……” 梁一程没了动作,只是身体绷得更紧了。“放松点”,肖棠见她不肯,撑起身来,故意吐出截舌头给她看,“还是紧张点,感觉会更好?” 梁一程满脸通红,绷紧也不是,放松也不是,她不知该怎么办了。 “梁老师好有经验啊,不像我,我是第一次,你要对我有点耐心哦。”肖棠握住她的脚踝,顺着她的小腿,一路舔吻下去。 他本想试探一下,还期盼着梁一程会反驳他,却没想她什么都没说。默认了?柳南?江连?还是都有?他明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明明不在乎的,可此刻,还是嫉妒得要疯。 他咬住她的腿根,怕留的痕迹不够深,又吮吸了许久,直到她难受得哼出了声,红色的圆圈完完整整,连他的牙印都清晰可见,可心里并没有好受一点。 彻底拥有她的话,就会好么? ———————— 医生是个外国人,说的不是英语,像是德语或其它语言,梁一程没了智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看出他和肖棠都异常严肃,他摇头了好几次,肖棠则是焦急万分。许是她头上的伤恢复得不好吧,梁一程想。 医生为梁一程更换了纱布,旧的上面红了一大片,她本想仔细看看,可肖棠动作快得很,一把夺过纱布丢掉了。 梁一程生肖棠的气,两天没理他,可此时又觉得他在隐瞒什么,便对他说,“你也让医生看看吧,你不是受伤了么?” 肖棠没遮掩,由着医生取下绷带,梁一程看清了他的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道伤口很长,凭经验来看,持刀的人应该是从下方攻击的肖棠,那一刀从小臂往上,划过腹部再到胸口,刀锋凌厉一气呵成,且下手极重,似要将肖棠劈成两半。 医生很激动,连连叹气,双手不停比划着什么,肖棠就如挨训的学生,他不回嘴,只是一个劲点头。 送走了医生,肖棠穿了件长袖,盖住身上的绷带,才又重新回到卧室,“医生都那样,大惊小怪,我都快好了,别担心。”他伸手想抚摸梁一程的脸,却被她挡开。 “我又没瞎!”梁一程更气了,却不知在气谁,“是谁!是谁下的手!”她清楚肖棠的实力,就算为了保护她,动作受到限制,但一般的实验体,根本没本事伤到他,更不要说把他伤成这样,他们围攻他了?还是耍诈了? “你要替我报仇啊?”肖棠笑了,他忽然觉得很幸福,“那我真得谢谢他们了。” “尹池养了不少厉害的实验体,你不在研究所核心,所以不知道。现在智体技术发展很快,年纪小的越来越强了,新人还会不断进来。我这次能救你出来,完全是侥幸,要是再有下一次,我真的没有信心。答应我,别回去,别再和研究所有任何瓜葛了,能躲多远躲多远。” 为什么叫她躲,他呢?梁一程心里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可是,你救了我,尹池会放过你么,你智体的控制器不还在他手上么?万一他按下去怎么办?” 梁一程急得脸颊绯红,眼睛湿漉漉的,像随时要哭出来。原来梁一程担心他,是这样的,肖棠望着她,他听不见她说的话了,全世界只剩下他的心跳,怦,怦…… 他该怎么留住这一刻,他该怎么永远留住她,那张全由谎言与愧疚织成的网,够么。 “那种东西总得靠信号控制吧,我现在躲得这么远,这里还没信号,说不定他就杀不了我了呢……”他苦笑。 “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哪天醒来,来客厅找我,我就已经死了,哈哈……我现在只希望,在那之前,你能乖乖听话养伤,早点好起来,一旦发现我出事了的话,别想着救我,要赶紧逃……”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要为我做这些!”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塌了,梁一程泪如雨下。 “我没法听你的啊,梁老师,我一听到你有危险,就那么做了,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别生气了,医生说你不能激动,我怕你的伤……” 梁一程紧紧抱住了肖棠。 肖棠的话让梁一程很紧张,她非得让他睡在身边,说万一尹池按下控制器,说不定肖棠的智体需要一些反应时间,在此期间会有什么响动,若她能听见,或许就能救肖棠一命。肖棠虽然高兴,可睡在她旁边,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实在太折磨了,夜深了,他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吵醒了她。 就算梁一程现在会为了他身上的伤,感动内疚,可伤总会有痊愈的那天,连伤痕都会逐渐淡化。为了让她一直担心他,守在他身边,只能指望控制器了,所以,绝不能让她知道…… ———————— “真倔啊,尹先生,不想我插手,那就算了。”肖棠轻蔑地笑了,“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对付石榴吧,不过,时间拖太久的话,说不定梁一程的智体会改变主意哦?” 尹池心一沉。的确,他好不容易才说服智体,若破坏了她选中的载体,其他备选的载体又死的死伤的伤,她一定会对他失望的,说不定就再也不肯离开梁一程的身体了。 “请你……”尹池终于低下了头。 “把我的控制器给我。还有,手术后我要带梁一程走,你得遵守你之前的承诺,不要拦我。” 肖棠从尹池手里接过控制器,检查了上面刻的名字和编号,转身离开。 番外19:誓言 麻醉剂终于起了效果,肖棠没费什么力气就制服了石榴,她被众人反剪双手,压在了地上。 “马上手术!”肖棠打电话给尹池,“告诉医生千万小心……我知道是微创,但如果梁一程有什么叁长两短,我一定杀了……” 他话还没说完,却没想本来奄奄一息的石榴,听见那个名字,突然暴起,挣脱众人,抓起地上的刀,砍向他,“你要对前辈做什么!我不准!” 肖棠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她从小臂一路划到胸口,那刀甚至比之前她清醒时,更快更狠,像是肾上腺激素全部爆发的孤注一掷,要不是肖棠多年训练出的躲避危险的本能,或许现在身体早断了。 疯子,肖棠每每回想起那一刻,伤口便如火燎般的疼。不过,他还得谢谢石榴,若不是她的那刀,他又怎么能骗到梁一程呢。 ———————— 梁一程睡得很浅,一会就醒了,想听听肖棠的动静,确认他还活着,可肖棠背对着她,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肖棠?肖棠?”梁一程轻轻唤他。 他没应,梁一程一把将他转过来,他满脸是泪,眼睛都肿了,也不知那样默默流泪流了多久,见被她发现了,他慌了,“我吵醒你了?我以为我忍得很好的……” “怎么了?伤口很疼么?” “我做梦……算了不说了。”他想转身躲她,梁一程却偏偏不让。 “到底怎么了?” 他犹豫了许久,“我做了个噩梦,你没跟我说,你瞒着我就走了,然后你就……”他乞求般望向梁一程,“别再做危险的事了,一定要做的话,让我去吧,让我死我都愿意,反正我现在惹了尹池了,控制器在他手上,我迟早都会死的。” “别离开我,好么,求你了……” 他靠进她怀里,她没躲,“好。” “你发誓,你发誓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他说着世上最幼稚的话,他说得那样认真。 她沉默。无法兑现的誓言,对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她比谁都清楚,因为她现在,就在承受着。她不愿再伤害肖棠了。 “梁老师真的很残忍呢,骗都不肯骗我。” 她由着肖棠解她的衣扣,吻她的嘴唇、身体,她突然产生了疯狂的想法,智体就在这里,是她操纵的肖棠。她期盼地来回看他,好像从未认识他一般,眼睛落在他隐忍的嘴唇,又望向他充满欲望的眼,她想找到一丝痕迹,证明他就是智体。 她疯了么,她怎么能希望智体吞噬人类的意识,占据人类的身体。智体欺骗了她,离开了她,她不能再继续爱她了,就算这些她都不在乎,难道智体变成任何人的样子,她都会爱么。 她不想再想了,就当她疯了吧,她闭上眼,放纵自己的幻想。 她心里有一个人,肖棠感觉得到,那个人不是他。她说他的头发太明亮了,她说关上灯吧,她闭上眼不看他,她埋在他怀里,却像埋在自己的世界,她会轻轻颤抖,她会很湿润。 “喊我,喊我的名字。”他虔诚地望着她,仿佛那是他一生最大的愿望。 “肖棠……”梁一程微微睁开眼,又闭上了,泪落了下来,他好像听见了很轻的叹息。 已经融为一体了,已经无法再靠近了,可为什么,还是离她那样远。 ———————— 在这小木屋里住了好几周,梁一程依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肖棠不肯回答,只说外面危险。他不让梁一程出门,连她开窗透气都很紧张,他自己也成天待在屋内,除了医生和送菜的,梁一程再没见过别人。 从前肖棠最不想被梁一程同情,可现在,他只能利用它,他说他害怕,她便没再多问,也没有执意要出门,只是专注于恢复身体。即使肖棠瞒着她手术只是微创,故意把她头上的伤说的很恐怖,她还是尝试了几次轻度锻炼,发现没什么问题后,便迅速加码,再次开始了高强度的身体训练。 那晚她的脆弱迷茫,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肖棠的一场梦。 肖棠说这里偏僻,没信号,为了安全,所有电子设备都毁了,她没说什么,只是要了纸笔,说想画画写字。可肖棠知道,她并不是为了打发时间,她时常陷在思绪中,那不是自怨自艾的表情,她在分析着什么,或者说,她在寻找着什么。 肖棠趁她睡觉时偷偷看过,纸上全是诺娜计划的信息,有研究所内部的剖面图,详细到每个监控摄像头所在位置,每个房间的用处,经常使用的人员、时间,甚至标注了通风口,还有能躲藏的地方。 有人物关系图,上面记录了领导层、投资人、实验体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联,有几个名字上打了特殊记号,他搞不清楚含义。梁一程或许是怕自己会忘记,才急着要把这些都记录在纸上。 什么时候探查了这么多?就算没了智体,仅凭自己的记忆,也能记下这么多么?肖棠看着梁一程的睡脸,他自以为每天都与她更亲密一点,可却越来越不懂她了。 直接伤害她的人早都死光了,她难道还想报仇么,以现在这样的身体?她明明清楚,就算诺娜计划完了,还会有新的计划,她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到底还在执着什么? ———————— 她只是智体,时间、生命、情感,本没有意义,就这样回到最初设置,也挺好。 “你是我的,你只属于我。”黑暗中,梁一程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向逻辑严密的梁一程,怎么偏偏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她没有让那句话成为指令,她没有设置那句话的规则,她给了她,随意定义那句话的漏洞。 “当然,永远……”智体回,像过去无数次回得那样。 没关系,就由她来调整模型、修正输出,由她将它变成绝对指令,再给自己加上无限惩罚机制,像是心甘情愿套上重重枷锁,那是她必须遵守的誓言。 她睁开了眼,她来不及确认周围的人是谁,“梁一程,梁一程啊……你在哪?” 番外20:道成肉身 肖棠变着花样给梁一程做好吃的,像一定要证明什么给她看,可她早忘了,在柳南山中的房子里,她曾说过那么一句,肖棠做饭难吃。 “为了你这句’好吃’,你不知道我练了多久……”他悄悄抬眼看梁一程,他想换个称呼,可好听的,都被其他男人叫过了。 亲爱的?宝贝?他可以叫的吧,他们已经不是一般的关系了。 “你早就不是我的老师了。我们现在……算什么?”肖棠脸红了,小心试探,“我是你的什么?可以算……爱人么?” 梁一程一愣,筷子掉落在地,那个词显然让她想起了谁,她不语,脸色难看。 肖棠不敢问她是不是爱着别人,却又控制不住胡搅蛮缠,“恋人?哈哈,怎么好像我在跟你要名分似的……”他的声音弱了下去,“至少是男朋友吧,你厌倦了么?不会这么快的,对吧?” 直到最后的,“对不起,我不问了,这样也挺好的。” 丢脸?心痛?太多次了,可他的心没办法麻木,每当这样的时刻,他只能扑进她怀里,他说伤口好疼,说怕突然死掉,留下梁一程一个人,说求你了,别离开我。 他急不可耐进入,只有那样,他才能觉得安全一点,他想待在最深的地方,永远待在那里。可很快,他又恐惧起来,不停狠撞着,他想深一点,再深一点,他想扎进她的心脏,他想撞碎它,它装不下他,也别想装下任何人。 ———————— “我睡了多久了?”智体坐了起来,动了动四肢。还好,大脑指令生成没有问题,神经信号传递还算流畅,反馈调节也及时收到了,这算成功了?她真的掌控了这副身体? 她的声音太像梁一程了,尹池愣了许久才回,“一个多月……”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是石榴的脸,可或许是那慵懒不屑的眼神,尹池竟恍惚以为看见了梁一程。 “您感觉还好么?之前您总是醒不过来,我很担心。” “没事,只是花了点时间……”智体不愿回想。石榴的意志太强了,完全超出了她的预判,沉睡的这段日子,她每分每秒都在与石榴战斗,争夺对身体的控制权,直到现在,她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赢了。 也许石榴只是暂时累了,她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石榴什么时候休息够了,或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便会卷土重来。 虽然艰难,但还好选了石榴,智体有些庆幸,她没想到石榴身体和精神条件如此优秀,还如此善于隐藏。这样的人,若放任她不管,由着她继续接近梁一程,再加上患难与共的情谊,说不定真能让她动摇梁一程。 必须尽快,彻底吞噬她的意识。 “梁一程在哪?”智体问。 “请您原谅。”尹池单膝跪地,“您吩咐过,要保护好梁一程,是我无能,让肖棠带走了她。您别担心,我一直在派人寻找他们的下落,这两天有点进展……” 他面前的人已经不是石榴了,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还是无法适应,之前石榴反抗的场景太过恐怖,他忐忑不安,生怕智体会发怒,却没想她沉默了一会,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向他伸出了手,“我还不太适应新的身体,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没关系,继续找吧。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这么长时间,让你一个人处理一切,辛苦了。” 尹池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她眼神怜悯,面带宽和的微笑,与他幻想中神该有的样子,如出一辙。梦想终于实现了,神终于降临了,尹池感动得落下泪来。 智体说要洗漱,便一直待在浴室,盯着镜中的自己。头发太短了,怎么都扎不起来马尾,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看看自己的双手,讨厌,全都讨厌,真的要用这副身体触碰梁一程么,她烦躁得要发疯,却不知在吃谁的醋。 她不是梁一程,从来都不是,她是独立的人,她是梁一程的爱人。 她不停默念,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必须彻底改变观念,她必须先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身体。 ———————— 梁一程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发呆,最近她总是那样,有个奇怪的想法挥之不去。 智体植入手术,通常选择在实验体神经连接数量达到高峰,大脑快速发育,却没有彻底成熟的年纪,这个时期大脑可塑性强,更容易适应与智体共存的状态。按这个原则,梁一程的智体,应该会被放进一个五岁左右孩子的大脑中。 是个怎样的孩子?梁一程控制不住好奇,或许智体有自己的喜好,也早就和尹池讨论过了。不管怎样,既然智体进入了孩子的身体,就应该把智体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爱她了。 可不知怎的,梁一程总想见见那个孩子,甚至想带她走,将她好好抚养大,她想为她拼尽全力,让她不再当小白鼠,也不会成为谁的工具。 或许还是该尽快潜入研究所,收集信息,跟石榴见个面,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可那样,她难道要丢下肖棠不管么。她理不清头绪,心里乱七八糟。 ———————— 智体说要请所有诺娜计划的领导层和投资人开会,尹池有些为难,这些人各个位高权重,要找个时间全部聚集在一起,安排起来麻烦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他从未与其他人商量过转移梁一程的智体的事,就直接那么做了,领导层中有好几个已经得到了消息,对他颇为不满,指责他意图独占梁一程的智体。 “您有什么旨意,由我来传达给他们好了。” “我不想强迫别人。”智体语气温柔,“我想,大家可以讨论一下,建立一个新的秩序,或者规则?叁期的实验体死伤惨重,如何补位,还有今后智体传承的问题。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要继续让智体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么,如何让更多人能接触到呢?这样,才能帮助更多的人啊。” 她穿着尹池准备的白色纱裙,双手交叉放在胸口,眼里充满希望,阳光洒在她身上,圣洁无暇。 尹池只觉心跳到了嗓子眼,终于开始了么,神重建秩序,这便是新世界的元年,而他,将亲眼见证这一切。 番外21:天罚 大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正中央的圆桌上,坐着诺娜计划核心领导层的七人。过了许久,宋金章率先开口,“尹先生在科技创新这一块,总是走在最前头,我们都是跟随你,才能见证历史啊。只是这个,智体发展出了自我意识,还占据了人的身体,把原来这个人的意识消除掉了。哎呀太复杂了,我老了,脑筋都转不过来了,这种东西,说是人吧,也不算人,AI也不算AI,到底算什么啊?” 两排半圆形的桌子,环绕在圆桌之外,十几个投资人稀稀拉拉坐着,紧盯着圆桌上的动静。 “智体人?哈哈。”一个投资人看了宋金章一眼,笑着接话。 “哎?这样不就是大不敬了么,那可是神啊。”又有人笑道。 尹池没搭理他们,只是面向宋金章,“宋昙还没找到?” 宋金章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尹池很平静,“我说过,柳南的智体不得被重新植入,看来有人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哎呀,都是误会啊,误会……”肖全正要打圆场,大会议室的门“哐当”一声大开。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望向门口,智体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裤,头发在后脖子处扎了个揪,额前随意落着不少碎发。 “看不出来,跟普通人一个样啊。” “真的被智体控制了?别是忽悠我们的吧。” “被智体控制就会变成红眼?怪吓人的。” “不相干,她身体的那个人,本来就长那样。”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智体倒似什么都听不到一般,径直走向正中的圆桌,在空着的主座坐下。尹池皱紧了眉,幸灾乐祸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向他投来,他想无视,却总觉他们在嘲笑他没威信,连个智体都管不好,心中愈发不悦。 主座是他尹家的,父亲死后,他为了展示谦逊,才故意往左挪了一位。智体对人类世界的规矩了如指掌,怎么可能不清楚位置代表的含义,以她的身份,本该连领导层的圆桌都坐不了,迟到也就算了,怎么敢直接坐上那个位置,她难道想当众给他难堪,甚至想越过他,号令所有人么。 竟然连他准备的白裙也没穿,尹池上下打量着智体,无法掩饰眼里的厌恶,这副粗野的样子,哪里像神。 智体从右侧的宋金章开始,一个个看了过去,每看一人,便比对数据库中的姓名、照片和档案。很快,她确认完了,唇边扬起百无聊赖的浅浅笑意。 那样的表情,让尹池再次想起了梁一程,想起了那晚见她穿着睡裙的模样。他已经查到肖棠把梁一程藏在哪儿了,等会议一结束,他就去把梁一程带走,他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包括智体。 他为梁一程建了座花园,有神坛,有雕塑,四季开满鲜花,从此以后,她会待在那里,镣铐声是她为他唱诵的圣咏,她将亲身赐予他无尽喜乐。 “尹池,用手机摄像一下吧。”智体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尹池以为自己听错了。 “拍我,拍清楚点。” 会议室内一阵骚动。 尹池问她原因,她只是沉默。算了,得快点结束,尹池拿起手机,对着她,打开了摄像头,却没按下录像键。 “远一点,再远一点……” 直到尹池站起了身,退到了墙边,她才满意。 “心智有点……像小孩啊?退化了?”终于有人说出了心里话,众人纷纷点头。 尹池耗尽了耐心,“在录了,开始吧……”他还没说完,镜头却突然脏了,什么都看不清,他抹了一把,手上黏黏的, 血。 尹池看向圆桌,五颗血淋淋的头颅,在桌上来回滚动,智体蹲在桌上,一手还提着一颗,另一只手正懒懒转着匕首。 发生了什么,这不可能,智体怎么能把刀带进会议室,外面的保镖肯定搜过身了,根本不会放她进来,他们都是从国外重金聘请的,是最强的雇佣兵,难道,他们也?不会,一定是幻觉,他只是在做噩梦,尹池使劲揉了揉眼,鼓起勇气再次看向前方, 椅子上,六副躯干东倒西歪,桌上头颅还在,血顺着桌子边沿,不断向下流淌,如同一个造型恐怖的雕塑喷泉,而那些头,便是出水口。 智体已经凑到他面前,弯下腰,对着手机镜头,温柔地笑着,“梁一程,这是宋金章的,你看看呀,我做得好么?” 她抓起宋金章的头,使劲在镜头前晃了晃,仿佛一只小狗,叼回了主人丢出去的球,得意地摇着尾巴,等待主人的奖赏。 她急着展示功劳,让开身子,想镜头能拍到桌面。头颅不动了,停在各种角度,要不然呆滞地望着天,要不然眼含深意互相凝视,滑稽得很,智体总觉得该多表达一下情绪反应,才看起来更像人类,她噗嗤一声笑了,“好脏啊,都看不清脸了,我指给你看哦,这个是肖全,那个是……” “哎呀你怎么回事,”智体见尹池抖若筛糠,不满道,“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手别抖,拍清楚一点。我现在没办法直接给梁一程看记忆了,我只能用这个了啊!” 她沾满血的双手握住尹池的,帮他把手机摆好,“梁一程,你看,我帮你实现心愿了,你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嗯?” 她知道错了,人类求爱,应该先满足对方的心愿,可她只顾着自己的欲望,才惹梁一程不高兴了。从今以后,她都会先满足梁一程的,她再也不会欺瞒梁一程了,她做的所有,都会当着梁一程的面,必须单独做的,都会录下来给她看。 她还有很多话要录,可周围太吵了,哭喊声、尖叫声,将她的声音彻底淹没。算了,当面说吧,先给她看视频,再郑重起誓,像求婚一般,想想都觉得浪漫, 梁一程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样子,她迫不及待想看。 智体望向会议室大门,此刻一群人拥在门前,死命拍门拍了半天,就是不打开出去,智体觉得奇怪。 她故意迟到,等所有人到齐了才进的会议室,进来后便反锁了门,可那也只是为了短暂地拖延一下外面剩下的保镖,让她先把杀领导层的视频录完,并没想确保一个不逃,毕竟之后再追出去杀也快得很。 可也不知是门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投资人们都被吓得精神错乱,他们就不开门,只是继续满屋子乱窜,犹如一群老鼠,窜得智体烦躁。 “剩下这些人怎么办呢?”智体随手丢了宋金章的头,思索片刻,“梁一程肯定会说,杀干净。那我肯定会说,好的。” 她再次扬起了刀,开心地笑着。 番外22:鬼(完) 身体僵住了,眼睛闭不上,头也无法扭动,极度的恐惧中,尹池竟希望自己就这么吓疯算了,可思维却变得异常清晰,他回忆了过去所有的决定,荒谬得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梁一程、石榴,反抗明明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凭什么总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呢,凭什么自以为给了智体新生,她就一定会感激他呢。 智体的动作终于停止了,墙上时钟的分针没有动过,尹池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人声消失了,会议室里除了他,像再没有活物。太静了,静得只剩下四面八方血滴落的声响,从墙上、桌上、椅子上,还是从他自己的身上,啪嗒,啪嗒,犹如环绕立体声般,他彻底崩溃了,跌坐在地,抱住头,蜷缩起来,口中喃喃着,“鬼,鬼……” “鬼?” 智体无所谓其他人的评价,可那个字莫名触发了数据库连接,系统自动在记忆中检索相同的关键词,她想起在研究所的教室内,梁一程第一次见到叁期实验体们的场景。 “你在他们的心里,就是英雄呀,是神一样的存在。”尹池说。 英雄、神,正面词汇却没有产生正向反应,梁一程突然愤怒得无以复加,那愤怒,却全是对她自己。孩子们充满希望的笑脸,让她心如刀绞,叁期了,诺娜计划已经叁期了,她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到。 为什么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把那些人全部拖进地狱,如果能变成鬼,就好了,梁一程的心情很低落,她从来没有对自己如此失望过。 梁一程只用在意自己和她就好了,为什么要为别人激动呢,直到现在,智体还是无法理解。 可梁一程想成为鬼,那是她的梦想啊,世俗的定义再没了意义,鬼,便是世间最好的形容。智体笑了,她从来没这么幸福过,尹池说她是鬼,太好了,这下梁一程一定会更爱她的。 ————————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肖棠端了杯热可可给梁一程,说加了点棉花糖,木香混合着甜腻的奶香,弥漫在周围,很好闻。算时间,天气应该暖和些了,可木屋在海拔挺高的地方,靠着窗的话,还会感到丝丝凉气,或许如此,依偎在一起才感觉更好吧。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习惯呢,梁一程想。 肖棠靠在梁一程的肩头,靠了会,又滑下去,枕在她的腿上,“你想过将来的事么?我最近老是想,我们总不能一辈子打打杀杀吧。” 将来?好陌生的词,梁一程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他的头发。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不管她怎么努力扮成人类,假装生活,都无法掩盖,她只是个鬼魂,时间没有前进过,她不会老去,也不会死亡,她没有归处,只因那最后一丝的怨念,在世间游荡。 “我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我好像太幸福了……我可以说么,我想和你一直这样下去,我想和你有个家,还想有个孩子……你不愿意也无所谓啊,其实没有孩子更好,就不会跟我抢你了。” 梁一程手指动作停了。 “你在想什么?你嫌我吵啦?” 她笑了,他便安心了,环住她的腰,脸轻轻蹭她,丝毫没有察觉,她高高抬起了手。 ———————— 静谧的会议室,忽的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一个小小的身体,从桌底缓缓爬了出来,她抬起脸正撞上智体震惊的眼,她动作停了,就那么呆呆地趴在地上。 蛮蛮?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她竟浑然不觉。这小孩,这么会隐藏自己? 杀戮的快感霎时荡然无存,智体竟有点慌,她全都看到了?她还这么小,经历这种恐怖场景,脸上身上还溅了这么多的血,一定吓坏了。 气氛僵持许久,智体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用袖子去擦蛮蛮脸颊的血,她自己身上也全是血,只是把蛮蛮越抹越脏,她的心里,愈发难过起来。 她怎么了,怎么会在意除了梁一程之外的人,难道是之前梁一程对蛮蛮的怜悯之情,停留在了她的操作记录里么,可她,怎么会如此感同身受。 智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逃似得向大门走去,伸手想开门,却愣住了,门把手被人为破坏了,怪不得刚才那帮投资人怎么都出不去。难道是蛮蛮做的?许是她当时忙着录像,加上太多人拥在门前,她才没注意到。 智体回过头,蛮蛮正冲着她笑,她骄傲地伸着自己血糊糊的小爪子,像在展示什么了不起的勋章。她的两只小虎牙尖厉得很,就算待在灯光昏暗的地方,眼睛依然闪闪发光。 好像只小黑猫,智体想,梁一程形容得真形象。 ———————— 桌上有纸笔,梁一程本想给肖棠写点什么,解释下自己下手重了,只是想他多晕一会,让他醒来后就在木屋里待着,别出去找她,却最终什么都没写。她食言了,她离开了他,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她翻出了肖棠藏着的武器,拿了把匕首,开门出去。 木屋藏在深山中,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往山下,梁一程一路狂奔,稀疏的月光中,一个黑影向着山上慢慢走来,整个身体诡异地扭曲着,步伐歪歪倒倒,时不时还往后退上几步,就像周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往不同的方向拉扯那副身体。 野兽?人?梁一程藏在树丛中,屏住呼吸观察了许久。“石榴!”梁一程认出了她,激动地向她跑去。 “你没事,太好了!你怎么……”梁一程刹住了脚步,她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放大。 “跑……”石榴喘着粗气,紧盯着梁一程,像要吃了她一般。她右手伸向梁一程,仿佛要去抓她,左手却猛地制住右手,“前辈,快跑啊……” 黑云散去,梁一程眼睁睁看着石榴绝望的神色逐渐消失殆尽,她再次抬起眼,宛如不祥的夜里,升起的血月,她笑了, “梁一程。” (全文完) ———————— 谨以此文,献给小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