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北阳》 第1章 《风掠北阳》作者:燕途容【完结】 简介:【甜饼·努力写短】 说好了只做好哥们 就不许再动手动脚 第1章 风掠北阳 01 偌大的客厅静得悄无人声,透如明镜的落地窗外,漫天雪花簌簌飘下,悄声落进繁华的城市夜景。 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家中此刻,貌似也还算是……温馨? 身上的棉质睡衣是洗完澡刚换上的,新毛巾耷拉在半干不湿的头发上,陈北劲抱着臂,居高临下瞧着若无其事躺在沙发上看书的男人,默不作声约近一分钟。 头发没有要继续擦干的意思,但那复杂的眼神,却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沙发的人。 怎么的呢? 一声不吭怎么回事儿?视而不见怎么回事儿? 他就盯着,夜长的很,他倒要看看沈致亭究竟要跟他装傻到什么时候。 那是上个月的事了吧? 他在酒局上喝多了,打电话让沈致亭来接他回家,一路上醉得头昏脑涨,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事了,只能从后视镜看到沈致亭莫名冷下来的脸。 快过年了,他工作忙,沈致亭工作也忙,不过比起弹性工作的自己,沈致亭这个经常加班的广告创意设计总监貌似更辛苦一点? 陈北劲猜测许是自己耽误了他时间,便忍着头疼在车上就找他搭话,沈致亭一律冷笑不回。 回家被迫冲了澡。沈致亭,好样的,大冬天故意给他冲冷水澡,睡衣也不给他,只扔了条短裤,说要让他清醒清醒。 具体清醒什么,他也不知道,但冷水浇下头顶那一刻,他立马就清醒到北极去了。 出来以后,沈致亭依旧冷脸相对,俩人相识多年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陈北劲意识到自己一定是坏了沈致亭的某件大事,衣服都没敢穿就凑过去找人道歉。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他才懒得伺候。无理取闹这种低级情绪,他没必要浪费时间去给谁什么好脸色。但沈致亭不一样。 沈致亭生气,那一定有沈致亭的道理。俩人从认识那天起,沈致亭就特对他脾气。 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沈致亭得做他一辈子的好哥们儿。 不料沈致亭反问,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他不明所以,说:“你这不是不痛快么?” 沈致亭突然笑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笑的,但那天沈致亭笑的模样,像一片清爽细叶滑进初春湖水似的,陈北劲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嗯……特别的荡,特别的撩。 沈致亭说了句“没事,以后出门穿黑衬衫吧,领口一堆口红印,出门让媒体拍到了像什么话”,转身拧门就要进卧室。陈北劲却从身后搂住他(他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搂他),开玩笑问了一句:“你不爽,是因为你也想印一个吗?” 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僵,陈北劲抱着他觉得身上很暖和,冰冻的大脑神经慢慢融化,理智回归,他隐约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欠妥,正要找个借口回转一下,没想到沈致亭低声却说:“陈北劲,如果你那是醉话,我当没听见,如果你脑子清醒着说这话,我不会放过你。” 陈北劲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什么,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将怀里的人推开保持距离,不要把这岌岌可危的情况推下悬崖,否则他俩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可直觉却令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将毛茸茸的头伸钻进怀中人的颈窝。 嘴唇落在那人的侧颈,陈北劲闭上了眼,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沈致亭,我困了,你能不能把门打开。” “陈北劲,”沈致亭顿了顿,轻声提醒:“这是我的门。” “我知道,”陈北劲声音更轻:“我想进去。” …… …… 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如果有,那就是第二天早晨起来沈致亭完全失忆,自动忽略某人初次洞房过后那种腼腆紧张小心翼翼的暧昧眼神,对开始每晚蹲守在他房门口等着进屋的某人直接透视穿过,频繁发送到他手机上的各种询问两人关系的暗示也选择了视而不见,直到陈北劲再次出差离开,沈致亭都没有对那晚的事做出任何回应。 今晚十点的飞机,陈北劲凌晨两点到家,提前就打好电话告诉沈致亭不准睡,这事说不清楚,以后谁也别想睡。 “你想怎样?”沈致亭啪的一下合上书,随手扔到茶几上,仰头瞧着陈北劲,终于开口。 他不开口,陈北劲倒还有一腔愤怒,一堆质疑,几分委屈要发作,他开了口准备解决问题了,陈北劲倒突然一时犹豫起来。 为什么犹豫?陈北劲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满是疑惑。是怕对方给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可自己想要的又是哪种结果?他一定要逼沈致亭给他回答,可他自己心里又在想什么?那种事,他不反感,可若非对象是沈致亭,而是换成任何一个其他男人,他都会忍不住冲去厕所大吐一场,然后让那个人从他面前永远的消失。 “这话该我问你。”视线飞快在对方颈间已经结痂的齿印上扫了一眼,陈北劲说:“给我个解释。” “我不是同性恋,你也不是,那天确实是个意外,如果你要补偿,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但你也要承认,那天是你主动的,错在两人,你也有一份,你问我给你个交代,你又给我交代什么了吗?显而易见,两个男人不可能在一起,在一起就会有很多麻烦,就算可能,也不会是我和你,这一点你比我心知肚明,所以——”沈致亭漫不经心地将宽松的羊绒毛衣领口往脖子上遮了遮,语气风轻云淡:“这事不了了之最好,以后谁也别再提起。” 第2章 陈北劲皱起了眉:“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就做主了?” “我说了,”沈致亭摊摊手:“你要补偿,只要我有,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用不着你这种空口许诺,”陈北劲凝视着他,眼神犀利:“我要的是你的解释,不是你的结论。” “解释?”沈致亭笑了笑,脾气很好的问,“什么解释?主动抱我的人是你,主动亲我的人是你,要进我房门的是人也是你,啃了我满身血痕的人也是你,究竟是谁该给谁解释?” 陈北劲:“……” “没报警抓你告你性|骚扰都算给你面子了,”沈致亭瞥他一眼:“我打狂犬疫苗的医药费还没找你报销呢。” “你先生气你怎么不说,”陈北劲心里不太是滋味,眉头越皱越紧:“还有你、你明明是……” 你明明清醒着,却还是把房门打开了。 这话已经到了嘴边,无端说不出口。 “我没有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是你当时喝糊涂了,没听见我讲话。” “我信你这套?”心口猛地被蛰了一下,陈北劲蹭得脾气就上来,扯下头上毛巾朝人狠狠扔了过去,道:“沈致亭,我当时是醉了,不是傻了!”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十指交叉于胸前,天花板中央的奢华水晶吊灯繁复华丽,将靠在灯下沙发上的男人笼罩上一层清冷孤寂的淡光。沈致亭抬眼看他,眸子漆黑。 他声音轻轻浅浅,不气不怒,陈北劲却听懂了。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要我说我喜欢你吗? 喜欢又能怎样,不喜欢又能怎样?你能做什么吗?我能做什么吗? “我……”陈北劲紧皱着眉头,气势灭了一大截,手掌有些无措地搓着裤边,“我不知道。” 那天情到深处,他难以自禁,不住在沈致亭耳畔低声求|爱,甚至说出了“真后悔没能更早和你在一起”这种疯话,俨然已将沈致亭放在自己爱侣的位置上。只是他自己尚自迷惑,那话究竟属于逢场作戏的风流话,还是心底深处真的是喜欢上了? 他喜欢沈致亭?不可能吧? 除了那天,他之前从未没有对沈致亭有过那方面想法。但那天之后,他就像被沈致亭下了蛊,每一天都在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发了疯地想,偏偏沈致亭冷冷淡淡,提起裤子就不认账,还不接他的视频电话,这叫他怎么甘心? 他贪恋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他只是想知道沈致亭……沈致亭喜不喜欢。 可就像沈致亭那意思,喜欢又能怎样?不喜欢又能怎样?难不成就因为喜欢,要再来一次么? 陈北劲有点头疼。他确实没想好自己究竟要怎样。 “不是那个意思最好。”沈致亭没再看他,起身拿了书转身回房:“别再深究了,陈北劲,找个心意相合的女孩儿,谈一场正常的恋爱吧。” -------------------- 我回来咯~ 第2章 风掠北阳 02 “燕京新闻电台晨间报道,昨夜凌晨降下大暴雪,气温低至零下22.8摄氏度,部分路段或有树木摧折现象,小年将近,燕京新闻台全体工作人员温馨提醒市民出行注意安全,尽量乘坐公交地铁……” 粗悍的车轮碾过一路冰雪,黑亮商务奔驰飞速行驶在二环大道上,车内,老余平稳驾驶着车,抬眼不时望向后视镜。 依旧是往日装扮,西装革履增亮皮鞋,头发抓了发型,模样儿俊得没话说,浓眉深目,英气逼人,难得漂亮的好小子,一等一的好相貌,打小就是同龄人中最出挑的,如今长大了,愈发稳重老练。 不过要说最引人注目的,倒并不只是那副皮囊。富贵家族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儿,眼界广,胸怀大,高姿态惯了,连自以为待人接物的良好修养,都不着痕迹地透着俯视意味。 这会令旁人刺痛的感觉他自己无法发觉,直到引得周遭人被迫仰视他、反感他,将他驱逐出他们的圈层,他才会逐渐学会收敛。 当然,收敛性子也是要分对象的,小子上高中之前没朋友,全燕京的国际学校差不多都上了一个遍,待不惯,哪里都待不惯。每次翘课跑来他妈的公司,要么就是在总裁办里听歌玩电脑,见着他们这些员工进来送文件,就缠着他们陪他聊天,要么就是一个人穿成蜘蛛侠,拎着滑板去消防通道滑滑板。 总裁办在三十八层,小子太闹腾,三十八层的楼梯不知道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 现在小子的生活有意思了,有正经事可做,也有朋友一堆,虽然都是因为生意聚在一起少爷公子们,个个儿都不是好惹的主儿,就算偶尔发生点儿摩擦也不坏,起码小子不像当初那么无聊了。 思绪游离四散着,直到身后人打了个喷嚏,老余才回过神儿来瞧他一眼。 “昨晚回来路上冻着了?”老余立刻调高了暖气,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对方眼下的乌青的黑眼圈,问:“还是没睡好?” “嗯,”他转过头,望向窗外的冰天雪地:“有点儿失眠。” “理解理解。”老余笑了笑。 自打上车以后,这小子就靠在垫背上闭目养神,想来是近半年隔三差五就出差,国内国外日夜颠倒,生物钟瘫痪太久,昨晚在家都没歇几个小时,今早还没倒过时差来,又要去总部开会。 第3章 老余不是很理解陈北劲这脑回路,明明都这么累了,昨夜回国下飞机,又不去就近的酒店住着,每次都非说要回市里家那边睡才睡得着,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老余寻思着,许总他们家不是住西城区的庄园别墅么?东城区的那几套房子,不就陈北劲一个人住么?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的大平层,就算暖气开得再足,真的不会觉得清冷?那种空荡荡的环境也能睡得舒服?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次都这么着?那屋子难不成是有什么魔力?值得他这么折腾自己? 老余心里憋的难受,原本他是可以问得再深一点的,但他上个月刚犯了个小错,陈北劲去一个酒局谈生意,他当天临时被通知要出差飞江州,送完人之后就去机场了,说好会另派人来送陈北劲回家,结果上飞机后习惯性把手机关机了…… 现在想起,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那天之后,他就觉得陈北劲这小祖宗的脸色不是很好。 盛铭集团主要涉足房地产开发项目,近些年娱乐行业发展势头正盛,陈北劲就圈了几处自家地盘建造影视基地,那晚酒局,陈北劲便是作为投资方去跟影视公司那边几个导演和演员谈合作,本来说的好好的,谁知道第二天一清早,陈北劲突然又说要撤掉昨晚那几个新人女演员的角色。 据说那几个新人有点儿门道,是擎荣影视集团在业内发了话要捧红的,那晚负责组局的,更是擎荣集团的东家二少爷戚时,接到消息时,那位正在酒店和朋友聚会过生日,挂了电话,一句话没说,抬脚踹倒了两桌席。 老余在集团里摸爬滚打多年,是个非常有眼力见儿的人,知道不能提小祖宗不开心的事,于是就换了个话题: “北劲啊,之前不是习惯穿白衬衫吗,”他笑呵呵地问,“今天换成黑衬衫了?” 陈北劲顿时一阵头疼。 视线从窗外挪回来,想起昨夜那人的最后一句话,心冷冰冰的,语气也冷冰冰的。 “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关心了。” 老余点点头,笑着附和了两声,老实看路,再不敢提任何话题。 好的,他知道了。 第一,小祖宗恋爱了; 第二,小祖宗失恋了。 富商云集的cbd,天价豪车如蚁般密集蜿蜒在宽阔车道上;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摩天高楼的最顶部直抵云端;遍布街道的奢侈品店富丽璀璨,高档香水陈列摆架后的玻璃窗都显得身价不菲。 西装革履的男士们一经而过,风姿绰约的女士们一经而过,没人会留意,洒在他们肩头的阳光,都似极了证券交易所里绞碎了的金纸,散着格外迷人的光辉。 今天是周四工作日,有人牵手漫步在英伦风情街闲赏初雪好景,有人坐在长街拐角处的意式咖啡厅中享受悠闲时光,也有人顶着两个熊猫眼,在会议厅主持了长达四小时的月总结报告会。 盛铭集团总部,董事长办公室。 哗啦啦—— 百叶窗升降开关被人拿遥控器按了一下,卷帘缓缓下降,办公桌背后的玻璃窗投射进来的光线被全部遮挡,随之一暗的,还有许景辉的脸色。 指间夹着支钢笔,手下压着几叠待签文件,许辉景坐在办公桌前,抬眼看向某个一进门就将电脑和文件扔垃圾似的扔在角落沙发上的人。 人,在进门那一瞬,仿佛被抽干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长腿只迈了三两步,便毫无形象地将自己高大的身躯摔进茶水桌旁的真皮沙发里,顺手拿起桌上遥控器,一如既往我行我素,把许景辉的办公室当成他自己的卧室。 “吃饱了撑的,”许景辉斜瞥他一眼:“不知道我在忙?” “十分钟。”陈北劲仰头闭着眼,朝她挥了挥手。他一上午没喝水,声音沙哑。 许景辉搁下笔,起身走过去帮他倒了杯茶,递过去时,视线落到他的手腕上,问:“今天没带你那手表?” “有天喝多了,”陈北劲眼睛也不睁,接过茶一饮而尽,顺势揣回许景辉手里,懒洋洋道:“不知道被谁顺走了。” 许景辉冷哼一声:“看看你,认识的都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 “一块表而已,撑死三四十万,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顺走就顺走呗。” “那是你表弟送你的生日礼物,就这么不放在心上?”许景辉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哪天湛程知道了,看他怎么闹你。” “何澜三个儿子,老大老二也就算了,何湛程算什么东西?要不是看着他大哥二哥的面子上,那破表我早投垃圾堆了。” 许景辉喝了口茶,瞥他一眼,道:“湛程近几年确实闹得太疯,不过他爸活得好好的,就算要教训他也轮不到咱们,他为人如何,你再看不惯也得给我笑脸相迎。” 陈北劲不耐烦地抓抓头发,背对着许景辉,转脸朝沙发里。 许景辉哼了一声,继续道:“一个何家,一个戚家,内地大半个娱乐圈都受他们操控,他们手底下大小媒体公司有多少?多少张嘴多少支笔?京沪港多少关系盘根错节?连你爸来内地要做什么动作,都要提前和他们打声招呼,那两家上头随便一个人的随便一句话,就能调动舆论风向,造成难以估量的社会影响,圈子里,但凡跟这行搭边的,哪个有脑子的老板不知道巴结往上凑?你还要把人家送你的表投垃圾堆?你信不信这一秒你扔了人家送你的礼,下一秒你这辈子的事业就彻底断送了? 第4章 哼,还瞧不上何老三?在他们眼里,你陈北劲也不过尔尔!你现在不比从前,到处都是眼睛,二十四的人了也该学会直立行走了,你最好在外面给我说话注意点儿,你妈只是个小小的集团董事长,不是地球球长,别回头你让人家合伙儿黑了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这么瞧不上我,”陈北劲不情愿地说:“你再生一个不就行了?” “去你妈的净放屁!”许景辉立马给他头上来了两巴掌,冷声冷气道:“昨天下头人递了资料,说你跟擎荣那边谈合作吹了?我不管什么原因,我只给你截止到这月底,人你想办法约出来,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给我把这单敲下来。” 许景辉逮住机会就喜欢给他上课,陈北劲睡也睡不踏实,他转过身,脸朝上,睁眼望着天花板,说道:“不用你交代,我手里的项目,我自己会安排。” 又闲话了几句,基本都是许景辉在说,陈北劲左耳进右耳出。 今年陈北劲长时间到处出差,许景辉见他憔悴不少,想了想觉得不好逼太猛,说这次可以给他放个大假,除了擎荣那事儿,其余事情让他年假过后再回公司处理,却发现他兴致不是很高,陈北劲回了句“放假没什么意思。” 许景辉纳闷:“之前不是还总爱跟我讨价还价,非要放假和朋友去玩么?” 陈北劲越听越烦,扔下一句“少管我”,起身收拾东西就走。 许景辉眉头立马皱起,说:“怎么,刚让你管住脾气,就又开始冲你妈狂上了是吗?不爱放假过年给我滚回来加班!实在不痛快,今晚上就去办公室通宵!” 陈北劲不说话,直到临出门前才停住脚步,手搭在门扶手上,慢吞吞回头瞧她一眼。 许景辉心里一个咯噔,险些从沙发上站起来。 三岁以后,陈北劲就成了一个无法无天讨人厌的野猴子,她就再没见过陈北劲在她面前露出过这种卑微又委屈的样子。 许景辉脸色软和下来,语气难得关切,却难改硬朗:“怎么了,不高兴?被女人甩了?” 她是了解他的,陈北劲从不会因为生意上的事蹙眉头,也不是那种喜欢花天酒地到处惹祸的纨绔二世祖,陈北劲在生活作风上一直都是干干净净,一把年纪了还独居,怎么想都觉得,她许景辉的儿子有钱有权又有颜,不至于沦落到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地步吧? 许景辉看他那副表情,想来果然,这小子是秘密藏了情人,当下正是情场失意。 “……那种的,不算甩吧。”陈北劲思虑片刻后说。 许景辉挑挑眉,眼神询问。 “我……能跟你讲么?”陈北劲见她好奇,满眼戒备地瞥她一眼。 “这种事情,”许景辉十指交叉,双腿交叠,摆正了坐姿,一副你爱讲不讲的表情,随意道:“你好像也没有别人可以征求意见吧?” “……”陈北劲站在门口,想了想,觉得毕竟是亲妈,不至于害他,便开始认真阐述问题:“我之前对他没有任何那种想法,除了偶尔开玩笑会亲密点儿,其他时候我们都在正常朋友的范围内相处,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每时每刻都很想他,哪怕我们面对着面,我也很想他。我……我忍不住想靠近他。” “臭小子!”许景辉唇角扬起一抹微笑,问着:“之前?什么时候之前?开玩笑又到什么程度?” “12月29号。”陈北劲记忆犹新,永生难忘。 “那开玩笑呢?” “就是朋友间很正常的互动,没什么特别的。” “我问你最亲密到什么程度?” “握手?搂肩?拥抱?坐他身上?穿他衣服?一个杯子喝水?一张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咬他?吃他的剩饭?送他礼物?给他讲笑话听?”陈北劲皱着眉,努力回忆着他和沈致亭的故旧往事,思来想去,平平无奇,真没什么特别的,这些不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么? 陈北劲说完,许景辉语塞许久。她瞅着他,迟疑地问:“这是朋友间很正常的举动?” 让她想想啊,她当年逼着他念书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给他普及性教育知识啊? “对啊!” “你对别的朋友也这样?”许景辉纳闷到了极点。 “别的朋友?”陈北劲浓密的眉毛拧成一团麻线,他比她还纳闷:“什么认识的人都配称得上是‘朋友’?那‘朋友’这两个字也太肤浅了吧?哪儿就有这么多朋友了,就他一个!” 哦—— 许景辉懂了。 这小子小时候孤零零惯了,没交过朋友,应该是后来她不知道的某段日子里,他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很衬他心意的人,小子瞧上了人家,偏偏又模糊了朋友和心上人的界限,糊里糊涂地以为和人家做朋友了。 真离谱,许景辉心情复杂地望着立在门口的人,越想越不可思议。 她问道:“你那个……嗯,好朋友,她被你这么对待的时候,居然也没什么反应?心甘情愿和你做这种劳什子的好朋友做了近十年?” 陈北劲不解地问:“这种程度,也要他做出反应吗?” “没要钱车房子什么的?” “他自己有。” “嗯,”许景辉点点头,突然又道:“可是你咬她,她就站在那儿让你咬啊?” “他……” 第5章 他会笑,笑得很淡,然后问自己一句是不是狗瘾又犯了,哄小狗似的,再伸手挠挠他的头,说旺财真乖。自己老是咬他,控制不住地想咬他,手腕、肩膀、脖颈、侧颚……他嘴上说着嫌弃拒绝,抬脚威胁就要踹自己,唇角却总泛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他从不主动找自己说很多话,但他望向自己时,眉毛和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弯成月亮的形状,静默无言,却仿佛蕴藏了无限的…… 无限的…… 爱意。 咚得一声闷响,手里的电脑和文件突然脱手,噼里啪啦的,全都掉在脚边的地毯上。 -------------------- 第3章 风掠北阳 03 晚八点,夜幕沉如墨,无数雪花失重飘零。北风呼啸,温度冷到极致,高峰期的堵车路段也似被消了音,一时间,整座城市显得格外寂静。 墨玉色的卡宴亮着前照灯,缓缓驶进前方的高档住宅区,开向自家住房附近的地下车库。沈致亭刚准备下车,沈母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喂,妈。”沈致亭一手接起电话,一手系好大衣扣子,拎着公文包下车。 “儿子,”沈母平和带笑:“最近很忙吧?明天过小年,记得带北劲回家吃饺子啊。” 匆匆的步子一顿,沈致亭立在原地,沉默。 心头再次涌起浓重的悔意,他垂下眼皮,眼神黯淡下来。 “今年,他不去了。” “怎么了?”沈母道:“你俩闹别扭了吗?嗐,都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了,闹别扭不是常有的事吗?你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北劲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孩子,两个大男人,有什么说不开的?” “不是,”他艰涩地开口:“妈,究竟要我解释多少遍,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傻小子,跟你妈还害什么羞。”沈母没有察觉儿子语气不对,只含笑嗔道:“你妈可是搞同性心理学研究的专业人士,你第一次带人来家里玩那天,我就瞧出来了。以前是看着你们都小,又懂事,我就没讲出来罢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呀,当着自家人的面还摘得那么清,这可不行啊!” “真没有,”沈致亭苦笑道:“妈,我看你还是换个研究方向吧,他是小孩心性,三分钟热度而已,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的性子,我比你知道。” “小孩心性怎么了?小孩心性才可爱呢。”沈母道,“你啊,你就非愿找那种精明会算计的人才觉得安心吗?” “我……”沈致亭顿了顿,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和没有结果的人浪费时间。” “你藏得深,还赖人家看不透你?还,不想浪费时间?怎么,你觉得你跟他在一起这八九年的时间,很少吗?” “李女士,”沈致亭捏捏眉心,说道:“我方认为,一个合格的母亲,不应该过分干涉已有自主择偶权的成年子女的个人选择。” “哦,是吗?”沈母没好气地笑道:“你不敢再进一步,其实是怕自己受伤吧?” “没事挂了。”沈致亭叹了口气,挂断电话。 手机揣兜里,阔步往家走,期间又响了一次电话,沈致亭按了电梯,没接。 沈致亭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他母亲保持距离了。毕竟是燕京大学心理学院的副教授,他母亲对研究人很有一套,在他的认知里,喜欢研究人性的人,轻易便能看清他人在想什么,他母亲说话很直,总是一针见血。 而他,他非常讨厌别人揣摩他。 又不是在算命占卜,谁会喜欢别人一眼就将自己看透的感觉? 那些隐蔽在心底最深处的奇妙情愫,那个心房紧闭的秘密领地,在他母亲的目光之下,仿佛完全赤|裸坦露,他变得毫无隐私可言。或许他母亲是正确的,但他母亲不会懂他的纠结、他的顾虑,他母亲没有参与到他生命的细节里,便更不会懂他的犹豫。 她母亲不是他,她只会根据现象得出结论,然后向他发出指令。 可旁观者清又如何,再清也不是局中人,感情这种复杂东西,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评判指点,只有当局者才有权做决定。 但…… 但这么多年,沈致亭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直到犯错那天他才幡然醒悟,原来并不是他做得好,缩头乌龟谁不会做?做得好的,分明另有其人。在那浮华糜烂的名利场中,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无数漂亮的男女围绕着那个人的身边,犹如繁花锦簇,众星拱月,将他在中心高高捧起。可那人片叶不沾身,心地始终如一。 直到今天,沈致亭依旧悔愧万分。 才几个唇印就承受不住了?等日后陈北劲和哪家集团的千金联姻,他是不是该提前找个精神病院把自己关起来,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发疯。 这么想着,沈致亭立在家门口,手犹豫着抬了两次,才将指纹按了下去。 滴—— 滴—— 解锁进门,发现主客厅开着灯,沈致亭心跳突突了几下,知道陈北劲已经在家了。 他俯身在玄关处换鞋,熟悉舒服的视觉感很快包拢了紧张敏感的神经,沈致亭心情平和下来。 这是陈北劲的公寓,离他本硕院校燕京大学只有二十分钟的通勤距离,他不习惯住宿舍,偏偏家在另一个城区,陈北劲转学去美国读书前,把这套房子的钥匙给了他,让他随便住,他独自在这套房子里住了四年。 第6章 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并不孤独,只有陈北劲偶尔打视频电话过来,他隔着屏幕,安静地听着陈北劲说话,看着对方如刀雕凿的英俊五官逐渐张开,听对方清朗干净的嗓音开始变得醇厚低沉,瞧着对方阳光灿烂的开心笑容……那一眨一眨的长睫毛仿佛也扫过了他的脸,不住撩拨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等挂了电话,偌大客厅空荡得像片长满枯草的荒原,而他站在荒原中央,心底清楚地知道他爱的人永远都只在繁华盛开处,那时,他才会渐生怅惘,觉得一个人住很没意思。 两个人是从他刚开始读研那年住在一起的。 陈北劲的父亲是中加混血,出身服装外贸出口的富商世家,家族集团总部地址在加拿大,合作投资世界多家奢侈品牌,从陈北劲父亲这一代开始,着手经营个人户外运动时尚品牌;陈北劲母亲出身书香世家,他母亲在读书时代就不喜欢文绉绉的东西,自觉没有学术天赋,做不出前人的成绩,便弃文从商,投身到房地产工程建造行业。 陈北劲从ucla商学院毕业后,父亲与母亲和平离婚分手,在父亲的挽留和母亲的催促下,陈北劲选择来到了他母亲这边,回国开始接手盛铭的生意。 公寓也因为陈北劲的到来重新装修,两人商量着改装,选了现代岩板简约设计的风格,灰调低奢有质感,铺了水波浪纹深色大理石地砖,与中央设的茶几沙发相得益彰。 小客厅外接阳台,三个亮色单人沙发围了一个矮咖啡木桌,墙壁砌成红砖,挂着蜘蛛侠贴纸的滑板和高配组装的trek emonda slp7 project one变速车,镂空书架紧靠窄墙,摆放着金融管理类英文著作、各种型号和姿态的漫威超人手办,也种着花草藤蔓的盆栽。 厨厅不大,东西最满。虽然两人都忙,不怎么在家做饭,但还是置办了大容量的橱柜和洗碗机,厨具也买了很多,搞得好像他们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似的。 沈致亭不敢在玄关耽搁太久,挂上大衣换好鞋后,立马大步往卧房走,生怕陈北劲听到动静后出来堵他。 三间卧房在客厅电视墙的走廊两侧,左边走廊那间已经改成了书房,用来学习办公,右边走廊两间卧室是斜对门,靠前的是沈致亭的次卧,靠里的是陈北劲的主卧。要去卧室,势必要经过电视墙,客厅中央电视、茶几、沙发三点一线,长沙发背对着玄关,大屏液晶电视斜对着门口。 沈致亭绕过沙发,还没进走廊,就听见某人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站住。” 沈致亭吓了一跳,猛一回头,便见在沙发里窝成一团的某人。 陈北劲洗过了澡,睡衣单薄,头发蓬松凌乱,脑袋下垫着抱枕。他脸发着红,睡眼朦胧,身上搭着条很衬他小麦肤色的深咖色毛绒小毯。毯子上方,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握着手机,毯子下方,裤腿胡乱卷着,露着交叠的赤|裸脚踝。 挺滑稽的一个场面。沈致亭将公文包放在电视柜上,朝他走了过去,心想怪不得以为客厅没人,谁知道陈北劲这么身高腿长体格强壮的人,困了不去卧室好好休息,偏偏蜷缩在跟他体型完全不相称的小毯子里打瞌睡? 沈致亭见陈北劲脸色不太对,俯身下去摸他额头,问:“怎么在这儿睡?觉得烧吗?” 不料手心还没碰到对方脑门,手腕便立刻被一只大手掌紧紧攥住,沈致亭低骂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呵斥,人就摔进了身后某人那结实硬挺的胸膛,双腿也被人绞缠上了沙发,和陈北劲前胸贴后背的紧紧叠在一起,挤得身下的真皮沙发咯吱声不绝于耳。 沈致亭不敢乱动,脸冲着茶几,面无表情地骂了句“混蛋”。 陈北劲埋头在他后颈蹭了蹭,哑着嗓子道:“抓住你了。” 沈致亭感知到他额头温度,眉头一皱,扭过头说:“陈北劲,你发烧了!” 陈北劲恍若未闻,只凑在他耳边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是不是把我拉黑了?你干什么去了?到了点也不回家,故意躲我呢?” 沈致亭疑惑道:“你今天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你进门前十分钟左右。” “……我以为那是我妈。” “你来电话不看来电显示么?” “我……” “借口!”陈北劲冲着他的侧颈狠狠咬了一口。 沈致亭深吸一口气,气笑了。 “陈旺财,你真属狗是吧?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我是人,不是你的骨头!” “为什么回家这么晚?”陈北劲充耳不闻,一颗炸毛的头在沈致亭的脖子里觅食般嗅着,搂着人腰的手臂越勒越紧:“说,是不是背着我去找搬家公司了?” 沈致亭怔了一下,又气又笑,解释道:“今晚外面又下雪了,天黑路滑不好走,又是下班高峰期,所以回来的晚。”又问:“你呢?下午没工作?是集团没事了还是翘班了?睡沙发好受么?现在发烧了,作得高兴吗?” 话音落下,半晌,身后人一言不发。沈致亭只感受到滚烫的皮肤贴在自己的侧脸上,皮肤细腻,间杂着微湿柔软的雨点。他不敢去瞥电视黑屏上的投影,怕瞧见陈北劲讨好求欢的吻,更怕自己再次忍不住沦陷放纵,两人更加难以收场。 “够了。”沈致亭抗拒着挣扎,避开身后人逐渐急促的侵占。 第7章 其实他完全有能力将人甩开,只是对方现在是个脑子烧糊涂了的病号,还是条丧失语言表达能力只会拱人舔人的大型悲伤犬,而他是个成熟与理智并存的成年人,真打的话,实在有违人道主义精神。 “沈致亭。”耳畔嗓音沙哑,语气平和。 “嗯。”沈致亭应了声,心想这货这次要是再废话不说正经事,他真的要挥拳头了。 “我想了很久,可我想不明白。”耳畔人声难得认真,问道:“沈致亭,你在等什么?为什么不说呢?是觉得两个男人没结果是吗?两个男人没结果,一男一女就一定能有结果了?结果有这么重要?谁规定谈恋爱就必须要结婚、结婚就必须要谈恋爱的?我爸妈结婚前就见过一面,这么多年他们互相成就,日子美满,分手后也依旧是好朋友好伙伴,我也没见他们少了哪一环就不行了啊?” 沈致亭沉默地听着,不作回答。 他没法跟这头脑子缺根筋的倔驴讲通。 “沈致亭,你喜欢我,是不是?” 一瞬间呼吸都断了,沈致亭喉结滚动了两下,平静地咽下那无法言说的酸涩。 这下好了,他不敢宣出于口的心事,他小心翼翼去守护的感情,原来每个人都可以轻易拆穿。 习惯性要矢口否认,却发现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沈致亭茫然地望着虚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忽然腰间一松,身后人将他翻了个身,俩人面对着面,鼻息交缠,距离咫尺。对视的眸子,一个亲昵迷离,一个躲避闪烁。 沈致亭硬绷着脸,斥道:“闹够没,闹够松手,我带你去医——” “嘘——”陈北劲抬手遮住他嘴,隔着手掌,气息逼近:“让我先说。” “说。”沈致亭别开视线,脸上少见地浮上一层红。 “沈致亭,”陈北劲望着他,表情认真:“既然你喜欢我,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沈致亭心中一动,迟疑道“那你以后……” “反正我们都这么熟了,最后分开的时候也能继续做好朋友的对吧?我思来想去,不管什么身份,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行啊,正好你想和我谈情说爱,我习惯了你待在身边,我们俩凑在一起各取所需,完全可以谈一场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 猛的砰砰两声,话声戛然而止。 陈北劲脸上重重挨了两拳,吃痛闷哼一声,抱着沈致亭的双手被迫松了开,绞缠着沈致亭的长腿也耷拉下去,他本身就在发烧,头痛欲裂之际,沉沉晕倒过去。 沈致亭冷笑着收起拳头,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看着沙发上的混蛋。 去他妈的人道主义精神,什么时候耍流氓都开始这么自以为是理所应当了。 -------------------- 第4章 风掠北阳 04 在燕京,一说很有地位的陈家人,身处上流圈子的各界人士都会不约而同想到许景辉,其次,便是她近两年在业内初露锋芒的独子陈北劲。 鉴于少年时代性格过于孤僻,又因数度辍学转学,社交始终游离在同龄人之外,陈北劲出国读书之前,在国内并没有接触过几个和他同等身份的名流伙伴,只有业内老一辈人,对许景辉这个不成材、还有自闭倾向的废物儿子略有耳闻。 有不入流媒体恶意揣测,回国之后在商界游刃有余的陈北劲,和出国之前的陈北劲根本不是一个人,更有甚者,还编排出一个许景辉和她丈夫陈耀河在加拿大的私生子老大出来。 证明条件如下:私生子会流利地说写中、法、英三国语言,受邀参加业内讲座时,个人长篇发言与讲台表现皆堪称完美;而少年陈北劲从不参加任何校内社团活动,语文作文零蛋,英语连及格都及不了,更别提讲法语了。显然他私生子大哥在父亲膝下成长,更加聪明优秀; 私生子大哥性格稳重,自信有风度,举手抬足每一个动作,都别有一番成熟男性的魅力;而少年陈北劲叛逆乖戾,野性难驯,故他母亲便以“保护儿子”为由(据许景辉素来的行事风格,媒体将此举措定性为“嫌丢人”)而藏了起来。许景辉将儿子送去普通重点高中,自此让儿子消失在上流社会圈子里。 区别最显著的一点,私生子大哥外形英俊,皮肤偏深,体型高大,比例与仪态完美得无可挑剔,五官轮廓深邃,混血基因明显,无论是聚光灯下西装革履的模样,还是户外运动时被抓拍到的休闲装打扮,都能让人立马眼前一亮,完全是gq择选封面男模的标准; 而少年陈北劲,皮肤细白,身形单薄,一双睫毛浓密卷翘的大眼睛异常漂亮,可却毫无光彩。少年陈北劲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关心,所以他眼睛总是充斥着即便世界毁灭也无动于衷的漠然。 样貌虽好,仪态差劲,少年的肩膀经常垮着,并不能完全驾驭所有穿在身上的衣服。一身反骨,不服管教,少年每天像匹野马一样到处乱跑,名牌穿在身上,不显贵气,反成束缚。 他总是解扣敞怀,撸着裤管子,脚下白鞋沾着油泥点,无论多么高档、多么有贵族风范的西装校服,也能被他穿出不值一文的痞气,相比之下,简单的蓝白校服反倒显得他正常些。 据知情人士透露:少年陈北劲出国后,在父母双方紧密安排下,经历过一段漫长严苛的企业继承人培训,因压力过大不堪重负,放弃了继承权,沦为家族弃子,已经定居国外做普通人去了,如今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是出身名校商科、更适合接手家族生意的精英管理人才。 第8章 沈致亭不知道陈北劲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淬炼才走到今天,但循规蹈矩的少年沈致亭会反复喜欢上一身野劲儿的少年陈北劲;满怀心事的青年沈致亭,会一边嫌弃,一边爱着人前睿智、人后幼稚的青年陈北劲。 未来的沈致亭,应该会继续单相思吧?还很有可能会被刺得遍体鳞伤,因为未来的陈北劲、现在的陈北劲和从前的陈北劲,骨子里都是利益至上的薄凉商人。 商人的吻,不是因为爱,是因为需要。 商人念念有词的,永远都是各取所需,公平交易,好聚好散。 陈北劲醒了。 潜意识先醒,敏锐地感知自己躺在床上。室内开着昏黄助眠的灯,没什么悬念地推测出这是他自己卧室。他打小怕黑,失眠严重,所以他住的屋子里总会有一盏昏黄台灯连夜亮着。屋里的光线很沉,窗帘也被人拉上了,但能根据刺激在眼皮上柔弱的光线判断此刻是晚上。 他睡了一天一夜? 盖在身上的厚被子压了两层,很重,能看出沈致亭有意憋死他。 喉咙如针刺般干疼,陈北劲难受地皱了皱眉,立马就有一只温热的手背落在他的额头上,拨开他的头发,轻轻蹭了蹭。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陈北劲知道沈致亭就坐在自己床边,敏感的意识舒服地回归混沌,嘴角控制不住向上抿,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装睡。 年少时,多少次,拼了命地作践自己,他希望许景辉是坐在他床边的人。不用给他什么好脸色,只要许景辉递给他一杯水,说一句‘活该’,都胜过那群毕恭毕敬的陌生人围着他着急得转。 许景辉忙,办公室才是许景辉的家,她连一句“活该”都懒得说。 他第一次翘课跑去找她,她百忙之中瞥他一眼,没问他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是怎么从管理严格的学校里跑出来的,也没问他为什么跑出来,他浑身脏兮兮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只丢给他一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就叫人把他又送回去了。 他是笨蛋小孩,固执,不会说话,这种刷存在感的拙劣把戏只会重复使用,许景辉看多了就腻了,懒得管他了,他自己也觉得无聊。他开始漫无目的地走,不知将要走向何方,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就遇见沈致亭了。 沈致亭…… 沈致亭出现以后,许景辉给他倒茶他都不稀罕了。 但许景辉说的话他还听。 许景辉在他和沈致亭玩得最热闹的那一年,突然有天推开他房门,指着他的脑门说他成绩太烂,烂得实在登不上台面,要送他出国读书。他立刻笑了,点头说好。 他早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他混蛋了这么多年,一直等着。他是许景辉和陈耀河的儿子,两个世家的独苗长孙,他在他妈肚子里刚成人形的时候就已经身价过亿,家族身份不会允许他做个一事无成的烂人,当然,他自己也不会允许。许景辉终于肯正眼看他了,她要开始培养他做继承人,他岂能令她失望? 走吧,重头开始,十七岁那年才是他的初始生命,刀山火海也不过如此,几摞破书几场破考试又什么难的?只是在走的时候,他送了沈致亭一把钥匙。 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要离开了,没什么好挂念的,沈致亭是他第一个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人长得也帅,他总得送他点儿什么。 沈致亭虽然不是什么集团的太子少爷,家里倒也不缺钱,父亲外企高管,母亲名校教授,他就送了他一套房子。 沈致亭看着脾气好,心傲得很,他送的时候没敢说送,只说让他随便住,水电物业停车费之类也不用管,会有人负责专门去缴,他让沈致亭有事只管给他打电话,他会通知人来处理。至于房子产权什么的,等沈致亭读完大学出了社会,世故些了再转给他。少年人敏感气性高,向来重情谊轻物质,他不想沈致亭多心,觉得他秉性薄凉,花钱买友情。 即便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两人分别后基本就没来往了,就像所有断了联系的朋友,时间会冲淡一切,交集逐渐消弭,让本就不该相熟的两个人回归最初的平行线。 新学校,新公寓,还有他爸派来的新管家助理。他还没来得及适应,就被迫投入进了无休止的忙碌中。要学的东西比他想象中更多、更难,为了提高升学竞争力,他还被安排接触发展各类体育项目竞赛,每天日程挤得密密麻麻,脑力体力都在超负荷支出,他的新身份符号是william,他都快忘记陈北劲是谁,更别提世界上还有个沈致亭了。 直到有天大清早,他刚睁眼,满屏英文的手机界面突然弹出一条中文,简言意骇,却格外醒目: 陈北劲,你家客厅的吊灯松了。 当时第一反应是看不懂,这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陌生人在说什么鬼话? 第二反应,陈北劲终于想起有沈致亭这么个人。(看备注想起来的) 陈北劲头一天刚跑了场马拉松,浑身散了架似的,起床气正浓。瞪着大眼盯着天花板,怨气十足地想:不就一个破灯么,松就松了,要拧紧还是要换新,打电话随便找个师傅上门不就行了,犯得着大早上坏人心情? 随即转念一想,国内这会儿好像是在夜里,沈致亭爱看书,貌似确实要急着用灯。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陈北劲发消息一向只发语音不打字,正准备跟沈致亭说一声“等着,我马上找人给你去修”,不知道怎么就按成打视频电话了。 第9章 视频就视频吧,语音视频都一样,陈北劲无所谓,没想到对方磨磨唧唧,等了快一分钟才接。 有点儿不耐烦,也有点儿小感慨。 俩人阔别近一年,再次相见,没想到是隔着手机屏。 “hello,”对方笑得有些局促:“怎么打视频?” 陈北劲一愣,随即笑道:“打视频怎么了,不想看见我?” 对方笑笑,没回这句,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陈北劲笑说:“勉强称得上丰富多彩,你呢?” “我也还行,”对方笑:“但恐怕没你那么有意思。” 陈北劲扬扬嘴角,什么也没说,盯着沈致亭看。两人就这么面对面静默了四五秒,直到沈致亭尴尬地咳嗽一声,陈北劲才想起正事儿来。 “你那灯,”他移开视线,摸摸鼻子,“待会儿我让人给你去修。” “行,让他们明天来吧,现在太晚了。” “嗯?”陈北劲挑眉:“嫌晚你还给我发消息?” “早晚都要给你发的。” “……说的也是。” 两人又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 等了一会儿,沈致亭要挂电话,陈北劲脑子一抽,拦了句“等会儿!” “等什么?”沈致亭问,顿了顿,忽然低声说道:“还是你想冻死我?” 本来发完消息就进浴室洗澡了,手机扔外间洗手台上,沈致亭做梦都没想到陈北劲会打电话过来,一听到某人的专属铃声,手里刚挤出来的洗发膏立马又洗掉了,迅速潦草地擦完头发身子,正准备接电话时,怔愕之下,发现对方打得竟然是视频。 忙活一阵,只来得及在下半身围条浴巾。 “呃……” 冷白剔透的锁骨太惹眼,前三角肌线条仿佛按照比例切割过,宽阔平整的肩膀彰显着男性独有的蓬勃……印象里的沈致亭,一副没营养惹人怜的病弱样儿,是个禁欲高冷的清瘦型帅哥,校服三件套永远穿在身上,冬天搭配黑白格子衫,领扣系的一丝不苟,沈致亭不爱出汗,就连夏季三伏天,外套都跟焊在身上了似的死活不脱,仔细想想,他还从没见过对方赤|身的样子。 陈北劲想,反正都是男的,有什么好避嫌的?他现在也算是半个体育生,欣赏欣赏同类人体艺术美有罪么? 陈北劲翻了个身,手机靠着枕边那摞经济学课本,被窝只露出一颗炸毛的头,眨眼说:“跟你说个好玩的。” “什么?” “上周我和陈老板去伦敦参加一个珠宝秋拍,他买了颗蓝钻石。” “陈老板是?” “我爸。” “哦哦,”沈致亭笑:“钻石好看吗?” “是只铂金和玫瑰金制作的蓝钻戒,very gorgeous!特别好看!据说是采用了什么水滴形改良明亮式切割的蓝钻,作为主石镶嵌在戒指中央,两侧各镶嵌了一颗水滴形切割钻石,清澈明亮,就像繁星那样璀璨华丽。 我不太懂钻石,但那颗确实漂亮。他们说这颗是珠宝公开拍卖史上出现过最大的内部无瑕级艳彩蓝钻,花了陈老板4870万美元,现在锁在他书房的保险箱里。你要看吗?寒假我过去陈老板那边的时候,拿出来给你看看?” “给我看?”沈致亭疑惑地笑:“为什么要给我看?” “不知道,”陈北劲打了个哈欠,换了个舒服地枕姿,随口道:“就是突然觉得,你跟那颗蓝钻石一样。” -------------------- 蓝钻原型 参考 christie\'s日内瓦拍卖的「bleu royal」,估价3500万至5000万美元,是公开拍卖史上出现过最大的内部无暇级艳彩蓝钻。 第5章 风掠北阳 05 许景辉问起细节时,陈北劲自认和沈致亭坦坦荡荡,现在偶然忆起,才发现自己每一句话都是罪上加罪。 或许潜意识里他也喜欢沈致亭?他不知道。“喜欢”是这世上最虚无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他只知道未来某天他会像他爸妈那样,找个生意伙伴结婚生子。新组建的家庭里,有取之不尽的利益,有家族延续的繁荣,妻子美丽,子女可爱,他将站在更高更远处。那个地方,没有沈致亭。 但那又如何,他不在乎。生命是场没有标记音符的乐章,每个人都在即兴出演,他现在想和沈致亭在一起,那他们就应该在一起,许景辉也不会反对。对他来说,和男人谈场恋爱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怎么能因为没有结果就将短暂的快乐扼杀? 他不理解沈致亭这种在一起就必须要有结果的悲观逻辑,万物生来就要死去,照沈致亭的说法,万物就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沈致亭还打他,邦邦硬的拳头抡在他脸上,抡了两下,一点劲儿都没收。该死的,许景辉都没打过他。 心下正不痛快着,喉咙干刺得厉害,陈北劲没忍住咳嗽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喝口水,就听头顶人突然开了口: “装睡装够了么,还不醒?再不醒把你乱转的眼珠挖了。” 陈北劲悻悻睁开眼,发现沈致亭居然还是昨晚回家时的那身西装打扮,疑惑的视线扫过对方疲惫的侧脸,试探问:“今天几号?” 沈致亭正收拾着床头柜的药盒,听见这句,马上转头摸了下陈北劲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皱眉道:“不是退烧了么?这是烧傻了还是穿越了?” 第10章 “你才烧傻了,我以为我睡了一天一夜,幸亏许景辉提前给我放假了,不然我还得去公司给她负荆请罪。”陈北劲拨开他按在脑门上的手,发烫的手指触碰到对方冰凉彻骨的皮肤,忍不住抬眼,仔细去瞧沈致亭。 “现在是二月二号凌晨快三点了,你昨晚烧到39.7c,神志不清没法去医院,我给你喂了点儿药片,不到四小时就退烧了。”沈致亭瞥他一眼,嘴角勾了勾,“怎么,还想睡一天一夜?对自己的身体素质这么没把握?” 本来想说笑一句“我身体素质好不好,你不是最清楚的么”,话到嘴边,视线撞上沈致亭舒展开的疲惫眉眼,和唇边浅浅的狡猾笑意,还有沈致亭喉间系得格外端庄的黑色领带,突然反思自己是否过分轻浮了。 陈北劲想了想,垂下眼睛,什么话也没说话,抓过沈致亭垂在裤边的手腕,在他手背突起的指骨上亲了一下。 沈致亭挑挑眉:“嗯?” 陈北劲无聊地摆弄着沈致亭的手。 沈致亭手腕上没戴表,突起的腕骨很有几分硬悍,是比名表名车更适配男人的装饰。他臂膀也十分稳健有力,同居时间一久,陈北劲见过几次沈致亭出浴时没穿上衣的样子,水雾朦胧散着热气,沈致亭身上遍布着弧度漂亮的肌肉线条,水珠从他隐约发红的冷白皮肤上滚落,小臂上纵横着血青色的枝状脉络。 沈致亭不是个书呆子么,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这么性感的男人了?他手指也很漂亮,平整洁净的指甲透着淡色的红,两人十指相扣,掌纹契合,分不清谁比谁骨节更加分明,只是沈致亭的右手关节处有点红肿。 陈北劲仔细摆弄着,弄着弄着,忽然就想起个事儿。 “沈致亭,”陈北劲忽然抬头瞪他:“你敢打我?” “我还没踹你呢,”沈致亭冷笑一声,从陈北劲掌中抽回手:“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见人脾气上来了,陈北劲一骨碌从被窝里坐起身来,紧靠床头正襟危坐,一脸警惕,生怕沈致亭说动手真动手。 倒不是打不过,论体型,他这个户外攀岩越野游泳跑马拉松达人、排球主攻篮球橄榄球前锋,怎么着也比沈致亭靠着健身器械锻炼得效果好;论身高,他长手长脚,个子比沈致亭还要高上两三公分呢。不动手,只是他不想跟沈致亭动手。 为什么? 不知道。沈致亭这么喜欢他,他怎么能跟沈致亭动手? “你不是喜欢我么?”陈北劲仰头问他,表情认真又疑惑:“和我试试怎么了?又不会少掉块肉。” 牙根儿气得直痒,沈致亭袖下的拳头紧紧攥起,视线触上对方无辜探寻的大眼睛,忽然又泄了气,无力地将拳头松了开。 “陈北劲,”沈致亭看着他,轻轻皱了下眉:“你以为这是件很简单的事么?” “本来就是这么简单,”陈北劲一脸无所谓:“是你总想太多。” “我想多了?”被气到极致,沈致亭直接笑出了声,他仰天叹了口气,抬手捂住眼,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 “我真不明白,我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笨蛋。” “我怎么了?” “陈北劲,”沈致亭转头看他,问:“那天之后,我总避着你,心里滋味如何?” 陈北劲一愣。这件沈致亭一直唯恐避之不及的错事,怎么现在突然主动提起了。 “你还好意思说?”说起这件事就动气,想起前晚上沈致亭让他找别人谈恋爱,更气。陈北劲脸色沉了沉,冷笑道:“谁先开始的?一句话不说提起裤子走人就算了,竟然还装不知道?自己装不知道就算了,还让另一个装不知道?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就擅自做主了,这算什么?” “你这不是知道么。” “知道什么?” “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做不了主。”沈致亭立在他面前,平静地和他对视着:“你不喜欢我,和我睡过一场,心里尚自不甘不愿,我呢?陈北劲,你想谈恋爱就要我和你谈,你说分手我就得和你分,你要痛痛快快经历一场,玩够了转身潇洒离开,我呢?你的一句继续做朋友,就可以让别人将记忆全部抹杀退回原位是吗?还是你期盼着,会有一个跟你上过床的男人在你娶妻生子的时候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陈北劲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说话。 不愧是本科学法的,沈致亭讽刺起人来真毒,听得他胸闷喘不过气,无端伤心。陈北劲沉默地坐着,暗灯的弱光投射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勾勒出他雕塑般的英俊轮廓,深邃的眼窝中,卷密的睫毛在阴影里低频率地扑闪着。 随便吧,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啊,暗恋的人是沈致亭又不是他,有什么好失落的? “书页翻久了就会泛黄,伤口愈合后就会留下痕迹,在一起过的人,你说忘记就能忘记么?陈北劲,你告诉我可能么?” 陈北劲仰头枕靠在床头的墙上,缓缓阖上了眼:“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不可能,是我考虑欠周了。” 不管多少年,还是硬不下心看见他露出失落的表情。沈致亭扯扯嘴角,手掌摁上他脑袋,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陈北劲,今天真的说好了,以后谁也别提这事儿了。” 陈北劲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将头歪倒在沈致亭的手掌心,像某种依恋主人的大型犬类,温顺地蹭了两下。 第11章 “陈北劲?” “知道了,听你的。” -------------------- 为什么? 不知道。沈致亭这么喜欢他,他怎么能跟沈致亭动手? 潜意识:他这么喜欢沈致亭,他怎么能跟沈致亭动手? 第6章 风掠北阳 06 初雪过后,京城更添几分冷寂。 阴云低垂,堆积漂游在被低温冻僵的摩天大厦顶层,枯叶飘零,散落在老住宅灰墙青瓦余留着丘状软绵的新雪上,行人寡言,叙旧闲谈多来自浓郁飘香的街边小馆。 主打复古设计的迷你木屋咖啡馆,推开夹层玻璃门,低缓沉静的轻音乐余梁绕耳,深色调装修的渐进结合别具情调,平安夜听起来仿佛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临窗角落挂满彩灯和礼物盒的圣诞树更非崭新,对消遣的客人来说,褪色的繁丽饰品貌似更适合做身后的背景。 沈致亭每次来这儿喝咖啡,都会选这个可以看到街景的临窗角落。 夏天灼风烧燎,他喜欢看绿化带中草木尖儿上浮动的热气,冬天冰雪融泥化水,他喜欢看有成排麻雀落在高压线上的远方街道。 冒着浓郁热气的拿铁搁在桌上,身下深色木纹的长椅,总能让他想起家里小客厅那面极具美式风格的红砖墙,还有某个偶尔坐在橘色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自我陶醉着给他唱歌弹吉他的人。 什么时候有机会在这儿和他喝一次咖啡就好了。 沈致亭失神发着呆,瞧着窗外人来人往,夜晚降临,闪着前照灯的出租车要比穿着臃肿的行人更多一些,手中握着的咖啡杯在掌心传递着暖意,忽然又想,和他单独喝咖啡时会聊什么? 工作?不是一个阶级,更完全不是一个行业,好像没什么共同话题。 学习?陈北劲明年倒是准备申硕,不过那些琐碎杂事都是盛铭的助理在安排,陈北劲……估计临开学前一天都不见得能念出自己大学的全称来,况且,自己离校以后也很久没学习过了,貌似也没什么好聊的。 高中时代,他们两个人倒是经常去咖啡馆写作业,他写,写完给陈北劲抄。 高中时代的陈北劲,是个能在阳光下行走的漂亮僵尸,远没有现在这么开朗。两个人都不爱说话,凑在一块儿时,反倒他这个经常被同学称“高冷”的人话较多一点。 陈北劲家里没人,一般都是保姆做饭,认识他以后,陈北劲晚饭就和他在外面吃,写作业待得太晚的话,他们俩就在咖啡馆里喝果汁吃点心,如果结束得早,他带陈北劲回家吃。 从前的陈北劲很怕生,第一次进他家门时,八百年不拉一次拉链的校服外套罕见地提到了下巴领口,小腿总是胡乱卷起的高低不一裤管也安分地放了下来,干瘪的书包老老实实背在双肩上,头埋得很深,一副很没安全感的样子,手指揪着他校服衣摆,整个人藏在他背后的影子里。 沈致亭推开自己家门的那一瞬,心里忍不住发笑,有种在外面捡了只流浪小狗的感觉。 可一回头,少年清冷,低垂的眸子里,干净纯澈,传递着对自己完全托付的依赖和信任。 沈致亭的脸立马就发了烫。 他心想,就算是捡小狗,这也是捡到了举世罕见珍稀贵族品种的小狗吧? 窗外的街景渐次亮起了灯光,使得沈致亭涣散的黑瞳也逐渐聚焦。指腹摩挲着发烫的马克杯,沈致亭收回游离的神思,心中不无可惜地想,出了趟国,那个人性格变得更开朗是好事,只是情感好像也随之外放了。 嗯,过度奔放了。 一开始见面只是拥抱,男人和男人么,抱就抱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然后两个人坐一张沙发上的时候,陈北劲也凑过来抱。 偶尔还搞突然袭击,沈致亭自己在一边看书,陈北劲在另一边敲键盘,某个时刻一到,陈北劲就像毫无觉醒征兆的巨型飞鼠一样,嗖得一下就蹿进他怀里,额头磕到他手里的书角也不吭声,头埋在他怀里蹭两下,找个舒服位置自行安窝小憩。 甚至临睡前,陈北劲隔三差五敲他房门,说失眠睡不着,无论如何也得找他聊会儿天,不给开门就打视频,挂电话就继续打。沈致亭不困的时候,还会觉得这种粘人行为有种讨人欢喜的乖,但困得不行的时候,只觉得陈北劲像个七八岁的幼稚小孩,这种反复重复敲门确认他在不在屋里、动辄就要打视频威胁他开门出来的无耻态度,真的很能挑战人的脾气。 即便如此,沈致亭也没有拒绝过陈北劲一次。 喜欢的人,客观逻辑上再讨人厌,心里也无法对其产生真正的反感。 在媒体大众的视角下,陈北劲是个完全继承了盛铭董事长许景辉雷厉风行个性的商界翘楚,混血精英,他俊美帅气,身价过亿,光环无数,身边围绕着无数聚光灯,来往人物不是新首富的掌上明珠,就是合作集团的继承人。他能在万众瞩目的商业讲座中发言,在记者问答环节时侃侃而谈,中英法自如切换,也能在歌舞酒会的觥筹交错之间应对自如,捕捉他的目标猎物,他更能在生意场上化身成一匹冷血的狼,与人激烈地竞争角逐。 而在他们家里,陈北劲就是陈北劲,一只执拗粘人的小狗,还是沈致亭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那一款。 但是抱多了,这种肢体接触对陈北劲来说好像就多了层隔膜,不能真切地传达他热烈汹涌的心情。陈北劲不满足于此,就开始了上嘴啃咬。 第12章 咬他的脸、脖子、胳膊、手,倒也不是真咬,更像接近某种动物在磨牙,牙印齿痕一会儿就能消下去,只是这种撩而不自知的卑鄙行为,害得他每次出门前都得冲个凉水澡。 陈北劲变化实在是太大,这让曾经一向习惯主导两个哑巴交往模式的自己…… 真的是越来越措手不及了。 喝口了温热的咖啡,沈致亭余光扫过桌上手机,黑屏刚好亮了亮,弹出一条“小年,回家陪妈”的七点闹铃提醒。 看一眼时间,当下六点四十五分,沈致亭面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咖啡馆确实是个消遣的好地方,他神思始终四散游离,恍然未觉时间过得这么快,离他下班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一转头,发现对面的男生双手握着咖啡,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沈致亭脸上立马浮上了几分尴尬的神色,他不自然地低咳两声,对男生笑道:“我是不是走神太久了?” 男生一笑,摇摇头:“没有,我挺喜欢像现在这样的,跟你在一块儿觉得安静舒服,压力也没那么大。” 沈致亭笑笑,余光一瞥,看见男生马克杯里的摩卡还满着,他转头对着不远处的服务生招了招手,待服务生走进递上菜单,他示意对方将菜单递给男生。 男生接过菜单,眨着眼睛冲他笑。 “请问客人要点什么?”一旁服务生掏出纸笔准备记录。 “要这个巴斯克,”男生在菜单右上角指了一下,随后将菜单递给他,说道:“麻烦打包,谢谢。” 服务生应声离去,男生脸上挂着笑意,低头啄了口咖啡。 “不待了吗?”沈致亭听到“打包”两个字。 “你不是准备要走了吗,”男生抬头对他笑笑,指指沈致亭放在一边的手机:“我看见你手机刚才亮了一下,是响铃提示吧?” “视力不错啊。”沈致亭赞道。 “不该夸我善解人意吗?”男生开着玩笑。 “是细心。”沈致亭点点头,说:“本来下午拒绝了你的晚餐邀请已经不太合适了,说好请你喝咖啡聊会儿天儿,结果又把你晾在一边,等会儿我走了,你晚饭是不是又准备去学校食堂随便应付了?” “吃食堂还是吃家里都一样,没什么意思。”男生低头搅动着杯中的深咖色液体,小声说:“主要是看和谁在一起吃。” “嗯?” 窗外马路斜对过百米左右,就是沈致亭公司四十多层的办公楼大厦,当下商业区灯光相映争辉,照得夜色亮如白昼,积雪被清理干净的大厦门口台阶滴滴答答淌着水,忽然阶下停了一辆出租车,下一秒,副驾车门便被推开,走出来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身影。 一米八八的个头,从车里猛然现身,好像凭空出现一个庞然巨物。那人削肩单薄,远远的背对着沈致亭。他两手揣着兜,随便一个动作都跟模特出街似的,头上扣着风衣帽,辨不清面容,晦暗阴影下,只露一弧异常高挺的鼻梁。他四下张望环顾,似是在找人。 身上是件设计感十足的连衣帽黑呢大衣,是某奢侈品牌本季度仅售两件的限量新款,男人急着进楼,更毫不顾惜脚下五位数的束绳真皮马靴,抬腿一脚踩进脏湿的泥水里,一时间飓风乍起,卷着枯叶打着旋儿,吹动那人膝侧的衣摆,露出他修长的腿。 那人步履矫健轻快,几步轻巧跨过两米多高数层台阶,转眼隐没在那栋楼里。 沈致亭差点以为自己幻视了,眨了下眼,待要仔细再看一下,连那辆车也消失了。 沈致亭确认自己幻视了,听见对面男生说话,他便问了句桌对面的人“什么?” 光顾着看远处,他有点儿没听清男生说什么。 “我……”男生抬头,看着对面男人心不在焉的神情,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服务生便拿着印有店铺商标的精致牛皮纸袋朝他们走了过来。 “您好,已经帮您打包好了。” 男生无奈笑笑,对服务生道了谢,接过纸袋放桌上。 “学长,时候不早了,我准备回学校了。”他站起身来穿羽绒服,随口跟人寒暄着:“你说今晚要回家吃饭,是吃饺子吗?” “嗯,我家传统。”沈致亭笑着应了句,想了想又说:“这是中国大多数人家的传统吧,北方吃饺子的多,南方吃汤圆的多。” 跟着站起身,快速穿好大衣外套,然后赶紧拿过手机取消日程闹铃提醒。 沈致亭不是个容易对别人感到愧疚的人,今天他少见得不在状态,确实对这个关系不错的学弟感到有点抱歉。 学弟寒假没回家,留校准备一个国际数学竞赛,每天时间紧张,忙碌得连饭都吃不上,好容易腾出时间来发消息说想要请他吃饭,最后也没吃成,他喝咖啡说聊天,最后也没聊成,要是待会儿临出门,要是兜里手机闹铃再突然响了,他就更扫兴了。 沈致亭闹不清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昨夜陈北劲发烧,他快四点才入睡没睡好,也可能是年底工作太忙,繁琐的事情太多,还有反复影响自己情绪的生活方面,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跟陈北劲处理关系才算合适。 虽然当初心里打的是能守一时是一时的算盘,等着陈北劲有了恋爱对象再安静地搬家离开,但目前来看,只能他再找一处别的房子了。 第13章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沈致亭一想起他妈念叨起陈北劲那两眼发光的样子就脑袋疼。 “传统?”男生羽绒服是长款,他拉好拉链,弯腰从下到上挨个扣着扣子,说:“我家,还有我身边的朋友他们家,都没有过小年这种说法,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两天也能算个日子。” 沈致亭大衣围巾穿戴好了,手机揣兜,拎了公文包等着男生一起走,听对方说这话,他笑跟了一句:“是啊,我也有个认识的,他家也没人过小年,所以我以前都是——” 话说到这儿忽然就卡了,沈致亭不知怎地,没忍住朝窗外瞥了一眼。再回头,就看见男生抬头看他,好奇地问:“你以前怎么?你以前带那个朋友回你们家吃吗?” “没有。”沈致亭立马矢口否认,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反应过度了,看了眼男生,温和笑道:“我以前都是给他发红包祝他小年快乐。”说着,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点开和男生的聊天框,发了个“小年快乐”的红包过去。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男生没掏出来看,脸上表情难掩欣喜,问:“你也给我发红包吗?学长,是不是和你关系好的人你才给发小年红包啊?” 沈致亭笑笑,说:“算是我的一点祝福吧,祝你……嗯,祝你今年别挂科,明年别留级。” 男生登时涨红了脸,尴尬地解释说:“我那不是去做交换生了吗。” “第一年做交换留级,”沈致亭打趣道:“第二年也做交换留级啊?” “课程比我想象的要多要难……” 两人偶尔也开开玩笑,这次沈致亭见人脸色越涨越红,知道对方对这话题实在尴尬,沈致亭也知道这学弟每次压力太大的时候就习惯找他倾诉,他也不好开玩笑太过。 站在原地停了几秒,沈致亭还是走过去拍拍他肩,道:“勤光,双学位如果修不动就放弃一个吧,法学和数学哪个是好学的?你家里人逼得很紧吗?他们不知道你再留级就该被退学了吗?” “他们知道……”李勤光懊恼地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抬起,揪着对方垂在大衣领前的围巾流苏穗,语气沮丧:“但是哥哥能做到的事,我如果做不到,就会在家里很丢人。” “你哥哥?”沈致亭挑眉问:“你哥哥是哪——”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恨不得把玻璃敲烂的连续闷声乍然在耳畔响起,打断沈致亭的问话。 沈致亭和李勤光惊了一惊,同时扭头转向窗户。 窗外,高大挺拔的男人背对着街道灯光,一身黑衣冷肃,膝侧衣摆在寒风中瑟瑟飘摇,他宽肩落满了细碎的雪沫,面无表情地站在低窗檐下。袖口露一小节突起的腕骨,他手下机械重复着敲窗的动作,像是感知不到玻璃的存在,力道越来越大,敲得咚咚响,直到沈致亭和李勤光二人全部听见为止。 -------------------- 第7章 风掠北阳 07 “这是我学弟,勤光。”沈致亭为两人简略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姓陈。” 玻璃窗短暂几秒对视过后,沈致亭这才发现他和李勤光站得过于近了,加之被陈北劲那晦暗不明的眼神一盯,他便莫名有种被抓|奸的心虚,等李勤光穿戴好,他便立刻带着人从咖啡馆里出来。 陈北劲摘了帽子,双手揣着兜,立在原地一声不吭,打量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个人,探究的视线落在男生手中的纸袋上。 李勤光也迅速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黑衣男人。 遍及全身的高奢名牌,面相独特,丰满的眉毛,浓密的睫毛,狭长的眼尾折成犀利的弧度,五官深刻得不太像亚洲人,有种太阳般令人无法忽视的耀眼俊美。男人不苟言笑,气场很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物,但是对方这张脸—— 李勤光抿了抿唇,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在家中某个地方见过? 来不及细想究竟在哪儿见过,对方是沈致亭的朋友,李勤光很有礼貌地上前一步,对陈北劲颔了下首,叫了声“哥”。 陈北劲闻声,这才将视线从李勤光的手提袋移到他脸上。 男生模样不错,双目炯炯有光,眉宇轩昂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儿,个子也高,长款的羽绒服也没能遮住他修长的腿,如果忽略刚才这小子在沈致亭领口上摸来摸去那个场景,陈北劲或许还会看在沈致亭的面子上摸两下他头发,问问学弟学什么专业的,怎么跟沈致亭认识的,然后进咖啡馆买个千来块钱儿的甜品饮料叫他回去分班上同学,以“热饮凉了就不好喝了”打发这小子在两分钟内消失。 现在,陈北劲张嘴都懒得张,冲人点了下头,转眼就看向沈致亭。 看向他,但没开口,沈致亭也很默契的没问他来干什么。外人面前,陈北劲一向有分寸,他不会做掉身份的事,更不会让沈致亭难堪。 先开口的是沈致亭,很客气地跟他寒暄:“挺巧啊,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陈北劲也装作和他半生不熟的样子,仿佛他真的只是路过偶遇,不自觉地拿出生意场上的那一套来,脸上摆一副公化式笑容,偏偏语气高高在上,令听他说话的人登时生出一种被他俯视的感觉。 陈北劲笑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打扰你们”这几个字,是某人咬着牙从齿间挤出来的,沈致亭听得心里直发毛,笑道:“没打扰,我们也正要走呢,今天是真巧,这家咖啡馆我经常来,什么时候有空,我也请你来喝一杯?” 第14章 陈北劲笑:“那好啊,正好明天周六不用上班,我得点个最贵的,到时候你可别心疼钱包啊!” “怎么会,”沈致亭微微一笑:“多难得请你一次。” 李勤光见这两人寒暄尽显疏离,好像并不是经常见面,始终停留在陈北劲身上的警惕目光收敛起来,转头对沈致亭说道:“学长,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那你回去学习吧,路上小心,”沈致亭笑说:“竞赛好好复习,加油!” 李勤光说了句“好”,冲陈北劲点头示意,陈北劲视线和他对了一下,嗓子眼儿勉强挤出一声“嗯”。 李勤光没注意到对方爱答不理的微表情,只觉得,他越看这个人,越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沈致亭在路边拦了辆出租,李勤光跟他再次道别后坐了进去,车门啪得一声关上,沈致亭和陈北劲并肩立在路边,目送李勤光的车子缓缓驶离这片街道,直至消失在路尽头的拐角。 “那是谁家的小子?”男生离开以后,陈北劲才察觉这个叫“秦光”的,好像有点儿眼熟。 “什么谁家的小子,”沈致亭瞧他一眼,说:“只是同校里关系不错的学弟,没问过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怎么不问问?”想到男生满脸通红地揪着沈致亭围巾那副场景,陈北劲心里不太舒服,他皱着眉道:“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也来往?你这么有钱有地位,长得也好,万一他对你有什么企图呢?” “我跟你似的?”沈致亭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往前边公司楼下走着,“跟谁来往之前都要先打听清楚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你请他喝咖啡,是不是?”陈北劲步步紧跟在沈致亭身后走,边走边问,倒豆子似的:“还给他买甜点,是你给他买的吧?又不是亲戚弟弟,需要这么上心?你一个已经工作了的人和他这种大学生有什么好聊的?他在学校里没朋友么?都长成那样儿了还没交女朋友?不太可能吧?还是他想交男朋友?你还让他竞赛加油?如果他学习好,还用得着说加油么?如果学习不好,你就算加满了油也没用吧?嗯,寒假不回家选择留校复习,学业都这么紧张了还出来和你喝咖啡,他想干什么?” 走近看见自己那辆墨玉色保时捷,沈致亭抬手按钥匙解锁,听着耳边人聒噪不休,轻轻一声叹息,忽然格外怀念起高中时代的哑巴少年了。 余光向身旁瞥去,身旁男人眉头紧皱,侧颚棱角如刀削,帅气逼人男性荷尔蒙爆棚,一副认真凝重的神态,却在喋喋不休地输出无限无聊的话,老妈子似的。 “你今天问题是不是太多了?”沈致亭笑笑,说:“你要让我先回哪一个?” 说完,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 陈北劲跟着坐进副驾,两侧车门一关,啪得一声,车内氛围就像是有人按了消音键,突然之间就陷入了寂静沉默,陈北劲也不再说话了。 沈致亭解下围巾放在一边,发现身边人忽然成了哑巴,偏头朝陈北劲看了一眼,扬了扬眉:“怎么了?” 陈北劲垂着眼皮,随手拨拉过抽屉上的纸抽,低头胡乱摆弄着。 沈致亭注意到陈北劲的耳廓冻得通红,想来对方刚才进楼去公司找他没找到,又看见他的车停在楼下,便沿着街道一个个找,身上穿得又薄,估计早冻坏了。 沈致亭便将暖气打开,调到最大。 “今天过小年,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副驾上的男人安静了半天,在车子开始移动时,向他抛出这个问题来。 手下压着方向盘没再动作,沈致亭凝视着车前窗外遍街的路灯和雪,目光没向对方偏移丝毫。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回答什么? 是回答“说好回归普通朋友的位置,双方就该保持边界感,那是他沈致亭的家,不是陈北劲的家,既然他不再开口邀请,陈北劲就该自觉的不再问起,又为什么非要送上门来自寻尴尬呢”这句早已摆在明面上的话吗? 可最初又是谁出于私心先带人回家的? 是他。 敢爱不敢说的沈致亭,胆小鬼沈致亭。 自欺欺人,他欺够了。他永远能为自己的私心找到自圆其说的借口,他永远无辜,而受伤的人总是被迫接受他任何决定的陈北劲。 一如当年少年远远注目着他母亲的模样,如今的这个人,再一次地被自己推向了孤独的边地。 陈北劲不会有那么多的借口和谎言,他只会站在原地缄默着渴求。 陈北劲自己也知道,一旦他学会了倾诉和表达,就不会再有人偏爱他了。 沈致亭总是偏爱这个人的,但他们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自从他一时糊涂想要占有对方的心思疯狂膨胀那一刻起,自从陈北劲无心之下拆穿了他伪装的那一刻起,自从他自以为很洒脱地承认喜欢陈北劲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足够成熟就该忘掉那件错事,理智的选择就是退回原位继续做朋友……他给陈北劲讲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自己都无法接受,陈北劲却当了真。 他怎么能忘记和自己最爱的人的第一次?怎么能忘记陈北劲伏在他身上时喘息着亲吻他取悦他的模样?早在接受陈北劲进门的那一刻,他就该知道这场蓄意为之的死局根本毫无化解的可能。 第15章 街头拐角处深绿墙漆的巴西风情餐厅在街灯照耀下格外扎眼,沈致亭看得有些累,他收回视线,再一次偏头看向副驾上的人,心想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趁现在向陈北劲提出搬家吧,各自安静地过好自己的生活,总好过两个关系暧昧不明的人毫无名分地继续别扭着在一起。 “我想……” “沈致亭,开车吧。”陈北劲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突然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说道:“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是知道么,不管你说什么理由我都信,如果你不想回答,那就不要回答。” 沈致亭张了张嘴,既惊讶于陈北劲这异于常人的敏感,又羞愧自己真的是年龄越大,越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陈北劲伸手拿过他座位旁的围巾,仔细叠好拢在自己怀里,好像这样做,他们两个人就能更亲密一点儿。 沈致亭别过脸去,没再说话。 -------------------- 今晚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两章连起来看会更好一点 第8章 风掠北阳 08 车停在楼下,熄火时,车内暖气已经开始热得令人发汗。 沈致亭别无选择,还是把人带回了家。 高中时代,陈北劲偶尔会来他家吃饭,但过节不会。沈母每次向陈北劲发出热情的邀请,陈北劲嘴上说来,但每次都很有分寸的不会打扰他们家人团聚,沈致亭也不会说留,他不想表露得太过主动,尤其是在他母亲面前。 沈致亭第一次开口说想让陈北劲回家和他过节,是在他读研一的时候。 那时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情绪受到很大影响,生活混乱的一塌糊涂,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刚回国归来的陈北劲。 母亲是个对任何事都看得很透的女人,父亲患癌离世,她也伤心悲痛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就自我调整过来,继续充满热情地生活。但他不是。几乎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冷淡,为人处世理智得完全不像个有情绪的正常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个对情感很迟钝、很迟钝的人。 把一个人放在心上需要花掉他很长的时间,认识到这个事实,需要花掉他更长的时间。 对陈北劲如此,对父亲也是如此。 比起在家照顾他生活的母亲,经常出差的父亲对他来说,从小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可有可无到,他只记得电话那头总是说想念他、爱他的温柔笑声,而忘记对方的具体样貌,只记得隔三差五邮寄到他手中的名贵礼物,而忘记寄礼物的人是谁。 父亲这个角色,他成长到大学快毕业,都像是个陌生的慈祥叔叔。 他不了解父亲,父亲也不了解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被诊断出脑癌后,一直守口如瓶,平静得仿佛无事发生。父亲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生病了,没化疗没治疗没做手术,他们家并不差那点儿钱,可父亲还是像平常一样,该上班上班,该休息就休息,时间充裕就带着家人去各种高档餐厅吃饭、旅游,自己上大学住外面不常回家,父亲便带着母亲到处吃吃逛逛,直到他再也无法像正常人开口说话的那一刻。 说来惭愧,直到现在,沈致亭也不知道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父亲弥留之际,怕母亲伤心过度,拒绝再见她,最后的那几天,是他们父子在病房里度过的。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父亲,在此之前,父亲都是家里存在的一道穿着灰色西装的模糊影子。 父亲长得温和面善,体型是健康的清瘦,年轻时候,应该是那种隽秀温润、博学谦逊的青年才俊。父亲有一双平静坦然接受命运的眼睛,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半鬓白头发,他平整合身的蓝白色病号服,扣子总是系到领口最上面一颗。父亲插着气管躺在床上昏睡,神志不清的时候多,能靠着哼声勉强说出完整的一句话的时候少。 父亲本来也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他幼时,父亲会经常隔着电话说想他、夸他乖,父亲不会直接说“爱”这个字眼,但会对他和母亲说i love you。长大以后,“i love you”这句话就只专属母亲了,父亲投向他的,更多是赞许满意的眼神,和以各种名义送他的、附带亲笔留言卡片的昂贵礼物。 卡片上话也不多,大概率是英文,像“everything goes well for my sun”、“for my sun sun son”、“for my no.1 and keep this secret and don\'t tell that pretty lady”、“for my no.1 in the whole world”、“for my pride”、“soooooo lucky to be your dad”……每次接到这种卡片,沈致亭就会拿着卡片会心一笑。他发现来自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语言真的很奇妙,竟然可以让一位如此含蓄的中国式父亲传达出如此热烈的情感,而不会显得尴尬突兀。 那辆墨玉色的保时捷,是父亲在得知他准备跨专业考研时送的。 他本专业是可以保研的,可他并不打算再继续了。激烈的辩论赛让他的同学热血沸腾,背负社会正义的光荣使命成为他每一个同学的终生目标,而他却对此无感。 可能他本身就不是个很好的人吧,他并没有太多道德感,也不伟大,更不喜欢承担太重的社会责任。 他总能很好地完成学习任务,却做不到发自内心的热爱。知道自己并不适合从事法律相关工作,他便准备尝试另一个专业挑战自己。 他们家并不缺硕士,母亲两个硕士学位一个博士学位,父亲两个博士学位,作为拥有这样父母的儿子,他只是在这个人生阶段毫无压力地走着流程,父亲却说希望能给他讨个好彩头。 第16章 他没告诉父亲,他有个很喜欢的男生正在美国加州读书,也没向父亲提起,他考研没什么压力,所以他很早就向加州那边的几个学校提交了硕士申请,并拿到了伯克利和ucla的录取通知书,他更没提及,他喜欢的男生所在学校offer发到他邮箱的那一天,就是他知晓父亲重病垂危的那一天。 他不是个机器人,他太想念了那个男孩了,想得……每次男孩打视频过来,他就小心翼翼地不停截屏存下对方各种样子,手机内存都满了男孩的照片他也舍不得删,没人知道,每次他看到男孩越来越有神采的眼睛,就格外害怕那双眼睛里会突然在某天装进另一个人,然后将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他挤掉。他发了疯的想念,他每时每刻的担忧,他嫉妒任何正在和男孩来往的同龄人。 他知道都是他一厢情愿,但他就是要为自己的感情任性一回。 人不轻狂枉少年,他沈致亭发誓,他这辈子就胡闹这一回。不管那个男孩是接受还是拒绝,甚至是嫌怨嘲讽他,他沈致亭都能接受。只要能够重新再见到男孩,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辆几百万的车了,新买的,他一次都没开过,所以可以不用再跟家里伸手要学费,车子转卖的买家都联系好了,锁在保险柜里的各种证件他也想方设法都弄到手了,就差他在交易合同上签字了。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所有,他漫长的痛苦思念,他深藏心底的美好愿望,日期临近时,他激动地砰砰跳出胸口的心,在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都放弃了。 他把这视为命运给他任性的惩罚。 父亲母亲给了你半生的衣食无忧,可你却要因为自己可笑至极的单相思,选择抛下一切去奔向注定没有好结果的身外之人。 甚至还数次幻想过那个男孩的惊喜表情,幻想男孩和自己手牵着手,赤脚漫步在沿海的金色沙滩上,舒服的夏风吹过他们两个人的脸,万里晴空,北方烈阳灿烂,一如男孩英俊迷人的面庞。男孩可能心血来潮,好奇地问一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他会笑着回一句在心中打了无数遍草稿的“从见你第一眼的时候”。 从见男孩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喜欢他,可父亲什么时候开始生病,他至今都一无所知。 沈致亭啊,你在做什么呢? 多么幼稚的感情啊,多天真可笑的幻想啊。 沈致亭,那年你都二十岁了,你太不稳重了。 他愧疚到一滴眼泪都掉不出,他只恨自己不能去替父亲躺在那里。他日复一日地握着父亲的手,绝望在漫长煎熬中将他的心脏一点点撕裂成碎片。他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奇迹没有发生,父亲离世了。 临了,父亲很费力地断断续续吞吐了很多个音调,他一点都不了解父亲,所以他猜不出父亲究竟想告诉他什么话,只是直觉上,他感觉父亲绕了很大弯子,还莫名其妙对他有抱歉的情绪,只委婉地向他表达了一个中心意思: 父亲希望他能留在母亲身边,多多陪伴她。 眼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他努力保持镇定,双手握紧父亲逐渐冰冷下去的手,不停流泪不停点头。 他当然会留在母亲的身边啊,他还能去哪儿呢?不用父亲开口,他也会这样做啊! 为什么?为什么在父亲临走之前,还会让他不放心,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浮躁没定性的孩子? 父亲不是一向赞许他懂事吗? 想通那一瞬间,他如遭雷击。他不敢再过多揣摩,不敢再往前追溯,一旦开始细想,他便惭愧得无地自容。 在父亲面前,他是个永远的罪人。 父亲病重那段日子里,他没有再接陈北劲的电话,没回任何陈北劲的询问他近况的信息。陈北劲学业繁忙,也并不是总给他打电话,只是一个月一两次的概率,临近期末周时,陈北劲更会直接忘掉他这个人,一心投入在复习和考试上。 那天送父亲火化完,他搀扶着憔悴不少的母亲离开殡仪馆,归途车上,他心灰意懒地坐在后车座,任母亲靠在他肩上沉睡着流泪。 又一个陈北劲的电话打来,手机屏幕上,他看着那个逐渐阳光起来的男孩自拍头像,手指止不住的颤抖,不知怎地又落了泪。 他挂了电话,决心以后再不跟对方来往了。母亲突然醒来,叫司机停车,说她晕车,要下车去透透气。 “我陪你吧。”他伸手去搀母亲。 母亲避开了他的手,扶着车门回过头来,眨着红肿的眼睛,鼓励般地望了他一眼。 “孩子,做你自己想做的吧,没有任何人会怪你。” 那天的天气怎么样,沈致亭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那天的眼泪格外多。 像倾盆暴雨,雷电轰鸣,整个世界都是黑的,雨水浇遍全身,将满心的自责、愧疚、难过、绝望,和那日复一日折磨着他的那难以启齿的羞耻洗刷得干干净净。他以为自己麻木了,可母亲那句话让他知道,他的头顶永远都将是万里晴空,灿阳明耀。 强忍着哽咽,他花了几秒平复心情,接通了电话。 他还没开口,电话对面就问:“最近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那个心心念念的男孩,嗓音已经蜕变得十分低沉了,论起行为处事,更比他这个任性混账的不孝子成熟稳重得多。 第17章 他回了句“没事”,对方不信,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可不知道怎的,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是关切,越是询问,他就越绷不住。陈北劲一句“算我求你,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你不要吓我”,让他彻底懂得“肝肠寸断”这四个字是什么滋味。 他瘫倒在地,将自己塞进后车座的过道缝隙,蜷缩成一团,脸庞上泪水如注,涔涔而下,他终于哭出了声。 “陈北劲,我爸没了,我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那边沉默了近半分钟,直到他心里逐渐开始羞愧煎熬。 以近两年陈北劲和自己这种连网友都算不上的普通交情,对方怎么会关心这些与己无关的小事? 他再一次恼恨自己自作多情的可笑,竟然将尚未结痂的伤疤撕裂开给别人看,没想到对方突然问他一句:“再撑一个月行不行?” 他愣住:“什么?” “等我一个月,我要提前结业。” -------------------- 因为发了明天的章节 后天再更~~ 第9章 风掠北阳 09 四年ucla商学院的课程,两年半修完学分。 那个曾经交白卷、每天下午等着放学抄他作业的极品差生,沈致亭不知道陈北劲是怎么做到的。 为了占据身份优势,陈北劲高三从国内转学加拿大高二重读,比他晚一年考入大学。沈致亭一开始期盼着自己考进他的大学,成为陈北劲的学长,没想到最后,反倒是陈北劲提前修完高难度课程,展现出惊人般的能力和爆发力,回国第一时间就来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风尘仆仆却格外踏实的拥抱。 沈致亭是有自知之明的,让陈北劲做到这种份儿上,确是有自己的因素,但更多的,是陈北劲为了让许景辉对他刮目相看。 许景辉对陈北劲的表现简直满意极了,在陈北劲回国的第二周就为他举办庆功欢迎会,邀请了业内诸多好友和大佬巨鳄,向所有人隆重介绍她如此出色优秀的儿子。 陈北劲和以前不一样了,许景辉不需要再像从前一样将他藏起来了。 陈北劲说什么,许景辉都一口应下。 陈北劲就搬来和他一起住了。 在那段消极颓丧的日子里,陈北劲成为他最忠实的守护者,始终陪在他身边。 那已经快是第二年了,父亲离世后,母亲第一次发消息要他回家过小年。 当时他学业和生活已经步入正轨,课程并不紧张,他开始了自己的实习工作,每天开着他父亲送他的那辆车,在学校、公司、他和陈北劲的家三个地方充实地周转着,忙碌着。 母亲的消息是陈北劲先看见的。他去浴室洗澡,手机扔在客厅茶几,陈北劲明明在书房工作,不知怎地就搬着电脑跑到客厅来了,可能是两人虽然住一起,但每天碰面总共也不到一个小时,陈北劲习惯趁他洗澡和他隔空聊天。 “沈致亭,出来!” “这次又是什么事?” “阿姨给你发消息了。” “我手机密码你又不是不知道,帮我看一下。” “你出来自己看又怎么了?” “是让我看,还是让你看?” “什么?” “……唉算了,你这个笨蛋,笨死你算了。” “什么啊,你说什么呢?怎么声音突然小了?骂我呢?” “让你看手机!!!” “哦,阿姨叫你回家吃饺子……嗯?吃饺子?为什么吃饺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过小年。你晚上有事吗,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哪天没事?” “不去拉倒。” “嗯,我是说,有事儿也可以堆一边儿。” “滚。” “喂,我快五年没去你们家了,贸然上门合适吗?” “我妈知道你。” “所以呢?” “我妈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现在这么能贫,进了门,你直接装哑巴就行了。” 浴室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门内,沈致亭将花洒开到最大,水声哗哗,从头浇到脚,室内热雾蒸腾,他搓了把脸,脸上发烧,耳根生烫。 “你笑什么?”沈致亭不满道。 “我突然发现,咱俩这也算是回门了吧?”陈北劲吹了声口哨,语气轻挑,笑道:“这就叫——我和我的哑巴新娘!你说是吧老公?” 热水淋淋,哗啦啦地浇过头顶,沈致亭愣在原地,一张肤白玉润的脸被什么东西彻底烧透了似的,涨红得简直要爆炸。 …… …… 凡事一旦开了先例,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可收拾。 成年后的陈北劲,受长时间混迹生意场的影响,轻易便能在成熟稳重的绅士男性和风趣幽默的阳光后辈之间切换自如,一进门礼数周到,谈笑时松弛自然,样貌学历身份,全是加分项,格外讨他母亲的喜欢,加之陈北劲那句撩而不自知的混话,让早已心如止水的沈致亭忽然又开始觉得,他们之间是可以有点儿什么的。 沈致亭亲自开了这个头,将他小心爱着的人带到他唯一的家人面前,并和母亲心照不宣。不止小年,还有元旦,新年,清明,端午,中秋……每一个应该和家人团聚的日子,他都会带陈北劲回家。 陈北劲不会选择在这种日子出差或加班,如果逢上自己加班,陈北劲就来公司找他。陈北劲在普通的日子里只是个普通人,出门不开豪车,穿着也不会太正式,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那人夏天会戴口罩,冬天就戴帽子,遮掩住那副惹眼的面容。 第18章 小时候母亲经常说,家里面住的是自己爱的人,才能叫家,不然家就只能叫房子。 就像所有在外成家的子女会携带伴侣孩子回家探亲,他沈致亭好像也在外面有个自己的家了。 沈致亭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正低着头摆弄他围巾的人。 心中叹息一声,再次懊恼当初的不该。 之前好歹还能装着糊涂过日子,两个人偶尔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即便是亲近而不过分亲密的举动,也能让他觉得生活有所期盼,现在好了,被一个没开窍的笨蛋无意撩拨几句,一个冲动,自己亲手开的头,最后又亲手把所有都毁了。 沈致亭自嘲般笑了笑,对陈北劲说了句“下车吧”,转身便去推车门。 身后人忽然问道:“沈致亭,你以后是不是不准备带我来了?” 沈致亭回过头。陈北劲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平静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以后不合适了。”沈致亭说。 “哦。” 陈北劲没什么太大反应,甩手将叠好的围巾扔回沈致亭座椅上,砰的一声,衣角带风,摔门下车。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微妙起来,两个人沉默着,习惯性并肩走进楼。电梯干净明亮空荡荡,沈致亭和陈北劲一前一后走进去,不约而同去抬起手去按17层的电梯按钮,一瞬两手相碰,两人条件反射对视一眼。 即将进入的地方是自己家,沈致亭自觉算是东道主,跟陈北劲闹成这个样子实在不成话,便趁机开口试图缓和气氛,道:“我按吧。” 不料陈北劲随即移开视线,手肘粗暴地撞开他停在半空的手,自顾自按下电梯键,然后将手揣进兜,走开一旁,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银亮如镜的电梯门,直接把自己当做了空气。 不知怎的,在这种前所未有不愉快的冷暴力状态下,沈致亭竟然有点儿想笑。 他还是头一次见陈北劲这副样子,还…… 怪可爱的。 “笑什么?” 身旁人冷冷开口,沈致亭才从电梯镜面的倒影里发现自己正舒展着眉眼,嘴角上扬。 沈致亭:“……” 这什么毛病? “没什么。”沈致亭说,顿了顿,又道:“不好意思,我会好好生气的。” “咳!”这下倒换成陈北劲绷不住笑了。 沈致亭嘴角又扬了起来,学着刚才陈北劲的口吻:“笑什么?” “沈致亭,”陈北劲立马敛起了笑意,斜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你是真的混蛋。” 沈致亭笑:“我混蛋你还老愿意跟着我?” “是吧,”陈北劲哼一声:“我也觉得我交友不慎。” “是啊,”沈致亭半开玩笑道:“还好现在看清了我,以后还是离我远点儿吧。” 话毕,待了十多秒,电梯内寂静得只余二人的呼吸声。 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回击,沈致亭没再继续玩笑,目光扫了眼正在装聋作哑身旁人的镜面倒影,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陈北劲,总这样下去不行,我还是搬家吧。” “搬家就能解决问题?” “起码能减少你我之间的摩擦。” “我不介意我们之间有摩擦。” “我介意。” 滴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楼道大片明亮灯光照进来,陈北劲脸色沉了下去。 “沈致亭,这是第一次,我觉得你比我想象中要懦弱。” “我活在现实中,不是活在你想象中。”沈致亭从他身边经过,伸手拦了下即将闭合的电梯门,站在门外转过身等他。“抱歉,我没有你理想中的美好品质,我就是这种瞻前顾后的人,我就习惯做一个保留余地的懦夫。” “你这样,”陈北劲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犹豫着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一点都不像是会喜欢我的样子。” 正常人如果能和喜欢的人一起住,肯定要高兴坏了吧?怎么会像沈致亭这样唯恐避之不及?难道是他之前是烧糊涂了?他猜错了?沈致亭性格温和,看任何人都是深情款款的,连经过路边一只狗都会多瞧上几眼,搞得好像那狗是沈致亭上辈子的情人似的,自己难道是因为和沈致亭经历过一场之后先入为主了? 但如果沈致亭没那种心思,现在又为什么非要闹别扭离开呢? 敏锐捕捉到沈致亭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晦暗情绪,陈北劲从对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心里有块不知名的石头落了地,陈北劲觉得自己既卑鄙又开心。 跨步走出电梯,陈北劲不想没再没完没了的跟沈致亭在口舌上较真,他本来也说不过这位前法学生。 因此先行一步,只留下一句话: “搬家的事儿回去再商量,先走吧,妈等着呢。” -------------------- 第10章 风掠北阳 10 防盗门一打开,门口立着两个身高腿长的大帅哥。 沈母愣了一下,询问的眼神扫向儿子,沈致亭不自在地别过脸,避开和她对视。 沈母心领神会,抿唇藏笑,招呼道:“都来啦!” “阿姨好。”陈北劲向沈母问好,然后变戏法似的,掌中忽然就握了一个深色檀木精雕的玲珑银片镶锁盒,见沈母面露惊讶,他托着手腕恭敬递上,笑道:“一条翡翠圆珠项链,专门找工匠按照您的颈围定制的,也没问过您喜不喜欢就擅自做决定了,只是觉得和您典雅的气质很般配。” 第19章 沈母打量了几眼盒子,轻皱了下眉:“这次真的不是拍卖品了吧?” 她早就知道陈北劲是什么来头,但毕竟是儿子喜欢的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当对方是普通孩子来对待,她自己也没摆过长辈架子。 陈北劲小时候来家玩,没现在这么懂人情世故,说吃饭就吃饭,进门叫声“阿姨好”,然后就闷头跑去儿子房间躲着,吃饭也是和儿子在房间关着门吃。她进去给俩小孩送点水果牛奶的时候,小陈北劲就坐在角落沙发上,低垂葱郁的芭蕉叶遮住他削瘦的右肩,他就像个不会说话的小傻瓜,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和儿子聊天说话,不插嘴,也不问好。 临走回家,小陈北劲也专挑她不在客厅的时候离开,以免跟自己碰面。 现在,这小子长大了,个子惊人得高,模样也帅,连礼数也像被专门培训过,周全得无可挑剔,只是每次上门拜访带的礼物,阔绰到离谱的程度,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却仍然每次被礼物的价格震惊到。 不,不是震惊,是震撼。 她清楚地记得,陈北劲第一次来过小年带的礼物,是件价值千万的珍藏古董。她一开门,左边站着满脸无语的儿子,右边站着笑意盈盈的陈北劲。二人身后拥挤着一堆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有的抬着保险箱,有的扛摄像机,有的紧紧抱着公文包,甚至他们还在楼道里铺上了十米长的红毯。她还没说话,就被人恭敬地递上一支笔,拿出一叠授权转让许可证明,请她签字。 沈母怔愕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知道的,是儿子带对象回家探亲,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男明星在参加什么剪彩活动。 “不是,”陈北劲笑着解释:“私人定制的项链,怎么会是拍卖品。” “没太贵吧?”沈母不放心地问。 之前陈北劲实在夸张,她虽能很感受到这孩子的心意,也很感激,但她毕竟不是他们生意圈里的人,做不到跟他礼尚往来,所以次次都回绝了他的天价礼物,但每次她都不收,这孩子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最后难免又会流露出失意的神情,她心里也过意不过。 “很普通的,就两千。”陈北劲笑道:“您这次要是再不收,我以后真的就再没法来了。” 说完,眼尾余光瞥向身旁的沈致亭,内涵意味明显。 沈致亭正懊恼着今晚光顾着跟陈北劲周旋,忘记了给母亲带礼物,自己这个亲生儿子还没陈北劲半路来的做得好,目光一接触到陈北劲衅然的眼神,眉心一抽,顿感又开始头疼,立马再次将脸扭向一边。 陈北劲低声哼了一声。 “那好,”沈母含笑接过盒子:“那就谢谢我们小北了。” 寒暄了几句,沈母将二人迎进门,说她刚烧上水,过会儿再下饺子,让他们俩先去客厅沙发坐着暖和会儿,她去切点儿水果。 “从前人都稀罕吃那反季水果蔬菜,显得自个儿有身份有钱儿,现在可不兴了,打了激素放在市场上滥竽充数的太多了,咱们还是吃应季的吧,我还熬了冻梨汤,在早市上买的冻梨可新鲜了,润嗓止咳预防感冒最好了,等你们走的时候,我再煮一壶给你们装保温瓶里……” 沈母碎碎念着走向厨房,身后跟着进门的两个人十分配合地嗯嗯啊啊附和着,待沈母的影子消失在客厅,沈致亭和陈北劲站在玄关挂衣架前换鞋脱大衣。 陈北劲里面穿的是件很有质地的羊毛衬衫,纯白柔和,不过分贴身,又能很好地将穿衣人漂亮的倒三角型身材展示出来,尤其是袖口、肩膀和领口这些微小细节处,纯手工剪裁,很有设计感。衣领后的标签是一串法文,不是常见知名奢侈服装,沈致亭认得,这是陈北劲父亲公司旗下的一个专供贵族垄断的品牌,并不在大众时尚圈流通。 不管是在国内房地产行业叱咤风云的盛铭董事长许景辉,还在国外市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富商陈耀河,在与陈北劲日常相处中,小到一副银丝镜框、一条毛巾,一个马桶盖,大到各种古董珠宝别墅洋楼……沈致亭总能被这些东西时刻提醒着,陈北劲家的财力雄厚得令人难以想象。 这也是他在陈北劲回国后,再没产生和这个人在一起的念头的原因。 两个人的差距太大,连相识都不该相识。 高中时代是他走运,偶然捡到陈北劲这颗蒙尘明珠,后来才意识到,明珠就是明珠,尘土拭去,他爱的人回到了本该在的位置上,只是站在那里,便光芒万丈。 太耀眼了,那炽热的光将他烧灼,他选择守候在那个人世界的边沿,有一时的温暖便享一时的满足。世事多磨,他早已没了年少轻狂,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不会再去做扑火的飞蛾。 沈致亭并不自卑,他只是习惯认清现实,理智地看待自己的感情。 沈致亭自己虽然并不差钱,但父亲离世之后,除了其他人送的,他自己也没买过特别贵的东西,不管西装还是常服,价格水平都是刚刚好够他这个社会地位的体面,自然不会像陈北劲穿戴得那么夸张。 想到这儿,沈致亭不禁想起刚才那个檀木小盒。 “那条项链,”沈致亭凑近陈北劲,压声问:“不止两千吧?” 靠近的人身上有股洗发膏的淡香,眼尾被对方柔软的发丝摩擦而过,陈北劲眯起眼,观察着沈致亭的侧脸轮廓。 第20章 沈致亭眉骨高突,眼窝深邃,难怪注视人时总显得格外深情,他唇边也总余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使坏的时候嘴角上扬,笑得尤其狡猾。一张脸净白,一点瑕疵都没有,耳朵也跟雪做的似的,晶莹剔透,耳后蔓着红色的游丝,让人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狠狠撕咬一番,然后欣赏殷红的液体从这雪白皮肤中缓缓流淌出来。 陈北劲喉结滚动两下,他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认真打量过沈致亭了,都没注意沈致亭原来比他脑海里存在的形象还要…… 陈北劲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美味诱人? 心中浮起一种不知名的冲动,燥燥的,陈北劲就势将额头和沈致亭相抵,一只手慢慢伸进对方的西裤兜,低声道:“你说呢,你知道我最基本的人民币单位是什么。” 沈致亭伸出五指,朝他摆了两下,眼神诧异,无声向他询问。 陈北劲正闭眼将下巴搁他肩上,掀开一只眼皮瞧了瞧,压着嗓子“嗯”了声。 沈致亭刚想吐槽一句陈北劲最好祈盼他妈别把项链弄丢了,不然陈北劲可真的亏大了,忽然觉得自己裤兜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低头一看,皱皱眉,还没反应过来,大腿内根儿就被人死命掐了一把,疼得他差点跳起来。 “你干什么!”沈致亭低喝一声,大力攥着陈北劲的手腕,从兜里拽出来。 “没干什么,”陈北劲后退一步,举手投降,眨着大眼,一脸无辜:“我这不是无聊闹着玩么!” 脑袋气得要冒烟,沈致亭瞪着陈北劲,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闲着没事你又抽什么风!” “是你先凑过来的。”话毕,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陈北劲想了想,若有所思地支着下巴,补充道:“谁叫你这么好看?” 沈致亭:“……” 沈致亭面无表情:“刚才那话,你要是放在网上是要被全网暴的知道么?” 陈北劲嗤了声,说:“你都没生气,他们生什么气?” 沈致亭气得简直要笑出来了:“谁说我没生气?陈北劲,你知道你手劲儿多大么?” 陈北劲一脸坦荡荡,朝他张开两手,无所谓地迎了上去:“那现在换你掐我——” “来来来……人呢?”沈母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见客厅沙发上没人,转头发现还在玄关角落处站着,招呼道:“你们俩老待那儿干嘛呀,我饺子都下锅了,你们聊什么呢,还不快过来暖和暖和啊!” 沈致亭和陈北劲对视一眼,一个冷笑,一个微笑,一前一后的过去客厅那边,同卵双胞胎似的心有灵犀,动作一致地并肩坐沙发上,又动作一致地伸手去拿桌上的苹果块。 沈母拿着托盘站在一边,瞧着这副格外赏心悦目的场景,两眼弯弯的抿嘴笑着。 陈北劲察觉她笑意,抬头朝她笑笑:“阿姨今天心情很好啊。” “因为见到你们俩了啊,”沈母笑道:“小北最近挺忙吗,我看着你瘦了不少啊。” “前阵子忙,”陈北劲说:“接下来小半月会轻松点儿。” “要注意吃饭啊,一日三餐都要吃,”沈母嘱咐道:“致亭说你经常出差,昼夜倒替除了工作就是睡觉,这可不行,熬夜也要给自己加顿宵夜,不饿没胃口,吃清淡点儿也得吃,知道吗?” 陈北劲认真点点头:“以后会好好吃饭的。” 厨房传来咕噜咕噜的动静,沈母惊呼一声“我的锅!”,赶紧趿拉着棉拖小碎步跑过去看锅,沈致亭随口问了句今天都是什么馅儿的,沈母回了句“虾仁玉米、三鲜馅儿,还有茴香鸡蛋,都是我爱吃的!”引得客厅里两个人一阵笑。 沈致亭陈北劲都不挑食,家庭聚会吃什么,一向都是按照沈母的胃口来。从前家里也是这样,沈母自己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沈致亭遵循他父亲的标准,不做饭的人不可以挑三拣四,便跟着母亲一起吃,母亲的口味就是自己的口味。 至于陈北劲,从小就有营养师给他配一日三餐,不管好吃不好吃,理念都是营养均衡至上,他幼儿园的时候倒是挑过一阵子食,后来发现,即便他挑食也改变不了什么,饭还是那些饭,该怎么吃还得怎么吃,闹太厉害许景辉还会训斥他,反抗无效后也就是屈服了。 对陈北劲来说,所有食物的味道都是一样的,也就没有最爱吃和最讨厌吃的。 不到十分钟出锅,厨房外室的饭桌上一片热气腾腾,摆满了大盘小盘的饺子,沈母站在两人座位中间,说这次还是差不多的老规矩:小盘第一锅,大盘第二锅。青花瓷纹盘装是虾仁玉米馅儿,日式天青陶瓷盘装得是茴香鸡蛋馅儿,水墨波纹盘装得是三鲜馅儿,吃热得吃大盘,吃温的选小盘。 沈致亭和陈北劲边笑边配合,不住点头,沈母转身又端上来冻梨汤,一人盛了一碗,让先喝了梨汤再吃饺子。 “妈,”沈致亭叹道:“你装这么一大碗,等喝完汤都吃不下饭了。” “我先熬的汤,再不喝就凉了,你俩喝了把壶空出来,我再煮一锅给你们装了带走。” 通着里外室的小门开着,沈母端着空壶回厨房里间忙活,陈北劲低头慢吞吞地喝着汤,不时朝门里看一眼。每次吃饭他都会挑正对门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沈母忙碌的身影。 就像电影里演得那样——他梦里才会出现这种场景。 第21章 只不过梦里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不是沈母,而是许景辉。 这个念头一产生,陈北劲就忍不住想笑。 让许景辉抛下那身价值不菲的职业西装,换上普通居家便装在厨房里给他当保姆做饭,许景辉一边手法娴熟地切菜炒菜,一边扭头笑容慈爱地问他宝贝儿子还想吃什么…… 荒谬,实在是荒谬。 “慈爱”这个字眼和许景辉不太搭,他想,“铁血强权”才是许景辉的代名词。 “小北刚才说最近都不忙是吗?”沈母的询问声从里屋传来,“过年后再和致亭来家吃顿饭吧,我放寒假没什么事,天冷也不爱出门,每天在家无聊的很。” “好——”陈北劲咬着饺子正要应下,桌底,沈致亭用鞋尖儿踢了他一下。 陈北劲扭头看向旁边的沈致亭。 沈致亭低头一声不吭地吃饺子。 进屋后刚和缓的关系,又因这一脚,将两人踹回进楼前在车里的对话。 陈北劲想起沈致亭那句“不合适了”,眉眼间飞扬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嘴里咬了一半的饺子也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小北?”沈母从里屋出来,坐在他对面,问着:“有空吗,来不来呀?” “不了,”陈北劲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说道:“我过两天准备和朋友去北海道度假村泡温泉。” “哦……”沈母笑笑,观察着他的表情,问着:“那回来之后呢?回来之后有时间吗?寒假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呢。” “那也不来打扰了,等回来了就该工作了。” “哦。”沈母点点头表示了解,待了几秒,探寻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突然问:“那以后也都不来了?” “以后……”陈北劲瞥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沈致亭,正准备开口,便见沈致亭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转过脸看向沈母。 沈母面色一凛,直觉不妙。 陈北劲也赶紧跟着放下筷子,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不知怎的,他竟觉得这一刻的沈致亭很有威严。 “妈,”沈致亭脸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深眸却明显流露出不悦:“我们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操心谁操心?”她是从一开始就旁观儿子情感路程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儿子有多喜欢陈北劲。这么多年过去,她都以为两个人修成正果了,没想到,到头来她儿子竟然要主动退缩了? 想起过世的丈夫,沈母心头一阵痛苦,她怎么能接受儿子如今的选择?如果儿子说自己烦腻了,那也就算了,她自然不会多嘴,但显然事情并非如此。 沈母皱皱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妈,”沈致亭平静道:“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这意思是我要再说下去,你就要跟我翻脸了是吗?” “这是你说的。” “好啊,”沈母来了脾气,“你不愿听你就出去。”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沈致亭推开椅子,站起身离开。 陈北劲头一次遇见母子俩吵架,尴尬得无所适从,见沈致亭起身,他对沈母讲了声抱歉,也跟着站起身来要走。 “你走,小北吃完饭再走。” 这话一出,刚走到门口的沈致亭和正准备动身的陈北劲同时回头。 “那个……阿姨,”陈北劲指指沈致亭,小声道:“我坐他车来的。” “没关系,”沈母示威似的看了一眼沈致亭,说:“你打车回家,路费我报销。” 陈北劲一时无措。 他又不是不知道能打车回家,只是现在情形尴尬,他第一次夹在母子两个人做选择,论心的话,他其实更想跟沈致亭一起走。 也是贱得慌,陈北劲在心里咵咵咵一顿猛扇了自己耳光,阿姨显然是站在他这边,帮他出气,他却当着阿姨“对头”的面儿,提出要跟欺负自己的人回家。 “你先吃饭吧,”沈致亭叹了口气,他扫了一眼母亲,望向陈北劲:“不着急,我在楼下车里等你。” “……好。” -------------------- 第11章 风掠北阳 11 雪天黑沉,枯叶凋零。 夜色一如既往的黯淡无光,低温正如自己总是退却的人生一样毫无起色。 车内广播开着法治类节目的在线访谈,字正腔圆的男主持人名不见经传,却总能占据整个晚间黄金时间段,普法案例该是严肃紧张的风格,主持人年轻活泼,不时穿插几句诙谐点评,既显真知灼见,更见专业功底,难怪节目效果这么好。 主持人一定是真心热爱这份工作吧。 心中发出一阵感叹唏嘘,沈致亭阖眼靠在椅背上,回想着自己这二十多年,他是不是一帆风顺过头了?不然为什么长大后每次碰到一点儿挫折就习惯掉头退缩? 仗着头脑聪明学东西快,每次一产生放弃的念头,下一秒就底气十足地果断做出放弃的决定,并对此决定的正确性深信不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很有执行力的人。 从前觉得,一旦做出选择,那就一定会有正确与错误之分,如果他选错了,下辈子人生就要完蛋了。后来才发现,选择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有足够坚定才能让选择成为正确。 那自己呢?自己坚定过吗? 第22章 发现自己对法学不感冒,决定选择转专业是这样,自以为目光长远,放弃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想法也是这样,可最后考研选择的热门新传,读出来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工作说不上讨厌也算不上喜欢,只能算是维持无聊生命运作的一部分,至于生活—— 如果再失去所爱之人,失去生命中那一缕光,也就只能称得上是“在活着”。 事实上,“在活着”和“已死去”没什么区别。 沈致亭也觉得自己活该被他母亲赶出家门。 母亲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当然知道。 头脑十分理智清楚的知道,正因如此,心底最深处的挣扎才更加令他痛苦。 这痛苦并非来源于暗恋对象对自己无意这件事,而是源于他发现自己成年以后,面对真正渴望之人、真正热爱之事再也做不到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拼尽一切去勇敢追逐的那份可憎的理智。 咚咚咚! 身旁车窗被敲响,沈致亭侧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挡,目光可见范围内,只有一截规整穿着黑色大衣的腰腿部位。 沈致亭关了广播,瞥了眼时间,十点三十七。 惊觉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放下四分之一的车窗,沈致亭问:“吃好了?跟我妈聊什么了,聊这么长时间?” 可能是车窗缝隙开得太小,陈北劲没听见,也就没回话,只是提起手中拎的保温壶,朝沈致亭扬扬下巴,示意他降下窗户接过去。 “又没锁车门,你直接拎去副驾坐进来不就行了么?” 沈致亭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有暖和地方不进来,非愿意站在车外吹冷风敲他窗。 不过还是将车窗放到了最底部。 一阵凛冽的冷风袭面而来,周身温度骤降,沈致亭感觉无数棱角锋利的冰碴子擦过他的脸,他赶忙伸手接过沉甸甸的保温壶,扭身放在车后座底靠门处,然后迫不及待地就又要将车窗升上去。 “等一下。”窗外,陈北劲立在原地不走,一只手搭在了窗框上。 “怎么了?”沈致亭仰起脸问。 “进车前,我有个事儿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儿?”沈致亭皱皱眉,问道:“还是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陈北劲俯下身,歪着脑袋朝他招了下手:“过来点儿。” 沈致亭不明所以地将耳朵凑过去,问:“怎么了?” 啵的一声,清清脆脆,车窗外是席卷天地的大风呼啸,车内是泛着暖意的静谧安宁,一刹间两个世界交织融化合成一线,陈北劲拽着沈致亭的领带不许人乱动,逮住机会在他右脸颊上亲了一下,分明是强制行径,却显得格外清纯。 “嗯,这个事儿就是,”陈北劲在他耳畔笑着嘀咕:“我得亲你一下。” 沈致亭脸色一黑,一巴掌扇掉陈北劲的手,面无表情扯回领带,下一秒车窗紧闭,将某个使坏得逞冲他眉开眼笑的幼稚鬼关在门外。 再下一秒,副驾车门打开又关上,恶作剧成功的某人拢紧大衣,携着一身刺骨寒气哆哆嗦嗦得坐了进来。 陈北劲转头朝向沈致亭,手掌拍了拍右边扶手和储物盒,对自己刚才的非常规行为进行殷切解释: “你看,这事儿进车里就没法跟你说了,中间隔这么远,一点儿都不方便。” “无聊。”沈致亭发动车子,懒得再理他。 初时,他还能对陈北劲类似的暧昧行为定义为“对方可能对自己有点儿意思”,反应多少会有点儿不自然,处久之后,他发现陈北劲真的只是缺心眼儿,24k纯缺心眼儿,百分百缺心眼儿。 这个混蛋,不管在外面是怎么被媒体报道智商多高、情商多高,又是怎么一副推杯换盏左右逢源的精英做派,在家里,完全就是个学龄前幼稚儿童。对陈北劲这种天真到甚至略显智障的24岁高龄儿童,沈致亭心动脸红的频率呈断崖式下降,并趋向麻木无感。 直男玩闹的小把戏,真心实意没几分,花样倒是屡出新奇。 没意思的很。 不过令沈致亭稍稍放心的是—— 根据陈北劲目前的表现,母亲貌似并没有对陈北劲讲太多不该讲的。 今天她第一次把自己赶走,单留下陈北劲说话。母亲不是易怒的性格,平时就算动气,也不会真动到这种程度。走出家门那一刻,沈致亭心中有点儿不安,他生怕母亲因为父亲的事有了心病,过分执着于将他和陈北劲绑在一起,甚至不惜用父亲的遗憾离世去道德绑架陈北劲。 母亲总是自诩心理研究的专业人士,怎么就看不透陈北劲对自己的喜爱只是友情并非爱情? 如果她真那么做,只会让他在陈北劲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之前提的搬家的事,”沈致亭还是不放心,便试探开口道:“我准备找房子了,这两周应该就能搬出去,我这意思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应该也没意见吧。” “不行。”陈北劲低头玩着手机,看都没看他一眼,张口就是否决。 “怎么不行?”沈致亭心中一凛,生怕陈北劲真受他母亲影响,再像上次说出“要和他在一起”的这种想玩又不想负责的混账话来。 “因为从这个月开始,”陈北劲转过头,笑笑:“你得给在家里交房租了。” 第23章 “交什么房租?”沈致亭立马就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说好随便住呢? 他可从来没来没从陈北劲嘴里听过“房租”这么低端廉价、不合身份、又十分伤朋友感情的字眼儿。 倒不是交不起……沈致亭深吸一口气,一边自我安慰试图忽略天价地段的六位数月租金,一边飞快琢磨着,如果自己每月不吃不喝不开车不社交,通勤只挤公交地铁、饮食上白嫖公司的水和小零食,然后再搞点儿副业,勉强也能付得起一大半。 嗯,付得起,只是这话从陈北劲嘴里说出来太奇怪了。 “你在楼下等着不知道,”陈北劲懒洋洋靠在椅背里,没精神地打了个哈欠,说:“我跟阿姨聊天的时候,她把我送的那串项链拿出来戴,结果扯坏了,珠子散了一地,好几颗找不着了,有几颗还崩进了煤气灶划花了,嗯,总之呢,那两千万算是报废了,自古父债子偿,中华优良传统,母债嘛,”陈北劲朝着虚空打了个响指,随口道:“也你偿吧!” 沈致亭:“……” 两千万? 开什么玩笑? 他妈到底找没找陈北劲出卖自己,沈致亭不知道,但他不傻,陈北劲这意思显然是要扣住他。 还找了这么个离谱的理由。 甚至都不用找他妈打电话核实,显然现在他妈和陈北劲是一个阵营里的。 沈致亭成功被气笑了,但习惯保持一惯的镇静和风度,他“嗯”了声,语气淡淡:“我妈扯坏的,你找当事人赔吧,她名下有几套房产,卖个两三套就能还上了,实在还不上,就叫她把攒的那点儿养老钱也给你垫上吧。” 这下轮到陈北劲瞪大眼了,也不困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致亭这个人间大孝子。 沈致亭瞧他一眼,笑道:“怎么了,还有话要说么?” 陈北劲摇摇头:“比不过,还是你狠。” “彼此彼此吧,”沈致亭说,随口问道:“你不是说项链是定制的么,定制的也这么贵?” 陈北劲扫兴地挥挥手,转脸看向车窗外。 湿漉道路如旷野般空阔,成排路灯如璀璨火花一闪而过,夜色中,近处矗立着鳞次栉比的商业大厦,led广告巨屏争奇夺艳地向四方闪耀着,远处高低不一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笼罩着绿色的防护网,无声向路人传达着一个信息:大城市里的高楼永远都盖不完。 车子玻璃窗清洁干净,倒映着一副远胜山水雪色美景的清俊相貌,陈北劲凝视着窗,盯着某个总是喜欢偷藏秘密的人的侧颜,思绪还未完全从沈母的话中抽离出来,听见沈致亭又问了一遍,他答得相当随意: “项链确实不是拍卖品,但制作项链的翡翠从香港买回来的。” “真的坏了?”沈致亭略一思索,说道:“赔的话,我得分期啊,少说也得五六年,这还是建立在我能升职加薪的基础上,写欠条的话……五年吧,五年内给你补上。” 陈北劲回头一笑,问着:“你把工资都给我?” “不然呢?”沈致亭半开玩笑道:“我妈退休前后都用不着太多钱,我也不需要买车买房,你这个身价数亿的诈骗犯非要逼人还债的话,我就奉陪到底啊。” “嗯……从前给我花钱,以后也给我花钱,”陈北劲摩挲着下巴,问道:“你对我这么好,那我是不是得以身相许?” 不跟陈旺财的玩笑话较真,这是沈致亭的一贯原则。说几句动人情话,讲几句海誓山盟,在他听来,陈北劲的暧昧语言就像盗版印刷厂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古早黄|色偶像小说,成本低廉,内容大胆,没有营养且毫不走心,他早已无动于衷。 沈致亭开着车,目视前方,随口敷衍了句:“好啊,许呗。” “真的?你说的?” “嗯嗯,我说的。” “那我要开始追你了啊!” “追,随便追。” “ok!那我从现在就要开始了!” -------------------- 第12章 风掠北阳 12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泰华国际大酒店门庭前,大理石阶一尘不染,清晰倒映着眼前富丽奢华的建筑,巨型旋转玻璃门框镶着上等红木,迎来送往的,都是穿着正式体面的尊贵客人,中央喷泉水池浮动着热气,骑士与骏马的大型雕塑威风赫赫,凛风狂呼,水花四溅,无论酒店里外,都是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温度。 酒店大门外,大堂经理站在台阶下,身后跟着副经理、秘书和四名门童,黑亮的布加迪缓缓驶近,绕过喷水池,最终横在酒店门口。大堂经理只一眼就看到了副驾上那位不苟言笑的矜贵男人,臃肿胖脸登时喜笑颜开,连忙带着众人鞠躬问好。 似是嫌冷,抑或是嫌对方大惊小怪,隔着紧闭的窗户,男人神态有些不耐,他没有开口,亦没给他们半个眼神,只是虚打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让所有人退下。 大堂经理忙颔首称是,临离开时,没忍住多看了眼驾驶座上的人。 不料下一秒,那人侧过半边脸,一双猎隼般的冷眼对上自己的视线,目光犀利。 大堂经理吓了一跳,一边惊叹着对方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没法和自家老板联想到一起,一边头也不敢回地飞快奔进楼中,仿佛身后有恶狗在吃人。 车内,坐在副驾上的矜贵男人笑了两声,对身旁人调侃道:“你教管人起来,倒是很有一套。” 第24章 身旁人扬扬嘴角,掏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随口回道:“是呗,恶霸强权总是比温柔刀好使。” 男人朝向他,饶有兴致道:“你这意思……我是温柔刀么?” 身旁人低头发着微信,另一手抬起,举手过耳,朝男人比了个中指。 “最近在忙什么?”男人笑声问着,显然对身旁人表示鄙视的中指丝毫不以为意,见人总忙着玩手机,便靠回了椅背。 手指反复摩挲着,这是他心中紧张时不自觉的行为流露。男人四下张望,细致打量着自家早看腻了的酒店,状似不经意问了一句:“几年没见,你小子还这么幼稚,也没交个女朋友管管你?” “你催我?”陈北劲随口说:“你三十多都不着急,我年轻力壮的,着什么急?” “我才刚满三十,”李铮鸣语气淡淡,纠正道:“才大你六岁而已,别说得我跟多老似的。” 车子没熄火,陈北劲看了眼时间,刚满六点。 天早就黑了,说好跟某人去咖啡馆,怕对方忘了,又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嗯,他找对方确认,消息框都是连片的绿条,对方一条消息都没回。 陈北劲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姓沈的是不看手机?还是故意不理他? 本来今天一整天时间都应该是他和沈致亭的,没想到一大早,他刚准备敲沈致亭的房门,要跟人介绍一下今天他精心准备的行程安排,就接到李铮鸣回国下飞机的电话。 意思显然是希望自己过去接机,顺便再吃个饭叙叙旧。 说是叙旧,无非就是那点子同校的校友情谊,虽说不在同一届,但李铮鸣在他高中大学期间,一直都在他父亲公司里做实习助理,毕业后更是直接入职公司,成为负责数据统计类项目的总经理。陈北劲在国外没时间交朋友,平时跟他来往最频繁的,也就一个共同话题多点儿的李铮鸣,至于关系…… 陈北劲将李铮鸣归纳为,私人生活之外,关系最好的一个。 李铮鸣是泰华集团接班人这个事儿,是陈北劲回国后涉足生意场后了解到的。泰华集团,国内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核心业务是ai智能研发,周边业务涉及玩具制造、酒店连锁和医药等多个领域。 许景辉说,李家的人总自诩低调,其实就是喜欢扮猪吃老虎,陈北劲表示无所谓。他对李铮鸣是真低调还是装深沉没兴趣,他亲自来接机,最主要还是看在李铮鸣和擎荣影视集团董事长戚铭的关系不错。 “不早了,你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吧,不早点儿进去歇着?”随手将手机扔储物盒,陈北劲偏头看向李铮鸣,提醒道:“醒了以后,别忘了中午我们说好的事儿。” “再约见面没问题,”李铮鸣点点头,说道:“但我要问一下,你怎么突然出尔反尔了?” “不是告诉你了么,”陈北劲倒扣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强调道:“戚老二手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顺走了我小表弟送的生日礼物,我陈北劲这么好欺负?” “那是给戚铭的理由,”李铮鸣抬眼打量着陈北劲,说:“现在纯属是我个人好奇,我知道你什么性格。” 陈北劲玩味儿笑笑,问:“我什么性格?” 李铮鸣顿了顿,心里明知自己问出这话会显得很奇怪,暗暗自责自己这个年纪还这么冲动实在不该,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听说,当晚戚老二给你介绍了很多女人。” 陈北劲鼻音“嗯”了声,眼尾扫到李铮鸣微变的脸色,恶作剧心突起,他仰起头,抬手捂住眼睛,一副往事不愿提及的表情,说道:“都是喝酒误事儿,那晚上确实是……嗯……确实是对那个最漂亮的见色起意了,没想到他第二天就不认账了,午夜灰姑娘似的,一声不吭就走了,我承认后来就惦记上他了,不过呢,我惦记也没用,人家傲得很,除了名分什么也不要,我呢,我除了名分什么都能给,你说这该死不该死?所有的一切,都是戚老二的锅,他不背谁背?” 李铮鸣苦涩一笑,点点头:“好,我懂了。” 陈北劲确实是喜欢女人。 李铮鸣没什么心情地推门下车,陈北劲演戏演够了,听到动静,心情不错地提醒道:“诶,后车座你拎来的那几箱红酒,拿走。” “不拿了,”李铮鸣头也没回:“送你们了。” 陈北劲诧异地扬扬眉。 那可是九零年的康帝,自一六年被某个收藏家重金拍下后,迄今就剩下这四瓶,收藏品向来是物以稀为贵,李铮鸣专门找人托运这酒也费了好些功夫,即便送人情也该自己留下一瓶,哪里是能说不要就不要的东西? 陈北劲不太理解李铮鸣今天怎么跟自己这么客气,早上都送过一次见面礼了,晚上又送个更贵重的? 不过,如果不是上等货,陈北劲也瞧不上。 陈北劲心情不错,冲人背影说了句“谢了”,然后拿起手机,朝后面的四个酒箱拍了张照片,给沈致亭发了过去。 掉转车头,打道回府。 六点半时分,沈致亭提着装满三层饺子的保温饭盒推开家门。 照例脱衣换鞋,随手将饭盒放在茶几上,然后去电视柜插排边上给亏电关机的手机充上电,最后瘫倒在沙发上,半睡不醒地眯着眼,反思着自己最近这日子,过得真是一天比一天玄幻。 第25章 是不是生活就是这样?遇到某件倒霉事,接下来其实并不会好起来,心底盼望着能趁早翻篇,事实却是更多倒霉接踵而来,连锁反应似的,再想努力阳光起来的心情,也难免会蒙上一层阴霾。 沈致亭在心里对吐槽过陈北劲是僵尸这件事进行郑重道歉。 他自己现在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活僵尸。 兜里还揣着他妈留在饭盒盖儿上的纸条,上面几句话: 【昨天剩的饺子都装里头了,离开时拿走和小北一起吃。 我知道你电话打不通一定会回来,我报了去三亚的旅游团,最近没什么心情见逆子。你要自己做主,很好,该说的我都说了,小北虽然和咱们普通人身份有别,但你们从小到大的情分摆在那儿,我能看出你在他心里位置不一般,只要你肯再次争取,我认为你们还是有很大的几率修成正果。 儿子,再勇敢一次吧! ——提前接受你的道歉 你妈】 当时站在空荡荡的家里,拿着纸条反复读取信息的沈致亭:“……” 今早一睁眼,家里就没见了陈北劲的踪影,正好,他心中对母亲也各种不放心。道歉是必然要道的,不过这不是主要目的,沈致亭还是想确认母亲究竟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打电话也没打通,他心里突然就着了急,想着母子两个人当面讲清楚会更好,于是匆忙洗漱,拿着昨晚没充电、早上只剩百分之二十电量的手机就飙车出门,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以最快速度赶到母亲家里,却只赶上了刚好热乎的饺子。 很大几率修成正果? 很大几率是多大? 再勇敢一次? 谁给他沈致亭底气去再勇敢一次? 他理想主义泛滥的母亲么?还是早就拟定好三十五岁结婚这个人生计划的陈北劲? 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恨不得将留言纸条撕碎成稀巴烂,沈致亭在发疯和发笑之间,选择了沉默。 这世上,真的是连最亲的人不了解他啊。 母亲是这样,父亲也是。 为了他所谓的勇敢,患癌拖着不治,一直隐瞒他直到离世……想必他父亲每每病发身体疼痛时,也会不禁自我感动吧? 自以为父爱深沉,无私奉献,强装着正常人的样子生活,只为让不知情的儿子再无后顾之忧,勇敢出国逐爱。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吧?等儿子离开后再进行治疗。没想到最后癌症早发,不仅英年早逝,彻底击碎了儿子的出国愿望,还在儿子心中烙下终生悔恨的伤疤。 懂吗?他母亲、父亲真的懂他吗? 那种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狂喜,那满怀期待奔向喜欢之人、半夜躲在被窝里开心到失眠的欢呼雀跃,还有那知晓真相后从巅峰跌入谷底的精神崩裂,在绝望中仍然强行克制住去发疯、去嘶吼、去怨恨的冷静至极的沉默。 他自己争取来的,全化为梦幻泡影。 他被迫接受的、父亲给予他的那份沉重的爱,他将愧疚一辈子。 他从来没告诉过母亲,他心中也无数次滋生出对她和父亲的憎恶。 他爱他们,但爱和恨从来就不是相反面,而是同一面。恨是爱的衍生,他不敢说,也不能说,这种情感一旦说出来,他就将被钉在道德审判的十字架上,千疮百孔不得好死,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怎么讲理呢?逻辑上根本行不通。难道要让父母因为给予他太多爱而判罪么?父母的爱有什么错?即便是精神上的审判,也该归结为他这个逆子不懂感恩吧。 可他自己又该怎么治愈这道隐形却无比深刻的伤疤? 沈致亭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得了胆小鬼后遗症。 爱也说不出口,恨也说不出口,藏好自己的心思,不掏心给任何一个人看,也就不会被任何人伤害。 思绪乱如麻,沈致亭不知何时漫步至阳台,今晚月明星稀,一阵瑟瑟冷风扑面,他清醒过来。 反手关紧窗,沈致亭安静待了一会儿,然后,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噗呲一声,漆黑的瞳仁中燃起簇簇火苗,一小片短促的薄烟从他微启的唇缝轻喷出来。 -------------------- 第13章 风掠北阳 13 浴室水声哗哗,花洒浇淋声音清亮,穿透过雾面门传到客厅。 装红酒的厚重木箱搁到茶几玻璃镜面儿上,陈北劲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随手扔沙发上。 听到水声,他搓着两下冰凉的手,望了眼浴室方向,正要开口打个招呼,喊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洗漱了”,忽然意识到……沈致亭这不是在家么? 人在家,不回他消息? 岂有此理。 没什么形象地瘫坐在沙发靠背上,陈北劲松垮着肩,窝在脖子,大张着两条长腿,懒洋洋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界面弹出三条语音消息提示,来自备注人戚时。 陈北劲嘴角扬起,心想年纪大的说话就是管事儿。 没有在家里避嫌的习惯,陈北劲直接调大音量,点开语音外放: 【第一条:兄弟,最近忙啥呢?上回没玩儿尽兴,什么时候再出来喝点儿?】 【第二条:之前你提的那几个不懂事儿的女的,嗐,真没什么看头儿,我都给打发走了!下回你想玩什么样儿的你吱个声儿,是喜欢高挑御姐呢,还是萝莉萌妹?丰满知性点儿的?还是欢乐跳跳豆儿?爱撒娇的还是高冷的?哎呀你看看你,你一从美国回来的,想要什么就直说呗,咋还跟咱们自个儿人含蓄上了,拐弯抹角的,这可不兴啊!】 第26章 听到这儿,陈北劲啧了一声。 都说戚家俩儿子,脑子全都长给了老大戚铭。戚时这个老二,嚣张又放肆,看着是人模人样,实则跟街头混混没什么区别。陈北劲在跟对方接触过后,只觉得有关戚时的传言,跟报道许景辉和陈老板有私生子一样离谱。 戚时不是善茬,最后一句话显然不是在问他挑女人,而是在埋怨陈北劲居然绕过了自己,直接找到了他大哥的头上。 陈北劲摸了下鼻子,他不知道李铮鸣怎么跟戚铭聊的,戚老二这怨气十足的,嗯……被他大哥训过了? 李铮鸣是那种庄肃严谨的人,强权在握说一不二,一副金丝眼镜框擦得锃亮,却鲜少舍得用正眼看人。陈北劲初次在他爸公司学习时,跟过李铮鸣主持负责的项目。当时李铮鸣才二十四岁,就已经坐上了省产区副经理的位子,诸小组开会时,李铮鸣面容严肃地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地听着几乎每一个都比他年纪大的手下进行汇报。 就像个君主一样,目光老练毒辣,处事赏罚分明,整间会议室都是他的私人统治区,不露喜怒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给第一次见到他的陈北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李铮鸣的风姿,也一度成为少年陈北劲拼命效仿的模型。 戚铭能跟李铮鸣做成好朋友,想必两个人性格十分相近。 所以陈北劲推测,关于那些戚家的离谱传言,有一条可能是真的: 戚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大哥摆臭脸。 【第三条:时间你定吧,地点我选,合同我让人重印了,以后咱们有话都好好说,是吧,私人恩怨咱们私底下解决不就完了嘛,诶真是的!】 陈北劲听得一阵笑。 就冲戚时动不动就跟人干架那臭脾气,他俩私底下解决只有一种方法:见血。 跟谁动手都好,头破血流也好,他只是不想跟戚骜沾上半点关系。 戚时可以随便疯随便丢人,他有他大哥镇着。 他陈北劲可不行。他早上跟戚骜干上一架,下午就能上头条,第二天盛铭集团的市值就得蒸发掉数十亿。 想想许景辉那张表情比粪坑还臭的冷脸,陈北劲在心中唏嘘一声。 算算日子,还有四天就除夕了,年前解决最好。考虑到戚时是个昼伏夜出的夜猫子,陈北劲给对方语音回复了条“周三晚上九点”,那边等了一会儿,回了句“ok”,接着给他发了个私人会所的定位。 依旧是上次去过的那家,陈北劲皱了下眉,觉得戚时的地方太晦气,刚要给对方发语音让人换地方,身后就响起了浴室门开的声音。 陈北劲闻声扭头。 沈致亭衣衫完整的从里面出来,上身是件没什么款式的白长袖圆领秋衣,下身黑色宽松长裤,脚踩一双加绒条纹棉拖,脖子上搭着条淡蓝色的干净毛巾,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就只有手腕以下和脖子以上。 他甚至连头发都吹干了。 陈北劲莫名扫兴地转回了头,随手将手机扔到一边,屁股往专属自己的那头挪了挪,给沈致亭腾出半个沙发的位子。 沈致亭走近,注意到了桌上的红酒木箱,问:“你买的?” “朋友送的。”陈北劲说,观察着沈致亭的表情,又加了一句:“我学长送的。” 沈致亭“哦”了一声,评价了句“挺大方的”,然后从茶几底层专属他放书的抽屉里拿了本白先勇的《纽约客》,姿态闲适地倚靠在另一头沙发背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陈北劲忽然觉得很没劲。 旁边男人身上沐浴露的清香蔓延过来,陈北劲目光炽热地注视着沈致亭,看对方就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摆在自己眼前,胸腔里有种抓心挠肺的痒。 他很想凑过去抱住沈致亭,将头塞进沈致亭的衣服里,嗅着沈致亭肌肤里的香,上下游离,再细品一番鱼水之欢的滋味。 他想告诉沈致亭他这次不想玩了,认真一回就认真一回呗。 他确实惦记上他了。 不确定是不是爱,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结果,惦记上了就是惦记上了,惦记上了就要想发设法和他在一起,和他牵手、接吻、恋爱,和他整日整夜都肌肤相亲,理所当然地要求他的偏爱,明目张胆地吃醋。 并要求他也得吃醋。 “我学长你可能也听说过,”手臂随意地搭在沙发上,陈北劲翘着二郎腿,斜着身子朝向对面,摆一副笑脸,没话硬找话说:“泰华集团董事长李正锋的大儿子,叫李铮鸣,长得一表人才,业务能力也是一流。据说他们家好像对后辈有个什么个人能力鉴定标准,不合格就会被放弃,李正峰对他儿子的管教也很严格,所以我这个学长之前一直在国外靠自己打拼,嗯,算是年轻有为,才刚满三十就已经能和家里公司的老董事会成员平起平坐了,他今天回国,以后应该就留下来接手家里生意了。” “泰华集团我知道,”沈致亭掀着书页,头也没抬一下,随口附和了句:“你学长他不常在国内吧,我之前没听说过。” “据说他家里的人都比较低调。” “低调是好事,隐藏锋芒专注自我的企业才能走得长远。” “是啊,”陈北劲略作烦恼地抓抓头发,说:“所以我就纳闷,李铮鸣怎么一大清早五点钟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机?说好低调呢,突然大张旗鼓地招呼着我过去,不会联系家里司机来接么?打车也行啊,他又不差那点儿打车费。” 第27章 手指虚捻着纸页,翻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沈致亭垂目看着满书密密麻麻的、突然看不懂了的火星文,笑了。 陈北劲时刻关注着对面人的表情,沈致亭这个笑让他心里有点发毛,他不自然地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手臂也垂了下来,端正坐好,试探问道:“你,突然笑什么?” 沈致亭转脸朝向他,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笑非笑道:“陈北劲,你在做什么?” “……” 完了。 陈北劲心里咯噔一声。 这看穿一切的目光。 沈致亭这什么意思? 嘲笑他吗? 他又没谈过恋爱,他怎么知道自己耍的小把戏轻易就能被对方看穿? 看穿就看穿吧,竟然还直接当面说出来…… 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我……我……”慌张片刻,陈北劲冷静下来,立马重新装备上自己的另一幅面孔,他挺直腰板儿,冲人摊摊手,微笑道:“我这不是在给你讲我这酒怎么来的吗。” 沈致亭来了兴致,将书合上搁在一边。他抱着臂,视线和陈北劲对视着,也微微笑着,问:“可我没说我要听啊。” “那怎么了,”陈北劲无所谓道:“我平时不也这样找你说话么?” “你平时话再多,也没今天这么多。” “今天兴致高,”陈北劲站起身,将四个箱子排成一排,说:“明天你下班有空么,我们要不要去找家西餐厅开一瓶尝尝?其他的,给阿姨和我妈各拿一瓶,剩一瓶锁保险箱等升——” “陈北劲。”沈致亭突然叫他。 陈北劲回头瞅他,问:“怎么?” 沈致亭目光紧紧凝视着他,说:“刚才那种事,你并不适合做。” “刚才什么事?”陈北劲眨眨眼,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致亭摇摇头,直接说:“不管我妈跟你说过什么,我自己家里发生过什么,再怎么样也用不着你来偿还。过去那些事,我不觉得我哪里可怜,所以现在,我也不需要谁来怜悯我。” 陈北劲笑着“哦”了一声,说:“沈致亭,我觉得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什么意思?” “我这个人,从小就比较自私,除非我自己想要,否则谁说话都不好使。” 沈致亭皱皱眉,道:“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准备陪你玩儿。” “可你昨天已经同意了。” “同意什么?” “我追你。” 沈致亭气得一笑:“不是双商挺高么,开玩笑的话也听不出来?” “是,”陈北劲看着他,深眸炯炯,说:“所以违心的话也听得出来。” 这话显然是指之前沈致亭那番冠冕堂皇着否决两个人在一起这个可能的话。 沈致亭笑不出了。 “你不用做什么,你看着就好,其他的事我来做。” 陈北劲蹭过去,牵住了沈致亭的手。 沈致亭仰起脸看他,表情半信半疑。 “沈致亭,”陈北劲神情认真地和他对视着,说:“从今往后,我只受你检验,直到你说合格或者不合格。” 沈致亭犹豫几秒,然后趁机开口:“那我的房租……” “每月十五号交。” -------------------- 第14章 风掠北阳 14 一楼大厅里,正中央吊灯下,两个保姆正安静地收拾着长桌上的残羹剩饭,五步以外,乳白色的欧式楼梯蜿蜒向上,辉煌明亮,干净空寂得有些冷清。 二楼走廊最里侧的书房门紧闭着,李勤光手扶栏杆,站在二楼的楼梯台阶上朝里望着,待了片刻,鼓起勇气走过去敲门。 咚咚咚! “谁?”门里面传出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李勤光深呼吸一口气,回道:“哥,是我。” “进。” 李勤光推门进屋,反手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以免制造出不必要的杂音。 回过头,见他哥仍旧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表情,正板着脸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电脑屏辐射光打在他哥的脸上,男人英俊成熟,反光的金丝眼镜框透着他几分不近人情的冷冽。 他们差不多四五年没见面了吧?李勤光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眼神儿不知道放哪里。 尽管哥哥在回国之前还专门给他打电话,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但这只是例行惯事,并不表示他们关系很亲,也消除不了兄弟二人在学业事业上堪称天差地别的隔阂。不管多少年,在哥哥面前,他总是一种追逐仰望的姿态。 大约知道李勤光是为什么事情而来,李铮鸣摘下眼镜,合上了电脑,看向他,明知故问道:“还没回学校?” “我晚会儿再回。”李勤光瞥到挨着门口靠墙的沙发,就近坐下。 试探的目光和办公桌前的男人短促对视了一下,李勤光笑笑,说道:“爸妈他们离开得倒挺早,这几年我也没见过他们几面,还以为今晚大家都会住下呢,难得他们俩特地都赶回家为你接风洗尘,我也跟着沾沾光。” 李铮鸣瞧着对方正襟危坐的笨蛋小学生样子,不禁莞尔。反手敲敲桌子,说:“你小子这话,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你对我有意见呢?” 百年难见他哥笑一次,李勤光甚至都不知道他哥哥原来这么好说话,居然还会开玩笑?紧绷的心情随之一松,他咧嘴笑笑,露出只长了一颗的虎牙。 第28章 李铮鸣眉头一挑,问:“今年20了吧?” 李勤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记得要多喝热水。”说完,李铮鸣缓缓闭了下眼,努力维持着犯蠢过后的表面镇定。 真是驴唇不对马嘴,自己脑子最近几天肯定是睡糊涂了。 “那个……”李勤光犹豫着开口:“哥,之前让你帮忙带的那几瓶红酒,我拿走一瓶就行,你不介意的话,我待会儿走的时候拎去学校放着行吗?” 李铮鸣忽然睁开眼,眉头一蹙,不赞同道:“拎学校?”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勤光连忙解释,他就怕他哥露出这副表情。他自小恪守不露富不张扬不浪费的家规准则,怎么会做这种事? “是……有个关系跟我很好的学长。”李勤光脸色有点儿发红,跟他哥解释着:“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挺照顾我的,现在他已经参加工作了,快过年了,我想着再送普通东西做新年礼物的话,人家可能瞧不上,送个红酒什么的,既不显得我奇怪,也刚好能拿得出手。” 李铮鸣不知道该骂这个弟弟傻,还是该直接将人轰出门外。 他按捺住脾气,问着:“三百多万的红酒还不足够显得你奇怪是么?” “他……”李勤光思虑道:“他应该不懂红酒吧?” 李铮鸣懒得跟他较真,仰身一靠,将转椅移回到电脑前,直接宣判式下旨:“送几瓶两三千的就够了,放学校不合适,叫你同学他们怎么想?什么时候你要,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我让助理挑好了送你校门口。” 李勤光“哦”了一声,考虑了几秒他哥这个提议,觉得他哥确实比自己想的周全。 毕竟是家里的收藏品,虽说只拿一瓶没太大影响,但自己说想送人就随便送人的话,好像确实有点儿太不知好歹了。 李勤光点点头,起身跟李铮鸣告别:“哥你早点儿休息,我先回学校了。” 李铮鸣抬头看他一眼,顿了顿,朝他招了招手。 李勤光立在原地诧异两秒,然后走过去立在办公桌前。 他很少进来这间不属于他的书房,小时候每次进来,不是挨他爸的训斥,就是被迫请教他哥问问题。上次进来还是四年前,当时也是他哥回国办事,提前说了给他带了礼物,席间不方便当着他爸的面送他,让他饭后进书房自己来拿。 想到这儿,李勤光忽然将视线移桌角落的几个相框,好奇探寻的目光一一扫过,照片里记录下来的,基本是他哥各个人生阶段的高光时刻,毕业照最多,其次便是与同事友人的合照。 其中一张是沙滩照,蔚蓝的天,金黄的沙,海水扑腾着浪花,烈阳高照,他哥和一个男孩儿互搂着肩膀,两个人大汗淋漓,臂弯里抱着球,并肩站在沙滩球网的旁边,对着镜头开心大笑。 男孩儿戴着一副渐变墨镜,难掩浓眉深目,英气又俊美,身上穿一件火红惹眼的碎花衬衫,同样款式的蓝色沙滩裤下长腿笔直健美,浑身皮肤白皙无暇,只是被毒日灼烧得有发红。 好了,破案了。 李勤光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沈致亭那个朋友了。 “哥,”李勤光指了下那张照片,大着胆子问道:“他是你朋友吗?” 李铮鸣从抽屉拿出一个蓝丝绒精致小盒,闻言,朝照片瞧了一眼,表情微怔了一下。 将小盒扔给李勤光,说:“是朋友,怎么了?” “没什么,”李勤光张手接到小盒,随口扯了个理由:“就觉得他挺帅的。” “年纪轻轻的,”李铮鸣不咸不淡道:“多关注自己的学习,少关注人家外貌,尤其还是男人的外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勤光心虚地“嗯”了声。打开丝绒盒子,他本以为又是哪个奢侈品牌的腕表,没想到这次是条红白条纹领带。 李勤光一愣,抬头看向李铮鸣。 “腕表不太适合你,”李铮鸣抬了下手指,随意道:“这个像红领巾的,和你气质更为贴近。” 李勤光:“……” ** 啪! 一摞彩印透明封皮的文件搁在桌上,沈致亭面无表情地仰脸看向天花板,手指揉捏了两下眉心,尽量不将视线靠近坐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粉色屁股上。 “这个是公司新出的podcast项目,”秦旭一身俏丽粉红西装,翘着纤细的兰花指,食指戳戳身旁人的肩膀,道:“沈沈,你去跟一下?” “我记得当年我进公司的时候咱们就说好了,”沈致亭靠在椅子上,瞥他一眼:“我只做幕后,不负责出境和访谈,也不参加任何酒桌商务活动。” “播客是在录音棚,又不是让你上电视。”秦旭翻着白眼哼了一声,道:“咱们这次的合作伙伴可是擎荣影视旗下的热频电台,多好的机会!不用你去喝什么酒,人力那边都牵好线了,你就露个脸儿,让他们那边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就行了。上头给的指示是春节后节目正式上线,我定的是分十二期节目,你看看咱们播点儿什么内容才能既宣扬品牌文化,又新颖有趣抓住听众眼球,还能顺便打一波广告?” “核心定位就选绿色健康科普,开播前和结束后在官方各大平台上做几场抽奖活动,但我不去。”沈致亭扫了眼秦旭,皱眉道:“部门这么多人,也不缺学过播音主持的女员工,公司搞护肤品牌的,你找我一个男人去干什么?” 第29章 “这不是你问的嘛?” “我问的什么?” “什么时候给你升职加薪。” “……”沈致亭别过脸,轻咳一声,说:“最近确实,咳,手头有点儿紧。” 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家,陈旺财讲理讲不通,硬要通过钱把他绑死了。 说来也够奇葩,别家豪门的阔少总裁,哪个不是为爱迷眼挥金如土?怎么到了他沈致亭这儿,就得给豪门还千万债款,成了被坑的那一个? 说坑,倒也不是坑…… 沈致亭又气又无奈,自己也确实免费住了陈北劲家这么久,无论上学还是上班都占尽天时地利,生活上方便了不是一星半点儿,陈北劲突然开口给他要房租,完全合情合理。 不过前一秒刚说完含情脉脉的话,下一秒就给他重击回现实世界,他沈致亭脾气再好,也是有尊严的。 想来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儿了。那晚,沈致亭感觉自己被陈北劲脱口而出的“每月15号交”狠狠打脸,受到了巨大屈辱,当场回去卧房,将自己几年来总共储蓄了十五万块的三张银行卡扔在沙发上,并立刻向陈北劲提出他“从这月开始要搬出去住,房租他只交从前的”这个明智决定。 陈北劲瘪着眉毛瞅了眼他,又瞥了眼沙发,说他这几张卡里的钱连一半的月付都不够,如果沈致亭不搬出去住的话,自己可以酌情减半,后期房租不算,前期房租只还一千万就够了。 沈致亭冷笑一声。 然后在一阵沉默屈服了。 “缺钱还不接?”秦旭朝他抛了个媚眼,“单独给你算薪酬啊!” “呃……”沈致亭瞟了眼秦旭,觉得这人一副恨不得让他立马签字画押的雀跃表情,实在不像只是因为自己想涨薪才撺掇他去的。 “怎么样,”秦旭继续勾引:“要不要去擎荣总部见识一下影视巨头公司的超凡魅力?” “加钱不是目的吧,”沈致亭朝他伸出手掌:“给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秦旭食指点点他手心,笑眯着眼:“你将有很大可能性见到传说中深藏不露的戚氏掌权人,戚、铭!” “哦,”沈致亭淡淡扭过头,抬手拨弄了下窗台上的多肉,说:“不是很感兴趣。” “嗯……那戚老二呢?”秦旭挠挠下巴,说:“虽然他风评不太好,但据说长得不错,你去饱饱眼福啊?” 沈致亭一笑,道:“是你想让我去帮你饱饱眼福吧?” “谁让整个公司就你和我关系最好了!”秦旭从兜里掏出小镜子小梳子,仔细梳着微乱的刘海,照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再傲然昂起下巴,说:“我要长成你这个样子,我就自己去了,还轮的到你这个做下属的?” 沈致亭笑笑。 想起某晚整个家里,连续回荡的那一声声御姐萌妹欢乐豆儿……嗯,酸酸的有点儿吃味。 “行吧,”他两手一按桌子,道:“去就去吧!” -------------------- 第15章 风掠北阳 15 一只涂着猩红指甲的纤细手指横过胸前,捻走一颗滴着水珠的葡萄,挑逗般丢进另一旁男人含笑的口中,又一阵淡淡香气拂面而来,裸露窄瘦的白色小肩一晃而过,酒台上,一米高的香槟塔中细腻泡沫正在膨胀,晶莹的高脚杯面儿倒映着身旁含羞女孩儿垂下的脸,还有群鸟儿般叽叽喳喳莺声燕语。 半围型黑色真皮沙发上摆得像两张巨大的会议席,席位上,曲线婀娜的各类身材在五彩流转的暗厢魅影下忘情扭动着,灵动的眼睛,惑人的眼影,每一个都像蓝海人鱼般波光粼粼,荡漾姿态却似沙漠游动捕食的妖冶花蛇。 领带不知道扔哪儿去了,眼花缭乱的场景只觉得烦躁躁的,仰头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陈北劲面无表情地靠着软沙发,抬手去解不太舒服的衬衫领扣。 “愣着干嘛,傻啦?”身旁男人给旁边女孩儿使了个眼色,催促着,“没看见陈总觉得热吗,还不赶紧给陈总凉快一下啊!” 女生犹豫地抬起头,结结巴巴道:“怎、怎么凉快?”见男人一脸不耐烦,女生立马局促地站起身,黑瀑布似的长发流到抹胸裙前,她不自然地缩起肩膀:“需要我去外面拿一下冰块吗?”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连串的疯笑,依偎着他的两个女人也捂嘴咯咯笑了起来,这嘲笑声太刺耳,很快传染给七十多平包厢中的每一个在座位上喝酒谈笑调|情的每一个男女。 点歌台上嘈杂的乐声识相地停止住,偌大房间内,姿态各异的众人看着热闹,将视线集体投向女孩儿。 女孩儿低着头抿了抿唇,超短滚边花裙前,手指绞到一起。 “妈的,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男人笑得肩膀都颤了起来,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顺手从桌几上抄了杯红酒,甩手泼掉,头也没回,朝后一伸手,立马有两个人将桌角用来冰酒的冰桶抱起来,将他手里空酒杯装满碎冰。 男人笑着,眼神玩味儿地朝女孩儿走过去。 男人从左边缓步过来,女孩儿发着抖,站在右腿边,陈北劲坐在沙发正中央,没什么兴致地阖上了眼。 头顶笼罩上一层阴影,男人端着高脚杯凑近女孩儿,将冒着寒气的杯面贴在女孩右脸上。 女孩瞬间僵住了,两行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却不敢出声。身前男人歪着头朝她笑,抚摸宠物似的揉了把她柔顺的头发,轻声细语地问着:“老子花钱让你穿这么凉快,就是为了让你拿冰块儿的?” 第30章 女孩流着泪,强忍浑身颤抖,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突然变这么清纯是怎么回事?”男人眨着更无辜的眼睛看向她,问道:“是进这个圈子之前没打听清楚?还是你进公司前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不会吧?不至于蠢成这样吧?还当自个儿是被人捧着的公主呢?嗯?公主,我们这儿是屠宰场,可不是什么养花儿的梦幻城堡,现在的新人可真是有意思啊,操|他妈的哈哈哈哈你他妈进门前跑也行啊!” 男人笑了起来,他面容俊丽,深浓眉眼带几分邪气,狰狞又癫狂。他一笑,本来只是玩笑着看热闹的诸人,瞬间陷入一种死水般的寂静,再没人敢呼吸。 女孩情绪逐渐失控,手指越绞越红,止不住地抽噎起来。男人手掌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脸,问着:“怎么,不跑是因为被我们陈总迷住了?见一眼就动不了?” 女孩连忙摇头。 “平时呢,也就算了,”男人兴致缺缺地把玩着高脚杯,说道:“今晚上坏了我客人的雅兴,丢了我的脸,你说怎么办吧?” “我……我……”女孩瞟了眼沙发上坐着的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人,试图让他帮自己说几句话,没想到他连看自己一眼都不看。 女孩颤颤巍巍地看向男人,眼神请示。 男人朝旁边抬抬下巴:“把人哄高兴了,放你一马。” 世界是如此的空荡,一切烟消云散得太快。鼓噪乐声没了,投影光灯没了,香槟塔也没了,所有衣着鲜华的人们也没了。房间里沉寂到可怕,女孩发着抖,缓缓坐了下去,又感觉坐进一片黑暗。她倾身过去,去依偎身旁这个对自己爱答不理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冷漠无情的西装男人。 她感觉自己身上长满了无数双眼睛,尤其是身后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俊美邪恶,简直像毒刺一样剜到了她冰冻的皮肤里。 手指即将触碰到对方手臂的那一刻,始终不发一言的人终于舍得睁开他的眼。 却没看向她,只是慢条斯理地脱下了外套,塞进了她手里,然后再连她伸过来的手一并推到她怀里。 女孩立马转头看向身后的老板。 老板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嘴角,视线和沙发座上的男人目光相对,然后抬手在虚空中扬了两下。 十秒钟,包厢里所有人全部自动有条不紊地安静离开,第一反应没有立刻看懂老板意思的女孩也恍恍惚惚着被拉走了。 “怎么了,萎了?每次都这么扫兴,妈的,是不是男人啊你?” 暗灯下,两个人并排坐着,陈北劲俯身给自己倒着酒,戚时仰身支着胳膊靠在沙发上,两脚优哉游哉地翘在桌上,又被听到刚才那话的陈北劲反手抄起酒瓶抡了下去。 “艹!”戚时大叫一声,他甚至都听到了自己骨碎的声音,他转脸朝陈北劲瞪大着眼,疯狗似的道:“你他妈谋杀啊!!你信不信我让你今儿晚上出不了这道门?” “好啊,”陈北劲将那瓶酒塞他怀里,头也没回一下,慢条斯理地喝着小酒:“要不要我顺便再请令兄过来一观?” “看看看,又来了,老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告状小学生行为!”戚时愤然接过酒瓶,直接用牙叼开瓶塞吐到一边,再愤然地重重放回桌子上,没好气儿地抱着自己脚揉起来,说道:“妈的,最烦你们这群人模人样穿着西装不干人事儿的!” 陈北劲瞥他一眼,这才注意到戚时今天穿的是黑皮夹克衫,长裤底下配了双短靴。印象里,这人好像一直都是这种休闲装打扮,要么就是卫衣牛仔裤高帮鞋,正式装很少穿。 “你不穿西装,”陈北劲晃着杯里的酒液:“我也没见你干了多少人事儿。” “你个外行人你懂什么?”戚时挥挥手,满不在乎的道:“我做老板的,不教他们赶早熟悉游戏规则,难不成还养着她们等着认干闺女干儿子啊?我手段不惨烈点儿,他们以后指定会过得更惨烈,懂?” “你就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陈北劲不以为然,道:“只要你不扭曲它,它也可以像表象一样简单真实。” 戚时笑了,扭脸问道:“诶,你是三岁小孩儿吗?如果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不将自己设置为受益者,那大家还玩儿个屁啊!你搞房地产,你经营银行,你这么悲天悯人,你希望所有人过得不那么辛苦,你有本事别盖楼别炒房啊,你有本事就降低房贷利息啊,你知道你几个亿的豪宅外面,多少人熬到死都还不清房贷么?妈的真逗死了,还搁这儿跟老子上课?或者你干脆拿钱办公益——哦对不起,我忘了某些人做慈善也是为了减|税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你就不懂了,”陈北劲笑了一声,转脸和他对视:“你知道,钱是怎么来的吗?” 戚时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说道:“钱就是权的附属物呗,没权还谈个屁的钱啊。” 陈北劲手指弹了下杯口,酒杯发出空灵清脆的回声,伴着他淡淡的声音:“先有债,后有钱。” 戚时沉吟几秒,点点头:“有道理。” “当然里面还涉及一个信用问题。” “那必须,人无信不立嘛!” “你们是搞影视媒体的。” “对,我们是搞这个!” “虽然我说要换人,但你不能说我们盛铭没信誉,合同既然重新签了,那就说明那几个演员本来就是这几个,对吧?” 第31章 戚时愣了一下,然后狞笑一声,手指狠狠戳了戳陈北劲的肩窝:“妈的,你小子,我他妈怎么突然这么稀罕你呢!!” “走一个?”陈北劲笑着递给他一杯酒。 “小样儿!”戚时爽快接过。 两人默契地碰了个杯,同时一饮而尽。 “你的人,你怎么折腾轮不到我来管,”陈北劲低头整理着衬衫袖扣,随口道:“但刚才那个,她拿走了我的衣服,算是有点儿关系。” “真牛逼啊你,让你搞慈善你还真搞上了,这么博爱怎么不进红十字呢?”戚时哼了句,见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又不耐烦道:“行行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回头就不跟她计较了!” “以后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没意思。” “真他妈的不领情啊,没见我今天特地给你挑了个清纯大美女啊?” “所以你是老板还是妈妈桑?” “那喜欢什么?”戚时挠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的脸,挑挑眉,“混血?还是美式辣妹?” “滚蛋!” “诶,不是,我有一个问题要问。”戚时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已经掏出手机准备跟家里人卖乖说今天没有让任何人近身,陈北劲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思考着要不要订束花什么的,或者今晚开始得重新找个什么借口爬|床,听见身边人问,应了句:“问。” “你这型号非常突出,不太像是会萎。” 毫不犹豫伸脚往对方裆里踹了一脚,听到对方又痛苦地嗷叫一声,陈北劲抱着手机背转过身。 “所以……”戚时捂着裆小心试探着,他为此甚至都放弃发脾气了,只小心翼翼靠近对方,好奇问:“兄弟,你长这么板儿正,但是,他妈的你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 第16章 风掠北阳 16 “喂,有事?” 电话响了两秒就通了,心中感慨了一句原来人的声音居然可以这么具象,像锋利钢笔划过a4白纸,笔迹刚直成一线,干脆利落,利刃似的。 陈北劲有些晕醉地靠在车后座上,身上盖着条印花羊绒薄毯,余光淡淡扫了前排后视镜,司机很有眼色地降下中间的自动隔板。 陈北劲歪头靠在椅背上,强撑着困意,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钟。本来到嘴边的话突然转了个弯儿,他问道:“这么快就接电话,你还在办公室?” “你打电话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 “没,”喝酒喝得嗓子有些沙哑,陈北劲咳了两声,说:“和戚老二约好的合同重新签好了。” “所以呢?你是在跟我表功么?” “我……” “要不是你突然莫名其妙地搞幺蛾子,这合同还用得着重签么?身为盛铭副总,叫你办个事儿磨磨蹭蹭的,回国好几年到现在我都没给你升职,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怎么,以为做我许景辉的儿子就可以白吃干饭了是么?之前我把老余这个正牌总裁调去分部做临时经理,那是要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看看你自己是怎么干的?警告过你多少次,还当自己跟从前一样可以随心所欲么?跟自己合作伙伴出尔反尔,你把我们盛铭的信誉放在哪儿?” “……”陈北劲闭了闭眼,说道:“信誉方面你不用操心,资历这块儿我也确实不如老余,他人不错,我小时候他也老是陪我玩儿,你想把他调回来我没意见,你不用以这种方——我是说,把他调回来吧。” “看看你,没志气的东西,稍微批评你两句就泄了气,当我听不出来你对我有意见么?” “没意见,”陈北劲使劲儿抓了两把头发,转脸望向窗外,说:“我就是困了。” “困了还打电话,还说不急着表功。” “我……” 就是想单纯地给你打个电话说说话啊。 “是想跟你确认一下这次算不算将功折罪。” “算你过关,”电话那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语气顿了顿,又小声道:“不早了,你——” 嘟—— 陈北劲看着挂断的手机屏,直至黑屏。 从前电话线会偶尔突然就绷断,现在,即便换了无线电话,原来也一样啊。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陈北劲望着外面如梭切换着的城市夜景,记忆中,这句话早就不知道许景辉说过多少遍了。 成年后他就很少犯错误了,不知道下一次许景辉再说这句话,会不会是因为发现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 嘴角忽然勾起。 如果许景辉叉腰瞪着他和沈致亭,一边脑袋冒着青烟,一边狠狠戳着他的鼻子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倒乐意的很。 这已经算是证婚人级别的祝福了吧? 多美好的贺词,仅此一次的人,仅此一次的恋爱。 回到家,客厅漆黑一片没开灯,沈致亭的房间门紧闭着,每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和小时候建得像教堂一样盛大隆重的家没什么区别,和自己名下其他冷冷清清的别墅公寓也没区别。 领带丢了,西服外套也丢了,浑身酒气被寒冷冲淡了,肩上还紧裹着临走前戚老二可怜他送的新毛毯,西裤兜里有两张有些褶皱的卡拉瓦乔主题画展门票。花店早就关门了,他白绕了个大弯子,午夜街道上转悠两个卖票的黄牛,他想着沈致亭是做广告创意这行的,也许会感兴趣。 第32章 按了下玄关处的小灯,头顶亮起一小片光,陈北劲四下环顾半天,最后愣在门口。 并没有人等他回家,这才意识到他好像还没开始恋爱呢。 将门票掏出来,压在柜台复活石像的小摆件儿下面,陈北劲换好鞋,转身准备去浴室洗澡。 没迈出几步,忽然觉得不行,他又调转回头,将票拿在手里,大步直奔沈致亭卧室门口。 咚咚咚! 咚咚咚! “沈致——” 陈北劲边敲边喊,敲第二下时,门就被人立刻打了开。 陈北劲表情诧异地看着门口的人,他没想到两点多了这人还没睡。 门口的人,上身是件儿印着渐变绿卡通字体的黑色短袖,肩上披了件加绒运动卫衣外套,底下浅灰睡裤略显宽肥,裤腿随着开门刮起的一阵小风荡起几道波纹。沈致亭抱臂斜靠在门墙上,懒懒地眯着眼,见他来,迟钝地朝他看了一眼,像是等候了很久。 “回来了?”沈致亭象征性打着招呼,注意到陈北劲身上的深黑衬衫,他嘴角挑了挑,抬眼问:“有事吗?” “你一直站在门口?”疲惫的眼尾弧度弯得像开了花,陈北劲张开双臂就要去抱沈致亭,亲昵依偎上去,说道:“这么晚还不睡,等我啊?” 沈致亭让了让身,避开陈北劲的怀抱,勾脚把房门带上,砰地一声将两个人关在门外。 又是一声闷响,陈北劲脑袋磕到了门顶,他捂着脑袋不解地转过头,问:“不睡觉了吗?” 蚕丝织的黑衬衫衣料轻薄丝滑,将男人不经意起虬结起的健硕臂膀线条展露得一览无遗,沈致亭盯得眼热,视线不自然挪开。 他没办法和陈北劲那双混账的无辜大眼对视,便转移到那起伏的喉咙处,待不得半秒,又被迫从那颗滚动的硕大喉结转移向下,目光触及那解了领扣蜜肌半露的胸膛,眼珠再次被烫了一下,男人衣领内沟壑由浅入深,随着对方的呼吸,一下膨胀,又一下收缩,连他的心也随之跌宕不定。 沈致亭低头闭了下眼,咬着牙,被自己气笑了。 真是一颗色心不改,该死的陈北劲,怎么哪里都能引得他浮想联翩! 沈致亭直接别过脸,看向客厅平平板板的液晶电视,说:“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什么说让你进去了?” 陈北劲不太服气,说道:“那你藏在门后等我干什么?” “认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自恋狂的毛病。”沈致亭嫌弃又无语,说道:“我是怕你这个笨蛋洗澡的时候醉过了头,一不留意在浴室里把自己憋死了。” 陈北劲一脸“我信你才有鬼”的表情,说道:“我醉的时候多了去了,你难不成就为了听个墙角,每次都在门口一站站半夜?诶,你不会每次都等着我洗完了澡进了屋才睡吧?” 沈致亭笑了声。 像是自嘲,又像是纯粹的听见了好笑的笑话,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身上有点儿冷,沈致亭穿上了运动外套,在陈北劲终于反应过来后、逐渐瞪大的不可置信地大眼注视下,拉上拉链。 走廊光线黯淡,将对立而站的两个人笼罩着,沈致亭两手揣兜,双肩倚靠在墙上,抬眼直视呆愣住的对方。 手里高价买来的限量门票突然就没什么分量了,陈北劲觉得他整个脑子轻飘飘的,身子也跟着轻飘飘的,可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却无比的难受。 他蹙眉望着沈致亭瞧了半天,腹稿也打了半天,本来准备要隆重发表几句“被好哥们儿暗恋的获奖感言”,却在张口时犯起了他人生的第一次结巴。 “你……你……我……” 我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 不是第一次被拆穿了,但眼下场面貌似比上次更为尴尬,沈致亭解嘲般笑叹一声,对陈北劲道:“怎么样,我现在,有点儿喜欢你的样子了么?” 陈北劲动作机械般点点头,点完头,瞬间反应过来什么。他一个箭步欺压过去,两人胸膛贴着胸膛,鼻尖蹭着鼻尖,陈北劲神情凝重和沈致亭对视着,道:“沈致亭。” 沈致亭挑挑眉:“怎么?” “今晚咱俩不睡一觉实在太说不过去。” 沈致亭对陈北劲这种神经质反应已经麻木了,他“哦”了一声,问:“只是今晚么?” 陈北劲却天真地以为对方在挑|逗自己,脸上罕见地浮起了红。有些吃惊,这是什么感觉?原来自己也会脸上发烫心跳加速么?心底软得一塌糊涂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整个胸腔燃烧着沸腾着羞怯着,他动了情,卖乖讨好地蹭着沈致亭鼻尖儿,两手轻轻落在对方的肩头,缓缓闭眼就要吻上去:“你想每晚也行,沈致亭,谢谢你喜欢我……” 陈北劲不知道自己说了句错话。 吻下去,没有预料的柔软嘴唇,陈北劲睁开眼,刚要埋怨一句上次沈致亭什么都给就是不给接吻,这次怎么又不给?就见沈致亭面色冷冷地盯着他,抬起的手将他下半张脸挡住。 沈致亭的手心也冰冷。 陈北劲一怔。 他又做错什么了? “我喜欢谁,我爱等着谁,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以身相许做这么大牺牲。”沈致亭拨开陈北劲,将人推向一边,神情淡漠着向自己房间走去。 第33章 “站住!”陈北劲反手就将擦肩而过的人手腕紧紧攥住,逼迫的沈致亭不得不回头瞪他。 “松手!” “我不!”陈北劲手上加了几分力道,直到捏得对方骨骼咯咯响,立刻就不忍心了,都没等沈致亭再说点儿什么,他自己就直接松手将人放了开。 沈致亭再一次被气笑了,他伸手猛推了一把陈北劲,对方一个猝不及防,整面脊背摔到墙上。沈致亭问道:“陈北劲,我是不是之前对你太好太宠着你了,让你觉得你可以仗着这点儿喜欢为所欲为了?” 陈北劲紧蹙着眉,低头看着自己刚才突然就不听使唤的手,不说话。 心里却忽然犯起了突突,陈北劲自我反思着,心想怎么跟戚老二那个变态暴力狂来往多了,自己也开始动粗了? 他之前都只骂fuck的。 “我……”陈北劲不理解地看向沈致亭,说道:“我说了我要跟你在一起,这已经是两情相悦了,你突然又怎么了?” “究竟要我讲多少遍你才能懂,”沈致亭推开了门,回头看向他:“我不需要你因为我做了什么而屈就自己,你也无需错把感动当爱情,我今天喜欢你,明天也会转头喜欢上另一个人,我从没发誓说我要一辈子守在你身边,所以你不用天真地以为我是你的,我现在对你好,那是我自己乐意,我出于私心做的事情只为了愉悦我自己,而非任何其他人。 以后我喜欢上了别人,我也会做同样的事,但如果明知跟那个人在一起会伤害到我,我会为了自己不承受太重痛苦而选择跟他保持适当距离。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我沈致亭都是个极度自私自我的人,我所做一切的出发点都是自己,我没你想象中那么深情那么好,懂了吗?” 陈北劲沉默着听他说完,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来没说过你多好,我也不觉得你很坏,小时候你总是带着我玩,长大以后……我承认我也存着几分想让你仰望我的心思,但大部分日子,在我心里,我们是平等的、关系很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 “是么,”沈致亭忽然笑了笑,说:“陈北劲,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回家的时候,我不是在浴室,就是已经洗漱好了么?” 陈北劲怔了怔:“什么意思?” “我有烟瘾,”沈致亭说:“你最讨厌的那种味道。” 一时心情突然复杂起来,陈北劲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皱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眼前人。 沈致亭笑笑,转身关门。 “等一下!” 眼见门彻底闭合了,陈北劲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如果门关上他就再也接近不了沈致亭的直觉,没来得及斟酌什么,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斟酌的,他侧着肩膀将即将闭合的门抵住,隔着一条黢黑缝隙,小心翼翼将攥在手里半天的两张门票递过去。 “这是什么?”门里人好笑道:“小学生传纸条么?” “一个画展的门票。”待了几秒,陈北劲低声又补了句:“两张。” “没兴趣。” “不是说乐意对我好么?” “现学现卖是吧?” “这么快就对我丧失兴趣了么?” “……” “沈致亭,”陈北劲费力地扒着门缝,压声道:“作为交换,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陈北劲轻咳一声,低声说:“那个,我有酒瘾。” “……你有病是真的。” “所以去么?” “你很想去?” “你还乐不乐意对我好?”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貌似需要很长时间。 门里的人迟迟不应,陈北劲酒早就醒透了,他没想到今晚送花不成爬|床不成,眼下居然连门票都快要送不成了。是不是每个人第一次追求别人都这么出师不利?空荡荡的走廊里凉飕飕的,冻得他后背心直发冷,即便他平时锻炼的身躯健壮肌肉发达,也架不住眼下只穿一件儿薄衬衫的作死行为。 没想到他堂堂盛铭集团的副总裁,竟然沦落到半夜扒门送礼的地步? 嗯? 扒的还是暗恋自己的人的门? 一个人得失败到什么地步,才会像他这样委曲求全? 四字总结一下: 亘古未有。 陈北劲有点儿不耐烦了,于是再次开了口: “我要踹门了。” “乐意。” -------------------- 第17章 风掠北阳 17 当街便利店路边,距离前方十字路口不过百米的显眼位置,红砖铺就的人行道沿下堆积着脏硬的陈旧冰雪,沈致亭身姿挺拔的站在电线杆旁,冬风阵阵,他低头将下巴埋进围巾里取暖。 南面大路缓缓开过来一辆出租,还没靠近他,副驾窗落下,里面人先朝他伸出一只挥舞的胳膊,接着探出一颗妆容精致的兴奋娃娃脸来。 “嘿!亭哥!”出租停在沈致亭跟前,小助理扒着窗户跟他打着招呼,笑道:“不好意思啊刚才路上有点儿堵,等很久了吧?” “没事,咱们走吧。” 沈致亭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小助理笑嘻嘻的视线也随之转向了后车座。 车子重新出发,路还有很长一段,沈致亭取下围巾,回头时,视线和小助理对了一下,他笑道:“怎么,翘班就这么高兴啊?” 第34章 明天就除夕了,秦旭说年前跟合作方再见个面敲定一下,免得夜长梦多。 沈致亭住在市里,和人力部那边几个住各处城中村的员工离得太远,原本定的是他们两拨人分头行动,他自己开车去,那拨人得乘公交地铁碰上了头再拼车,约好中午十一点到擎荣影视的总部碰头,没想到临出发前,他这个刚转正没多久的小助理就给他发消息,说有个好姐妹在擎荣做艺人,问他能不能带自己去见见世面。 不管工作还是私下,沈致亭一向待人随和,主要是手下人能力素质也高,没什么掉链子的,不用他操太多心,是以他们设计部的工作氛围最为和谐。 小助理年纪最小,工作能力突出,闲着没事儿了,也爱和同事们闹着玩儿,据说还是团宠,沈致亭不摆架子,她就也跟他这个做上司的亲近些,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了。 性格好归性格好,沈致亭接到消息后也皱起了眉,想着这小助理刚毕业没多久,玩儿心还是有点儿大,他如果同意的话,会不会过分骄纵她了? 准备拒绝她时,秦旭的电话就来了,问他今天自己部门带了几个人去,怎么也没上报人数,沈致亭说就他自己去,秦旭登时就隔着电话尖声叫出来,说他们公司就算比不上擎荣泰华那种巨头,但好歹是给员工交着五险二金的大公司,沈致亭出去谈合作怎么能像大妈赶集一样,一点儿排场都不讲? “乡下大妈赶集都知道多叫几个好姐妹!”秦旭痛心怒斥。 “……”沈致亭心说他本来也不是很擅长人际应酬啊。想了想,先在微信上以“先顾好本职工作吧”为由,告诉小助理这个她这个要求不合适,然后让秦旭可以把他那个小助理拨过来充场面。 “嘿嘿,没想到吧!”小助理朝后扒着座椅,冲他得意地笑:“我还是来了!” 沈致亭笑笑:“算你这次运气好。” “嗐,亭哥你放心吧,”小助理说:“等下午回去了,我肯定把今天任务完成再下班,我跟组长说了,不会掉其他项目的进度的。” “既然如此,”沈致亭道:“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工位上做完工作按时下班。” “那不成,我得去看我姐妹儿。” “平时不能去看?” “今天公司给报销车费啊!” “……” “她昨天受了好大的委屈!”小助理一脸义愤填膺,气冲冲地告着状:“你不知道,就,咱们待会儿要去的这家公司老板,简直是宇宙级别的大混蛋!居然叫我姐妹儿去陪酒,可恶,根本拿人不当人!早就听说过娱乐圈黑暗,没想到他们这么恶心!” “早就知道黑暗,”沈致亭摇头笑:“还要往火坑里跳么?” “靠啊!”小助理不可置信地叫道:“亭哥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思想!谁还没个梦想啊!” “梦想?”沈致亭苦笑道:“梦想,要么就是完全与现实脱节的幻想,要么就得付出与这个梦同等高度的惨重代价,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个人既然敢做梦,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如果认识到这个梦的不切实际,趁早全身而退才是明智之选吧。” “啧啧啧,”小助理咂咂嘴,说道:“咱俩也没差几岁啊,怎么你说话就这么悲观呢?不是我说啊哥,连旭旭哥那个三十多岁的粉红老男人都活得那么基情四射,怎么你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这么丧呢?还是说——”她古灵精怪的眼珠乱转着,好奇道:“你是经历过什么故事呀?” “我这么年轻,能经历过什么情深苦大的故事?”沈致亭故作轻松地挑挑眉,笑问她一句:“倒是你,话这么多,想法也这么多,回头跳槽去了别家公司,我看哪个上司接得住你。” 小助理脸上一红,连忙举手投降表忠心:“我错了!我就想跟着你,才不去别家公司呢!” 沈致亭刚要训她几句收敛点儿,兜里电话就响了,一手拿出电话,一手不忘警告性地伸指点点她。 小助理悻悻抱着头老实转过去前面,身后沈致亭接起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问:“你今天没上班儿?车怎么在家里?” “哦,”沈致亭低头弹了弹衣角上沾的碎叶渣,说:“今天通勤路费公司给报。” “你差这点儿油钱?” “拜你所赐,”沈致亭淡淡道:“我现在一日三餐都是素,咖啡都冲速溶的,别说车油钱了,路边垃圾桶里掉出来的塑料瓶都想去捡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闷笑,说:“没事儿,想捡就捡呗,我不嫌你收破烂儿。” “滚你的吧,我收过最大的破烂就是你,没想到最后卖不了钱不说,还负上了债,亏死了。”说完,沈致亭自己也笑了。 视线忽然触及前排后视镜,不由得一怔,沈致亭连忙转脸朝向窗外,好遮住镜子里那人脸上洋溢的温柔爱意。 “嫌亏你就继续收着我啊,”对方调笑:“再多破烂哪能有我保值?” “行了,不闹了。”沈致亭清清嗓,说:“有事没,没事挂了。” “有。”那边说:“沈致亭,我饿了。” “嗯,”沈致亭问:“要我回家给你喂奶么?” 那边噗得一声笑出来,沈致亭冷哼一声,那边憋着笑说:“我、我是看见冰箱里有剩饺子,你什么时候拿回来的,还能吃吗?” 第35章 “能吃,你热一下,那梨汤也热一下喝了吧。”陈北劲不提,他都要忘了这件事了。如果再过半个星期,东西就真的不能吃了,他妈要是问起,他就是罪加一等。 “好。”好完,电话那头磨蹭了几秒,说:“你下午,能不能早点儿下班。” 沈致亭挑眉:“怎么?” “说好去看画展,今天就是截止日期了,晚上我们再去吃个饭?”陈北劲思量着,说:“去吃西餐吧,把那瓶红酒开了,怎么样?” “……”沈致亭纳闷:“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工作日?” “所以呢?你不是主管么?滥用一下职权怎么了?如果连这点儿特权都没有,你坐这个位子还有什么意思?” “……说得也是。”心里感慨一句他俩还真的是臭味相投一路人,沈致亭看了眼时间,回复说:“看时间吧,如果今天结束的早,我就跟你去溜达一圈。” “不是溜达一圈,”陈北劲认真纠正道:“是跟我去约会。” “随便吧,懒得跟你计较了。”几节手指来回敲着玻璃窗,沈致亭目光淡淡扫过道路旁连片的常青灌丛,说:“姓陈的,我现在就等着你哪天玩腻了,然后把你往死里揍一顿。” “沈致亭,我保证不了别的,”电话那头的人貌似也是神态凝重的样子,说道:“但如果最后是我先离开,你把我打残了我也认。” 沈致亭皱皱眉,说了句“滚”,然后挂了电话。 出租车缓缓拐进顶层高悬“擎荣影视”四字大牌的摩天大厦前,当下一大片广场,眼前视野登时开阔起来。前面小助理挎着小包付钱下车,跟沈致亭说其他几个人也快就到了,问他要不要先去附近咖啡馆坐会儿,她请客。 沈致亭听得一笑,知道小助理肯定是刚才在车里听到他跟陈北劲哭穷了。 “我请吧,放心,我还没穷到捡破烂的地步。”沈致亭转身就朝百米不过的星巴克走去。广场空旷,长腿迈开,膝下衣角带风,他随口问着:“想喝点儿什么?” 助理嘿嘿一笑,小碎步紧跟着,说了句“跟你一样”。 “嗯,群里再问问其他人想喝什么。” “好嘞!”助理低头在微信群里一阵点点点,随口问着:“亭哥,大家可都没跟你客气啊,你回头儿真的不会吃土吧?” “不至于,”沈致亭笑着推开门,回头道:“我家里有只顶贵的纯种拉布拉多,哪天我真穷得没饭吃了,先把他卖了,够我吃一辈子的。” 助理惊叹了句什么品种的拉布拉多居然能卖这么贵,然后跟着沈致亭去咖啡吧台点单。沈致亭先点完他们两个人的,小助理再照着群消息念其他人的,念完后,两个人就近坐了个三人桌。 沈致亭看了下他们临时组建的微信群消息,消息界面弹出一连串的送花送心感谢,嘴角微扬,点了个笑脸表情包回应,心想这样的话,他下午想提前跑路应该没人会有意见吧? 随手点开上面和陈北劲对话框,消息都是前几天的。 有一堆废话和几张照片。 一张机场飞机正在下降的近景,白苍苍的天,日光惨淡,枯草遍地尽显凄凉的土地,曝光度有点高,拍得没什么技术含量,连最基本的摄影构图都不符合,可以说是毫无美感。 还有张粤式早茶餐厅的吃饭照,在一个别具情调的高级装潢包厢,二人对座,中间满桌丰盛早餐,每一种食物都是玲珑小份儿,摆盘雅致讲究至极,连餐具都在灯光照耀下显得金澄澄的。对面桌边,一只戴着银色腕表的手正捏着筷子将小笼包搁到盘子里,想来,这只金尊玉贵的手主人就是陈北劲口中的学长、泰华集团的继承人李铮鸣。 浑然天成的室内好景,无需考虑配色,随手一拍就是满屏金钱的贵族味道。 这张照片的问题……沈致亭没忍住多观察了两眼那只手,然后又看看自己的手。 其实差不多的状态,指甲平整干净,皮肤充斥着胶原蛋白,过分细腻的纹路散发着一种名为“年轻”的清爽味,手背隐约显着淡青色的脉络,有种男人粗犷的贵气。不过据说李铮鸣已经三十岁了(其实是那天陈北劲说完后他查百|度知道的),跟他这个二十四的人状态不相上下,可见平时没少保养。 自己的手…… 右手袖下的五指虚握了握,食指头和中指头摩擦时,长进血肉里的硬老茧突起,两指中间的关节有些变形,他食指的指甲盖儿也是歪斜的,这些微小细节,平时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是他在初涉创意设计时,学习绘画用力过猛造成的。当时不甘人后,他从头开始学习那些同班同学在本科阶段已经学过的课本和专业必读书物,一周七天,除去实习三天顺便带薪写论文,剩下两天上专业课、去美术学院旁听艺术鉴赏的课,周末就跑去找一个跟他母亲关系不错的老教授家里学画画。 他不习惯待在美院的画室里画,原因无他,他高傲的自尊心忍受不了他是教室里最差的那一个。 他可以装作悠闲自在地去旁听其他理论课,懂或不懂,只有自己的脑子和心最清楚。可一幅画——即便他当时已经拼命练习,掌握了诸多技巧,但在专业学生不经意间瞥过来的打量目光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一眼看穿他错误后却出于好心关照或轻蔑之类态度的微微一笑。 第36章 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沈致亭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教他画画的老师不止一次劝告过他,他只是需要美术方面的知识储备,没必要跟人家那群专业的死磕。可能是被美院那帮人刺激太狠了,也或者本来就好胜心强,他始终一意孤行,就是死活听不进去。 后来某天深夜,他埋头在房间里画画,陈北劲睡不着,推门进来找他聊天,见他满屋子摆得到处都是铅笔水彩和画纸,室内空气中还充斥着颜料和橡皮沫儿的沉闷味道,随口吐槽了句“你现在想成为达芬奇,会不会有点儿晚了”,引得他手中的画笔突然就顿住了。 他抬头,怔怔地看向陈北劲。 陈北劲抬着长腿,一个大迈步就抱着枕头跨上他床,盘腿坐在常睡的那一侧,看了眼床尾边上画架那幅格外逼真的肖像画,眉梢轻挑一下,再将漫不经心的目光移到画架前的他脸上。 沈致亭突然就有点儿手足无措。 “你画我?” “我……不太喜欢画石膏。”漫长时间的独坐,脸颚骨僵住了似的,让他连说话都有些迟钝。 “别画了,连张对比照片儿都没有,待会儿困了把我脖子画歪了怎么办?”陈北劲没心没肺的一笑,抬手拍了拍床,招呼着他上去:“上来玩会儿啊,然后咱们睡觉。” “画你,”他慢吞吞道:“还用得着对比照片儿么。” “什么?”陈北劲闻声,蹭蹭蹭朝他爬过来,探着脖子凑近他,一双炯炯大眼眨的晶亮,问:“叽叽咕咕说啥呢?又骂我呢?” “没什么。”他说。 男孩近在咫尺的脸俊艳生光,他头脑突然澄明精神起来,然后猛地一把反手搂住对方的脖子,狠狠薅了两下陈北劲乱蓬蓬的头发。 “怎么,”怀里的脑袋瓜笑问:“不画了?” “不画了,”他也笑,“不重要了。” -------------------- 第18章 风掠北阳 18 下一张照片就是那几瓶红酒了。 沈致亭没留意红酒,只是注意到陈北劲开的车不是常开的jeep越野,而是辆布加迪。不符合陈北劲的喜好,倒跟那位李学长的气质格外相搭。 贵族典雅,人中之龙,连一只拿筷子的手姿态都这么端稳,想来,这人的外在形貌也差不到哪儿去。 一边略感扫兴的清理着聊天记录,一边想着,刚才那张照片桌沿旁的虚影里,好像还有半截左手。 左手无名指并未佩戴戒指。 沈致亭放下手机,搓了把脸,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因一个刚满三十的男人没有佩戴婚戒而郁闷。 “来,亭哥,咱俩的好了,我都点的外带哈。”助理拿了两人的咖啡,推一杯给他。 沈致亭“嗯”了声,插上吸管浅尝一口,转脸看向门外。 几分钟后,远处又一辆出租拐近,车还没停稳,几个穿着略紧西装的小伙子就着急忙慌地从车上下来,四下张望几秒,老远看见他们坐在里面,扎着堆一路小跑过来。 是三个面熟的脸孔,沈致亭心想应该就是人力部门的员工。 沈致亭站起身,和小助理拿着咖啡朝三个人迎上去,笑道:“不着急,还有小二十分钟,咱们先暖和会儿吧。” 三个人笑着点点头,道谢过后接过杯子,五个人挑了个临窗的长桌坐下。 三人之中,有个比沈致亭年龄还有稍大两岁的,姓刘,公司人就都喊他大刘。 大刘坐在沈致亭对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他是最初负责去接洽的人,跟沈致亭说擎荣总部的员工不单只是员工,有部分人还是和擎荣老板有合作关系、在外面自己开公司的小老板。人家自己内部互惠互利,对外虽称上下一体,但做老板多少都带点儿老板味儿,眼看着快中午了,对方待会儿要是要请吃饭,他们这波人还是不要去的好。 “寻常酒桌就算了,”大刘双手捧着杯子,说:“他们这种搞娱乐的,摆的那阵仗有点儿吓人,我去过一回就怕了。” “嗯,”沈致亭点点头,“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的事,又不是什么大项目,用不着吃饭喝酒,他们就算提也只是客套,随便找个借口推了就行。” “诶,”旁边一个人笑着打趣:“你们可别听大刘嘴上说的好听,肯定是上回回家挨女朋友骂了,不知道跪了几天搓衣板才跪出这种觉悟!” 大刘胳膊撞他一下,笑骂了一句“去你大爷的,我女朋友对我好着呢”,转头跟沈致亭笑说:“我上回来这边谈合作,他们这边的负责人姓王,非说要带我去见见世面,拉着我跟着他们去私人会|所。那是前两个月的事儿了吧?他们大老板也在,还有另外一个老板,据说是叫什么陈总。” “陈北劲,盛铭副总,”沈致亭低头拿管儿搅着杯底咖啡,淡淡道:“他是投资方。” “呃……好像是吧,那个我不太看财经频道。”大刘憨笑几声,接着不无艳羡道:“有一说一啊,要么人家两位是做老板的呢!那模样,那气场,啧啧啧,年轻多金,还帅的一批。人家俩大老板在沙发上聊天,自在得很,美女在怀,喝酒都不用自己倒,我们这些人就在角落里瞎唱瞎聊,眼瞅他们桌上七八杯倒满了的酒,好几万不要钱似的,说泼就泼了,我都馋死了也不敢伸手拿。就这,憋屈到半夜困得不行,老板没叫停,大家谁也不敢走,直到那个陈总先走了,我们才终于散了。” 第37章 “哈哈哈哈,”大刘旁边那人笑:“看来带你去玩的主管也说不上话儿啊!” “可算了吧!”大刘摆摆手,说:“打工的就是打工的,主管就不是打工的了?哪里配跟人家那种大老板相提并论?” 说完,桌上忽然集体一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余光移向沈致亭,见沈致亭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喝着咖啡,所有人又格外默契地集体低下头装透明。 大刘年龄虽然摆在哪儿,职位却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但毕竟是干人情世故这行的老手,见突然冷了场,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两人虽然在公司不常打照面,但他知道沈致亭是个脾性好容易说话的,便憨笑着挠了挠头,道:“沈总,我——” “我比你小,”沈致亭打断他,抬头一笑:“就别叫这个总那个总了。” 意料之外的反应,众人脊背登时一凉,不知道这位沈总监这算是生气还是不在意。如果生气,实在是不符合他在公司展现出的温良脾性,如果不在意,又怎么打断大刘的话? 大刘也有点儿懵,他寻思着刚才那话也并不是针对沈致亭啊,大家都是聪明人,沈致亭没道理听不出来啊,还是说,他哪个字眼儿刺激到对方了? 试探打量着对面,对面人低着头,面上没什么表情,正慢悠悠地将杯边的碎纸屑扔进没喝完的纸杯中。 大刘咽了下口水,对方越是风轻云淡,他心里就越是紧张。 待了差不多半分钟,沈致亭平淡的脸上才绽出几分笑意,他看了眼大刘,道:“怎么了,我听不惯人家这么叫我不是一天两天了,随口一提而已,怎么还盯上我了?” “帅哥谁不愿多看两眼啊,真的是!”大刘哈哈哈笑着挥挥手,立刻顺着台阶下,又连忙说:“这不是我刚才说太嗨了,嘴上没个把儿门的嘛!” “不是一类人,本来就配不上,有什么说不得的。”沈致亭端着杯子站起身,笑容随和:“我私下还总是跟朋友吐槽自己就是个当牛做马捡破烂的呢,不信你问小赵,”转头朝小助理抬抬下巴,笑:“来的路上,你是不是听见了?” 小助理之前从来没见过沈致亭冷脸,刚才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的,一听这话连忙狂点头,非常有眼色的开启暖场模式。 一伙儿接连起身往外走,大刘几个跟在沈致亭身后,一边排队扔着垃圾,一边听着小助理跟他们几个叭叭刚才沈致亭在车里跟朋友开玩笑那事儿。 大刘几个本来就没多想,一听小助理这话也就彻底放了心,气氛一缓,眼瞅着约定时间快到了,一帮人也就将刚才的事儿抛在脑后。大刘联系上那个姓王的主管,对方一开口就是出去吃饭聊,大刘跟沈致亭对视一眼,等人客套完就婉言推辞了。 “那行吧,”对方说:“那你们上九层,907。” 一行人进了电梯,小赵按电梯键,大刘提醒众人要不要先去个去趟卫生间,因为王总办公室里有张大茶桌,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给他们煮上茶了。 “好,”小助理点头,低头发着微信,随口道:“正好也能在楼道转转。” “呃……”大刘旁一个人尴尬地举了下手,说:“家人们,我有点儿想解决个大的。” 大刘和另一个人嫌弃的“咦”了一声。 沈致亭回头看他们一眼,说:“不着急,如果等电梯的话也要五六分钟,晚一会儿没关系,你们先去卫生间吧。” “嗯?”助理抬头问:“那你去哪儿?” “我抽根儿烟。” “哦。”她见过他在办公室阳台上吸烟。 大刘几个人倒是很惊诧,问了句“真看不出来啊,你还抽烟啊?” 沈致亭扯扯嘴角,算作回应。 等电梯门开,急着上厕所的那个,拽着大刘首当其冲往卫生间方向,沈致亭则拐了一个方向。 “这就走了?”助理冲他招呼一声,问:“你知道吸烟室在哪儿吗?不问下大刘?” 沈致亭头也没回,伸手朝身后斜指了下,助理一看,原来是电梯门口正对的内部地形图。 助理悻悻地嘀咕了句视力还怪好的。 沈致亭听到了,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某个带着银丝框眼镜的人坐在书架桌前敲电脑的专注模样。 那场景其实很少见,大部分家里的陈北劲是非常生活化的,饿了会乱翻冰箱,烦了就跟小孩儿似的乱发脾气,累了就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胡乱拨个台看足球,困了就会变得毛茸茸的,柔软又温顺,将自己窝成一团,靠在一个名为“沈致亭”的枕头上…… 毕竟才二十岁出头,少年气还未完全褪去。在家里,那人说话不用斟字酌句,不用考虑社交仪态,不用显得多么老练沉稳,一进家门,那人就会自动转化为神经质青年,胡言乱语也不用担心被媒体抠字眼儿。 就像那人自己说的,他和自己是一样的,平等的。 拐过两个转角,推开吸烟室的门,空旷的房间余留着呛人的烟味儿,沈致亭临时靠在门口墙边,低头燃上自己的那一支。 猛吸一口,炽红烟头霎间烧掉四分之一,成型的灰色长条在空气中卷曲寂灭,糟心的情绪随之和缓下来。 弹指磕了下烟灰,想起刚才大刘那句不能相提并论,沈致亭自嘲般笑笑,可去他妈的平等吧。跟资本家平等?他手里拿的早就不是小学生的课本了。 第38章 待了会儿,烟抽得差不多了,沈致亭掐灭最后小半截,拧门就要出去。 不料拧着门动了动,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接着外头便倚靠上来个人,将沈致堵在了里面。沈致亭礼貌性轻敲了下门,说了句“麻烦让一下”,外面人完全听不见,紧跟着响起一个完全碾压过他声音的、嚣张至极的男声,骂了声“艹”,听起来是在打电话。 沈致亭:“……” 手上蓄了力,刚准备使劲儿去推,便听那男声说道:“诶哥,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乐意了啊!我爱玩儿归爱玩儿,你看这些年我把谁当真过?你那个小演员,在外边怎么宠我管不着,但你要说带家来,我就四个字:妈的趁早滚蛋! 什么货色,你给了他几个胆子,也敢肖想进咱戚家的大门?爸妈没得早,你就欺负你亲弟弟人老实善良是吧?区区一个爬|床上位的末流八十线,妈的连网红都算不上,还是个男的,鬼知道他以前是不是在哪个夜|总|会做鸭子的?不是我说,哥你最近几年的眼光怎么越来越差了?我可提前跟你打过招呼了啊,明晚你要敢把这死鸭子带家来给我找晦气,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先弄死他你信不信?妈的,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我不允许!” 这股子霸道蛮横的野劲儿,沈致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是擎荣集团的二把手戚时,寻思着这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趁着没听到太多,他还是赶紧走人为妙,没想到大门猛地就被狠踹一下。 沈致亭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沈致亭没听见,只听戚时低骂声不断,砰砰砰冲着门板一顿暴躁发泄。 发泄完,又平静下来,跟那边好言好语商量着,“好好好,我嘴巴放干净点儿,那你也别欺负我太过分嘛!我这个做弟弟的能害你嘛真是的!哥你现在就是猪油蒙了心,分不清是非对错,你就算喜欢男的,我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多好!诶你猜怎么着,我最近还真认识了一个,就,盛铭许景辉许总她家那个儿子,听过没?要气质有气质要模样有模样,连我这个钢铁大直男见了都眼晕,人还是美国留学回来的海归呢,不比你那细胳膊细腿儿只会叫老公的小白脸儿上档次?” 心里咯噔一声,沈致亭心想戚时这胆子真是够肥的,连陈北劲的主意都敢打。眉头不舒服的皱起,这种被别人觊觎自己私有物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诶诶诶想啥呢,我这么没分寸?人家好歹也是有身份的,我哪敢用强啊,他妈许景辉可是灭绝师太级别的人物,我还想在燕京这片土地上多活几年呢……我的意思呢,就是说咱们大家认识一下,是吧,交个朋友,你放心我之前摸过他底,人家黄金单身汉,二十来岁干净着呢,嗯……是,他也有那么点儿倾向。” “没胡说,”门外人一拍大腿,哎呀一声叫道:“这种大事儿我能胡说吗?我亲口问的,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这不是默认是啥?正常反应难道不是给我一脚吗?” “啊对对对,我就是欠抽,我要不是为了你我这暴脾气至于老让人家踹□□?” “诶这就对了嘛,咱们是什么身份的人!有空我安排一下,嗯嗯,诶放心我有这么傻?就说还想再合作个项目,请他出来吃个饭什么的,嗯嗯,我挂了啊,别往家领鸭子听见没?” 说完,挂了电话,戚时长吁一口气,随手从裤兜摸出烟和打火机,然后拧开把手推门进屋。 见有人在里面,戚时叼着烟,眯着眼缝,余光虚瞧了他一眼,抬手打上火儿,随口问:“哪个部门儿的,看着面生啊?” 这人模样儿不赖,不过他穿的是职业正装,气质平稳内敛,有股子闲淡的书卷气,不太像是个艺人。 “我不是你们公司的,我是来谈合作的。”已经要迟到了,沈致亭没什么聊天兴致,他跟戚时擦肩而过,朝人虚点了下头:“借过。” 戚时轻喷了口烟,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从门口挪开两步。 瞥脸一瞧,见人背影居然也这么漂亮,歪心思一动,忽然笑着客套了句:“欢迎来玩儿,合作愉快啊!” 沈致亭没等着“快”字音说完,就砰地一声甩手关上了门,彻底将对方隔绝在背后。 “妈的……”门里面传来一阵不爽的磨牙声,“老子最近遇见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没礼貌……” -------------------- 第19章 风掠北阳 19 谈合作的王总本名王薪宇,是个非常热情的人,拿出老家特产的大红袍,摆一套六十来万的紫砂茶壶搁在小龙狮茶宠旁边,颇有仪式感的煮茶沏茶,然后将诸人面前的迷你小茶杯灌满了一杯又一杯。 说是聊项目,其实扯更多的是闲片儿,你这边讲点儿娱乐圈幕后资本运作,跟外行人普及一下当下影视发展形势、以及上边儿新政策,分享几个普通人也能快速入行的盈利新模式,我这边跟你传授点儿健康养生的美容科普,含蓄地挽救一下你那颗比灯泡还亮的谢顶秃头,以及打探一下贵公司有没有意向让当红明星在合作同时帮我们拍个新产品广告,价钱什么都好谈。 两方围着王总那张曲水流觞的古朴大茶桌前,聊了差不了近三个小时,气氛从始至终都很愉快。期间王薪宇接了个电话,再进门后就将话题重点移到了沈致亭身上,刚好沈致亭也有意促成两方另一个广告合作项目,两人一来一往,王薪宇乐呵呵地加上了沈致亭的微信,沈致亭也终于得到对方打了俩小时太极就是不给准信儿的一个口头合作承诺。 第39章 “沈总慢走,有空约着一块儿喝酒啊!” 按理王薪宇也是个有实权的经理,送客这种秘书助理干的活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做,没想到此人格外热情,简直可以用鞍前马后来形容,一直将众人亲自送到了一楼大厅,还亲切地拉着沈致亭的手充哥俩儿好。 沈致亭就算再没脑子,也明白过来刚才那个电话是戚老二给他打的,心想戚时一个做老板的,天天正经事儿不干,主业都成了给他哥做红娘的了,没想到这么狂暴一人,居然也有贴心的一面的,果然看人得多方面。 不过,要感动也轮不到他沈致亭感动。 “这个恐怕是要扫兴了,我不太会喝酒。”沈致亭不动声色地把手从王薪宇手中抽离出来,笑道:“什么时候咱们广告再次合作,王总来我们公司参观参观,我请你喝杯咖啡,咱们再细聊。” “成,都成!”王薪宇笑呵呵点头,摆手送着他们:“那有空再约!” 双方道别,沈致亭带着众人走到广场上等车来,大刘在一旁揣兜缩着脖子,埋怨着早知道这么冷,就应该开公司的车来。旁边解决大号那个立马反驳,说几个人家离得太远,东南西北的,还有一个住郊区,起码得申请四辆车。五个人四辆车,这是跑外勤还是去自驾游啊?部门团建都没这么夸张过吧? 大刘咕哝了句“也是”,一抬头,老远就见一辆出租朝他们拐过来,正要开口跟沈致亭说“你们先走吧”,就见沈致亭冲那司机招了下手,转头对他们说:“你们两人坐一辆吧,我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太急,有个东西忘在家了,我回家取一下。” “啊?”小助理一听,立马低头掏手机说:“那我再帮你打一辆。” “不用了,出门的时候我就已经叫司机了,”沈致亭低头看了眼时间,说:“他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就是不知道,车库那几辆车,jeep、布加迪、劳斯莱斯、迈凯伦和法拉利,那个人会选哪一辆? 会选吉普吧,陈北劲自己最爱开的那辆。毕竟在沈致亭面前,那个人从来不用考虑做样子。 “那好,那我们就先走了!拜拜!” 第二辆出租紧跟着到了,助理跟大刘他们陆续上车,沈致亭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虽然擎荣影视大厦前广场人来车往,不乏荧幕熟悉面孔,也不缺炫酷豪车,沈致亭还是步行到较远处的一家不起眼的奶茶店前,站在冷清的路边,给对方发了个定位,并叮嘱一句不要去广场上瞎跑,人太多。 对方语音笑回一条:“怎么了,跟我见面就这么见不得光啊?” 沈致亭笑了笑,没回。 坦坦荡荡的人当然能见光,可他是个心揣秘密的暗恋者。 友情以上,恋人未满。在这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关系中,他阻止不了早已偏离的轨道,也无法抗拒对方走向他的步伐,既然这样,多积攒些两个独处的私密时光吧,保持点儿私心总不会错。 北方冬季下午三点的天,淡蓝云白晕染成片,白日如悬月,街道和谐温良,风也清爽动人,宽阔大路接天连地,远远望去,最高处飞驰下来一点抢眼的墨玉色。 沈致亭怔了怔。 陈北劲开着车停到他身前,降下窗,转过一张俊极无比的脸,笑问:“怎么,我不能开你车?” “没,”沈致亭脸上的笑意止不住,忍不住伸手拍拍对方的脸,道:“还以为你会开那辆吉普。” 陈北劲笑笑,转头从身后掏出一大束九十九朵蓝玫瑰来。 沈致亭只觉一阵花香扑面,然后眼前便是蓝晕晕的一团,格外妖惑夺目。 沈致亭勾勾唇,说:“搞这么正式?还真追上了?” “那必须,该有的仪式感一个都不能少。”陈北劲殷勤地朝沈致亭递了过去,却没想到花束太大,全堵在了整个车窗口,卡得严严实实。 陈北劲:“……” 沈致亭:“……” 陈北劲挠头:“sorry,估测车窗面积出了点儿差错。” 沈致亭扶额:“这种低级错误都犯,还学人家玩儿浪漫?” 陈北劲有点儿委屈:“……我没有给别人送过花。” 绕车坐上副驾,沈致亭刚关好门,一脸无语地接过花,在陈北劲无比期待的炽热目光下象征下抱了会儿,然后嫌太沉太香,便放到了后车座上。 “不喜欢吗?”陈北劲朝他偏了下头,问:“下回送红的?”想了想,又说:“不过店员说,热恋阶段的情侣才适合送红的,嗯……还是咱俩跳过初恋,直接开始热恋?” 衣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沈致亭掏出来看,随口说了句“陈旺财,咱俩都认识十年了,早就已经跳过初恋了。” “你是早就过了,”陈北劲在一旁说:“我这不是才刚开始么?” 是李勤光的消息,沈致亭点开消息框,李勤光问他在不在公司,两个人能不能短暂的见一面,他想送他新年礼物。 沈致亭瞧了眼专心致志开车的陈北劲,他这才清楚意识到翘班被抓是什么感觉。 心虚,汗颜,飘飘的,有窃喜刺激,也有股子不知道对谁感到抱歉的愧疚感。 学生时代他和陈北劲偶尔也逃课,陈北劲在自己教室里坐不住,逮住空就上五楼来他们班找他。说找他,其实就是在他教室门口来回的晃荡,一声不吭地在走廊里转来转去,直到沈致亭一个不经意抬头发现他为止。 第40章 陈北劲个子高,老师上课关着教室门,沈致亭也能从玻璃上窗露出的那几缕翘起的头发识别出来,然后沈致亭就会立刻举手喊报告,要出去上厕所。在诸位科任老师眼里,沈致亭作为尖子生,除了平时膀胱有点儿问题之外,简直完美的无可挑剔,沈致亭要上厕所,老师们自然和颜悦色的让他赶紧去。 就像那种悬疑剧里杀手碰头,为了避开楼道里的摄像头,沈致亭一出来,陈北劲就转身下楼去下一层,然后从下一层的另一头楼梯再上来,站在楼梯口等着沈致亭过来。 两个人,一个闷葫芦,一个冷葫芦,碰面之后,总是沈致亭这个冷葫芦先问一句“这节上什么课?”陈北劲简言意骇做出回答,沈致亭会“哦”一声,再接着问他一整天的课表是什么,陈北劲再次简言意骇做出回答,然后沈致亭就开始跟陈北劲讲他今天的课表是什么,还有刚才上课的知识内容。 沈致亭不疾不徐的说完,陈北劲很给面子的点点头,俩葫芦这接头暗号算是过去了。 俩人在校园里乱逛着,要么去小卖部,沈致亭高中时代的零花钱全都请陈北劲吃零食了,像什么酸奶柠檬水士力架多味花生,或者是小饭团三明治芝士棒之类;要么去天台坐着发呆,沈致亭买几罐可乐,堆在两人脚边,但他只开自己那罐儿,陈北劲躺在旁边太舒服懒得动,顺手也就拿起沈致亭那罐对嘴喝了;要么就去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里戳蚂蚁洞,看蚂蚁搬家,蹲麻了脚就互相搀着坐去台阶上,沈致亭会不经意地问一句“你们班儿上有女生跟你说话吗”,陈北劲会闷闷地回一句“你管得着吗”。 他老以为沈致亭问这话的目的,是要跟他分享自己在班上有多少女生说话。 而他莫名不想听。 沈致亭也是万万没想到,从前年少不懂事,陈北劲一句话都不说,露个面就能让他不管不顾的翘课逃学,现在成年了,有了立场有了原则,居然还被这人迷得团团转。 对李勤光讲了声抱歉,沈致亭用同样的借口告诉李勤光自己正在回家路上,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公司,李勤光如果还没去就不要去了,迟几天再送也一样,如果已经到他公司楼下,他可以让助理去代拿一下。 【不行,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当面跟你说。】 沈致亭知道李勤光是个倔的,但李勤光没对自己犯过倔,还是以这种强势的口吻。 沈致亭皱皱眉,寻思着这下可难搞了,又琢磨着,李勤光一个学生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又挂科了心情不好?还是竞赛落榜了?还是家里出了事情需要找他借钱? 对方都这么说了,沈致亭也不好再问什么事,反正他妈今年旅游去了没在家,陈北劲除夕也会回自己家跟许景辉母子团聚,他今年孤家寡人一个,就问李勤光明天见面行不行。 【你现在在家?】 【我去找你。】 沈致亭眉头一抽,心说这都什么毛病,听不懂他的意思?秦旭都没这么跟他讲过话。 沈致亭自认是个道德感很低的人,脾气上来,那点子被冒犯过后的道德感变得更加可有可无。 于是他回: 【我有点儿发烧,不想出门,也不想见人,有事明天再说吧。】 等了会儿,没再等到李勤光的消息,沈致亭确信那小子终于安生了,这才收起手机,轻吁一口气。 “怎么?”陈北劲见他样子,看他一眼,“上司找你了?” “没事儿,他就随口一问。” 任务已经完成,秦旭才懒得管他去了那儿,前方就要拐进画展那条窄街道了,沈致亭偏脸看向陈北劲,对方扬着嘴角,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跟他碎碎念着今天特地做了一整天关于卡拉瓦乔的功课,待会儿他们俩绝对不会没话说。 沈致亭一笑。 “其实……” 其实你不做功课也没关系,在我面前,你是什么样子都没关系。 “其实什么?”陈北劲扭身朝后,打着方向盘找地方停车,“你可别说我把他名字念错了,不过没关系,我手机备忘录记了笔记。” 沈致亭伸手拿过那束蓝玫瑰短暂抱了一下,清清嗓: “刚才忘记回你了,其实你的花,我挺喜欢的。” -------------------- 第20章 风掠北阳 20 “……文艺复兴时期向巴洛克时期转变的承上启下的人物,嗯,杀人闹事越狱当逃犯还有那么多精力搞创作,这一生真有够精彩的……” “艺术家的精神状态,大抵都有些异于常人。” “你当初学画画的时候,我看就挺正常的。” “所以我成不了艺术家,我那叫笨功夫。”沈致亭笑说:“创意或许来自无数次模仿后的灵感一现,而艺术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复刻的存在,真正登峰造极的天才都是有神韵的,就比如,卡拉瓦乔向来没有往画作上签名的习惯,可懂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哪幅是他的杰作。” “才气就是签名,真品贵在原创,赝品卖的是仿冒者的技巧。” “你还挺懂。” “陈老板手底下有个专门做古董评估的老师说的。” “……” 两个人站在展示大厅前溜达了会儿,浏览过卡拉瓦乔的生平简介,绕着画廊四下转了几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第41章 以名家做主题的画展并非只有那一个人的作品,还有部分当代画家、新人画家的获奖作品在其他专题区做展示,溜达到最后,陈北劲还发现了有个青少年展览区,什么陶艺壁画水彩书法,连针织物小猫小狗都安排上了。 准备离开时,经过一个五色流彩的掐丝珐琅,陈北劲一笑,对沈致亭指了下那标牌上的学校名字,说:“我初中在这儿待过几个星期。” 沈致亭留意了一眼,不出意外,是个国际贵族学校,便笑:“你好好待上一个学期,说不准也能赶上这种手工展示,光荣光荣。” “我要是待这儿的话,”陈北劲忽然牵住沈致亭垂落在身侧的手,握紧,亲昵着蹭过去,“你后来可就捡不着我了。” “我真的很好奇,”沈致亭抽出手,拍拍陈北劲的肩膀,问:“你这些油腔滑调都是跟谁学的?” 两个人实在太熟了,神经质抽风也好,情话是真是假也好,不管陈北劲说什么,他越是认真,沈致亭就越想笑。 “沈致亭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陈北劲不太满意,说:“你这是被追求者应该有的反应吗?” “那我应该有什么反应?”沈致亭笑个不停,问着:“害羞吗?” 陈北劲瞪他一眼。 “好了,不闹了,”沈致亭抓起他手腕,抬步就往大厅门外走,“不早了,咱们去吃饭吧,你定地方了没,没定我现在定——” 身后人大山似的死活拉不动,沈致亭诧异回头,见人黑着脸站在原地,就问:“怎么了,小祖宗?” 陈北劲冲着手腕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 沈致亭心领神会,走过去挽住了陈北劲的手。 “现在咱们能走了吧?”沈致亭忽然有种自己在带孩子的错觉。 “什么意思?”陈北劲看着他俩相握的手,皱眉:“你牵小孩儿呢?” 于是沈致亭跟陈北劲十指相扣。 “满意了?” “这还差不多。” 进到车里,俩人才松开手。沈致亭不无感慨地坐在副驾上跟陈北劲说,他之前幻想过无数回两个人第一次牵手的样子,要么是蓝天白云的落日海景,要么烛火辉煌的高档餐厅,哪怕是秋季落满银杏的街道呢,或者冬日在家里阳台上晒着太阳围炉煮茶,都比刚才那一下来得像回事儿。 陈北劲一边开车一边认真听着,等沈致亭说完,他笑一下。 “笑什么?”旁边人自嘲道:“是觉得,我现实中顽固僵化,理想却充满浪漫主义?” “没,”单手转着方向盘,陈北劲伸过手和人牵住,笑说:“你说的这些,会实现的。” 其实他想说,沈致亭记错了,刚才那一下,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他们第一次十指相扣,是在那晚缠绵交融的床|榻上。 那是第一次,向来在两人关系中占绝对主导权的沈致亭,表露出一副甘心被捕的沉默。陈北劲能感受到,沈致亭是愿意的,甚至主动配合,可他第一次没经验,弄得沈致亭受了老大罪。 …… 事后沈致亭整个人湿答答的,精疲力尽半昏半睡,陈北劲整颗心完全就融化了,慌里慌张又加倍小心着,从背后拥住他,情不自禁的去吻他潮湿的耳廓和脖颈,小声嘀咕着撒娇道歉,手指也磁吸般与他十指交叉,这前所未有的亲密……让自己恨不得一辈子都黏在他身上。 越这么想,陈北劲就越觉得,和沈致亭谈场恋爱是个十分明智伟大的决定,心里美滋滋的,这难道就是恋爱的感觉?分明是故旧友朋,现在却怎么看都看不够,每逢身旁那人淡笑着将目光扫向自己,即便只是短暂凝视,他一颗心也会无端欣喜若狂,没由来的高兴。 陈北劲心情不错,便又开始了没话找话说。 “你说多可惜,咱俩高中怎么没在一块儿呢?” “有什么好可惜的,”沈致亭抽了一支蓝玫瑰,低头随意把玩着,“无论什么时候,你不都得走么。” “万一呢,”陈北劲没头没脑的笑着:“万一你跟我表白了,我突然就不想走了呢?我可能听不懂你什么意思,不过只要你开了口,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干。” “你说得这话,你自己信么?”沈致亭拿着花敲了敲他头,说:“荷尔蒙内分泌失调了?恋爱昏头了?什么话都敢说了是吗?” “这有什么信不信的,我说真的,真的!” “真的?” “啊!” “行啊,我也不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也不用你发什么长相厮守的重誓,”沈致亭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明年你不是要出国读mba么,既然要跟我在一块儿,那你就别去了,两三年后玩腻了再去,怎么样?” 几乎是条件反射,眉头瞬间就拧巴起来,陈北劲意识到不对劲儿,瞄了眼沈致亭淡然平静的脸色,他赶忙放缓表情,努力舒展开眉毛,试探地问:“你认真的?” 沈致亭翘翘嘴角,然后平平板板吐出三个字:“认真的。” 前方就是餐厅,陈北劲驾驶到路边,在沈致亭说完后,他猛踩一脚刹车,震得车内两人也跟着剧烈一晃,沈致亭马上就要皱眉,陈北劲立刻说“你先别多心,也别生气,给我半分钟。” 坐一辆陈北劲在驾驶的车,实在非常考验一个人对生命的态度。沈致亭不动声色的将那支没什么分量的蓝玫瑰扔到了车后面,刚要说一句“不闹了我开玩笑的”,虽然这个玩笑带着嘲讽怨怼的意味,虽然这个玩笑半真半假半藏私心,不过……随便了,谁让我不是宇宙的中心,偏偏你又是我的中心,一句话还没开口,陈北劲便转过了脸,然后,作出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答复。 第42章 “沈致亭,我首先得有能力喜欢你,才配说喜欢你。” 沈致亭“哦”了一声,挑眉笑:“你们资本家连讲情话都这么别树一帜?” 陈北劲默了默,说:“你……是不是怕我忘了你?” “陈北劲,你不能毫无道理的开始,然后又毫无道理的结束。” “你还是不信任我。” “你要跟我谈信任?”沈致亭笑得有些心脏疼,“当初要不是我厚着脸皮联系你,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恐怕早就忘了姓沈的是谁了吧?陈北劲,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还是你以为……那滋味挺好受?” 这话跟支冷箭似的,嗖的一下,精准射在陈北劲胸口最薄弱的地方,震得他大脑一片空白余声回荡,毫无还击之力。 “那个……我……我当时……” 我当时,也有偶尔想起过你吗? 有吗,没有吗? 我只是忘记了你的模样,忘记了你的名字,甚至忘记了你的存在,我忙碌在昏天黑地的独行生活里,全世界只剩一种以你为名的感觉。 那是个法国女孩儿,陈北劲至今不记得她具体的模样,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皮肤很白,话不多,清清冷冷,总穿一件领口高束的黑白格纹衬衫。他是初来乍到的插班生,英语讲得不是很流利,法语更是稀巴烂,她主动借笔记给他抄,语速也说得很慢。 她和他沟通并不多,只是偶尔的,她会抱着一摞书路过他座位,问他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咖啡馆坐坐,她可以教他学法语。陈北劲埋头做着数学题,头也不抬的告诉她不需要,他公寓里每晚七点会来专业的私人家教为他做补习。 只不过她反复提及去咖啡馆写作业,他莫名就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吸引了,当那种感觉强烈到让他胸膛胀痛发闷,闷到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时,他就会跟着她去附近的tims逛一圈,然后买一杯他并不喜欢喝的拿铁。 后来她就不提咖啡馆了,开始以哪个牌子又出了拿铁新品来诱惑他,却没想到他反倒没兴趣了。 “你知道吗,你真的非常英俊,啦啦队有很多女孩儿都暗恋你,我……也很喜欢画画,如果我想画你的话,你会同意吗?” 有天在教室,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知怎地,陈北劲就突然想起,好像有个人曾经问过他,班儿上有没有女生跟自己说过话。 “你平时,”陈北劲难得抬起头,询问她:“会有很多女生找你说话吗?” “呃……女生?” “有吗?” “我的女性朋友很多,但目前没有和我关系最好的,你呢?” “我也没有。” “……那,我可以将这视为一种暗示吗?” “什么意思?” 她没再做回答,下半张脸埋在那摞书本里,两眉弯弯的笑着跑开了。 再后来,她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视野中,不止经过他座位,下雪天会递给他一杯滚烫的拿铁,课间分享他一袋自己手工烘焙的曲奇饼干,圣诞节那天约他见面,送了他一本包装精美的英法双语《玫瑰传奇》……当时除数物化之外,陈北劲对其他事都没怎么上心,要不是有天李铮鸣来他学校走动,问了句“听你老师说,你正在和一个叫莱娅的女孩儿约会?”陈北劲都没意识到,他和她都走得这么近了。 “抱歉,我好像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如果你对我表达的善意不是出于朋友情谊,那么以后就不要做了。” 当天李铮鸣一走,陈北劲就找到莱娅说了这句话。 莱娅不可置信地问他,他没那意思,又为什么同意她为他画肖像画? 陈北劲实在不理解莱娅的脑回路,他又不是专门为她做模特的,他只是在座位上做自己的事,莱娅想画谁想创作什么,完全是她的自由,怎么轮的到他持决定权? 莱娅突然就哭了。 北美深秋的傍晚赤霞如血,红枫簌簌飞舞,莱娅站在树下,伤心地望着他。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深呼吸着稳定情绪,他茫然无解地看着她,直到她平复好心情,然后转身离开。 晚上临睡前,陈北劲接到一通莱娅的电话,双方沉默了近一分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挂断时,对方愤怒的哭腔突然就爆响了他的整个房间: “你这个宇宙级的大笨蛋,我是喜欢你才画你啊!!” “你是傻瓜吗,怎么会一点看不出来!!” “你分明能感受到吧,你心里一直都知道的吧,但你根本不在乎,你不在乎任何人!你习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你习惯了成为世界的中心,你来自有权势的家庭,你是高贵的王子,但你更是一个自私!无情!冷漠的人渣!你的一切都来得那么容易,所以才将别人小心翼翼奉献给你的爱也看得那么轻易!!” “你这样的人,这辈子就算再成功,也不会感受到任何幸福,如果有一天你终于觉得孤独了,哦天哪,那简直太棒了,因为你只能找一个你的女版复制品做恋爱对象,而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让你觉得自己更加孤独!我一点儿都不伤心,因为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莱娅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听李铮鸣说,她后来转了学,大学去了多伦多主修建筑学,陈北劲也从那通午夜凶铃般的电话过后,再没和莱娅来往过。 再后来的某一天,沈致亭出现了。 第43章 在忆起和对方的种种过往之后,陈北劲承认,当时他脑海里确实一闪而过莱娅那句“你分明能感受到吧”。 这个人却是个男生。 这个男生清秀俊美,五官张开后模样实在好看,每次听这个男生开口讲话,就像是在波澜不起的静湖边饮茶,连尾调都散着清宁悠远的余韵。 这个男生还总是面带笑意,没经他同意就擅自跑到他的梦中偶尔出现一下。 他记起了,这个男生是一个比莱娅对他还好的人,但他并没有将男生联想到什么恋爱对象,他们只是朋友,以及,他看这个男生很顺眼,顺眼到……他也忍不住学着莱娅那样,在男生每年生日时,去一趟手工烘焙店现学现做,然后把做好的饼干装在牛皮纸袋里,同买来的其他精美礼物和卡片邮寄过去。 他做的是字母饼干,“diamond”大小写,沈致亭问他,说纸袋上连个商标都没有,吃一口齁甜,制作也这么粗糙,该不会是从街边摊上买的三无产品吧? 陈北劲莫名说不出口,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懒洋洋地回一句从冰箱随便拿的,你不喜欢吃就扔了。 沈致亭笑了声,说三无就三无,就算是毒药又能怎样,你亲自送的,我为什么不吃? 陈北劲突然也笑了,说:“沈致亭你真像个昏君。” 陈北劲觉得,在沈致亭面前,自己并不是什么高贵王子,倒像个藏着一堆奇奇怪怪心思的矫情公主,可惜沈致亭后来总叫他陈旺财,貌似都没把他当个人。 车子熄了火,两人携手走进餐厅,没再纠结谁不信任谁、谁更爱谁这个无聊的话题。往事如烟,未来不可测,而人就在眼前,他们正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轻狂不得,稳重不足,却刚好能懂得珍惜当下这个道理。 因为不知道晚上会喝多少酒,陈北劲选餐厅没挑太远的地方,这家三星米其林法餐离家较近,陈北劲把带来的红酒给门口一个服务生,让人拿去后面先醒着,然后和沈致亭进包厢点菜。 两人对座,服务生在旁边递上菜单,沈致亭拿过来扫了一眼,单子上动辄四位数的价格让人有点儿眼晕,前菜点了个蔬菜冻,主菜点了夏多布里昂牛排和马赛鱼汤,沈致亭不太爱吃甜食,最后看了半天,要了个法式火腿三明治。 “不再来几瓶酒吗?”陈北劲抬头问。 “我不太会喝酒。”沈致亭随口答,然后将菜单归还服务生。 陈北劲“哦”了声,然后转头面朝服务生,指尖对着酒品类列表流畅一划,说:“这些都要。” 沈致亭:“……” 服务生露出惊讶表情,提醒道:“先生,您这些酒已经要六位数往上了。” “没关系。”陈北劲翻着菜单,自顾自点着菜,余光瞥了眼盘底白净桌布,说:“劳驾帮我们放个银座烛台,室内光再调暗一点儿,务必起到烛火辉煌的效果。” “好的先生。”服务生抿唇一笑,视线向陈北劲的对面偏移几分。 沈致亭默默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先生请容我确认一下,您的前菜法式鹅肝,主菜是和这位先生一样的夏多布里昂牛排,汤品是法式龙虾浓汤,另加一个白烩小牛肉和普罗旺斯炖菜,甜品要了三个,这个三文鱼菠菜咸派、漂浮岛和慕斯,您看对吗?” “对。”陈北劲合上菜单,把卡递给她。 等服务生一走,沈致亭严肃勒令陈北劲把那些酒给退了。 “干嘛,”陈北劲脱着外套,语气又坏又无辜:“多点几瓶酒而已,葡萄酒又不是伏特加,你怎么不让我把甜品退了?” 沈致亭:“……” 陈北劲是个重度甜食控,他早就知道。本着快乐投喂的想法,高中学校附近甜品店,沈致亭基本上请陈北劲吃了一个遍,一个吃乳酪面包也要蘸糖的人,居然长不胖,沈致亭严重怀疑此人是从外星跑来的。 而酒量,却是陈北劲刻意练出来的。这是生意场上最基本的社交礼仪,陈北劲刚开始练习喝酒时跟沈致亭讲过,一个生意人要走向巅峰,大概要经历学会喝酒、量如江海、有人替自己挡酒,和以茶代酒四个阶段。 陈北劲现在正处于第二阶段,但完全没必要跑到他一个不会喝酒的人面前炫耀。 桌底下,一只脚颇为暧昧地勾缠了下沈致亭的小腿,沈致亭愕然抬头,昏光黯淡,对面人笑得野而坏。 “没关系别担心,喝醉了我们就散步回家。” 沈致亭笑了,他端坐在位子上,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折着盘中暗红色餐巾,任由对方不老实地在自己腿上磨蹭来磨蹭去。 “怎么,”他问:“是想把我灌醉,还是你又想酒后乱|性?” “瞧你说的……”陈北劲哼哼笑了两声,眸中玩闹之意渐褪,他炽热的目光盯了对方几秒,说:“沈致亭,我真心想和你在一块儿。” “我知道。” 陈北劲面上一喜:“那我以后要搬去你屋里睡觉!” “我拒绝。” “为什么?”陈北劲三分纳闷七分不爽:“从前都行,现在怎么就不行了?我又不干别的!” “表个白就想上三垒,现在恋爱成本都这么低了?”沈致亭挑眉看他一眼,然后板着脸,一锤定音道:“陈北劲,不合格。” “诶别别别!”陈北劲连忙道:“还没结束,你不能单方面叫停!” 第44章 “那你说什么时候算完?” “再给我十次机会!”陈北劲立刻说。 沈致亭笑出声来:“看来你也很清楚自己经常说错话啊。” 陈北劲哼一声,问:“怎么样?” 沈致亭想了想,说:“不行,最多只给五次机会,五次过后我就不陪你玩了。” “八次!” “四次。” “六次!” “三次。” “五次就五次!” “两次。” “你这个奸商!” “再不放乖点儿,”沈致亭慢悠悠道:“你就只剩一次机会了。” “……” 片刻,服务生将烛台和红酒拿来,菜品渐次摆上,两个人安静吃了几分钟,陈北劲忽然抬头,小声问一句: “诶,算我求你了,一千万再换一次机会行不行?” 沈致亭一愣,抬头问:“一千万你买赎罪券呢?” “你如果说不行才是真的让我下地狱。” “不行。” “啊!”陈北劲忽然头往后一仰,做了个中枪的姿势,说:“我死了!” “有病啊……”沈致亭笑得肩膀颤抖,“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陈北劲坐正了,面带笑容的望着他,叫了一声“沈致亭”。 沈致亭低头切着牛排,“嗯”了一声。 “这么些年,这么多人,我还是跟你在一起最舒服。” 沈致亭笑笑,说了句“我也是”。 “所以我真的想……” “想什么?” “没什么,两次就两次。”陈北劲端起桌边酒杯,朝对面举过去,语气挑衅:“沈致亭,你等着瞧吧!” “好,”沈致亭酒杯和他轻轻一碰,浅笑道:“我拭目以待。” -------------------- 第21章 风掠北阳 21 鉴于沈致亭一句“耍酒疯者不合格”,陈北劲最终没喝太多酒,甜品倒吃了个精光。 离开餐厅时,天已经黑了,门口站了一会儿,膝边同款的黑呢大衣交缠扑打着,两人醒了酒,谁都没有开车的打算,干脆散步回家。 陈北劲说要牵手,沈致亭说太冷,陈北劲就将一只手伸进身旁人衣兜里揣着,并与另一只手自然握住,十指相扣。 走着走着,陈北劲忽然没头没脑的问:“如果我是一只狗,你会不会把我揣在怀里?” 身旁人浑身散着淡酒和奶酪的香味,连说出的话都愚蠢得格外甜美,沈致亭咽咽吐沫,注意着陈北劲一动一动的唇角。待人说完,他移开视线,敷衍了句:“会,不仅会把你揣怀里,还会夸你说旺财真乖。” “哦,”陈北劲探头问:“那你会亲我吗?” “这要看你干不干净了。” “怎么样才算干净?” “不在泥里打滚,定时做体检打疫苗,勤洗澡,不随地大小便的就是干净。” “那喝过酒吃过蛋糕的呢?” 沈致亭略带尴尬的看他一眼。 陈北劲笑着将半张脸凑过去,说:“甜而不腻,主人你要尝尝吗?” 贴近的半张脸轮廓鲜明,侧颚线硬如利锋亮鞘,透着致命的野性美,皮肤光滑紧绷,像条深色丝绸缎带,路灯下泛着铜色光泽,极其细致诱人。 沈致亭眸子黯了黯,索吻的人浓眉笑眼肆意勾挑,索性直接将脸蹭到了他嘴边,二人吐息之间尽余暧昧的缠绵,沈致亭犹豫片刻,然后抬手将人脸拨去一边,嗓音沉沉的:“改天吧。” 陈北劲捂着脸笑了起来,笑够了,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说:“你真的很怕受伤啊。” 沈致亭笑叹着摇摇头,没作回答,算是默认。 “我伤害你很深么?”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做错什么,但内心却驱使着自己问出这句话。 “跟你没关系。” “那——”陈北劲转头看了眼身边人,本来想问一句“那我为什么会连一个喜欢自己的人都追不到”,忽地察觉对方满是笑意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沉郁,心里突然也有点儿空落落,他问:“那跟你抽烟有关系吗?” 沈致亭扭头看他一眼。 陈北劲立马挪开视线看向别处,说:“知道了,我不问了。” 冬月的夜风仿佛吹得空气都结了霜,持续骤降的温度冻得人忍不住彼此靠近,默不作声走在路上的两个人更冷,陈北劲低头看着脚下若即若离的两个黑影,沈致亭平静无波,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便也闷着头不说话。 陈北劲不懂,明明沈致亭连喜欢他这个秘密都被自己发现了,一个他貌似也不是特别不能接受的癖好怎么就突然成了沈致亭的忌讳? 临近拐进小区那条街道时,陈北劲接了个电话,戚时打来的,说过了年想约见面吃饭,他哥相中了盛铭的一处工业园区,想用来发展新业务,问问两方有没有机会再进行合作,陈北劲问了对方给出的条件,说可以考虑,但过完年他人很有可能不在国内,公司新进项目会让老余接手,他可以安排双方见面约谈。 “不在国内?”电话那愣了一下,问:“你跑哪儿去?不回来啦?” 陈北劲不自觉朝旁边人看了一眼。 身旁人目不斜视的安静走着,眉目清远,细腻皮肤的鼻梁透着点红,表情毫无波澜,仿佛没有听见他手机外放出来的轰天大嗓。 第45章 心中忽然滋味不明起来,陈北劲没什么兴致的说:“读个硕进个修,过两年再回来。” “诶不是我说,”对面不赞同地吵吵着:“你个独苗你又不差,你来来回回搞这么折腾干什么!闲着没事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坐等着继承家产得了呗!” “我们家的董事会人均博士后。” “……so?you guys一定要speak点儿english全搞成高端学历才能名正言顺拿股份是吗?” “……”陈北劲说:“那地还要不要谈了?” “谈啥谈啊,”对方不爽的说:“你人都走了,扔个老头儿给我,我跟他有什么好聊的?是聊换假牙哪家强啊?还是聊怎么给孙子换尿布啊?” 本来想摆下脸,好歹给老余找点儿场子,陈北劲自己却忍不住想笑。 他本性话少,小时候耐不住寂寞找人说话也是希望别人讲、他在一旁听,说到底,他就是喜欢身边一直有人陪着自己,他享受那种作为核心被包围起来的安全感。至于口才,是他后天找专业老师费了很大功夫才培养出来的,很多时候很多场合,他与人为善、他发表言论、他左右逢源长辞连篇,都并非他自己内心想讲,而是因为他知道他需要这么讲。 戚时就不同了。 陈北劲觉得这个人天生就是个单口相声演员。 “那以后有机会再见。”陈北劲说。 “妈的再见再见!”戚时骂骂咧咧挂了电话。 陈北劲将手机揣兜里,顺势磨蹭到沈致亭身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明显能感觉到这通电话过后,沈致亭周遭的低气压消散不少,陈北劲就两手插兜,胳膊肘夸张地往外拐着,故意挤着沈致亭走。 被挤得实在没路走了,沈致亭瞧他一眼,说:“幼稚!” “你才幼稚!”陈北劲声音放低:“沈致亭,你就是冷暴力专业户。” “我说什么?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他也忘了怎么学会抽烟的,这种事,本该跟他这种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三好学生一点关系都不沾,可三好学生后来也有很多烦恼。 三好学生长大了,有了太多的事与愿违,也就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与过往相反的人。 犹记得那条落日昏黄的街道上,寡言的少年和他并肩而行,两双同款的洁白球鞋脚下,是泾渭分明的两条长长的影子。他喋喋不休着讲些好笑的事情,装作无意地瞄着身旁少年淡漠的神情有没有缓和几分,他绞尽脑汁地想着接下来的谈论话题,少年突然毫无预兆地吐出一句“我下周就走了”。 他顿时一愣,问:“走去哪儿?” “加大拿,”少年说:“我爸在那边。” 脚下再也迈不开步子,滚动的喉结像带刺的痢疾,他扯扯嘴角,说:“挺好的,你、你这样就不用担心升学了。” “所以,下周一我就不来上学了。” “……嗯。” “沈致亭,你以后找别人玩儿吧。” 少年眨眼望着他,黑睫浓密蜷曲,漂亮的脸庞安静得像傍晚拂过他指尖的微风,那人难得一次这么温柔地注视他,他却愣愣的站在原地,喉腔酸涩,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会的。” 那是第一次,例行惯事的放学后吃喝玩乐中,他最先没了兴致。 付了钱,他背着书包转身离开。 少年怔了怔,站在他身后招招手,说:“诶,下周五我来找你,老地方等着,我给你个东西!” 他埋着头“嗯”了一声,站去稍远处的街口,回家不到一公里距离,他破天荒的打了辆车。后视镜里,少年两手握着香草味和抹茶味的冰激凌,呆呆的,怪可爱的。那人撸着校服袖子,手掌很大,小臂雪白,在逐渐后退的画面中,凝固成高大挺拔的蓝白竖线。 司机师傅笑着打趣他,说,要不是知道刚才跟他在一起的是个男孩子,他这一副盯着人家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挺像失恋了呢。 他仰头枕在椅背上,抬臂挡住眼,笑着:“连你都看出来了。” 司机诧异的“啊”了声,随即尴尬一笑,安静几秒似是在想什么措辞,最后还是不太相信地试探问:“额……你是喜欢他妹妹呢,还是喜欢他姐姐?” “我喜欢他。” 遮挡住眼的手臂掉落下几颗的水珠,他笑着,将生平最隐秘的心事讲给一个再也不会见面的陌生人听。 那晚他回家很晚,他去了一趟离家很远的、生意不景气的私营小卖部,拐进了一个漆黑无人的、堆放着废旧生锈管道的窄巷。那天,蝉鸣聒噪,满天繁星,他站在成排令人作呕的黑绿色垃圾桶边,面无表情地掏出五毛一个的劣质塑料打火机,点燃了他叛逆人生当中第一支烟。 周五晚放学,少年如约出现。 沈致亭背着书包,站在学校僻静的小侧门前,抬眼,沉默打量着眼前面精致而陌生的男生,还有男生身后侍候着四个冷面保镖和那辆黑亮的加长版劳斯莱斯。 少年简直焕然一新,新得自己几乎不认识他了。少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并非刻意却难掩居高临下的俯视神态,矜贵俊美,像太阳一样耀眼,浑身散发着一种令普通人难以再敢肖想的距离感。少年还梳着一头三七分俊丽发型,领结衬衫黑色西装,皮鞋锃亮,丝毫不显装大老气,一副从头到脚商务正装打扮,将五官深刻的轮廓优点完全展露出来。 第46章 他竟然如此夺目璀璨,仿佛从恢弘华丽的盛大殿堂中走来的尊贵王子,与从前邋里邋遢的闷葫芦小子判若两人。 沈致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恍然着,失落着。 还是那句话,他并不自卑,因为自卑的前提是两个人有可以比较的余地,而陈北劲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名为沈致亭的骄傲少年,没有仰望别人的习惯。 少年笑着走近他,张开手掌,递给他一个印着一串法文的高级小白礼盒。 “这是什么?”他清楚,这东西将是他无法预料的贵,但他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不是因为它价格高昂,而是因为这是少年送他的第一个礼物。 “一串钥匙,是套燕京大学附近的公寓,过几天他们会带你去看房,不算大,你跟我说过你的志愿,我记得。”少年微笑道:“等过几个月你考上大学,搬过去,随便住。” “好,”他将礼盒揣兜里,随口道:“谢了。” “你……”少年忽然走近他,低头他肩膀处闻了闻,轻轻皱起了眉,说:“你们换新老师了吗?” 少年的神经器官敏感得不似常人,他眼神一闪,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没,怎么了?” “你身上有股很难闻的烟味儿。”少年直白地说。 “你对这味道过敏么?” “不过敏,”少年道:“但是我讨厌,所以我家里不会有任何人抽烟。” 他笑了笑,然后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哦”了声算作回复。 少年察觉到他的异样,离开前,眼神怀疑的回了下头,说:“沈致亭,你就算找别人玩儿,也不要和那种混混在一起。” 书包随意搁在脚边,他吊儿郎当没形状地倚在墙上,笑问:“为什么?” 少年皱皱眉,张嘴张了半天,想不出什么符合逻辑的原因,于是便说:“因为我不喜欢。” 他翘翘嘴角,连敷衍都懒得再敷衍了。 心想,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的,以“我不喜欢”为理由要求来别人做事?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的,将“我”看做宇宙的中心,让所有人都围着“我”转? 那辆载着尊贵王子的商务豪车离去时,沈致亭弯腰提起沾了墙灰的书包,平坦宽阔的大马路上,他抬头望一眼那绝尘而去的光芒,随即明白过来。 那个人,本来就是他自己所在宇宙世界里的中心。 -------------------- 第22章 风掠北阳 22 暗恋一个人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那个人不会再回来。 父亲离世后持续一个月,卧室书桌上的台灯就没关过。沈致亭没日没夜地埋头在成摞资料前,重拾起被他扔下很久的考研题目。烟没完没了地抽着,他雷打不动地坐在位子上,脸色苍白却神采奕奕,像个机器人一样走着程序发狠背书,顾不上吃饭顾不上喝水,自然也就顾不上分神去悲伤和埋怨。 他变成了个瘾君子,变成了自己曾嗤之以鼻的教科书反面名词。 事实上,在父亲住院期间他就已经上了瘾,又怕父母察觉出来为他担心,他并非不能承受父母的批评劝告,他只是再担负不起来自家庭的任何道德谴责。 他不想让他们看出来他早就坏了,于是他每次抽完烟后就不停的洗澡,以此来冲刷掉他父母心中完美儿子早已被划破的裂痕。 考试前一天,母亲说她要做点儿好吃的,让他回家来放松放松。 那时是傍晚,他正坐在家中阳台角落的扶手椅上,两指夹着烟,膝盖上放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笔记,阵阵风刮过,纸页哗啦翻动,他另一只手拿着电话,视线望着远方,看夕阳渐渐隐落在层叠交错的高楼缝隙中。 那一瞬世界宁静祥和,忽然之间好像谁都不重要了。大脑无知无觉渐趋麻木,身体感知不到丝毫冬季的冷意,电话里的至亲也成了身外之人,曾经痛哭过疯癫过的那个人回不回来也无所谓了。 这个世界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他想。 但他不能擅自离开。 父亲交代过要让他陪在母亲身边,了无生趣也好,行尸走肉也好,他都得好好的活着。 他声音温和地对母亲应了声好,然后起身收拾东西,再照例去冲澡。 推门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他拿起来,扫了来电显示,正准备要接,忽然客厅门外响起密码解锁的电子提示音。 条件反射比预感来得更猛烈,长久灰寂沉闷的心脏在那一刻骤然复苏,沈致亭控制不住浑身血液沸腾,霍然转头朝门口看去。 来人背着鼓囊囊的行李包,一身纯黑冲锋衣装扮,满脸寒霜之气,见了他,眉头微蹙了一下,推门迈着大步直奔他而来,然后张开长臂紧紧抱住了他。 “沈致亭,我回来了。” 他被对方身上刺骨的寒气冰得一个激灵,却抵不过心中欢喜。短短三四年,物是人非,他真挚地笑着,友好地伸出双臂,也和对方相拥了一下,半开玩笑:“陈北劲,你是刚从北极回来么?” “今天外面零下十六度,大风刮得我发型都没了,中午两点多下的飞机没跟任何人说,行李都是自己收拾的。”陈北劲松下背包,随手扔在脚边,转头冲他笑:“沈致亭,我没告诉他们,我要先来你这儿住几天。” 第47章 “告诉他们又怎么了?”沈致亭抓了把潮湿微乱的头发,“跟我来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两人视线一对,陈北劲别过脸,不自在地挠了挠后颈,“不知道,就是觉得不能说。” “随你喜欢。”沈致亭随手指了下主卧,说:“你住那间,我之前住那间,上月你说要来,我就整理出来了。” “你住哪儿?” “你对面。” “行,那以后我晚上睡不着就找你玩儿。” “行啊。” “不过家里怎么这么空?”陈北劲四下环视一圈,对荒原似的空荡客厅不太满意,说:“你这个人真没意思,住了这么久,怎么也没添置点儿新鲜玩意儿?” “我一个人住,有什么好添置的。” “以后就不行了,”陈北劲转过身,朝他笑着走过来,“以后咱们俩住,这儿得让人重新翻修才行,嗯……”他与他擦肩走过,漫步到处逛着,一边看一边指点:“客厅改成一大一小吧,怎么样?外间的大窗换成落地窗吧,可以么?小客厅就在靠近阳台那边,也就十来平,边上再摆个复古式书架做分隔,你不是爱喝咖啡么,角落休息区就换套饱和度高的咖啡桌!嗯,暂时就这样,你呢,你还要换点儿什么?” 沈致亭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在屋里转来转去,见人忽地停下询问自己意见,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说:“我是真没想到,少爷你进门后坐都没坐一下,就开始琢磨着要把我房子拆了。” 陈北劲闻声回头。受长期户外运动的影响,他肤色愈发偏深,再不复从前稚嫩细白,五官长相倾向混血,脸颚棱角线条狂野张扬,连不经意表露出的微表情都格外清晰明朗。陈北劲诧异地挑了下眉,问着:“怎么,你不喜欢?” 沈致亭和他对视几秒,突然抬起胳膊,将手里的毛巾扔到对方的脸上,遮住那双浓密睫毛忽闪忽闪的大眼。 “喜欢,简直喜欢死了。” …… …… 手心一暖,指缝间夹缠着某人长指骨骼的触感,沈致亭从飘扬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转头看了眼不是何时腻歪过来的人。 “我宁愿当初没拆穿你,”那人低着头,握紧两人的手,“好过眼下你一避再避,什么话也不跟我说。” “我……”沈致亭顿了顿,说:“那都是年少轻狂不懂事。” “可你后来怎么还一直瞒我?” “不然呢,”沈致亭嘴角泛着淡淡笑意,“难道还要让我当着你面儿吞云吐雾么?我找死呢?” “你的话,也不是不行。”陈北劲笑眼弯弯地凑过去,在沈致亭右脸颊上亲了一下,小声说:“沈致亭,你藏得太深,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坏。” 沈致亭笑出声来,“抽烟就是坏了?” “不是抽烟坏,”陈北劲纠正道:“是你抽烟,就显得特坏。” “是么,”沈致亭笑眼深处突然汹涌猛烈起来,“那么我抽你呢?” 陈北劲一时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不太理解沈致亭这话什么意思,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前方传来一声沉声厉喝。 “学长!!” 陈北劲沈致亭闻声一颤,双双回头。 天已经大黑了,两侧灌丛铺就细碎密集的彩灯格外花哨,映得整片街道都散着红黄粉绿的荧光,他们本来正手牵手往小区里拐,一扭头,就见前方十米左右站着一个脸色微沉的男生。 树叶凋零的枯树旁,男生净白的脸庞在俗艳彩光里异常出尘,他左手提一个黑金木箱,装扮貌似是精心捯饬过,头上抹了发胶定了型,惯穿的黑牛仔换了条深色西裤,外套是件深咖色过膝风衣,沉稳内敛不张扬,还能显示出他这个年纪的青春气。 “勤光?”沈致亭半疑惑半尴尬,赶紧松开和陈北劲相扣的手,大步朝男生迎了上去。 “诶,你居然选他不选我?!”如果说上次见面只是心情不好借题发挥,这次又见,陈北劲终于觉得这小子碍眼了,他一皱眉,抬脚就要紧跟过去,没料前边沈致亭突然回头给他一个眼神,步子又硬生生的止住。 李勤光沉眸站在原地,直至沈致亭来到他跟前。 两个人对立而站,李勤光什么也没问,沈致亭半句话也没解释。一切显而易见,甚至连之前沈致亭编的一堆借口都十分合乎情理,双方对视沉默长达一分钟。 沈致亭是有点尴尬在的。他也没想到,他学生时代暗恋逃课抽烟骗老师,一次都没被抓过,长大后唯此一次旷工约会,竟然被自己的学弟抓包了,而且当下李勤光的脸色堪称暴风雨前的宁静,跟高中教导主任抓小情侣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沈致亭并不胆怯,他也不认为自己必须给一个不速之客交代什么,他高出李勤光半个头,站姿笔挺,俨然一副大人哥哥的样子,率先开口:“我不是说了不方便吗,你怎么还来这里冻着,来多久了?” “我在街前面的茶餐厅坐着,看见你们过来了才出门。”李勤光抬眼盯着他,盯久了,秀长细密的睫毛忽然有些颤抖。 “你骗我。” 沈致亭一默,点点头,随即大方承认:“是,但这是我私人的事,我认为我有权保留个人隐私。” “他就是你之前说的也不过小年的朋友吧?” “是。” 第48章 “你其实是带他回家了吧。” “是。” “你……”李勤光低头咽咽吐沫,声音逐渐艰涩,“你们住在一起。” “是。” “你……你……”李勤光终于红了眼眶,头埋得更深,问:“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知道。”冷淡的面色终于浮上几分惭愧感,沈致亭叹道:“不过是在你刚才喊完那一声之后。” 李勤光羞愤难耐,抬袖抹了把眼,闷闷地说:“我以后不想叫你学长了!” 沈致亭刚要说一句“请便”,便注意到了他手中提的礼品盒包装样式的酒盒。方正厚实,容量很大,里面应该是有四瓶价格不菲的酒。 眉头蹙起折成个尖角,沈致亭打量着眼前男孩儿,一时间心情复杂,又有些头疼。 李勤光没话说了,深低着头,直直地伸胳膊把箱子递给沈致亭,一副要跟他一刀两断的气势。 “谢谢。”沈致亭又笑又叹,无奈接过,问着:“外面太冷,要去我家里坐坐吗?” “不去。” 李勤光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落败的样子,头始终没再抬起来,别过脸,果断转身就朝后走。 身后响起一声叹息:“勤光,你早晚会遇到适合你的人的。” 李勤光没应,步子加得更快,一声不吭地沿着街道埋头暴走。 到了尽头拐角,李勤光大脑空空,东西南北也不看,发了狠的大步才刚迈出半步,便一头撞上个硬实的胸膛。 扑面而来一阵熟悉的淡香水味,头顶人疼得闷哼一声,李勤光猛地抬头。 李铮鸣蹙起了眉头,一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一手扶正歪掉的眼镜,在看清来人之后,他也是一愣,“阿光?”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人。李勤光热泪越涌越多,再难克制得住,见对方眼底居然对自己流露出几分怜爱之意,心防登时不触即溃,李勤光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将对方抱住,大声哭喊出来:“哥!” -------------------- 第23章 风掠北阳 23 沈致亭不太懂酒,回到家,在将李勤光送的礼物放进酒柜前,先摆到桌上让陈北劲先估个价,也方便他日后回赠——如果李勤光还肯见他的话。 陈北劲不太情愿,他不想给那两个人再找见面的借口,但架不住沈致亭那副不容违逆的眼神,于是被迫屈服。 陈北劲晃荡着步子挪到桌前,漫不经心地抄手拿起瓶子看了眼,眉毛一挑,本以为一个学生送酒撑死也就两三千,倒没想那小子居然还挺壕气。 不过总归是学生,送再贵的礼物也是比下有余比上不足,这酒也就能在戚时那种酒桌玩乐游戏时摆几瓶,谈不上能够作为礼物的地步,陈北劲并不是很瞧得上。 毫不珍重地墩放回桌上,陈北劲本着不择手段贬低潜藏竞争对手的原则,给沈致亭递了个专业人士的眼神,“一般般,不是什么好货。” “我问的是价格。” “……一共加起来,小六万。” 沈致亭表情诧异,随即皱起眉头。 陈北劲眉头拧得更厉害,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17岁的时候送他价值八千多万的房,也没见沈致亭露出这副难以接受的表情啊! “我给他打个电话。”沈致亭说着就要掏出手机,转身往阳台走,没走几步突然又折了回来,立在桌几前,有些头疼道:“还是过几天等他心情好些了再说吧。” 陈北劲满脸幸灾乐祸地歪倒在沙发上,问:“那个‘秦光’究竟什么来头,这出手不太像是普通小资啊,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么?哪个行业的?燕京的地界儿上,姓秦的小阔少里边儿……嗯,好像没有单名叫‘光’的。” 沈致亭将红酒收起来,提着盒子往酒柜那边走,随口回道:“他不姓秦,姓李。” 陈北劲没心没肺的笑容一下子就被冲淡,问:“姓李?” “对,”沈致亭打开柜门,转过脸,隔着半扇木框玻璃窗镜,说:“李勤光。” 说完,就见客厅沙发上躺着的人猛地跳了起来,倒把沈致亭吓了一跳。 陈北劲这出色的弹跳力跟个专业运动员似的,长腿矫健形状笔直,许是考虑到今晚的约会,褪去外套后,他里面穿的是件十分正式的白衫,做动作时衣衫连起的褶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阔背窄腰的倒三角型,男性力量感兼具雕塑美感,随便一站就在客厅空间里构成完美的视图比例。 不过陈北劲没空探究美学,他干脆利落地从桌上抓起手机,大步往阳台那边走。 沈致亭愕然,问:“你又怎么了?” 陈北劲头也不回,“打电话拜年。” 身后门窗是磁吸式,再大力关也摔不出“砰”一声的效果,陈北劲左手插兜,说话前习惯性抬起下巴,右手两下拨通李铮鸣的电话,在人一声温润和气的“喂”之后,他瞧了眼今晚夜空上悬的模糊月亮,叫道:“鸣哥。” “嗯,怎么了?” “过年好啊。” 电话那边一笑,说:“你这年拜得有点儿早,明天才除夕,后天才是春节吧?” “怎么,”陈北劲也笑了:“给你独一份儿的还不乐意?” “嗯,”对方揶揄道:“认识三四年了,头一次给我拜年,别说送礼了,连个红包都没发,我确实感到万分荣幸。” 第49章 “去你的吧,”陈北劲说:“你李铮鸣要什么有什么,还差我那点子零头?我就算送架飞机你都不见得能瞧上吧?” “你小子,怎么说你都有理……”电话那头传来瓷盖浮水的声响,对方似是在喝茶,待得片刻,李铮鸣清了下嗓,说道:“直说吧,打电话什么事?” “我记得你之前好像提过你有个弟弟,叫阿光?”陈北劲直截了当地问。 “嗯,怎么了?” “没什么,有天在路边看见个长得和你挺像的大学生,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打电话找你确认确认。” “确认什么?” “他全名叫什么?” “李勤光。” “亲弟弟?” “不是,我是我妈生的,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陈北劲感觉自己短暂地在狂风骤雨里凌乱了几秒,而后缓缓抽身而出,点头说:“那就是了。” “是什么是,”李铮鸣没好气地笑:“你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要我把我们家族谱给你看一下么?” “行啊,全燕京我就差你们家的没背过了。”陈北劲笑道:“不闹了,我当时该给他买杯饮料的,小弟长得挺漂亮啊,跟你那张臭脸比起来乖巧多了,什么时候有空,领着他来盛铭转几圈?” 那边却突然再笑不出半点,沉默了好半晌,肃声道:“你们是不是认识?” 陈北劲不明所以,“两面之缘,不太熟。” “好,”李铮鸣沉声道:“你们两个,以后也不要相熟。” 陈北劲摸不着头脑,刚想问一句李铮鸣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对方就以临时有事为借口挂掉了电话。直到身后门被人推开,肩上忽然被人披上了件羊绒厚外套,陈北劲转过头,看到沈致亭那张不做表情时分外凉薄的脸,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皮肤无孔不入的冷意。 沈致亭没有打探陈北劲身边有什么朋友的习惯,也不询问,因为过分清楚除了他自己,陈北劲的每一场社交都是有预谋算计的利益往来,戴上成人面具后的每一场规规矩矩的谈话,百分之九十九都与工作相关。 “外面太冷,进屋吧。”沈致亭拍了下他肩,转身就要走。 陈北劲皱皱眉,猛地拽住他手,强迫沈致亭不得不回头看他。 他不太喜欢沈致亭这副冷淡模样,准确来说,他非常讨厌周围的人对他毫不在意,对他喜欢的人尤其如此。 “我刚才在和李铮鸣打电话。”陈北劲主动交代,眼神希翼地打量着对方,试图从沈致亭脸上捕捉出几分吃醋的意味。 “他和李勤光是一家人?”沈致亭思前想后不过半秒就捋顺了。 “亲兄弟。”陈北劲有些沮丧地抱住他,将头埋在沈致亭的颈间。 “怎么了?”沈致亭挑眉:“这就把你惊奇哭了?” 陈北劲一声长叹。 沈致亭拍拍他头,“怎么了祥林嫂?” “我决定下辈子不和太聪明的人谈恋爱,”陈北劲抬头和他对视,神情难掩失望:“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想有意思你就去坐过山车,不仅有意思,魂儿都能直接帮你升华出来。”沈致亭将黏在身上的癞皮狗扒拉开,说:“谈恋爱容易,厮守住难,一时刺激简单,忍受乏味无聊的单调模式难,所以——” “所以什么?” “陈北劲,不合格!” “不行我反对!”陈北劲瞬间被刺激着了,急声叫道:“刚才那个是我不小心,不能算!” “反对无效。”沈致亭铁面无情,像个浑身长满了刺的冰棱。 陈北劲沉下脸,盯着沈致亭看了几秒,忽然之间,一股无名愤意在胸口中激荡澎湃起来,他猛地扑过去,按住沈致亭的双肩就要强吻上去,不料沈致亭当机立断别过脸去,二人差点触碰上的嘴唇只一擦而过,陈北劲怒气的吻重重落在沈致亭的左脸上。 牙床被撞得一疼,陈北劲听见沈致亭也嘶了一口气,仍旧不甘心,磨着牙在对方脸上百转千回地啃了几口,这才善罢甘休发泄完毕。 沈致亭摸了摸遭袭的左脸,瞧了一眼身旁无理取闹完后、又恍若无事发生,乖巧着蹭过来揪他衣服示好的人,纠结寻思着,他要不要找个精神病院给这属狗的人看看? “你在想什么?”哑沉的嗓音,致命诱人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凑近的小狗嘴里说出的话仍是正常无比的。 “想给你找个精神病院。” “为什么不和我接吻?” “这就是我想把你送去精神病院的原因。” “沈致亭,我要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想吻时自然吻了。” “那你什么时候想吻?” 沈致亭看他一眼,陈北劲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良久,沈致亭扬手将陈北劲推到一边,然后背转过身,从裤兜摸出他的老物件儿两件套。在陈北劲讶然神情注视下,他叼上支烟,精贵的打火机按下噗呲一下,火苗诡丽,烟头炽红。 薄薄的青雾从唇缝中喷吐出来,沈致亭说:“等你真正看清我之后。” -------------------- 第24章 风掠北阳 24 陈北劲从没见过沈致亭抽烟。 夜色下,微弱火光在眼底闪烁着,他深藏心底的青葱时光,也随着沈致亭指间燃烧的烟头逐帧消褪。原来什么东西都会旧,再美好的回忆都将蒙上一层灰土,仅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青涩纸页也再翻不回来。 第50章 沈致亭开始无意识地在他面前表露出最真实的样子,这无疑是件好事,只是对他来说,这个相识近十年的人突然看起来很陌生。 曾经的沈致亭,完全就是一只骄傲高冷的蓝孔雀,聪明、睿智,博览群书,举手投足大方得体,记忆力出色,连无聊的四十八字校训都能倒背如流,堪称是学霸群里的突出典范。 那时沈致亭的个子比自己要高,清清冷冷的,不爱笑,也不怎么说话,和自己在一起时话倒很多,偶尔笑一次,整个人突然就化作那春寒料峭时分融化了的雪,带几分凛冬的冷,和几分春日晴光的暖。 陈北劲经常能从这个人的话里听出来取悦自己的意思,还有对方总是偷瞥向自己的目光。那种深深的眼神,望眼欲穿,仿佛全世界他只在乎他一个人。 这感觉陈北劲从未拥有。 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儿子,也不存在任何雇佣或利益关系,更不是出于被迫抚养的义务和某些世俗责任,是沈致亭自己想对他好。那个人无缘无故,投入了成本却不计较回报,从始至终都没张手要过他半分钱,总是毫无来由地给他买一堆东西,总是只对着自己,表露出在学校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这世上居然有这种人。 他问为什么,沈致亭说因为他们两个是朋友。 陈北劲半信半疑。从小他就跟着许景辉耳濡目染,知道真情再真也没有黄金真,朋友再多,也都是一杯酒七分水的交情,利益冲突了,说翻脸就立马翻脸,但沈致亭是个例外。 跟其他人不一样,沈致亭非常够朋友。不管沈致亭正在上课听讲还是在下课刷题,只要见他现身教室外,沈致亭这个书呆和尚就会立马破戒,从清心寡欲的庙里不管不顾地跑出来跟他私会。 他承认,一开始自己在故意试探,好奇这个叫沈致亭的人口中所谓的友情究竟可以情深义重到什么地步,时间久了,他觉得有点儿意思,再后来…… 再后来他两腿完全不听使唤,满脑子都是沈致亭坐在教室第二排中间位子上,抬头笑眼望向他的样子。 他非见他不可,毫无道理。 就像沈致亭毫无道理地对他好一样。 那时候沈致亭性格很冷,外冷内热,凡事嘴上不说,心地却很好,而他的生活是一潭死水,了无生趣,他唯一获取能量的地方就是一个名为“沈致亭”的少年。 他们越来越亲密,他爱和这个人凑在一块儿,无论干什么;他用了很漫长的十年,细致观察、或说考察了这个人,深思熟虑过后,才决定以同等分量的感情回报给对方,无论男女。 陈北劲以为自己对这个人早已了如指掌,没想到,现在沈致亭的代名词不再是骄傲而是谦逊,不是高冷而是温和。 沈致亭会对所有人都笑,且只要关系稍微密切点儿的人,沈致亭都会大方地给他们买东西。曾经只专属自己一个人的特权,没经他同意就被平均分到了数不清的人身上,连着那个人当初待自己的那份感情,也逐渐由浓烈变得稀薄,甚至没那么在意了。 沈致亭变了,变得外热内冷,陈北劲察觉到了,他只能近得了他身,却再轻易进不去那人早已设下了重重关防的心。 “我是不是就剩一次机会了?” 临睡前,两人站在各自卧房门口,沈致亭闻声回头,陈北劲强行克制住扑过去的冲动,站直身子,仪表堂堂。 “你要是不想玩了,也可以提前作废。” “我说了我没——算了,”空口无凭的解释说再多也是徒劳,陈北劲深知其理,于是不在意地挥挥手,“说什么都无所谓,你根本就不对我抱有任何期待。” 沈致亭笑着摇摇头,推门就要进屋。 “喂,”身后人问:“所以,连晚安都不说了吗?” “什么?”沈致亭纳闷他俩什么时候有互道晚安这个流程了,侧头一瞥,就见对方双手随意地插着兜,背靠在门上扬眉笑眼瞧着他。 沈致亭:“……” 走廊光影黯淡,贴合匀称身形的白色衬衫别在西裤腰里,意大利黑革皮带用料上等,圈出一道窄而劲瘦的腰线,存心勾引的男人嘴角笑意荡漾,自带几分矜贵斯文气,和骨子里无法安放的反叛野性。 “怎么样?” “做作。”沈致亭淡淡评价,他绝不承认这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圈套。 “口是心非。” “那又怎样。” “沈致亭,”陈北劲眨眨眼,问:“这么能忍,你平时怎么纾解欲望的?” 意料之外的问题,沈致亭眉间闪过一抹尴尬神色,想起手机私密存的一堆某人躺在床上冲他笑的照片,还有初次那晚他拍的……在自己肩旁依偎沉睡的侧脸。 昏灯下,那张雕塑似的脸轮廓蒙上一层柔光,阖眼安睡的样子如孩童般静谧,cheng·shu的shen·qu却成为欲的化身,他怎么可能把持得住?他像个变态,一遍又一遍的吻着……心理阴暗怀揣悲伤地接近,又克制住将其猛力摧毁的冲动,直至那人红·脸庞浮起春·意,他才万分惭愧地抽身而出。 沈致亭不自然地清清嗓,说:“健身啊。”紧跟着又补充道:“公司免费健身房,下班后过去一趟很方便。” “啊……”对方身材确实很有料,陈北劲略显失望。 “没事就早点睡吧,”沈致亭推门进屋前看他一眼,笑道:“晚安,好梦。” 第51章 陈北劲一声不吭地甩手关上了门。 除夕这天,陈北劲要回家吃饭,早上准备出门时,路过站在客厅喝水的睡衣打扮的沈致亭。 沈致亭正困着,浅浅和对方对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没料陈北劲脚下步子打了个弯儿,拐过去一把揽过人肩膀,凑人脸颊上亲了一口。 “早上好啊,我的朋友!”陈北劲笑眯眯地说。 “今天演的又是哪出?”沈致亭端着杯子稳如泰山,习以为常地抬手抹了下脸。 “四郎探母。”陈北劲歪头在他肩上拱了两下,拱完,心情突然又不太好了。 沈致亭啧了声,说:“每年的今天都是这副表情。” “你不懂。”陈北劲唏嘘一叹:“我以为在中国传统的家庭关系里,只有父亲才喜欢对后辈长篇大论喋喋不休,我五岁才开口说话,很多医院用一张诊断条就判定我是自闭症,后来出国离开了我妈,时间一长我才慢慢察觉,原来是她差点儿就把我上半辈子的词儿都说完了,在她面前我对也是错,错更是错,根本无话可说。” “那你还回国?”沈致亭说。 他知道陈北劲的父亲也是位非常严格的企业家。17岁的少年背井离乡,在一堆陌生人拥簇下回去父亲身边,飞机才刚落地,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就被扔到一个专门为培养贵族接班人的暑假集训营地。 一个在国内经常交白卷的英语三十分水平,被迫在全英授课环境里急速恶补数物化和体育,亏得父母基因给得好,陈北劲脑力体力双线并驱,抗压能力异常强悍,在那种训练特种兵似的高强度环境中,居然快速成长起来,还在入学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试中拿了b+。 即便如此,陈耀河仍嫌陈北劲起步太晚,不够出色,将儿子的交际能力评定为弱智级别;说他的dna扭转到了格陵兰岛,天赐的优质基因,现在却像米其林餐厅遗落在炉旁的培根,被风干得一点不剩;英法口语磕磕绊绊,只配与神偷奶爸里的小黄人一较高下;至于体态礼仪——地铁站里折纸箱子的流浪汉都略胜他一筹。 总之,陈耀河对陈北劲的诸种要求,苛刻程度不亚于许景辉。但有一个爱讲冷笑话的父亲,父子私下感情差不到哪儿去。就像经常脱口而出的犀利嘲讽,陈耀河也从不吝啬于自己的夸奖。他的william在自己的精心培育下,短短两年间彻底改头换面,从一只头脑空空的西伯利亚小绵羊,蜕变成一位野心勃勃的英俊精英,并以骄人的成绩考入藤校—— 他发誓再也不会叫儿子小吉娃娃了,而是慈爱地称呼他为“我的王子”。 嗯……沈致亭有点好笑地晃着杯子里的水,心想,陈耀河夸张的鼓励式教育对陈北劲的人格影响无疑是翻天覆地的,也难怪后来的陈北劲越来越开朗活泼,还变得这么油嘴滑舌。 “这个么,”陈北劲想了想,说:“当时确实没打算回来。” “嗯?” “可后来你不是给我打电话了么?”说着,陈北劲趁人不注意,飞快在沈致亭唇边啄了一下,语速也飞快:“我也很想见你,miss you so much!” 沈致亭将杯子放回桌上,手臂顺势一扫,将身旁人推开,转脸对他笑:“是么,但我不觉得我有这个本事。” “怎么跟你讲呢……”陈北劲接过对方手中水杯,仰脖子一口喝光,笑道:“其实你打电话的前两个月,我妈也打过一次电话,她以自己前期投入了更高成本为由,要求我毕业后先回盛铭工作,攒几年工作经验再回美国或者加拿大接着读。” “这不就是你当下正在走的路么?” “可当时已经准备在我爸那边定下来了。”陈北劲说:“他公司业务面向的市场是世界性的,无论是薪酬待遇还是工作履历,都比在盛铭更有前途,所以,我妈这个理由没什么说服力。” “所以你就拒绝她了?” “没有,”陈北劲笑得一脸坏水,说:“拒绝的话,她以后肯定就再也不会打电话给我了。” 沈致亭一笑,既心疼又觉得好笑,抬手拍拍他肩,“你啊……” “诶,你还别说,”陈北劲表情蛮得意,“我假装认真地跟她说考虑考虑,她后来每隔一周就给我打电话,问我考虑好了没,每次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动辄牵扯国策条例,社会大局,给我许什么优惠优待、三倍高薪,许完房又许车,还跟我说什么国内人才不能外流,我稍微流露出一点不想回来的意思,她就开始急眼拍桌子,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有没有良心。” 听到这儿,沈致亭也笑了。 陈北劲的母亲,许景辉许总,冷面铁血,在燕京这片地界儿上可谓是一代传奇人物,那个年代对待强出头的女人并不友好,她却在群雄林立的生意场中厮杀出一片天,雷厉风行了大半辈子,到头来面对儿子时,却愣是死活说不出一个“爱”字,连表达思念都如此生猛彪悍。 这哪里是问陈北劲是不是中国人,这分明是在指责陈北劲这个做儿子的,在外面花花世界里待得久了,就忘记了她这个老母亲。 “然后你就答应她了?”沈致亭问。 陈北劲摇摇头,说:“凭什么她三两句话就得让我回来,我还没玩够呢,我心里计划的是,她得再主动给我打一年的电话才行,少一周我都不回来!” 第52章 “我算是明白了,”沈致亭笑说:“你妈爱训你,真的是你自己活该。” “那又怎么了,”陈北劲说,“我小时候天天被她扔家里,孤孤单单的没人跟我玩,医院都说我有自闭症了她都不陪我,非说我这种经常看血腥暴力片的小孩心理素质不会那么弱,年纪一到就给我甩学校去,我都去找她了她还不理我,哼,她不理我,我也不理她,让她感同身受一下那种滋味又怎么了?” “那你……会恨她么?” “恨啊,为什么不恨?”陈北劲耸耸肩,答得理所当然,“但那又怎么了,我以前犯浑的时候,她也特别想掐死我,她经常性怀疑她是不是在医院抱错小孩了,要么就说宁愿我从没生出来过,她能讨厌我,我不能恨她?” “那……你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好想的。”陈北劲再次揽过他肩,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沈致亭,恨也好,爱也好,家人也好,朋友也好,任何情绪都是由特定的情景催生出来,生命这么长,它允许你爱一段,也允许你恨一段,你可以讨厌一会儿,也可以高兴一会儿,坏情绪不是整个人生,你有出色的头脑和强烈的道德感,这是别人坚定选择你的理由,而不是你用来驳斥自我的工具,无论什么事,发生了就发生了,没必要反复深思折磨自己。” 心中有个地方突然酸涩委屈起来,连眼眶都开始滚热,沈致亭扯扯嘴角,试图笑一下来缓解被人看穿的尴尬,却在对方灿烂明朗的笑容里,视线越来越模糊。 在莫名其妙的眼泪流出来之前,他猛地转身抱住了陈北劲,将脸埋藏在那人的肩窝,任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察觉对方似要动作,沈致亭咽了咽喉咙,先人一步发号施令:“别动,别说话。” “要说话的,”陈北劲也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耳边蹭蹭,“你在哭。” “陈北劲,我允许你在我面前显摆你的情商了么?” “沈致亭,你又来了,跟我都这么熟了,咱俩就别比了吧?”陈北劲语气求饶,拥着人小步来回晃着,随即又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是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亲人也不例外。” “那你又怎么看出来的?” “你变化得还不够明显么?” “我妈专业的都没发觉。” “你这么聪明,在你最了解的人面前,你当然知道怎么隐藏。” “……收起你那套油嘴滑舌行不行?” “沈致亭,我爸跟我说,如果一个小孩丧失了家庭最核心的精神支撑,他就会变成冷血的怪兽,他会对所有无关紧要的人都好,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但他会伤害身边所有爱他的人,然后像自虐一样,沉溺地享受在被自己所爱之人厌弃、放弃的过程中——沈致亭,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不知道,”泪水静静地从眼角下流淌着,沈致亭闭了闭眼,说:“他自己也很迷茫。” “因为他要毁了自己。”陈北劲紧紧地抱着他,小声在人耳畔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地伤害自己,潜意识里,他就想让他最亲近的人来帮他的忙。” “那这下好了,”沈致亭哭着又一下子笑了,“你现在这算是帮了倒忙。” “我可不想失去你。那夜凌晨三点半,你的哭声,这辈子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陈北劲将额头抵在沈致亭的太阳穴上,掰着手指头,跟人算:“沈致亭,你也好,我妈也好,当年你们两个缺一个我都不会回来,仔细算起来,你还欠我多半年我妈的电话呢。” “怎么着啊,要我当面去找她给你还债吗?” 发泄过后,长期堵塞心口的疙瘩烟消云散,沈致亭不得不再一次在心中感慨陈北劲的敏锐,居然不动声色地扮起了心理咨询师,还将他的心结解了开。他只觉得心胸豁然开朗,连带着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那倒不用,”陈北劲哼一声,说:“但我有个别的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许再推开我。” -------------------- 第25章 风掠北阳 25 沈致亭没有给出口头承诺,两人视线短暂接触了一下,陈北劲巴巴地眨着眼,沈致亭思索片刻,摁着对方的后脑勺,在陈北劲侧脸上亲了一下。 “什么意思?”陈北劲佯作惊诧地捂住脸。 “没什么意思。”沈致亭抱臂倚在厨台边,别过脸,将视线移向别处。 “沈致亭,你就嘴硬吧,”陈北劲将整个身躯压过去,鼻尖和对方紧紧相抵,含笑狭长的眸子喷着火,“今天要是不出门,我能亲死你。” 黑密浓睫软刷子似的,扫在眉心痒痒的,沈致亭深眸沉沉,一动不动和陈北劲对视着。迫近的男人幼稚得像个小孩,模样却极受造物主偏爱,一副俊丽浓颜的混血面孔,周身散着好闻的男士香水味,令人观之赏心悦目,近之则难以忘怀。 细细欣赏一番后,沈致亭才淡淡开口提醒:“快九点了。” “啊?”一瞬间,英俊情人变回青年小孩,陈北劲低头看了眼表,皱皱眉,埋怨了句要是能建条私家路就好了,省得每次出门还得担心堵车,明明在一座城市,现在连回家吃个饭都费劲。 沈致亭也准备收拾去上班,随口建议陈北劲不如直接买架直升机,随时起飞更方便,陈北劲说这个事情在他小学第一次逃课碰到堵车的时候就想过了,不过考虑到在首都上空乱飞恐怕要挨枪子儿,于是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说,还不如直接长双翅膀。 第53章 “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挺有奇思妙想的。”沈致亭去卧室换衣服,回头笑评了句。 “什么叫‘小时候还挺有奇思妙想’?”陈北劲弯腰穿着鞋,抬头冲人喊了句:“我现在也很有想法啊!” “比如呢?” “比如我每次回家的时候也很想把带你带走,很想让我妈知道你的存在,很想让你也和我的家人同桌吃饭,我也很想让你背地里开玩笑叫许景辉妈,而不是一年又一年,每到这个时候我们两个就像泾渭分明的陌生人,一旦走出这扇门,就再也融不进同一个世界。” 陈北劲站起身来,越说越认真。远处,沈致亭沉默在原地,背影伶仃。 “不是说……”那人犹豫地问着,“不想让他们知道么?” “现在不想了。” “你还是真是任性。” “你惯的。” 沈致亭转头看他一眼。 陈北劲手搭在门把手上,视线直截了当地和他对上,几秒过后,突然问:“再等两年行不行?” 似曾相识的话,沈致亭没曾预料,表情一怔,问:“什么?” 陈北劲凝视他片刻,而后拧门离开,留下的话快得像一阵风。 “给我两年,我要让许景辉眼里有你。” 大门关上,整座房子骤然变得空寂起来,独立于两个世界之外的第三空间你来我往,再次成为不见硝烟的战场,这又是一次比谁更爱谁的游戏,不负责任的人扔下了炸弹就跑,将阵阵的余声留给了剩下的对手。 沈致亭默然立在走廊口,面无表情,任凭那颗炸弹在自己脑子里定格、消音、然后轰的一声爆破出巨响。当墙上钟表的分针和秒针同时咔的一声指向12时,那爆炸出的碎片在他周身零散盘旋,变成了一张又一张的花色扑克。 陈北劲所在的是战场,而他身处的位置—— 是赌|场。 已是九点整,随着沈致亭慢慢皱起的眉头,分针逐渐发生偏倚。 待得半响,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振起了来电铃声。 “喂。”沈致亭接起电话。 “宝贝儿你干嘛呢,”电话那头传来秦旭担心的询问声:“是在家嘛?昨天下午开始公司就没见你人,你是生病了还是被绑架了,消息也不发一个,连个信儿也没有,急死人了!” “知道了,”沈致亭捂了下脑门,有些心累,“我半小时后到公司。” “你生病了?” “没有。”毕竟任何表象看起来完好健全的东西都被人习惯默认是健康的,自闭是这样,抑郁是这样,区区个人情绪又算得了什么。 “你现在在哪儿?” “家。” “你妈的家,还是那个你和那个钻石王老五的家?” “……说了多少遍,他只是我的朋友。” “哼我才不管你俩绝对有事儿!我告诉你沈致亭你今天必须满足人家这颗好奇得简直要碎掉的八卦小心心,不然我就上报扣你工资哈哈哈哈人家说说而已的啦——我认真的!!” 沈致亭:“……” “诶呀反正明天就放年假了今天翘一天班没什么大不了的!待会儿十点半,公司楼下咖啡馆姐妹上午茶,和你不见不散么么!” “上午茶就好……” 不必“姐妹”。 华丽光影如切变的波流,迈巴赫疾驰在高速公路上,前方指示车牌闪过,陈北劲手打着方向盘,凝眉盯着前路,纷乱的思绪像潮海波涛一样翻涌。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虽然在面对沈致亭时他的情绪非常放松,但却从来不会轻易做出承诺。 沈致亭半开玩笑着正面要挟他时,他都能在明显感受对方失落的情形下保持绝对理智,权衡利弊后做出正确判断,怎么沈致亭无欲无求了,他反倒却毫无预兆地说出连自己都吓一跳的话? 陈北劲有些头疼,心想自己还是年纪太浅,说话做事太冲动。 自幼许景辉就训导他,他是身份非比寻常的人,一诺价重千金,站在比旁人更高的位子上,他就该有比旁人更高水平的道德标准,言既出,行必践,当终身把谨言慎行作为处世第一要则,说话如戏言的都是下三滥企业的行径,而他是她许景辉的儿子,无论什么时候,覆水难收,他都该对自己的话负责。 这是第二次了,陈北劲想,上次说出这种不理性的话,还是在四年前他上大学的时候。 那次也是沈致亭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无线横跨整片太平洋都能没减弱那人丝毫的悲伤,而他自身并不是一个富有同理心的慈悲之人。 对于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叔叔,壮年早逝这件事,多少会令他有些感慨,却没到为他难过的地步,只是电话那头男孩儿的哭声,像极了一把雪亮的镰刀,硬生生在他心口剜着一刀又一刀,血淋淋的,惩罚着他的无情,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时也像今天一样莫名其妙,对他密集到恐怖的地狱级课程任务量来说,提前结业简直就是荒谬,他想都没曾想过,他能顺利毕业就该谢天谢地了,可这后来差点儿要了他半条命的四个字,自己居然就那么丝滑地脱口而出了。 说完后他立马就后悔了,后悔了一整夜没睡着觉,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可第二天早晨窗外的太阳一升起,金色光斜照在他堆在床头的电脑和成摞的书本上,他已然做好了履行承诺的准备。 第54章 或许是许景辉电话一次比一次催得急,渐渐有了真生气的迹象,让他越来越没安全感——他至今都没搞太清自己在许景辉心中的分量究竟占几成;也或许是那男孩儿竟然这样信任自己,居然赤裸裸将伤疤暴露在自己面前……总之,那哭声令他感到烦躁又恐惧,一边自我怨愤着小时候不该总看拯救世界的英雄片,一边又担心得要命,怕自己如果不去拯救一下,最好的朋友变成了绿魔怎么办? 这次呢? 这次沈致亭又流泪,就在他身边,哭得很安静,分明是不一样的情状,他却无一例外地感到心疼。 或许是对方主动亲了他一下,他整个早上的大脑都在充血,心情飘然,不知所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接着,他就彻底脱离了理性的轨道,和上次一样,他甚至都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要想把沈致亭带给许景辉看? 以朋友身份么?他们早就不是朋友了。以恋人身份么?如果是要给许景辉知晓的程度——他自己做好和对方共度一生的准备了么? 他仓皇逃出。 他不敢看那个人惊异的表情。 但迟一点,对方若露出感动或喜极而泣的表情,他会立刻道歉说一句“对不起,这次我又说错话了”,沈致亭会在顷刻变得脸色惨白,而他将自知罪该万死,临了跟对方交代一句“打电话跟陈老板说我爱他,跟许景辉说我下辈子好好学习”,然后毫不犹豫地从22楼的阳台上跳下去,感受一把一生限定一次的生死疾速。 前方不足两公里就到家了,远远望去,欧式别墅庭院二楼阳台上簇簇盆栽浓绿,几个佣人正沿着走廊清扫卫生,日光下,金漆边装饰的白色建筑晕染着一层眩目的淡光,陈北劲眯了眯眼,暂时将刚犯下的蠢事抛在脑后,埋怨了句他爸当年选房子的眼光真差劲,拿出墨镜戴上,换挡将车速减慢。 门庭大开,缓慢车轮碾过鹅卵石大路,家中专属自己的僻静停车位永远空着,陈北劲喜欢挑许景辉二楼书房正下方停住,然后找死地狂按几下喇叭。 待得窗玻璃后显露出一个深灰色睡衣人影,陈北劲便慢悠悠地降下车窗,笑脸抬头,朝上面人特欠揍地问候一句: “忙着呢?” 上面人盯他看上半小会儿,然后冷声斥一句陈北劲听了无数遍的—— “还知道回来!” -------------------- 第26章 风掠北阳 26 “喝什么?” “老样子。” “吃早饭了吗?” “没。” “行。”秦旭转脸将菜单递给服务生,报了会员号,然后道:“我要一杯卡布奇诺,给他来杯新品拿铁,你们这儿的点心都太甜了,齁得人嗓子疼,给我们上个意式披萨吧,少放芝士,再来个大份果盘,西瓜和草莓最多的那个。” “好的先生。”服务生飞速记着笔记,点头离开。 品评般的目光紧随着高瘦男生的苗条背影越拖越长,直到服务生消失在转角,秦旭这才收回眼神,一转头,猝不及防撞上沈致亭仿佛洞穿一切的笑眼,他昂着下巴哼了一声,冲对方翻了个白眼。 “笑什么笑,无聊!” “别冤枉人啊,”沈致亭举手投降,“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啊。” “少装蒜了,帅哥本来就是用来欣赏的,我多看两眼又怎么了?”秦旭拨弄两下刘海,“还有你,当初你小子要是长得一般,我才不招你这个门外汉进来呢。” “早知道靠脸就好使,当初我就直接给你递照片了。”沈致亭笑说:“两轮笔试完又三轮面试,磨磨蹭蹭小半个月,知道的是应聘助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宫面圣呢。” “哟,”秦旭夸张地挑了下眉,问:“怎么,跟着我委屈你了?” “没有,”沈致亭摇头笑,然后拿出一个系着淡黄色蝴蝶结深棕纹礼物盒,向桌对面人轻轻推了过去,说:“今年的新年礼物,承蒙你照顾,没有你提携,我这一路不会这么顺利。” “识相就好。”秦旭扬起嘴角,接过礼物,拿在手里打量几眼,随口问:“香水?” “钱包。” “香奈儿?” “爱马仕。” 秦旭微微一笑,沈致亭和他对视一眼,也跟着一笑。 好了,他知道明年该送什么了。 等东西都上齐,两个人边吃边聊。得知沈致亭偶遇戚时,秦旭颇为好奇地问对方是否和媒体上写得一样邪乎,沈致亭思量片刻,说:“只是见过一面,未窥全貌,我不好评价。” 叫公司艺人陪酒也好,嚣张狂妄脏话连篇也好,就冲那句“爸妈没得早”,他也没道理对人家指指点点。 还有一个理由,沈致亭不太想承认。 陈北劲和戚时关系一直还可以,大刘说的对,那两个人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一个是盛铭副总,一个是擎荣二把手,都是巨头企业的接班人,那才是可以做哥们儿开玩笑的人,那才是朋友之间玩闹的正常气氛。 说几句戚时的坏话对那人造不成任何影响,同时也贬低了陈北劲。陈北劲所在的世界里,包括陈北劲在内,都鲜少有彻底光明磊落的人,沈致亭清楚地知道,又沉默地包庇,经常性觉得自己被那风气腐朽,十分可悲,偶尔又想,人都有软肋。 怕什么来什么,秦旭问完戚时,又开始打探起某陈姓“钻石王老五”。 第55章 沈致亭抿了口咖啡,说了句“无可奉告”。 秦旭是他生活中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知道陈北劲和自己认识的人。 与自己不同,秦旭在时尚领域深耕多年,熟知各类隐藏大牌,且凭着一腔沸腾燃烧的八卦之心,每每聊起上层名流的奇事绯闻都如数家珍。 陈北劲第一次来公司找自己时,沈致亭交代他不要乱窜,也不要进屋,让他去休息区等着自己下班。也不知道陈北劲怎么想的,放着软沙发不坐,偏溜达着去楼梯间一层层数台阶,秦旭当时去楼梯间打电话,这两个人擦肩而过,虽隔着严实的口罩,秦旭还是一眼就断定了陈北劲的身份,并在得知陈北劲是来找自己后,惊讶的下巴直接脱臼掉到了地上。 后来的整整一周,沈致亭都在办公室里听秦旭的癫狂尖叫。 其实秦旭知道的并不多,沈致亭不愿意多透露,陈北劲当时也就回复了秦旭三句话—— 当时秦旭毫不犹豫挂断刚接通的电话,探头问:“不好意思,请问您是陈先生吗?” 陈北劲回头淡淡瞥他一眼,反问:“你有事么?” 秦旭笑:“您来这边是?” 陈北劲:“找我朋友回家吃饭。” “回家?”秦旭好奇问:“您朋友是——哦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是我们这个区的总经理,不出意外您的朋友是我的下属。” 陈北劲“哦”了声,点点头,然后走过来向他伸出手,“我朋友沈致亭,劳驾关照,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和贵公司合作。” “原来是小沈啊,”秦旭飘飘然地和人握手,眼尾褶子笑开了花,“我都把他当亲弟弟疼的。” 秦旭因此知道了两个人是同居朋友关系,并由“大老板不可能住不起房子,更不可能跟普通朋友玩同居游戏”一秒推断出沈致亭和陈北劲难以言说的暧昧关系。 真面目被人戳穿时,沈致亭再一次在心中笑叹,世上的事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秦旭埋怨沈致亭的嘴紧得跟万年蚌壳一样,怎么撬都撬不开。沈致亭只笑笑,不作回答。秦旭嘟囔了句没意思,捻了块小西瓜喂嘴里,然后转眼看向窗外,扔给沈致亭半张干瘪瘦削的侧脸。 沈致亭喝着咖啡,无声观察着自己这位一直没什么距离感的上司。 秦旭过了年就三十三了,他长相显老,长瘦脸,眉毛粗浓,偏黄的皮肤匀称地留着许多痘印,178的身高不到六十公斤,天生瘦人,手臂肌肉线条起伏很小,但健身痕迹很明显。秦旭每年花在外形护理上的钱是自己年工资的两倍,下了血本,但显然未见成效。 这是个很爱美很怕老的男人,总爱和公司里化妆技术很好的漂亮女生玩,最喜欢手下夸他年轻,秦旭在公司不摆架子,偶尔性认真严肃,经常性张牙舞爪,沈致亭最终面试时,两个人相谈甚欢,临走时,秦旭笑眯眯地问他“你猜我多少岁?” 沈致亭认真观察他片刻,浅浅笑回:“您这么年轻有活力,想必和我差不多大吧。” “明天来上班!”秦旭一锤定音。 作为一个阅历颇深的老江湖,秦旭自然能听得出来谁在拍马屁,不过像沈致亭这种笑容真挚温柔的谎言,特别能给人一种恍惚的真实感,秦旭听着十分受用。 秦旭经常跟沈致亭说,你小子脸长得帅,哪怕是闭眼说瞎话也能令人心甘情愿地听从。沈致亭每次听这句话,总无端会想起陈北劲那句“你知道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然后心中某处便涌起异样感觉。 “你喜欢他吧。”望着窗外的人突然说。 沈致亭沉吟了半晌,见人视线依旧漂游在马路上,似有所思的模样令自己突然不想再说谎,于是“嗯”了声。 “他呢?”秦旭说:“都住一起了,他也很喜欢你吧。” 沈致亭比刚才还果断干脆地“嗯”了声。 他不傻,可他只能对最毫不相干的人承认自己最不想承认的事。 “在一起了?” “……在考虑。” 秦旭讶然回头:“谁考虑谁?” 沈致亭和他对视一眼,没说话。 “沈致亭,”秦旭趴在桌子上纳闷瞅他,问:“你是不是有失心疯?” 沈致亭:“……” “那可是陈北劲!” “陈北劲怎么了,我还是沈致亭呢。” “好好好,你是沈致亭你清高,到嘴的鸭子放着不吃,等别人把他拐跑了你就踏实了!”秦旭情绪激动地差点拍桌子,“这么一个内外兼修的混血富n代大帅哥,不用我这个外人告诉你他有多好吧!” “这是你单身的第三十三个年头了吧?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一个gay过了三十岁就跟进入坟墓没差别了。秦总,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沈致亭听得有点烦了,平平淡淡两句话,毫不犹豫往人心口插了一刀,然后手端起马克杯,静静观赏着对方瞬间五彩变幻起来的脸色。 秦旭捂了下心口,颇为受伤地看了他一眼:“白眼狼,我白疼你了。” “不客气。”沈致亭说。 只有这么说才能堵上秦旭的嘴,沈致亭自觉还是很委婉的,秦旭当时的原话是: “这么一个完美的人来找你,那很好啊!浪漫故事写的都是你们这些金童玉男,像我这样的平凡gay,年轻时候遇不到合适的人,过了三十就是进了土,这辈子再也别想谈情说爱。从前怨天尤人觉得老天不公,让我生来就给别人作配,渐渐我发现世道就是这样,因为我自己也同样嫌丑爱美。” 第56章 “学生时代,暗恋也好,明恋也好,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啊,喜欢谁就能和谁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我呢?我每次见到喜欢的人都要低头绕着走,生怕自己碍了他的眼,更怕听到他和人家议论我的丑样子。” “其实呢,跟他也无关,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 “又不是每个男生都是gay,”沈致亭曾经试图安慰:“谁会关注一个擦肩而过的人?” “我是校学生会的主.席,”秦旭抬起泪流满面的头,隐隐发着哭腔:“他和我们的校草在一起了。” 沈致亭:“……” 好吧,这个他属实无能为力。 “过去了。”秦旭将头朝向窗外,复杂的眼神望向公司大楼,悠悠叹道:“放下了,不重要了。” “放下了,”沈致亭不给面子地拆穿,“你怎么还在为他工作?” 知道这件事是他来公司第二年。 在一次大型会议上,总部董事来这边介绍新产品,向来话多简直堪称聒噪的秦旭罕见地一本正经起来,低头埋在笔记本屏前安静聆听,数次躲避和那位年轻有为的董事的目光。沈致亭看出来了,秦旭经常跟自己讲的那个男生,就是他们公司的大老板。 总部在其他省份,原本大老板看着校友的份上,要安排秦旭在总部做经理,秦旭坚持到这边,说自己习惯做老大了,不想在总部低人一等。 老大一做就是十年,本该当事人知道的感情,总是被轻易吐露给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就愿用这种方式活着,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活着!”秦旭扭过头,挑衅般昂起下巴:“怎样?做不了台上人,我还不能做台下人?” “好好好,你别激动。”沈致亭赶忙好言哄着:“何必这么早否定自己,谁会把玩笑话当真,三十多岁正当壮年好时候,你未来机遇不可限量,真的!” “我信你个鬼哦!你个口是心非的大骗子!”秦旭哼一声,“别说他这种权高位重的了,就是大街上随便遇到一个普通人,都不会考虑和我这样的人谈恋爱吧?” “怎么能呢?” “那你说他会吗?他会吗?他呢,会吗?”秦旭指指远处吧台附近的几个服务生,又指了下他们斜对桌一个正敲键盘的、面容憔悴但模样还算清秀的it男。 沈致亭小幅度转头,刚准备细看一眼那个人,就听秦旭又问: “你这么爱撒谎,你现在跟我说,你会吗?” 沈致亭慢吞吞回转过头,和秦旭眯起的眼睛对视了一下。 “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和上司走这么近? “嗯就是嗯,拖长音还加省略号是什么意思?”秦旭阴恻恻道:“撒谎都不愿撒的意思么?” “我有中意的人,”沈致亭答得不卑不亢:“他就是我唯一的择偶标准,所以你这个假设不成立。” “那你也可以喜欢我或者是别人啊!” “再多别人也不是他。” “那你还考虑个屁?” “什么?” “沈啊,我这死鸭子嘴硬的大帅哥啊,”秦旭托着半边脸,眨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条件反射说出的话才是真心话吧?” “真心话?”沈致亭轻皱起眉头,不知怎地,又想起今早陈北劲明显抽风的那瞎话。 更远些,是四年前某人那句脱口而出的提前结业来。 “沈致亭,”秦旭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别让我生气啊。” 沈致亭了然点头,说:“我明白了。” 刚来得及细想,其实许景辉才给那个人打了不到两个月的电话。 “这就对了嘛,”秦旭面容舒缓几分,冲他一笑:“你小子,你是非他不可。” “不。” 秦旭笑脸立刻就垮了,问:“不什么?” 沈致亭抬眼和他对视,说:“我做这个决定,不是因为我非他不可,而是因为他非我不可。” 秦旭被绕得脑瓜子嗡嗡,他记得他智商水平测试分数挺高的啊,不理解地问: “什么决定?” “唯一标准。” -------------------- 第27章 风掠北阳 27 陈北劲和许景辉没有除夕夜守岁的习惯,母子俩中午吃顿饭就算是团聚,许景辉不是本地人,拜访母家还需过段时日,陈北劲的父亲常年居住在国外,燕京陈家早已名不副实,只因许景辉手握盛铭大权,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院无论姓陈姓许,都不敢令人小觑。 中国年得吃中餐,许景辉每年会提前列出餐单,让人分别知会几个饭店留出新鲜食材,鱼虾蟹肉类则选东星斑、油爆虾、清蒸帝王蟹、糖醋小排和两盅翡翠狮子头,青菜需清肠爽口,许景辉喜吃糟毛豆,另选两道蒜蓉西蓝花和白灼秋葵,汤品每次不重样,今年点佛跳墙。 许景辉出身大家族,自幼年夜饭皆是亲族团聚一堂的豪门盛宴,没吃饺子的习惯,嫁的陈耀河饮食住行又非常西式,只陈北劲越长大越嗜甜,后来母子俩过年,许景辉多列一道黑芝麻汤圆,依旧没吃饺子的习惯。 饭桌上,两个人围着圆桌相邻而座,许景辉舀着汤,问陈北劲休假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 陈北劲拿着筷子,将汤盅里清白的大丸子一夹两半,漫不经心回:“没干什么,家里窝着睡觉看书。” “看什么书?” 第57章 “《论艺术之美·卡拉瓦乔篇》。”陈北劲信口胡诌,低头一口将半个丸子塞嘴里,反正他妈对人文艺术类的东西也不感兴趣。 果不其然,许景辉没声响了,慢条斯理地吃了会儿,突然又向陈北劲问起这几年时尚经济是不是不景气,今年都没见他给陈耀河拍片做代言,又说某几个知名大牌股值相继下跌,悠悠叹了句这行发展前景貌似不是很好。 陈北劲一笑,他知道他妈打什么主意,无非是觉得他很快又将回他爸那边,这一次走了,她就再没什么理由让他回来。 陈北劲扬着眉梢挑着鱼刺。 他身边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嘴硬? 许景辉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怎么想?” “什么我怎么想,有下行就有上行呗,经济周期而已,”陈北劲装作听不懂地笑,“我爸心态好活得够长,准能熬到形势回转的时候。” 许景辉:“……” “再说了,有破产才能有优化啊,这行就是这样,一件衣服、一个包动辄六七位数起步,风向好就赚,不好,卖不出去,库存堆积过量就销毁,浪费严重血本亏尽也没办法,本来就是品牌引领潮流,运作不好怪不着市场,只能说是自食其果。陈老板就不一样了!”陈北劲蛮骄傲地笑,“他公司运作模式稳健成熟,产业也不过度依赖化石燃料,从我在的时候,他的品牌公司就开始主力研发可持续材料,节能减排绿色低碳,研究第三年还拿了个环保企业家奖。” 许景辉无话可说,冷淡地“嗯”了声,不再提起其他话题。 陈北劲察言观色,约莫着许景辉此刻情绪低迷,状似一时兴起地问:“三月份走太早,我要不下半年再去美国?” 许景辉皱了皱眉,看他一眼,不太明白:“什么?” “我觉得自己还需要留在这边多学习学习。” 许景辉盯着他持续看了好几秒,然后转过头,表情硬邦邦地夹菜、吃饭。 “随你。” 陈北劲心情一松,正想着该怎么将话题引到沈致亭身上,就听许辉景问: “不急着走,是为了你那个好朋友?” 陈北劲默了默,其实他知道当下该怎么说才能讨她的欢心,但他更知道剖明心迹的机会稍纵即逝,便说:“是。” “你们现在住一起?” “是,”陈北劲低头喝着汤,补充道:“但已经不是朋友关系了。” 许景辉“哦”了声,似是习以为常地问:“情妇?” 陈北劲差点一口汤喷在他妈淡然的脸上。 “你这么想你的亲儿子?”陈北劲扯纸擦了下嘴,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 “不然呢,你还打算认真?”许景辉平展的语调有种极致的冷静,显然并未将他小打小闹的感情生活放在心上,说:“跟戚老二毁约是为着她吧?” 陈北劲没说话。 这事儿挺没意思的,许景辉反复提及批评他,本以为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失信于人办事不利,原来早就洞悉内情。 许景辉瞥他一眼,“老余说你那天喝多了,算算日子,刚好是你两个开始闹别扭。哼,拿着上亿的合同当儿戏,你倒是会哄人!” “他生气了嘛!”陈北劲自知犯错,但更觉无辜,“他从来不生我气。” “为了一个女人,简直是胡闹!” “……”情况不容乐观,陈北劲低头往嘴里喂着青菜,显然现在告诉许景辉他爱上了一个男人纯粹是找死。 “下半月回沪上参加湛程的生日宴,你表姨要给你介绍她的小侄女,叫翘楚,我见过照片,很不错,麻省理工毕业的,”许景辉风轻云淡地吩咐着:“到时候你们认识一下。” “认识可以,”陈北劲抬眼和她对视,“别的休想。” 许景辉这次倒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说了句“终身大事我也不指望你能立刻就怎样,反正到了年纪你该识相还是会识相,只是眼下总不能再做个井底之蛙,省得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许景辉嘲笑自己没见过女人,陈北劲不置可否,有了莱娅的前车之鉴,他后来确实没怎么再和女生交朋友,他习惯做出的亲密举动实在容易令人误会,而男女有别,他只能将更丰富地肢体情感倾注到他心中真正信任、认同、毫无隔阂的人身上去。 井底之蛙守着一小片蓝天,他只对沈致亭一个人完全地信奉和依恋。 晚上躺在卧室大床上睡不着,陈北劲翻来覆去,随手掀开几本床头柜上的英文原著,讲证券的、讲社科的,还有几本探究数学之美的,连绵乏味的字母如珠串,从指缝淌过留不下丝毫声响,陈北劲百无聊赖,一点儿也看不进脑子里去。 房间永远庄肃华丽、永远干净如新,从小就生活的地方留不下专属他个人的半点痕迹,呼吸之间,连空气都充满着陌生的味道。 从前一个人住,无论在京城家里还是在加州公寓,他都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一个人,偶尔和人结伴而行也是出于学业或是公事,他性格爱热闹,却无意识地禁止旁人踏入他的私生活领地,哪怕心中引为榜样的李铮鸣,他也总会因对方表露出一副精明模样而心存几分防备。 回顾一遍来时路,汗水血水早已凝干。放眼望去,考试场上无一例外是竞争对手,生意场上更是不见兵刃的冷血厮杀。 第58章 没人能令他放心。 电话接通时,陈北劲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给沈致亭打了视频电话。 陈北劲有些心虚,没吭声,他对今早自己说的那话仍旧有些惭愧,想跟沈致亭说话,又盼望着对方这个总是不爱给人留情面的人不要问他太严肃的问题。 “什么事?”对面镜头翻转,照着夜灯下的大马路,沈致亭声音平缓,融进远处稀拉响起的鞭炮声中,更显出他一个人孤单凄清。 “你干什么去了?”陈北劲看着对方走的这条路有些陌生。 “家里没人,到处走走。”镜头里的人影映在道上,步履节奏顿挫:“傍晚和同事去了趟公司附近的三联书店,坐了俩小时,买了几本书,现在正回公司拿车。” “这么晚了?”陈北劲皱了下眉:“你吃饭没?” “吃了,”对方说:“书店附近的小胡同里有家新开的苍蝇馆子,炒家常菜的,除夕还在营业,味道挺不错,下次带你去。” “行啊,你今天吃的什么?” “干煸豆角,洋葱炒牛肉丝,冬瓜丸子汤。” “哦,”陈北劲手支着头,笑笑,换了舒服的姿势,侧身躺着拿手机问:“还有呢?” “两大碗米饭。” “哦,还有呢?” “什么还有呢?”沈致亭纳闷说:“我是猪吗?” 陈北劲蹭了蹭枕头,哼一声,说:“明天我给你订大餐行不行?” “怎么,”沈致亭笑了声,“可怜我啊?” “你是什么人物,还用得着我可怜?”陈北劲也笑,然后顿了顿,蛮认真地说:“想你。” “嗯,”那边似是犹豫了一下,才极力故作自然地说:“我也想你。” 心头滚过一阵狂喜,陈北劲笑容绽开,感觉自己费劲口舌可算是撬开了对方的心锁。欢欣过后,再次想到早上那话,飘然的心情又带上几分不真实的惶恐。 沈致亭终于肯再次将心门打开,他却突然间不敢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 “沈致亭,你……能不能先把摄像头转过去。” “怎么?” “有个事,我得看着你说清楚才行。” 那边便将镜头翻转过来。 四目相对,对方手机拿得偏下,沈致亭对他是俯视视角,陈北劲靠在枕头上不自觉仰脸上望,视线触及对方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瞳,已经到嘴边的解释就再说不口。 “说吧。”屏幕里,男人骨像,侧颚削薄,眉目清冷,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遥远。 此刻面对着自己,视线一对上时,沈致亭嘴角就轻轻扬起,弯折的眼尾勾着漂亮的弧,脸庞白净无暇,像朵芳香无限的玉兰,令人见一眼就觉得他身上香,近一点就情难自禁地想吻上去。 风吹久了,饭后在餐馆中聚拢的热气早散得差不多,沈致亭脸上冰冻出一层浅色的红,他呵了口气,催促着陈北劲有事赶紧说,要么就待会等他回家再聊,一直举着手机他手指都要冻僵了。 陈北劲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屏幕,视线扫过那人额前的头发、凸起的眉骨、深邃的眼窝,看那人一点鼻尖凝雪,人中连唇,仿佛自己的手掌也在随之一点点抚摸着。 那触感…… “别、别挂电话。”陈北劲嗓音低沉又急迫。 沈致亭陡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眉头一皱,猛地将手机凑近自己脸,沉声问:“陈北劲,你干什么!” 那上下闭闭合合的嘴唇,吞吐之间,洁齿半露,唇纹倏地紧缩又倏地张开,无端令人浮想联翩,沈致亭隐怒的呵斥声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在此刻显得格外销魂动听。 陈北劲眸光炽热,简直要喷出火来,喉腔滚烫,浑身血管都像火炉上的红烙铁,见沈致亭眼珠子越瞪越大,才发现自己右手已然伸进了被子里。 “陈北劲你!” 陈北劲闷哼一声,用一种格外黏腻的语调咕哝出“沈致亭”三个字。 沈致亭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烧红了,他赶忙捂着手机跑到路边树下,斥道:“打个电话也能发这种疯,你是不是有毛病!” 陈北劲也有些羞耻地转脸埋进枕头,只露一只眼瞄着镜头,小声说:“你陪我好不好?” “你有病吧!你是有病吧陈北劲!”实在是荒诞,沈致亭真的是人生头一次这么气急败坏,“除夕夜!大晚上!十点半!只有傻子才会站街上陪着你做这种事!” “沈致亭……”额头蒙上一层细汗,陈北劲闭了闭眼,睫毛发湿,“我好难受……” “你、你、”毕竟都是男人,沈致亭设身处地一想,实在没法对陈北劲这个启蒙晚的雄性同胞狠下心。 况且对方还是个大宝贝。 只能赶紧催:“你快点!” “沈致亭……” “又怎么了?” “你温柔点儿嘛。” -------------------- 第28章 风掠北阳 28 公寓早五点,初晨微亮,玻璃窗面冷气氤氲,圆木桌上黑浓咖啡冒着热气,明面如镜,倒映着一抹悠闲的淡蓝色身影。 碧青色的圆盘中心摊着两片焦香的吐司,沈致亭坐在单人沙发上,偏脸望一眼窗外被雾气遮绕的细密楼层,正准备在难得的宁静安逸中享用早餐,杯边手机便亮起一条语音消息提醒。 “新年快乐……”想必是昨晚睡了个好觉,那人此刻语调迷糊慵懒,不用想都知道还赖在被窝里。 第59章 沈致亭扬起嘴角,回复: —这么早就起了? “上个厕所,”那边清醒几分,声音低下去:“然后再换套床单。” 沈致亭也笑,这次也直接发语音过去,揶揄道: “我们大少爷日理万机,怎么还亲自换床单呢?嗯?没阿姨收拾?” “这点儿小事哪里用得着麻烦阿姨,”对方半开玩笑道:“你要是愿意的话,以后我每天也可以帮你换啊!” “行啊。”沈致亭喝了口咖啡,随口应了句。 拿起吐司咬了口,扭头再次望着窗外雾蒙蒙的风景细嚼慢咽,直到杯底搁置回桌发出细闷响声,沈致亭神经一顿,才察觉到对方的沉默,终于意识到两人刚才那番极似调情的话。 —你是认真的吗? 像是在等他反悔似的等了半响,陈北劲罕见地发过来一条文字消息。 短短几个字,却比更严肃的询问语气都显得郑重。 沈致亭没立刻回,看完消息后就将手机放在了一旁,慢悠悠地继续吃早餐,吃完早餐又去洗盘子,洗完盘子又给他妈打了个电话问过年好。 不出意外,这天他妈已经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 “哟,”沈母刚接通电话就哼一声:“还知道惦记我呢?” “嗯,”沈致亭笑说:“怕你被海边的大浪卷走了。” “哼,卷走多好,给我卷印度洋里就没人唠叨你了。” “好了,我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沈致亭无奈一笑,问道:“你在那边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头一回在外面过春节有点儿不习惯,别的还挺好,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大伙儿晚上凑在一起办个读书会,要么约几个人去楼底下打打羽毛球,挺热闹的。你呢?你最近和小北怎么了?” “我们也很好。” “具体表现在?” “你不会想了解细节的,总之我们很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慈和笑声,沈母说了句“好好好,等开学了我就回去,你有空再带着小北过来吃饭。” 沈致亭“嗯”了声,等他妈挂断电话,扫了眼手机,半小时过去,陈北劲最终按捺不住,发过来两个“人呢”的萌系小熊表情包。 沈致亭挑挑眉,依旧没理。 踱步到卧室,拿出昨天买的几本书放到小沙发上,又用热水冲了包挂耳茶,直到陈北劲再次发了条语音过来,沈致亭才不疾不徐地坐下。 “欺负我不在家是吗?” 沈致亭嘴角扬起,短暂几秒打出几个字,发送过去: —也不必每天。 陈北劲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沈致亭面带笑意地接起,“喂。” “在一起?”对方直截了当地问。 “嗯,”沈致亭也很干脆,“在一起。” “那——”对方拖了很长的尾音,从小心翼翼的试探到情难自禁的低笑,“那我以后是不是能和你……和你……” “你那表情包哪儿来的?”沈致亭没好气地打断问。 “表情包?”陈北劲纳闷道:“我打完字以后系统自己冒出来的啊,怎么了?” “没怎么,”本来准备一笔带过,嘴却先快脑子一步,说:“以为是哪个女生发给你的。” 陈北劲噗一声笑出来,“不是吧沈致亭,就两个表情包而已,这你也能吃醋啊?” 沈致亭笑笑,说:“没那么夸张。” 只是很单纯的,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和陈北劲走得近的同龄人。 和李铮鸣。 中午临近十二点,杯里茶包已经浇过了四轮,沈致亭搁下书,伸展了下懒钝的四肢,然后起身绕着客厅漫步溜达,边走边浏览外卖软件的界面。 沈致亭并不经常点外卖,平时不是去餐店就是在家吃,家中冰箱的存货都是成盒的减脂套餐,放微波炉一热拿出来就能吃,他和陈北劲每次一人两盒,偶尔时间充裕再煎俩牛排。 两个人都没有做饭的习惯,早餐全靠面包机和咖啡机,正餐撑死也就买些半预制菜凑合一顿,沈母之前还批评他们太懒,家里的厨具设备都快赶上五星饭店了,这么便利的条件随便做点什么不新鲜啊,干嘛非老吃防腐剂? 时间一长,沈母发现她这话除了不断增加这俩人去外面下馆子的频率外,毫无作用可言。后来沈母也就看开了,对于沈致亭和陈北劲这两个厨艺不佳工作又忙的大少爷来说,做饭这件事,既浪费时间又糟蹋食材,没必要。 今天春节,一个人过也得过,沈致亭拨弄着家附近的各类菜馆,在一家鲁菜和一家粤菜之间徘徊半天,最终在评论区说味道更加正宗的鲁菜馆里,点了附赠一清汤的醋溜鱼片、葱爆海参和一品豆腐三个菜。 刚下单成功,门口密码解锁声便响了起来,沈致亭愕然抬头,身高腿长的某人一手拢紧着风衣,另一手拎着个雕漆精美的深木食盒走了进来。 沈致亭诧异地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陈北劲哆嗦着一身寒气,将食盒递给他,低头换着鞋,说:“阿姨不是旅游去了吗,我不能让你在过年第一天开始就一个人。” “你妈呢,你不陪她吃饭?” “她昨天吃腻了,今天没胃口,正睡懒觉呢,”陈北劲扭头冲他一笑:“我来找你一起。” “哦,”沈致亭笑了声,接过盒子,问:“今天路上车还多吗?” 第60章 “不算多。” 陈北劲凑过来在人嘴角啄了一下,然后张臂一把将沈致亭完完整整地抱住,冰凉的脸埋进熟悉温暖颈窝,闷闷地说:“乌龙茶。” “不错,”隔过大型树袋熊的半边肩膀,沈致亭举着手机,快速操作着取消订单,说,“改行做品茶专家吧。” “不品茶,”陈北劲缩了缩头,使坏故意将鼻息全喷薄在对方的锁骨上,闷闷道:“茶没你香。” 脖子痒痒的,某处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沈致亭身体有些僵硬,抬手将人往外推了推,敷衍道:“你也很香,还是那种高级香。” 被迫松开手臂,陈北劲不解地往后退了两小步,见沈致亭无动于衷的冷面表情,突然也有些无措。 “怎么了?”沈致亭见他不太对劲。 “你是不是讨厌我?” “……推你就是讨厌你了?” “不讨厌为什么要推开我?” 沈致亭闭眼朝天笑了笑。笑完,睁眼深呼吸一口气,盯着对方无辜的表情看了几眼,更加气恼起来。 “因为你每次一凑近,”沈致亭盯着他,“就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无脑牲畜一样毫无理性可言。” 陈北劲愣住了,片刻,噗一声笑了出来,见人眼神不善,又赶忙捂了下嘴,憋着笑“哦”了一声。 沈致亭抬脚虚踹他一下,问:“这下满意了?” “没事儿,”陈北劲笑着闪身躲开,“你跟我,我们俩哪儿还用得着讲什么理性。” 沈致亭视线将身前人从头到脚扫过一遍,又从脚到头再次凝视一遍,最后目光钉在对方那张俊丽的脸上。 “怎么?”陈北劲问。 “陈北劲,”沈致亭说:“你要知道我从高中就喜欢上你了。” “嗯?”陈北劲不解其意,问:“所以呢?” “十年了,你受得了么?” 挺委婉的一句话,无端带几分糙砺气,陈北劲听懂了,脸上一烧。 沈致亭平时总一副斯文君子的深沉模样,鲜少爆出什么粗俗的字眼,没想到连调戏人也这么装模作样。 沈致亭瞧着对方通红的耳根,眉梢一挑,问:“这就不行了?” “怎么不行,”陈北劲抬起头,“你有什么本事,让我见识见识啊。” 沈致亭没说话。 两个人表情很微妙地对视一眼。 仿若一霎电光擦过磁石,空气忽然变得稀薄起来,暧昧的磁场无限释放着吸力,两个人的眼神也黏住了似的,陈北劲喉咙紧了紧,沈致亭也咽咽吐沫,不自觉将步履慢慢趋向对方,彼此鼻尖越凑越近,直至相抵。 气息交缠升温,急促的呼吸紧张地收敛起来,两片试探着靠近的嘴唇将要触碰上时……不知谁的肚子突然极其煞风景地响起一阵咕噜,回荡在客厅里格外清晰。 干柴烈火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沈致亭面色一尬,低咳一声,说:“先吃饭吧。” 陈北劲也不自在地挠挠头,“嗯”了声。 菜是头晚上订的,按照家宴套席的标准:拼四样、滑熘里脊、芙蓉鸡片、炒石鸡腿、炸肉千、扒囊大肉、干烧鱼、软炸大虾、香酥鸡、炒三泥和砂锅鱼头汤,食盒掀盖往桌上一摆,一溜菜色金黄,炸的酥脆、炒的飘香,乳白浓汤随着搅动的汤勺流转,更加引人口舌生津。 两人对座桌前,沈致亭挑着菜,说陈北劲买的太多,他估计要吃到大后天。 “过年嘛,”陈北劲笑嘻嘻给他夹了个大肥鸡腿,说:“剩下也是‘余’,这就叫年年有余。” “你家,你和你妈也年年有余?” “我怎样都无所谓,”陈北劲端碗给两个人盛着汤,递给沈致亭一碗,“我妈么,她不爱囤剩菜,她爱囤金条。” 沈致亭:“……” “吃完饭要去散散步吗?”陈北劲挑了只虾放碗里,抬头问:“我来的时候看见小区附近有家咖啡馆还开着,去坐坐?” “你下午不走?” “散完步再走,之前不是说好请我喝咖啡的吗?” 今天他本来是叫饭店师傅做好了直接送来,没预料早上会跟沈致亭确定关系,男男朋友在一起第一天,陈北劲觉得,不见个面实在是说不过去。 而且他本来也想沈致亭了,尤其过了昨晚,更想了。 “这么难舍难分,”沈致亭夹菜吃着饭,随口道:“等你过阵子走了可怎么办?” 陈北劲装作蛮遗憾地叹了口气,“谁知道呢,祈祷我能撑住吧!” 余光瞄到对方脸上挂着有些忧伤的笑意,陈北劲心头涌起一种自己正偷偷进行某些伟大壮举的刺激和欣喜感。 他暂时还不打算告诉沈致亭他留下来了,沈致亭总觉得他表达的爱意过度泛滥,以致每次跟他接触都好像在玩儿童游戏,半哄半敷衍,一点也不认真。 陈北劲托腮望着对面正在低头喝汤的老朋友。 他要让沈致亭清楚地感受到,他并不是在跟他玩游戏。 -------------------- 第29章 风掠北阳 29 下午出门前,陈北劲又洗澡换了套衣服。 沈致亭倚在陈北劲卧室门口,看人在穿衣镜抹发胶、抓发型,过了好一阵子,左看右看终于满意,又拎出几双没穿过的新球鞋,挨双穿了试,看哪双更适合身上这套特显年纪小的紫色卫衣和工装裤。 第61章 沈致亭越等越无趣,眼见着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问陈北劲今天怎么这么墨迹?待会儿是不是要给vogue拍封面?陈北劲百忙之中抬了下头,说:“我本来的模样你早就看腻了,不换个风格你哪有冲动?” “冲动?” “亲我啊!” “陈北劲,”沈致亭一笑,问:“你脑子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睡.你。” “……” 床边人背对着自己,赤脚站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沈致亭视线在那双深凹的脚踝窝短暂停留片刻,随即别开脸。 不料前方那人却突然发出一声笑。 “笑什么?”沈致亭往门栏后退一步。 “藏什么藏,我都从镜子里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偷看我。”对方像是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语气颇为得意。 “我看你,”沈致亭鼻腔哼一声,“还用着偷看么?” “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陈北劲终于换好了衣服,转身面朝他走来,亲昵地蹭过来牵住他手,歪头笑瞧着他:“诶,沈致亭!” “嗯?”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 “我——”沈致亭顿了顿,说:“我忘了。” “忘了??” “嗯,忘了。” 两人并肩步行出门,陈北劲没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独自无聊了一会儿,突然又偏头问身旁人,“你呢?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呢?” 沈致亭瞥他一眼,说:“我还用问?” “嗯?”陈北劲挑眉,“原来你最开始是在玩儿欲擒故纵么?” “纵你个头!”沈致亭被陈北劲这副霸总口吻气得一笑,说:“你心里怎么想,我能控制得了?” 陈北劲啧了声,回答也很诚实:“确实是有点儿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喜欢一个人最开始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他将背影对着自己,而将笑脸展向旁人;不甘心他对自己冷淡疏远,而同旁人说话玩笑;不甘心他一再否认自己的感情,怕他迟早有一天要落在别人手上;不甘心、甚至不敢想象他未来将同别人做着……自己也同他做过的最最亲密之事。 起初只是闲时联想,联想久了便成幻想,明知不可能,却忍不住去觊觎,无意识地在脑海里将他据为己有,友情变了质,深蚀入骨,患得患失的一颗心被磋磨久了,就觉得非他不可。 陈北劲跟沈致亭感慨,说人的相识挺有意思的,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谁又会想过他们会像今天这样牵手走在一起呢? 沈致亭看了眼他们相握的手,嘴角泛着淡笑,没应声。 第一次见到陈北劲,是在高一上学期刚开学第二周,周一上午11:30的校长办公室。 那时三伏酷暑,烈阳当空,新校区两个年级部的教学楼空无一人,新生军训全部集中在草场上火热进行,教官拿着喇叭喊话声不断,直到饭点解散,大汗淋漓的学生们纷纷涌向小卖部和食堂,个别胆大的去墙头底下接外卖,沈致亭拒绝了新认识的室友要请他回宿舍吃泡面的邀请,兜里揣着早自习找班主任签过字的走读证明,去主席台下目光一扫,精准捕捉坐在凉棚处嗦老冰棍的年级主任。 “老师,”他将证明递过去,“麻您烦签下字。” “这啥?”年级主任吭吭哧哧咬完最后一口冰棍,裤兜上随意擦擦手,接过来上下快速扫了一眼。 “办走读,我妈已经给班主任打过电话了。” “理由呢?” “上面写了。” “学生不要写连笔字,瞧瞧这龙飞凤舞的,这是填资料,不是在参加书法比赛。”主任眯眼细细看着他的字,抬眼瞅他一眼,说:“好看是好看了,写习惯了影响高考怎么办?刚参加过中考,不会不知道咱们都是机器阅卷吧?回头扫出来字迹飘飞,这谁愿看啊!” “是,”沈致亭诚恳点头,“要改的。” 他正式考试和作业都是写标准正楷,是今早班主任签字的时候,提醒他这个走读理由不太充分,暗示他要想顺利过关,尽量写得模糊一点儿。 “嗯……不太适应?”主任要下笔的手一顿,问,“哪里不适应啊,是住宿环境,还是室友闹矛盾?环境大家都能受得了,就你一个人搞特殊?你猜咱们学校为什么给新生搞军训,还不是想着赶紧祛祛你们这些少爷病公主病,让你们赶紧把心收回来,好全心全意放在学习上啊! 室友闹矛盾的话,可以申请调宿舍啊,有问题就提出来,我们商量着解决了不就好了,干嘛一上来就走读,才高一就走读,以后未来三年,你早自习都要比其他人少上半小时,你算算,你得错失多少光阴!多少分啊!” “不习惯,就是住不习惯。”沈致亭有些头疼,没想到这主任比预想中还难说话。 他总不能说,他不想在澡堂子里和一群裸|男洗澡吧? 那群裸.男还是他同班同学…… 主任除了会觉得他更加矫情更加有少爷病之外,也更加不会同意。 “你这理由不太行,家长打过电话也不行。”主任把证明递还给他,仰头看着他说:“这才几天啊,你再回去想想吧,实在不行接着感受一周再来,而且我看你这不是挺好的吗,军训服穿这么厚也没怎么出汗,没低糖没脱水还耐热,沈致亭是吧,我知道你,燕京附一中考上来的尖子生,暑假录档案的时候,咱们学校重点班的老师可都抢着要你呢,啧,难怪你班主任这么惯着你,啥玩意都给签,但是你没疾病啊,是吧,精神状态我看也不错,凡事有什么不习惯的?再不习惯,习惯着习惯着不也就习惯了?” 第62章 沈致亭:“……” “咦,这是什么表情?我知道你们这类学生打小被家长老师顺着惯了,难免有点儿心高气傲,但是呢,我拒绝你才是磨练你啊!我是让你心智更上一层楼啊!老话怎么说来着,”主任一拍大腿,说单口相声似的:“诶!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 “老师!”沈致亭有点烦了,按捺住脾气,语气更加诚恳:“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真的住不惯,这周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住校了。” “呃……好吧,”主任想了想,将证明卷成卷塞他手里,说:“这样吧,你非要走呢,你就先去找校长签字,他同意了,我肯定也没意见。” “校长不是出差去了吗?”他不接。 “……又是你班主任告诉你的?”主任笑着磨了磨牙。 他盯着他不答,算是默认。 “老徐那个叛徒,组织的叛徒!简直没有原则!你们这些学生,一个比一个有棱有角,一个个都是他手把手惯出来的!”主任哼声发完牢骚,才说:“找副校长也行,他没出差,这时候应该在办公室,去吧去吧!” 沈致亭点点头,拿过证明道谢过后,直奔副校长办公室。 路上,为避免副校长用同样的话术拒绝他,沈致亭脱了军训服外套,又跑去食堂冲了把脸,没擦干净,只为做出一副大汗淋漓的样子。本来准备把外套暂时交给食堂招领处的大叔保管,路过女同学说她们回教室,可以帮他把外套拿走,他就又把外套给她们了。 “喂,沈致亭,”那女生抱着衣服冲他笑:“这么放心把外套给我啊,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已经离开的步子顿了顿,沈致亭回头看她一眼,说:“不知道,谢谢了。” “那她呢?”那女生笑指着自己身旁另一个垂着头的短发女生,问:“你认识她吗?” “这是隔壁班的一号同学吧。”因为她入校成绩排名第一,排在他前面,所以他很有些印象。 “那她呢?这位!” “四班一号。” “她呢?” “不好意思。” “喂,沈致亭,”那女生笑眯眯地说:“你是不是不认人,只认学号啊?” “没事我走了。”他大约知道她在干什么,但他不想搞那一套。 背转过身走远时,沈致亭听到那女生哼了声,叽叽咕咕吐槽了他好几句,还给他贴了个“高冷一号”的标签。 那时他还没彻底懂“高冷”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不太符合自己,他内心争强好胜,是很燥动的一个人,虽然天生不爱流汗,那他也应该叫“高热”才对。 不过,甚至都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完全搞懂了“高冷”的具体含义。 当他站在空荡无人的楼道,抬手敲响副校长办公室的门时——事实上他连续敲了快一分钟,里面才不耐烦地传出一声“谁”来时,他微怔在了门口。 一是觉得发出这清朗嗓音的少年听起来年纪不大,居然在校长办公室好似个主人,简直可以用登堂入室来形容,二为签字再次落空感到失望。 “报告,”他不抱希望的隔着门问:“请问校长在吗?” “校长不在,我在,”那少年语气随意,“进!” 大脑闪过许多狐疑,好奇心驱使,沈致亭明知今日注定无果,却还是慢慢将门推了开。 视野打开,按理最先映入眼帘的该是办公室的环境,例如刺目的窗户玻璃、文件排列干净整齐的办公桌,或是桌旁放满了各类办公用具红木橱柜,但—— 那张在绿色真皮长沙发上歪躺着的少年察觉他来,朝虚空扬了下手,极似一个召唤仆人的姿势。 沈致亭短暂打量少年片刻,那人两腿没规矩地翘在沙发扶手边,挽着一高一低的裤腿,露出小半截细白小腿,还有突然令自己感到喉嗓干燥的雪白脚踝窝…… 他脚步不自觉像少年趋近,好奇打量的视线从下自上,一点点游移,看不够,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看少年穿着名牌鞋的脚、私人订制布料讲究的军训服包裹的笔直长腿、隐约可见凸起的臀|线、劲瘦细腰盈盈一握……直到两人四目相对,得见真容,对方只瞥过来一个冷淡眼神,沈致亭头脑轰隆一声,心脏骤停,眼里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 emmm最近生活上有点小波折,所以最近差不多都是两天一更,还是在夜里更,显得非常不敬业(该打) 不过很快就会恢复日更了(认真)(信誓旦旦)(自言自语!) 第30章 风掠北阳 30 “有事么?”少年视线一触即回,抛给他一句话,转而继续转手中的魔方。 “我有事找校长签字,他人呢?” “买饭去了。” “食堂?” “校外。” “哦。”明知该走了,脚下却生了根,沈致亭知道如果去校外买饭的话肯定要花很长时间,起码得有半个小时,于是便问:“我能在这儿等他吗?” “随你。” “嗯。” 其实校不校长早就不重要了,地球毁灭也无所谓。沈致亭立在沙发边,近距离和少年挨着,他展开证明纸,装模作样地低头看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只盯着少年的侧脸,心中不住惊叹他们学校居然有这么漂亮的男生。 第63章 办公室空调冷风习习,吹得他冷水淋漓的身上有些发冷,沈致亭没空后悔让人带走他的外套,只专心欣赏着眼前人。 少年这副散漫做派显然没去参加军训,衣着打扮和待人态度也不像普通学生,倒像是哪个领导的儿子。少年很瘦,削肩薄背,脚踝处两个小窝很深,凸起的手腕骨很白,也很性感,漂亮的手指飞快转动着魔方,几秒钟就能将散乱的六色拼好,拼好后又胡乱拆开再拼,能看出他是太过无聊纯消遣,也能看出他思维敏捷。沈致亭眼花缭乱,却始终目不转睛。 他并不关心少年是谁的儿子,他只想知道他在哪个年级部哪个班,如果可以…… 沈致亭一边暗恼自己龌龊,一边又实在忍不住偷看。 没几分钟,许是少年察觉到自己老偷瞄他,将魔方一扔,说了句“真没意思”,跳起身来朝饮水机走去。 沈致亭顺势就坐在刚才少年躺过的地方,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进鼻腔,手指轻摁了摁身下沙发,沈致亭望了眼少年背影,心想现在高中生也喷香水么? 怪好闻的。 “喝热水凉水?”少年回头问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正撞上他紧跟过去的视线,面上没什么反应。 “不用麻烦,”他莫名有些拘束,说:“我不渴。” “不渴你光咽吐沫?”少年不信,接了杯半热半冷的温水递给他,视线瞥到他手里的纸,随口问:“主任那栏都没签字,就来找校长?” “主任说校长签了他才签。”他接过纸杯,手背故意和对方碰了一下。 “记过了,回家反省?”少年眉梢一扬,突然来了兴致。 “……”他说:“办走读。” 少年又嘟囔了句“没意思”,从沙发上抓起外套就要离开,沈致亭连忙站起身问:“诶,你去哪儿!” “回家!”少年头也不回地说:“你们这儿真没意思。” “校长不是去给你买饭了吗?”沈致亭脱口而出。不管少年是谁的儿子,那饭肯定都有他的一份儿,既然有他的一份,他就不能走! 少年转头皱眉看他,没说话,但那打量神经病一样的眼神,跟直接说出“我要去哪儿、吃谁的饭,关你屁事!”没区别。 直觉上,沈致亭觉得对少年用类似于“你这是逃课、逃训”或者“你这是不尊重老师”的威胁起不了作用,眼见着人要走了,他头脑一热,说:“我要不跟你一起走吧!” 少年愣了一下,问:“跟我一起?” “办公室我下午再来吧,”他瞧着少年不太像是循规蹈矩的人,就说:“我也饿了,学校附近有家盖饭铺的老板,每天在小侧门口卖盒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我请你?” “盒饭?”少年露出更为诧异的眼神。 “呃……”他再次打量了眼对方昂贵的鞋,试探问:“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少年看怪物似的看他:“我想吃什么你就请我吃什么?” 沈致亭点头:“你说。” “我想吃肯德基,”少年脱口而出,然后郑重强调:“要两个芝士牛肉堡加大杯冰可乐。” “就这?” “嗯!” “我手机藏教室书柜了,你跟我去拿?”沈致亭试探说,“让外卖员从宿舍楼后墙送进来,我们坐台阶上——嗯这个是,我看他们都这么干,因为那边监控最近坏了。” “行。”少年点头,有些雀跃地让开身,示意他前面带路。 沈致亭露出了自开学以来的第一次笑容。 两人并行回教学楼,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沈致亭终于打听清楚了少年是什么来头。 但当时他年纪太轻,对盛铭集团只是略有耳闻,没什么其他概念,少年话少,不爱卖弄,也不喜欢吹嘘,更不会特地跟他强调自己身价多高,即便后来沈致亭自己上网搜索,对几百万的家庭、几千万的家庭和数十亿豪门之间的区别程度,也只是在1后面的零多零少,并未切身感受到什么是天壤之别的差距。 陈北劲,也不过就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寻常富人家的子弟而已。 唯一的区别是,陈北劲的母亲,会为让她的儿子进重点高中而捐两栋崭新的教学楼,哪怕她儿子总是逃课交白卷、总是不及格;他的母亲,总会同意他一切不合理要求,哪怕他刚开学就要办走读,并且一句解释都没有,哪怕他后来问她要翻倍的零花钱,她也总是笑眯眯的温声说好,而从不问为什么。 这简直就是…… 门当户对。 当隔过墙头接过外卖,两个人颇为默契地对视一眼,沈致亭在心底无声吐露出这四个字。 沈致亭自己也没想到,他一顿肯德基就把这么难搞的人收买了,心想陈北劲的父母肯定是那种严格勒令孩子不许吃垃圾食品的家长,以至于那人刚咬下第一口就两眼放光,接着又特别满足地吸溜冰可乐,尽管少年一直在低头掩饰,但沈致亭能感受出来,他很开心。 “诶,”沈致亭咬了口汉堡,看向对面埋头喝饮料的人,“我好像还没跟你说我叫什么?” “嗯?”陈北劲百忙之中抬头看他一眼,“你叫什么?” “我叫沈致亭,”说到成绩,沈致亭态度不免多几分骄气,“如果你路过教学楼前入学考试的名次表,第一列第二行就是我的名字。” 第64章 “哦,”陈北劲没什么兴致道:“原来是好学生。” 沈致亭见他这副样子,自然不会傻到问他名次排在哪儿,只笑道:“你以后也是要报理科吧?我在一部二班,你有问题的话,可以来问我。” “不麻烦么?” “怎么会?” “我是说,”陈北劲皱起眉,“我干嘛要为了几个破题每天爬楼梯?” 沈致亭:“……” “除非——”陈北劲忽然满眼算计地盯着他。 “除非什么?” “除非你借我抄作业!”陈北劲昂着下巴说:“你是好学生,做作业应该很快吧?” “也……行!” 如果非要以这样一种利用关系,也行。 陈北劲一句“刘叔,介绍一下,这是我新认识的好朋友”,副校长便眉开眼笑地点头称好,爽快地给沈致亭签下了字,之后年级主任也很快地签了字,事情进展的出奇顺利,沈致亭恍惚觉得是场梦,梦里还联想到了贿.赂这两个字。 只不过其他人是送礼,他是送两个芝士牛肉堡。 沈致亭也是和陈北劲认识了大半年才意识到,如果那天他拒绝了陈北劲随口提出的抄作业要求,陈北劲第二天很可能就又转学了,那是沈致亭第一次隐约感觉到陈北劲家貌似和自己家有点不一样,不然这人何以半点不考虑那两栋孤单飘零在风里的教学楼? 但他不想细问,仿佛他如果问了,就会彻底摧毁埋藏在心底的某种期待。 相处久了,陈北劲不抄作业也来找他玩了,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旷课绕着校园瞎逛,还有一起结伴放学。 他们班老师特别爱拖堂,他每天推开最后一节课的教室门,后门楼道靠窗永远会倚着一个逆光的冷少年,夏季那人身后绿叶葱郁,光影婆娑,灿烂霞光遍天,映衬着少年那双漂亮但总睡不醒的困顿眼睛;冬天那人身后偶尔大雪飘飞,偶尔气象萧瑟,枯树席叶卷过窗户玻璃,摩擦出滋滋声响,沈致亭总担心少年身上那细腻白嫩的皮肤也会被擦破。 他们走得一天比一天近,陈北劲会告诉他任何想知道的事,但从不会主动向他提起什么事,好玩的不好玩的,家里的学校的,仿佛这光鲜亮丽的少年内心世界一片荒芜,到处充满着“没意思”三个字。 没意思,也就没什么可讲的。 不说是懒得说,而非隐瞒,沈致亭觉得陈北劲对他算可以了,反正比自己强。 他老是接到的自己班上、还有别班上女生让他帮忙递给陈北劲表白的小纸条,因为差不多全校都知道他俩是死党,沈致亭却连当事人知会都没知会一声,将表白信全白送给路边背着蛇皮袋刨垃圾桶收废品的大爷大妈,然后转头对那些女生抱歉地讲不好意思,陈北劲不看这些。 他承认他嫉妒,很大一部分嫉妒来自那些女生,因为她们可以明目张胆地在最青春张扬的年纪向喜欢的男生表白,无论从传统社会角度还是从生理学角度,这种行为都完全属于正常现象,而他——他生来就被剥夺了理所当然大声说喜欢男生的权利,只因他也是男生。 还有部分嫉妒来自陈北劲。沈致亭不明白,他并不差陈北劲哪儿,怎么老有一堆人找他去给陈北劲塞纸条,没一个人找陈北劲给他塞纸条? 当时高二已经要结束,相识两年,他没从陈北劲手上拿到过半张表白信。 难道就因为陈北劲老是在他教室门口等,而他很少去楼下找陈北劲,导致他在大众面前曝光率太低? 怀抱着疑虑的态度,沈致亭持续一周中午下了课就往陈北劲教室跑,却每一次走到楼梯半路被来人堵了回去。陈北劲难得主动问他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中午饭点不是要先上半小时自习么? 出于不服气,沈致亭撒了个小谎,说前几天有人给他往书柜里塞了小纸条,他要去赴约。 陈北劲嗤声一笑,然后沉眉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不可能。 这句话无疑彻底惹怒了好胜心强的沈致亭,他冷笑一声,带着火气问:“怎么不可能?” “你是要考燕京大学的高材生,”陈北劲抱臂站在台阶下,视角仰视,态度俯视:“我怎么能让你在高中这么关键的人生阶段谈那种毫无营养的校园恋爱?” “……”沈致亭无语:“这位教务处老师,您好像也没少勾引我逃课吧?” “她们能跟我一样?” “怎么跟你不一样?” “你如果因为我考不上大学,我能供你去国外qs排名前五十的名校留学,”陈北劲神情倨傲,严肃又认真地质问他:“她们能么?” “啊……”他从来没想过,陈北劲这样每天吊儿郎当混日子的大少爷,居然也会心思缜密地安排后路吗? 还是为他? 还是说,陈北劲的本质,从来就不是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所以—— 他还是有人给他写小纸条的? “你做了什么?”沈致亭自责了句自己这该死的胜负欲,忍不住好奇问。 “没做什么,”陈北劲表情淡淡,“我说你只想安心学习。” “嗯?” “敢找我给你递情书的女生,每人一套兰蔻。” “有病,”沈致亭扶了下额头,问:“一共几个人?” “懒得数,”陈北劲说,“这么多女生,胆子大的,也就二三十个吧。” 第65章 “你疯了?”沈致亭简直觉得荒谬至极,气话到了嘴边,还是舍不得骂太狠,只愤声斥道:“这么多钱都够你吃多少次肯德基了!” “有钱也没法吃,”陈北劲说:“不然为什么让你请?” “嗯?” “我妈会让人查我流水。” “送化妆品就没关系了?” “那是护肤品。” “送护肤品?” “送同学点儿小礼物不是很正常么?” “陈北劲,”沈致亭气笑了,“你这个疯子,疯到我简直无话可说!” “沈致亭。” “干什么!” “只有心智和目标不坚定的人才会成天想着情情爱爱,那种东西虚浮又没劲,”陈北劲轻蹙着眉,望着他,说:“你专心学习,行不行?” 头一次被一个寡言少语的哑巴搞这种类似于教务处主任办公室学习谈话,沈致亭很不适应,表情并不愉悦道:“为什么?” “因为不止现在,”那人认真道:“未来的你也得和我做朋友才行。” 起初是没听懂,接着,沈致亭回味过来这话的含义,差点儿爆发出大笑。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问:“怎么,你是嫌我还不够格?” 天知道他为了爬到年级第一的位子费了多大劲,第一名和第二名,看似毫厘之距,跨越起来却艰难无比,临升高三时,他已经能保持在各种大小考中稳居第一了,他为自己的努力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甚至他觉得自己每每路过排名表,不去往那方向多看第二眼都是谦虚至极的行为。 他并不是瞧不起陈北劲,陈北劲自然有陈北劲的优势,只是一个在全年级两千多人中连名次都没有的人,对年级第一谈及未来时为他满是担忧和惆怅,难免会让他觉得有些可笑,还有些莫名的气愤。 那气愤却并不是对陈北劲,而是在这个亿万富翁继承人的面前,他这个普通人所有的努力、所有向上的攀爬突然之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北劲那天的神态、口吻,还有眉间若隐若现的忧愁,都特别像个深思熟虑的大人。 而那时他还小,还很天真,也很目空一切。 那人当时就已经想到的,他要过很多年才能逐渐感受醒悟出来。 但少年沈致亭是不会醒悟的,他也并不是满脑子情情爱爱,除了学习,他满脑子都是少年。 “我知道了。” 知道,但他偏要试探他:“不过,以后你要是想传信也无所谓,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你拿给我,我悄悄扔了就行了,也省得你破费。” “我不。” “理由?” “没有理由,问,就是我不许。” -------------------- 第31章 风掠北阳 31 少年怀春时候,是很容易把一个人的话当真的。 心上人的话,记一辈子也不为过。 不知反复咀嚼了几个晚上,又盯着置顶某人的头像看了多久,沈致亭认为自己是特别的。 他不会找那个人确认答案,就像每次做题,他也从不向同学或者老师寻求答案,因为每一道题,只要是他沈致亭解出来的,就是正确答案。 陈北劲,这个他与日俱增喜欢着的人,寡言冷淡,乃至漠然,居然在同一天内跟他讲了这么多话,话里话外,都是关切依恋之意,他感觉得出来,陈北劲也是喜欢他的。 只不过那份喜欢,并非和自己的那种喜欢相同。 但他不在乎。 陈北劲说希望未来他们也是朋友,刚好,他也是这么想的。 以友人之名,成为彼此的独一无二,就这样相伴共度余生,将当下这无忧无虑的快乐永远地持续下去,不必探究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他也…… 他也并非那种嗜.性成瘾的人,不需要让陈北劲和他发生点什么,虽然他们二人日渐亲密,陈北劲经常走着走着,就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上,他便也顺势搂住那人的腰,不着痕迹将少年带到怀里……他们吃饭喝水,同筷同杯,早已没了你我之分……但他忍得住,忍得住,忍不住也要忍住。 他忍了近三年,他只盼望着,临毕业时他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摄像机前和那人光明正大抱一下,如果可以,留一张他们都穿着校服的照片,也算是某一种形式的见证。 陈北劲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陈北劲离开得果断又干脆,他从那人脸上看出了一个天之骄子奉命行事的得意和愉悦。 流落民间的王子终于要回到自己该去的位子上了。 王子要求的并不多,全世界只要有一个人肯爱他,他就能重新振作起来,在那个阶段里,出现一个很衬他心意的、名为“沈致亭”的玩具当然很好,只是玩具毕竟是玩具,说好一直在一起,谁知又不是玩过就扔进柜子里? 王子的沉默和忧郁源自父亲的缺失和母亲的忽视,对比之下,一个玩具的暗恋显得多么狭隘,又多么不值一提。 当时隔许久,两人隔着手机屏再次见面,沈致亭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和自己交谈中已然换上另一幅陌生面孔时,他就知道,陈北劲这道题,他做错了。 陈北劲永远不会像自己在乎他那样在乎自己。 陈北劲也没经历过思念一个人……思念得呼吸停滞、五脏六腑都要碎掉的感觉吧? 第66章 陈北劲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他沈致亭喜欢的? 再后来,父亲去世,关于陈北劲的这场考试,他直接弃卷。 在他转身离开之际,那个人姗姗来迟,给了他一个少年时渴求已久的拥抱。 为什么?他不解。 为什么陈北劲总是差他一步? 那拥抱将他身躯紧紧包裹,那情谊猛烈撞击着他胸膛,那人两眼遍布血丝、面容沧桑憔悴,不知刚经历过什么,只是那人在自己面前硬装轻松的模样,让他隐约意识到还未到放手的时候。 晚上,他们躺在他卧室的床上聊天。 知道他明天就要考试,陈北劲精神一振,提出明天要送他去考场,他兴致缺缺地翻着书复习,应了句“行啊”。 “把握如何?” “能过,但分数不会特别高。” “你想多高?”陈北劲笑,“破纪录被载入史册吗?” 他没说话。 “等你考完试,我们去旅游吧,国内国外都行,地方随你挑!”察觉到他情绪不对,陈北劲扯扯他衣角,仰头问:“散散心,好不好?” “怎么,”手指拨过一页书,他淡笑:“你请我啊?” “当然了。” “谢了,但我不想去。” “你怎么了?跟我道什么谢?我还没说去哪儿呢。” “我哪里都不想去,这辈子我不会离开燕京一步。”他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摁灭了灯,背对着那人。“不早了,睡觉吧。” “沈致亭,”陈北劲突然从身后抱住他,小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他能有什么事? “你都不看我一眼。” “又不是不认识。” “沈致亭,你到底怎么了?” “……” “沈致亭,你不高兴,是不是?” “……” “沈致亭,你嫌我来晚了?” “不是。” “那你……” “陈北劲,”他顿了顿,说:“你就不该来。” 身后人沉默了。 一瞬间,喷吐在后颈的鼻息也断了,紧圈在腰间的手臂松了开,陈北劲抽回手臂,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负气般重重背转过身,刻意做出的大幅度动作摔得整个床垫癫上癫下,将沈致亭消沉到谷底的情绪全癫没了。 沈致亭直接就气笑了,猛地回转过身:“你闹什么?” 陈北劲甩给他一个结实宽阔的脊背,一声不吭地拽着被子全拉到自己那边,闭眼装聋,一副俗人勿扰的睡美男样子。 沈致亭:“……” 为什么身体这么男人的一个人,行为却这么低龄幼稚? “我数三个数,”沈致亭轻轻给他一脚,没好气道:“把被子还我。” 睡美男一动不动,不应声。 “三!” “二!” “一!” 见人倔的厉害,沈致亭懒得计较,坐起身就要下床穿鞋,“我不跟你闹,明天还有考试,我先去你屋里睡了。” “不行。”睡美男立马提出抗议。 “我管你行不行?”沈致亭嗤声说。 “你敢。” “我怎么不敢?” “沈致亭。” “废话明天再说。” “陪我睡。” “?你当我这儿是夜.总会啊?” “不管,我已经一个多月没睡好觉了。” 拧门的手顿住,沈致亭转头,视线正对上那人的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走过去陈北劲床边,惊诧地问:“你不会真的提前结业了吧?” 之前陈北劲说来这儿住几天,他以为这人只是短暂回来过几天寒假,几天后就走了呢。 似是不愿正面回答,陈北劲含糊地“唔”了声,一头埋进被窝里,顺势抓住了他的手。 大概站在原地凌乱了两三分钟,沈致亭才慢吞吞掀被子躺了进去。两个人的身.体一挨上,陈北劲便缠臂过来搂上他腰,两条长腿也将他膝窝卡住,许是困极了,腹部遭到猛然挺起的硬.物抵触,陈北劲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哼哼两声,咕哝道:“6.8?7?” 脸蹭地一下就烧红了,体温疯狂飙升,沈致亭感觉自己像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他绷着脸,强作镇定,说了句“滚”。 “别生气啊,”陈北劲打了个哈欠,“我说的是英寸,英寸。” “……你觉得大半夜讨论这些合适么?” 陈北劲迷迷糊糊地笑了起来,故意使坏蹭他一下,“这不是,你先开始的么。” 闷气全堵在脑门上,沈致亭闭眼咬牙笑着,连说三个“好”。 “陈北劲,混蛋,我早晚收拾你。” 陈北劲却已经埋在他肩窝里睡着了。 待了半晌,他眼皮也开始打架,沈致亭挣开熟睡的人四肢的禁锢,转身换了个舒服姿势,正要入睡,背后却忽然响起某人慌张急迫的呓语。 “沈致亭……沈致亭……” “嗯?”明知梦话,他却忍不住应声。 “你、你……” “我怎么?” “你别哭啊……” 后来的后来,初试过了,复试也过了,一年又一年,上课、工作、毕业,明明说好只住几天的人,莫名其妙就赖着不走了。其实陈北劲并不总是出现在家里,那人是个大忙人,偶尔出现也是在夜里,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分不清东南西北,就是困倒在客厅沙发上,脸朝下、脚朝天。 第67章 沈致亭疑惑又担心,问陈北劲怎么不搬回自己家,家里保姆照顾他不更方便么?陈北劲总是含糊地嗯几声,然后说过几天有空了就搬。 有天他经过客厅,瞥到某个四仰八叉瘫在沙发上发懒的人,忍不住一笑:“少爷,您今年放年假再不搬走,我可就把你扣这儿了啊。” “行啊!”他家少爷笑得散漫,“那我就跟你过呗!” 于是关于“什么时候搬走”这件事就成了一个不存在的问题,家里专属陈北劲的物品越来越多,床上新换的四件套、卧室书房里新铺的地毯、新刷的墙漆、成堆的名牌衣服鞋子和新购置的衣柜、成箱的书和新定制的书架、挂在墙上的变速,排球网球各种球……当陈北劲将小时候最喜欢的手办玩具一个个也摆在家里时,沈致亭心里竟然生出些岁月静好的舒适感。 硕士毕业论文通过的那天,陈北劲打电话来,说已经定了餐厅,要和他一起吃晚饭庆祝。席间,陈北劲递给他一个四方扁平的礼物盒,要他当场拆开。 他接过,随口说“我跟我妈可不一样,你给的东西,再贵我可都不退啊!” 陈北劲笑笑,说:“也不算什么礼物。” 沈致亭挑挑眉,打开盒子,蓬蓬的拉菲草上,放着串奔驰钥匙,和他们那套房子的房产证。 “什么意思?”沈致亭抬眼瞥他,“送车又送房的,结婚么?” “哪能呢,我暂时还没有娶你的打算呢。”陈北劲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然后朝他举起红酒杯,“转让协议太大份儿装盒不好看,回家你签个字儿就成了,沈致亭,来,毕业快乐!” 沈致亭却把东西往旁边一推,然后端起酒杯,自顾自一饮而尽,又啪的一声墩回桌上,玻璃回响声清亮。 举酒杯的胳膊还停留在半空,陈北劲有点儿懵。 “怎么了?”这反应……怎么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没怎么,”沈致亭淡声回:“这菜太难吃,我不喜欢。” “嗐,多大点事儿!”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跟着放下酒杯,眨眼问:“你想吃什么?我们现在去看看?” “就吃这个吧,”沈致亭拿起刀叉,低头切着牛排,“不然呢,能有什么办法?” “不喜欢吃咱们就走啊,又不差这顿饭钱。”陈北劲站起身就准备走,朝对面一招手,“走,去别处逛逛。” “坐下。” “啊?”陈北劲回头,纳闷问:“不是不喜欢了吗?” 沈致亭抬头看他一眼。 陈北劲立刻倒着步子又坐了回去,动作丝滑地拿起刀叉,低头叉一大口草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对着盘子说:“懂了,是不喜欢我吧,是我又说错话了吧?” 沈致亭冷哼一声。 “虽然不知道哪儿错了,”大眼睛睫毛卷卷,和盘子真挚对视着:“但是我错了。” 沈致亭:“……” “给点提示行不行?” “有病。” “有病就有病吧,”陈北劲抬起头,说话终于也带了点儿气:“今天你毕业,我不想你不高兴。沈致亭,我也不是没有尊严,我陈北劲从小到大,从没去讨好过谁,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任何人是例外,包括我爸妈。 学业也好,工作也好,还有你父亲的事,你哪里不顺心,哪里难过,尽可冲我发火,我能接受你的一切指责,不止因为你过去也总是毫无理由地对我好,还因为我自己心里乐意!我知道你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我装傻充愣不为别的,我就是希望,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多少能开心一点儿,仅此而已。” 沈致亭表情松动,和人对视一眼,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陈北劲立刻抓住机会问。 “你……”沈致亭轻皱了下眉,说:“你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 “那么什么?”对方满脸期待放光。 “人渣。” 说完,安安静静地埋头吃菜,没管对面某人震惊着一张脸,彻底石化在原地。 -------------------- 感谢在2024-01-26 02:12:26~2024-01-28 19:3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牛哈牛都是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风掠北阳 32 陈北劲活这么大,干过的混账事不少,但也就被人骂过两次人渣。 一次莱娅,一次沈致亭。不相识的两个人,口径竟出奇的一致,只不过他不会将前者放在心上,却会因为后者的话感到烦躁。毕业晚餐闹得不欢而散,回家后陈北劲一直观察沈致亭脸色,也没敢再提转让房产的事。 只是发自心底地感到惋惜,沈致亭人生的几个重要阶段,好像每一段渡过的都不是很开心。 高中毕业,他们分别,原地只剩沈致亭一人; 大学毕业,沈致亭父亲离世; 研究生毕业,又因他一句话坏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其实陈北劲也没搞清自己究竟哪句话惹到沈致亭,沈致亭自从他回国之后就变得很奇怪,再不复从前主动热情,也不会找他喋喋不休地讲些无趣的杂琐事。 沈致亭性格变得冷了,但对他来说无所谓。 他们俩人,是两块处在同一片磁场的正负极磁铁,当一个人在s极时,另一个人就会站在n极使出浑身解数将对方吸引过来。s极是蓝色,伤感又忧郁,从前他站,现在沈致亭站。换个位置的事而已,时隔数年,他早已学会怎么讨人开心。 第68章 沈致亭在临睡前有看书的习惯,但写论文那段日子,由于夜以继日地看文献搜集资料,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字母简直要看吐了,以致沈致亭在提交论文以后,半页带印漆的纸都懒得翻。 当晚两人回家后,沈致亭没理他,无所事事地绕着客厅四处游荡,手指动动这,摸摸那,脚步踱来踱去,时间一长,那人神情间显得有些焦灼,最后终于似忍耐不住,摸了两下裤兜,然后拎起外套就要出门。 陈北劲当时并不知道沈致亭有烟瘾,那人表现的很不耐烦,也只是嫌他在家里碍事,想抽烟也只好去楼下抽。陈北劲见沈致亭连外套都拿上了,只觉得对方这一走,很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赶忙跑过去将人拽住,问沈致亭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 “看什么?”沈致亭总能因为他的任何一句话回头。 “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陈北劲急道,掌心攥着对方的手腕不松开,眼睛紧紧盯着他,“但是就在家里看,你哪里都不许去。” 沈致亭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你以为我去哪儿?” 陈北劲没吭声。 沈致亭无可奈何地抽回手,流利地撒着谎:“我去便利店买点面包,明早好做早餐。” “那你怎么从餐厅出来以后一直不理我?” “你是三岁小孩吗,”沈致亭反问:“要人一直哄着?” 陈北劲又不吭声。 沈致亭笑叹一声,将外套挂回衣架,扭头看他:“祖宗,那电影还看不看了?” 陈北劲低着头,盯着自己踩在地砖上的赤脚,充耳不闻。沈致亭便朝他走过来,伸手拉住他手腕,将他带回沙发上,问一句“喜欢什么类型的?”,他不走脑回一句“你这种类型的”,沈致亭气笑了,抬腿虚踹他一脚,然后播了个老文艺爱情片。 为营造看电影的氛围感,他们关了客厅灯,两人并肩而坐,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视屏光打在他们目不转睛的脸上。 但电影开演不到二十分钟,陈北劲就装不下去了。谈情说爱这种事,实在是乏味无聊,男女主角都穷得叮当响了,还拼了命的辗转各地互相寻找,绿皮火车擦肩而过,身穿破棉袄的两人一次次的错过,剧情狗血又俗套,哪里就像标题里写的那么催人泪下了? 陈北劲不太满意地哼了声,随手扯过刚才沈致亭扔在他脚边的薄毯子,懒洋洋歪身一倒,躺在身旁人怀里,没什么形象地打起了个哈欠。 “陈北劲,”头顶人磨着牙笑,“你要气死我,是谁先说看电影的?” “我醒着呢,”陈北劲闭着眼睛将头挪来挪去,找了个舒服的枕头位子,说:“我在跟你说话啊。” “这电影你不喜欢?”沈致亭没好气道:“不早说!” “今天你毕业,你是老大,你说看什么就看什么呗。”陈北劲委屈叫冤,“我怎么知道你这也算是半个文科生了,居然是这种品味?” “滚吧你,你懂什么叫影视鉴赏吗?” “这种剧情单一的俗套烂片还用得着鉴赏?” “这是经典,经典!” “经典能让人一看开头就能猜出结尾?” “那是明线,但电影讲得主要是暗线,所以明线才显得那么粗糙。” “什么暗线?” “……女主角哥哥和男主角那个好朋友。” 陈北劲猛然睁开眼,盯着头顶人光洁的下巴,疑惑道:“两个男的?” 头顶人“嗯”了声,说:“早些年,这种事情不被大众认同,不好明目张胆地拍出来。” 陈北劲“哦”了声,挠挠头,不太理解地问:“你喜欢看这种片子?” “没有,”沈致亭立刻道:“我随便播的。” 陈北劲又“嗯”一声,再次闭上了眼,头顶人却突然问,“你——怎么想这种事?” “这有什么,司空见惯的事。”陈北劲不屑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有南丁格尔也有希.特勒,有尤努斯也有索罗斯,有无私忘我的超级英雄,也有变态冷血的杀人狂魔,区区同性恋,只是人类诸多群体的一种,凡事存在即合理,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你呢?” “关我什么事?”陈北劲懒漫一笑:“我又不喜欢男的。” “要是有男人说他喜欢你呢?” “我会吐,”陈北劲不假思索道:“但你除外。”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陈北劲翻了个身,从平躺改成侧躺,隔着一层薄棉半袖布料,埋头在某人线条清晰的腹前钻了钻,无所谓地笑:“你好看呗!” 头顶人嘴角荡开淡淡笑意,说:“陈北劲,你也好看。” “嗯?” “很好看很好看。” 心里怪怪的,说不上来什么原因。 陈北劲没再讲话。 他一直都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帅,特别帅,帅的日月无光星汉失色,帅的人神共妒超前绝后,帅到他小时候每次大闹天宫惹下麻烦,许景辉愤怒扬起巴掌又缓缓落下;帅到幼儿园午睡时,班上女生轮流过来捏他的脸、偷亲他;连班上老师都最偏爱他,将他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在他两边脸颊上亲来亲去,说他比精品店橱窗的娃娃还漂亮;帅到被同校同学没完没了地跟踪偷拍递纸条;帅到差点被每晚来公寓里上课的法语私教强行侵.犯…… 第69章 异性拥簇围绕让他感到焦虑怒躁,更一度很讨厌同性夸赞自己的外貌如何如何。 沈致亭,是个例外。 两人相识多年,那还是沈致亭第一次说他好看。 于是那一声“好看”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像是给他盖了私人印章,给予某种官方认可,血液里电流滋滋通遍全身,心脏跳得比平时快,陈北劲不由自主地撑起身子,嘴唇试探性的……对着沈致亭的下巴轻轻碰了一下。沈致亭当场愣住,他立刻就紧张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开嘴将人狠狠咬了一口。 沈致亭嘶了口气,捂着下巴皱眉看他一眼,问他犯什么病,他打着哈哈闭眼躺了回去,说你下巴实在太像奶酪棒了,忍不住。 沈致亭沉默了一会儿,问:“我能忍得住,你就忍不住?” “什么?”他没听懂。 “没什么。” …… …… 耳畔萦绕着曲调平缓的轻音乐,屋内空气浮游着粗糙干燥的咖啡香味,陈北劲拿着汤匙,动作懒慢地搅拌着杯中的抹茶,鼻翼飘过沁人心脾的清新香味,他不时打量着对面的人—— 一改往日西装通勤装扮,沈致亭也穿的卫衣,浅灰圆领,薄厚适中,白内衬衣领和袖口延展出来,随意又休闲,仿佛还是在读大学时候的学生模样。 保暖的黑棉服放在一旁,那人散布着青色脉络的手拢着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时间稍长,浓郁拿铁的味道掩盖了那人身上清淡的草木香水味。 原来沈致亭出门前,也有认真收拾过的。 餐桌上的甜点已被吃的所剩无几,陈北劲指尖来回敲着桌子,思量着,要不要告诉沈致亭他下个月回沪上有场酒会相亲? 沈致亭总是什么都不说,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醋精,一定程度上,他其实还挺喜欢看沈致亭吃醋的,而且他哪年去表姨家参宴没被介绍过女人?沈致亭又不是不知道。 每年他走访亲属回来,沈致亭都得冷嘲热讽他去选妃,讽上好几天才肯罢休。 所谓酒宴,就是老一辈谈生意和年轻子弟的大型相亲现场。 只不过今年许景辉特别交代一句罢了。 这样想来,陈北劲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连来者何人都没搞清,就上赶着对沈致亭报备表忠心,如果又像介绍李铮鸣那次,沈致亭又嘲笑他自作多情怎么办? 他也是有尊严的人。 这么想着,陈北劲就觉得一切没必要了。 今天难得有空,他本来准备再跟沈致亭提一下房子的事,细想来,距离沈致亭硕士毕业那天闹不愉快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但琢磨一番后,又怕这个关键当口会引起许景辉注意。 从前他是抱平常心、行朋友义,送套房送辆车,即便被底下人打小报告也无所谓。现在不一样了,沈致亭的事,他跟许景辉已经是半摊牌的状态,在准备好迎接母老虎的电闪雷鸣之前,他还不打算彻底开诚布公。 “天快黑了,”对面人放下杯子,抬头问他:“走么?” “这就完了?”陈北劲愕然问。 “你还想干什么?”沈致亭挑了挑眉,“再不走待会儿你回家路上堵车堵死。” “不看个电影开个房什么的吗?”陈北劲真挚且疑惑地发问,这不才是约会全套吗? 谁家情侣约会就在咖啡馆里干巴巴坐着,一坐一下午,一个不停吃,另一个不停喝,连几句像样的正经话都没说啊? “家就在附近二百米你开什么房?”沈致亭无语。 “那先回家?”大脑莫名就兴奋起来,陈北劲殷切地看着对面。 沈致亭目光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站起了身拿衣服。陈北劲便兴冲冲地跟着起身,迫不及待蹭到沈致亭身边。 两人一起往外走,推门前路过吧台,陈北劲回头往展示牌瞧了一眼。 沈致亭目光跟着看过去,问:“要买点带走吗?” 不料陈北劲问他:“上次你给李勤光那小子买的什么?” 沈致亭愣了下,说:“忘了。” “给他买,”陈北劲不大乐意地问他:“不给我买?” “给你点了一桌子还不满足?” “他那是带走的!” “……” “你不给我买带走的?” “频繁吃高糖,”沈致亭反问:“你身材还要不要了?” “身材怎么管理是我的问题,”陈北劲油盐不进,一本正经道:“给不给我买带走的,是你的态度问题!” 好,很好。 新的一年,第一天,沈致亭又一次被气笑了。 本着为陈北劲这个重度嗜甜人士的健康着想,沈致亭控制住了去吧台将所有甜点扫荡一空的冲动,将喋喋不休控诉他胳膊肘往外拐的某人拽着往家走。 “你以后能不能别见李勤光了?油精油精的,我见了那小子烦,行不行?” “别说什么朋友学弟,乱七八糟的,有联系就有暧昧,有暧昧就证明他目的不纯!他哥是李铮鸣,他有什么困难让他去找他哥解决啊,干嘛老来找你!” “嘁,说是大学生,还以为多年轻,原来是留级了,哼,才差一岁而已,我上学还早两年呢,他能有我年轻?他一学期的课能重修三年,我一个月修完两年的课,他有我能力强?” 第70章 “诶不对,他李家的小子,怎么喜欢上男人了?李正峰这教育方针不太行啊……嗯,不过他上头有个大哥,压力貌似也不是很大。” 听到这,沈致亭终于忍不住了,说:“你陈北劲还是三代单传呢,少跟个八婆一样操心人家的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没事,我爸开放着呢,”陈北劲无所谓道:“什么年代了?我这个继承人只管继承遗产就够了,谁还管绵延子嗣啊。” 沈致亭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好孝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电梯,大门关上那一刻,谈话声戛然而止。 因为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方才玩笑热闹的氛围一扫而空,凭空在两人间生出些许焦灼紧张感,右上角监控架在头顶,他们连手都没再牵了,彼此相隔出几寸间隙,不断投向对方的眼神一相碰,便绵延出无尽的黏腻。 就像陈北劲今天下午吃的焦糖布丁。 关上门,呼吸急促的两个人开始纠缠不休。 陈北劲从未见过沈致亭的猛烈攻势,谦谦君子化身豺狼虎豹,与平时温雅作风大相径庭,那架势,一下暴力又一下疼惜,恨不得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才好,陈北劲一时不留意,落了下风,立刻就被人霸道地抵在门上。 几近陶醉的沦陷着,陈北劲被吻得七荤八素,沈致亭一点点尝到那香甜的滋味。 直至被推到在被子上,背后如云柔软,fu下.骤然一凉,陈北劲神经猛地一个激灵,立刻挣扎道:“沈、沈致亭!” “说……”那沙哑嗓音低沉到恐怖。 “我……”这情状完全跟预期不一样,陈北劲莫名有种亲手把自己卖了的感觉,整个大脑在嗡嗡作响,他咽了口吐沫,不抱任何期待地说:“我没……没试过在下面。” “没关系,”沈致亭两眼充血,沉眸俯视着他:“你马上就试过了。” -------------------- 第33章 风掠北阳 33 啪嗒一声,漆黑床头亮一盏昏黄小灯,光线微弱,笼罩在衣服裤子堆叠一片狼藉的地上,稍稍驱褪暗室内浓重暧昧的气味。 又一次完全chiluo的同被同寝。 “……沈致亭,别走。” 察觉他转身的动作,身旁半昏睡的人意识未醒,身.体先贴过来,缠臂圈住他腰,将整个人依偎进他怀里。沈致亭翘翘嘴角,顺势收紧手臂,低头在对方额头上印下一吻。 “嗯,没走。” xing事过后,嗓音沙哑,严谨沉稳如他,说话居然也带几分轻挑风流气。 “嗯……骗子。”怀里人笑意懒懒,声调黏.腻,将嘴唇微张开,闭眼仰着头,若即若离地蹭着头顶人的喉-结。 这是一个索吻的姿势。 数不清是今晚第多少次了,沈致亭眼底发热,曲起指弯挑住他下巴,俯身给了他一个缠绵湿漉的深吻。 空气寂静,水声搅动,漫长过后,难舍难离。陈北劲缓缓睁开眼睛,两人对望,在各自眼里看见“意犹未尽”四个字。 相视一笑。 “我好看吗?”陈北劲仰脸问。 “好看。”手掌轻轻抚过对方的脸庞,沈致亭目光描摹着对方模样的每一寸,神情愈加痴迷,“好看。” 陈北劲笑笑,下巴朝被丢弃在墙角的六七个胶体抬了抬,“我也觉得。” 沈致亭脸上一热,收回手,佯作镇定:“我还没问你,你床头柜里怎么有这么多【】?” 上一次是他们临时起意,他虽有意引诱,但之前不曾预备,情谊正浓时,陈北劲没了理智,撒着娇问他能不能就【】在里面,他也是色令智昏,就那么点头答允了。 那是真正的彼此不分,在此之前,他们都没经历过任何的,那体验便显得意义非凡,也难怪后来陈北劲总念念不忘,没完没了地追着他非要一个交代。 “早就买的了。”陈北劲看他一眼,不自在地挠了挠后颈,说:“我以为有了第一次,我们以后每天都那样了。” 沈致亭冷哼一声,“你想得倒美。” “那现在呢?”陈北劲两手撑着床,沿着沈致亭的胸腹压上来,两人面对着面,呼吸时彼此胸膛触碰,咫尺之距,俊丽浓颜,陈北劲眨着卷翘的眼睫,笑得无辜又清纯,语调恣狂:“现在可以了吗?” 沈致亭一动不动地沉眸和陈北劲对视着,并极力克己所能,屏息,凝神。 俩人盖一床被子,陈北劲感知到,诧异道:“你又……” 沈致亭轻皱了下眉,“你先下去” 陈北劲不打算听,一张俊脸笑得眉目飞扬,挨得更近:“沈致亭,你哄哄我,我帮你弄,怎么样?” 沈致亭斜挑了下眉,视线停留在对方略肿的红嘴唇上,又瞥了眼叩在腿边的大手,暗示意味明显地问:“你怎么弄?” 陈北劲舔舔嘴唇,也有些紧张地别开视线,说:“看你说什么了。” “你想听什么?” “好听的。” “那……”沈致亭犹豫道:“你再凑近点。” “这有什么好藏的,” 陈北劲笑:“本来就我们两个人啊。” 虽这么说,但还是附耳凑了过去。 “陈北劲。”耳畔人声音低而清晰,能听出明显的紧张。 “嗯?”两个人侧脸交错,陈北劲弯眼笑笑,以为沈致亭会叫他一声宝贝小祖宗或者老公来,没料对方咽咽吐沫,郑重其事道: 第71章 “我爱你。” …… …… 私人飞机上,舱内弥漫着午餐时未散的香槟酒味,身后座位不断响起键盘声响和几个秘书助理低语,不时往前递过来的数字不太好看的月度报告,让本就没什么心思工作的陈北劲更加头疼。 紧挨着他的右手边,许景辉一身藏青色职业正装,正板着脸坐在位子上开着视频会议,老总开会时话不多,神情庄肃地听手下人汇报,不时“嗯”几声,语调简单却分量极重,无形压迫着会议在场的每一个人。 除了陈北劲。 随手将报告丢到一旁,陈北劲捏了捏疲惫的眉心,背部微微后倾,阖目假寐。 窗外云海翻涌,将他烦乱的思绪也带回半月前,那个沈致亭说爱他的晚上。 做事的时候,沈致亭话很少,做完就亲,亲完又做,除了**到了,实在忍不住会喘息几声,基本算是沉默寡言型了。 办事,那人就孜孜不倦地猛力办事,该循序渐进,就给他时间缓慢适应,火候一到,那人就再不会管他的死活,但过程始终不言一语,更不会像他那样,一旦两人在一起,他就会情不自禁絮絮叨叨地跟对方讲很多废话,以此确认他的心意真的传达到了。 沈致亭本性是不爱多讲话的人,那个人愈老练,愈慎重慎思,可就是这么闷骚的一个人,居然在玩闹的时候突然说爱他? 当时陈北劲懵了几秒,呼吸都不敢,那感觉就像要趁着热乎,将那三个字一笔一划都保存进心里去似的,生怕自己的气息将其吹散。 他抬头傻傻地问对方:“真的吗?” 他从来没听过任何人用中文说“我爱你”。 沈致亭是第一个。 那种感觉怪怪的,和他爸频繁讲的“love you”不一样,沈致亭的“我爱你”,严肃、认真,比起随意的口头习惯,更像一个庄重的誓言,短短三个字,让他那颗空荡散漫的心脏立刻鼓囊起来,被某种东西塞得满满的,他听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都嫌不够。 想必沈致亭也鼓足了很大的勇气,那种话,沈致亭只讲一次。他问真的吗,沈致亭没作答,只眼尾挑着笑意,故作轻松的样子,问他接下来是用手还是用嘴? 沈致亭…… 沈致亭说爱他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便一点一点将身姿低了下去…… “……聋了?想什么呢?” 耳畔传来平板冷硬的女声,陈北劲赶忙搓了把脸,应了声,“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发烧了,”许景辉皱眉打量着陈北劲烧红的脸和耳朵,疑惑道:“早上出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没事,”陈北劲轻咳一声,抬手抄了把额前刘海,别过脸胡乱扇着风,“我这是热的。” “热就脱外套啊,”许景辉看神经病一样上下打量着他,“舱里温度刚好,谁让你还穿个大衣?” “知道了知道了。”陈北劲慢吞吞地脱着外套,不自然地避过她眼神。 身上这件过膝黑大衣是沈致亭的,陈北劲那晚腰腿劳累过度,刚从被窝里迈出来,走路都有点发虚,沈致亭不放心他开车,但自己也不方便出现在陈家附近,就拦了辆出租送陈北劲离开。 临出门前,陈北劲一个劲儿地搓着自己胳膊装冷,本意是想让沈致亭再多抱他一会儿,没想到沈致亭还真以为他冷,顺手从衣架上拿了件厚毛呢大衣给他塞怀里,说这是自己最贵的冬季大衣,让陈北劲下次回家前先送去干洗店,洗干净了再拿回来。 “你白嫖我洗衣费?”愿望没满足,陈北劲不太乐意,于是借题发挥。 “你人我都白嫖了,几百块钱洗衣费又怎么了?”沈致亭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陈北劲快到家时,给沈致亭报了个平安,对方转账过来五万块钱,让他如果身体觉得哪里不舒服,就去医院检查一下。 陈北劲发语音问了句,这算嫖.资么,沈致亭也语音回他,语调平缓,暗含笑意,一字一句说,是男朋友备用金。 陈北劲怔了怔,然后就得意忘形了。 喜滋滋地收了钱,将给沈致亭的原名备注改成“男朋友”,改完后觉得不太合适,要是被媒体或者其他别有用心的人看到,难免又生出一场是非,思虑片刻,就又改成了一个单字“亭”。 然后,往上次沈致亭扔给他的每个房租卡里都打了十万。 卡在陈北劲这里,但沈致亭会收到短信,陈北劲深夜抱着手机不睡觉,一边揉着腰,一边等沈致亭给他发消息。 沈致亭发消息来,短短两个字“有病”,然后就没了下文。 陈北劲耐不住,主动截图,给沈致亭看他的新备注,打视频电话,强烈要求沈致亭把“陈旺财”换个别的。 沈致亭觉得陈旺财挺好,不想换,说陈北劲这是纯无聊,闲的,等工作忙起来,他就算给陈北劲备注张三李四和狗剩,陈北劲也不会在乎。 “好吧,”陈北劲认命,说:“只要不备注隔壁老王就成。” 沈致亭被逗笑了,好脾气地问:“那你想我怎么给你备注?” “备注个更亲近点儿的呗,你不是说……” 说爱我吗,这几个字到嘴边不知怎的就说不出口,可能是因为自己暂时给不了对方同等分量的回复,陈北劲心里清楚,以他这种出身,还有以许景辉的性格脾气,未来要面临的情状要比沈致亭复杂艰难上许多,他需要时间来准备,确认自己是否心智坚决。 第72章 “说什么?”对方问。 “没什么,”陈北劲笑说:“你喜欢就好,good night,love you~~” -------------------- 这次先说love you 下次才能说窝爱泥 选词填空(笑脸) jj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捂胸)(甩发仰天)(吨吨呕血) 第34章 风掠北阳 34 傍晚时分,浦东入暮,薄月新悬,天水之边,余留一抹随落日模糊掉的昏黄。 河道江面平阔,承载着往来商货船舶,华都璀丽,灯火金光迷乱人眼,风过江南,水波荡漾,浪花浮动,波光粼粼,夜幕降临,天上人间里,一派富贵江景。 许景辉站在别墅露台上,手搭扶拦,俯瞰江河,风吹过她鬓边的头发,带出几缕银色发丝,令这个强硬半生的女人顿生苍老之意。 许景辉已经持续沉默约半小时了,波澜不惊的样子,让身后不停冒汗的老余越来越忐忑。 上一次见许总,还是年前他顺路接送陈北劲回公司开会那天。当时陈北劲做完汇报去了趟许总办公室,母子俩不知道聊了点什么,陈北劲就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听许总秘书说,母子俩闹挺大动静,陈总电脑都摔了,下午两点多,许总就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去找刘海军吃顿饭,祝贺一下老刘新升教育局局长。 刘海军是陈北劲出国前所在普高的副校长,虽说他们逢年过节也会走动,但平时基本上不来往,老余不解其意,许景辉当他是心腹,凡事也不瞒他,问他:“还记得么,陈北劲从什么时候不老往公司跑了?” 老余略一回忆,笑说:“从他上高中吧?今早我还感慨呢,这孩子大了以后越来越懂事了,让您也省了不少心。” “嗯,那时候公司事情太多,我也没怎么关注他,我记得当年刘海军跟你提过,他是交了朋友?” “对,他俩关系挺好,我当时就查过了,那孩子学习和修养都很不错,母亲燕大教授,父亲外企高管,家世干净,我不是还跟您提过他一次嘛,您当时给的回复是,小北不会被带坏就行。” “嗯……有她照片么?” “校方那边应该有,您是要看小北高中时候的样子吗,监控录像他们那边应该也有保留。”老余笑:“当年这俩孩子,年纪小嘛,也爱玩,学累了就翘几节课,但没耽误成绩,老刘那边也就没逼太紧,嗐,主要还是怕小北急了不高兴。” “嗯,”许景辉若有所思道:“那应该就是她了。” “他怎么了?” “找刘海军调查清楚,”许景辉淡淡道:“我现在要那孩子的全部资料。” “呃,您这是……” “防患未然。” …… …… 老余也是没想到,今天他才刚把那孩子的资料展在许总面前,许总才刚瞥一眼照片,就霍地抬头,朝他问:“怎么是男孩?” 到了这份上,老余再没察觉不对劲就白混了大半辈子了。眼见许总眉心紧巴巴地凝起,他一颗心也越提越高,都没空思考小北这件事的荒诞,便紧张地问:“许总,趁着陈总在这边走不开身,我现在回京派人去找那孩子‘沟通’一下?还是我亲自去?” 许景辉转过身,没再理他。 一言不发,这态度实在令人难以捉摸,直至现在。 “老余。”终于,许景辉叹了口气。 老余赶忙“诶”了一声。 “你先回去吧。” “诶好!”老余如蒙大赦,转身就要逃,刚走两步,立刻又折回来,还是不放心地问:“那这件事——” 许景辉侧过头,苦涩一笑。 “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那就这样继续不合格着吧。” 同一时刻,沿岸奢侈品店排列错落的街道上,一个头戴毛线帽,耳挂黑口罩、身着圣诞卫衣和牛仔黑长裤的潮酷青年,迈着长腿,跨进一个香水味芬芳的精品店。 身后跟着两个皮夹克装扮、但相隔甚远的肌肉男保镖。 店铺商品摆放眼花缭乱,陈北劲是常客,一般习惯先去潮玩区逛一圈,买点喜欢的小玩具,然后再给沈致亭挑几款咖啡杯,每个杯子底部都让手艺人精雕细琢上“for my diamond”的花体字,再细细滴上的金漆描边,最后和惯例买的香水皮带领带等礼物一起送出去。 虽说送人杯具寓意不太好,但他们之间,向来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沈致亭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咖啡,家里的除一台沈致亭自己买的意式全自动咖啡机,剩下的美式和胶囊咖啡机、虹吸壶、法压壶、摩卡壶和各种滤杯等一堆,都是陈北劲买做礼物送的,全堆在厨台角落吃灰。 沈致亭平时上班也忙,只有特别闲的时候才会鼓捣这些玩意儿,后来陈北劲察觉到了,就开始送他各种咖啡杯,于是惊喜地发现沈致亭居然买了个柜子,将他送的杯子单独收集起来,有些日常用,一周不重样,有几个专门拿到公司用。 陈北劲不常在家,但在家时看到沈致亭用他送的杯子喝东西,胸腔里就会涌现出无限的温馨暖意。 有天沈致亭闲来无事摆弄杯子,终于发现每个杯子底下都是同一句话,就问陈北劲这是店铺标语还是店名,设计的字体还挺好看的,他有空想去逛逛。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陈北劲的心就猛地突突起来。就像曾经他为那人手工做加糖的烘焙饼干,即便满怀欣喜期待地精心制作,最后却死活承认不出口,雕字也同样的,陈北劲说不出口,就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不知道,路上随便买的”。 第73章 “每次都‘随便’买同一家?” “不知道,没注意。” 其实一直以来,陈北劲能隐约感知到自己心虚的原因,只是头脑理智地发出“不能面对”的潜意识信号。现在好了,他们修成正果,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坦白自己喜欢某人了,他也终于可以……告诉某人他原来也暗恋着他。 今年准备叫师傅重新雕一条“for my boyfriend”。 目光上下浏览货架,扫到一套300ml的成对陶瓷水纹杯,眉梢一挑,心想沈致亭肯定特别喜欢,伸手就拿,不料拿礼盒同时往后一倒,陈北劲使了使劲,礼盒也似被人拿着使劲后扯。 陈北劲个子高,稍微垫下脚,就看到货架对面跟他抢东西的人。 是个女孩,面相酷酷的,浓眉大眼瓜子脸,化着淡妆,更突显那一抹红唇,她黑亮秀直的长发如瀑及腰,穿一套黑皮貂连衣短裙,脚底踩着一双长靴,也正诧异看着他。 “不好意思啊帅哥,”女孩面相虽冷,语气倒颇为礼貌,“给朋友买个生日礼物,能先让给我吗?” 这么大门店肯定不止一件货,陈北劲点点头,颇为绅士地松开了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谢了。”女孩拿下套盒,冲他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一段小插曲,陈北劲没放在心上,找店员重新拿了一套,再去手工区找师傅雕字。 师傅五十来岁,惯穿一身波西米亚风的撞色亚麻衫,乱蓬蓬的银白长发垂肩,颇符合大众对艺术家的刻板印象,一张脸看起来很年轻,想必家境不错吃喝不愁,连眼尾纹深处的皮肤都十分细腻柔和。 听了陈北劲的新要求,师傅抬头瞅他一眼,笑了起来,乐呵呵说道:“这是钻石成人,美梦成真了?” “也不算是美梦。” 之前他的确经常梦到沈致亭,但那都是沈致亭单方面地接近他、对他笑。 梦里的沈致亭太坏了,和现实中温良恭俭让的形象大相径庭。 那人初次现身他梦里,依稀是高中校服的少年打扮,偶尔问他要不要放学后一起去咖啡馆?后来时间一长,沈致亭的校服就没了,化身成年模样,总是用那沟壑纵横的胸腹紧贴着他后背,俯下身,和他脸贴脸,手把手地教他写作业; 要么就是湿着头发,漫不经心地走进他卧室,赤身水淋漓地往自己床上一躺,反客为主般拿起一本书,一边翻页阅读,不时偏头向他询问一句“总盯着我干什么?我很帅么?”,面上却装一副一本正经的读书人模样,既禁欲又罪恶,勾得他心里总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他便在梦里伸手去捉那人,那人却一下子遥远起来,连唇边的笑意都显得那么虚假。陈北劲气愤不过,质问沈致亭凭什么没经他同意就擅自闯进他梦里,又擅自离开? 那人便温柔笑笑,反问他一句: “陈北劲,为什么在你的梦里,我连件衣服都没有啊?” 陈北劲总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郁结憋闷到极点时,便会从梦中转醒,继而望着窗外流星闪过的暗沉夜空怔怔出神。 “我才不信,”师傅笑着将杯子擦好装回包装盒里,递给他,“今年是第四年了吧?” “不是,”陈北劲接过东西,纠正道:“今年是第十年。” “哦?”师傅少见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但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陈北劲昂着下巴,有些得意,又有点愧疚。 “理解理解,想来你们一路走来也不容易。”都boyfriend了,师傅意有所指。 这次陈北劲没再回话。 方才那股子抱得美男归的得意劲儿荡然无存,滋味难言的沉默中,只剩满心满肺的愧疚。 他们在一起,哪里是“你们一路走来”,分明是沈致亭一路走来。而他,他只是象征性地追求一阵子,沈致亭便缴械投降了。 他知道沈致亭永远都拿他没办法,只有天知道沈致亭有多宠他,他也习惯仗着那人的喜欢任性胡闹,时至如今,那人都说爱他了,他如果再回避问题,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陈北劲自知是个没什么良心的人,但现在确实该做点什么了。 同师傅道过别,陈北劲将买的一堆东西扔给身后的拎包保镖,一行人出门结账,陈北劲还没开始报会员号,店员便微笑着告诉他,有人已经帮他结过账了。 “嗯?”陈北劲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俩保镖。 俩保镖摇头如拨浪鼓。 “是位穿黑衣服的女士,她是我们店的常客,临走前留下了她的卡交给我们保管,让我们务必为您结账。” “哦。”陈北劲笑了声,觉得很有意思。在这片富商云集的土地上,碰到财大气粗的款爷款姐并不少见,少见的是,除了许景辉,他还没碰见过有其他女人为他结账。 毕竟,他从小到大过的每一天,都非常能烧钱。 这么一想,沈致亭貌似也没少为他买单,陈北劲感慨,但凡沈致亭再穷点儿,他们当年都玩不到一起去。 “改天她来取卡,替我传达一下谢意。” 陈北劲也不矫情,道完谢后就潇洒走人。出了门,让手下人按照惯例,还是将今晚买的所有东西都打包好,寄公司总部。 从前在国外求学,他没办法才直接将东西邮寄给沈致亭,看不到沈致亭收到礼物后的表情,让他觉得这东西送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后来他回来,每次都一定要亲手递给那个人。 第74章 他非得站在沈致亭身旁,亲眼看着那个人拆开一个个盒子,拿出一件又一件东西,看那人将他送的东西拿在手里弯眼欣赏,或者当场贴在身上比试,或者不给面子地吐槽他的时尚审美……这,才是他亲自挑选礼物的意义。 当然,门都出了,平时也就算了,这次许景辉知道他给“情妇”买礼物,既然都给心上人买了,自然也得给母老虎买。 许景辉不差拿钱买的任何东西,目前他所拥有的大部分,还是许景辉给的,所以在燕京时,陈北劲每次回家都不会像沈致亭那样,给家里买这种补品,又添那个物件的,家里一切自有管家安排。 许景辉鲜少看得上什么物事,陈北劲明白,他只要能在工作上更加出色,许景辉就心满意足了。 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陈北劲拎着盒颈椎按摩仪推门进来。 这是许景辉的母家,他妈从小长大的地方,陈北劲的祖父祖母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就相继去世了,许景辉个性要强,从没跟他讲过关于她和她家庭的事,陈北劲知道所有关于许景辉的过去,还是在加拿大的时候他爸告诉他的。 祖父家大业大,装修风格是老中式,家具多用红木和梨木,客厅灯一照,整栋楼昭然生辉,富丽堂皇,亦散发着红色柔和的古意。 陈北劲眼神一瞥,发现许景辉居然没在书房办公,而是穿一身毛绒睡衣,懒懒地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看得还是百家讲坛? 陈北劲愣了一下,朝他妈走了过去,随手将按摩仪搁桌上,准备问一句眼前这位虽有经商的不世之才,但一身倔强傲骨极度抵触文史的女企业家,今晚是不是吃错药了? 她能看得进去? 许景辉也察觉他来,目光触及陈北劲略显幼稚的圣诞卫衣,眉头轻皱了下,问:“你今年几岁了?” “我爸送的圣诞礼物,怎么,不好看?” “我行李箱是我那朋友帮忙收拾的,他说我穿着很好看啊!” 陈北劲朝她展示了下自己的深红卫衣,上面是个圣诞老人背着礼物爬烟囱,屋里摆着圣诞树,一个小男孩在火炉旁盖被子安睡的场景,美漫风。这衣服是全世界独一件,不止是高工艺缝制出的限量版,还因为圣诞老人是陈耀河的q版,小男孩不用多说,是陈北劲的q版,父子俩,一比一还原。 圣诞老人头上绕一圈文字: haha!merry christmas, my prince! 许景辉:“……” 然后干巴巴地说了句“幼稚”。 “你怎么看起百家讲坛来了?”陈北劲坐下倒水,先往许景辉面前放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一杯。 “我怎么不能看?”许景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瞥他一眼,问:“不是买东西去了么?东西呢?” “你的在这儿。”陈北劲把按摩仪推了过去。 “不是给他买么?”许景辉接过提袋。 “他的放起来了。”陈北劲低头喝着水,试探道:“怎么,三番四次地提他,你对他挺感兴趣?” “也不是很感兴趣,”许景辉专心致志地拆着包装盒,状似随口道:“就是瞧着,你对他这情分挺深?” “当然。” “他就是个普通人吧?跟你比起来,想必学历和外貌都一般。你纡尊降贵地迁就这么一个人,究竟瞧上他什么了?” “他……很好,各方面都很好,”陈北劲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低头略带紧张地一小口一小口啜着,说:“对我也特别好。” “家里保姆也对你特别好,也特别周到。” “他和保姆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那种好,是让人想穷尽一辈子去爱他的好。” 陈北劲慢慢转过脸,和许景辉认真对视,停顿片刻后,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妈,你别指望我跟别人结婚了,我已经不只是喜欢他了。” -------------------- 第35章 风掠北阳 35 许、陈每年到沪,总要先处理自家事,迎来送往那些冲着许老爷子登门的客人,到第三日晚才去赴何家晚宴。 许景辉的父亲许老爷子,生前是位学者大家,文史学术界泰斗级别的人物,桃李满天下,其学生后辈主要集中江南诸省,亦和上面**结识甚多。 老爷子还在世时,门下许多学生承他托庇,功成名就之路便鲜少遭遇坎坷。这是知遇之恩,于是每到逢年过节,许家别墅大楼便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家中单就摆宴,便从初一摆到元宵节。 老爷子将学生看得比独女亲,首席上和他坐一桌的,都是他最亲的学生,许景辉总被安排在末座,当诸人欢腾举杯时,她隔着欢呼起哄的人群,看到父亲满面红光的笑脸,永远都对着别人。 许景辉打小就不服,叉着腰跟老爷子讲道理,说她也是家中主人,凭什么不能上首桌吃饭?老爷子秉性死板,最注伦理纲常,女儿小小年纪就不懂规矩,敢跟他顶嘴,简直反了天。 老爷子比许景辉更会拍桌子摆脸色。因而许景辉幼时,数不清的日夜里,都在被罚抄经史子集、被逼背诵经典,被迫修身养性。 老爷子逝世后,京城盛铭许景辉便成为沪上许家的新主人,许景辉与老爷子的学生们并未存任何恩义,但借着恩师由头拜访的,不减反增。 第75章 不过许景辉是商人,不是性情中人,凡来人登门,她皆笑脸相迎,多少给点甜头,趁此与对方建立更进一步的利益关系,且每每必携独生爱子,一年接连一年,许景辉将与客人谈话的主导权转移到陈北劲手中,自己则渐隐幕后。 陈北劲心里清楚,许辉景是在为他未来在南方的发展铺路,一定程度上,还是踏着他外祖父的脊背,才慢慢将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托举起来。 每当送完客,结束戴着面具心力交瘁的一天,陈北劲都忍不住朝他祖父曾经常挥毫洒墨的书房——现在已经是许景辉的办公区,望上一眼。 祖父若还在世,肯定会对他妈的种种行为进行干预吧?据传老爷子为他妈规划的路线,要么从文,要么从政,不料他妈一身反骨,最后和他爸结了婚,选择了从商。 许景辉对祖父又抱有什么感情呢?陈北劲想,恐怕和他对她一样,对那人又敬、又爱,又恨吧? 不一样的是,随着他跟在许景辉身边时间越长,陈北劲心底深层的那恨意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感激。 只有当他真正接触过他母亲,走她走过的路,做她做过的事,体会过在她保驾护航下仍然会偶尔感到艰难的人生,不断仰望她的成就,汲取她的思想,才逐渐懂得她对他的宽容与迁就。 这份懂得却是有条件的。 在他达到她的标准之前,他并没有跟她谈亲情的筹码,又怎么能奢求她多看他一眼?母亲是这样,父亲亦然。如今对他宠爱万分的父亲,对曾经的他来说,是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的。 高高在上的母亲,高高在上的父亲。 这世上并没有无条件的给予,也没有无条件的偏爱,轻易得到的,都会在转瞬逝去,又有什么值得去抓住的? 于是他也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人,手握权柄,冷眼旁观身边人欢呼着将他蜂拥,追求他、逢迎他。 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用十年漫长的等待、用眼尾的笑意告诉他,他是最与众不同的例外,他可以获得无条件的偏爱。 那是唯一一个人,在那人面前,他可以不用做雷厉风行的冷面许景辉,不用做财产万贯的富商陈耀河,也不用做卓然出众的新代继承人李铮鸣……他就只是做他自己,陈北劲。 这算是慎重考虑过了么,他越想,心中越认定就是那个人了。但是在下定决定告诉许景辉时,许景辉却在下一秒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告诉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不是以后的事,”他认真道:“这就是当下的事。” “今年涨了一岁不过也才二十五,我都没催你结婚,你上赶着让我见儿媳?” “我已经答应他了。” “不见。” “那你什么时候见?” “坟头见。” “……”陈北劲罕见地在许景辉面前放低了语气,乖顺讨好道:“妈,这辈子我没求过你什么,但这一次我真的是认——” “张口闭口这辈子那辈子,”许景辉瞥他一眼,“你这辈子过完了么?” “我是说你的这辈子。” “……” “见个面吧,行不行?”陈北劲晃晃许景辉的胳膊,“他叫沈致亭,聪明优秀有涵养,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许景辉冷哼一声:“那可不见得。” 见这他妈这架势,陈北劲就以为有戏,连忙道:“那回京以后我安排一下,咱们在一起吃个饭?” “免了,”许景辉淡淡道:“谁知道你是一时兴起还是其他怎么样,以后再说。” “以后?”陈北劲不解,“以后是多后?” “等……”许景辉手指敲着沙发,一边思量一边缓缓说:“等你们到了三十五岁,如果仍然没有走散,我再见识他的手段。” “十年啊……” 一时心中滋味复杂莫名,他难道又要让那个人等他十年么? “陈北劲,我已经够纵容你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别再不识好歹。” 就在再次准备开口争取时,许景辉面容平淡地拨开他手,起身离开,空荡客厅里,只留下靠着沙发半跪在地的他,还有这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直到赴宴这晚的路上,陈北劲还在揣摩许景辉的那话什么意思。 纵容他? 许景辉什么时候纵容他了? 还说什么“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又犯什么错了?就因为他的恋爱对象不是她的指定人选?许景辉并不是小心眼的人,更一向相信他的眼光,他还没告诉她沈致亭是男人的事,她态度怎么就这么冷淡? 之前不是还挺感兴趣的么? 夜色深浓时分,许家的大型轿车驶进外滩何家的独栋豪宅,司机打着转,陈北劲和许景辉并排坐在后面,透过车窗,一眼看到站在喷泉处正跟女家佣嬉皮笑脸逗趣的何老三。 见他们来,何老三举胳膊热情地朝陈北劲招了下手,陈北劲降下半截车窗,朝他点头示意。 何老三笑了下,转头又去跟那女佣说话。 陈北劲面无表情地升上窗。 他没由来的讨厌这个人。 “怎么教你的,又开始冷脸?”许景辉瞥见他脸色,提醒道:“你怎么回事,湛程在外面再不好,对家里人还是很懂规矩的,他向来敬你像敬亲哥哥,你又哪里来那么多成见?” 第76章 “我……” 陈北劲无法说出口,扭头朝窗外又看了眼那人,轻轻蹙起了眉头。 那人身材修长,一身黑领结西服正装打扮,人模人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位端庄的正人君子。 陈北劲的圈子里什么人都有,但沪上这片,何湛程绝对要数一等一的极品。强取豪夺手段恶劣不说,按理这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呼风唤雨的,多得是俊男靓女投怀送抱,但何湛程偏就不,他偏就喜欢抢来的,不管什么模样,非得是别人私藏的宝贝,他才上手。有看不惯他的,背地里都盼望着何老三迟早烂搞得病升天,大家也就都安生了。 此时夜深露浓,远远望去,何湛程一手插着西裤兜,姿态散漫地站在灯火流彩的庭院中央,勾着唇角,貌似还在跟那女佣调笑,但眼神却空洞洞的,不知道真正在看谁。 安静时,那人会流露出真正富家子弟那般的倜傥从容,若笑了,也不知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皆犹癫病发作,表情过分夸张,几近狰狞,本一副酷似他母亲隽秀清雅的长相,因自幼放肆惯了,行事无法无天,越来越像个暴力的吸血妖孽。 何老三大多时候是狰狞不讲理的,陈北劲本来也没那么讨厌他,只是回国第一年来参加聚会,他不小心撞见何老三将一个看起来才高中年纪的男服务生拖到了杂物间,然后重重的摔上了门。 何老三拖那人跟拖狗一样,半点不见怜惜,陈北劲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这表弟这次过分出格了,恐怕要出事,便悄悄跟了过去。可他才刚拐进楼道没几步,便听见那间屋里传出一声声的浓.重chuan息,还有那男孩颤抖的求饶声。 那时他还不懂,不懂那男孩为什么一边不停挠着门板惨叫,一边又带着哭腔喊什么老公,喊什么爽。他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停驻了很久,早已麻痹掉的神经末梢忽然变得敏感起来,不断滋长蔓延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手中高脚杯平静的红酒面逐渐颤抖起来,愈抖愈烈,最后,他放弃了去救那个服务生,转身离开。 很长一段时间,他做着噩梦。 梦里灯光灰暗,高大恢弘的公寓卧室变得狭窄逼仄,只容下一个伏在桌上笨拙地发着蹩脚音调的男孩,还有那个被他揍得血肉模糊的大胡子法语老师。 他学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那只手掌缓缓地抚过他后颈、抚过他脊背,他都没丝毫察觉,直到那已经发汗的手掌伸进他后腰裤,那一刻,老师忍不住赞叹了他一句“你好白,好漂亮”,他才猛然惊醒。 他惊醒,然后就跑到厕所狂吐。 双重罪恶的记忆犹如洪水猛兽般侵吞着他,他活在岸上,却像重度溺水一样难以呼吸。 他觉得何老三和那个服务生都恶心透顶。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推门下车时,他给许辉景回应了一句。 无论如何,关于那件事,那是自己的问题,不是何湛程的问题。 两人并排往大厅里走,何湛程很有眼色地先迎了上来,做派周到,彬彬有礼地向许景辉颔首问好。 许景辉跟他寒暄两句,便先走一步了,临走前给陈北劲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绷着点,别不识相。 陈北劲闭了下眼,给了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等许景辉一走,何湛程立马笑嘻嘻地走过来,一把揽住陈北劲的肩,笑面若春风地吹着彩虹屁: “哥,小半年不见,又帅不少啊,平时没少练吧?” 大臂肌肉隔着西装布料,被何湛程这死妖孽不安分的手指沿着弧度摁来捏去,陈北劲笑笑,反手搂上对方的腰,虎口蓄足了力,使出举重的硬劲儿,然后,死命一掐。 何湛程笑面一僵,脚步登时就被钉在了原地,喉咙眼儿里挤出一声蚊蝇细哼。 小畜生强忍着疼的样子貌似也不是特别讨厌,陈北劲抽身出来,拍拍他肩,一副长辈口吻,笑道:“还行,没你这声娘子功练得精纯。” -------------------- 第36章 风掠北阳 36 何家出事了,按理,今晚这场以庆生为由的宴会开得并不合时宜。 但却非开不可。 因为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何家的二儿子何棣坤正在被刑拘,加上老三何湛程隔三差五在外面惹事,最近更是碰上了刺头,据说是撬了哪家集团老板的墙角,泡了人家在外面养的情妇,虽说人家老板已婚,但外面的绿帽子也是绿帽子,老板自诩白手起家,时运好、能力强,大学才毕业第三年,就做成了个上市公司,近两年事业蒸蒸日上,正是春风得意、用鼻孔看人的时候,最瞧不上何老三这种靠爹吃饭的二世祖,一听这位万人嫌沾了自个儿的女人,当天就飙车飞驰到何氏集团公司总部,一路横冲直撞直逼董事会,谁都拦不住,把正开会老大何闽轩吓了一大跳。 要是其他别家老板也就算了,再大老板在何家人眼里也不过是颗芝麻粒,何家植根沪上数十年,珠三角、长三角、香港澳门连片的亲朋友商,随便动动手指,给那老板施个压,面子上再让何老三请顿饭道个歉,礼都不用送,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偏偏,这年轻老板就是何老二惹的那省长的表侄。 那就麻烦了,何家人在半年内一下子惹到了同一头狮子上,就算扔再多的肉去安抚,那狮子高低也要甩两下尾巴,怒吼几声,让近几年越来越嚣张的何家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好歹。 第77章 曾经何家话语权最大的人——他们的父亲何澜,听到消息后立刻就被气晕了,直接两眼一闭,倒了过去,眼下还在医院里躺着。 据说何澜晕也不是真晕,只是这事儿实在是太丢人、太难看。 何澜驰骋商界大半辈子,从刚开始干事业到前几年退休,都是一路遥遥领先,同辈效仿,后辈追逐,这辈子看他脸色吃饭的人多到数不胜数,没想到眼下都快进棺材了,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不让他省心!他的精明强干,老大老二老三,能力逐次递减,偷奸耍滑搞女人那一套,那群混小子倒是一招没落,全学了个精光。 倒也不是都搞女人。 何澜晕过去之前,呕出口老血,又气又抖地指着老大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孽子,全都是孽子!” 何老大是兄弟间最为出色的一个,学识渊博,能力杰出,今年才二十八,就已经全权接收了家族企业,成为何家新一代的接班人,人年轻,相貌也出色,可谓是英才俊生。父亲结婚晚,他快七岁了父亲才选择跟他现在的母亲结婚,何澜一退休,他肩上担子就更重,忤逆父命是万万不敢忤逆的,只能沉默着低头挨训,直到何澜被送去了医院,何老大平静乖训的脸色才终于阴沉下来。 错并不是何老大犯下的,但凡事挨训他总是领头一份的骂。 这次主要还是老二闹得过分,本来老大派老二去粤东出差,闲差,活少,肥水多,老二一路游山玩水着过去,闲着没事儿就搞了个对象,搞对象就搞吧,偏偏又搞了个男的,男的也就男的吧,其他兄弟也不是没搞过,关键老二跟老大说这是谈恋爱,不是随便搞搞,老大当时没信他这套,纯当个笑话听了,直到老二有天突然在那边买了套房,还把人家五花大绑了监.禁在自个儿卧室里,弄得警察都找上门来了,何家人才知道他们家老二绑的是他们邻省省长的亲儿子。 那就完蛋了,省.长儿子像只老虎爪牙下的小白兔似的,被何老二在近两个月内玩弄的浑身伤痕累累,嗓子全哑,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上头黑脸了,老二在派出所里也黑了脸,当着两方人的面,牙都快咬碎了,才憋着火说了句“我不知道”,然后转脸就恶狠狠瞪向他那只小白兔,恨不得将其扒皮抽骨全撕碎了。 小白兔也装可怜,眼巴巴跟他老爸示意,他只是玩玩,没想到何老二当了真,分明是何老二不择手段。 何闽轩头疼得要命,小白兔他爹也很头疼。都是家丑,都不可能外扬,按规矩该私了,何家人这边没问题,问题在对方那边。 本来么,一开始也是两方你情我愿的事,何老二最多也就是……嗯,稍微暴力了那么一点点,说到底也是疼爱,小白兔玩钓鱼执法,心思不正,所以错并不完全在老二,何闽轩好说歹说,陪脸陪笑,又亲自过去赔礼道歉,那阵子几乎天天跨省往人家家里跑,闭门羹吃了一个又一个,才终于跟小白兔他爸喝上了茶,事情终于有了转机,立马又出了何老三这档子破事儿。 据说当天何闽轩脸色阴沉到恐怖,接到消息后立马飙车回沪上,路遇老三在街上乱逛,直接油门一踩到底,杀气腾腾地冲着自个亲弟弟的背后撞了上去,摆明了气昏了头,一定要把老三给弄死不可,亏得街上行人被吓得叫喊起来,还有个见义勇为的大学生扑过去救了何老三一命,老三这才没原地升天。 何母就吓坏了,一根根头发都竖起来了,贵妇人当了大半辈子,眼见着老头子住院装傻不管事,儿子们开始手足相残了,老大虽不是亲生的,却是自己最怕的儿子。老大面前她不敢吱声,就一个电话打到表妹许景辉那里,问许景辉能不能出个面,给她老同学说个情,那省.长上学的时候不是还暗恋过她嘛,许景辉出面,所有的糟烂事儿立刻就能摆平。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交情了,许景辉不想管,但她这表姐太能磨人了,哭哭啼啼大半个月,早中晚各一个电话,她不接,表姐就一卡车一卡车的各种礼物特产买了,全空运给她送京城去,说什么自己现在无依无靠,娘家人都是些吃里扒外的废物,就一个表妹是出人头地的,望表妹念旧情,她命苦,家里老大拿她当外人,老二有股份没实权,纯纯是心里不痛快才不小心犯错的,老三这孩子性格有缺陷不是他的错,他犯病了她当妈的瞧着都心疼,责骂都舍不得骂一句,居然还有人敢开车撞他…… 许景辉烦了,也实在是没辙了,表姐的面子一文不值,但何澜这个曾经扶持过她的表姐夫、还有何闽轩这个后起之秀的表侄,这两位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鉴于年前差点被亲哥哥撞死,寿星办晚宴都不太敢靠近他大哥,自何老大进了家门,何老三就一直在庭院里瞎溜达,盼来盼去终于把他表哥盼来了,从进门就一直跟在陈北劲身边,行为举止都正常规矩了不少。 陈北劲也知道怎么回事,胳膊肘怼怼何老三,问:“我没来之前,你连家都没回?” “那倒不至于,”何湛程笑哼一声,“这是我家,老头子没在,但我妈在这,我凭什么走?” 陈北劲挑挑眉。 “老大在他外面的别墅住,”何湛程又勾上陈北劲的肩,一边进屋一边懒洋洋道:“他名下产业多得是,家里还养着个小情人,日子滋润着呢,过得可比我们好。” 第78章 陈北劲不置可否。 灯烛闪烁,照得整座大厅鎏金璀璨,来往酒席庭宴客人们擦肩而过,也有人端着酒杯来笑呵呵敬酒的,俩表兄弟便止住步子,彬彬有礼地回敬,该碰杯的碰杯,该寒暄的寒暄,等人陆续走了,陈北劲左看右看,见附近没人,立刻掏出手机,像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土包子,咔咔咔对着桌上的筵席盛宴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给某人发了过去。 昨晚虽然又隔着手机,但想必沈致亭也想念他想得无以复加,不仅陪他说了好些没营养的私房废话,还隔着手机屏摸他的脸,摸他的喉结和锁骨,反反复复,那双眼迷离痴痴望着自己的模样…… 某个瞬间,沈致亭的呼吸突然就急促了起来,那人一开始只是咬着牙强忍,最后禁不住他存心低沉着嗓子说荤.话勾引,开始只用一只手拿手机,脸色晕满红光…… 他知道沈致亭在干什么,他配合着那人的节奏,还装傻小声问沈致亭“很热吗,很大吗”,涨得对方一张脸彻底烧熟了,直接就别过了头去。 事后沈致亭骂他变态,他瞧沈致亭,看那人弧形漂亮的远山眉,泪水打湿的、一颤一颤的扑闪睫毛,尖翘凝雪的鼻子,还有那张淡红色的薄寡嘴唇,轻轻张着,微声吞吐着气息……他越瞧越喜欢,忽然无耻的劲儿上来,一把掀开被子,拍了张那种照片给沈致亭看。 过了一上午,到今天下午快五点,沈致亭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回他消息。陈北劲连续发了好几条问候的语音,对方都没回,他立刻就紧张起来,连忙删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包括自己那张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自拍照,又发过去一条文字:“对不起,我是不是冒犯你了?” 沈致亭没回。 忍不住发一条语音:“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就是太喜欢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没回。 继续发文字:“我错了,等回京之后见了面,我打我骂我行不行?原谅我吧,好不好?” 发过去一连串粉红爱心小熊发射糖心炮弹的表情包,垫底一只抹眼泪哭哭的金毛小狗,是之前沈致亭发给他的,说可爱,长得特别像他,他就存了,耍赖的时候用。 发:“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打电话行吗?” 没回。接连打了四五个电话,没接。 最后发了一句挺委屈的话:“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这么生气。” 那边还是没回。 漫长的失联简直就是生不如死的煎熬,痛苦,陈北劲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办公椅上,仰头挺尸,只觉得这次要完蛋了。越想,他就越想死,沈致亭不回消息,他简直什么工作都干不下去了,跳起身来,急促着步子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宴会都不想参加了,叫助理买了最近一航班的机票,他立刻就要见到沈致亭! 票刚买好,他都已经要瞒着许景辉出门了,沈致亭终于给他来了个电话。 沈致亭先是压着气笑了一会儿,才跟他说,昨晚没看见消息就睡着了,早上醒来没看手机,到了公司一解锁开屏就是陈北劲的大宝贝,那壮观的……差点被来交文件的其他人看见,沈致亭一时很无语,也确实是有点生气,于是陈北劲的消息就都没回,后来下午公司开会关机,到快下班才发现,昨晚低沉茁壮的男人,就因为自己没回消息,今天突然就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怨妇。 陈北劲松了一口气,跟沈致亭说他浑身都出了冷汗,生怕自己又犯错。 “你犯的错还少么?”沈致亭笑声反问。 “这次不一样,这次……”陈北劲皱皱眉,说:“不合礼仪。” “礼仪?”沈致亭被逗笑了,说:“什么礼仪?” “我……怕你不高兴。” 沈致亭笑出了声,说了句“你是笨蛋吧,是吧”,却不见半点责怪的意思。 “沈致亭,我没谈过恋爱,以前,我也不喜欢关注这些。”陈北劲反省道:“有些地方,我不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你要教教我。” “你没谈过,说得跟我谈——”沈致亭话说半截,见镜头里的陈北劲浓眉蹙起,一副要全副武装认真对待的模样,便点点头: “嗯。” 临了挂电话,陈北劲蚊声蚊气地问沈致亭,那张照片怎么处理的?沈致亭顿了下,说,聊天框里的删了,但是存了私密相册。 “你私密相册里都存什么?”他知道沈致亭的手机密码,但都不知道沈致亭还有私密相册。 “存……反正除了今天你这张,都是正常的照片。” “哦。” “陈北劲。” 电话那头突然又叫了他一下。 “嗯?” “关于这件事,我没有不高兴,就算是不高兴,也是不高兴怕他们看见你。” “嗯,”陈北劲点头,“我知道。” “所以,”那边清清嗓,低声说:“所以你懂我意思了么?” “知道,”陈北劲笑着挠挠头,“以后,等晚上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所以,只要我们多见面,多做,平时也不用发了。” 那边干脆果断地挂了电话。 …… …… 如果按公平次数算的,下次再见面的话,就该轮到他了吧? 一想到沈致亭挂电话时的默认,嘴角就不自觉泛起笑意。陈北劲优哉游哉地晃着红酒,想着这次回京,他可以给沈致亭买红玫瑰了吧?一口饮尽,啪的一声舒畅放回空杯。 第79章 旁边何湛程捻了颗提子喂进嘴,嚼两下又皱起眉,连皮带核一口唾在桌旁的垃圾桶里,一抬头,不知看到了谁,无名火气蹭地就点燃,冷笑一声:“看着好吃,原来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剩菜!” 陈北劲这边正忙着发消息,瞥一眼垃圾桶,不知道何老三又发什么神经,正要随口回一句“这是水果”,就听斜前方一个低沉冷静的男声渐趋近来: “剩菜也比烂菜好,剩菜还能再利用一下炒个新菜,烂菜么,这辈子也就这么一直烂着了。” 何湛程面色冷淡,不着痕迹地绕到了陈北劲的身后,在耳畔小声跟陈北劲说:“诶哥,他准是来骂我的,等下你得向着我啊,咱俩才是亲表兄弟。” “你别闹了,你大哥是天天在,我是只有今天在,况且没他罩着你,你能活到现在?”陈北劲拍拍何老三的背,让人安静些,然后含笑朝何闽轩迎了过去,“哥。” 何闽轩是他欣赏的那类人物,虽然回国后,何老三老是喜欢黏着他,他因为许景辉的关系,也不得不陪着老三东混西混,但公事上,陈北劲和老大、老二走得更近些。 陈北劲推测着,在何家,老二老三虽然一母同胞,但因为能力同样超群,老二和老大共同话题多,这俩兄弟走得近,关系亲,显得老三落了单,何老三就抓住了他陈北劲这个不近不远的表哥,黏住了,不撒手,权当陈北劲是他何老三专属的兄弟。 “家丑,”何闽轩抱歉地笑笑,开门见山,却也圆滑:“没瞒着,是不想把小姨和你当外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难说。”陈北劲表示理解,从桌上端了杯酒,和对方碰了下杯,两人笑笑,同时一饮而尽。 何闽轩瞥了眼何湛程。何湛程拧了根香蕉,慢慢剥皮,张大嘴,歪着脸,装作一脸享受的样子,慢吞吞咬了一口,突然,又像吃到什么脏东西,立刻将刚才吃进嘴里的全呕了出来,然后笑眼漾漾地对着他大哥吹了声口哨,见人脸色铁青,自己心情便愉悦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还不忘礼貌性地朝他哥挥了挥手。 何闽轩眸底阴鸷,只一瞬间,又笑了起来,将视线转到陈北劲,寒暄着:“怎么样,最近忙么?” “还可以,去年底狠忙了一阵,今年跟我——跟我助理说过了,出差本来也不用我总去,其他事,家里办公也一样。” “跟我妈”三个字差点没收住,不管对方在不在乎,陈北劲都习惯避开这个字眼。 “嗯,不忙就好。”何闽轩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四下环顾一周,见某个人没在,才缓缓说:“有个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怎么?” “是关于老三,他这个性不太行,看不惯他的人太多了,依我看,他不能再在这边待了。”何闽轩看了陈北劲一眼,似是在征求意见。 陈北劲一个咯噔,心想何老大不会自己看不住何老三,让他把人带去京城看孩子吧? “你放心,我不给你添麻烦。”何闽轩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叹声一笑,说:“我呢,我现在是准备以暴制暴,一般人压不住他,日子一长,老三迟要早惹下更大的祸,倒不如提早给他长点教训。” “你的意思是……”陈北劲瞧着何闽轩不怀好意的眼神,觉得这答案已经不用再猜了。 “你们不是和擎荣影视签了个项目吗,”何闽轩微笑,“我记得,你们京城那边好像有个和老三齐名的公子哥儿吧?” “是,也不是。”陈北劲笑说:“齐名是真的,南北俩纨绔,一个戚时,一个何湛程,但要说是公子哥儿——像老三这样的,戚老二倒真没到这种程度。” “自然是有些本事的,父母早逝的孩子,想必再差也比蜜罐儿里长大的通人情。” “按你的意思,”陈北劲斟酌道:“把两头疯狼放一个笼子里?合适吗,姨夫那边……” “我是先征求过他同意了,才来跟你说的。”何闽轩让他放心。 “那行,”陈北劲点头,说:“那我就带他去玩一圈,到时候给他挂个制片人的名,送剧组,再跟戚老二那边打声招呼。”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何闽轩轻舒一口气,自嘲道:“我也好清净清净。” “做老大不——”陈北劲正要感慨一句,便见不远处他表姨牵着一个长发垂胸、身穿粉白蓬蓬裙的女孩走了过来,向他笑脸招呼道:“小北,来来来,我那边都是老头子老太太,你们几个年轻人在一起玩!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侄女,叫林翘楚,去年毕业刚回国不久,还没交什么朋友呢,正好你也在,刚好嘛,缘分就是缘分,大家认识一下。” 白胖热情的贵妇人一来,何闽轩就端着杯子自动离开,陈北劲留在原地,强行撑着笑脸。 许景辉之前打过招呼,他只需要应付一下,然后表达一下自己无意,及时拒绝,然后回头再给沈致亭及时备个案,万事大吉。 在何母乐呵呵的注视下,两个人颇有仪式感地进行严肃的握手,陈北劲抬眼去瞥那女孩时,那深埋在长发里的脸也抬起来看他。 两人同时一怔。 -------------------- 感谢在2024-02-07 00:16:16~2024-02-09 02:1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咯咯哒 1瓶; 第80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风掠北阳 37 擎荣大厦附近最火的一家清吧,蓝梦bar,在每晚六点钟开始营业。 又一年的三月份了,凛冬已过,春分将至,昼渐长夜渐短,门庭外世界彻底黑下来时,灯光幽暗的吧场里已然坐了几桌客人,酒水果茶,烟雾稀缭,演台上的音响放着流行民谣,掩盖着诸人的絮絮低语。 “沈总,不好意思啊,我们戚总临时有事,说是要接个重要的人,得亲自去,待会儿他就不过来了。” 角落的卡座里,光影晦黯处,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相对而坐,王薪宇抱歉一笑,给沈致亭递了支烟,再自己叼了支进嘴里,伸手往兜里摸打火机。 “没事,”沈致亭这边点好烟,将打火机递给对方,吐息之间,淡青绵薄的烟雾从唇边流散出来,他抬眼冲对方一笑,道:“本来今天我也不知道戚总要一起,他要早说来,我还不敢跟你说要请客呢,大老板面前,我这不是班门弄斧装大头吗。” 王薪宇愣了一下。 近两个月以来,因为他们两家公司合作项目的时间临时有变,需要沈致亭每天到擎荣这边来录节目,他们两个人差不多每天都要碰面,从早上九点开始上班,下午五点多下班,偶尔加班也凑一起吃个饭、喝个茶、太晚了就再喝个酒,时间一长,两个人现在也算半个朋友了,可现在,现在沈致亭这个人…… 他看了这么多遍,怎么反而越看越觉得看不够? 倒不是说他个近四十的谢顶已婚男妄想在更年期之前玩把野的,只是职业习惯,站在欣赏的角度,他想看他。 真的只是欣赏,真的。 第一次见面,他并不觉得沈致亭有多么惊为天人,也不太理解他家戚总的眼光。什么阳光开朗男孩、阴暗致郁柔弱美男、荷尔蒙爆棚的健美熟男、乖巧懂事犬系小狗……他们公司哪种类型的帅哥没有?再别提化妆间那群天宫仙子似的女孩,简直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他王薪宇什么美女没见过?娱乐圈大半个顶流都是他们家的艺人,这么多年早就审美疲劳了。 可沈致亭这人,说帅吧,乍一看也就落个白净、高挑,皮肤好,其他条件搁他们公司男星里也就普普通通,这人穿便装时,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文静、规矩,身上有股子浓烈的书卷气,谈吐舒服,给人一种学识渊博、涉猎广泛、令人难以高攀亲近的距离感; 这人也挺傲,总在无形之中将自己与其他人割裂开来,不聚群,不站队,不兼下,不迎上,全世界就仅他一枝独秀,虽不用鼻孔看人,但浑身每一根骨头倒硬铮铮的; 说他蛊惑人吧,这位沈总笑起来潋滟生花,让人看一眼就眼花缭乱找不到东南西北,淡红的嘴唇,肌肤凝雪,薄烟青雾缓缓一吐,却似含了个什么东西一样,迷人,太迷人,也能明确让人感觉出来他那是在逢场作戏,敷衍而已。 此人惯穿价格昂贵的板正西装,颜色以深为主,领间的衬衫扣子系到最顶,一丝不苟,保守又严实,全身上下只露头和手,又哪里蛊惑人? 王薪宇有点迷了,喉咙也发着干,听对方提醒他一句,这才回过神来,掩饰般连忙拿起瓶酒猛灌好几口,轻咳两声,一抹嘴,笑说:“哪能提前告诉你,那你肯定不来啊!戚总说每次他在公司撞见你,要跟你约着吃饭,你这大忙人比他还忙,死活就不去,怎么啊,我们戚总还能吃了你不成啊?” 沈致亭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下,手指扫过成排绿瓶啤酒,最后拿起瓶橙色果酒,伸过去跟对方碰了个杯,二人各怀心思地仰头喝酒。 秦旭要辞职了,下月初就做交接,年初开工先找的沈致亭,给他交了底。秦旭要沈致亭把年前那个项目推进,尽早结束,因为他已经跟上面推荐了沈致亭做经理,沈致亭资历背景和能力都没问题,上面也同意了,但沈致亭如果不先把分内的事做好,最后秦旭也会很难办。 沈致亭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升职是以秦旭的离职开始的,想都不用想,定是年前他跟秦旭在上午茶时聊天聊出来的结果。沈致亭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刺痛了对方,只知道,秦旭这个表面开朗实则深度忧郁的单相思,这是看破红尘要另谋高就的架势。 于是沈致亭自己就惨了。 近两个月起早贪黑的忙碌,连刚开始的恋爱都没认真谈,陈北劲在沪上,自己在京城,国内飞机来回也就不到一天,两个人却愣是连个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也亏得王薪宇好说话,沈致亭说推进他就立刻推进了,两人因此熟络起来,今天最后一天完工,沈致亭昨天跟王薪宇打过招呼,说晚上要请录音棚里的所有老师吃饭。 跟基层员工吃饭这么掉身价的事,戚时当然不会来,饭局结束后,王薪宇提议来喝酒,沈致亭理所应当该请客,走到半路王薪宇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他们戚总也想要来凑个热闹,问沈致亭多一个人介不介意。 毕竟人在江湖飘,合作期间他还承了王薪宇的人情,沈致亭没表露出无奈拒绝的意思,只笑着说了句没问题。 眼下,不知道哪位天降贵宾绊住了戚老二,沈致亭只觉得自己命好,简直是如有神助,心情好转了,两个人的话就多了起来。 王薪宇已经知道沈致亭要升职了,挺遗憾地表示沈致亭以后不太可能再出来干业务了,他们估计更少见面了,就问能不能再回请他一次。 第81章 反反复复,话题始终往去他们戚总家的会所里引。 不是所有的富二代都像陈北劲这么平亿近人,还像陈北劲这么英俊、多金、有教养,睿智、贵气、还晓事,虽然那人对其他人薄凉功利了些,但对自己总是留着几分真情意。 他知道的,陈北劲对自己是有情意在的,他们在一起,陈旺财连耍帅露肉也那么可爱讨喜……嗯,他是不是在心里夸太过了? 总之,对于其他这类云端顶层上的人物,沈致亭有自知之明,一向是不沾不挨,少爷太子们本就都不是好惹的主儿,更何况戚时恶名在外,他只能避而远之。 沈致亭知道王薪宇打的什么主意,当机立断,笑言婉拒,然后叫住服务生,给王薪宇点了俩大拼盘,意思是让王薪宇多吃东西少说话,别再提这件事了。 王薪宇笑了声,点点头,表示明白,一边抽烟一边喝酒一边吃水果,一边再掏手机拨拉着微信,安静地低头忙碌着。 夜深了,酒吧里人来人往,男男女女,潮人居多。位置满了,音乐也就跟着热闹起来,他们这角落却安静了。 一支烟烧到了头,沈致亭吐出最后一口烟,朝后仰了下头,缓缓闭了下眼。 最近累得太厉害,不止他负责的项目,部门底下的事,这段日子里他也没少操劳,另外他从毕业后出于个人兴趣喜欢接一些翻译的活儿,赚点零花钱,方便将主业大头资产用来理财。年前他接了不少单子,预备年后精力旺盛可以大干一场,没想到秦旭给了他一个惊喜大礼包,所有事都堆在了一起,他相当于一个人全职两份工作,兼职一份工作。 “我去趟卫生间。”精力旺盛的青年人还没到十点就困了,但瞧着对面那位中年人一副跟着音乐摆动的亢奋劲儿,指不准今晚待到凌晨几点。沈致亭站起身来,要去洗把脸。 王薪宇已经进入了状态,正晃着小酒自我陶醉中,冲他做了个探戈的手势,挑着眼尾,笑意绵长,风骚无尽。 沈致亭笑着摇摇头,起身离开。 尽管已经来过这家酒吧三四回了,但拐进去卫生间廊道时,沈致亭还是不太熟悉他家这高低不一的台阶。台阶边沿围着成圈的莹蓝小灯,他习惯不看路,每次不是踩空就是差点被绊倒,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新潮设计,本来灯光就昏暗。 洗手台旁还有几个男生,休闲装打扮,酷酷的,也活泼,散着蔚蓝的男士香水味,你捶我一拳,我搡你一下,嘻嘻哈哈地说闹玩笑着,笑声清朗,快乐得让旁观者难过。 清水浇到脸上,冰冷珠液沿顺着眉头滑落脸庞,眼角也流淌着莫名伤感的滚烫液体,泪与水混杂,从下巴滴落时已全都变得温热,寒意随之渗透神经。沈致亭两手撑着盥洗盆,低头清醒着,眨了眨眼。 他不是悲天悯人的类型,不知怎的,此时此刻,他格外想念陈北劲,想要那个人出现在自己身边。 立刻,现在。 三月初了,陈北劲还没从沪上回来,去年就说选去读斯坦福的mba,一眨眼,时光飞逝,他们甚至还没见过几面,陈北劲最迟三月底就离开了。 这将意味着他们共度的时间不到半个月。 除去工作,除去应酬,他们又剩下几个白天,几个夜晚,又剩下几次只能在家里发生的、偷偷摸摸的吻? 往事历历在目,少年丢下一句“你去找别人玩吧”,就再不管他了。 少年不要他了。 可分明,是少年先说要一辈子和他做朋友。 是那个人先说的啊,怎么可以耍赖?怎么可以……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将承诺作废?怎么就可以,那么漫不经心,那么满不在乎地将他甩在背后?怎么可以骗他?!! 撑在盥洗盆边的手指不受控地颤抖着,镜子里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沈致亭抬起头,怔愣地和镜子里的人对视着,他感知不到究竟是自己在哭,还是镜子在哭。 怎么回事? 当年没得到的沈致亭都没哭,一笑了之,潇洒得很,现在得到了的沈致亭怎么还哭上了?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吓怕了,如果说悲伤也有滞后性,那么十年后的复发是否更剧烈?他等了这么多年,装模作样了这么多年,刚以为幸福降临到他头上,还没来得及觉得开心,没来得及细细去感受什么,那个人又要走了。 可能对他来说,和陈北劲这种人在一起,连床第间的温存都要掐表计算时长。 不能想。 沈致亭突然在心里警告自己。 心脏阵阵绞痛,胃也痉挛起来,水滴从鼻尖滴落,将氧气也裹挟走了,他呼吸突然变得艰难,大脑渐趋真空,沈致亭一阵眩晕,赶忙打开水龙头,一遍遍用冷水扑打着自己的脸,在心里不断重复自我暗示: 没关系,没关系!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他们在一起了!现在很好,很好了!知足了!应当知足了!陈北劲答应会带自己见他母亲,陈北劲在这种事情上不会说谎,许景辉宠儿子,凡有所求,无不应求,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没关系,只是劳累过度出现的短暂性心律不齐,侍候父亲住院时也经历过类似情况,跟陈北劲没关系。 他现在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该有成年人的样子。成年人只能笑,再难过也应该体面地保持沉默,沉默着笑,而不是哭。 第82章 沈致亭很快就平缓过来,淡定地拿纸巾擦干净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迈步出来。 楼道围着几个年轻女孩正在说话,没化妆,一个穿着卫衣牛仔裤的短发女生,大大咧咧的笑着,另两个穿着裙子和小马甲,俏皮温柔,话音很低,几个人都像是学生。 沈致亭路过,卫衣女生伸胳膊拦住他去路,笑容爽朗,朝他指了下旁边两个女生,问:“你好,我朋友能不能加你个微信啊?” 上大学的时候,沈致亭也碰到过类似情况,只是从前他总是回一句“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每每说完这话,等人离开后,他就会心酸的嘲笑上自己大半天,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了。 现在,他对人一笑,终于可以告诉对方: “不好意思,我有正在交往的人了。” 那女生连忙收回手机,扔下一句“对不起打扰了”,逃难似的,带着自己的小姐妹,一个两个全跑了。 那女生跑得极快,下那几层台阶时,飞身一跃,成功落地,奈何核心没稳住,一个歪身,就撞在路过的一位客人身上。 其余俩小姐妹在旁边捂脸做不忍状。 那客人核心倒稳的出奇,阔背瘦腰,笔直西裤搭长腿,黑衬衫蚕丝衣料,灯光四转,暗影似鎏金,披在他高大的身躯上,浓丽华贵。那人两手各拿一杯鸡尾酒,被人撞了也纹丝不动,杯里的酒液晃都没晃一下,只诧异地扭过头,露出半张沈致亭日思夜想的侧脸来。 两人交谈几句,无非是女孩道歉,男人点头表示没关系,然后就各自分开,朝自己的位子走去。 万树凋零的苍黄原野遍地开花,荒芜的心一下子就被填满了,他刚才不该那样极端。沈致亭嘴角轻扬了一下,只觉得看一眼那个人就觉得心满意足。他站得稍微靠着墙边,贴在暗处,等着陈北劲待会儿去哪个位置,方便他待会发消息,然后两个人离开时就可以一起回家。 既然端着两杯酒,可见还有一个人,但能让陈北劲亲自端酒的,燕京城五个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戚时都排不上号,最多也是李铮鸣、戚铭那类的人物。沈致亭没打算打扰陈北劲社交,陈北劲的社交就是工作,除此之外的私生活,只有他沈致亭一个人。 对于这一点,沈致亭向来很自信。 然后沈致亭就看见陈北劲走向了吧台,朝一个穿着法式绒白套装高定裙的美丽女孩走了过去。 那吧台呈半弧形,见陈北劲来,女孩撩了下自己乌亮浓黑的秀直长发,挪开支在桌上的手臂,腾了个空位放酒,姿态懒懒靠在墙边的高凳上,凳子下面,白肤长腿交叠,套一双没膝黑靴。 她面容淡淡,唯有男人递酒过来时才和他对视一笑,随即表情又随意起来,似是对谁都漠不关心,又仿若蔑然万物。那俩人说着话,乐声突然变大了,女孩没听清,然后男人便起身,凑过去俯身在那女人耳畔说。 他原来会靠一个女人这么近么? 还是他对每一个人都这么近? 京城生意场上,除了那几个手握重权的男人,还有配让他陈北劲为其端酒的女人么? 他不是只专属自己一个人的么? 还是……还是对他来说,和女人算是一回事,和男人算是另一回事? 沈致亭呆在原地,一时无法思考,也无法动作,更无法呼吸。 他低头的姿势像极了背海偷腥的吻,她每一缕因风吹拂在他衬衫肩头的发丝都显得暧昧无极。 而站在远处的自己…… 很害怕。 他害怕他们靠近的姿势,尽管这并不是打情骂俏;他也害怕他们分离开的姿势,尽管这并不是难舍难分。他怕太多,并不只是这些。他怕那女孩身上寸缕寸金的法式衣装,怕她富丽脱俗的气质,怕她突然对着那人笑了,她真正笑起来一定会更美丽,更怕她脱口而出自己是谁谁谁家千金,又和陈家是怎样怎样的关系。 对他来说,比打情骂俏更恐怖的,是礼节性微笑背后两人举案齐眉的可能,比难舍难分更令人万箭穿心的,是那对男女保持距离背后若隐若现的商务式婚约。 “喂!沈总!”不远处传过来一声吆喝,“愣那儿愣半天了,干嘛哪,脚麻了?” 沈致亭堪堪转过头,说不出话来,冲王薪宇招了下手,勉强挤出个笑容,扶着墙边就慢吞吞往下走。 王薪宇吓了一跳,连忙奔过来扶他,又摸了下他额头,担心道:“兄弟,你没事吧?操|他妈的你别吓唬我啊,前几次我是真不知道你不能喝,但我今儿晚上可没灌你酒啊!一滴没灌啊!不赖我啊!你脸色干嘛这么白啊?兄弟你说句话啊,唰白唰白的,操,你是去洗脸了还是去刷漆去了?”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沈致亭皱了皱眉,别开了脸,推了王薪宇一下,费劲道:“松手,我自己走。” “你嫌弃我?”王薪宇不乐意了,又有点委屈,偷摸扭头朝手心喷了两口气,又自己凑近闻闻,又唰得转过头,无辜辩驳:“哪里臭!我天天喷口气清新剂的!” 沈致亭:“……” “行了祖宗,知道你帅,你清高,我一大叔我又不跟你搞对象,你嫌弃我你也得把这段路走完了啊!诶对了,你哪里人啊,我给你送医院去,你有医保不?” “……”腰是个特别敏感的地方,碰一下就会抽搐,甚至会无意识地呻.吟,从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沈致亭就无法忍受除自己喜欢的人以外的人碰那里。 第83章 察觉到王薪宇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弧度,他脸色阴沉下来,转脸盯着王薪宇,眼神冰冷地说:“松手。” 王薪宇瞬间就被慑住了。 这操蛋的小子,眼神简直能杀人。 “好好好,我松手,松手!”心中涌起几分惧意,王薪宇感觉自己被侮辱到了,松开了手,气呼呼地嚷起来:“我松手,我看你自己怎么走!” 沈致亭闭了闭眼,无可奈何道:“吧台,穿黑衬衫的那位,你也认识,你去叫他,他是我……是我高中同学,如果他不介意被打扰,劳驾他念旧情……送我一程。” “沈致亭!沈致亭!”一阵风刮来,沈致亭头顶骤然蒙上一层浓重阴影,周身立刻充斥着自己熟悉的味道,陈北劲将王薪宇挤到了一边,把他搂进怀里,焦急道:“沈致亭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别吓我!你很难受么?你忍一下,忍一下,走,我带你去医院!” “等……”眼皮压了千金重,整颗头颅仿佛都是倒悬着的,沈致亭强忍折磨,霍然睁开了眼。 “沈致亭!”头顶人惊呼一声。 沈致亭目光却不看向对方,而是四下漫游,终于在回头时看见了她。她也诧异地看着自己,不是担心的神态,想来只是他脸色很差的缘故。 “这位……”沈致亭眼神模糊,哑声问她:“请问这位……” “帅哥你是在问我吧?”女孩懂得他意思,立刻快速地做着自我介绍:“双木林,全名林翘楚,你叫我翘楚就行,你和这位都是北哥在擎荣影视的朋友吧?我们也刚从时哥那边过来,咱们是一家人,身份的话,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北哥的相亲对象!” “哦……”昏迷之际,他不忘礼貌地笑了笑:“你们,挺般配的。” -------------------- 虐不过一章(不过,好像也不虐) 第38章 风掠北阳 38 眼皮沉重地阖着,浑身肌骨无力,颅顶积淤的血液分流向太阳穴,大脑由沉痛转为刺痛,脸部和手部裸露在外的皮肤呼吸着,沐浴着病房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沈致亭躺在病床上,缓缓睁开了眼。 天亮了。 其实是疼醒的。通身血管像筑满了蜂巢,有无数只蜜蜂在蜇,尤其是插着输液管的手臂,刺挠挠的,沈致亭轻皱了下眉,坐起身来,目光掠过趴在他床边正打瞌睡的某人,视线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停顿片刻,回头扫了眼输液袋。 才吊了半袋的□□。 沈致亭抽回手,背转过身,身后输液管扯得晃动起来,连接针管的药液里荡出了几缕红血丝,他面无表情地在被子上一遍遍擦着手,恍然未觉那切肤割裂的疼痛。 陈北劲立刻被惊醒了,见床上人换了姿势,连忙起身凑过去,伸手去扶沈致亭的肩膀,关切道:“醒了?好点了吗?来,别朝那边,不然容易跑针。” 沈致亭充耳不闻,石像似的靠在那边,岿然不动。 冷若冰霜的苍白侧脸,气息虚弱,态度冷硬,连周遭的空气都充斥着抗拒。 陈北劲呼吸一滞,知道沈致亭是对昨晚林翘楚的事生了气,刚要抬腿往人怀里爬好歹解释一下,就看见那人的针眼已经流了血。 “来人!”陈北劲猛地朝门口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几乎立刻,拿着病历本的科室主任就带着两个护士推门进来,先冲陈北劲点了下头,“陈总。” “他出血了,给他看看。”陈北劲蹙眉催了句,后退几步,让开了些地方。 主任快步过来检查了下,重新调整位置扎针,看了眼沈致亭,沈致亭盯着床头柜后面的白墙。 主任又垂下眼,低头交代道:“这药是会疼,您……您配合点,输一袋就不用再输了。” “辛苦。”沈致亭冲他点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样?”陈北劲急急凑近,伸手就要检查沈致亭的胳膊,“我看看,疼吗?肿了吗?” 沈致亭避开他手,陈北劲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主任探究游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两转,轻咳两声,对陈北劲道:“还好,没肿。” “嗯,”陈北劲看他一眼,扬眉说:“那没事了?” 主任讪笑一声,识相地带着人离开,临走前,亲自轻轻带上了门。 陈北劲沉眉盯了半分钟沈致亭冷冰冰的后脑勺,又低头抠了小半分钟的手指,见人始终不理自己,终于忍不住,大步绕过床尾,再次走到沈致亭面前的床边,半蹲下来,握住对方没打针的那只手,仰头眨着眼看他。 一眨一眨,左眨右眨,故意将睫毛弄得扑闪扑闪的,他知道沈致亭喜欢他的眼睛,但今天这招貌似不太管用了,陈北劲得不到回应,嗓子眼挤出一声不愿意的“哼”来。 惯会讨好卖乖装可怜的人渣。 他不会再上当了。 沈致亭看都没看他一眼,扭头又要转身。 “你不理我,是吃醋了么?”身后人突然坐在了他身边,紧紧抱住了他手臂,整个人的身子也半贴半压着他,令他动不了。 沈致亭回过头,正对上陈北劲的无辜大脸。 分明是无赖大脸才对。 沈致亭在心里纠正道。 “起来。”沈致亭说。 “我不。” “……” “沈致亭,”陈北劲笑了起来,倾身在他眉梢处亲了一下,半开玩笑道:“我见过醋到打人的,还没见过把自己醋进医院的,你这是有多喜欢我啊?” 第84章 不知怎地,沈致亭也笑起来,却是自嘲:“是啊,喜欢你都喜欢疯了,你很骄傲么?” “当然,”见沈致亭笑,陈北劲也高兴起来,得寸进尺,吻了吻对方冰凉的耳垂,亲昵地笑:“这证明你很爱我。” “那你呢?” “嗯?我什么?” “没什么,”沈致亭说:“把我烟和打火机拿来,在外套右兜里。” “不拿。我不跟你闹了,再闹你真不要我了。”陈北劲搂着他的腰拱了拱,哼笑一声,然后将头枕在他腿上,面朝天花板,眨眼冲他笑:“沈致亭,你究竟在想什么?我当然也爱你。” “沈致亭,”陈北劲把玩着他的手,然后十指相扣,“你这个爱哭鬼,晕了的时候拽着我哭,让我能不能别走,做什么噩梦了?我手腕都要被你攥折了,怎么,醒了以后就开始装模作样不理我了?沈致亭,咱俩谁才是笨蛋啊,这么不信任我?除了你,我怎么会跟别的人在一起?” 沈致亭终于有点尴尬了,低下头,遮掩似的,抬手挠挠额头,顺便摸了下自己的眼角。 怪不得,他醒来以后觉得眼睛肿的厉害,还以为是睡过头了,原来是又梦见了陈北劲。 造孽,太造孽了,这人连睡觉也不放过他。 每次察觉自己仍旧被偏爱着,陈北劲就会露出那张得意又臭屁的笑脸来,沈致亭瞄了对方一眼,陈北劲颇具仪式感地抬起他的手,举的高高,然后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装模作样的像个绅士似的。 沈致亭觉得此人实在可憎,转头望向了窗外。 云天蓝白,冬去春来,暖意融融,医院中心花坛里的小草渐次冒出嫩绿的芽,间和着的和煦阳光,一齐点缀着人来人往的枯糙石灰大道。一只麻雀落在他病房窗外白瓷砖堆砌的阳台上,叽叽喳喳的,和躺在怀里的人一样吵。 “翘楚她啊,”陈北劲开始喋喋不休跟他解释着:“她是我表姨的侄女,刚毕业,人家没打算在国内发展,这次回国是来看朋友的,我表姨乱点鸳鸯谱,我俩谁都没当回事,真的,连许景辉都没当回事。 我表姨家里出了点事,昨晚我带我表弟去戚时那里,行程安排的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翘楚是香港人,从小到大没来过京城,她跟着我来这边玩也是想见识一下祖国的首都,没别的意思,之后她要逛街旅游,我都找了导游带她,跟我没关系,她说是我的相亲对象,是不想被戚时盯上,我们四个昨晚在一起吃饭,戚老二非要带她去坐摩天轮看什么月亮,她一个人,还是个女生,她在外面要是被缠上了,我们每个人都会很麻烦。” 说完这句,就不继续说了。陈北劲不停晃着沈致亭的手,非要人吱个声。 过了好久,沈致亭才淡淡开口:“她不是叫林翘楚么?” “对啊。”陈北劲当即附和。 “你叫她翘楚?”沈致亭挑眉问他:“你叫我什么?” “叫你男朋友,”陈北劲笑容灿烂:“叫你大美人!” 沈致亭冷哼一声。 陈北劲并不受影响,趁机发表着自己的强烈不满:“谁让你总叫李勤光叫‘勤光’?李勤光就是李勤光,叫‘勤光’算怎么回事?” 沈致亭:“……” 李勤光这个坎儿算是过不去了是么? “你叫我全名,连个好听的昵称都不给我?”陈北劲继续借题发挥道:“你叫他勤光?他名字是比我好听还是怎么?” 好了。 沈致亭知道了。 陈北劲就是故意的,故意把林翘楚叫成翘楚,故意给他挖坑,让他抱着醋坛子闭眼往里跳。 沈致亭气得想笑:“你想怎样?” “不许你再叫他勤光。” “幼稚!” “你也幼稚!” “我才不会因为你身边出现了一个人就叨叨起来没完没了。” “但你会因为我身边出现的一个人吃醋进医院,还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委屈地哭。” “陈北劲!”被说到软肋,沈致亭蹭地一下坐起来,恼羞成怒的瞪着他:“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 “诶别别,输液管输液管!”陈北劲吓了一跳,赶忙扑过去摁住沈致亭又要乱动的右手,急忙认输道:“好好好,我不提了,这辈子都不提了,你别生气,别生气!” “你起开!”沈致亭不耐烦道:“陈北劲,我告诉你,我现在看见你我就烦!” “我不!”陈北劲压在他身上,两手死死摁着他插针的手,说:“你不乱动我才起开!” “我怎样关你什么事!”反正脸都丢尽了,沈致亭干脆一股脑将火气全爆发出来,冷笑道:“还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今天走了个林翘楚,明天又会来一个张翘楚、李翘楚!这天表姨给介绍,那天表舅给介绍,你陈北劲日理万机,平时忙的几个月都不见个人影,相亲对象一出现,突然就化身成瞻前顾后勤俭持家的好男人了? 每次跟各种各样的女人在一起,外套就不翼而飞,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还不知道你有这么护花使者的一面?黑衬衫确实是印不上口红吧?然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蹭过去了?怎么,又陪聊又陪喝的,你是三陪么?随便一个人都需要你陈总裁亲自上阵去刷好感度了?真是有意思啊,行程匆忙,有空跟相亲对象说悄悄话,正经对象反而没时间联系了?!到头来,还觉得自己无辜? 第85章 陈北劲,我警告你,你少他妈的再自我感动了!从头到尾!你就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整间病房里回荡着低沉的怒斥声,沈致亭发作起来,气势咄咄逼人,气儿都不带喘半分,一句连着一句,投地雷似的,直接就把陈北劲炸懵了。 陈北劲愣愣地看着沈致亭,耳朵几近半聋。 他都不知道,沈致亭这么儒雅斯文一人,居然还会骂娘? 嗓门还这么大? “你跟我在一起,难道要我感谢你吗?啊?是我求着你跟我在一起的么?”沈致亭两眼猩红地瞪着他:“陈北劲,玩弄别人的感情还沾沾自喜,你究竟有什么可得意的?” 眼见着对方睫毛湿漉漉的,满眼痛苦地看着自己,陈北劲如鲠在喉,喉腔蔓延着苦涩。 有些手足无措,见对方难过,他自己也伤心起来,这伤心却是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他也不懂,一件小事怎么值得沈致亭动这么大的气?难道是做了噩梦的缘故?还是生病了心情不好?张主任说这点滴输进血管里会特别疼,沈致亭此刻身上很痛吧? 沈致亭却不说,拿他当出气筒。 但陈北劲有一点是明白了:出门不和男朋友报备不仅会挨骂,还会出人命。鉴于此,陈北劲决定以后上厕所用几节手纸也要跟沈致亭讲清楚。 见人一言不发地垂着眼,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事,陈北劲就傻乎乎地捧着双手递到沈致亭的眼睑下方,去接他的眼泪。沈致亭身上香香的,想必是昨晚抽的云烟余留在衬衫里的味道,隔了一夜,渗透到皮肤里,居然有点好闻? 陈北劲轻嗅着,视线停滞在对方敞开的衬衣领口。这是昨晚他帮沈致亭脱外套时解开的,沈致亭扣子总系太紧,陈北劲怕他睡觉会不舒服。 就解开了两个扣,连锁骨都没露,只有喉结处突起出的白肤细腻,暗香涌动,却还是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等了半天,那睫毛上细密的小雾珠一颗颗全融进了那人的眼睛里,并不落到他手上,陈北劲自讨没趣,两手不太自然地在空中抖了抖,轻咳一声,屁股往前挪了挪,想去抱身前的人,又不敢抱,就又去抓对方的手,安慰说:“沈致亭,你别哭了,行不行?” “你再说一句这种话,”沈致亭猛地抬头瞪他,“就立刻给我滚出去!” “好!”陈北劲不知道自己又犯了哪个天条,不过先大力点头认错总是没错的,“我不说,我不说!只要你别生气。” “一句话别说!” “不说,绝对不说!” 沈致亭别过脸去,没再说话。 陈北劲偷偷打量着沈致亭脸色,察觉对方正昂着下巴,神情淡漠无动于衷,假装看向窗外,一点点将刚才的眼泪憋回去。 心里叹了口气,陈北劲就觉得他家男朋友真傲娇啊,哭了就是哭了,哭了还不承认,也不让人说,说了还骂他,这算什么道理? “你……”沈致亭平复好心情,转过脸看他。 “嗯。”陈北劲点头,心情有些忐忑,他再也不敢说“嗯?”了。 对于混蛋惯了的陈北劲,沈致亭爱到深处,从来都舍不得凶他,今天情绪失控非他所愿,都怪陈北劲一逼再逼,专掀他短处,活该挨骂。 沈致亭自我反思了半天,才心平气和地跟人商量:“你那一千万,我现在能保证给你还上了。” 陈北劲一愣,“什么意思?” “陈北劲,”沈致亭看着他,说:“你不是说试试么,现在试过了,你也觉得我们不合适吧?” “我没说!”陈北劲这次真急了,一把攥住他的手,语气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你也不许说!沈致亭,你敢打退堂鼓?你这个不负责任的负心汉,你才是玩弄别人感情的人!” “陈北劲,”沈致亭皱眉,试图跟他讲道理:“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了?”陈北劲怒声驳斥:“是一个被窝里的人不就行了?” “……”沈致亭一时语塞,这什么脑回路? “在床上操|我的时候用了八个套都没想起阶级差异来,现在穿上衣服了,突然又跟我提什么身份悬殊了?”陈北劲骤然逼近,一只手撑着胳膊抵在墙上,将靠在床头的沈致亭彻底笼罩起来,黑压压的,他低沉着头,和对方鼻尖挤碰鼻尖,语气冷峻,态度恶劣:“沈致亭,你警告我,我也警告你,什么事我都可以装傻,什么错我都能认、都能改!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干,上刀山下火海,就算你让我去死,我也都无条件服从!但在一起了你敢跟我提分手,操.完.我就提起裤子不认账,两次,这是第二次!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你把我当厕所上?沈致亭我告诉你,情分用绝了,你就别逼我对你下死手!” 世家子弟发起狠来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像陈北劲这种有着雄厚官.商背景的实权子弟?沈致亭之前从没见过,哪怕在戚时身上,他都没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要将他彻底吞噬下去的威慑力。 沈致亭后脊有些发凉,哪怕再能强装镇定,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陈北劲有些骇人。 这才是原形毕露,这才是陈北劲本来的模样,这也是陈北劲嚣张混蛋自以为是性格的资本源泉。 只是陈北劲向来喜欢做他的乖小狗,从不在自己跟前表露出这冷酷残暴的一面。 第86章 但士可杀不可辱,尤其对沈致亭来说,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尊严被最爱的人蔑视和践踏! “行啊,”沈致亭也有点火大,无所畏惧地迎上陈北劲要吃人一样的凶狠目光,“有本事你就弄死我。” “我不弄死你。”陈北劲缓缓抽回身子,站在床边,瞥他一眼:“你是我男朋友,你没了,我找谁共度余生去?” “共度余生?”沈致亭笑了,“你本事这么大,眼界这么高,谁都瞧不上,随便动个手指就能将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给彻底碾碎,别说你会把我放心里了,认识十年了,想必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沈致亭,这话我只跟你说一遍。”陈北劲沉眸注视着他,起誓一般:“不管你信不信,做朋友也好,谈恋爱也好,我既然选择了你,我就能对你保持绝对的忠诚。” 沈致亭没话说了。 待了会儿,见陈北劲还是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像一头得不到回应就会随时扑过来将他撕咬成碎片的公狮,沈致亭无可奈何,道:“知道了知道了。” “以后还提分手么?”陈北劲审犯人似的问他。 “暂时先不提了。”沈犯人淡淡然。 “暂时?”陈北劲拔高了声调。 “你给我适可而止。”沈致亭看他一眼,说:“你要再让我看见一次你跟别人亲热,咱们就看看,到时候是你先弄死我,还是我先弄死你。” “都要杀人了,还说没吃醋……”几句话的功夫,陈北劲就好了,一瞬间又变了回去,嘟囔了几句,然后蹭到沈致亭床边,凑脸到人嘴边,说:“你亲我一下吧,亲我一下咱俩才算和好了!” “有病。”刚吵过架,沈致亭没什么心思跟这个神经病打情骂俏,低头将嘴唇在人脸庞上挨了一下,算是亲过。 “不行,”陈北劲不满意,乖乖地闭着眼,一脸期待表情:“得打啵才行。” “……”沈致亭翻了个白眼,直接找借口,“我不舒服。” “怎么了怎么了?”陈北劲急忙去查看他右手,“又跑针了?我那会儿特地避开你这只手啊!” “……不是针,”沈致亭只想把人打发走,自己清净清净:“我饿了,你,去买饭。” “好吧。”陈北劲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起身就往外走,回头问着:“你想吃什么?” “你看着买,”沈致亭出溜回被子里,阖眼准备眯一会儿,随口答道:“别又买一堆,养猪似的。” 陈北劲笑嗯一声,拧门要走。 临出门了,脚步硬生生地突然止住,他朝病床上的人看了一眼。 沈致亭察觉到身后动静,也没转身,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了,静悄悄的,早饭都不给我吃,就开始预备谋杀了?” “不是。”身后人默了一默,说:“沈致亭,我……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沈致亭也一默。 他没料到陈北劲会问这个问题。 不想承认,也不想撒谎,直接当做没听见,也就没吭声。 “对不起啊,我话说重了。”身后人顿了顿,低声道:“我知道你爱我,我不是有心的。” “我……我……” 我了半天,我不出来。 这实在是该死,高傲的头颅是自幼察觉自己智力超群时开始昂起来的,岁月漫长,无数次的大小测验更加验证了他的聪明绝伦,于是他头颅愈昂愈高,连心也比天高。 他沈致亭这辈子最不擅长的,就是低头道歉!哪怕是父母,他活这么大,父慈子孝、母慈子孝的,鲜少和家庭发生争吵,即便认错,对父母也是天经地义,更何况也不过两三次而已。 但对其他人,即便是自己错了,他可以在心里偷偷改正,表面上,绝不低头! “我……我也,有一点过分了。”尽管内心无比抗拒,沈致亭最终还是也低头了。 “那我们和好了吗?” “嗯,和好了。” “那我买饭回来以后,你会认真地给我打啵吗?” “……滚。” -------------------- 哦吼! 第39章 风掠北阳 39 车子熄了火,驾驶座和副驾上的两个人靠在座椅上,一个摘了墨镜扔一边,转头望向空荡敞亮的地库,手指没节奏地敲着方向盘,另一个困倦地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穿着外套。 陈北劲瞥了眼时间,下午五点二十,又瞧了眼后车座上那盒湛蓝描金花包装的补品套盒。 套盒一看就是自选自装的,鼓囊囊的,小行李箱似的,燕窝阿胶人参冬虫夏草四件套,知道的是给沈致亭这个青壮年吃,不知道还以为给谁家中老年人复健。 别的时候也就算了,再贵重的礼物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偏偏是今天。 沈致亭前一天生了病,今天早上那个叫王薪宇的就拎着补品大礼包来医院探病,陈北劲拎着早饭推门进来时,王薪宇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给沈致亭盖被子,而沈致亭大概是睡迷糊了,头也没回,懒洋洋地问了句“都买了点什么啊”,显然是错把王薪宇当成去跑腿买饭的陈北劲了。 王薪宇也露出惊讶表情,显然是对沈致亭这种毫不客气的收礼态度表示诧异,但还是回复道:“没什么特别稀罕的,弄了点燕窝人参,给你补补。” 第87章 沈致亭嚯的一下转回身,盯着被吓一跳的王薪宇,两颗眼珠都要蹦出来了。 陈北劲立在门口,脸色又黑又臭。 按理王薪宇和沈致亭的关系,顶多也就是个临时同事,就算要探病也轮不着王薪宇来探,更别提,俩人萍水相逢的关系,王薪宇一出手就是大四位数的厚礼,这让某人手里拎着的五十六块的营养盒饭突然就不香了。 陈北劲不理解,沈致亭也不理解。王薪宇给的解释是,前阵子他没闹清楚情况,老灌沈致亭酒,这天沈致亭直接倒在了酒吧,虽然那晚上没喝酒,但地方是他提出来,多多少少,自己也有不是的地方,不来一趟,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更别提我把致亭当兄弟了,哪有弟弟出事儿,哥哥不来看看的道理?”王薪宇笑呵呵地说,称呼直接就从“沈总”改口成了“致亭”。 沈致亭后背一阵恶寒。 陈北劲的脸色更臭了。 王薪宇并没多待,陈北劲一露面,他就变得拘谨起来,坐也没再坐,寒暄几句后,就起身告辞了。 只是关门离开不过两分钟,沈致亭就收到了王薪宇的消息: —你真跟陈北劲是高中同学啊? —他给你买早饭? —大总裁做到这份儿上,你俩关系是真铁啊! —但是,他这样式儿的人还会买盒饭吗? —他认识一百块以下的钱吗? —他这种的应该会经常被无良商家宰吧? 沈致亭:“……” —他是有钱,不是弱智。 饭刚放桌上,陈北劲也收到条戚时的语音消息: “何闽轩跟你不是表亲吗?你这是要准备入赘他们家么,上上下下的,都走那么近?” 陈北劲眉头一沉,反问他:“你有事儿么?” 戚时笑了几声,说了句“没事”,之后没再说别的。 陈北劲皱皱眉,警告了句戚时不要没事找事,戚时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比了个ok的手势。 在沪上无所谓,在京城,陈北劲不太喜欢听人提起何家怎样怎样,即便他心里清楚沈致亭不会听到,以防万一,他也从不跟沈致亭提起有关“何”开头的一切。 补品沈致亭还是收下了,说下个月过清明拎去给他妈吃,陈北劲趁机怂恿沈致亭把李勤光送的红酒转还给王薪宇做人情,沈致亭思虑片刻,觉得不太合适,说回头从他妈那里拿两箱学生送的家乡特产稀品龙井,王薪宇喜欢喝茶。 “才认识几天啊,连他喜欢喝什么都知道了?”陈北劲对沈致亭居然对一个大叔都这么上心表示抗议。 沈致亭无语:“你不会对一个已婚的中年男人都发酸吧?” “他不说把你当弟弟么?” “场面话你不比我清楚?” “关于你的,我就不清楚了。” “我才是对你忽高忽低的情商感到迷惑。” “快速回答!”陈北劲提问:“我喜欢喝什么?” “电解质饮料,蛋白粉,”沈致亭不假思索地说:“还有凉白开。” 陈北劲没话说了。 沈致亭拿着手机敲了敲他头,让他安静些。 陈北劲安静不过两分钟,突然抬起头,说刚才那是有奖竞猜,沈致亭猜对了,可以得到一份奖励。 明知道这是坑,沈致亭还是非常配合地往下跳,点点头,问:“什么奖励?” 陈北劲就笑嘻嘻的凑过来吻他脸。 刚吵过架,也互相道了歉,整个清晨的相处却仿佛还是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隔膜。陈北劲没敢太亲近,只吻了一下,试探的,若即若离的,蜻蜓点水一样,然后就撤开了些距离,抬眼去瞄对方的表情。 沈致亭扬着嘴角,也不说话,就和他四目对视着。 陈北劲脸一点点变红,抬手挠挠头发,好像脑袋也在冒烟儿。 “这里是医院,你有事,等回家再说。”沈致亭无缘无故抛出这么一句话来,好像什么都说了,也好像什么都没说。 陈北劲情商蹭蹭上线,伸手慢慢摸进被子,捏着沈致亭腰侧的白衬衣角摩挲了两下,指尖轻触着里面的肌肤,朝人暧昧地笑了笑,“嗯”了声。 计划的是,今晚俩人小别胜新婚,势必会干柴烈火,全家到处遍地燎原,狼藉成片,等沈致亭吃过饭睡着以后,陈北劲兴致勃勃地出门去便利店买了三盒套,没想到临出院时,那科室主任亲自过来拔针,特别关心沈致亭一句“放松心情,避免情绪大起大伏,避免剧烈运动”,还对陈北劲使了个眼神,彻底打破陈北劲的美好幻想。 沈致亭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回去路上,越想那主任看他俩的眼神越觉得不对劲,就问陈北劲,那主任好像看出什么来了,他不会是听见他俩吵架了吧? 被听见吵架倒是次要,听见陈北劲朝他控诉他们床上那点子事儿才是最尴尬的。 “看出什么来?”陈北劲笑问。 “你说呢?”沈致亭反问。 “不用他看出来。” “什么意思?” “昨晚我让他们安排特级病房,他调查你和我什么关系,我跟他说是已经见过父母的男朋友。”说完,见沈致亭愣住,笑了笑,补充解释道:“只说是男朋友的话,他们这些人是不会把你当回事的。” “你……”沈致亭一口气憋在胸膛。 第88章 好大胆子。 “我什么?”陈北劲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爱你。” “你妈接下来肯定要知道了。”沈致亭断言道。 “不用接下来,我妈早就知道了。”陈北劲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妈她这个人,从小吃饭就要坐上桌,绝不吃剩饭,干什么事都要当领头的,做生意也要拿头一份的份额,绝不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等排队,她占先机占惯了,怎么可能事事都等着别人跟她说?她不跟我提,也不让我跟她提,也……咳咳,也没派人找你,这应该就是默认我俩的意思了。” 一开始这件事陈北劲也想不明白,直到那晚在何家的晚宴上,他路过表姨和许景辉在角落里说话。表姨嗓子尖,哭哭啼啼也不影响她吐字清晰,更不影响他站在不远处听墙角。表姨向许景辉哭诉他们老何家的儿子都是喜欢男人的怪种,他敏锐察觉到许景辉的沉默,还有她无意识瞥向他的复杂眼神。 他立刻明白过来。 旋即转回头,迎上她的目光,不给对方一丝再试图逃避装糊涂的余地。 似是没料到他居然胆子这么大,就这么敢坦然地站在原地,一副任她审视的镇定模样。许景辉怔了一下,下一秒,眉目深沉起来,朝他举起了酒杯。 既像责备,又似妥协,还有几分貌似在尊重祝福的意味。 他一笑,隔着路过的三两人群,也遥敬她一杯。 两人隔空碰了下杯,像是进行某种主权的交接仪式,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陈北劲知道,许景辉不会再干涉他的私事了。 “想什么呢,还不下车?”沈致亭穿好外套,见陈北劲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伸手过去碰他一下。 “没什么,走吧。”陈北劲按捺下心中涌起的歉意,推门下车。 “怎么锁了?”沈致亭去后车座拿王薪宇送的套盒,打不开车门。 “今天不许拿他的,明天再拿。”陈北劲牵过他手,带着人去后备箱。 沈致亭意识到什么,笑了声,说:“上周末晚去机场接我妈,我俩提前在餐厅吃了顿大餐,算是庆祝过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陈北劲笑笑,说了句“那可不行”,打开后备箱,扬手揭开罩在堆叠着大大小小礼物盒上的两层遮光布。 沈致亭失笑。 陈北劲买东西跟扫货没区别,每年生日礼陈北劲都送一大堆,小型的大概是袖扣、领带、皮带、手机、手表、剃须刀或奢侈品店会员卡一类,大型的大概摄像机、电脑、平板、常服或者西服套装一类,还有一些是价格不贵,但是陈北劲自己很喜欢,一定要送给他让他经常用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比圣诞树下的礼物还多,他光拆就得拆上大半天。 正中间是个八寸生日蛋糕,外包装罩着薄薄的渐变玻璃,细看是繁星点缀下黑荆棘林,系着黑丝绒带,蝴蝶结上插着一支淌着晶莹水珠的红玫瑰,娇滴冷艳,蛋糕是乳白色的低糖慕斯,同样铺堆着半圈红玫瑰,盒子四周底部统一用的荆棘状黑冰袋围着,旁边搁着一大束抢眼的玫瑰花,相倚摆放着一个装饰古典的咖啡杯木漆礼盒。 在礼盒的铜漆合金提手上,光泽细腻的细珠链拴着两个银锁片,一片镂刻着和沈致亭证件照上一样端正模样的半身像,镂空缝隙仔细看的话,刚好是“love you”的形状,另一片刻着三句话: 沈致亭,生日快乐 新的一岁,记得继续爱我 接下来,我们一起长大,然后再一起老去吧 ——by 陈 “沈致亭,”陈北劲摘下蛋糕上的玫瑰,插进沈致亭胸前的口袋里,笑眼闪烁着,眸底深情:“生日快乐。” 心跳突突的,沈致亭有些承受不住,陈北劲正经起来时,气势压迫感十足,这深邃眼神太撩人,比任何浪漫花招都戳人心扉,说什么“一起长大”,又说什么“一起变老”,平平白白一句话,不是多美多华丽的诗句辞藻,却是他曾做梦都不敢要求对方许下的一辈子。 深呼吸一口气,沈致亭努力平复着波澜起伏的心情,大力拍拍陈北劲的肩膀:“真行啊,哄人一套一套的,这会儿又有情商了是吗?” 陈北劲一把攥住他手,往前一拽,紧紧注视着他,问:“怎么不笑?不喜欢?” 笨蛋的脑回路,沈致亭气也气笑了,甩开人手,给了陈北劲一个拥抱,并在他耳畔说: “你这次如果又说话不算数,我不会再让你跑。” “明明是你,”陈北劲回抱住他,同样语气威胁着:“再敢提分手,我才不会放过你。” 沈致亭再次失笑,说:“那我们就互相不放过吧。” “所以,”陈北劲膝盖拱了他一下,问:“我送的东西,你到底喜不喜欢?” “……”沈致亭无语,抬起头:“咱俩都抱这么紧了,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第一次收到陈北劲作为恋人身份的祝福,说不喜欢是假的,不止是单纯的喜欢,还有些别的,说不上来的感觉。从前每年卡片上都是“沈致亭,生日快乐”,再加一句别的玩笑话。 第一年是张礼品店随处可见的小卡片,粗黑马克笔,字迹有些潦草: 喂,这位朋友,你怎么没经我同意就19岁了? ——by 陈 第二年是只雕花铃铛,装饰着一缕绒白小羽毛和一个小木牌,木牌正面手写描边花体字,还喷了点香水: 第89章 有人20岁喽,每天“响”起我啊,hahahaha! ——by 陈 第三年他没有过生日,没有礼物,没有大餐,更没有兴致。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识相,谁也没有提,没人敢祝他生日快乐。只是那夜将近凌晨时分,在外地出差的陈北劲没打任何招呼,突然回来了,一洗漱完,风风火火抱着枕头被子跑来他屋里,要跟他挤在一起睡觉。 俩人简单聊了几句,他起身摁灭了床头灯,再躺回去时,陈北劲摸进他的被窝,抓住他手,跟他轻轻地握了两下。 沈致亭问陈北劲又抽什么风,陈北劲说,第一下是20岁,第二下是21岁,握两下就是过生日的意思,现在十二点还没过,沈致亭不介意的话,他可以送上自己独家秘制的、清新柠檬味儿的香吻一枚。 沈致亭没忍住笑了出来。 一片漆黑里,陈北劲也跟着笑了一声,然后飞快在他嘴角上吻了一下。 沈致亭一愣,问:“你、你怎么亲嘴?” 陈北劲也跟着一愣,问:“刚才你默许的不是亲嘴?” 沈致亭瞪大了眼睛,头顶飘过一连串问号。 谁默许?谁默许? 他就笑了下,什么时候默许了? 还默许亲嘴??? 陈北劲眼睛瞪得更大,更无辜,试探地问:“我……亲错了?” 沈致亭:“……” 唰地背转过身,闭上眼,准备睡觉。 一只手指在背后戳了戳他,“亲就亲了呗,怎么还生气了?” 忍住一脚把人蹬飞的冲动,说:“没有生气。” “没生气就转过来,一起过生日呗。” “谁大半夜的在被窝里过生日?” “我和你啊。” “没兴趣。” “那我给你唱个生日快乐歌?”陈北劲从他背后探出头,商量道:“还是唱个别的?法语歌怎么样?我还从来没为任何人唱过法语歌呢。” 沈致亭耐不住好奇,回了下头,问:“法语歌?” “是啊,”陈北劲趴在他耳边,低笑着说:“接下来让我们恭喜这位沈先生,荣获本人在京城专场演唱会门票一张~” “去你的!”沈致亭笑着踹他一脚,“还不快唱!” 陈北劲一身反骨,突然不干了,一个翻身骑在沈致亭身上,非要沈致亭举着手给他当话筒才肯卖艺献唱,沈致亭一个激灵,猛地弹坐起身,反手就将人摁了回去……一时间,两个人推来搡去,打来打去,砸完枕头,又互蒙被子,闹作一团。 渐渐的,夜色更深了,两个人玩累了,终于安静下来,躺在一起。 沈致亭闭着眼,昏昏欲睡,听耳畔的某人开始唱歌……低沉的男声哼着温柔悠扬的曲调,自带几分微醺醉意,每一句都像在与他絮絮低语,带他回到那年夏天傍晚的微风里,回到那条落日余晖下昏黄的街道上,他坐在出租车上不断往后看,看渐行渐远的少年茫然的脸,衣衫摇摆,手中的冰激凌慢慢融化…… -------------------- 第40章 风掠北阳 40 “蛋糕放厨厅,其他的放茶几上吧。”陈北劲立在门口,让开身,抬手往里指了下。 两个保镖应了声,将拎在手里的大包小包放过去,路过正在厨台喝水的沈致亭,他们朝他恭敬地点点头。 洁白明亮的屋子安详和谐,乍然冒进来两个身穿黑皮衣的魁梧雄壮的泰拳冠军师兄弟,一个光头,一个揪辫,面相极凶,浑身大块肌肉简直要从衣料中喷薄欲出,两个人阴云似的,黑压压的,令整个房间瞬时就充满了肃杀气。 沈致亭站在吧台里面和他们分别对视一眼,恍然有种打破异次元的感觉。 这两个人,之前陈北劲往他妈家抬古董的时候见过一次,但那都是在外面。 沈致亭知道,他是某人的私藏款。 这么多年,他们相处,除了高考前那人离开前以友情之名赠予他礼物,特地带了很多人和他碰面做见证,私下里,尤其在他面前,陈北劲从来都是一个人独行,做事亲力亲为,人群聚集的地方,陈北劲和他见面都格外低调,能打出租就绝不开车。 知道的,是因为两个人都不想添麻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偷情。 高中时代的陈北劲,是个邋里邋遢,连校服都穿不好的学渣,是家里没父母照顾的可怜鬼,是逢年过节都没人陪的寂寞小孩,是无聊了就去电竞酒店通宵打电动的叛逆少年,到回国后,这人变成只要在家里就是一个毫无富n代身份包袱的神经病,闲着没事就黏在他屁股后面跟来跟去,陈北劲讲笑话,很多都是冷笑话,但非要他笑了才住嘴,即便讲些无聊的废话,也一定要他句句回应才肯罢休。 有时候,沈致亭觉得陈北劲像是个心思敏感的傲娇公主,不开心就特别大力地生闷气,明明是闷气,却弄得家里到处很响,要他哄着才能好; 有时候像只雄性激素大爆发迫不及待要开屏的孔雀,一言不合就拽着他去小咖啡桌旁坐着,不许他看手机,也不许看书,某人自己则抱着吉他开始弹唱,美其名曰:陈sir个人专场演唱会。 俩个人,一个负责做观众,另一个自我陶醉着进行才艺表演,陈sir选歌故意选有三国语言或两国语言的,以便将个人魅力淋漓尽致的展示出来,那股子摇头摆尾的得意显摆劲儿,恨不得将尾巴翘上了天,沈致亭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只觉得幼稚无比。 第90章 但陈先生唱到动情处会和自己对视互动,那目光深邃,含着笑,像某种温柔的邀请,给沈致亭一种他原来也很爱他的错觉。沈致亭无法控制,反反复复心动,一遍又一遍沦陷。 那时,那人是个浪漫可爱的快乐王子。 不管是公主还是王子,再怎么闹,也是在家里,因此陈北劲从来没往家里带过什么人。正如那人之前说的,他们住一起这件事,陈北劲不想告诉任何人。 现在,今天,家里这扇割裂着两个不同世界的门被打了开,两个并不是特别重要的角色的出现,却好似在缝合弥补着什么,沈致亭望着朝自己走来的陈北劲,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 “怎么了?”陈北劲伸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医院还没睡够,睁着眼也能睡着?” “没睡。”沈致亭打掉他手,喝了口水,“你应该不会特地为了搬东西,把人专门叫到家里来吧?” 今年陈北劲送的东西比往年都多,刚才在车库的时候,沈致亭发愁说他俩人至少搬两趟才能搬完,还得再单独拿一趟蛋糕。陈北劲说搬一趟就够了,接着发了条消息,不到五分钟,那俩随身保镖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沈致亭被惊讶到了,问他们这么快是不是坐时光机来的,光头的那个笑了笑,没说话,朝陈北劲使了个眼神,意思是“我们不知道,你得问他”。 尽管后备箱铺满的玫瑰花将他和陈北劲的关系显露无疑,沈致亭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和陈北劲过分亲昵,就没再继续追问。 “也不算是专门,”陈北劲笑说,“下午咱们办出院手续的时候,他们就带着蛋糕在外面装车了,装完车我让他们先过来这边找个地方等着再搬。” 沈致亭“哦”了声,想到什么,忽地问:“要是今年咱们没在一起,你怎么搬?” “没在一起,”陈北劲握住他手,轻轻晃着,说:“我也不会买这么东西啊。” 沈致亭一笑,嘘声感慨道:“看来做你朋友没做你男朋友值钱啊。” “那不一样,”陈北劲跟着暧昧地笑起来:“现在这不是,感情更深了么?” “按以往感情浅的话,我该照例跟你说句谢谢,”沈致亭说:“现在既然感情深了,我就不客气了。” “本来就不该客气。”陈北劲欺身过来就要亲他。 沈致亭侧身避开,“都两天了,身上都是烟味和消毒液味,怪难闻的,我先去洗洗。” 陈北劲不大乐意,拽着手腕不松手:“不是洗漱过了吗?你怎么老是不给我亲?” “我是说洗澡。”沈致亭两手大力搓了搓陈北劲的脸,将人捏出个笑脸来,拍拍,然后往浴室走。 陈北劲望着那人背影,见人马上转过门口,忽地轻轻开口:“沈致亭。” “怎么了?” 沈致亭回了下头。 陈北劲不太自然地松了松衬衣领口,眼神乱飞,“我、我也两天了。” “行,”沈致亭点点头,让开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那少爷您先洗。” 陈北劲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瞧沈致亭,试探观察着。 沈致亭反应过来,一怔。 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终于,沈致亭愕然的眼神转变为满含趣味的上下打量。 陈北劲受不住了,低咳一声,“没事,我不着急,你先洗吧。” 沈致亭立在门口观赏了好半天,一步步慢慢靠近过来。 陈北劲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呼吸愈加急促。 两人即将挨上时,陈北劲心情紧张,缓缓伸手摸下去,要和人牵手,沈致亭却突然端起了蛋糕,头也不回地朝冰箱走过去。 “……”陈北劲咬了下牙槽,瞪着对方高瘦的背影,说:“你故意的!” 沈致亭将蛋糕放冰箱里,啪的合上柜门,转头:“故意什么?” 陈北劲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又不说话。 沈致亭再次往门口走,见人站在原地不动,回头冲人笑了声:“少爷,我现在要去洗了,你到底着不着急?” 本来是要发火,再不济也要装聋作哑生闷气,对于沈致亭这种欲擒故纵的耍猴把戏,稍微有点自尊的人都不会再毫无底线的倒贴过去。但转念一想,他陈北劲对自个儿男朋友又有什么底线上限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沈致亭难得肯勾引他,他主动上钩就是了。 于是风一般地飘了过去,携住了沈致亭的手。 俩人进去浴室,沈致亭从外间橱柜抽出两条新浴巾,递给陈北劲一条,然后进屋打开花洒。浴房里间其实很宽敞,四周铺满着碎星大理石瓷砖,平面如镜,清清楚楚倒映着两个男人颀长的身影。 二人模样都高大英俊,站在一起,体型契合,气场相当,是连型号都相撞,可谓是绝顶般配,这样一看,仿佛他们做任何事都显得光明磊落。可一低头,两双赤脚都堆在角落里,大大的脚掌,脚趾蜷曲相勾,各自带几分欲拒还迎,一时间你来我往,**有意无意地触碰相抵,水雾蒸腾起来,烧得耳红心热,彼此望一眼,各自眼底都是说不尽的深情。 一场绵长持久的深吻,直到喘不过气,两人额头抵在一起,待了片刻,陈北劲扶着沈致亭的肩,将人缓缓转了过去。 “先洗了……再……”沈致亭皱了下眉。 “那我帮你洗……”陈北劲吻在他后颈,声音迷糊。 第91章 “你那里别、别磨……” “没磨,帮你搓搓腿呢……” 沈致亭立马就笑岔了气,回头骂了句“放屁”,陈北劲生怕命根子被夹,赶紧拿过沐浴露给人好好洗,一边洗,一边想发设法地占便宜,为转移对方注意力,不时冒出一句觉得水热吗?觉得水凉吗?舒服吗,下次我们还这样洗行不行?沈致亭,下次我们用浴缸吧?温泉!温泉怎么样? 沈致亭闭着眼,懒洋洋地应声答应着。 恍然仍觉得梦里,可梦里也不敢想象这场景。 原来幸福是这样确切的存在着,而不是非要谁一个空口的承诺,他终于体会到了,被所爱之人深爱着的感觉。无需忐忑,无需再因为某人的某句话绞尽脑汁地推测什么,判定什么,正确答案就摆在眼前,没有什么及格不及格,他不再身处赌场,也就用不着再患得患失。 “沈致亭……”身后人抱上来,闷闷地问:“可以了么?” “嗯……” …… …… 下午大夫刚再三交代过不能剧烈运动,傍晚俩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就互相引诱着破了戒,事后沈致亭虽然知道不该这样,但一惯冷傲作风,绝口不提,陈北劲则更不以为然,称这次不叫“剧烈”,而是“沉缓有力”,全程都在他掌握之中,一点也不是摧残,而是养生。 沈致亭翻了个白眼。 “我说的不对吗?”陈北劲坐在沙发上,扯扯沈致亭搭在肩上的擦头巾,半得意半询问:“我这次怎么样?” 沈致亭淡淡哼了声,说了句“还行”。 倒不是这一次不行,沈致亭纯纯是为第一次不痛快。上次陈北劲稀里糊涂,什么也不会就霸王硬上弓,弄得他简直是里焦外伤,清晨跑路都花了大半天时间。但有了他上次细致入微的传授,加上陈北劲悟性又高(主要是他们煲电话粥时也没少探讨),以致这一次居然出人意料的和谐。 陈北劲知道沈致亭脾气,沈致亭的“还行”,那肯定是特别行!非常行!当下心情不错地将摆在桌上冒完烟的生日蛋糕拔下蜡烛,开始切。 “我进医院这事,”身后沈致亭随口道:“别跟我妈说。” 陈北劲回头瞧他一眼。 沈致亭挑了下眉,“怎么了?” “以后……”陈北劲犹豫道:“能不能别去喝酒了?不是说好只做决策管理不做执行项目吗?” “也就这一回了,”沈致亭安抚道:“以后也不会了。” “沈致亭,”陈北劲望着他,认真道:“有我在,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沈致亭一笑:“我知道。” “我讨厌他们灌你喝酒。” “我也讨厌。” “那你还喝?” “我喝又不是因为他们灌我才喝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陈北劲有点急:“你又要瞒我什么?” “哪里瞒你,”沈致亭无奈:“这不是直白告诉你了吗?” “我要听真话!” “真话就是……”沈致亭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该做的全都做了,偏偏几句话就这么羞于启齿,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出来: “我们那天才在一起……你就走了。” “啊?” “你走以后,我很想你。” “可……”陈北劲不理解,问:“我们晚上不是偶尔还打电话吗?” “是,所以像不像时光倒流?” 陈北劲哑住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的失约离开,竟然成了是另一个人的心魔吗? “但是陈北劲,这一次就算你真的走了,我从此也不会再后悔,更不会再惦记你了。”沈致亭瞧他一眼:“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再三辜负你的我不值得了?”陈北劲挑挑眉,抬手送上玫瑰花最多的那块蛋糕。 “我可是已经告诉过你‘我爱你’了,你不往前进一步也无所谓,只能说明我们也就只能到这地步了,对你,我从不强求。”沈致亭接过蛋糕盘子,啧一声,说:“但是呢,如果那天在酒吧你真的在相什么亲,还跟其他人搞什么暧昧,我还是会把你暴揍一顿。” “难怪……”难怪当时他们那时候才刚开始,沈致亭突然冒出一句这种话来。 沈致亭抱着随时恩断义绝的心思,他自己却受宠若惊美滋滋了大半夜。 “难怪什么?” “难怪我那一阵子吃不好也睡不好,每天光想着你,原来你也总是在想我啊!”陈北劲抬脸看着他,吊儿郎当地朝他笑着:“沈致亭,我再和你待一年,怎么样?” 沈致亭一愣:“什么待一年?”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嗯……让我想想,我就待到——”陈北劲装作深思熟虑的样子,说:“待到你想我了,随时就会打电话告诉我的那一天吧!” -------------------- (土里窜出)(阴暗爬行……) 第41章 风掠北阳 41 生日过去之后,陈北劲很快就搬到了沈致亭房间。 说搬,物件一件没拿,只是人过去。陈北劲室内设的衣帽间,物品繁多,陈列井然有序,而沈致亭屋子里只有刚够他自己一个人用的橱柜,不过自陈北劲来,除去衣服之类,沈致亭衣橱又多添了四五套新床上四件套,以备随时换洗。 第92章 白天忙得都见不着面,于是静无人声的夜里就极尽缠绵起来,事后,两人半睡半醒的抱在一起说私房话,念念叨叨,黏黏腻腻,说着说着,嘴唇就不知不觉挨在了一起,也不亲吻,就这么懒洋洋贴着,然后掀开眼皮瞧向对方一眼,各自傻笑起来。笑好半响才停,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不过,长夜漫漫,也不并总是这样和谐。 陈北劲搬进来没几周,就发现沈致亭晚上都要睡觉了,还在和同事在微信聊天。 频繁聊的就两个,一个是秦旭,动不动就喊沈致亭“宝贝”、“亲爱的”,还老是逗得沈致亭笑出声来,这个人陈北劲认识,不在目标防范人群里; 另一个备注叫“创意部—助理小赵”,话不多,中规中矩的,基本都是工作上的事,但偶尔也说点别的,像什么“亭哥你一个人住不无聊吗,晚上也不出去跟旭旭哥他们玩嘛”,“哈哈哈哈你这么晚怎么还没睡,不怕着熬成老头子吗”……有时熄了灯,安静躺在床上等晚安吻,却发现枕边人一直抱着手机跟别人聊,陈北劲的戾气蹭蹭就往上涨,有天终于忍不住了,扑过去马上就要雷霆发作一番,余光却瞥见那小赵发来一条“亭哥,这段日子麻烦你了,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陈北劲找回点理智,脱了上衣,手摁在对方枕头边,一边勾引一边颇为幸灾乐祸地问沈致亭,你这活泼小助理是不是要跳槽了啊? 沈致亭放下手机,扫兴地拉上被子,回了句“我倒希望她是跳槽走的”。 陈北劲这才意识到不太对。 问清楚后,陈北劲才晓得那小助理的母亲刚刚病逝,准备要回老家安顿休息半年。 之前几个月她母亲都在老家住院,小助理独生女,虽然给她母亲请了护工,但她心里总放不下,在公司也总请假,沈致亭看在她是单亲家庭不容易,但不好一直给她批带薪假,就拿了六万块钱给她先用着,小赵自然而然地也就把他当成了精神支柱,陪护期间一直找沈致亭聊母亲的病情。本来她母亲前几天病情似乎转好了,小赵心情不错,说很快就回来上班,要请沈致亭去高档餐厅吃饭报答他,没曾想她母亲是回光返照,没好几天,人就彻底没了。 陈北劲清楚,别人的闲事,不至于让沈致亭操心到这种地步,拿钱接济不说,还全程线上暖心陪伴,对一个毫不相识的助理母亲关怀到这种堪称过线的地步,实在不是沈致亭的风格。只是那小助理母亲的病和当年沈致亭父亲的病一样,都是脑癌,赵母的病情还要更轻一些,沈致亭了解实情后,很难不急着去关心。 听说,那个赵母也是一直瞒着女儿不说,只买些便宜止疼药凑合吃,看病化疗一整套下来太贵,家里破产都凑不够医药费,人近五十患上病,孩子却一路前途光明,女儿还没在大城市里扎下根,万万不能再被自己拖累,本着这样的心思,赵母对自己的病也就坦然了,更没了求生欲望。 陈北劲也清楚沈致亭父亲的事。 去年小年那晚和沈母聊过,这也成为他决定追求沈致亭的动机之一,但他们二人从没在明面上讨论过这件事,只是彼此暗示过。 陈北劲知道,沈父离世多多少少有自己的原因,沈致亭也总是和自己忌讳谈起这件事。每年清明,沈致亭会带他回家吃饭,却从会不领他到父亲的墓前祭拜。 世事难料,眼下,不同的人竟然遭遇了沈致亭相似的境遇,陈北劲不知沈致亭会作何感想,究竟有没有真正放下? 见沈致亭就这么睁着眼躺着,盯着天花板发呆,既不唉声叹气,也不感慨议论,既不追忆故旧悲伤,也不向上次似的搞起亲仇爱恨来。 安静如水,挺尸似的。 陈北劲等了半晌,又慢吞吞地穿回衣服,凑过去沈致亭身边,将人轻轻抱住。 沈致亭偏了偏头,视线向下,看他一眼。 陈北劲将脑袋埋沈致亭颈窝里,来回用头发蹭着。 沈致亭一笑,捏住他的下巴,将他脸抬起来,“衣服穿上了?又装什么乖呢。” 陈北劲就势将脑袋的重量压在沈致亭手心,望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提,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 “说。” “你还介怀吗?” “跟你没关系,”沈致亭松开手,扭过头,没再笑了,“跟我爸妈也没关系,都是我自己莽撞不懂事。” “违心。”陈北劲追问:“你在怪你自己,也在怪我,你怨我们之间的事牵涉到上一辈,是不是?” 沈致亭一默,说:“没有。” “沈致亭,”陈北劲凑过去,跟人脸怼着脸:“你怨我,你就骂我、打我,你要怪你父母隐瞒你,你依然可以跟我诉苦,我们背着大人说他们几句坏话没关系的。” 沈致亭还是忍不住了,抬眼和面前人对视着,轻叹一声: “从前我怨,怨所有人,更怨我自己,但现在我不知道了,也许这就是命,命中注定的事绕不开。 就像小赵她母亲,她们家没出我这样的事,但还是因为其他的事……结果都一样,没有那么多的假如。小赵比我做的好,她不会在她母亲出事后假想她们家如果特别有钱就会怎样,可我却总懊恼自己如果没有喜欢上你就会怎样、如果没有想着去美国找你就会怎样……其实我们谁都没错,只是我们不太幸运,没能将愿望实现。至于我爸,我爸怎么想,我控制不了,正如他清楚他拦不住我喜欢你,我也拦不住他想为我做些事。” 第93章 “不管怎样,你放下就好。”陈北劲坐起来,第一次学着沈致亭摸他头时的模样,也安抚般轻揉了揉沈致亭的头发,说:“沈叔叔如果知道你终于看开了,他肯定会很欣慰。” “可……”一声“沈叔叔”,不知心中哪根弦忽然被触动了,沈致亭声音哑了下去。 “可什么?”陈北劲跟着歪下头去瞧对方的脸。 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在清隽的脸庞上,沈致亭骤然落下了两行泪。 陈北劲一愣。 “可我忘不了……我忘不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 我后来总是时不时想起他,我想他给我写的那些生日卡,送的礼物,还有他亲笔写的祝福。落笔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他作为父亲,一定很看重我吧?可我只知道骄傲,只会自得意满。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发觉我喜欢男生,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过沮丧?有没有难过的睡不着?直到他离世,我都从来没对他说过太亲密的话,没有给他一个像样的拥抱,我甚至还埋怨了很久他不为我着想……陈北劲,你知道吗,我真的有道不完的歉要对他讲,有说不完的话要跟他解释,可他不等我明白过来就走了……原来过了这么久,我对他也不只是敬重而已,原来我这么敬爱他,以他为榜样,原来我一直都在努力活成他的样子,可我才明白……我才明白……” 那晚上陈北劲将沈致亭抱在怀里,安静聆听着沈致亭的诉说。 有了前车之鉴,陈北劲这次一句话没说,也不劝。沈致亭其实也没几分钟就调整了过来。 临睡前,沈致亭脸色森然,跟陈北劲讲他刚才那不是哭,只是单纯的泪腺发达,流泪≠哭,这是生理问题,与他本人意志无关,叫陈北劲看过就忘,任何时候都不能再提。 陈北劲依旧没说话,垂着眼,点着头,一字一句地认真听着,等沈致亭正经严肃的长篇大论发表完毕,陈北劲猛地双臂收紧,将人箍在怀里,然后俯下身去,堵住了沈致亭的嘴。 那晚什么都没干,两个人只是亲吻,用力的亲,没命的亲,亲的昏天黑地,亲到彼此窒息,胸膛起伏挤贴相撞,连喘气都费劲,亲到最后,嘴肿了,倒不像是吻了,更像是站在岸上的人在向溺水的人渡气。 第二天早上起来,因为嘴唇的问题,沈致亭下半张脸基本破相了,上班连续戴了两天口罩,第三天好些了才摘下来,逢人问起,就解释说吃辣吃多了。 沈致亭坐在办公室里给陈北劲发消息,说陈北劲从前属旺财,现在是不是又开始属啄木鸟了? 陈北劲:你猜。 沈致亭:猜什么猜,问你是不是啄木鸟? 陈北劲:你猜。 沈致亭:抽什么风?你在哪儿?又犯病了? 陈北劲:你猜。 自从那天开始,俩人的聊天记录除了正经事,差不多都以陈·复读机·北劲的“你猜”结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动回复,非得等到晚上沈致亭下班回家,才能看到正常的陈北劲。 有天回家刚推开门,沈致亭朝沙发“诶”了一声,准备警告某人一句“再在聊天的时候变复读机咱俩就直接删好友”,没料陈北劲居然在厨房做饭,一身米白色的休闲卫衣卫裤打扮,撸着袖子,踩着拖鞋,腰间系着围裙,像个青春男高版小厨娘,连低垂的睫毛都散着某种香甜味。 见他进屋,陈北劲抬头招呼一句:“回来了?今天公司没什么事,去许总家扫荡了点好东西,你去从酒柜拿瓶红酒先醒着,待会尝尝我做的神户和牛。” 说完,还不忘做作地再撸一下袖子,甩甩胳膊,伸展伸展脖子,“哎呀”长吁一声,仿佛正在进行一项大工程。 沈致亭啧了一声,嘴角翘起,倚在门上笑瞧着陈北劲鼓捣了一会儿,才转着步子回去客厅。 陈北劲学习能力强悍,但把这么好的东西当做练手菜实在有些可惜,幸亏家里各类厨具器械一应俱全,陈北劲只需按照菜谱走流程即可。 饭成,陈北劲为了对得起这么隆重的大餐,又跑去卧室换了套不知道哪年哪月新买的高定正装。沈致亭挨个品尝,除了菌菇汤味道稍咸,虾仁滑蛋火候略老,两道作为主菜的牛排最后煎出来,味道比预想中要多汁美味,全套意式肉酱面味道最好,搭配一系列西蓝花芦笋等小配菜,整体无功无过,胜过好些名不副实价格离谱的西餐厅。 除颜色搭配完美的餐盘桌布,二人中间摆放着灯火摇曳的五支纯银器烛台,沈致亭右手斜方置一手掌大小的银碟,盛着清水,水面则铺满了新玫瑰花瓣。陈北劲那边也是一样。 沈致亭不知道这东西是干嘛用的,花里胡哨倒挺像回事,上了一天班饿得要死,沈致亭席间一直低头进食,偶尔跟陈北劲聊几句,也没去管那碟子,直到陈北劲自己憋不住了,提醒沈致亭去把那花瓣都摘出来。 早就熟悉了陈北劲的各种非常规作风,沈致亭也没问为什么,依言施行,将铺满整个水面的花瓣都摘到自己餐盘里。 从他的视线角度,此时仍看不清水底下是什么,直到沈致亭伸手去拿酒杯,指尖刚一轻触杯身,杯中红酒荡漾起波纹,深色酒面清晰倒映着旁边银碟水底正中央沉落着的一枚男款戒指。 宽版银身,素雅简约,戒身左右各自勾连一串法文,中心镶嵌着一颗平展立方的蓝钻,独特低调不张扬,既区别于常规钻,又不过分夺眼。 第94章 这蓝钻的模样虽没见过,但棱面绽出的好似幽梦般瑰丽的光泽似曾相识。 沈致亭愕然抬头,看向对面。 陈北劲早就摘完了花瓣,一会儿左托腮,一会儿右支棱胳膊,就等着沈致亭这惊吓般抬头瞬间。 “来吧,”陈北劲控制不住为自己的精巧心思而得意,微笑了起来,起身拿起面前那枚同款男戒,颇具仪式感的指了指:“你那边是我的,我这边是你的,戴上了,你就是我未婚夫了啊。” “你……”本来要问一句你爸也知道了?但眼下显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沈致亭失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幼稚又真诚的人?知道人家喜欢他,立马就要跟人家谈恋爱;早上才说决定在一起,中午就拎着食盒跑到人家家里张罗着一起吃饭;眼下这才刚搬到一间屋住,就又搞起了求婚…… 其实,他沈致亭未必是多么不幸的人。 沈致亭浅浅一笑,站起身来,拿起戒指和陈北劲做交换。 原本的蓝钻一分为二,被分别镶嵌到两人的戒指上,眼下又连成一心。 戴好戒指,沈致亭和陈北劲对视一眼,忽然间千言万语都烫嘴饶舌起来。两个人实在是太熟了,肉麻情话都在床笫之间讲无数遍了,在略显庄重的此刻说来反倒显得轻挑,琐碎废话也在平时闲聊时念叨完了,沈致亭一时之间没话说了。 最后堪堪挤出一句:“怎么不早说?” 好歹让他把领带重新系上啊。 陈北劲浓眉轻蹙,手指抠着桌布,“费了这么大劲,你就说这个……” 沈致亭扬起嘴角,点点头,笑道:“谢了。” 陈北劲嘟嘟囔囔:“我跟你拜把子么,还谢了……” 沈致亭笑出声来:“那——,未婚夫?” 陈北劲觑他一眼:“……带破折号就算了,居然还带问号?” 沈致亭:“……” “行了祖宗,坐下吃饭吧。”沈致亭一挥手,低头拿起了刀叉,“下周清明节放假,我带你去见妈,给她看看我们的戒指,然后——”沈致亭顿了顿,抬头,望向对方同样紧绷起来的目光,说:“再带你去见见我爸。” -------------------- (啊!)(擦擦汗)(抖抖衣服土)(灰头土脸地装出兴奋的样子)(我胡汉三又从土里爬出来了!!) 距离完结大概还有个三四章这样子 第42章 风掠北阳 42 语音4s:“今天下班会早吗,晚上一起去外面吃饭?” —好。 语音2s:“下午我来找你?” —好。 语音60s:“你现在干嘛呢,忙吗?诶,我要跟你说个好玩儿的!今天开董事会的时候,许总看见我戒指了,我在上面做报告,她在底下老撩头发,其实她就是在偷瞄我手,啧,想看又故作淡定,看她憋到什么时候,我刚才故意给她端了杯咖啡过去——用的戴戒指的那只手,她瞪了我一眼,哈哈哈哈!” 办公桌斜对面的深棕色沙发上,一个年轻男人正笑吟吟地坐着。 今天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斜照进屋,打在男人瘦削的脸上,与两个多月前比起来,他面部棱角更加清晰,俊挺的眉骨因此更加突出,皮肤也晒得有些粗糙了,可骨子里骄人矜贵的傲气还在。 这人完全把这办公室当成自己家,一身深色运动装的舒适打扮,翘着二郎腿,姿态慵懒地伸展了下双臂,然后往后一仰,闭眼枕在沙发靠背上,发出一声貌似是苦尽甘来的喟叹。 而办公桌前,听完来者的自我介绍,沈致亭心思百转千回。 面上不露声色,习惯性先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茶,接着发消息找秦旭确认,等对方回复时,手机来一串新消息,沈致亭语音转文字,批奏折似的挨个回过,看到最后一条,眉梢动了动。 许景辉能默认他们两个在一起,这已经算是开了天恩了,沈致亭不太理解,陈北劲还在跟许景辉较什么劲儿。 —祖宗,少惹你妈行不行? 成年之后再怎么稳如老狗,陈北劲骨子里还是不安分,只是这本性只对亲近的人展示出来,沈致亭经常会对陈北劲这个幼稚鬼感到头疼,但转念一想,更头疼的该是许景辉才对。 陈北劲从小就热衷于在许景辉面前各种作死,以此吸引许景辉的注意力,奈何许景辉要么就是懒得理他,要么就是厉辞呵斥他,这么多年,母子俩能持续好好说话的时长,至今都没突破过半小时。 沈致亭就不一样了。无论陈北劲再怎么犯浑耍赖,沈致亭句句有回应,时间一长,在沈致亭面前,陈北劲倒温顺乖训了许多。 —在忙吗 —又不回我消息 —有点无聊,想视频了 —下午再视一个好不好 —想牵手 —好想你,想看看你 —你的男朋友现在又到楼下咖啡馆吃点心了,521,你报销 —!!!有个小瓢虫飞在我电脑enter键上了!!! 【一张爬行在mac炫黑干净键缝隙中的红壳七星瓢虫的照片】 —你说,它背上明明有九个点,为什么叫七星瓢虫? —沈致亭沈致亭沈致亭沈致亭 —不理我…… 【小狗坐小板凳.jpg】 【小狗泥坑翻滚.jpg】 【小狗捧玫瑰花.jpg】 第95章 【小狗敲键盘摸鱼.jpg】 …… 沈致亭饶有兴致地来回翻看着那几条消息,发了个521的转账过去。 但没回复,因为眼下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怎么,我哥公司的人效率都这么低下么?老秦呢?要是老秦还在,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何湛程偏过头,朝沈致亭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辨不清他是喜是怒。 沈致亭扣上手机,站起身,对他温和一笑:“误会,我问过了,何总不让我们私自干涉他的家事。” 何湛程脸色闪过几分不自然,不情不愿地将头转了回去,低骂一声。 沈致亭很客气的赶人:“不好意思,公事上来说,我作为燕京这边的总负责人,不好擅自挪用公款去办私事;私情上来说,我个人倒不介意自掏腰包送你回沪上,但我上头毕竟还有个老板,我一个外人干涉老板的家事,不太合适,希望你体谅。” “行啊!”何湛程挑衅般高喊一声,倒身往沙发上一躺,闭上眼,一副你不送我走我就在这赖到底的架势,说:“那我就在你这里住着了!” “行,你随意。” 没想到何闽轩那种谦谦君子似的人物,弟弟这么无赖,沈致亭淡淡道:“明天咱们公司开始放假,待会儿五点半关门,钥匙不能给你,你在这儿躺着睡三天吧。” 何湛程霍地翻起身,啪地一拍沙发扶手,瞪着他:“你小子故意的吧?!” “闹事的话,大楼里有巡逻队,都是18岁到27岁之间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精壮男性。” 沈致亭已经坐回桌前,开始忙自己的事,拿过叠文件,头也不抬,随口道:“还有,听秦总说,你这才刚满二十吧?我今年25,虚长你几岁。” 何湛程冲他磨着牙冷笑,“所以呢?” 沈致亭掀眼皮瞧他一眼,“没上大学?” 何湛程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彻底臭了。 原本以为这个新上任的经理要跟他争辩辈分问题,没想到居然贬低他的学历?!! 扎心,实在扎心。 今日不同往日,要不是老大把他资产全冻结了,他现在衣服没了,手表没了,手机也没了,兜里就剩下二百三十五块零七毛的现金,眼下还指望着对方能有点良心送他回家,否则,就凭对方说话这态度,何湛程都得立马冲到坐在办公桌前不知好歹的新人一顿发疯。 什么玩意儿! 何湛程忍辱负重地扭头坐回沙发上,顶回去一句:“我他妈长这么大,想什么时候上学就什么时候上学,想去哪个学校就去哪个学校,用得着你管?” “随便。”沈致亭不温不火,风雨不侵。 沈致亭才觉得自己今天非常晦气。 本来要放假心情好,一天没吃饭就点了个下午茶,闲着没事儿还能逗逗小狗,没想到茶点刚送到,这个自称是老板弟弟的煞星就旁若无人地两手插兜踱步走了进来。 招呼都没打一声,这煞星就一屁股坐沙发上,吃他的茶点、喝他的咖啡,喝一半嫌没滋没味不够甜,甩手就扔进了垃圾桶,咖啡液溅到墙角绿萝上,弄得屋里全是咖啡味。接着,这位大爷就一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边报着身份证号,抬抬手指,吩咐沈致亭立马订机票,还要雇两个身强力壮的保镖护送。 如果不是看这人全身都是崭新的名牌,沈致亭真以为这是个精神病院跑出来骗吃骗喝的疯子。 秦旭的回复早就发了过来,身份确认无误后,沈致亭才发消息找何闽轩确认。 大老板回复的消息也就一句话:“让你见笑了,家门不幸出了逆子,你叫公司里人都别管他,一分钱都不许给。” 看出来是逆子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沈致亭本来也不是爱管闲事儿的人,反正到点公司下班,何湛程不走也得走。虽然何氏集团在京城开的是分公司,何闽轩为人低调不喜张扬,人脉势力主要集中在南方,但不至于在北方一点都吃不开。 何湛程自己纨绔子弟二世祖,就算没钱,但拿着他大哥的名头随便在京城挑家五星酒店出去白吃白住个把月的,也多得是爱巴结的人客客气气侍候,更用不着他沈致亭操心。 就这样,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就这么冷着,期间沈致亭的新助理进来送过两回资料,临走时她故意慢慢开门,不住回头去瞄沙发上的帅哥。第一次,何湛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第二次,何湛程视线刚和她一对上,眉梢一扬,吹了声特别响亮的口哨,尾调缠绵轻挑,吓得那助理赶紧跑了,出门时还绊了一跤。 当时沈致亭正埋头办公,听见这口哨声,莫名就想起了某人好像也爱吹口哨。 而且这俩人吹得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沈致亭就抬头去瞧何湛程。 何湛程察觉他目光,挑挑眉,好像在问:怎么,你小子终于要识相了? 沈致亭没好气地收回视线,平移到电脑屏幕前。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认识,他们家那只比这只乖多了。 晚五点二十,沈致亭家那只来了,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玻璃门口。 照例摇着尾巴先在门口巡视一圈,看看有没有美女秘书帅哥助理之类威胁人物的存在,接着转身准备去楼道等人下班,没料余光一瞥,就瞥到窗户沙发下两条晃荡的大长腿。 第96章 眉头刚皱起,视线往上一扫,就看到了何湛程那张欠揍的脸。 哥俩视线一对,何湛程也看见他了,看见救星似的,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招手就要跟他打招呼,陈北劲一吓,连忙矮下身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指指里面,又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不要惊动沈致亭,安分点出来。 何湛程有些激动,大力点点头,看着玻璃门外的人,喜洋洋地跨着大步往外走。 沈致亭一抬头,问:“准备走了?” 何湛程脸一拉,瞥他一眼,嗤了声:“要你管?” “哦不是,”沈致亭笑:“趁着还有点时间,我叫人擦擦沙发。” “……”何湛程克制住发疯的冲动,手指隔空点点沈致亭的鼻子:“姓沈的,你给我等着,早晚收拾你!” “误会,”沈致亭继续笑:“误会,这不是沾上咖啡液,脏了吗。” 何湛程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哥,你怎么在这儿?” 一出办公室,何湛程凑过来就要勾肩搭背。 “别说话!”陈北劲低喝一声,四顾张望几下,然后一把将何湛程摁进怀里,全程捂着人嘴,生拉硬拽把人弄进楼梯间里。 何湛程一开始不解,但脑子格外灵光,等陈北劲关上楼梯间的门,他两手往兜里一插,后背往墙上一靠,昂着下巴,冲人吊儿郎当地笑:“哥,那姓沈的,跟你有过节还是其他?” 陈北劲转身看他,眯起眼问:“什么其他?” “就是养的小宠物之类的呗,怎么,不能说?还是你在跟他玩cosplay?”何湛程笑笑,目光上下将人打量一番,啧了声,“你演什么?男大?混血体育生?” 陈北劲脸一沉,手指隔空点点他鼻尖。 一句话没说,但威胁不言而喻。 何湛程连忙举手投降,妥协道:“好好好,我不管你怎么玩,正好你来了,你私人飞机借我坐坐,再把阿龙兄弟俩借我用几个月,我今晚就要走,或者翘楚走了没?我手机没了,你帮我联系下翘楚,我跟她一块儿走也行。” “翘楚前两天就走了,怎么,”陈北劲轻皱了下眉,“这才几个月就受不了了?我不是让你在剧组看着吗?导演他们没停工,你制片人跑了算怎么回事?还有戚时呢,你要走人,不先跟戚老二打声招呼?你手机呢?钱没了,手机也能丢?你干什么了,沦落到这地步?戚老二欺负你成这样了?” “操,你别提那傻逼行不行?” 突然被戳中了什么,何湛程立刻就恼了,他猛地抬头,眼底闪过几分狠戾,看到陈北劲同样深沉厉色的眼神,那股子劲儿随即消散。 “哥!”何湛程好言好语道:“我本来就是挂名去玩的,现在我不想玩了不行吗?你是不是我哥?是我哥你就先赶紧安排我走,要么我就去盛铭找我姨妈,我搬去你家里住,总之,”何湛程不自然地抱臂别过头去:“总之我不能在燕京待了,住酒店也不行,一秒都不能多待!” “行,那待会儿你去楼下广场十字路口等车,我助理稍后来接你。你识相点,我的员工不是你调笑的对象,还有她柔道十段,敢不老实分分钟能把你脖子拧断。”陈北劲低头联系人做行程安排,同时给何老大发消息,问着:“你先说说,你犯什么事儿了,回头我把你弄回去了,也好跟轩哥交代。” “不是什么大事儿,”何湛程含混道:“反正你安排好了就行。” “不说我也不管你了。”陈北劲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沈致亭就要下班了,语气催得有点急。 “你不管我,我就去找我姨妈。”何湛程天不怕地不怕。 “你姨妈问得可比我细,管的可比我严。”陈北劲瞥他一眼,“你要敢去盛铭,你早去了,还用得着跑来这儿跟沈致亭磨?” “……”何湛程眼神四下乱瞟,满脸不耐烦。 “不说我走了,飞机也别坐了,”陈北劲转身就要走,“你在这儿凉快吧,我去接我们家的下班。” “别啊!”何湛程急了,嚷道:“你不让我坐飞机,那我坐什么回去?!” “我管你坐什么回去,坐大炮回去都跟我没关系。”陈北劲头也不回道。 何湛程赶紧伸胳膊挡在门口,将人拦住,语速飞快:“行行行,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不就是我把人睡了吗,顶多就是临时泻火,一夜情都算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北劲搓了把脑门,无语又无奈,一副“我就知道”的厌弃表情。 “我就问两句话。”陈北劲盯着他,并且此刻对当初为了卖人情选择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后悔万分。 “说!”何湛程破罐子破摔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自愿的?”虽然非常希望眼前这个淫.棍能进监狱里判上个十年八年,但陈北劲也清楚他这表弟不是傻子,欺男霸女的事常有,但逼良为娼这事儿倒从来没干过,所以何老三每次有点什么桃色事故,动点钞能力都能和平解决。 “怎么说呢……”何湛程挠挠下巴,似乎也在认真回忆,说:“那几分钟里肯定是都是自愿的,至于前部分和后部分,就不太和谐了。” “……”真该下地狱啊…… 陈北劲站得离他远了点,继续问:“对象是谁?” 按道理,除非是动了戚老二的人,否则何湛程也不至于逃跑路上把全身家当都跑没了。 第97章 何湛程摸摸鼻子,低声说:“戚时……” 陈北劲脑子一抽:“其实什么?” 何湛程语速快得像火箭发射:“我把戚老二睡了。” 陈北劲两颗眼珠差点暴突出来,拔高了嗓门:“什么?!” 种猪吗!什么人都敢睡?!! “没事没事!你别激动!别激动!”何湛程一脸笑哈哈,赶紧拍着陈北劲肩膀安慰:“没关系,这事儿他嫌丢人,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哎呀我不就是图他长得好看嘛!真是的!他自己成天泡妞泡会所,上了床突然就搞的跟个贞洁烈男似的,叽叽歪歪的……没事儿,真没事儿!放心吧哥,啊,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你先让我出去避避风头,别跟我家里人说,也别告诉我姨妈,等他哪天气消了,我大不了亲自过来给他道个歉呗!” “你亲自?你亲自?!”陈北劲气得笑出声来,推他一把,喝斥道:“你的面子值几个钱!戚老二要是真发飙想要搞谁,你俩哥哥亲自过来登门道歉都没用!” “所以就是说啊,”何湛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赶紧送我走啊!” 陈北劲:“……” 仰天捂住眼,一声长叹,“行,赶紧走吧,现在就走,我就怕你回沪上没用,得出国才行。” “是啊,”何湛程点点头,解释说:“但我得先回家找老大弄点钱,他把我账户冻结了。” 陈北劲简直没眼看他,挥挥手,意思是让人赶紧撤。 “行,”何湛程做派潇洒地跟他拜拜,开门就要走:“那你保密啊,保密!” “你,”陈北劲放下手,指指栏杆下重重环绕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密集阶梯,“走楼梯。” “别闹了哥,”何湛程不在意地一挥手,笑道:“这可是三十七层。” 这回换陈北劲挡在门前,俯身凑近,深邃两眼沉沉地盯着他:“老三,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么?” 何湛程皱皱眉:“你干嘛?给戚老二出气?不是,你太不够意思了吧?” “你跟戚老二怎么样跟我没关系,你接下来回家怎么挨处理也跟我没关系。” “那你让我走楼梯?” “五点四十了。”陈北劲冲他晃晃手里的手机,屏保上显示5:41。 何湛程:“so?” “沈致亭下班了。” “so???” “他是这里的总经理,你是他上司的弟弟,你叫我哥,你让沈致亭怎么想?” 何湛程一脸不屑,嗤了一声,说:“那我等你俩都走了再坐电梯不就得了。” “他下班了,我还没进去找他,他肯定还在办公室等我,你怎么确定我们走哪个电梯、中途不碰上我们、在楼下也不碰上我们?就算你不跟我打招呼,他肯定也要找你说话,老三,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沈致亭面前,我不想跟你显得很熟。” “不啊,你们走到哪儿你给我发个消息不就得——”话没说完,意识到他手机还在酒店,何湛程懊恼一拍脑门。 “现在懂了?”陈北劲拿手机戳戳他肩窝,抬着下巴冲底下昂了下:“走楼梯,知道不?” “不是,你没必要这么宠他吧?”何湛程不满意地抗争道:“十分钟,你直接进去给他拽楼下去,开车赶紧走人不就得了?” “不要,”陈北劲收起手机,昂起头,脸上漾起几分得意神色:“沈致亭要跟我在一起说话,我们说完话才下去。” “……”何湛程有些无语:“有什么话你们回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呗!我他妈就想坐个电梯我是犯了什么死罪吗?” “走楼梯。”陈北劲眸底神色阴晦下去。 “不想走楼梯……”何湛程试图抗争。 “不想走我就找戚老二过来请你走。” “哥……” “走、楼、梯。” 迫于陈北劲的淫威,何湛程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不甘心地走楼梯了。 陈北劲视而不见,直接转身大步关门离开。 期间接了个何闽轩来询问的电话,陈北劲不想担麻烦,只说老三跟戚老二闹了点不愉快,自己不是很清楚,让何闽轩想知道自己去问,至于何老三怎么被治,那是他们自己家的事。 然后兴致勃勃去找沈致亭。 隔着玻璃,看到沈致亭还坐在电脑前边办公,陈北劲手刚挨到门把手,不近人情的冷峻面容瞬间温顺可爱起来,迈着步子推门进屋。 沈致亭闻声抬头。 两人对视,陈北劲笑容绽开,走过去,朝人展开双臂要抱,沈致亭站起身,抬手止住。 陈北劲一怔,心里瞬间涌起不好的预感。 “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沈致亭注视着他,“自从升职以后,为了看你,我以防盗窃的名义,跟安保部门特地申请在我们这层楼道多装了两个监控。也就是说,我这边能看到监控直播。” 陈北劲心里一个咯噔,连忙道:“你先别生气,听我解释!” “我就问你两句话,”沈致亭拨开他手,“你给我说实话。” 陈北劲低头磨蹭了小半分钟,思虑再三后,还是觉得说实话能保命,于是不情不愿地“嗯”了声,再次去拉沈致亭的手。 “你跟何闽轩什么关系?” “表亲。”陈北劲讨好地摇着他手。 沈致亭点点头,倒没抽回手,只是吸了口气,释然似的,又慢慢吐出来,再问:“研一的时候,我跟你说以后想这里工作,你是不是提前跟何闽轩打过了招呼?” 第98章 “沈致亭,”陈北劲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他:“我知道你从小就反感有水分的事,我也知道凭你的本事,不需要任何人帮你走捷径,但那段日子你……你过的太艰难了,我知道,比起我们在一起时那些转瞬即逝的玩乐,你更需要实在的东西来获得自我价值,我不想你连这一点的希望都落空。” 沈致亭皱起了眉,和他对视一眼,嘴唇动了动,似是要反驳什么。 “沈致亭,你别误会我。”见人不吭声,陈北劲有点紧张,更加急切地解释:“就算我打过招呼,也得你能力过关才能进来,这么多人,只是优先选你,只是一个保障,我从来都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也没有不相信你,我只要你能永远顺心顺意!” “少骗人,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高中我考第一你都瞧不上我,现在还嘴硬?” 从小到大,沈致亭自认他的确鲜少遇见什么挫折磨难,印象深刻的,也就这几件。 偏偏的,每一次都有陈北劲的参与。 挫败感和无力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可翻完旧账,他还是觉得不舒服,睨了陈北劲一眼,冷声为自己辩解:“我才研一,我差这一份工作?在你眼里我是得有多脆弱不堪,多禁不住打击,我连家公司的拒绝都接受不了?三年多了,我一个走后门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陈北劲!”这话简直就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你真行啊!那些手段玩顺了,就往我身上使了!” “不不不,不是你接受不了,是我,我接受不了。”陈北劲趁机去抱住他,埋头沈致亭颈间,闷声道:“沈致亭,你别生气,我只想你高兴,你高兴了,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给你。” 怀里人装懂事起来特别乖,沈致亭胸中一腔愤怒,恨不得往人脸上再砸上两拳,临下手,一颗头毛绒绒的,死活又舍不得了。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沈致亭抬起头,有些怅惘地看着天花板。 “那你要什么?” “我要罚你。” “罚什么?罚什么你都轻点罚好不好?” “唉,你这个混蛋……” “你的混蛋……” “混蛋,罚你再抱我一会儿。” -------------------- 元宵节快乐~ 第43章 风掠北阳 43 早在当年跟何老大打招呼的时候,陈北劲就知道,就凭沈致亭心高气傲的性子,要知道了这事儿,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三年了,他一直避着藏着,绝口不提半句何家的事,没想到小心翼翼了这么久,最后居然让一个意外给拆穿了。 何老三,很好,天生的祸水,走到哪儿就把麻烦就惹到哪儿。 陈北劲决定近几年都不要再看到这个人。 陈北劲也看出来了,沈致亭嘴上说着不生气,其实还是没消气,比起在医院大吵大闹的那次,这次他们不冷也不热,纯纯就是闹别扭,特别扭,别扭的陈北劲浑身难受。 具体表现为,放假这两天,沈致亭依旧跟他同桌吃饭,偶尔顺手还帮他洗内裤和袜子,早中晚照例提醒他喝水补水,但他凑过去找对方聊天讲笑话,沈致亭绝不搭一句腔,有时候陈北劲观察沈致亭脸色,见人一副恬淡温和的样子,该看书看书,该浇花浇花,也不像是生气,怎么这骨子里就那么犟呢! 共浴就别提了,同床共枕都干巴巴的,性.生活暂时就不指望了,但抱几下总可以了吧? 陈北劲夜里摸过去,想要抱抱他家臭脾气的未婚夫,未婚夫不抗拒也不主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脸朝向窗户和墙,只留他一个脊背。 陈北劲不乐意,使劲钳着对方肩头把人强行扳回来,然后压上去跟人接吻。沈致亭配合又不配合,大而扁薄的手掌虚按在身上人弧度绷紧的侧腰肌上,闭着眼,嘴唇软绵绵的,被人一触吻下去就松了开,可牙齿紧闭,像是某种坚守原则的刚硬态度,无论索吻的人怎么讨好着舔舐啃咬都没用,气得陈北劲直踹被子打滚。 沈致亭无动于衷,如果陈北劲闹急了,他就要下床去睡隔壁。 陈北劲失眠严重,加之隔三差五不分昼夜的高强度工作,内心极易烦躁起火,许是自幼被身边人追捧迎顺惯了,他比沈致亭还要心高气傲,陈北劲生平最厌恶别人忤逆他意思,但沈致亭……沈致亭如果不好好守着他,他势必又要回复到过去每周看两次心理医生的糟心日子。 于是沈致亭每次有要真生气的苗头,陈北劲就赶紧自动消音,然后像条游鱼一样,丝滑地钻进对方被窝里将人抱住,再强摁着对方的手搂在自己腰上,临睡前埋头在沈致亭肩窝里,还不忘硬气一句:“不管你怎么生气,反正我不后悔。” 直到第三天要回沈母家,陈北劲眼巴巴就盼着这一天,两人才磨磨蹭蹭和好。 早上七点钟,陈北劲拎着两套煎饼豆腐脑从外面晨跑回来,去厨厅放下早餐,然后走往浴室准备冲澡,一推门,正逢上满嘴泡沫的沈致亭在里面刷牙。 沈致亭扭头看他一眼。 陈北劲大汗淋漓地站在门外,也看着他。 沈致亭视线一触即回,继续低头刷牙。陈北劲也没吭声,走近沈致亭身后,侧身立在置物架前,抬手拿浴巾时,胳膊肘有意无意擦过对方的后腰,将自己浑身热烘烘的气息传递过去。 第99章 正漱口的人头也不回,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陈北劲略为尴尬地挠挠头,自觉没趣,扯了浴巾转身往里走。 浴室里间是雾面雕花玻璃门,陈北劲刚触碰到门把手,就听见身后人开了口。像在表达什么,又不明说:“我刚才在刷牙。” 陈北劲“嗯”一声,推门要进去。 沈致亭又问:“用我帮你找一下换洗衣服么?” 很明显的橄榄枝,可这示好却令陈北劲突然不情愿起来,他转过身,和沈致亭对视一眼,很直白地问:“你是真的不生气了,还是先糊弄着我,等着晚上从你妈那里表演完回来以后又不理我?” 沈致亭终于还是笑了,故意逗他:“你说呢?” 陈北劲心烦意乱,一把将手里浴巾扔到沈致亭怀里:“什么我说,我说你才是混蛋。” 沈致亭笑着接住:“少爷脾气这么大,我哪里还敢生少爷的气。” 陈北劲瞪他一眼。 沈致亭把浴巾还他,笑说:“不闹了,快去洗吧,待会儿饭都凉了。” “凉了就在微波——”接过浴巾,诧异问:“你怎么知道我买了饭?” “一直听着你动静呢,”沈致亭好言好语把人推了进去,“什么时候真不理过你。” 陈北劲这才满意,偷着笑一下,不给身后人看见。 刚打开花洒,隔着一扇门,外面人声徐徐传来:“陈北劲,这种事就一次,你送我什么礼物我都可以收,但以后像这种事,我希望你能尊重我。” 陈北劲没吭声。 指弯一勾,水流开到最大,哗啦啦的倾盆大雨似的浇遍全身,陈北劲埋着头,想叽咕一句“知道错了,下次还犯”,忍住了没说,拿过沈致亭那瓶男士洗发膏往手心里挤了大一坨,抹到头上搓泡泡。 爱一个人除了爱,还要偶尔让他生气,他才不后悔,唯一后悔的就是让沈致亭发现了。沈致亭有沈致亭的底线,他也有他的坚持,做朋友的时候都见不得一点哥们受委屈,在一起后难不成还会眼睁睁看着爱人在职场碰壁? je veux être ton soleil.(愿我成为你的太阳) 这圈绕刻在戒指上的字母,沈致亭如果看得懂,就会明白这是他的诺言。 陈北劲也觉得自己很冤。 沈致亭总嫌他讲情话太肉麻,油嘴滑舌不是出自真心,似笑非笑的,老跟闹着玩儿一样,可他难得认真郑重时,沈致亭又不习惯。他真话的确讲的少,尤其关于情话的真话,骨子里的含蓄基因发作起来,也不是很能讲得出口。 于是镶刻在戒指上,时刻告知着对方,他照亮守护着他。 “陈北劲!”门外人絮叨了半天,突然一声喊。 陈北劲赶紧关了花洒,竖起耳朵认真听:“啊?” “那我们这算是就说好了。”门外人每次一番长篇大论过后都要跟他确认一下,看他是否真的听进去了。 “嗯嗯嗯……” “还有,等会儿去了我妈家,不要跟在家里一样,当着长辈的面,总贴得跟年糕似的,不太成体统,如果我妈说要留宿,我们也不能……” “嗯嗯嗯……” “嗯,趁着你暂时出不来,我提前跟你说一声,李勤光下个月准备出国留学去了,早上他打电话来说想见最后一面,我考虑过了,我还是过去一趟比较好,你不许吃醋也不准生气,就这一次了,见完他我晚上回来给你带bintak家的点心,听见了?” 伸出手指,轻轻一抬,打开花洒,左摇右摆哼着歌,手指有节奏地抓头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事实就是,之前许景辉管不住陈北劲,之后沈致亭也别指望管得住陈北劲。 沈母打开门那一瞬,原本安分站在沈致亭身边的陈某人,突然转过身,在沈致亭嘴角上啄了一下,留给沈母一个喷香绒绒的乌黑后脑勺。 这么多年,每一次开门,俩小男孩都规规矩矩并排站在她面前,赏心悦目又纯洁乖巧,模样还这么般配,简直叫她心里喜欢的不得了,没想到今天开门成了开盲盒,突然就解锁他们新站姿,沈母一愣,视线往下,俩小子袖口下还牵着手。 沈母又是一愣。 小男孩变成会谈情说爱的男人了,还这么明目张胆。曾经总藏在儿子身后的害怕跟人打交道的小家伙,现在已经敢跑到她面前宣示主权了,而她从前总想发设法地勾引人家的傻儿子,现在倒呆呆笨笨的,突然成哑巴了。 沈致亭也在愣,和母亲对视一眼。母亲望着他,捂嘴笑起来,瘦薄肩膀一耸一耸的,眼尾皱纹都飞扬起来,晶亮的眼睛里,闪烁出几点泪花。 沈致亭低下头,轻推了陈北劲,低声说:“闹什么。” 陈北劲挠挠他手心,低声回:“给你示范一下。” 沈致亭:“示范什么?” 陈北劲:“怎么哄咱妈开心。” 沈致亭:“……” 严格意义上来说,沈母比儿子更早认可儿子的恋爱对象,只是儿子经过一次,投鼠忌器,性子稳重起来,长大了是长大了,也变得无趣许多。知道她不放心,他就总拽着陈北劲在她面前扮演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岂不知她心里更痛。 沈致亭暗恋那个孩子有多少年,她就旁观了多少年,直到那孩子终于回来,天知道她有多欣慰,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第100章 每一次,这对般配璧人到家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挤在一起,你推我搡,喝茶吃水果玩闹谈笑,那么亲密无间,又那么各怀心机,只要谁都不戳穿,一个就可以继续装着傻,另一个就还可以有退路。 她在远处望着,只感到无比难过。 她并不指望着能让儿子或者那孩子给她一个交代,她只希望他们能互相给一个交代,这样,她才算是真正的放心。 席间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同步拿起筷子,不经意地露出中指上戴的戒指,沈母坐在对面,诧异地瞪大了眼。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上月二十五。”陈北劲笑道:“没搞什么仪式,沈致亭太聪明了,稍微有点苗头他都能看出来,这种事情,如果没惊喜就不好玩了。” “ 谁也没请,就我们俩,他和我以后还要工作生活,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张扬,”沈致亭补充道:“他妈已经知道了,电话里说不太正式,我等着今天告诉你。” “哦……”沈母被那蓝钻吸引,好奇问:“谁求的婚?” “没有谁向谁求婚。”沈致亭说。 “最开始设计的就是直接交换戒指。”陈北劲说。 “但是戒指是他的。” “所以他人是我的。” 沈致亭翻了个白眼。 陈北劲在桌底晃了晃他手指。 “哦……”沈母还瞧着那戒指。 另两双眼睛互相一瞅,立刻就要把戒指摘下来给沈母看。 “不要摘。”沈母阻止,俨然证婚人的语气,先看向陈北劲:“承诺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了,相爱是过日子,不是过家家,不能做儿戏。” 陈北劲认真点点头。 “还有你。”沈母又看向沈致亭,“戴上了,就被人家锁住了,别再想着以前怎样,也不要再留退路。” 沈致亭淡淡笑着,点头“嗯”一声。 沈母笑了,给每人夹了一个咸香酱汁大鸡腿,开心提议道:“今晚上你们就别走了,都住下吧,我看小北刚才是不是还拎了两盒海鲜?里面还有挺多生蚝海参什么的吧?你们两个乖乖的,我晚上炖夜宵给你们吃啊。” “咳咳咳——!!”沈致亭猛地呛了一口,差点喷饭。 随手扯了两张纸递给旁边,陈北劲佯作纯真望着沈母,笑道:“好,谢谢阿姨。” 沈母嗔怪道;“还叫阿姨?” “妈。”私底下都叫过多少次了,陈北劲改口非常利落干脆。 沈母递给他一个红包,笑容慈爱:“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流程还是要走,不多,就一张,我开了个头,剩下想要多少,让沈致亭给你。” 在一旁咳得脸红脖子粗的沈致亭:“……” 这是什么新式支票? 一行人去墓园是在下午。 从下车脚踩在石灰砖地那一刻开始,陈北劲心中就紧张起来。礼堂去过无数次,墓园还是第一次,这次还是去拜访故人。像是回到了从前,他在沈致亭身后,左手牵着身前人的衣摆,亦步亦趋,右手拿一支白菊花,一边低着头走,一边数着脚下砖块。 天色阴冷,微风从郊野蔓绿的林区斜斜吹来,吹动女人的裙边和两个男人的裤脚,空气中散着潮湿沙涩的泥土味道,远方枝头鸟雀宁静,近处没人交谈。 墓前青石泛着凉意,冰冷冷的,像父亲离世那个清晨苍白的手。 沈致亭蹲下身,埋头一件件将果蔬贡品摆好。 “打铃了,快进校吧,我走了。” “……” “怎么了?不进去吗?还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 “你怎么不让我好好学习?”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这么问?” “他们爸爸都这样说,好好学习,就送带磁吸轨道的遥控小火车。” “这次知道我是爸爸了?”那语气宠溺温柔:“不叫叔叔了?” “……” “生气了?哈哈哈看看你,小家伙,怎么生气了还这么乖呢?咦,让我看看,真生气啦?” “致亭,过来,来,听我说,你是好孩子,爸爸不需要嘱咐你好好学习,因为妈妈说你一直很懂事,我们致亭在家里是男子汉,总是照顾妈妈,在学校也总考第一名,所以致亭在爸爸妈妈心里一直都是全世界最棒的小孩。” “我是最棒的,你为什么还要走?” “因为爸爸要工作啊,工作了才能给最棒的小孩买带磁吸轨道的遥控小火车啊。” “那我不要小火车了。” “那我送你个别的?抱歉,这次恐怕又要错过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你好不好?” “……” “致亭?” “你走吧,我不要你回来了。” …… …… 陈北劲的八岁,坐着出租车满京城乱跑,就为吸引他母亲的注意,哪怕是她一丝一毫的怒火;他的八岁,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前,一脸认真的和他爸断绝着父子关系。 这场对话其实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的深渊,因为太过幼稚,无足轻重,直到父亲离世,他才绞尽脑汁地搜刮着他和父亲之间少得可怜的回忆。 才想起那是第一次,父亲牵着他手,大手轻轻包着小手,皮鞋小慢步跟着小球鞋,走路送他上学。 第101章 家离学校不到五分钟距离,升小学后,母亲就只在开学典礼时送过他一次,父亲也送过他一次。那是唯一一次,他说了那种话,此后父亲即便在家也没再送他。 父亲从没对他有过半点生气,他将那视为理所应当。 父亲不会说他伤心了,只会想发设法补偿他,连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对他怀着歉意。 父亲的眼皮缓缓合上了,再不会睁开。父亲真的再不会回来了。 这场景时常在脑海里回想,起初是痛不欲生,之后是隐隐难过,偶尔发作起来,潸然泪下,彻夜辗转难眠,再后来,记忆再次结上了厚厚的痂,他也就习惯了。那影像至此化作一根尖锐的针刺,蛰在心口,深入其中,每次想起,只是轻轻的疼一下,却不会再流泪了。 “沈叔叔和你,你们两个,很像。” 敬上香,陈北劲抬起头,看那副面容带着温和笑意的黑白遗像,忍不住对身旁人轻轻说了一句。 “是吗?”沈致亭顺着他目光,望向那慈蔼的目光,笑笑:“才不是,我没他那么好。”抬手指了下身旁,对那慈蔼目光说,“爸,他叫陈北劲,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沈叔叔,”陈北劲鞠了个躬,郑重道:“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放心吧,他知道的。”沈母在一旁擦擦泪,笑道:“他为你们高兴呢。” 陈北劲望着她的泪花,望着望着,自己的眼睛也突然酸痛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 他参加过很多场盛大隆重的葬礼,见过无数人真假掺半的嚎啕大哭,却不曾亲身经历过生离死别,更不知道至亲分离是怎样一种体验,他的母亲、父亲都是神话一般的存在,高高在上,犹如神邸,令人不敢侵犯。 神话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 可如果有一天…… 风真冷啊,春天就该暖融融的才是,怎么小叶片刮过脸庞,和刀片一样,割得人直生疼? 莫名其妙的。 眼眶中热流涌动,陈北劲沉默着转过身,抹了把眼,掏手机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和一封电子邮件。 “妈,我真的很爱沈致亭,也很爱你。” “爸,想你了,我爱你。” 下一秒,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复。 备注许总: 吃什么耗子药了? 备注 dad: 我也非常爱你,好儿子,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告诉爸爸。 耗子药比一些眼药水功能强上千百倍,陈北劲瞬间止泪。 陈某人仰脸望天,心想自己长这么大,没怎么哭过,他家许总真是功不可没。 给他爸发了一串心,回复了句没事,给许总回复一句: 没吃耗子药,喝的洗厕灵,柠檬味的。 许总:好喝么? 陈北劲:还可以。 许总:还活着? 陈北劲:你真的不给点儿反应? 许总:把你亲妈排在第二次位,还指望我给你反应?见色忘母的东西,我是该派人把他解决了,还是把你解决了? 陈北劲笑了。 该怎么说?许景辉难道不知道排比句的情感是逐层递进的么?但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在他心里,所有人都很重要,没有排名,只是他说爱,要先说最顺嘴的那位,再去说不顺嘴的那位。 —妈,我爱你。 打字框里,光标来回闪烁,删了写,写了删,陈北劲逐渐暴躁了,头挠来挠去,发型都要抓没了,思来想去,还是删了,什么也没发。 shit!见鬼!他跟他妈这根不解人情的铁榔头搞什么八十四孝? 一切优柔寡断的煽情行为都是对这位女企业家的严重冒犯。 嗯对,冒犯,搞不好还会挨骂。 陈北劲心安理得地准备退出聊天框,没料下一秒,许景辉发消息过来,是很长的一段话,只是这次不是在教训他: 陈北劲,我刚才终止了才开到一半的集团会议,这是我辈子第一次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但我不觉得丝毫惭愧。四点二十三分,我从会议厅里走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我像个小偷一样,走进你小时候经常滑滑板的楼梯间。 在这里,我发现我们公司的楼梯真的很陡——当然对现在的你来说,一步能轻易跳上六七节台阶,可想到从前你是一米出头,小小的一只。我因此判断你在这里玩时肯定摔过不止一次,也想通了为什么你没有朋友在一起玩、天天在公司待着,衣服还总是那么脏。 不知道你有没有流过血,对你这种倔强的孩子来说,就算流血了,也不会让我发现。我也确定,你流血的时候,一定在恨我。 陈北劲,今年我五十二周岁,我没谈过恋爱,也从不做滥交低俗的事,我结过一次婚,没有过任何情人,学生时代我曾被男生追求,事业有成时也不乏诱惑,无一例外我都拒绝了,我没有那种心思,更没经历过你那所谓的校园恋。 看你现在这么开心,或许它是浪漫吧。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等一个人的重要消息,原来心跳会砰砰跳个不停,盛铭集团上市的那一天,我也不过才感到心情舒畅而已。 刚才,我这边一直显示你那边是“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结合今天你发给我第一条的信息,我大概知道你接下来会说什么,我一直等着,楼道里原来没有暖气,我感到身上有些冷,你当年也很冷吧?我紧张的呼吸都不敢呼吸了,但随着时间增长,我知道这短短四个字你是不会发过来了。 第102章 很遗憾,我还是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看到这段话后,你不必为安慰我而违背自己的意志再去说什么。陈北劲,有些话,第一次下定决心不去说,以后也不要去说。你不要迁就任何人,你就是你,说话,做事,无论什么时候,不要让他人轻易剥夺了你的意志。 往后我们母子,还是继续按照我们最熟悉的模式相处吧。 凡事皆事出有因,今天是清明节,我了解到沈致亭父亲早逝,可惜,天妒英才,替我向沈致亭表达我的惋惜。我知道你们确定了关系,想必你此刻正陪着他,在燕京的某处墓园里站着胡思乱想。是因为他的母亲也在场吧,如果你看到她流泪,就会想起我和你爸。 傻,为什么都二十五了还这么傻?如果当年护士没抱错孩子,你这傻乎乎的毛病一定是随你爸。但你工作时倒像我。想来没抱错,是我亲生的。 陈北劲,凡事顺其自然,在你彻底烦透我之前,我暂时还不准备盖棺材板。当然,我也不准备对你说那几个字,因为你聪明到能明白我在传递什么,我也无需你来对我解释你的内心如何纠结。 我的话说完了,你不许发表任何意见,就这样。 ——许景辉 -------------------- 感谢在2024-02-25 01:34:36~2024-02-28 23:0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古1v3斗 3瓶;鬼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风掠北阳 44 来之前,沈致亭再三嘱咐说不住下,不住下,最后,还是被迫住下了。 一是沈母今天高兴,格外热情挽留,二是陈北劲不想走,还发了犟,挽着沈母胳膊死活不撒手,无论沈致亭怎么给他使眼色,陈北劲也装作看不见。 沈致亭气笑了,不知道陈北劲又抽什么疯,但自个儿领回家的人,除了惯着,他还能怎样? 晚间吃完饭,沈致亭和陈北劲像往常一样在厨房洗碗刷锅,沈母则去给他们铺床,铺完床又闲不住,跑来厨房要拆陈北劲送的海鲜礼盒,说要给他们炖海鲜汤。 “别折腾了,”沈致亭拿过她手里盒子,举手放到最高一层的橱柜里,“客厅坐着看电视去吧,累了早点睡觉去,给你补营养的东西,老给我们吃干什么?” “你们难得来一次嘛,”沈母不理他,垫着脚又要伸手去拿:“多吃点怎么了。” “我们早就饱了,你别忙了,赶紧去看电视去吧,去吧去吧。”沈致亭将橱柜门摁住,驱赶小孩似的,将念叨的沈母推出了厨房。 在母亲家的沈致亭,好像和在他们自己家的沈致亭有点不一样。陈北劲在一旁低头擦着碗,眼神偷偷瞄着。 温柔中透着威严,俨然一家之主,尤其身高相比之下,沈母倒像个被呵护的公主。 外套没穿,那人手臂支撑在橱柜上,张开的手掌极大,衬衫袖口规整的半挽起来,小臂上青色脉络攀爬蔓延,显出几分男性狰狞的力道来,白衫罩着他宽薄的肩,整片平阔的后背逐渐向下收窄,最为劲瘦的一截,皮带收紧,圈住。 那腰窄瘦,不是饿出来的纤瘦,是锻炼出来的劲瘦,瞧一眼,就忍不住想坐上骑一下,骑完一下,还要再骑一下,那人两侧腰弧结实流畅,刚好能令想骑他的人的双腿舒适地夹住。 嗯,舒适。 陈北劲口干舌燥起来,舔了舔嘴唇。 “陈北劲?” “啊?”陈北劲回过神。 沈致亭走过来,偏头瞧着他笑:“看什么呢?” “我……”陈北劲一顿,知道对方不怀好意,缓缓抬眼和沈致亭触了一下,也笑了,视线瞄了眼客厅方向,声音黏糊糊的,“我能说吗……” “现在不能。”沈致亭微仰着头,将下巴搁在对方肩头绵软的衣料上,眨着笑眼看他:“等我们回家说。” “那你拍我屁股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拍。” 陈北劲偏着头,垂着眼和他对视,过几秒,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沈致亭。” “嗯?” “你真装。” 谈恋爱的时候,谁都不是正人君子,陈北劲认为沈致亭是个非常道貌岸然的人,没在一起时,沈致亭堪称清心寡欲的素和尚,可在一起之后,晚上同床,那人笼罩在他身上,沉默,贪婪,不肯停歇,恨不得连他的骨头都拆卸吃抹干净。 但这晚在沈母家,虽然仍是沈致亭卧室,两个人却如同小学生一样安分守己地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仰脸朝天,叠手搭在被子上,睡姿规范,表情坚定纯洁,中间隔着一条宽宽的缝,各自也不知道在演什么,只感觉周遭全是监视器。 凌晨时分,陈北劲憋屈得难受,忍不住翻过身,看向旁边阖目安详的某人,低声道:“沈致亭。” 沈致亭转头看他,“怎么了?” 陈北劲往前凑近来一点,眨了下眼:“我有点想你了。” 这次没骂神经病,因为太懂对方看得见吃不着的心情,沈致亭语气也有些伤感:“我也是。” “我后悔留宿了。” “笨蛋,早就警告过你。” “诶,你说,咱妈不会像那种电视剧里的老母亲一样听墙角吧?” 第103章 “不会,她睡得早。” “那你给我拉一下手。” “嗯。” 两个无聊幼稚的人就这么在被窝里牵上了手。 “沈致亭,”陈北劲提议道:“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沈致亭也侧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现在不就是在说话么?” “说点正经的,有意思的。” “比如?” “比如——”陈北劲终于逮住机会问出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男生的?” “嗯……”沈致亭略一思索,道:“初中吧,刚上初一的时候,我进了学校的围棋社,遇到一个特别聪明的男生,他下棋很厉害,当时我们指导老师是国家围棋协会的主席,很喜欢他,想培养他做专业棋手,他以纯兴趣为由拒绝了,每天就去我们那里玩两局就走了,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据说是同校高中部的学长。” 陈北劲哼一声,说:“然后你喜欢上他了。” “是有点喜欢,不过更多的是欣赏吧,我也从没有过要跟他发生点什么的想法,当时年纪还小,只是觉得他很厉害。”沈致亭说:“社团里这么多人,只有他能和老师对弈,很难不让人注意吧?” “印象这么深,还说不喜欢,”陈北劲有些吃味,“你当时肯定天天想着他,如果没遇上我,你是不是也要一辈子等着他?” “没有,你想什么呢?”沈致亭轻笑一声,捏捏他手指,“我和他没有交集,我也没想过跟他有交集,时间一长,你不提,我都忘了有过这么一个人。“ “说谎。”陈北劲不信。 “那你呢?”沈致亭也好奇地问他:“你在国外变化这么大,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没有。”陈北劲答得干脆利落。干脆利落完,突然又沉默起来,半晌,说:“但是有一个女生。” “嗯?” “你知道吗,”陈北劲注视着沈致亭的黑眼珠:“因为你的存在,她的预言失灵了。” “什么预言?” “秘密。”陈北劲得意起来,“总之我现在很幸福。” 沈致亭跟着笑笑,没说话。 都是过来人,他大抵能猜到那女生说什么,谁要是喜欢上了陈北劲,那才叫一个倒霉,暗恋过程大抵都是煎熬又痛苦,无论如何给这笨蛋暗示,陈北劲要么真看不懂,要么看懂了也装傻,除非陈北劲自己愿意,否则一切有关恋爱的浪漫幻想都注定无果。 窗外春夜寂静,风朗气清,皎月高悬在天,犹如深黑丝绒镶了颗亮钻,卧室软床上,薄被宽大绵软,覆盖着不知什么时候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彼此呼吸均匀起来,谁也没再说话,室内也静悄悄的,陈北劲将嘴唇落在怀里人眼睫处吻了一下,沈致亭阖着眼,搂住对方的腰作为回应,然后逐渐陷入沉睡。 耳畔突然传来声音。 “沈致亭。” “嗯……” “他多高?有我帅吗?” 一夜无眠。 早上两人一齐推门出卧室,沈母路过,瞅着二人淡淡的黑眼圈,先是惊讶一下,嘀咕了句“年轻人啊……”,还不待沈致亭解释什么,沈母便察觉自己失态,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捂着嘴忍着笑,一溜烟跑进厨房炖补汤去了。 沈致亭:“……” 沈致亭觉得,两个人过日子不能太实诚,尤其是对陈北劲这么敏感的人,适当撒点小谎万事大吉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给对方讲一个他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为什么要在临睡前要回一句“忘了,记得他挺受大家欢迎的”?为什么在陈北劲消音后不赶紧再解释两句,非要等到人半夜三更突然叹气,来一句“你算是忘不了他了”。 五个小时,整整五个小时,沈致亭耐着性子,从心理角度、生理角度和人生经历,逐一给他家少爷掰扯清楚“一瞬间的喜欢”和“长久的喜欢”的区别,简直是费劲口舌。 “谁都会有一瞬间喜欢却转眼就忘的人,那都是正常的,包括你自己,但那不是真正的喜欢,如果是真喜欢,又怎么会忘?” “可你自己说是从他开始才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的……” “所以说这是思想启蒙,启蒙!” “那我呢?” “你什么?” “我是什么启蒙?” “……” “说啊,怎么不说话?” “……” “沈致亭?” “你是,”沈致亭咳一声,“各方面启蒙。” “嘁,这么含蓄,直接说你对我有冲动不就行了。”陈北劲终于老实了,老实不过三分钟,拿过沈致亭的手,放到自己昂然勃发的老二上,眼神深情款款的,“我也是。” 沈致亭:“……” 过去那个躺在沙发上玩魔方的冰清玉洁冷少年哪里去了? 眼前的这个是什么玩意儿? 早上在家吃完饭,沈母说她只有下午的课,不用沈致亭送她去学校,催着他们俩再去房间里眯一会儿,省得今天上班的时候没精神,沈致亭点点头,然后迅速换好衣服,拽着陈北劲就出门了。 电梯门一合上,沈致亭扭头身旁人道:“这次知道了,以后再来真的不能住了。” 陈北劲“嗯”一声,凝神看着前方,一身风衣,站姿端正。 第104章 沈致亭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顺着陈北劲视线看去—— 清晰倒映着两人模样的电梯镜。 沈致亭挑了下眉。 陈北劲自我陶醉般摸了摸自己棱角分明的侧颚,斜着眼,轻蔑一笑:“呵,比我高的不可能比我帅,比我帅的不可能比我高!” 沈致亭失笑,并警告陈北劲不要再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电梯层数显示将要直接下往一楼,被训的安静如鸡的陈北劲转过头,说:“那你亲我一下,亲我一下,这事才算过去。” “行,待会去车里。”沈致亭抬手拍了他背,表示不上他当。 “不行,”陈北劲恶趣味发作,说:“我喜欢争分夺秒的爱。” 沈致亭顶一句:“那咱们别爱了。” “不行。”陈北劲严词简短。 “有什么不行,”沈致亭笑:“反正你也不是很在乎我。” 身旁人沉默住了。 沈致亭也沉默住了,接着,骤然袭来一阵心惊,手心立刻就冒出了冷汗,这不知道是哪门子的潜意识,让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在一起久了,频繁的玩闹都快让他忘了,眼前人究竟是他多么在乎的一个人! 沈致亭慌里慌张的过去看。 陈北劲别过头,沉着眉眼,不说话。 “陈北劲?”沈致亭抬手去碰对方的肩。 陈北劲让身避了开。 电子提示音响起抵达一层,眼见着门开,沈致亭望着一言不发的人,头一次这么手足无措起来。 随着几声狗叫,电梯门开,出现个中年男人,一手牵着泰迪狗绳,一手拿手机低头看着,他见里面有人,自动站在门口一边,等着沈致亭和陈北劲出来。 陈北劲抬步就要离开,沈致亭伸手一拦,“刚才是我说错话了。” “没事。”陈北劲居然冲他礼节性地点点头,然后拨开他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沈致亭愣住原地,觉得有点过分了。 自己过分,陈北劲也过分。 于是一起上班走变成了他一个人开车离开,上午打过去的几个电话都遭到了拒接,下午发过去的几条消息也都石沉大海,午饭没胃口吃,满脑子都是早上某人那副沉峻严肃的面容。 所谓,茶不思饭不想,沈致亭一整天上班也没什么心思,浑浑噩噩地坐在办公桌前,明里是公务繁忙的总经理,背地里跟个贼似的,不停滚动着网页,搜索各种“男朋友生气怎么哄”、“孩子不开心怎么哄”、“男朋友突然间不说话了怎么办”之类的帖子。 这次倒不是怕分手,他怕那人伤心。 陈北劲不缺钱,更不缺任何用钱买来的东西,沈致亭思来想去,打开word,准备写几篇千字小作文。 开头先道歉,这叫点题,正文一反常规议论形式,严格遵循“三不”原则:一不找借口,二不搞说教,三不带个人消极情绪,危机之下,我方要态度诚恳地认错,痛心悔悟,至于最后结尾,再含蓄表露一下我方向对方真挚的爱意,ok,完美收笔! 临下班时,沈致亭瘫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五千多字的劳动成果,露出疲惫的笑容。 真好,晚上因为某人睡不着觉,白天还要因为某人无法安心上班。 打开和某人的聊天框,沈致亭在发正式文件过去还是直接随意地粘贴过去之间犹豫不决,略一沉吟,刚复制了一条,正要点发送,另外几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一张楼下咖啡馆的室内照片,一张菜单。 —快下班了吧,我先替你点单了 —香草拿铁怎么样 回复了个“好”,这才想起晚上约了李勤光见面。 *** 啪的一声,水花溅起,一只手拍在瓷砖台上,接着冒出一颗戴浅灰泳帽的头来。 甩手摘了护目镜,又抹了把脸,场地灯光白亮,照在他脸上,在高挺鼻梁的侧方投下小片阴影,一张浓眉深目的英俊面容泛着水光,他喘了两口气,唇红,齿白。 似乎并不在谁在打量自己,迈着磊落大方的步子,他走上隔壁扶梯阶,半裸的上身爬满了细密的水珠,又顺着浑身起伏的肌肉.沟壑簌簌滑落入池,如果从旁边默默观察,他是一尊不染纤尘的羊脂玉雕像。 第四年了,国内娇生惯养的,室内运动远过室外,他皮肤比在加州时白了很多。 膝盖以下淹没在水池里,赤肩上搭着条蓝毛巾,李铮鸣收回视线,坐在扶梯阶上,仰头喝了口水,见人朝自己走来,抬头看他一眼,余光瞥了眼对方手上那枚戒指。 “怎么,要看看?”陈北劲笑着伸手,递到他面前晃了晃,显摆道:“单身狗,没见过吧?” “小玩意儿,”李铮鸣笑笑,问:“戴着玩儿的还是什么?” “订婚戒。”陈北劲绕过他,在李铮鸣手边拿了瓶没开封的水,然后挨着李铮鸣并排坐下,也将小腿没在水池里。 心里猛地一个咯噔,整个人瞬间跌入冰窟,心脏僵硬不过一秒,李铮鸣面带笑意地问:“这么快?行啊你,闷声干大事,跟谁家的?怎么没看见新闻,还是没正式宣布?一点消息都没有,把我当外人?” “现在不就告诉你了么,”陈北劲仰头灌了两口水,擦擦嘴,说:“不会闹太大,我们准备低调一点。” “低调?这事儿是低调的了吗?”李铮鸣问:“对方居然也同意?” 第105章 “同意。” “谁家的?” “鸣哥。”自他们二人一进门,整座游泳馆就被底下人清场了,偌大场地,空旷安寂,陈北劲望着眼前波澜粼粼的泳池,突然叫李铮鸣一声。 “怎么?” “你也觉得,我不在乎他?” “什么叫‘也’?她问的?你在乎她?”李铮鸣有点忐忑,也有点糊涂,“你究竟什么情况,你们……恋爱认识的?” “嗯……”陈北劲含混道:“他就是上次跟你说的,我喜欢的那个。” 李铮鸣明白了,想了想,评价一句:“你胆子够肥的。” “少拿我妈压我,”陈北劲嗤一声,“她同意了。” 李铮鸣这才真的震惊了,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 “在想什么?”陈北劲慢悠悠喝了口水。 “我在想……”李铮鸣笑叹一声:“你小子这么不解风情一人,居然也会这么认真的谈恋爱。” “我怎么不能谈?”陈北劲不服:“不仅谈,我还订婚呢。” “好好好,恭喜恭喜,等我回去就立刻叫人包好礼物给你送去。”三分失落七分释怀,李铮鸣笑容依旧,打趣道:“小两口吵架了?大总裁也有小烦恼了?” “去你的,没吵架。”手指反复捏着喝空了的饮料瓶,捏得安静的空气里刺啦刺啦声响,陈北劲低头皱着眉,有些烦躁:“就是……他好像不知道我很爱他。” “看来是甜蜜的烦恼。”李铮鸣笑说。 “他知道吧?”陈北劲自言自语琢磨着:“只是他觉得,我没他爱我那么爱他,心里觉得不公平?” “那就让她知道。” “怎么让他知道?”陈北劲一脸诚恳地转过头,虚心求教。 “我怎么知道?”李铮鸣耸耸肩,苦笑:“我要是懂得怎么让人家知道我爱他,还用得坐在这儿听你讲这些有的没的?” “你不行,”陈北劲嚯地起身,大步走去长椅那边拿手机,回头说:“我找个专业的。” 李铮鸣扬了下眉,想也不想,道:“戚老二?” 陈北劲“嗯”了声,拨通电话,脑海一闪而过何老三那档子破事,啧了声。 “取取经,希望他还理我。” -------------------- 感谢在2024-02-28 23:09:55~2024-03-01 23:2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鬼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风掠北阳 45 “最近还好吗?” “如你所见,”咖啡热气腾腾,对面人双手捧着马克杯,堪堪笑着:“不算好,也不算坏。” 沈致亭歉然一笑,将放在桌上的礼物手提袋往对面推过去,道:“面试的时候穿,不用靠成绩,往那儿一站,直接帅瞎他们的眼。” 只需扫一眼提袋上简约大气的logo,就知道这是某品牌定制的衣服,正式场合穿,显然是套西装,可对收礼物的人来说,价格昂贵已经是其次了,西装定制对着装者的身体各处尺寸精准度要求极高,他们从未亲密接触过,送礼的人却能准确无误地配合裁缝将这件衣服做出来,观察细致入微到这种程度,足见贴心。 “谢谢。”李勤光笑起来,接过礼物,“你真的……很难不让人亲近。” “谢谢。”沈致亭笑叹一声,说:“我是有家室的人,就不过多称赞你了,你是个很真诚的人,早晚也会收获属于你自己幸福。”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李勤光摇头笑笑,手指抠着杯子,语气无奈:“我没你想象中那么真诚,可能就因为这个,老天惩罚我,总是让我喜欢上不该我喜欢的人。” 沈致亭却欣喜起来,问:“你是……” 李勤光苦涩一笑,摇摇头。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别人太私密的事沈致亭不好过问,拿起金匙搅着杯中液体,自动将这话题跳过去,问:“准备读什么?” “数学,”李勤光说:“我还是更喜欢研究数学。” 沈致亭点点头,“家里人同意了?” 李勤光垂下眼,低声道:“我哥同意了。” “挺好。” 李铮鸣去年就接手了家族企业,成为李氏集团最有话语权的人,哥哥疼弟弟,父亲退位,李勤光的压力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大,加之他本人也勤奋努力,未来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沈致亭衷心为这个学弟高兴,临分别前,两个人短暂拥抱了一下,各祝安好。 也没再给对方买什么甜点带走,即便他们再也不会见面,因为答应过要给家里小祖宗带一份,小祖宗的东西,永远都得是独一份。 下班前将那堆小作文一股脑全发了过去,直到临进家门前,沈致亭都没敢看手机,一边摁着密码,一边心沉沉的,陈北劲更喜欢语音和打电话,几个小时过去,没有电话打来。 手里拎着两盒精美香软的甜点,缓缓推开门,心里犯着愁,也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做他的小甜心。 客厅里灯亮着,可那是在远处。 沈致亭步子顿住了。 近处,门口被陈北劲高大的身躯严实堵住,上身一件版型宽松的灰棉卫衣,下身是条工装大短裤,乌黑的头发蓬松清爽,没上发胶也没整发型,浑身散着清爽味,身材成熟,气质却极具活泼青春气,像橱窗里穿运动衣装的男模。 第106章 不对。 不用像,他本来就是个男模。 身价过亿的男模乖顺地立在他面前,手里捏着三盒款式不一样的超薄杜蕾斯,见他开门,也没说话,手指往他身前递了递。 沈致亭视线还没跟陈北劲的眼神对上就忍不住先笑了,问:“干什么?” “不干什么,”手指又往前递了递,声音低但清晰:“想让你高兴。” “想让我高兴,还是想累死我?”沈致亭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接过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高兴确实是高兴的,也有那么一点难过,他们在一起三个多月,一百多天里,做.过无数场.ai,有粗暴激烈忘乎所以的时候,也有温柔细语情意绵绵的时候,云雨翻覆,各有上下,但要说主动去做下面的那个,这是陈北劲第一次。 床上的那点儿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沈致亭从没拿到明面上说过,连暗示都不曾暗示,在进行过程中,每当他到了,低头想要亲吻对方,却看到身下人紧闭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 手掌满含爱怜地去触摸着那人,对方浑身皮肤立刻就绷紧起来。 而他总是清清楚楚地感受着。 然后沉默。 末了,不甘心,克制不住的难过,忍不住在人耳畔反复重复一句“我爱你,真的爱你”。 怀里人却总是在发抖。 身体本能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沈致亭从第一次就知道,陈北劲有些抵触他进.入。 可陈北劲平时又这么黏他,拥抱,亲吻,每时每刻都要和他肢体接触,甚至经常主动——,在上面时,陈北劲完全是另一个人,尽兴扮演着主宰者的角色。沈致亭同样感受的出来,这个人对他满眼满心都是爱意,絮絮低语,诉说不尽,缠绵悱恻,无所不顺从,他给他深入到骨髓的快乐,那也都是做不了假的。 心里也一直在困惑,但对方是陈北劲,一个笨蛋直男,他舍不得问,也不敢问。 他尽可能控制着次数,试图着不让对方觉得难受,可他们毕竟是恋人,是爱人,实在忍不住了,调暗卧室灯光,找个借口和对方喝点酒,陈北劲酒量好,自始至终清醒着,他只为灌醉自己。 喝醉了,他就可以不用再装正人君子。他钟情于他,十年了,爱意无限滋长,执拗也一样。他太爱他、太想要他了,他见第一眼就走不动路的这个男生,他现在才得到。爱到极致,怨到极处,他何尝不觉得委屈?他不是知书达理的沈致亭了,他早就昏了头,陈北劲本来喜欢女人也好,本来喜欢男人也好,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他都非要他不可! 酒热微醺时,心脏跳动的最猛烈,他将手悄悄绕到那个人的腰后,伸进对方的衣服里,小心翼翼地发出邀请。 起初陈北劲会骤然一僵,次数多了,陈北劲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浅浅一笑,解开衣服,拉过他的手,一点点送下去。 闲着没事儿的时候,陈北劲总爱跟他胡言乱语发誓,说无论自己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 他让陈北劲老实躺下,不许闭眼,不许闭嘴,更不准挣扎,条件反射也不行。陈北劲像只小狗一样窝在那里,附和点头,等他说完,又很有眼色地爬过来蹭他。 陈北劲真的很听他的话。 可事后,看着小狗闷声打寒噤的样子,只会让他更痛苦。 显然陈北劲后来也察觉到了。 两个人谁都不说。 但无论如何,他今天都不该说出对方不在乎自己这种话来。 两个人对峙似的站在大门口,谁都没动,四只眼,巴巴地对望着,看似在解决今早的问题,却又好像在解决另一个问题。 话到嘴边,难以启齿。 楼道风冷,沈致亭注意到陈北劲的膝盖露在外面,膝下小腿笔直健劲,脚下踩着双崭新球鞋。 眉梢一扬。 大晚上,干干净净的,都洗了澡还穿球鞋? 勾引谁呢? 沈致亭有些受不了了,视线移到别处,将装甜点的手提袋递过去,“给你的,没买太多,吃多了对你也不好。” 陈北劲“嗯”一声,拎过袋子,脚踩着门槛,磨磨蹭蹭,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沈致亭故意拿着套盒的手指戳他一下:“还不让开啊?” “有件事,我现在要跟你说。”陈北劲眉头微微紧着,说:“不是什么大事,从前我没放在心上,后来……后来我怕你觉得不舒服,也没说。” 沈致亭明白了,点点头,说:“行,那咱们进屋说。” “不进屋,”陈北劲固执道:“就在这儿说。” 沈致亭莫名其妙:“为什么?” 谁家夫夫私房话敞着大门口说啊? “进去了,我就不想说了。”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和你的家里。” “所以?” “晦气事儿得留在门外。” 幼稚。 沈致亭想笑,可一想到这事对陈北劲来说可能并不愉快,就又笑不出来了。 “嗯,”沈致亭好脾气地说:“你说吧。” 陈北劲觑他一眼:“你先保证,你不会在心里留疙瘩。” 沈致亭格外耐心地举手向天发誓:“我保证。” “保证什么。” “我保证,无论陈北劲发生过什么,我沈致亭对他的爱都只增不减,更不会有任何芥蒂。” 第107章 陈北劲这才笑了。 沈致亭也笑了,没好气道:“这下行了吧,小祖宗。” 陈北劲没吭声,往前走了两步,低着头,伸手揪住身前人的领带,指尖反复折叠,将那条平展光滑的布料折得乱七八糟,好半响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似乎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将心事一点点传递过去,见沈致亭安静地望着他,才慢慢开口: “我……我重读高中的时候,每晚放学后会在家里上两个小时的法语课,我不喜欢外人住在我的公寓里,家里的保姆和保镖只有我打电话吩咐了才可以过来,教课的老师……是李铮鸣在我爸公司就职前一任总经理的校友,名校出身,背景丰富,三十出头就做了教授,还精通中文,被推荐来辅导我……每次我默写,他就坐在我旁边看,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因为我什么都写不下来,他靠得我一次比一次近,有时候会压到我的肩上开玩笑,我也从没往那里想过,后来有一天,公寓突然停电了,窗外的天很黑,打着雷下着暴雨,屋里只亮了一盏台灯……” …… …… 其实他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即便有些事无论发生了还是没发生,都难免会在心底深处留下一道丑陋的疤,但只要他不以为耻,就没人能把他怎样。 父亲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在此之前,他一直没能拿出什么让父亲值得骄傲的成绩,父亲视他为无物,他亦以漠视回敬,父子感情淡泊如水,身在一处,住在两处,互不打扰,互不过问,直到那个老师消失,声誉卓著的年轻教授变成在官网上的“查无此人”,他才知道父亲震怒了。 整个企业中上层都遭到了迁怒,凡跟那个经理有关系的员工全部遭到了打压和辞退。 这世上有很多不讲道理的事,撕坏的衬衣和那个老师的血都还遗留在他房间的地板上,他没有多余的同情给任何人。 那是他爸第一次来看他,带着阿龙兄弟和一个心理医生,告诉他,凶神恶煞的这两个,虽然模样有点吓人,但精通中泰法英德五国语言,是他可以完全信任的保镖兼新老师,而这位天使般的心理医生会住在他家,一直陪着他,直到他好起来。 他留下了凶神恶煞,赶走了天使。 虽然对他爸此番小题大做十分嗤之以鼻,但他还是抬起了头,对坐在沙发对面的、穿一身高尔夫运动装,在室内还戴着墨镜装酷的、他在心里骂了大半年的陈耀河——叫了一声“爸”。 原来他爸发福的臭脸这么容易就松动了。 异国他乡,身如浮萍,始终有些陌生的男人突然亲切了起来,那人笑眯眯地望着他,一张口,就叫他西伯利亚小绵羊。 他假装没听见,只说他没有事,有事的是别人,所以他不需要医生。 那位装备无极多、打球技术无极烂的高尔夫选手沉吟着,用球杆来回拨动着脚边血丝残存的两颗牙,思虑片刻后,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事情还算圆满的处理完了,当然,他爸恳求他为了家庭幸福,千万不要告诉许景辉,他承诺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后来他爸妈还是离了婚。 许景辉的人脉广泛到他现在都还没完全摸清。 他爸委屈得专门坐飞机跑来找他控诉,他妈打电话来拍着桌子把他和他爸狠骂了一顿,而他,他当时正躺在加州公寓的大床上,抱着电脑跟沈致亭打视频。 大清早同时接到两通电话,对他这个自幼身处“母在父不在,父在母不在”家庭环境的人来说,听到父母要离婚的消息并没有特别震惊,只是,他没想到一件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事,就让聚少离多的夫妻俩彻底玩完。 到如今,谁能想到曾经打视频的人成了他的挚爱? 他也没想到。 但他知道他在乎。 所有跟沈致亭的有关的一切,他都在乎。 于是向情场高手打电话虚心请教:“我有事。” 戚老二果然深明大义,被人遛了居然没有迁怒他,只是语气不太好:“我不跟你装,这个档口,你最好说正事。” 陈北劲知道对方早清楚了他和沈致亭的事,就直接说:“我也不跟你装,就是想问问你,谈恋爱的时候,除了送礼物,怎么才能让他更直观地感受到我很在乎他?” 对方简单粗暴一声吼:“趴那儿,挨操!” 陈北劲:“……” 看来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迁怒的。 不过这话确实点醒了他,明白过来沈致亭那句话背后的深层原因。 说完了,陈北劲垂着头,手指依然一刻不停地揪着对方领带,等沈致亭的反应。 沈致亭攥住了他手。 陈北劲没再动。 沈致亭并不提刚才的事,只问:“我今天给你发的那些话,你都看了吗?” 陈北劲点点头。 “为什么不回?” “因为,”陈北劲脚尖来回踢着门槛,低声说:“想再装一会儿。” “啊?”沈致亭怀疑自己耳朵聋了。 “你今天晚上不是跟李勤光见面去了么,”陈北劲看他一眼,昂起了下巴,说得理所当然,“就算是见他,你也不能光看他,你得时时刻刻想着我在不高兴才行。” 沈致亭:“……” “我知道你意思,我就气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陈北劲回握住他手,不怀好意地笑笑:“沈致亭,我喜欢看你紧张我的样子,你平时都不这样的。” 第108章 “我平时怎样?” “死不认错,死不认输。”陈北劲说得直白。 “那你知道,”沈致亭抽出手来,拍拍对方脸颊,笑问:“怎么样才能让我认错、认输么?” 陈北劲挑挑眉,眼神问询。 “陈北劲,陈北劲。”说完,沈致亭拽着人的手腕往家里走。 陈北劲被人拉在身后走,仰着脖子抖着肩膀笑个不停。 “笑什么?”沈致亭翘着嘴角,明知故问。 “你爱我!”陈北劲飞扬着眉,几乎用喊。 这就是沈致亭给他的反应。 两个人心照不宣。 而对于沈致亭来说,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剩下的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他最擅长的就是解题。 夜色深了,金丝边暗云纹窗帘厚重层叠,散落时无声无息,悄然将清华月色掩盖。 背对着墙,陈北劲两手撑着胳膊,无聊地坐在沈致亭窗角的书桌上,歪着脑袋,随手翻了几页书,等着某人洗完澡后过来找他。 找他,“找你”,这是沈致亭说的,可沈致亭准备怎么找他? 压在桌面上的右手掌心里,是那人刚才递给他的两个套,这一次沈致亭没说话,也没拉着他喝酒,更没半分强迫的意思。 陈北劲明白他的暗示:愿意的话,待会儿就帮他戴上,不愿意,下次再说,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门把手发出被拧动的细微声响,陈北劲心跳突突起来,朝门口看去。沈致亭推门进来了。 赤.裸着上身,浅灰长裤,沈致亭正擦着头发,一抬头,视线正和他撞上。 心跳得更快了,陈北劲咽了咽喉咙,攥紧了手心。 沈致亭移开视线,反手啪的一下,打开了卧室所有的灯。 一时间房间大亮,门口的人赤身通白,更亮。 “陈北劲。”门口的人叫他一声。 “嗯。”他紧张地应了一声。 “我能过去吗?”沈致亭望着他,朝他举了下毛巾,“头发还有点湿,帮我擦擦?” 陈北劲点点头,说了句“好”,将手心的东西放到身后,伸手接过毛巾,扶着沈致亭的肩,将人揽到身前,又习惯性把人转过去背朝自己,动作小心地帮人擦头发。 没问沈致亭为什么不直接吹干。 他大概知道他在做什么。 手掌帮人捋顺着乌黑的发丝,指弯不经意触碰到对方温凉的皮肤,鼻翼浮游着身前人沐浴露的香味,陈北劲闭了闭眼,深呼吸两下,然后睁开眼,说:“你往我这边靠靠。” 沈致亭直接转过了身,抬眼看着他。 “擦干了。”被人盯得有些耳热,陈北劲轻咳一声,将毛巾还给他。 “嗯。”沈致亭接过,随手扔到左侧方的床上。 陈北劲的视线也随之跟了过去,余光突然注意到对方光.裸的手腕上系着几圈绳状物,是他刚才在门口一直把玩的那条纯黑色领带。 没觉得有多重要,望着床铺,先询问:“要过去吗?” 沈致亭观察着他眼神,问:“你想过去吗?” 陈北劲没正面回,拉过沈致亭的手,放到自己的.轻碰了一下,和人对视着,脸有点发烧,“不知道,反正是起来了。” 沈致亭笑了笑,缓缓欺身过来,双手撑在桌上,掌心覆盖住对方的手,伸下巴隔过陈北劲的肩,在他耳畔低声道:“我、也、是。” 一刹间,脸和耳朵彻底烧熟了。 反手十指紧扣,陈北劲就着这个姿势,向下稍稍歪着头,在对方侧颈吻了一下。 沈致亭站立在陈北劲垂落桌沿的两条.腿.之间,趁机又往前走了几小步,长裤深埋进宽松的工装短裤间,两人紧密贴住,抵在一起。 陈北劲受不住了,环臂抱住沈致亭的腰,埋头在对方颈窝,闷声道:“沈致亭……” 沈致亭轻声问:“讨厌么?” “不讨厌。” “不开心么?” “沈致亭,”耳边声音哑哑的,“你真好,我也想要你。” “那我可以要你么,心甘情愿的那种?” 陈北劲闻声抬起头来。 沈致亭眼眸深深地望着他。 “我……”陈北劲张了张嘴。 我曾经无数次怀疑过,像我这样的人,是否能有机会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 这样的眼睛,漆黑明亮的,深情的,真挚的,满含爱意又遍布悲伤的,似乎早已伤痕累累却依旧满眼温柔的,像这样爱着我。 “我是心甘情愿啊,一直都是啊……” 怕人不信,陈北劲立马从身后拿出那东西来,一撕开就要去拉沈致亭的.裤.带,却被人忽然挡住。手里.套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沈致亭手腕上系着的那条领带。 “先把我眼睛蒙上,再套上。”沈致亭说,“绑紧点儿。” “为什么?” “不对视,你就不会紧张,我看不见你,就不会乱来。” “你、你乱来也没事儿啊,都乱来多少次了……” “是没错,”沈致亭觑他一眼,“但你还想不想好了?” 陈北劲没忍住一笑,“嗯”了声,依言施行。 下一秒,沈致亭眼前陷入一片漆黑,淡定站在原地,等人帮他全部弄好,才慢吞吞伸过手,凭着触感抱住对方,将人放在自己的胯上。 第109章 陈北劲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沈致亭问。 陈北劲整个上半身压在沈致亭肩上,脊背起起伏伏,他双手捧起对方的脸,低下头和人忘情地接吻,含混道:“沈致亭,你这样……还怪帅的。” “是吗?”对方喘着气问:“多帅?” “迷死了,比我还帅呢……” -------------------- 我肝啊! 本来凌晨前能更一下的 我妈突然跑来给我捣乱(抱住小枕头哭死!) 大结局这章是写不完了,下一章应该就是大结局了,俺争取肝快一点(跪地)(疯狂磕头) 第46章 风掠北阳 46 古陶磨砂小盅飘溢着茉莉花香,旁边湛蓝碎冰纹大圆盘里,摆着切好了插着牙签的去皮苹果块,午后阳光耀眼,暖意融融的,透过玻璃窗,明亮发烫的光线斜照进屋,打在斜瘫在单人沙发上发懒的人的侧脸上。 家里一年四季都是恒温,只是今早清晨将度数调高了些,陈北劲窝在冰丝薄毯里,微眯着眼望着窗外巨大火球般的日头,有些发怔。 七月流火,秋意将浓,再多时间,原来也只是眨眼即逝。 薄毯底下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 眼皮低垂下来,心中有些黯然。 身后远处厨房榨汁机的动静没了,接着响起一溜倒水声,闷重到轻细,直至无声,再过小半会儿,陈北劲感应到了,扭过头,仰脸望向朝他走近的人。 沈致亭见他这样,皱了皱眉,递过刚做的热柠檬水:“怎么样,好点没?” 陈北劲混沌地点点头,接过杯子喝了口水,仰着头问:“现在几点了?” “三点二十六。”沈致亭俯身摸了摸他额头,“还行,没发烧,我刚才把温度调回去了。身上呢,身上没出汗吧?” 陈北劲坐起来,倾身向前,将头沉沉地倒在对方掌心里,闭着眼,闷闷道:“你摸摸,摸摸就知道了。” 沈致亭没好气地一笑,揪揪他耳朵:“今天已经摸够了。” 一直担忧的事还是出现了,沈致亭庆幸他有观察陈北劲晚归时在浴室情况的习惯。 昨夜两个人才刚钻被窝,正浓情蜜意地说着悄悄话,戚老二这个煞风景的不知发什么疯,打电话过来叫陈北劲出去喝酒,陈北劲想也不想就拒绝,对方立马上了火,脚踩油门,扬言要开车去盛铭集团大门口把一楼大厅门给撞了,嗓门大的,震得床上同时听电话的两个人耳膜都要裂了。 一场社交挽救一座商务大楼无疑是正确的,陈北劲这个爱抽疯的和戚老二那个爱发疯的也确实能玩到一起,于是酒量极大的陈某人潇潇洒洒的过去了,没想到一闹就是一宿,凌晨四点多才找代驾回来,摇摇晃晃回到家。 陈北劲大概真醉得不行了,平时回家多少都要故意制造出点动静,以此吸引某人的注意,昨晚却一反平常,一声不吭走去浴室冲澡,没想到冲着冲着就冲睡着了,热水变凉水都没察觉到。 沈致亭也一整夜没睡安稳,自打门铃一响就立刻醒过来,知道去外面鬼混的人回来了,心里有气,既气陈北劲那些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更气陈北劲!于是即便听到了动静,也一直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盯天花板,并不出门。 可等了大半天,居然还没等到人,沈致亭意识到不对劲,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掀开被子飞快朝浴室蹿过去。 一打开浴室门,沈致亭人都傻了。陈北劲赤.身.裸.体斜倚在墙上,俨然一尊站立版“思想者”,都睡着了还在冲凉水,浑身白里透青的,再晚一点察觉,出殡那天的遗体上都不用盖白布了。 心中大念三遍阿弥陀佛,幸亏陈北劲没泡浴缸的习惯。 无奈归无奈,沈致亭只得脱了衣服也走进去,将昏睡的人轻轻抱住,帮人把上下里外都洗了一遍。因时刻贴近着,还得忍受某人的数次崛.起和骚.扰,陈北劲一察觉到他靠近,闭着眼就咬了过来,一身酒气,不管不顾扒着他身子四处啃着,沈致亭忍无可忍,实在被惹得起火了,大手掐着陈北劲的后颈把人提溜起来,瞪着对方问,你究竟醉没醉? 陈北劲迷糊着摇摇头,不当狗了,改做啄木鸟,双手搭在人脖子上,逮住沈致亭嘴唇小鸡啄米似的亲起来。 沈致亭被自己最爱的人软磨硬泡着。 最终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涮洗干净,再匆匆帮人套上很好穿的弹性宽松棉质大背心,和一提就能穿好的大短裤,等架着人从浴室走出来,陈北劲立刻就打了个喷嚏。 当时天早就亮了,沈致亭将室温调高,送人回屋里床上睡觉,自己则去冲了个冷水澡清醒清醒,准备上班。 可当他收拾好出门来,陈北劲已经没在睡了,一脸沉静地坐在阳台那边小客厅的沙发上等着。 依旧是那副宽松打扮,深阔双目凝望着远处,朝阳晨晖洒在他指尖,淡金光点浮动,勾勒描摹着他的侧脸,手指没什么节奏地敲着扶手,只是膝上搭着云白薄毯,有了些生活气,身前几何型矮脚桌上,泡好了茶,切好了水果,还摆着煎好的培根鸡蛋和面包片。 就一份,沈致亭那份。 心电感应似的,陈北劲望向窗外的目光转了过来。 就一眼,沈致亭远远望着他,怔愣过后,积攒了一整夜的怨怒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第110章 笑意盈盈的,朝那人走过去,俯下身,在对方微张的唇上轻吻了一下,闭眼享受片刻这幸福,末了离开,不忘拍拍那张总是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帅脸,舒心问候一句“早上好”,然后坐在旁边喝茶吃早餐。 陈北劲安静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掌心朝上,朝他伸过来。 沈致亭正倒着茶,习惯使然,放下茶壶,先把手递了过去,跟人牵住。 “你知道我昨夜回来路上遇见谁了吗?”陈北劲问他。 “谁?”沈致亭单手拿刀叉叠起三明治,边费力地吃,边敷衍着。 “一个陌生人,是个司机。”陈北劲盯着他,“一路上他都没跟我说话,我将要下车的时候,他才叫住我。” “嗯?”沈致亭有点兴趣,喝了口茶,看他一眼,玩笑道:“难不成是看你住的富人区,发现你很有钱,准备狠宰你一顿?” “他不要我钱。” “不要你钱?” “他问我,能不能耽误我几分钟,给我讲个故事。” “故事?” “他说……” 车内黢黑,陈北劲当时昏沉沉地坐在后座,没看清司机的脸,大致轮廓判断是中等身材,听声音像个慈蔼的中年男人。 司机问他,这趟车不收费,可不可以换他几分钟时间听个故事?陈北劲条件反射就要拒绝,他从不跟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可神经过度疲惫,坐在车里推门想走,竟然挪不动腿了,于是认命地仰靠闭上了眼,点头“嗯”了一声。 司机的故事并不长,平铺直叙,单调简白,说到最后,也不过三分钟而已。 陈北劲缓缓睁开了眼,心潮起伏着。 是个快高考的日子,有个刚放学的小男孩失恋了,很平常的一件事,但男孩喜欢的人也是男孩。 被喜欢的那个男孩很帅,万里挑不出一个的那种帅,英俊乖巧,眼神却淡漠冷清,任谁看过一眼都忘不了。那男孩拿着冰激凌,站在远处街道的店铺门前,不知道有个人正坐在出租车里捂着眼哭,哭了一路,反反复复哽咽着一句“我喜欢他”。 小男孩打车没回家,去了个破烂小卖部里买了包烟,然后跑到堆放废弃垃圾的巷子里,偷摸藏着吸烟,最后呛得两眼冒泪直咳嗽。 听完,陈北劲脑海里一闪而过沈致亭在他面前吞云吐雾时的熟练姿态。 心脏沉落,又浮起。 他分不清自己和沈致亭究竟谁更幼稚,谁更像笨蛋。 司机说他开车拉客快三十年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见过,但记忆里始终挥之不去的,是那个爱哭又叛逆的小男孩。 司机说他之后再也没见过那小男孩,他想知道,陈北劲有没有见过? 司机从始至终都没指名道姓,只是礼貌地询问,陈北劲不回答也没关系,他只是很惊喜这次相遇,觉得他们有缘分,所以想讲一个故事。 陈北劲闭了闭眼,又睁开,没表露什么情绪,只说让司机可以从他驾驶座扶手凹槽里拿一张私人名片,告诉对方如果愿意的话,随时去盛铭集团总部应聘市场部的专职司机,或许,以后能有机会遇到他的未婚夫来找他约会。 司机笑了,仔细揣好名片,扶着老板上楼,一直将人送到了家门口才走。 沈致亭听完也笑了,跟陈北劲说他天生就是挨宰的对象,这一笔是人情买卖,可比什么小费代驾费贵多了。 陈北劲表示无所谓,说近五十的人了,难为他还记得你,干了快三十年还在街上拉散客,老实人好容易耍一次心眼,碰上了他陈北劲,也该转运了。 沈致亭还要再说点什么,企图再转移某人注意力,掩饰自己不堪回首的智障行径,陈北劲却攥紧了他手,俯身过来,目光直视着他,一字一句: “沈致亭,你真爱哭。” “我、我……”拿什么说事不好,非要旧事重提!沈致亭有点尴尬,想嘴硬都找不到切入点,直到被盯得受不住了,倔强地挽救着自尊:“其实喜欢也分很多种,比如好朋友好哥们之类的,我当时还小,不懂事,哭两声祭奠一下即将逝去的友情,这些都很正常的。” 陈北劲挑了下眉,抬手撩了下沈致亭额前的刘海,眼神探究,半信半疑:“真的?” “假的,”沈致亭斜他一眼,瞎说归瞎说,却怕他真信了,“你个傻子,谁跟你是好哥们?” “沈致亭你这个骗子,”陈北劲哼笑起来,指尖挠着对方手心,“从一开始就喜欢我,居然还装失忆。” “你才是个骗子,”沈致亭低下头,捏他一下,“说话不算数的骗子。” “那你后来天天都在想我吗?” “嗯,”两个人的手指绞到了一起,沈致亭蛮认真地点头,“每时每刻都想。” “想我的时候也会哭吗?”陈北劲好奇地凑近问:“让我看看,我们家力能扛鼎的沈总也是会缩在夜晚的被窝里偷偷流泪的那种吗?” “……你再说一遍试试。” 能不能扛鼎另说,把眼前这个嘴欠的混蛋男人抵在墙上狠狠收拾一顿的力气倒是绰绰有余。 关于沈致亭暗恋自己的这件事,陈北劲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好像问清了每一个细节,就能收获再多一份爱似的。 沈致亭不理解他家这位蜜罐里长大的豪门大少爷究竟有多缺爱,唯一知道的,就是陈北劲如果再贫嘴不老实回屋睡觉,就真的生病了,可他几句话还没发表完,旁听观众陈北劲同学就已经打起了瞌睡,半睡半醒躺得正舒服,沈致亭叫也没用,死活不肯挪窝。 第111章 沈致亭就没去上班。 换了套茶具,重新煮上新茶,水果切好摆盘,然后坐在旁边椅子看书,在家待着陪小狗。陈北劲昨夜喝太多,早晨说话声都有点沙哑,沈致亭无论如何都不放心自理能力这么差的一个人独自待着。 一觉从早上睡到下午,两只手还握着,直到陈北劲醒来。 见沈致亭仍然在身边,陈北劲也没问别的,他知道沈致亭总会在他身边,就对人说想喝冰酸柠檬水。 沈致亭却端来一杯热水,陈北劲顺从地喝了。 交谈几句,陈北劲继续躺回去假寐,沈致亭放下杯子,又坐回椅子上拿起来书,低头一页页将书纸掀着。 阳光真的很好,深蓝天空无云如洗,墙角绿萝藤蔓郁郁葱茏,窗外花园里蝉鸣稀疏,室内清凉茶果清香,他们就像往常的任意一天,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涉,却又心意相通。 沈致亭掀到最后一页纸,拇指腹摩挲着纸张的光滑面,犹豫着开口: “你……是快走了吧?” 陈北劲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次,我们会有好……”“结果吧”还没说完,就被陈北劲突然叫的一声“沈致亭”打断了。 沈致亭装作不在意地抬起了头,“嗯?” “沈致亭,”陈北劲看着他,“我不是骗子,答应你的事,我每一个都做到了,是不是?” 沈致亭不明所以,但是点了点头。 上个月初,他临下班前几分钟,办公室助理签收了快递员的两提新鲜果篮和一大束郁金香,附赠亲笔写有“年年岁岁身长健,负岁年年春草长”、落款“许景辉敬祝”的卡片。 那天刚好是他母亲的生日。 从第一次收到许景辉对他父亲表示口头惋惜的诧异,到如今每月因各种理由而收到礼物的习以为常,沈致亭知道,这是陈北劲那位嘴硬心软的母亲主动向自己释放善意的信号。 沈致亭觉得,陈北劲或许真的有某种魔法,只要他想,就可以将一切不可能化作可能。 “所以接下来可以真的信任我了吗?”陈北劲望着他问。 沈致亭再次点点头。 “沈致亭,不管我去哪儿,离开多久,最终我都会回来,陪在你身边。” 沈致亭依旧点点头。 “沈致亭,”陈北劲两眼深深地注视着他:“我好像,还没特别认真的跟你讲过一句话。” 胸口猛地涌起一阵滚热,沈致亭试图平静,故作淡定地“嗯”了声: “你说。” “沈致亭,”陈北劲咧嘴一笑,哄小孩似的:“这次我走了,你不许再哭哦。” “滚!”沈致亭立刻炸红了脸,抬腿踹向陈北劲一脚,气得直笑:“哦你个头!” “沈致亭。” “你最好说点正经的!” “我答应你这么多事,”陈北劲正经了几分,笑问:“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啊?” 有些事,只需凭对方一个眼神就能产生预感。 沈致亭没说话,坐在椅子上摁着膝上的书,望着他笑。 似乎真怕人不答应,陈北劲靠了过来,眨着眼拉住他的手:“我们中指上的戒指重新套在无名指上好不好?” “陈北劲,”沈致亭笑出声来,说:“抠死你算了!” 陈北劲笑笑,也没不反驳。 他本可以买得起适应各种场合的无数枚戒指,可挑来选去,只有那一枚意义非凡;他一生本可以拥有无数个贴心懂事知他冷暖的伴儿,甚至他们不会忤逆他的意图,可从始至终,只有眼前这一个人是不可替代。 陈北劲还是有点紧张,攥住沈致亭的手,声音低了些,问:“答应我?” 沈致亭忍了好久,才憋住笑,说: “答应你。” ——完—— -------------------- 题外话: (给不喜碎碎念的宝宝避下雷~) 首先想对追更的宝宝说抱歉,非常抱歉!(我跪地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旋转各方向猛磕头!) 持续断更在我写文以来是从没有过的情况,怪我,信心满满自以为能调整好时间(先扇自己几个大比兜),出山复建第一本就开了个这么差的头,失败,非常失败 下班后其实是有点时间的,但是状态很难调整,又不想随意产出垃圾应付了事,一定得状态好了都磨好了才下笔,但目前看来貌似连及格都没及格,前面有几个章节的几个小片段我不太满意,陆陆续续会修一下文,希望之后读起来会更通顺一些(双手合十)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做了社畜以后,高考都没能纠正过来的该死强迫症立马就改了,每天翻翻俺滴小粉花,没有连起来,浑身长虱子似的难受 只能力图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情况 也还在努力早日摆脱社畜身份(其实还是想继续做学生的说~) 脑洞一堆堆的冒出来,挖的坑都会全部填上,写文期间还想继续挖坑但是后台警告俺得先填坑再开新,所以就不先开预收了 是关于戚时和何湛程的,篇幅估计也不会很长 是个变态文,俩疯批,嗯,班上久了人是会变态的,同类型文写多了的作者也是会抽风发癫的,想都不用想,雷点超多,惊天巨雷三观碎裂无敌爆炸的那种,因为咸蛋互攻读者多,所以准备这本还是互攻 第112章 私下写了点简介(脑洞),届时真正开文改不改再说,设定不会变,直觉到时候一定会被经常锁,准备先放本书评论区置顶,有兴趣的宝宝们可以留言,视情况开文,么么~ 小天使们有什么想看的类型/人设/剧情啥的,也可以给俺留言滴~ 只要有空,我都会认真研究一下! 下次再见面相隔时间不会很长,一两个月这样子 会先开无cp(狼烟前传),再就是狼烟诀,大致就酱紫!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